第078章 梦中日月长(5)
第078章梦中日月长(5)
“什么?”
文渊一个箭步抢到杜天伟面前,刚想伸手去号他的脉,只看一眼他的脸色,手就僵在那儿。
杜天伟已经死了,以文渊行医多年的经验,一眼就看得出,姑爷已一命归西,他脸色灰败,面目因为痛苦而保持着一个狰狞恐怕的表情。更可怕的是,他的尸身仍然在一下下地抽搐,人虽已死,身体机能还没有完全死亡,被那毒药剌激的继续做出反应。
文渊倒退两步,沉声道:“牵机绝对是牵机之毒,快马上给东家服药”
两个郎中赶紧从小伙计手中接过药碗,对孙雪莲进行救治,妙弋呆呆地看着杜天伟的尸身,说不清是种什么感觉,悲伤固然谈不上,因为她对这个男人毫无感情。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个男人本该是要从此陪伴她一生的那个人,她甚至还没看清这个人的模样,他却已经死了……
“开门开门”
大门嗵嗵嗵地砸响,府上家丁刚刚打开大门,一个胖子就让人扶着闯了进来,后脚在门槛上绊了一跤,把那扶着他的人压得趴在地上,胖子嘶声叫道:“救……救命……,疼……疼死了……”
下人们七手八脚把那人扶进来,有认得他的人已叫起来:“安员外?”
安立桐痛得直哆嗦:“快……快看病,我……我痛……,喘不上气……”
他一面说,手脚一面抽搐,见此情景那些郎中如何还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忙不迭把他扶进厅中躺下,好在郎中们已经确定了中毒的原因,对症下药,立即施救,他便没像正在那儿挺尸的杜天伟一般无端遭受许多不必要的罪。
“老文,老文,不对劲儿啊。”
方子岳用胳膊肘儿拐了文渊一下,低声道:“姑爷、东家、安员外,接二连三的中毒,你说……只有他们三个中了毒么?”
文渊道:“你什么意思?”
“我担心……会不会有更多的人中毒?还有咱们……”
文渊一听攸然变色,马上扭头吩咐徒弟:“快,照着方才的方子,抓十副药,不能配几副配几付,快快快,使大锅熬……”
孙雪莲已经催吐洗胃服过了解药,虽还不能马上痊愈,但是毒素已停止了对身体的继续侵害,气色好了许多,她的头脑仍然清醒,一听到这句话,也省悟到恐怕有更多的人中毒,忙吃力地道:“弋儿,弋儿……”
“娘……”
孙妙弋连忙扑到她身边,未等说话,眼泪先扑簌簌地流下来,她一直过得幸福无忧的日子,几时遇到这样的局面?片刻功夫,家里能够事的人都倒下了,剩下她一个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孙雪莲吃力地吩咐:“弋儿,你听着,如果……娘死了,孙家……孙家就要交到你的手上了,做一家之主,不是……那么容易的,你要……你要……”
“不不娘不会死的,娘不会死的。”妙弋哭着连连摇头。
“闭嘴”
孙雪莲使尽全身力气,那威严的目光逼得妙弋再也不敢哭出声来,连忙咬住了嘴唇,流着泪听她说。
孙雪莲道:“你听着,马上……集中府中所有的人,一旦……一旦有人出现中毒症状,立即……服药。府中所有的食物……全……全部集中起来,不许再食……用,按……按礼单,逐门逐户的去通知,通知今天所有的客人,如果……如果有人发生……”
孙妙弋连连点头:“娘,孩儿明白,孩儿知道怎么做了,你好生歇着,不要再说话了。”
说着站起身来,按照母亲吩咐急急赶去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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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立桐只喝了一杯毒酒,又兼身宽体胖,受药量比孙雪莲那样纤巧苗条的身段儿小得多,施救也还及时,这时挤在太师椅里,虽仍萎顿不堪,一条性命算是捡了回来。
他咬牙切齿地骂道:“有人下毒,这是有人下毒啊,他祖母的,这是谁要下毒?”
正说着,被他撞开的大门外又走进两个泼皮,这两人正是那日站在街头嘲笑庚员外是卖大灯兼接脚夫的两个无赖,两个无赖敞着怀,满嘴的酒气,胳膊上架着一个衣衫不整,披头散发的男人,其中一个笑嘻嘻地道:“哟,怎么这般热闹,孙家今儿不是办喜事吗?这是怎么啦?”
另一个无赖高声叫道:“给钱给钱,庚员外可是答应了的,只要我们哥俩搀他回来,就每人赏钱十贯。孙家娘子,你家相公亲口答应了的事,你可不能耍赖呀。”
他这一说,众人才认出被他们架着的那个鼻青脸肿、气息奄奄的家伙竟然是庚薪,文渊、方子岳几个忙得焦头烂额的郎中暗暗叫苦,忙又上前把他接过,看也不看便赶紧招呼:“快快,催吐药端来。”
庚薪头痛欲裂,面部肌肉由于失去控制,总是不由自主地抽搐着,所以神色显得特别的狰狞,嘴角已有口涎止不住地流出,可他的神智还清醒着,他曾经向那位云南药商仔细询问过这牵机之毒的药性和发作情形,他知道自己已经来不及了,毒已发作到这一步,服解药不过是延长片刻的生命,让他承受更多的痛苦罢了。
他想哭,又想笑:“事情怎么就搞成这样子了?本来天衣无缝的计划,偏偏半路杀出个刺客,偏偏这刺客就是我府上的人,结果竟落得个作茧自缚的下场。”
“不甘心不甘心就算要死,我也要……看着他们先死”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庚薪突然站住身子,奋力一挣,挣脱了两个郎中,瞪着一双腥红的双眼看看厅中狼狈的情形,嘶声道:“死了一个?只死了一个么?”
他向前踉跄两步,看看杜天伟的尸体,又看看萎靡地坐在椅中的孙雪莲,吼道:“你没死?你竟然没有死?”
孙雪莲睁大双眼,像看一个陌生人似的看着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十余载的男人,她忽然明白了些什么:““我没有死,我已服了对症的解药我不会死的,你为什么……”
庚薪勃然大怒,伸手双手就要扼她喉咙,可是筋脉攸然收缩,双臂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蜷缩着举了起,同时整个人失去平衡“嗵”地一声栽在地上,他就那么怪异地伏在地上,双臂仍然不断屈伸,意志同毒素反复争夺着身体的控制权,咆哮道:“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不死,我费尽心机,我费尽心机了啊,我要杀光你们,你怎么可以不死”
他面容扭曲,每说一句话,嘴角都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满厅的人都惊骇地看着他。
庚薪号淘起来:“你怎么可以不死天不佑我呀,我本来是要把你们全都毒死的,结果……结果竟然只毒死了这么一个没用的废物”
他急促地喘息几声,慢慢抬起头来,脖子怪异地梗着,眼神直勾勾地转了几下,突然疯狂地大笑起来:“不对,不对,他死了,他一定死了,杨旭那个狗贼,哈哈哈哈……,杨旭一定死了,至少我杀了你的奸夫,哈哈哈……”
唤齐了府中的人,刚刚赶回大厅的妙弋恰好听到了这句话,她的心头嗵地一跳,脸色顿时白了:“他怎么知道文轩哥哥和我……,不对呀,那关他什么事,何至于要恨得下毒杀人?”
妙弋看看疯子一般的庚薪,又看看脸色发青的母亲,一个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可她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那实在比眼前的场面更加叫她难以接受。
庚薪又是一声惨叫,整个身子都佝偻起来,渐渐形成一个句号,他已看不清站在面前的人是谁了,只是不断地抽搐着,在那剧痛之中发泄着自己的快意:“至少,我杀了杨旭了,哈哈哈……,我不是废物,至少我……我杀了一个,我……我不……是废物……”
他首足相连,二目圆睁,嘴角犹自带着一丝狞笑,缓缓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厅内厅外的人都傻了眼,一个个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刚被孙妙弋叫到前厅的人群中有人放声大哭,那是庚父,庚父号啕道:“儿啊我的儿啊为父还没死,你怎么可以抛下老子一去不回,我的儿啊”
他挣扎着想要扑上去,却没人去抬他的轮椅,庚父使劲一推轮车,身子卟嗵一声摔到地上,向大厅上爬去,一边爬一边哭:“儿啊,你怎么可以这么傻,想出这样的法子呀。我的儿呀,都是爹不好,都是爹不好,爹不该和你说那些话呀……”
他抱住庚薪的尸体,放声大哭着,突然又狠狠抽起了自己的脸,就像个疯子一样,所有的人看着这个披头散发的老疯子,他们被这一连串的意外弄得也快要发疯了。
这时安胖子忽然拍着扶手吼起来:“杨旭杨旭啊你们没听到他的话?赶快去救杨旭啊去晚了又是他娘的一条人命,你们孙家这是作的什么妖,造的什么孽呀,哎哟……我肚子还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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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9章 你是我的英雄!
第079章你是我的英雄!
彭梓祺把夏浔包里的“催梦香”和自己的金疮药来了个换药不换包,小心翼翼重又塞回他的口袋,脸上露出恶作剧的笑意。
嗯,这就是彭大姑娘对夏浔最严厉的——报复
她仔细想了许久,想到刘旭临死前质疑夏浔杀死冯西辉的话,又联想到自己中药那晚冯西辉的死,自然也就想到了夏浔给自己下药的原因。
他是去杀人放火嘛,生死攸关时刻,当然不应该对她客气的,他又不知道我的心意。男人呀,就该杀伐决断的,要不然哪能干大事?话说杀人放火也是一种很伟大的事业来着,做好了帝王将相也要虚位以待,所以彭大姑娘很痛快地原谅了她内定的男人对她动过的手脚。
她唯一还没弄明白的是,夏浔怎么给他自己吃了这药,另外就是**就是**,何必掺些媚药进去呢?
聪明的彭大姑娘很快就想通了**的来源:他哪有门路搞到**,这**说不定是转弯抹脚从下九流的偷香贼那儿买来的,自然兼具媚药的效果,这种东西可不能让他再用,太缺德了,所以她用金疮药换了夏浔的“催梦香”。她可是最上等的金疮药,内服外敷,一药两用的。
做完了手脚,彭梓祺又红着脸偷瞄一眼夏浔下面处高高隆起的帐蓬,轻声嗔道:“活该叫你用药害人,憋死你”
她吹熄了灯,蹑手蹑脚地走出门,刚刚把门掩上,就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急忙一扭头,就见灯笼火把一大票人,当先一个带路的正是二愣子。一伙人急吼吼地冲到门前,二愣子往前一指,大叫道:“我家少爷就住这里。”
就见两个白胡子老头领着几个端盆拿碗捧药罐子的伴计一窝蜂地冲进去。彭梓祺因见是杨府家人领来的,所以没有阻拉,只是纳罕地向二愣子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里边两个老头儿已扶起了夏浔,轻车熟路,一碗催吐汤就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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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知府萧一诺萧大人起床了。
萧大人今天心情很好,几桩案子一朝解决,他已经打好了上禀齐王府和山东布政使司的公文腹稿。
萧大人精神奕奕,练了一趟五禽戏兴致未消,又取过剑来舞了趟剑,这才回去净面洗脸,准备用餐。
知府大人是陕西人,饮食上仍然保持着陕西人的习惯,今天的早餐是蒸饼、面皮子、鸡蛋醪糟等几样家乡的饮食,知府大人胃口大开,吃得爽快。
咬一口蒸饼,又挟一口鸡蛋醪糟,正细嚼慢咽的,一个站班衙头风风火火地跑进来:“老爷老爷,出了大事啦”
知府大人慢条斯理地道:“沉着一点,咋咋呼呼的,什么事啊?”
“老爷,大祸事啦,昨儿晚上城里死了七八口子人,都是因为赴生春堂孙家的喜宴中毒死的,现在死者家属都抬尸打上门去了,成千上万的人围观,青州大乱、青州大乱呐”
“噗”
知府大人刚喝一口汤,立即从鼻孔里喷出两条面皮子,萧大人气极败坏地骂起来,这一急也顾不上说官话了,一口陕西腔地骂道:“饿贼你母亲饿贼你个亲娘哩”
生春堂药铺孙家此时已经被死者家属团团包围起来了,纸钱漫天飞舞,披麻带孝的人群、号淘大哭的场面同孙家府上张灯结彩的情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当地的坊官里正带着大批民壮正在维持秩序,巡检、捕快也在不断地加入他们的队伍,环着孙府围成了一道人墙,以防激愤暴怒的死者亲属强行冲进去对孙家施行打砸抢烧。
孙府里人心惶惶,几个管事、掌柜指挥着府中的男男女女找来各种东西死死抵住门户,胆战心惊地听着外面的号啕声、叫骂声。
大厅中直挺挺地躺着新郎倌杜天伟的尸体,不远处是庚薪的尸体,庚父抱着儿子的尸体,痴痴呆呆地坐在那儿,满脸眼泪鼻涕,整整一夜没动过地方了,简直就像是一具泥雕木塑。虽然庚薪是这场惨剧的罪魁祸首,可是一直没有人去碰他们。如果他们被丢到街上去,恐怕就连庚父都要被愤怒的死者家属撕成了碎片。
大厅中没有别人了,孙雪莲已经和女儿低声讲明了真相,母女两人脸色苍白,对坐无语。
门外传来吵嚷声、哭叫声,仿佛已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她们就这么呆呆地坐着,已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今后如何面对自己这唯一的亲人……,此刻,她们倒真的希望自己饮下了毒,现在已一命呜呼,也不用活得这么难、这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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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去抢救夏浔的文渊只是一碗催吐汤灌下去,洗胃的药才服了一半,夏浔就醒了。
他根本没有喝毒酒,被人这么一折腾哪还有不醒的道理。肖管事也闻讯匆匆赶来,一堆人忙活半晌,夏浔的神志总算是恢复了清醒。听文郎中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夏浔不由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自己一觉好睡,竟然发生了这么多惊心动魄的事情,孙雪莲和孙妙弋现在正承受着多么沉重的压力啊,那种难堪、那种惨痛、那种困局,不亚于天塌地陷吧
虽说孙府两母女和他夏浔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但他现在顶的是杨旭的身份,这件事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杨旭引起,夏浔总觉得自己有份责任在里面,连忙赶去孙府,可惜却吃了个闭门羹。
孙妙弋刚刚由母亲口中得知她们母女竟**于同一个男人,今天家中的这番惨剧也是因此而起,心中恨死了杨旭,若不是她羞窘难当,没脸再见这个天杀的的情郎,她早已提了刀出来跟他拼命了。
夏浔无奈,只得回转杨府,不断派人打听孙家的动静,及至天明,他听说毒发身亡的贺客家属们都抬尸围堵孙家去了,终于忍不住了。孙家母女骤逢这样的大事,家里没个男人主事可如何应付?夏浔想也不想,拔腿就走。
肖管事从那文郎中那里已经隐约听明白了事情的经过原因,似乎是自家少爷与孙夫人有染,所以激怒了庚员外下毒杀妻,虽然暗暗嘀咕自家少爷忒也风流,怎也不该勾引那有夫之妇,但是毕竟还是要维护自家人的,一见少爷要去,连忙阻拦道:“少爷,这事儿,你实在不宜出名。”
夏浔道:“我知道。可是我不出面,现在又有谁肯替她们出面?她们两个弱女子,一夜之间死了丈夫,现在许多无辜身亡的死者家属都冲去孙家,这些人激怒之下一旦强闯进去,很难预料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肖管事苦口婆心地劝道:“少爷,这些事自有官府出面,少爷若去了,恐怕那些人不讲道理,反会牵累了少爷。少爷是本府的生员,前途远大,可没理由为了外人,害了自家的前程啊。再说,少爷去了又能如何?少爷能孙家作主么?孙家的人若肯见少爷,方才也就不会让少爷吃个闭门羹了。”
彭梓祺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夏浔,如果这个夏浔是真正的杨旭,闻听孙家有难却藏头匿尾不肯出头,她一定会鄙视他的,可是她知道,这个夏浔与孙家母女根本毫无关系,他可以非常坦然的面对这一切,而不必有一丝一毫的内疚。
观感不同,立场不同,她的想法也就不同了,眼见夏浔犹疑不前,她便想道:“此事本与夏浔毫无干系,孙家母女比不得小荻,小获与他朝夕相处,本已有了情意,自然是要舍相救的,苍蝇不盯没缝的蛋,若是孙家母女谨守妇道,何至会有今日之难?她们……不过是自作自受罢了。”
谁料夏浔蹙着眉头徘徊半晌,突然一个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彭梓祺有些惊讶,唤道:“杨旭。”
夏浔止步扭头:“嗯?”
彭梓祺道:“死者家属汹汹闹事,尤其是这么多人,声势之大,就算是官府也弹压不住的,你这一去,帮不了孙家的,只能把自己拖下水”
夏浔安然一笑:“管他万人唾骂,求个心安罢了”
彭梓祺讶然看着夏浔大步离去的背影,目中渐渐漾起闪闪发亮的光,她深深吸了口大气,忽然扭头对肖管事道:“肖管事,不必担心,我陪他去,你家少爷,一定不会有事的”
孙府门前,披麻戴孝的一大帮人,手执哭丧棒堵在孙府大门前,地上一溜摆开八具尸体,都拿白布蒙着,许多男女跪在那儿号啕大哭。后边是看热闹的百姓,人山人海,接踵摩肩,跟赶庙会似的。
夏浔拼命向前挤去,彭梓祺紧随其后,见此情景微微蹙眉。她游目四顾,忽然看到一个泼皮,那泼皮正是昨夜扶庚员外回家的人,此刻他正兴高采烈地向别人卖弄他昨晚在孙家的所见所闻,旁边一堆听客,个个抻长了脖了,听得津津有味儿。
这人正口若悬河地讲着,肩膀忽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记,泼皮勃然大怒,一撸袖子扭头看去,就见彭梓祺似笑非笑地站在后面:“我是东城彭家的大少爷彭子期,有点事儿,想请你这位朋友帮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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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0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
第080章人生长恨水长东
“各位,各位,请静一静,请大家静一下”
夏浔站到孙府大门前,张开双臂,阻拦着欲冲击府门的死者家属,提着嗓门喊道:“你们的家人无端惨死,各位悲痛伤心在所难免,可是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这么围住孙家,欺负一对弱女子,能解决问题么?大家不要冲动,有什么事,等州府衙门来了人,一定会给大家解决的。”
有人高声嚷道:“就是因为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才找上孙家,不是孙家,我叔会死么?”
夏浔道:“可你要知道,孙家也是受害者。孙家的新姑爷昨晚也中毒死了,孙夫人昨晚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救回来。昨晚要不是孙夫人及时派人去各位赴宴的人家送信儿,今天躺在这儿的就不是八个人,而是十七八个人了。
下毒的人是孙家的入赘女婿庚薪,他要害的就是孙家的人,各位的亲眷受了无妄之灾,可孙家也不好过呀。将心比心,大家都是受害者,如果大家互相残杀一番,那真正的凶手岂不是在九泉之下也要笑出声来了?各位,还请理智一些、冷静一些啊。”
人群中窃窃私语:
“他谁啊?”
“他是本府生员杨旭,听赖三儿说,就是因为他和孙夫人勾勾搭搭,庚薪戴了绿帽子,这才一怒下毒……”
“我怎么听说是和孙家小姐妙弋呢?”
“乱七八糟的,谁晓得啊。”
人群中又有人喊:“那我舅死了就白死了?好端端去喝喜酒,却枉送了性命,听说那姓庚的自己也服毒自杀了?凶手死了,这事就这么了了?”
“当然不会,当然不会。”
夏浔打着罗圈揖道:“人死了,孙家总是难辞其咎的,可凶手已死,总不能拉无辜的人来抵命吧?人死了,孙家总还是要陪偿的。我杨旭在这里答应大家,待官府来人了结了此案,各位死者家属一定都能得到一份厚厚的赔偿,大家若是头脑一热干出些过激的事儿来,赔偿拿不到不说,还犯了事儿,那是何苦来哉?”
又有人质问:“你凭什么做此决定?孙家的事你做得了主?”
夏浔一拍胸口,朗声道:“做得了主孙家曾向杨某借贷了一笔款子,杨某就用这笔款子做保证,各位死难者的家属一定能得到妥善安置孙家不出这笔钱,杨某出”
妙弋在墙里听见夏浔说话,忽然跳起来,咬牙切齿地就往外冲,却被几个家人死死拖住,他们害怕啊,这门一开,谁知道那些死者家属会干些什么出来。
当她听到夏浔这番话后,却突然没了力气,她恨杨旭,却突然清楚地意识到孙家现在的处境,容不得她以个人的喜怒好恶而行事,她慢慢站住脚,两行泪水潸然而下。这个未谙世事、天真烂漫的小丫头,一夜之间似乎是长大了……
“我不要你的臭钱,还我爹命来”
“还我相公命来”
死者的亲属们也是各有考虑的,古今一同。人死不能复生,有些人更关心的是经济的赔偿,担心的是今后的生活,尤其是一些旁系亲戚,思虑更加理智一些,夏浔这番话立即打动了其中许多人,但是却也有许多悲痛欲绝的人不肯接受,眼见夏浔堵在门前,又听有人说正是因为此人庚薪才下毒害人,这些人登时把他做了仇人一般要扑上来厮打,不过夏浔的分化已经有了效果,他们反受到了许多自己人的拦阻和劝解,现场乱成一团。
眼见不能冲到夏浔跟前,那些挎着篮子挑着担子来看热闹的商贩们便倒了霉,被人一把抢去,什么鸡蛋、白菜一类的东西,劈头盖脸地往夏浔身上打去。
就在这时,只听霹雳般一声大喝:“谁他娘的无端惹事死了人?死了人怎么啦?谁他娘的长生不老,站出来给老子看看被人杀的?谁杀的找谁去,欺负人家一个同样受害的老娘们,走遍天下也没这个理谁敢再惹事,带种的冲老子来”
随着这一声大喝,一个铁塔般的壮汉晃着膀子冲了进来,密集的人群被他挤得左摇右晃,那股气势当真骇人。
周鹏这人正是当初到杨家应聘武师的武馆教头周鹏,擅长硬气功的那个。
一个孝子气愤难当,抢起哭丧棒冲过去,当头一棒打向他的脑袋,周师傅不躲不闪,鸡蛋粗的一根棍子“噗”地一声打在头上,“咔嚓”一声断成两截,反把那孝子吓了一跳。周师傅轻蔑地瞪了他一眼,一把抢过他手中半截哭丧棒,吼道:“小子,奶没吃足么,就这么点儿劲儿?”
说着张开血盆大口,竟然“咔嚓”一声,把那棒子当成甘蔗一般咬得粉碎,看得那位孝子目瞪口呆。
紧接着半空中一声怵人的鹰唳,一人大鹏一般从人群头顶飞了进来,单足立地,双臂屈伸,犹如一头择人而噬的苍鹰,吼道:“哪个不服,同我云万里较量较量。”
人群中呼啦啦又走进许多人来,看装扮有武馆的学徒,更多的却就是这街坊里市间的泼皮无赖,一个个歪戴帽儿,咧着胸怀,横眉立目,不可一世。那手上更不闲着,拍拍这个汉子的肩,摸摸那个老者的头,要看见是个年轻俊俏的美人,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
一时间那些百姓仿佛见了瘟疫,唿啦一下退出老远,他们不怕说理的夏浔,不怕**的官差,却怕这些无法无天的泼皮无赖,要强冲孙府的劲头终于被弹压下去。
夏浔暗暗舒了口气,抬起来,迎面却正对上一双欣然的眸子。
彭梓祺双手抱臂,笑靥如花,俏生生地站在那儿,几绺发丝散落在她亮洁的额前,平添了几分妩媚。
这时候,知府萧大人扶着官帽一溜烟儿地跑了进来:“不要生事,不要打斗,凡事有本官作主,本官一定秉公而断,不要动手啊……”
彭梓祺浅浅一笑,款款走去,拂开夏浔肩上的一片菜帮子,柔声道:“好了,知府大人来了,这里可以交给官府处理了,咱们走吧。”
这时一个披麻带孝的人气极败坏地冲到面前,指着夏浔的鼻子道:“你不要走这事儿你也难逃干系……”
“小兄弟,咱们俩好好聊聊”
彭家武馆的武教头冷无期一个虎爪扣住了这人肩膀,阴笑着把他挟走了。
夏浔苦苦一笑,叹道:“孙家……”
彭梓祺柔声道:“有些事,只能自己来承担,旁人无法替代的”
夏浔默默点头,望了眼仍然紧闭的孙府大门,与彭梓祺并肩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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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恨相见的迟,怨妇去的疾。柳丝长玉骢难系,恨不倩疏林挂住斜晖。马儿屯屯的行,车儿快快的随,却告了相思回避,破题儿又早别离。听得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
戏楼里正唱着《崔莺莺待月西厢记》的词儿,夏浔手中握着那卷终究没有还回去的话本儿,幽幽地一叹。
孙雪莲、孙妙弋两母女的马车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生春堂药铺被正野心勃勃准备在青州大展拳脚的曹玉廣给盘下了,孙家迅速变卖了全部家产,赔偿了死者家属,遣散了府中所有奴仆,然后悄然远去。临行前,又把欠杨旭的钱款本息让老管家送到了他的府上,等他得到消息时,人早已不知所踪了,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走的这个方向。
哀莫大于心死。离开青州这伤心之地,与杨旭交割清楚一切恩怨,自我放逐天涯,这大概也是她们最好的选择了。
道上又有几辆骡车行来,在他身边停下。
头前一辆骡车掀开轿帘,胖墩墩的安员外像一尊佛似的赫然坐在里面,安员外脸上带着些痴痴傻傻的笑容,大着舌头,含含糊糊地道:“杨……杨兄,我要肘啦,你……保重啊……,呵呵……”
夏浔无言地点头,安胖子唆了下口水,双下巴迅速划了个内收的半圈,下巴上的肥肉还在打着摆荡,他已挥挥手,结结巴巴地道:“开……开车……”
安家的车队辘辘地出了城,夏浔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苦笑。
自打安员外从方子岳方郎中那里听说有些中了牵机之毒的人即便救活过来,也会留下一些诸如头痛、头晕、耳鸣、脸麻,或者习惯性抽搐,甚至间歇性精神失常的后遗症之后,安胖子马上具备了以上所有后遗症的特征。
他头痛、他头晕、他耳鸣、他脸麻、他时不时的会抽搐几下,据说前几天还神经失常,把知府衙门口儿当成了茅坑,当众宽衣解带方便了一番……
总之,他这个人是废了,彻底地废了
所以,安胖子可以流着口水、晃着脑袋、发着神经,理直气壮地回金陵了……
谁说他傻?这才是聪明人呐
对安员外的牵机后遗症,夏浔心知肚明,对安员外的打算,他同样一目了然,不过他没想再打安员外的主意,自从他得知安员外是亲口听黎大隐招认了杀死张十三和冯西辉的全部罪名之后,这个人活着的意义就远远大于死去了。
更何况,青州现在已经经不得风雨了,再出点什么事儿,青州府衙、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的人都会发疯,整个青州都会发疯,说不定蜇伏在金陵的锦衣卫也会发疯。过犹不及,这个道理,他当然是懂的。
夏浔只顾想着自己的心事,全然没有注意一旁的彭梓祺那幽怨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盘桓,三月之期马上就到了,即便没有到,行刺夏浔的凶手已然伏诛,她也再没有理由继续留在他的身边,家里已经派了人来问她几时回去,可这个家伙,没有说过一句挽留她的话,他是个木头人不成
夏浔终于不再想心事了,他一拨马头,振作精神道:“走,咱们回去。”
彭梓祺暗暗一咬牙,一提马缰,随之而去。
马到杨府门前,迎面恰见两个人走来,老远看见那二人,夏浔便翻身下马,快步迎了上去。迎面而来的头一个人就是崔元烈,跟在后面的却是朱府管家朱洞。崔元烈兴高采烈地迎上来,长长一揖,激动非常地道:“文轩兄,大恩大德,没齿不忘,请受小弟一拜。”
夏浔连忙扶起他,瞟了眼一旁的朱府管家朱洞,对崔元烈笑道:“什么事,让你这般欢喜?”
崔元烈手舞足蹈地道:“岳父大人答应我家的求亲了,呵呵呵,小弟可以和善碧做夫妻了,还亏兄长鼎力相助,元烈终身幸福,都拜兄长所赐,这份大恩大德,元烈是终生不敢忘的。”
“哦?恭喜,恭喜。”夏浔一听也是喜动颜色,崔元烈又贴近他的耳朵,眉飞色舞地道:“岳父大人不但答应了我家的求亲,而且……还要求我务必尽快成亲呢,哈哈哈,小弟很快就要做新郎了。”
夏浔一怔,随即便省悟到必是自己与他胡诌的那番话起了作用,朱大人担心女儿真个珠胎暗结,肚子大了掩饰不住,丢了朱家的面子,忍不住也吃吃地笑起来。
彭梓祺在一旁恨恨地想:“这么喜欢给人作媒,怎么不知帮帮我呢……?”
悲痛,虽然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是既然还有欢乐和未来,那生活就是永远让人期待的了。夏浔替崔元烈感到高兴,本来有些消沉的心绪也重新振奋起来。
一旁,朱府管家朱洞一直含笑看着他们说话,那双老眼在夏浔身上摸索似的逡巡了一遍,这才从袖中摸出一页纸,慢吞吞地递过去,恭声道:“杨公子,你看这份东西……”
“这是什么?”
夏浔接过来展开一看,却是自己开出的那张索赔名单,不由哑然一笑,连连点头道:“哈哈,我知道,我知道。”说完便当着朱管家的面将那份单子扯碎。
朱洞一双老眼深深地凝望了夏浔一眼,唇角慢慢绽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他微微躬下身去,脸上那枯树般的皱纹,便也因之显得更深了。
一阵风来,卷来几片败叶。
秋意已深,西风起,萧杀满青州。
第081章 济南行
第081章济南行
秋风瑟瑟,黄叶飘零,枯草凄凄,人在高岗。
一个白衫如雪的清丽少女和一个身着月白色缁衣,身材有些枯槁的女尼站在岗上,岗后不远处的山坡上,是孤零零的一座庙宇,庙很小,显得很是凄凉。
少女一脸落寞,而旁边的女尼则轻轻捻着念珠,唇边却带着一丝恬淡的微笑。
“祺祺,你真的喜欢了那个男人?”女尼微笑着问。她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皱纹,但是依稀仍可看出年轻时俊俏动人的模样。
少女正是换回女装的彭梓祺,她怏怏地应了一声:“唔……”
“你说……,他在家乡已经订下了亲事,而且还是曾经煊赫数朝发达十余代的乌衣谢家?”
彭梓祺扁扁嘴唇儿,不说话了。
女尼回转身,注视着她道:“那样的话,你怎么和人家争?就算他喜欢你,你也做不了他的妻子,你明不明白?就算他在家乡不曾订过亲,论起家世来,人家是家境富裕身世清白的秀才老爷,也不是你这样出身、整天舞刀弄枪的女子配为大妇的,你懂不懂?”
“我……”
“我知道,他不是真正的杨旭,他叫夏浔,他出身其实比你还低,对不对?这个念头,你必须得放下,他现在就是杨旭,不管他以前是怎样的出身,你若想不透这一点,那就是自寻烦恼”
彭梓祺低下头,脚尖轻轻地划着圈圈,不说话了。
女尼放缓了语气,轻轻口道:“唉都是你爷爷、还有你那些叔叔大爷们不好,你是个女孩子,可他们从小教你的、说给你听的都是些什么事儿呀?你想宁为英雄妾、不做庸**?这英雄妾就是那么好当的么?这个夏浔,又算什么大英雄了?”
彭梓祺红着脸争辩道:“怎么不是,英雄不论出身低嘛。谁说大英雄就一定要有盖世武功了?他有担当、讲义气,侠肝义胆,古道热肠。为了小荻那个小丫头,他可以不惜抛弃自己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为了孙雪莲母女这对与他完全不相干的女人,他不惜身败名裂为之出头……”
“好了好了,”女尼失笑道:“看你,姑姑只说了他一句不是,你那小嘴就吧吧吧的不依不饶起来,姑姑还是头一次见你这么维护一个人呢。”
彭梓祺脸蛋一红,有些忸怩起来:“姑姑……”
女尼转过身,望着西去的道路,又轻轻叹口气,喃喃地道:“可是……,祺祺呀,那毕竟是与人作妾呀,这是关乎你一生的大事,你明白么?可你想过这有多难吗?嫁人作妾,你爹娘同意么?你爷爷同意么?老太公同意么?”
彭梓祺眼珠转了转,想起夏浔给崔元烈出的那些折腾老丈人的损招,信心立即膨胀起来,挺起**道:“我没办法,可他一定有办法,他眼珠一转就是一个办法”
女尼哭笑不得,嗔道:“你这丫头,好就算他有办法让咱们彭家点头,可你不要忘了,他那正妻可是煊赫数朝十余代的豪门世家女,虽说现在败落了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定也是个很讲规矩的女子。你呢,毛毛躁躁,不拘小节的,到时候受得了她的约束么?”
彭梓祺想了想,期期艾艾地道:“他……他不会欺侮我的……”
“唔?”
彭梓祺挺起胸,信心十足地道:“我相信,只要他喜欢了我,就不会欺负我,也不会叫别人欺负我”
女尼依然摇头,摇得云淡风轻:“你怎么只想好的一面?这条路,不好走,一定不好走……”
彭梓祺不服气地道:“姑姑,你说是挑个你喜欢的好男人重要,还是冲着那张位子重要?你是人家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幸福么?”
女尼白晰的脸颊忽地胀红血,随即苍白如纸,接着一片铁青,额头青筋一根根绷了起来,彭梓祺一看说及了姑姑心中最大的伤痛,不禁暗悔失言,连忙道:“姑姑,对不起,我……”
女尼霍地一摆手,呼地一下转过身去,她双拳紧握,胸膛起伏,过了许久许久,才沉声问道:“你铁了心,愿意跟着他了?”
彭梓祺怯怯地道:“人家……人家长这么大,就看上这么一个中意的男人……”
女尼“呼”地一下转过身来,双眉一挑,大声道:“既然如此,那你还等什么?”
这回反换了彭梓祺愕然了,迟疑道:“姑姑在说什么?”
女尼道:“男人看到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可以死缠烂打不择手段,直到把她追求到手。我们女儿家先天就比男人受欺负,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自己可心可意的男人就不能去努力争取吗”
彭梓祺委曲地道:“他……他都没说喜不喜欢我啊,我说刺客已经死了,我该回家了,他也不……不说一句挽留我的话,我是个女孩儿家呀,还能怎么样啊?”
女尼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好像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大声地挑唆着自己的侄女:“那你就追上去,让他知道你喜欢他。如果有女人和你抢,你学武功干什么用的?你就一脚踢开她如果那个姓夏的小混蛋不喜欢你,你就把他抢回来,生米煮成熟饭,看他喜不喜欢,他要还不喜欢,就把你那三十多个堂兄堂弟全叫出来,我看他是欠揍了”
彭梓祺红着脸,吃惊地道:“这……这样也行吗?”
“怎么不行?”
女尼脸红脖子粗地道:“当初我爹念了几本破书,就觉得自己了不起啦,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当衣穿啊?都混成叫花子了还一副目高于顶的样子,我娘把他抢回来拜堂成亲的,他也不情愿呐,现在还不是儿孙满堂,夫妻恩爱,我告诉你,祺祺,这天底下的男人啊,就没一个好东西,骨子里头全都是犯贱的,你越客气他越欺负你”
看她横眉立目、一身威风的模样,当年那个痛殴丈夫、婆婆、大伯子、小姑子一家老少的火爆新娘似乎有点现出霸王龙的原形了。
彭梓祺又是羞又是怕,小脸像朵大红花:“姑,这……这真行吗?”
女尼瞪眼道:“你喜欢他不是么?喜欢就去做要是不喜欢,回家练你的刀去,别跟姑姑哭哭唧唧的,听着烦我告诉你,男人要是喜欢了你,为你流血拼命都不会皱一皱眉头,但你别指望他无休止的等你,男人的耐性还不如一头驴子呢你一迟疑,他就归了别人了。”
彭梓祺忙不迭地点头:“哦,哦,那我该怎么办呢?”
仿佛一位伟人在为大众指明**的道路,女尼威风凛凛地向前一挥手:“追上去追到阳谷县,孤男寡女,朝夕相处,**,我就不信他是柳下惠”
彭梓祺担心地问:“要是我追去了,他还是不喜欢我,那怎么办呢?”
女尼没好气地吼道:“什么都问,什么都问,是你追男人,还是你姑姑我绝情师太追男人?”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彭梓祺忙不迭应着,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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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浔第一站去的是济南,并不是阳谷。
西门庆给他送了信来,约他在济南府见面,夏浔马上安顿好家里,又去禀明齐王,便启程上路了。
家里需要肖管事坐镇,这是他最信任的人,有关财产转移和善后事宜,交给他夏浔尽可放心。小荻到底年轻,身体正在生长发育的时候,又延请了青州名医悉心照料,身体正在迅速康复之中,现在已经能下地做些简单的活动了。
看这情形,再有两个月左右小荻就能完全康复,所以夏浔可以放心地离开,相信等他回来的时候,小荻又能恢复那副精灵古怪、活蹦乱跳的俏皮模样了。
夏浔这一次往济南去,会合西门庆之后就要直接赶赴北平,信中特意嘱咐他要尽量隐藏身份,而府中除了走不开的肖管事,其他下人都不知道东家在从事走私勾当,所以夏浔没有带随从。
一路无话,到了济南,找到西门庆所住的“四海客栈”,夏浔刚一进门,就看见西门庆趴在柜台上,正跟里边的老板娘眉飞色舞地耍贫嘴,连他走到身边都没注意。
夏浔又好气又好笑,伸手一拍他的肩膀刚要说话,西门庆一扭头看到是他,立即叫道:“哎呀,杨老弟才来啊,为兄可等你多日了,来来来,快来登记了店历,咱们出去饮酒叙话。”
夏浔取出秀才身份的证明,让那老板娘做了登记,到了西门庆租住的地方放下行李,简单说了几句,便一起出了客栈,寻了一家大酒店,要了一个雅间。
酒菜上桌,掩上房门,西门庆才道:“杨老弟,北平那边已经联络妥了,我已安排了车辆陆续北上。此事非同小可,不可暴露咱们的真正身份,为了掩人耳目,我已经找了人,给咱们办两张假路引,到时候咱们两个搭乘济南车行的长途客车前往北平。”
夏浔颔首道:“好,小弟是个门外汉,一切听从西门兄决定便是。”
西门庆笑道:“等咱们的户籍路引办妥了,可不要再唤我西门兄了。我的化名已经起好了,叫高升。”
“高升?”
“对,你也得起个化名,办路引要用,一会用过酒席,我就把名字递上去,老弟准备用个什么名字?”
“名字么?”
夏浔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抹亮晶晶的东西,西门庆还没看清,他已微笑着、很郑重地道:“夏浔我就叫夏浔吧,夏天的夏,浔阳江头夜送客的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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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2章 冤家路窄
第082章冤家路窄
路引,人离居所百里之外,须有路引方可通行、住宿。路引上要注明旅者的姓名、籍贯、去向、日期以及体貌特征,以便沿途关卡和旅店的查验。无引,或引目不符、持假引者,官府给予逮捕。
路引起于唐朝,却以明清时要求的最为严厉,因而假路引便应运而生,成了某些人的生财工具。假路引并不易造,民间很难有那样的伪造技术,而且民间的人很难熟悉各个关隘的印章类别、形式,以及暗藏的鉴伪标识,很容易穿梆,所以所谓的假路引,其实大多都是真的,只是上面标注的身份是假的,盖因造假路引者就是官府中人。
夏浔赶到济南府的第二天,就和西门庆来到了提刑按察使衙门不远处的一家酒楼,要了一个雅间,点了几样酒菜,二人坐下刚刚候了片刻,就有一个当地游手好闲的泼皮鬼鬼祟祟地溜进了酒楼。
听到三长两短的叩门声,西门庆立即拉开房门,那人闪身进来,看看二人,咧嘴一笑,便从怀中掏出两份路引来。
这人是西门庆联系好的一个地头蛇,名叫程凡,当地人却称其诨号癞痢狗而不名。程凡从怀里掏出那两份路引往西门庆手中一递,说道:“看好了,可有什么疏漏错误,货物出手,可是概不退换。”
西门庆打开一看,两份路引上面已经盖好了一堆的印章,长方型的是军方的关防,四方形的是州县衙门的关防,圆形的则是巡检关卡的印章,光看这些章,这两份路引的持有者就应该经过不少州县了。
两个人的名字也都赫然在目:高升、夏浔。两个人都是徐州人,往北平去为开皮货店的东家讨还欠款的伙计,上面所述的体貌特征也与二人完全一致。
西门庆匆匆看罢,便连连道谢,程凡皮笑肉不笑地道:“不必客气,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你们去做甚么,我管不着,可是一旦有事,可得先把这路引毁了,否则真出了事,我们可是不承认的。伪造路引,那是比没有路引而四处闯荡更加罪加一等的事,哪多哪少,想必你们也明白。”
西门庆笑道:“明白,当然明白,程老弟放心,以我们的身份,还能做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情不成么,只是有些事情,实在不宜以公开的身份出行罢了。”
西门庆说着,从怀里掏出尾款共计二十五贯整,交到程凡手里,程凡把眼一瞧,笑嘻嘻地拢在袖中,拱拱手道:“好了,祝两位掌柜的一路发财,程某告辞了。”
待他出去,夏浔微微皱眉道:“这个人看起来只是个普通的泼皮混混,他搞得来路引?可莫是假的,被沿途官府勘验出来,咱们大事未做,先就出了纰漏。”
西门庆笑道:“不必担心,你道凭他一个泼皮无赖,做得出这路引来么?嘿嘿,这都是公门中人的杰作,只不过他们隐在幕后,不会直接与雇主交易的,放心吧,除了咱们这两个人是假的,这两份路引拿到哪儿去验,都是真的”
程凡收了钱,得意洋洋离了酒楼,刚刚走出不远,就有一个白袍公子摇着扇子走来,一眼看见他,便招手唤道:“癞痢狗,过来过来。”
程凡一听有人唤他诨号,登时有些不悦,可是一俟看清了那人模样,立即一耸肩头,满脸堆笑,夹着腚沟便屁颠屁颠地跑上前去:“哎哟,曹公子,这才几天没见呐,瞧您这气色,红光照人,满脸桃红,不是发财,就是艳遇连连吧。”
那曹公子哈哈大笑,使折扇在他头上一拍,说道:“少耍贫嘴,这是从哪里来?”
原来这人正是济南提刑按察使司曹大人的公子曹玉廣,程凡凑前一步,压低声音笑道:“不瞒公子爷,小的今儿又卖出两张路引去,共计得款八十贯整,公子爷,咱们手里已盖好其他州府关防的空白路引可不多了,公子您还得想想办法再弄些来才成,这个买卖,兴旺的很呐。”
曹玉廣现在已经接替杨旭,成为齐王的生意代理人了,在青州干得风生水起,对卖路引这种小打小闹的生意已经不大看得上眼,便打个哈哈道:“省得,省得,等忙完了手头的事,我再去想办法。今儿这两张卖给谁了?好大的手笔,平素一张路引也就卖个二十贯,这人竟出了一倍的价钱,可不要是什么江洋大盗、朝廷通缉的囚犯,咱们赚钱也要小心些,不能捅出大纰漏来。”
程凡笑道:“公子爷放心,那样的人我怎么敢拉扯?遵您的吩咐,每卖一份路引,我都务必先验过了他的真路引,晓得他们身份才敢帮忙的。这两个人不是为非作歹的人,他们两个啊,他们一个是阳谷县的商人,叫做西门庆。一个是青州的生员,叫做杨旭。不晓得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买卖,还要隐藏了真正的身份才成,不过杀人越货的勾当,谅他们也干不来的。”
曹玉廣一呆,失声道:“竟是他么?唔……喔……,我明白了,我有点儿明白了。嗯,这个人,的确可以放心,好了,告诉你们老大一声,把这个月卖路引的钱结算一下,晚上送我家去,本公子还有事,这就走了。”
程凡追上去道:“公子,你可莫忘了咱们的存货已经不多了呀。”
曹玉廣一边走,一边挥手道:“省得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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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杨旭来了济南,还花了大价钱办假路引?”
紫衣藤给曹玉廣斟了杯酒,缓缓问道。一想起杨旭买假路引,一张就出手四十贯,而自己十七年的清白女儿身,梳栊之夜竟然只有区区三十贯,她的心都在滴血。
曹玉廣把她抱在膝上,抚乳摸臀上下其手,一边享受着那软弹如玉的美妙触感,一边笑道:“不错,可巧的让我碰上了,要不然,我还不知道他也来了济南。”
紫衣藤眼中闪过一抹深深的怨毒之意,又问:“他不是生员身份么?照理说咱大明天下,他处处行得呀,怎么还要花钱办假路引呢。”
曹玉廣就着她的手呷一口酒,悠然道:“这个么,你就不懂喽,许多时候、许多人想要出门办事,是不方便用他真正的身份的,这时候就需要用一个假身份,可是路引如果不对应,如何瞒人?所以就要买假路引喽。”
紫衣藤眸光一闪,机警地问道:“也就是说,他此去北平,是要做些作奸犯科的事了?”
曹玉廣嘿嘿笑道:“反正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紫衣藤大喜,脱口道:“那公子该派人跟着他,看看他要做些什么才是呀。”
曹玉廣一怔,反问道:“我看他做什么……又要做什么?”
紫衣藤一呆,吱唔道:“哦……,这个么……,公子不是说齐王很青睐他么,扳倒了他,齐王爷不就得完全倚重于你了么?”
曹玉廣晒然一笑,摇头道:“嗳,他的店铺现在有七成在我手上,我又接手了‘生春堂药铺’的几家店号,齐王爷现在不靠我还能靠谁去?杨旭嘛,昨日黄花喽,本公子何必对他心存忌讳。再说,他这次去北平做什么,我多少已经猜到了几分,嘿嘿,这件事呀,不能管,不必管,也不该管啊……”
紫衣藤银牙暗咬,却又不敢表现出自己明显的恨意。曹玉廣虽然是个自以为是的傻蛋,却也自视甚高,并不是一个甘心在女人石榴裙下为她奔走的走狗,如果让他知道自己因为当日一赌怀恨杨旭,想利用他来实施报复,他一定会很不高兴,自己刚到济南,还要倚赖于他,万万不可令他不快。
曹玉廣得意洋洋地笑着,顺手拍拍紫衣藤的翘臀,说道:“你初到济南,多认识些名士贵人,对你是大有好处的。今日我替你跑了好几个地方,约了几位大人来此饮酒,给你捧场,墨空文、萧拙、李浩、仇夏……,这可都是济南官场上数得着的人物,要不是我爹的面子大,我还请不来呢。一会儿你打起精神,好生应对,我在他们面前可是把你夸得天上仙子一般,你就算笼络不得人家做你裙下之臣,也莫要折了我曹公子的脸面才成啊……”
原来,紫衣藤自负才貌双全,却因为梳栊之日的曹杨对赌,反而搏出了一个最低的梳栊价,沦为整个青州的笑柄,在青州实在是待不下去了,于是便央求曹玉廣想办法。
她是教坊司在籍的官ji,曹衙内也没办法替她脱籍赎身,但是要给她调个地方还是办得到的,于是便动用了一些关系,把她调到了济南府。想不到冤家路窄,竟在这里又碰上了夏浔。
紫衣藤心中恨意恨恨,忽听曹玉廣提起的那几个人,其中一人叫做仇夏,不由心中一喜:“仇夏,不就是杨旭在蒲台县扳倒的那个土财主仇秋的堂兄么,我若把这个消息悄悄透露与他知道……”
死刑案子,地方官府是无权判决的,必须呈报京师,由刑部复审决定。仇秋的案子报进京去,判了秋斩,如今正是秋天,前两天刚把仇秋从大牢里提出来砍了他的脑袋。听说为了这事,他的堂兄仇夏也受到了严厉的训斥,显些丢了官身,他会不恨杨旭?
紫衣藤眉梢微挑,唇角慢慢漾起一抹得意……
有些女人是得罪不得的,哪怕你是无心之过,或者从头到尾,根本只是被她利用的对象,一旦不能如她所愿时,她也会一厢情愿地认为是你负了她、是你对不起她。夏浔就算是诸葛孔明在世,也绝对算不到竟在济儿有一个莫名其妙结下的仇家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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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3章 百年修得同车度
第083章百年修得同车度
夏浔和西门庆收好路引,用过酒饭,便离开了酒楼。酒楼对面是提刑按察使衙门,这个衙门就设在大明湖畔,如今赫赫有名的大明湖咫尺之遥,哪有不去看看的道理,两人便信步走了过去。
两个人并肩走着,西门庆又以一副老大哥的口吻嘱咐道:“杨老弟,从明天起,咱们两个就得用上新身份了,人前人后,切不可再唤本名,须防隔墙有耳。”
夏浔笑了,这套把戏正是他的拿手好戏,如今做回真正的自己,还能有什么问题?他点了点头,说道:“高升兄不必多言,小弟明白。”
西门庆哈哈一笑,又道:“明天一早,咱们结帐离店,我已经去车行订好了位子,咱们扮得是去替东家讨帐的伙计,一路上得注意些身份,别露出马脚。”
夏浔笑道:“小弟不敢说装龙像龙,装虎像虎,那也是……”
他刚说到这儿,西门庆突然精神一振,急急说道:“嗳嗳嗳,快看快看,快看前边那位小娘子,哎哟哟,那腰条儿,那身段儿,那个屁股蛋子扭得……,馋死人了。糟了糟了,拐过去了,快快快,快跟上。”说着便兴冲冲地追了上去。
夏浔苦笑一声,只好举步追去。
他此来济南,本来想着若是时间宽裕,还要去拜访拜访纪纲和高贤宁,可是西门庆说明日就走,如此匆忙,不去也罢。正盘算着,绕过前边几棵柳树,忽地有人叫道:“杨旭?可是杨兄?哎呀,杨兄,果然是你,哈哈哈哈……”
夏浔一抬头,就见纪纲和高贤宁欢欢喜喜地迎过来,在他们身边,还有一位身材瘦削的青衫公子,年约十七八,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那一双漆黑的瞳仁亮晶晶的,看起来风神如玉,潇洒不凡。
夏浔又惊又喜,连忙拱手道:“纪兄,高兄,小弟刚刚还想到你们呢,哈哈,当真是有缘,唔,这位公子是……”
纪纲笑道:“他么,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位济南府朋友了,我们两个现在就在他家里白吃白住。”
青衫公子腼腆地一笑,抱拳当胸,用糯糯软软的声音道:“小弟刘玉玦,早听纪兄、高兄谈及杨兄的风采,今日得识尊面,荣幸之至。”
纪纲笑道:“不要站在这儿说,走走走,咱们寻一处酒家,再慢慢把酒叙话。”
夏浔忙道:“且慢,在下还有一位朋友……”
高贤宁道:“哦,杨兄是携友同来的么,你那朋友现在何处?”
夏浔还未说话,就听一人破口大骂道:“你这贼眉鼠眼的泼jian货,穿得人模狗样,偏偏不行人事,追着我家娘子贱兮兮的搭讪些甚么?”
几人闻声一齐望去,就见一位轻袍男子歪戴着软帽拔足狂奔,后边一个大汉领着七八个朋友紧追不舍。
高贤宁蹙眉道:“这人看来衣冠楚楚,想不到却是个斯文败类”
夏浔讪讪一笑,指着狂奔而来的那人道:“他么……,咳咳,就是在下的那位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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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济南府不比阳谷县,西门庆在阳谷很有名气,再加上他从小口花花的,其实从没真正占过人家什么便宜,所以油嘴滑舌的也没甚么人理他,在这儿可不成,他被人追上,好一通揍,亏得夏浔等人赶来把他救下。
西门庆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好不狼狈,这副样子可不便再去酒馆,夏浔也没有丢下伙伴自去赴宴的道理,饮酒之事自然作罢。待听说明日清晨夏浔就要离开济南,纪纲和高贤宁连呼遗憾,那位性情脾气温和得像个大姑娘似的刘公子更是热情挽留,直到听夏浔说此去关系到一桩大生意,三人这才罢休。
三人与夏浔再三约定,下回再来,定要过府拜访,这才拱手作别,三人自去酒店,夏浔则带了那倒霉摧的西门庆去找跌打医生。西门庆内服外敷的吃了好几样药,回到客栈还咿咿呀呀的。
那老板娘心好,见他饭也吃不下,赶紧的亲自下厨,给他做了碗面,打两个荷包蛋、点几滴香油,翠生生的葱花飘在上面,夏浔看了都是食指大动。西门庆嘴欠,端起碗来便发牢骚,那老板娘听他说了被打的原因,结果这碗面……最后进了夏浔的肚子。
夏浔还担心西门庆若伤势严重的话会耽搁明天的行程,不想这厮就像一只生命力顽强的小强,第二天早上倒比夏浔起的还早,两个人赶紧办了离店手续,急急赶往四季车马行。
从济南往来于北平的行旅很多,所以济南的四季车马行每天自卯时至未时,半个时辰发一班车,仍是人满为患。
要知道跑长途哪怕是富贵人家也少有用自家马车的,一路人吃马喂住店打尖花销甚大不说,富贵人家用的车也多是在城中平坦大路上使用的豪华马车,经不起长途的颠簸,容易损坏。幸亏西门庆是个常出门儿的,早早的就去车马行预交了车钱,订好了座位。
夏浔和西门庆赶了个大早,坐上的却是第二班车,第一班车天没亮就启程了。夏浔和西门庆已换了一身短褐,这是普通百姓出远门的寻常打扮,西门庆肩上还搭一条褡裢,青着一只眼,一脸的衰样。
上了车,他便往车厢狭角里一缩,就不再动弹了,看那样子,还真像个谨小慎微的小生意人。夏浔暗赞一声,同样缩在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出于职业习惯,他还是下意识地打量起同车的旅客来。
在他对面长凳上坐在最里边的是西门庆,他交叉着双腿,以一个很舒服的姿势靠在车厢壁上,脑袋微侧,双眼半阖,似乎在打瞌睡。他旁边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子,膝盖上搁着个小包袱,旁边还有一个七八岁的黄毛丫头,怯生生地揽着他的手臂,看起来是祖孙俩。
祖孙二人一老一小,又拿着这么小个包袱,想必不是出远门儿。这客车一路所经州县有下有上,他们也未必就是去北平的。在他们外边,则是一对身着朴素,颜色却很喜气的青年男女,估摸着是回娘家的小夫妻。
夏浔这一排,挨着他的是两个壮汉,两人都是身材粗壮,皮肤黎黑,好象经常风尘仆仆地在外行走,贴着他的这人四十多岁,脸上微微生些横肉,目光既凌厉,又透着些狡狯,有些江湖匪气。
在他旁边那人比他稍小几岁,穿着相近,不时还与他低声耳语几句,想来是同路人了,从那神情语气看,显然是以他为主。夏浔还注意到两个人的手很粗糙,穿着虽还显得富裕,这双手却不大像是养尊处优的有钱人。
夏浔假意舒展了下身子,又探身向外看去,最外面却是两个女孩子。挨着那壮汉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她把小包袱搁在身边,与那壮汉稍作分隔。从她裙裾处的补丁来看,想必家境很是苦寒。不过看模样,这小姑娘却是眉清目秀,一双靓丽的大眼眨也眨的,透着股子机灵劲儿,夏浔使眼看去时,还被她瞪了一眼,看来是个惯于在外行走,见多识广的丫头,并不怕生。
最外侧则是一位比这小丫头还大了几岁的少女,只扫了一眼,便令人眼前一亮,这位姑娘好精致的五官,虽说布衣钗裙,裙子上还打着补丁,脸上不施脂粉,也没有首饰,清汤挂面的,可那弯弯的柳眉、慧黠秀气的双眼、羊脂般细腻小巧的鼻子、艳红菱角似的唇瓣,还有那尖尖的白润的下巴……
夏浔觉得,这人应该是江南水乡一带的女子,若不是那里的水土,养不出气质这般娇怯怯的女人。若她真是南方人也未必不能,这车虽是从济南起点,可若真有人从江南去北平,到了此地自然是要换乘本地车行长途大车的。只是若猜测属实,在这年代一个弱女子远出千里之外,可着实不容易。
女孩儿虽未转过目光来,却已注意到了他的注视,一开始还佯做镇静,渐渐开始不自在起来,一丝红晕悄悄爬上她的脸,她不安地掠了掠鬓边的秀发,轻轻扭过头去,双手也抓紧了放在膝上的包袱。
“咳咳咳”
坐在对面的老大爷不悦地咳嗽两声,夏浔笑笑,收回有些放肆的目光,舒展了身子,靠回了车厢上,这是他才注意到,不管车棚怎样的颠簸,西门庆始终保持着斜倚车棚的姿势,脑袋被颠得摇晃着,这样的姿势并不舒服呀。
夏浔忽然发现他那半阖的眼睛里偶尔会有一丝光亮逸出,仔细一看,这才注意到,敢情西门庆陋习不敢,他一直侧着头,在盯着坐在车尾的那位长得极其纤细秀气的女子看,夏浔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这货……真是没治了。
此时,仇夏仇大人安排的两个眼线,刚刚同四季车马行的东主经过一番强硬交涉,把两个早已订好车位的旅客挤下去,坐上了下一班大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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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4章 一片含羞草
过齐河,经禹城,这天到了平原县。
一路上,乘客上上下下,频繁更换,夏浔发现真正的长途客人倒有六个:他和西门庆、那对魁梧的大汉,还有那两个年轻的女子。几天下来,大家彼此之间多少熟悉了些,夏浔已经了解到,那两个大汉是常常行走关外的参客,年纪大的那个叫古舟,年纪小的那个叫何轲朔。
百年的长白山老参别看在当地卖不上钱,百度※锦衣夜行吧※首发可只要掘出一株带回关内,就是价值数百倍的珍罕之物,所以这两个参客看着粗俗,出手却极阔绰。一路上,两人都是住上等客房,吃最好的饭菜。
夏浔和西门庆路引上写的是徐州王记皮货店的伙伴,起居自然不能张扬,不过两人的吃住倒也不算太差,有时伙食不好,两人就会随便找个借口不吃,然后跑出去寻个地方打牙祭。
至于那对小姐妹,却不知名姓,她们之间只以姐妹相称,名姓一类的东西只有车行手中才有,只有沿途城阜和巡检哨卡才有权检验,她们自己不说,旁人自然不便贸然去打听一个姑娘家的姓氏闺名。
看起来她们囊中很是羞涩,一路上只住最低廉的客房,有时是最便宜女客的大通铺,吃的更是简单,一碗粥一碟咸菜就是一顿早饭、一个烧饼一碟咸菜就是一顿午饭,至于晚饭么,则是一碟咸菜一个烧饼,看得多了,夏浔和西门庆私下说起她是,都以烧饼姑娘称之而不名。
西门庆是个看见漂亮女人就挪不动步儿的主儿,也不知和人家搭讪了多少次,可是那个姐姐就像一片含羞草,你多看她一眼,她就红了脸含羞低头;你故意搭讪,和她说一句话,她也是红了脸含着低头;你同车而坐一伸腿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裙裾,她还是红了脸含羞低头”
西门庆就没见过这么爱脸红这么喜欢害羞这么不愿说话的姑娘,饶是他在美女面前一向是愈挫愈勇、脸皮极厚,几次试下来倒也无妨,几十次试下来也觉得乏味的很,此后便也不再与之搭讪。
大车常走北平这条路,所以对一路打尖住宿的时间拿捏的特别准,傍晚时分,恰好进入平原县城。大车在小城里东拐西绕的走了一阵,在一处小客栈住了下来。这儿比较偏僻,客栈周围地方大,容易停下车马,门口已经停着几辆大车,有济南四季车行返程的车子,也有其他各地的行旅客商。
平原是个小县,百度※锦衣夜行吧※首发除了三国时候刘备落魄时曾在这儿当过县令,没有什么可以大书特书的历史。他们住的这家客栈不大,夏浔早就注意到,车行选住的客栈,都是他们极熟络的,当然,这样做有好处,知根知底的客栈,可以最大限度的保障客人的安全,不过在住宿、饮食、卫生方面也就不那么讲究了,反正是不住也得住的客人。
那店里的饭菜做得不咸不淡,味道实在不怎么样,两个人尝了几口便停了筷子,相互打个眼色,便要出去找家饭馆儿,走到门边的时候,看到烧饼姐姐和烧饼妹妹坐在一张桌前,向小二要了两碗白开水,正在啃着**的烧饼。
夏浔和西门庆出了客栈,在街头漫无目的的逛了一阵,看到一家风味驴肉馆,便进去要了几道地方风味的驴肉小吃,又要了几张驴肉火勺当点心,这才准备返回客栈。
此时天色更深了,街上行人不多,尤其是深秋近冬时节,寒风一吹,亦觉寒冷,本来就是小县,街上难见几个行人,只有一些野惯了的孩子还不回家,一个个爬墙头、躲猫猫,犹自玩得兴高采烈。
正行间,忽有一位大嫂呼地一下从屋子里钻出来,当门一立,双手叉腰,运足丹田之气,大吼道:“二狗子!你个死孩子,日头下山了还不着家,你又皮紧了是不是?”
夏浔正走着,被她这一吼吓了一跳,不禁失笑道:“咱山东大嫂,着实彪悍。”
西门庆不期然想起自家娘子小东,心有戚戚焉地点头赞同:“是啊是啊,唉!女人家,还是性情温柔些的好,你看那烧饼姑娘,我家小东若能有人家一半的温柔腼腆,我就算是前辈子烧了高香喽……”,“嗯?”
西门庆刚说到这儿,忽地一拉夏浔,迅速往墙边一闪,夏浔也是极机警的人,虽还不知缘由,却也立即掩身墙侧,见他探头探脑向外望去,忙也随之打量。
胡同里进去十余步,有一家小当铺,门口挂着两盏气死风灯,高丽纸被糊,红桐油涂色,上边写着“福”字儿。台阶下边往街上这边来的方向,站着一位纤弱秀雅的姑娘,她前边却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一条手臂扶在墙上,正好堵住了她的去路。
夏浔的视线自那大汉肩侧越过去,这位姑娘可不正是烧饼姑娘么,与她对面而立的那个大汉,虽只看得到背影和小半侧脸颊,夏浔却也一眼就认出她就是关东参客古舟,几人同车而行好几天了,夏浔绝不会认错。
只听古舟嘿嘿笑道:“小娘子不要怕,古某不是坏人。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我一路同车,同行同止,办算是前世修了上百年的缘分对不对?我只是想要帮你而已。”
烧饼姑娘红着脸,捻着衣角,怯生生地道:“古大叔想要帮助奴家?”
古绮上下打量着这身形纤纤如月、气质妙若幽兰的女孩儿,啧啧叹息道:“你看看你,正是貌若春花的年龄,却吃了这么多苦。其实一路上我就注意到了,娘子囊中羞涩呀,你看,这天越来越冷了,说不定这几天第一场雪就该下了,偏是这时候,你还拿了衣服来当,穿得如此单薄,路上万一生一场病,岂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我老古是个善心人,一时不忍,这便追出来了。”
烧饼姑娘眨眨眼,纳罕地道:“那几件衣服,都是奴家自己做的,质料款式普通的很,大叔可是想要买么?可我已经当给人家了呀。”
古舟道:“嗳,我个大男人,百度※锦衣夜行吧※首发买那东西做什么。只是眼见小娘子如此的清苦,偏又是这么一副招人疼的模样儿,我老古心软,看不下去,想要帮衬帮衬你。”
“喔!”
烧饼姑娘羞涩地一笑,福身道:“行程虽然辛苦,也还可以将就,古大叔的好意,奴家心领了,萍水相逢的,奴家可不能收受大叔的财物。”
古舟嘿嘿地笑起来:‘“小娘子不愿无功受禄,那还不简单么,只要小娘子你投桃报李,许我一些甜头不就行了?”
烧饼姑娘脸色微微一变,轻轻后退半步,有些紧张地道:“大叔这是……什么意思?”
古舟笑道:“小娘子,你也看到了,古某这一路上,吃饭就得是四碟子八大碗,住宿,必须是天字号头等上房,钱嘛,对我来说小意思。小娘子若是路上肯陪伴着古某,侍寝暖床,同宿同行,嘿嘿,这一路上你吃的用的全包在古某身上,分手之时,古某还额外奉赠你一百贯钞,一百贯啊!水灵灵的小丫头我都能买六个了,怎么样?那样的话,你们就不必顿顿的咸菜烧饼,烧饼咸菜,赶上客人多客房少的时候,还得被人赶去住柴房,怎么样?”
那女孩儿又惊又怕,连连摇头道:“古大叔,人家道你是个好人,怎么说出这样荒唐无礼的话来,人家不要听,请让奴家过去。”
古舟见她胆怯,色心更壮,顿时冷笑道:“奶奶的,老子在长白山下,一条参须就够玩一个黄花大闺女,为了一条十年的老参就敢杀人,今天难得善心大发,好言好语与你说话,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百度※锦衣夜行吧※首发烧饼姑娘见他凶恶的样子,不禁骇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颤声道:“你……你想怎样?”
古舟狞笑道:“实话告诉你,在长白山,古爷是数得着的参客头儿,纵然在这犯了事儿,古爷只要往关外一躲,过个一两年风平浪静,换一份路引照样大摇大摆的在大明行走。古爷看上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今天是看你那模样儿实在招人疼,家境确又贫寒,一时善心大发才想使钱成就好事,你既然不愿意,你道爷们不能用强么?”
那女孩儿可没想到他被拒绝之后竟敢当场翻脸,就算为非作歹之徒,哪有如此肆无忌惮的?她却不知这古舟乃是常年在关外行走的人,那里的人哪知什么王法规矩,谁拳头大谁就是爷,在长白山上弱肉强食、黑吃黑、拼山头,玩命的买卖干多了,那是真正的江湖亡命。
女孩儿仓惶退了几步,怕得眼泪都要下来了,西门庆一看,立刻开始撸胳膊挽袖子,夏浔低声问道:“你干什么?”
西门庆瞪眼道:“救人呐,这种英雄救美的好机会,我怎么可以放过?”
夏浔道:“能在长白山上开山立柜当参客头儿,武功想必不弱,你确定是他的对手?”
西门庆道:“不曾比过,我怎知道?”
这时古舟一步步逼近,袍襟一撩,露出腰间一柄短刀,狞笑道:“想喊人?你试试看,看是你喊得快,还是本大爷的刀子快,长白山一人多高的大黑熊,力有千个大爷我杰刀就能撩破它的苦胆!”
西门庆一听嗖地一下缩回头来,胆怯地道:“你说,他知不知道人的苦胆长在哪儿?”
夏浔没好气地把他拉开,顺手捡起半块砖头,冷笑道:“武功再好,一砖撂倒,你看我的。”
那女孩真是怕极了,她一步步退去,后肩忽地触到墙壁,再也无路可退,不由浑身发抖,眼见古舟噌地一下拔出了明晃晃的短刀,夏浔手中的砖头已经举了起来。
就在这时,那女孩胸膛急剧起伏了几下,忽地叫道:“二百贯!”
夏浔一怔,古舟持刀的手也忽地顿住,问道:“你说什么?”!~!
第085章 摇身霸王花(求月票!)
古舟听了不由一怔,两百贯他拿得出,也舍得拿,相对于用暴力强迫一个妇人屈服,他更喜欢那女人自愿的服侍,再说如果用强的话,他今夜就得跑路了”可要是与她达成交易,从这直到北平出关之前”这娇滴滴的小娘儿可不就任由自己享用了?划算。
两百贯钱算什么,不过是一株百年老参罢了,多走两个山头也就挖到了。问题是……她是为势所迫,在施缓兵之计,还是真愿为了两百贯钱出卖她自己?如果我把她带回客栈,她却反悔,籍此脱身呢?
烧饼姑娘很紧张地握起了拳头,胸膛却挺得更高:“两百贯,够我买一间房,几亩地”再加一头牛,和妹妹安安定定地过日子了,就算脏了身子”嫁不出去,我……我也愿意!”
西门庆反手一拍额头,忽然很懊恼地蹲了一下,夏浔不知他发现了什么,忙也跟着蹲下,低声问道:“想到了什么?”,西门庆慢慢抬起头,一脸沉痛地看着他”伤心地道:“两百贯!两百贯啊”要是早知道两百贯就能我给呀!人家攒了私房钱的啊……”
夏鼻登时无语。
胡同里,烧饼姑娘见古舟半信半疑,犹豫不决,忽地一咬牙,轻轻提起了自己的裙裾:“我,我还没让男人碰过,我是干干净净的身子,我……我值这个呢……”,裾下露出的是一双纤巧秀气的天足,穿着鞋,明显是自家手工缝制的一双布鞋但是穿在美人足上就是不同,只看到它,你就能意会到“履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的韵味。
若是脱下她的鞋录去她的袜子,呈现在你面前的又将是怎样的一种风光呢?
尊是一个少女最低处的性感!
古舟舔舔嘴唇”目光开始灼热起来。
裙裾继续往上提,接着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双秀气的小腿,裙下是贴身的月白色纨裤,衣色已经洗得淡了,却很干净。裤腿紧束着小腿,正面笔直,背面是一道优美的弧线。
小腿要显出性感精致的美”很难!但她做到了那曲线,当真是增之一分减之一分都会影响到它的完美、那是最能让男人遐想的曲线”毫无瑕疵。
你可以想像,如果那层薄布不曾裹在它上面,如果是在绮罗绣床上绯红的灯光下,一双纤美动人的腿儿轻柔的交缠在一起,放出粉致致的柔润的光,该是怎样的旖旎与香艳。
古舟瞪大了双眼,只想她的裙裾提得更高,看到更美丽的风景女孩儿却忽然把裾子放下了。
古舟正看到紧要处不禁大失所望他抬起头,就见那少女晕着脸问道:“,我……我值不值两百贯?”
那张精致如瓷器,粉润如白玉的脸蛋一染了红色,再被当铺门口传过来的灯光一映当真是娇艳不可方物。
这绝色的尤物再以这样娇羞的神色、这样柔媚的声调说出这句话来,古舟咕咚一声吞了。口水忙不迭点头道:“值!值!太他娘的值了!”
然后他的眼就直了,因为他看到那少女双手竟又移到了她那不堪小握的小蛮腰,纤细修长的手指羞颤着,正在轻轻去扯她的腰带:“哇!受不了啦,受不了啦,这样的诱惑……”
西门庆的两眼也直了,就连要浔也……
“对不起,我也是男人”我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
当三个男人都不约而同地瞪大眼睛,情不自禁地盯向姑娘腰间的时候,奇变陡生,只见那姑娘杏眼圆睁,裙子还没见怎么动弹,一条粉腿就从裙底笔直地伸了出来。
“噗!”
很是沉闷的一声响,但是夏浔听到了。他马上牙根一酸,下意识地弯了腰,而西门庆则直接做了“捂裆派”,”两双眼睛惊恐地看着那位一直喜欢脸红、一直喜欢害羞、娇怯怯的看来完全无害的烧饼姑娘。
古舟两只眼睛都突了出来”他直勾勾地看着烧饼姑娘,身子慢慢向前倾斜出去,仿佛一尊比萨斜塔,在空中倾斜着僵滞片刻,便“卟嗵”,一声栽到地上:“呜nn呃呃nn呕m嘶嘶……”
他的嘴就像没了信号的收音机,发出嘶嘶拉拉的声音,远远听去,呜呜咽咽的就像一只受虐待的小狗,他发不出高声,那个地方受到重袭,就算他是铁打的金刚,也发不出声、使不得力。
“王、八、蛋!敢打本姑娘的主意!你一刀捅死熊?你这头长白山的大笨熊!”
夏浔张口结舌地看着那位烧饼姑娘,只见一向秀秀气气的,连走路都轻得生怕踩死蚂蚁的烧饼姑娘毫无风度地提高了裙子,一面咬牙切齿地骂”一面用她那双很秀气的小脚丫使劲地在古舟头上脸上乱踹乱踩。
夏浔看得目瞪口呆,手中半截砖头脱手落下,正好砸在西门庆的脑袋上。
那姑娘骂完了,踹累了,拔腿就走,夏浔赶XX回头去,不想那位姑娘走出几步,站住想想,忽然又折了回去,弯腰在那仍同空气努力争夺着呼吸权的古舟怀里摸索一阵,掏出一个钱袋,在手中一掂,凶巴巴地说道:“这是调戏本姑娘的利息,哼!”
说完她又狠狠踢了古舟一脚,这才扬长而去。
可怜的古舟蜷缩在地上,呜呜咽咽的仍然喘不上气来。
西门庆心有余悸地扶着墙站起来,忽然对夏浔道:“老弟,我觉得我家小东……其实挺温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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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很晚很晚的时候古舟才回来。他迈着细致而沉稳的八字步,如行云,如流水肩不摇臂不摆,就天井里那么屁大的地方”这位老兄居然四平八稳地丈量了许久,才挪进了自己的房间。旅客们都很奇怪不过看他脸色铁青,两眼杀气腾腾的样子,谁也没敢问。
夏浔瞧见他满眼怨毒的模样,轻轻放下窗,对西门庆道:“那位烧饼姑娘虽然使计脱了身。可也彻底得罪了这个关外参客了。我看这古舟是绝不会轻易放过她的,咱们既然一路同行,暗中照拂一下吧。”
西门庆是个怜huā惜玉的种子,一听连连点头称是。
翌日,马车继续启程,下一座大城就是德州一路上乘客上上下下,从济南府一直跟下来直到北平去的乘客,始终还是只有他们六个人。烧饼姑娘和她妹妹明显已经提高了警觉”她们从不离开众人视线半步”就连住宿的时候也专挑其他客人中间的卧房,古舟虽然凶狠,却也知道这里终究不比关外,不敢有所妄动。
这一天,马上就到德州了。德州是山东地面上的一座大城,财卓人丰百姓乐业谷帛殷卓家给人足。旅客们要在这里住一晚,第二天还要歇息半天。因为车行的车子长途跋涉下来,需要修理一下”同时客人们也大多都有停下观光、购物的需求。听那车把式介绍着行程安排夏浔注意到古舟目中闪过一丝狞色,不由心中一动轻轻拐了西门庆一下,对他耳语道:“喂,英雄救美的机会来啦!”
西门庆正在打瞌睡,只听一个美字,立时精神大振,连忙问道:,“哪呢?哪呢?”
夏浔微笑道:“就在德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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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到德州的时候已夜色降临,投店、就餐、住宿,一夜无话。那位姑娘自那日得了古舟的钱袋”住宿饮食也不再十分的寒酸了,不过姐妹俩还是非常的节俭,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生的吝啬。
第二天上午,大部分人都出去游赏德州风光,采买当地特产去了,烧饼妹妹一直在店里晃荡,直到看见古舟二人出了客栈,她才急急返回客房,夏浔暗暗摇头:“到底是个小姑娘,见识浅些,这便要上当了。”,果不期然”那位烧饼姑娘听说古舟二人离开了”很快也带着妹妹挎着个小包袱走出来,夏浔与西门庆立即佯装逛街,远远地辘在后面,一面盯她们的梢,一面寻找着古舟二人的身影,很快,夏浔就看到换了一身衣衫,头上戴了瓦愣帽的古舟和再轲朔”籍着人群的掩护,正狼一般蹑在她们身后。
夏浔跟着跟着,却发现谢氏姐妹去的并不是繁华的坊市,她们一路询问着本地人,竟然渐渐拐进一条巷子,两人跟到巷中才知道,原来那里有一间“混堂”,。
“混堂”就是澡堂子。公共澡堂子的出现是在宋朝,到了明朝的时候”在一些大城大卓已经有了女性的专用澡堂。她们一路行来风尘仆仆,女孩儿家都爱洁的,哪能不洗浴,可这时节已是深秋近冬,客栈中设备简陋,若只备一盆热水”洗浴起来容易着凉受风,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要好好清洁一番。
夏浔一见二人是去洗澡的”不由暗叫一声苦也,女人洗浴,怎一个墨叽了得,这一进去,不晓得两个时辰能不能出来,他看看远处的古舟和何轲朔,对西门庆道:“高兄,走,找家馆子,点两样菜,尝尝当地的风味吧。”
西门庆道:“好,就这家烧鸡店吧,看模样有些年头了,能开上几十年不倒的,味道一定差不了。
两个人走进店去,要了只烧鸡,又要了几样小菜,一壶老酒,一边喝酒吃菜,一边闲聊,古舟生怕走失了人,却一直待在一株柳树后眼,瞪着一双喷火的眼睛,咬牙切齿地等着。
一只喷香烂熟的烧鸡被夏浔他们啃得七七八八的时候,西门庆突然一拐夏浔的胳搏,向外呶嘴道:“喏,出来了!”!~!
第086章 狡狐脱兔
第086章狡狐脱兔
沐浴已毕的谢家姐妹正从对面混堂里出来,妹妹年纪小,没那么多约束,一头黑亮亮的长发披散及腰,只有一条红绳系着,浴后的肌肤泛着红潮,好象一只可口的红苹果。姐姐头上高高挽一个髻,露出优雅颀长的颈子,脸上不施脂粉,清清淡淡,可是疏散间自成画意,仿佛一个清纯秀气的邻家女孩。
古舟和何轲朔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一见二人出来,冷笑一声,立即迎了上去,四目一对,谢家姐妹好象才看到他们似的,顿时大吃一惊,姐姐马上一推妹妹叫道:“妹妹,快走”
说着疾步闪开,似想将他二人引走,那妹妹平素牙尖嘴利,这时候看见古舟满面怒火、直欲杀人,也不禁吓坏了,她踟蹰了一下,慌不择路,竟然又返身跑回了混堂。古舟哪有空理她,两只眼睛只盯准了谢家大姐,朝着混堂山墙与另一面墙壁形成的一条小巷子跑去。
夏浔和西门庆不敢怠慢,连忙会了帐,也自后面追去。那巷子是弯曲的,好象是围绕混堂形成的一个半环形,古舟恨死了这个貌似清纯,实则狡狯已极的小狐狸,他咬牙切齿地放步急追,追到一半见烧饼姑娘正站在那儿,只道她是跑不动了,立即狞笑着扑上去。
古舟狞笑道:“小贱人,今天老子看你还有什么办法唬弄人**,我古老2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竟被你……,你跑得了么?老子今天要废了你。一刀下去,毁了你这花容月貌,我看你这小狐狸精以后还拿什么骗人”
烧饼姑娘刚要说话,忽然看见自古舟后面冒出来的夏浔和西门庆,立即又闭上了嘴,古舟一看她的目光,猛一扭头,看见是同车前来的那两个要账伙计,登时脸色一沉:“你们跟来做甚么?”
西门庆笑嘻嘻地道:“我们跟来,是想看看古兄要干什么。”
古舟沉着脸道:“少跟老子称兄道弟,你们若想英雄救美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夏浔笑道:“古兄说的是,夏某正想称量称量阁下的斤两”
相打无好手,夏浔既已决心助这姑娘一臂之力,当下也不多说,抬手就是一记冲天炮,古舟马上挥拳来迎,这一交手,夏浔才发现这姓古的确实有一身武艺,可要说有多么高明那又未必,不过是力气大些、速度快些,动手时敢下狠手的亡命之徒罢了。
一俟试出他的深浅,夏浔登时心中大定,沉下心来与他交手,数合之后一记古今结合的侧踹,把古舟踹了个大跟头,何轲朔正与西门庆交手,见此情景心神一分,被西门庆趁隙一拳捣中了鼻梁,登时热泪与鼻血长流,两眼都无法视物了。
就在这时,巷口一阵混乱,许多妇人蜂拥而来,手里举着各色家什儿,嘴里喊着:“无耻无赖好好教训他们”看她们模样,好像都是刚刚从澡堂子里出来。
烧饼姑娘嘴角迅速闪过一抹奸计得逞的狡黠笑意,掉头就跑。夏浔先是一怔,他抬头看看,只见头顶一丈五六的地方有个小小气窗,热气蒸腾,夏浔立即恍然大悟,急忙一扯西门庆道:“快走”
西门庆虽还不明所以,可是一见那些母老虎似的妇人,个个都比他那娘子还要剽悍,马上条件反射地随着逃跑,只苦了刚刚挣扎起来的古舟和何轲朔,两个参客立即被一群疯狂的妇人给包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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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那姑娘提着裙子跑得飞快,夏浔忍不住唤道:“烧饼姑娘,不要跑了,我们只是来帮你的”
这时眼见已跑到了巷口,来来往往都是行人,那姑娘胆子也大了,便停住脚步,待她转过身来时,又变成了那副柔柔怯怯的样子,只是一双大眼睛带着几分惊恐,肩膀有些紧张戒备地耸着,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夏……夏大哥,你是……你是在叫我吗?”
西门庆追上来,说道:“姑娘一直吝于通名报姓,我们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反正每次看到你,都是在啃烧饼,所以就叫你烧饼姑娘喽。”
烧饼姑娘嘴角动了一下,马上便恢复了原状,不仔细看你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她有些腼腆地福了福礼,说道:“多谢两位大哥仗义相助,奴家胆儿小,一时惊恐,只顾逃跑,倒撇下两位恩人,实在过意不去。”
西门庆头一回听她说这么多话,说的又是这般客气,不禁眉开眼笑,连忙道:“哪里哪里,在家靠父母,出外靠兄弟,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车度,咱们这也是一段缘份……”
夏浔和烧饼姑娘一起拿眼看他,西门庆马上发觉这套说词和那古舟与烧饼姑娘套近乎时的说法有些相似,直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夏浔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过头来,对烧饼姑娘笑吟吟地道:“姑娘,你好手段呀”
烧饼姑娘眨眨眼,一脸天真地道:“夏大哥在说甚么?奴家怎么听不懂呢?”
夏浔刚要再说,烧饼妹妹像只花喜雀似的跑了过来,一路跑一路带着咭咭的笑声:“哈,那两只关外来的大笨熊,姐,我已……”
她一眼看见夏浔和西门庆,立即闭了嘴,警觉地瞪着他们,四双眼睛互相对着,静了那么一刹,然后就见路口人群纷纷走避,一个巡检官捉刀前行,后边跟着两个提水火棍的捕快,再往后是四五个拎着锁链的帮手,吆喝道:“在哪儿在哪儿?偷看老娘们洗澡,呀呀呸的真出息了你,等进了大牢看爷们怎么修理你”
烧饼姑娘连忙向二人裣衽一礼,细声细气儿地道:“这里不是说话之地,两位大哥,咱们还是速回客栈去吧。”
四个人上了街,便两两一对错开了脚步,烧饼妹妹低声道:“姐,他们两个怎么也在这儿?”
姐姐瞟了走在前边的夏浔和西门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鄙夷:“他们自己说,是仗义相助来的更新手打,你信么?”
“有那么好心?”
妹妹当然不信,冷笑道:“若是恰巧,他们哪儿不好去,跑到女混堂子观得什么风景。若是有意追来,他们又怎知古舟那头蠢熊想对咱们不利,哼不过是一丘之貉,也想打咱们主意罢了。不过嘛,我才不怕他们,他们两个一看就是有贼心没贼胆的那路货,不像姓古的那种人一根肠子通到底,他们不敢做什么的。”
姐姐提醒道:“那个叫高升的倒是如你所说,有色心没色胆的家伙,我瞧也是个只会口花花的废物。可那姓夏的却不一定,他那双眼睛亮亮的,每次盯着人家看的时候,都看得我心里发慌,好象能被他看透似的。你看他很少说话,从不像高升一般占些口头便宜,这样的人要么不动,动就难说敢干出些什么来,要是他真在打咱们的主意,要小心,非常小心。”
妹妹似乎对她一向言听计从,一听这话紧张道:“那怎么办?”
姐姐胸有成竹地一笑:“很简单,一个缓兵之计足矣。”
她压低声音道:“一路上,你我小心一些,再不轻至人迹稀少的地方,他纵有心也难下手。还有,回头你故意透露些消息出去,就说咱们是去怀来投亲的,要去怀来,还要在北平另租车马,他们若真有歹意,便不会急着下手了。”
妹妹想了一想,绽颜笑道:“好,结果呢,我们花的是到北平的车钱,却在通州就下车,他们若是好人还罢了,若是坏人么,那满肚子的坏主意,也只好继续坏在肚子里啦。”
姐妹两个吃吃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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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浔和西门庆并肩前行,夏浔低声道:“这对姐妹不是那么简单,咱们身负大事,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你不要招惹她们。”
西门庆微微一笑,说道:“我明白,这两朵花儿有刺,沾不得。”
“哦?”夏浔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
西门庆一扫平时的轻浮,冷静地答道:“那日看她机智地摆脱古舟之后,我就觉得这个姑娘不简单了。那天她去当东西,应该不会有什么图谋,囊中羞涩缺少盘缠,这一点该是不假的。可见色起意的古舟尾随而去,把她堵在巷中,她一个弱女子呼天不应叫地不灵,仓促之间能想出那样的法子自保这就很不容易了。
而想得出不代表就做得到,这位烧饼姑娘却做到了,她能装得那么像,让古舟完全放下戒备,最后关头又毫不手软地一脚踢中他的要害……,想得出、做得到,这岂是一个寻常女子能办到的?如今看来,咱们英雄救美也是多余,她去混堂洗浴,恐怕也是早就设计好的圈套吧?”
夏浔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展颜笑道:“不错,她既已得罪了古舟,也知道古舟绝不会善罢甘休,她便开始着手设计彻底摆脱古舟威胁的办法。现在想来,她的妹妹从离开平原县时开始就喜欢陪着车把式聊天,经常问些沿路县阜城镇的情形,那时就是在寻找摆脱古舟的办法了。
当她听说德州有女混堂,而且车子要在德州多停半日时,她便一手策划了这个彻底办法。她让妹妹去混堂里去唤人,自己把古舟和何轲朔引到澡堂后面,造成他们偷窥妇人洗浴的假象,最后使他们以风化罪入狱。呵呵,看起来很简单,却很有效的办法,现在想来,她逃进巷中时,一定还有些什么可以自保的手段,只是因为咱们的插手,她没有机会施展出来罢了。”
西门庆点点头,好奇地道:“她们囊中羞涩,十分贫穷,这应该不假;她们也应该不懂武功,否则完全不需要设计这么麻烦的手段,就足以摆脱古舟的纠缠。那么,一个家境贫穷、身娇体弱、却又狡黠多智,善于伪装的小女人,会是什么人?她们千里迢迢的到北平又去干什么呢?”
夏浔瞪了他一眼,哼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不够精明,而是一见了漂亮女人,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我说过了,不要去招惹她们,各行各路,我们只管去北平,做好咱们这单大生意,这么大量的皮货,你以前也没做过的,可不能出了纰漏。”
西门庆道:“难道你不好奇?难道你没兴趣?反正一路无聊,刨刨她们的根底也不错嘛。”
夏浔斩钉截铁地道:“不可以好奇心我也有,但是我对她们没兴趣,我现在只想把那些货物安安全全地运进来,不出半点差迟,向齐王爷交了差,便回应天府老家去娶媳妇儿。”
“唉”
西门庆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依依不舍地扭头看了眼那对如花似玉的小姐妹,幽幽地道:“兄弟,哥是过来人,哥跟你说,等你真的娶了媳妇儿,你就会知道,其实还是没有娶进门的女人,才是最可爱的女人。”
夏浔没理他,不过在接下来的旅程中,他的确感到了枯躁乏味。车中坐着两个活色生香的小美女,可是夏浔发现,光有美女还不够,少了那调戏美女的流氓,这日子一样无聊呀。
无聊中他们赶到了通州,很意外地发现本来要去怀来投亲的烧饼姐妹居然也在通州下了车,等夏浔收到下车时烧饼姑娘那挑衅而得意的一缕目光时,不禁笑出了声:“这条小狐狸,原来一直在防备着我们。”
很快,夏浔就把这对同车多日的小姐妹忘到了九宵云外,因为,他已经赶到了北平。
此时的北平基本上还是元大都时的模样,巍峨的宫殿,雄伟的寺庙,美丽的园圃,宽敞的街道……
这些规模宏伟的建筑都是元末遗下的,燕王并未在这里大兴土木。北平这座大城,是元朝开国功臣刘秉忠规划设计的,就连大元这个国号,也是刘秉忠以《易经》中“大哉乾元”之意取名,献与忽必烈,受其采纳而定的。
在那看不见的地下,供水和排水设施则是由大元都水监郭守敬设计的,城内主要水道有两条,一条是由高梁河、海子、通惠河构成的漕运系统;一条是由金水河、太液池构成的宫苑用水系统。居民用水则主要是打井水。城内还有完整的排水设施,使得整座大城整洁、气派。
而城门上那副对联,却是大元直学士、著名书法大家赵孟頫书写的,这赵孟頫还是宋太祖赵匡胤第十一世孙呢。元人遗下的这座都城,汇集的是当时各个民族所有的能工巧匠、大智之士的文化精华。
夕阳西下,寒风瑟瑟,大车轱辘辘地辗着青石地面,带着清越柔和的声音,慢慢驶进了这座古城,夕阳把大车拖出很长很长的影子,这影子慢慢消失在了那深邃幽仄的城门洞里,只剩下金色的阳光,映在城门两侧那副颜色老旧却气势夺人的对联上:“日月光天德,山河壮帝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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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7章 骤生枝节
夏浔和西门庆入住的这家客栈叫“悦来客栈”,这个名字很常见,几乎在任何一座大城,都能找得到叫这名字的客栈,但它们并不属于同一个东家。悦来之名取自于孔夫子的那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于是它就成了开客栈的人最爱用的名字。
可一座城市,当然只能有一家客栈叫这个名字,那自然就是谁先用了它就是谁的。也正因如此,常常行走在外的人都知道,能叫悦来客栈的,一定是这座城市中资格最老的客栈,最老的客栈未必是规格最高的客栈,却一定是比较规矩的地方。
夏浔和西门庆入住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这年月夜色一降临,黑灯瞎火的也不宜出去逛街,两人就在客栈里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又要了两只浴桶,调好水温,美美地来了个桶浴。
两个人正泡在热水里面闭目养神的时候,四季车行当天的最后一班大车赶在城门落锁前到了,车上的客人纷纷下来四处寻找住所,其中有两个行商并不就近选择一家客栈入住,而是逐家客栈的开始打听一个叫高升的人和一个夏浔的人的落脚之处。
客栈本来是不会随便把客人的信息告诉别人的,但是这两个行商身上却揣着济南府官差的腰牌,有了这面牌子,他们有权向客栈索取自己所需要的一切客人资料。终于,他们在悦来客栈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很快,他们也搬进了这家客栈,悦来客栈的掌柜和两个知情的伙计被下了封口令,禁止泄露他们的真实身份。
他们公开的身份是:王明,王思远,叔侄二人,济南行商。
次日一大早西门庆就出去了,他要联系分头赶来的各路车辆,还要与关外的人碰头,这些秘密关系都是他父子二人苦心经营多年趟出来的路子,自然是不便让夏浔知道的,夏浔虽未做过生意,也懂得这些规矩,何况他本来就想只做一次,此后的交易全都甩给那个姓曹的黑锅专家,所以也没想解这些东西。
夏浔在客栈里优哉游哉地等到中午,西门庆兴冲冲地赶回来了,一见他便道:“那边冬粮告急,也正急于交易呢,他们早就派了信使过来,我已约了地方,叫他去那里等候,走,咱们现在就去。”夏浔一听,忙与西门庆联袂出了客栈。
此时的北平与他印象中六百多年后的北京自然是大不相同的,就算同永乐迁都、再造北平后的样子也有着很大的不同,尽管如此,每一举步、每一张眼,所见所闻,仍会给人一种天下雄城的感觉。
街行旅形形色色,不乏各种有色人种,叫你知道这座城池牵连着世界。不时还会有几头大象甩着长鼻悠闲地从你身边走过,这都是笃信佛教的元人蓄养的,当年逃离大都时遗弃在这儿。时而又会有一队甲胄铿锵的官兵走过,队列整齐,杀气冲宵,可城中居民业已司空见惯,叫卖的继续叫卖,逛街的继续逛街,并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惊扰。
这就是不割地、不纳供、不称臣、不和亲、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大明王朝未来两百多年的都城么?
走在街市上,夏浔满目都是新奇,满心都是感慨。
西门庆却不是第一次来,他无心观赏风景,只顾领着夏浔往前走,双方接头的地方是在一家皮货店的后院客房里,门口挂着一块牌子,夏浔注意地看了一眼,上面写的是“谢氏皮货”。西门庆带着夏浔进了店门,与那掌柜的耳语几句,马上被让进了后院,后院客房内正有一条大汉候在那里。
这人虽然穿着一身汉人服饰,发型、打扮也都按照汉人的习惯打扮,但是那浓重的眉毛、虬曲的胡须,高高的鼻梁,锐利的眼神,还是能让人隐隐看出些草丵原汉子的气息。他与西门庆显然是打过照面的了,一见西门庆,便起身抱拳,用稍显僵硬的汉语说道:“高兄来的好快,这位想必就是高兄所说的夏浔夏兄弟了。”
夏浔还礼道:“正是在下,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西门庆笑吟吟地道:“夏老弟,这位好汉叫拉克申,是哈剌莽来部的族长孛日贴赤那大人的亲信。拉克申,这位就是要向你大量购买毛皮兽筋的夏东主。夏东主在山东财雄势大,背后还有一座很硬的靠山,他不只这一次需要大量的货物,以后还会不断地从你那里购买,你能搭上这条线,贵部今后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拉克申脸上露出几分欢喜的笑意:“哦,是是,我……我已经听通知我来的人说过了。”
拉克申把他二人让进座位,自己却直挺挺地站着,连一句客套话也不讲,立即开门见山地说道:“尼古埓苏克齐汗一直希望打回中原,重夺大都。而你们明国的燕王殿下很厉害,他每次都把我们大汗的军队打败了,赶得远远的。他们打来打去,我们这些只守着很小的一块草丵原,也没有力量迁移的小部落就遭殃了。
我们没有盐、没有米、没有布匹、没有铁锅、没有药材,日子很难熬,我们部落的壮年人已经不多了,留下的大多都是老人、女人和孩子,他们身体弱,如果没有饭吃、就会饿死;没有衣穿就会冻死;没有药材,就很容易病死。”
他一面说,一面用有力的动作加重着自己的语气:“我们孛日贴赤那大人才不在乎这些见鬼的战争,他只是希望我们的族人能好好地活着,希望我们每天都能扬着鞭子唱着快乐的歌儿去放牧,我们可以提供你想要的全部数量的皮毛和兽筋,这些都是制作甲胄、弓丵弩的最好的材料,但是我想知道你能给我们多少钱?还有,我必须事先说明白,你一次要这么多的货物,我可没有办法运进来,你得自己想办法。”
夏浔听得直想笑,这也是生意人吗?我还没怎么样,他先把自己的底牌全掏出来了,这价还不是任我压?像他这么做生意,岂不是要吃大亏?可也唯其如此,夏浔反而不忍心把价钱压得太低了,钱是由齐王出的,而对方则是一群嗷嗷待哺的老弱病残,夏浔实在狠不下心从他们嘴里一口粥、一片布的扣那几文钱。
夏浔存了几分善念,对方是有求于人,双方在西门庆的帮衬调和之下很快便敲定了价格,西门庆笑道:“拉克申,这个价说实话确实是低了些,可你也知道,负责把货运进来的是我们,上下打点、疏通关卡,这都是要花钱的。”
拉克申连连点头:“我明白,我明白,那些当官的,比豺狼还要贪婪。”
西门庆笑道:“我知道,你们最需要的是茶叶、布匹、粮食和药物,不过为了不引人耳目,我们这次并没有带实物来,交易主要是用宝钞,这没问题吧?”
拉克申微微一皱眉,思索片刻,很痛快地颔首道:“没有问题!大明的宝钞,在我们那里也是管用的,我们可以用宝钞从女真人那里买东西,还有西边,西边的汉人商人很多,他们同我们交易,却不大愿意收这些携带困难,对他们来说又不易出手的东西,我们有了钱,可以直接向他们买粮食、买药材。再说,我们押车过来的人,也可以用这些钱,在北平附近采买些日常应用之物,再悄悄运回去。”
夏浔微笑道:“好,那么你可以通知你们的族长准备货物了。”
拉克申瞪起牛眼道:“你什么时候要?你运得进来?”
夏浔道:“这些事,我们来办。你们只需做好准备,一俟有了消息,能够马上起运货物!”
拉克申拍着胸脯道:“没问题,我们的东西早就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运出来!”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额头道:“喔,我这里一件礼物,是我们族长大人要送给尊贵的夏浔朋友的。”
他转过身,大步走到墙边,从椅上捧过一个大包裹来,那包袱看来破破烂烂,可是只一打开,夏浔和西门庆眼前便是一亮,好漂亮的狐狸皮毛,三条狐狸皮毛,都是火红色的,就像一团火焰,手掌轻轻抚上去,立刻就能感觉到它的柔软和温暖。
拉克申把三团火焰般的狐狸皮子捧在怀中,对夏浔郑重地道:“我们大人说,是尊贵的您拯救了我们的部落。要不然,这个寒冬,我们的老人会活活饿死,妇人和孩子会被其他的部落掳去做奴隶,而青壮的汉子,则会变成只知道烧杀掠夺的马匪,变成一群毫无人性的野兽,我们哈剌莽来部将不复存在。
这是最好的火狐皮子,由最好的猎手捕来的,箭矢只射穿了它的眼睛,因此皮毛上没有留下一丝疤痕。即便在我们草丵原上,也是极其罕见的宝物,孛日贴赤那大人要我把它带来,献给我们最尊贵的朋友,我们的恩人,请你收下它。”
拉克申双臂向前一递,深深地弯下腰去。
夏浔微笑着,很愉快地把火狐皮子接过来,他开始觉得,这趟北平之行比他预想的要轻松多了,也许他很快就能完成使命,衣锦还乡,娶新媳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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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剌莽来草丵原上,零星的雪花飘飘洒洒,还未落到地上就已融化了。
初冬的草丵原看起来就像一片毫无生气的荒原,大大小小的毡包散落在那原野上,中间最大的一顶,乳白色的毡帐,就是哈剌莽来部族长的大帐。
此时帐中左右坐满了族中的长老和权贵,最上首独据一桌的,则是斜披一件豹皮袄的孛日贴赤那,他双手据案,怒目圆睁,捶桌大吼道:“希日巴日,你能不能让我省省心?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还有没有我这个族长!
我为了全族的生存,好不容易才联系到一个中原的大买家,可以付给我们足够的钱,让我们一族老少捱过寒冬,你居然要破坏其事,你撺掇那些年轻人想去干什么?不要以为我孛日贴赤那已经老了,眼花了,耳朵也聋了,你背着我干的那些事你以为我都不知道!”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舛傲不驯的年轻人,面对盛怒中的父亲,他一脸的不以为然,说道:“父亲,你卖给明国人的,那可都是用来制作精良军械的东西,他们用这些东西制造出犀利的武器,反过来又要用在我们身上。如果大汗知道了,他会放过你么?”
孛日贴赤把手重重一挥,愤然道:“不要跟我提什么大汗,我们的部落生死两难,穷困潦倒的时候,他在哪里?前年那场白灾,咱们部落冻死饿死那么多人的时候,他在哪里?我是哈剌莽来部的族长,我只为这一族的男女老少负责,我只要我的族人活下去。你个毛孩子懂得什么?你也像额勒伯克一样,念念不忘打回中原去么?那是做梦,我们要是有这个能耐,当初就不会叫人赶出来了!”
年轻人听了笑得更加灿烂,也更加傲慢,就像一头年轻的雄狮,站在一头已经衰老的狮王面前,目光睥睨,隐含挑衅与轻蔑:“父亲,你老了,你真的老了。你给了你的儿子们强壮的身体,却没有给我们一颗勇敢而强大的心,因为你实在是太懦弱了!但是,你没有给予我们的,长生天赐予了我们。长生天赐予了我们智慧、赐予了我们勇敢、赐予了我们力量。”
他轻蔑地瞟了孛日贴赤那一眼,冷冷地道:“父亲,我觉得,你已经不适合再做我们一族的头领了,我希日巴日比你更有资格领导我们的部落,因为我们哈剌莽来部落需要的头领是一头雄狮,而不是一只绵羊。”
“什么?你这畜牲,你竟敢这么对我说话,你……我要放逐你,把你赶出部落,你……你……”
孛日贴赤那一阵头晕目眩,连忙退后几步,扶着几案坐了下来,年轻人傲然不动:“父亲,作为一族之长,你只会带着我们逃避,逃避大汗的征调,逃避明军的围剿,逃了这么多年结果怎么样?我们本来有八万部众,是草丵原上极强大的一个部落,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恶狠狠地瞪着父亲,一步步逼近:“我大哥哈日巴日在同明军交战时被杀了,你当时在干什么?那时我还很小,我一直跟在你身边,我看得很清楚,你一直在催促族人赶快逃跑,你总是说明军不可战胜,我们如果能打,就不会被赶回塞北,你保护族人的唯一手段就是逃跑!那是黄羊才用的手段,我们是谁?我们是成吉思汗的战士,普天之下,谁不能敌?”
他突然举掌踏歌,用蒙丵古语高声唱了起来,那声音雄伟壮丽,浑然若出于瓮:“惟我大可汗,手握旌与旗。
下不见江海,上不见云霓。
天亦无修罗,地亦无灵祗。
上天与下地,俯伏肃以齐。
何物蠢小丑,而敢当马蹄……”
慷慨激昂的歌声在毡帐中回荡,一时间两下站立的部落首领们都被震慑住了,唱着唱着,想起大元军队当年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威风,居然有人情不自禁地跟着唱了起来。孛日贴赤那气极败坏地大吼一声:“统统给我闭嘴!”
歌声戛然而止,希日巴日哈哈大笑起来,他大笑一阵,突然收声问道:“父亲,你知不知道我二哥乌兰巴日到底去了哪儿?”
孛日贴赤那喘息着,肺部就像风箱一般发出沙沙拉拉的声音:“你……你不是说,他投奔大汗去了?”
希日巴日诡异地一笑:“现在告诉你也无妨了,不错,二哥是去投奔大汗了,不过……不是尼古埓苏克齐汗,而是西边的一位强大的可汗,那位可汗曾说‘天下虽大,但容不下两位君主’,他要做世界之王”
孛日贴赤那想了想,突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扶案起身道:“你说甚么?乌兰巴日投奔了跛子贴木儿?”
希日巴日一本正经地答道:“准确地说,是把那个跛子引到东方来……”
孛日贴赤那一屁股坐回毡上,急促地喘息了几声,沙哑着嗓子道:“那你呢,你要做甚么?和你二哥一样,要把那个灭掉了四大汗国,却自称是成吉思汗继承人的家伙请回来,做我们的可汗?”
希日巴日道:“不!他不是黄金家族的血脉,不配统治我们所有蒙丵古人。我认为凭我们大汗现在的力量,只要我们能够团结起来,而不是像你一样胆小如鼠,只知道逃避,我们就可以恢复往日的荣耀。我认为,只要我率领族人去投奔大汗,受到大汗的重用,我们的族人就不会再像现在一样忍饥挨饿。”
孛日贴赤那冷笑起来:“幼稚!就我们现在这些族人,老的老,小的小,根本就是一个累赘,大汗逃命的时候都不愿意带在身边,你去投奔他?哈哈……”
希日巴日厉声道:“那是因为我们一直在逃避,一直在做懦夫,所以我们被大汗抛弃了,我现在要做一件事,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脸上露出诡谲的笑容,说道:“只要我成功了,大汗会重用我,收留我的,那样,我们就不再是流浪的弃儿。”
孛日贴赤那怒喝道:“我才是一族之长,我不会容许你这样做的!”
希日巴日冷笑:“父亲,你已经令族人很失望了,你认为,他们还会听你的命令吗?”
孛日贴赤那听他话中有话,不由怵然一惊,他往左右一看,看到的只有一双双冷漠的眼睛,孛日贴赤那双膝一软,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第088章 邂逅
第088章邂逅
漫步北平街头,抚着怀中那轻软柔和的皮毛,夏浔忽然觉得手上一凉,低头一看,一片雪花落在掌背上,迅速化成了一片水润。
冬天不知不觉就已来了呢,夏浔抬起头,看看灰朦朦的天,心中忽然一动:“这火狐皮子……,嗯给小荻一条,另一条么……”
他嘴角慢慢漾起一丝笑意,脑海中不期然地浮起一个只有在偷偷注视他时才会露出几分女儿家温柔的那个假小子,他站住脚步,对西门庆道:“高兄,我这里有三条狐皮,两条已经有了着落,这第三条嘛,送给小东嫂子吧。眼看着就冬天了,咱们出来一趟,你给嫂子也得捎件像样的礼物才是。”
西门庆先是一怔,随即连连摆手:“不不不,这个……这个很贵重的,拉克申是送给你的,怎好一转头就又送了别人,这不好,这不好。”
夏浔笑道:“他既送了给我,那就是我的东西,我要如何处理,还不是我说了算。你我兄弟何必客气,拿去。”
“不不不……”西门庆连连推拒,夏浔只是不让,到后来西门庆无可奈何,忍不住忸怩道:“这个……咳咳,说起来为兄实在惭愧的很,我在其中牵线搭桥,那拉克申也曾……咳……许了我好处的,如今……如今若再佯做无事,收受你的重礼,那实在是说不过去了。”
夏浔一怔,随即大笑起来:“我就说嘛,原来如此,高兄收些什么礼物,可也有这样的狐皮在内么?”
西门庆既已招了,便也不再隐瞒:“那倒没有,虎鞭啊、熊胆啊、鹿茸啊……,这些都是有的,你也知道,我是开药房的,对这些比较有兴趣……”
夏浔道:“既然没有狐皮,那这件礼物我还是要送的。高兄莫要再客套,拿着拿着。”
西门庆挺一边不好意思地接过来,一边讪讪地道:“其实……我觉得你小东嫂子对虎鞭会更喜欢一些。啊,对了,等回去我拿两条给你吧,我再教你配些什么药材,最能发挥功效,你回去喝喝看,颇具奇效。”
夏浔摸摸鼻子道:“小弟还年轻,用不着这东西吧?”
“嗯……”
西门庆站住脚步,对夏浔一本正经地相起了面:“难怪你如此自傲,我看你鼻梁坚挺笔直,鼻翼威隆雄壮,鼻尖翘而多肉,鼻翅扩而微红,可见下面坚挺雄壮,而且**极其强烈……”
夏浔初还想听他说些什么,听到后来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还鼻尖翘而多肉,鼻翅扩而微红,我这两条有点伤风好不好?换你总是擤啊擤的,你也翘而多肉,你也扩而微红……”
西门庆是个郎中,本来就知道民间所谓的从鼻子大小可以鉴别其下面是否雄伟的说法是无稽之谈,故意调侃于他,被他一说,不由哈哈大笑,两个人肩并着肩再度举步,若有若无的雪花飘舞中,彼此的距离悄然拉近了许多。
“夏老弟,既然这皮子你已决定了送人,不如咱们便去找家店铺直接把它做成裘领,再顺道看看,配件合适的裘衣,拿回去送上,让她们马上就能穿戴起来,这才能哄得女儿家开心,你说是不是?”
夏浔站住脚步:“就在北平做?”
西门庆道:“不错,这儿做皮货的手艺可比阳谷好,比青州也好。再说,在这儿配件裘衣,也比咱们那边便宜很多。”
夏浔失笑道:“你倒真不愧是生意人,处处精打细算,那好吧,咱们回去吧,刚刚的咱们去的不就是皮货店么?我见那堂上挂着不少皮毛和皮衣,手工都还不错。”
“嗳”西门庆一把拉住他,神秘地道:“那家店面还是太小,我带你去北平皮裘第一庄,那里的货最全,手艺最好,北平的官绅权贵买皮裘,全都是去那儿,走走走。”说着拉起夏浔冲上街头,向那拉客的招手道:“过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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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有些密了,其实并不算密,走在路上,雪花轻盈地飞在身边,似乎永远只有那么几片,只有放眼望去,目光投到远处,才有一种茫茫的感觉。这种感觉给人一种静谧的味道,就连远近的嘈杂、沿街的叫卖声也显得缥缈起来。
地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色,还不够喜人,可是有了这场雪,相信很快就能看到天地尽缟、银装素裹的景象了。
“到了,就是这儿,呵呵,这里可是谢氏皮货的总号,让这儿的师傅做出来的皮裘,穿起来到应天府去走走都一样气派,当然啦,那儿基本用不上穿皮裘,哈哈……”
西门庆先下了车,夏浔跟着出来,一只脚刚刚迈下地去,头一抬,一座高大的建筑扑入他的眼帘,夏浔的身子顿时僵住。
白塔,那是北京白塔寺的那座白塔,他……他“以前”曾经到过这里,曾经游览过这里,还曾站在这尊佛塔下面合影留念。呈现在眼前的就是那尊白塔,一模一样的那尊白塔。
夏浔痴痴地站在那儿,目光穿过迷朦的雪花,贪婪而留恋地凝视着那尊白塔,耳畔忽然响起了一首很小很小的时候听过的儿歌:“白石塔,白石搭,白石搭白塔,白塔白石搭,搭好白石塔,白塔白又大……”
一时间,他的心神仿佛被那尊白塔摄了进去,被那白塔带着飞跃了千年时光,带着他回到了他曾经生活了二十年的那个世界,不知不觉,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
西门庆付过了车钱,扭头一看,见夏浔定定地望着不远处的白塔,痴痴而立,目蕴泪光,不由奇道:“老弟,你怎么了?”
夏浔惊醒过来,摇摇头道:“没甚么,忽然看见那白塔,触景伤情而已,倒让高兄见笑了,我们走吧。”
他又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尊白塔,转身走向路旁那座富丽堂皇的店面,西门庆纳罕地O整]理看一眼白塔,心道:“看不出来啊,这杨文轩还真是个多愁善感的才子,一座塔而已呀,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看也就是一座塔而已呀,又不是什么绝色美人,这也能看得伤心掉泪,啧、啧啧……”
西门庆不以为然地摇头而去,却没注意到街上正有一行车辆缓缓驶来,那些车子建造都尽华美,装饰极为堂皇,每辆车都使两匹健骡拉着,男男女女一堆仆从前呼后拥,伴随车子左右,看这气派,怕不是王侯一般人家的气派。
随在一辆雕饰精美的香车前面的有一个青罗衫子的小丫环,头梳三丫髻,模样极为甜美。她步态雍容、举止端庄,本来走得目不斜视,特别的规矩,忽地一眼看见西门庆,不由露出吃惊神色,脚下急忙加快一步,借着一个行在外侧的粗壮家丁身子将自己遮挡了起来,直到错过了西门庆的视线,这才松了口气,重又恢复了那举手投足极为优雅的大户人家气派。
西门庆并没有看到她,如果他方才看清了这个小姑娘的模样,以他看美女一眼,三十年不忘其模样的本事,一定会很惊喜地发现:原来烧饼妹妹也来北平了,而且还摇身一变,从落魄无助的一个黄毛小丫头,变成了一个青衣短打、俊俏俐落的豪门小丫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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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怎么样,这家店面大吧?”
西门庆得意洋洋,好象这是他家开的店铺一样:“你瞧,三层的店面,这是一层,光是这第一层的店面,就比咱们方才去的那家分号还要大上三倍,瞧瞧,到处都是各色的皮裘,越往上去,皮裘越珍贵,越难得,做工也越好,最好的皮裘说它价逾千金,嘿,有时还有价无市呢。”
夏浔连连点头,一进店面,他马上看出这里与别处的不同来的,那些珍贵的裘衣、打扮得当、穿着得体的伙计,无一不彰显着这个地方的品味和地位,没有人大声喧哗,只有窃窃私语般的介绍,每个客人都是温文尔雅,哪怕他是装出来的。
能进出这个地方的人,无一不是能一掷千金、金钱与地位并重的人,谁敢在这个地方大呼小叫,言语不当,叫旁人看了笑话他?不是绅士也得装一装呀。就连一向见了美女就要胡言乱语几句的西门庆,看见有那容颜妩媚的仕女或贵妇姗姗行来,也只能行一眼注目礼,便彬彬有礼地避向一旁。
店里的伙计不会跟在屁股后面迫不及待地向你介绍,他们只站在角落里观注着你,直到哪位客人在某件裘服面前停下,注目打量片刻,他们才会非常机警地出现在你的视线之内,恭驯地低着头,等候你的垂询。
这时店门前又来了两辆车子,两辆朴素而不失大气的马车,前后十余条青衣短打的大汉,摆出的派场虽不及方才过去的那一行车辆,可是那种隐隐的气场,却叫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避到路边上去。
前边车上帘儿一挑,一个美妇人步履轻盈地下了车,紧接着一个翠衣小女孩从车辕上调皮地跳了下来,美妇人连忙伸手去扶,嗔怪了她几句什么,那小女孩扬起脸来向她嘻嘻一笑,扮个鬼脸,竟然是一个粉妆玉琢、人见人爱的小美人儿,虽只十岁上下,那风采气度已是令人一见难忘。
紧接着,后面车上也缓缓走下一人,这是一个僧人,一身黑色缁衣,头顶光光,举步走来,自有出尘之意,只是他高颧竖耳,鼻尖唇薄,一双三角精光四射,配上那削瘦嶙峋的骨架,犹如一头瘦虎,少了几分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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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9章 小萝莉,情意不能卖
第089章小萝莉,情意不能卖
店铺里,西门庆领着夏浔正往二楼走,一边走一边笑道:“这家店铺有实力吧?这家的主人可是北地的一个传奇呢,虽说赶不上江南沈万三吧,他的发家史那也是颇具传奇的。谢氏皮货的东主叫谢传忠,据说早年是给一户地主家放羊的,漫山遍野的当羊倌儿,后来莫名其妙地就发了家。”
西门庆左右看看,压低嗓音道:“有人说,他是发现了一伙被剿灭的马贼的贼窟,得到了大笔金银珠宝。有人说,他是发现了当年仓惶逃跑的北元大官埋藏起来的大笔钱财,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可是不管怎么说,人家就是发达了。
别看谢传忠大字不识,可那脑袋瓜子好使,要不说你有本事还得有机会让你显摆你的本事呢,以前也没看出他有这方面的能耐,可这谢传忠自打有了钱,并不是一味的坐吃山空,他居然经起商来了,而且十几年下来,就成了北平城里第一号专营皮裘的大商人。
现如今不光是北平城里贵人们买皮货一定到他店里来,各地的客商进货也全得到他这儿来,要说有钱,这位谢爷比咱燕王爷还有钱,牛气吧?当然啦,他是羊倌儿出身,北平城里谁都知道,权贵们是不大把他放在眼里的,就是那些平头百姓也只是眼红羡慕,谈不上什么敬仰。可现在是现在,这辈儿是这样,两辈三辈之后呢?人家就是北平城里数一数二的豪绅,谁还会奚落他祖上的落魄……”
夏浔心道:“大字不识但心眼灵活成就大事的能人当然不少,但是要在短短十几年内成为北平偌大的城池中第一富绅,恐怕……未必循规蹈矩只走正途。西门庆方才带我去的接头地点是在谢家的一个分号,莫非这负责在北平承接南北,走私贩运的大头头儿就是这谢传忠?”
暗中思量着,两个人在二楼随便逛了逛,便直接上了三楼,三楼的服饰最贵,人也最少,西门庆带着夏浔也不看那些皮裘,径直走到柜台前,对里边的伙计道:“劳驾,请你们掌柜的出来,我们有三条上好的狐皮,要做皮领子,还要搭配一件上好的裘衣。”
那伙计见他衣着朴素,口气却不小,却也没有以衣帽取人,对他们很客气地点点头,说道:“二位客官请稍等。”便一掀门帘进了里间。
一会儿功夫,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跟他走了出来,双眼向夏浔二人微微一扫,拱手道:“二位,老朽是此间掌柜,不晓得两位客人要做什么皮领子,可有具体的要求?”
夏浔把三条火红的狐狸皮毛往案上一放,老者登时两眼一亮:“好皮子,当真是好货色”
他拿起一条皮子,手掌在衣襟上蹭了蹭,轻轻捋过皮毛,再仔细检视一番割剖的痕迹,确定没有疤痕,不禁赞不绝口:“好,真是极好,这样上好的皮毛,老朽一年也不过见到三五条,颜色这等火红的狐皮更是罕见,难得客官一下子就拿出三条来,这三条都要做皮领子么,客官可愿出售?”
西门庆赶紧问道:“掌柜的能出多少钱?”
夏浔瞪了西门庆一眼,点头道:“不错,三条,都做皮领子,再给搭配一件颜色款式合适的裘衣。这三条皮领子么,唔……,是这样,一条要适宜三旬上下的妇人穿戴的,雍容华贵、妩媚大方即可,适宜家居起坐。另一条不可做得臃肿累赘,对应的裘衣也是一样,要适宜人在外面行走活动的,可以试试……”
他四下看看,指着已经做好的一件皮衣道:“类似这套小翻领、走动方便,骑马也不碍的,那女孩儿么,才只十六七年纪,穿着要显得有英气。”
西门庆在一旁挤挤眼,嘿嘿地低笑道:“送给彭姑娘的?哎呀,对啦,我还一直没问,你们两个成就好事没有,那个……那个之后,没有……翻脸吧?”
夏浔正跟掌柜的说着话,他的声音又小,夏浔便没听清,西门庆只道他不好意思说,又见他要给彭姑娘买东西,想来是已然成了一对欢喜冤家,西门庆自觉做了一件大好事,心中踏实下来,便也不再追问。
里边那位掌柜的听夏浔说完,不用抚须笑道:“老朽明白,依着胡裘稍做修改,便能做出符合客官你的要求了。”
夏浔笑道:“好,这第三条,是做给一个豆寇少女的,身材娇小玲珑,只要做得合体、可爱就好,款式不要太老,活泼些便是。”
掌柜的点头道:“好好好,有劳客官把三位女客的身高、胖瘦描述一下。”
一旁伙计提着笔急急地记着客人的要求,夏浔和西门庆分别把小东嫂子、彭梓祺、小荻的身高、胖瘦描述了一下,那伙计都仔细记了下来,掌柜的道:“成了,那两位客官交了订钱,老朽开张票子给你们,现在刚刚入冬,做裘衣的人多,恐怕两位得候上些时日,十天之后,二位客官再来看看,应该就差不多了。”
掌柜的正说着,就听一个少女惊喜地叫道:“哇好漂亮,就像一团火焰一样。”
那声音脆若黄鹂,一口地道的凤阳腔,紧接着一阵青草香气,就见一个十岁出头的小萝莉挤到他们身边,努力地踮起脚儿,小心翼翼地用那莹白如玉的手掌轻轻抚过火红的狐皮,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眸中充满了惊喜和爱慕。
这时节可没有未成婚的女子随便使用香水香粉的,熏香的衣服也必须得是嫁了人的妇人才能使用的,爱美又年纪尚幼的女孩子怎么办?那就掖一条香熏的手帕,或者佩一个香囊,这就可以了。这个小萝莉就只佩了个盛香草的香囊,想不到清香扑鼻,看来必是上好的香草。
夏浔和西门庆被这喜极忘形的小萝莉挤到了两边,扭头向她看去,只见乌鸦鸦一头秀发黑亮亮的,梳理得一丝不乱,挽个可爱的双丫髻,头上没有首饰,只用两根不知什么质料的丝绳儿系着,元宝般手~机最]快小巧可爱的耳朵,没有扎耳孔缀耳环,那肌肤白皙润泽,彷佛光滑的象牙透出粉润的血色,吹弹得破。鼻如腻脂,挺直小巧,弯睫大眼,瞳如点漆。
不需要西门庆那样高超的阅女眼光,夏浔也看得出来,这小萝莉是个绝对的美人胚子,等这小丫头长大了,一定是个祸水级的大美人儿。
小萝莉把他们两个当作空气一般,欢喜地欣赏了一番那可爱的狐皮,立即兴冲冲地问道:“掌柜的,这狐皮多少钱?三条我都要了”
掌柜的苦笑道:“小娘子,这狐皮,不是我们店里的,是客人送来订做裘领的。”
“哦……”小萝莉欢喜雀跃的神色立即垮了下来,后边随即传来一个中气十足,声音却悠越清朗,丝毫不显霸道的声音:“那么,这寄做裘领的客人是谁呢?也许我们可以和他谈一谈,给个合适的价钱,请他出让给我们。”
“对啊,对啊”小萝莉鸡啄米似的点头,回眸甜甜一笑,赞道:“大师,还是你聪明些,我就没想到。”
夏浔和西门庆扭头看去,这才发现陪着那小萝莉来的还有两个大人,一个是身着一袭玄色缁衣的僧人,貌相虽然有些棱角,气质却极为出尘,另一个中年美妇看面相与那小萝莉颇有几分相似,只是那小萝莉还是一轮初月,虽令人惊艳,却还带着几分青涩,而这妇人却是圆月当空,晶莹绚亮,褪去了稚拙,更加透明纯净,落满一地清辉。
是的,这美妇人明明身材高挑婀娜,容颜妩媚,丽光四射,夏浔和西门庆第一眼看到她时,竟不是男人看美丽的女人时惯常喜欢欣赏的角度,扑面而来的却是她由内而外的那种气质,高高在上,却绝不盛气凌人。
“这一家人,绝不寻常。”这是夏浔的第一感觉。
“和尚?这户人家还有自己的家庙,那定是不一般的人家了。”这是西门庆的第一感觉。
“如果妾身没有料错的话,两位小哥儿就是狐皮的主人了。”妇人一双眼睛洞澈悉明地看着他们:“这三条狐皮,两位可愿出让么,一条也可以的,价钱方面,一定让你们满意就是了。”
“咳,这位夫人,不知道你打算出多少……”
西门庆还没说完,就被夏浔拉到了身后,这妇人说话极是温柔和气,可是那一个笑容、一个眼神,甚至一个语气,都自有一种尊贵雍容的气度,令人不知不觉为之折服。幸好夏浔也算是见多识广,前世的见闻且不去说,这一世他人也杀过了,齐王那样的皇室贵胄也见过了,阅历广,心性自然也坚定些,竟然抵受住了对方也并非有意施放出来的久居上位者的威压。
“对不起,夫人,这狐皮子,是要送给我最心爱的人的,也许,夫人出得起足够让任何人动心的价钱,可是情意是用钱买不来的。”
和尚微笑道:“没有这般严重吧。我们小小姐确实很喜欢这块皮子,阁下若成*人之美,结一段善缘,得数倍之利,再买一块狐领,仍可送予他人,利也得,情也至,岂不三全齐美。”
夏浔微笑道:“大师所言,原无不可。”
小萝莉刚刚雀跃起来,夏浔又道:“但我原无以此牟利之念,既已有心将此火狐皮领相赠,再为利所动,转卖他人。那么我纵再送人十件皮领儿,价钱一般无二,这情意么……也是不值一文了,大师以为然否?”
和尚目中精光一闪,有些意外地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衣着普通的年轻人,轻轻点头,合什不语。
那美妇人也颇为意外,看了看夏浔,她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一旁西门庆听说对方肯出高价,正打主意要卖了火狐皮子,另买一件送与娘子,不想夏浔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扪心一想,暗暗羞愧,那到了嘴边的话便悄悄咽了回去。
小萝莉瞪着一双泉水般澄澈的眸子问他:“你真的不卖?我可以出很多钱,这条狐领子价值几何?我出十倍价钱,你卖不卖?”
夏浔微笑摇头,那美妇人柔声唤道:“茗儿,何物有价,何物无价?”
小萝莉想了想,不甘心地又问掌柜的:“店家,你这店里可有这样的狐皮么?”
掌柜的陪笑道:“若是小娘子想买,也是有的,只是这火狐皮子有价无市,可遇而不可求,如果小娘子真的想买,就请留个地址,一年半载,总会碰上一件的,到时候老朽派人去尊府告知便是。”
“要这么久?”
小萝莉有点生气了,还有点难过,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闪忽闪,轻轻咬着粉嫩嫩的嘴唇,小小的胸脯起起伏伏的,好象在跟她自己呕气。
夏浔有点好笑,这个小丫头,分明是从小到大被人呵护惯了,没有什么是她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所以被人拒绝一次就难受的不行了,瞧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分明是快要哭出来了。还好,虽说是娇生惯养的花骨朵儿,家教却好得很,看他们身后站得那几条青衣大汉分明就是身手极好的下人,却没见她向自己发脾气,只是生她自己的闷气。
小姑娘生了会闷气,走过去牵住那美妇人的手,微带哽音地道:“姐,咱们走吧。”
“姐?”夏浔和西门庆看她和那女子容貌酷肖,还道她们是两母女,想不到居然是一对姐妹。
美妇人好笑地逗她道:“茗儿,不是你要买狐皮裘衣的么,怎么,不要了?”
“不要了”
茗儿撅起粉嫩嫩的嘴唇,像赌气的小孩子拉紧姐姐的手往外走,走到楼梯口时,忽又扭过头来,气鼓鼓地瞪了夏浔一眼,大声道:“我要去燕山猎狐让姐姐、姐夫陪我去,猎一条最漂亮的火狐狸,哼”
说完小瑶鼻儿一翘,就听鹿皮小蛮靴踢踢踏踏一通响,漂亮小萝莉随香风而来,履踢踏而去了。
黑衣和尚深深地望了夏浔一眼,微一稽首,也飘然下楼。
夏浔和西门庆相顾一笑,收好掌柜开出的票子并肩走下楼去,抬眼一望,雪已下得大了,天地一片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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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0章 到底谁骗谁
第090章到底谁骗谁
北平谢家豪华阔绰的宴客大厅内,只摆了一席酒,一张巨大的金丝楠木桌子上,水八珍、山八珍、禽八珍、草八珍,琳琅满目,熊掌燕窝、驼峰鹿尾、鱼翅乌参,应有尽有。
这只是谢家的一次家宴。
当然,是比较隆重些的家宴,不年不节的,谢传忠谢大老爷今天这么郑重其事的,连最宠爱的如夫人们都赶开了,只带着他的正室夫人以及嫡子嫡子,摆开这么一桌家宴,是有原因的。
谢传忠是个放羊娃子出身,又不像朱元璋那样领兵打仗几十年,经过战阵熏陶,虽是草莽自成枭雄,他是一夜暴富发的家,虽说已经过了几年富贵至极的好日子了,可不管是谈吐打扮,还是衣着相貌,看着总是带着几分土气,那是骨子里透出来的味道,无法掩饰。
他的夫人黄氏也是一样,原本只是一个寻常的村妇,这谢传忠倒有个好处,富不易妻,虽然如今发达了,美妾如云,有的妾比他大女儿还小几岁,可他对自己患难与共的黄脸婆依然相敬如宾,虽然很少去妻子房中过夜,夫妻二人感情仍然甚笃,家中大小事务也是尽交给妻子打理。
他和正妻的几个孩子也都不小了,最小的比起坐在最上首的那位姑娘差不多年纪,他们直挺挺地坐在那儿,可不敢动筷子,因为老爹说了,这是应天府过来的贵人,规矩多,叫他们不要在人家面前露出难看的吃相,叫人家看笑话,于是一家人这么围桌坐着,只看不吃,准确地说是只看那小姑娘自己吃。
小姑娘吃得很细致,细嚼慢咽,神色从容。谢传忠和夫人分坐在她的左右,首席正位让给了她,而且看他们夫妻对这个女子小心翼翼、陪笑答应的样子,好象还生怕人家有一点不满意。
如果夏浔和西门庆看见了这位姑娘,恐怕也要大吃一惊,坐在上首、素素淡淡,婉约如一朵幽兰花的这位姑娘,赫然竟是与他们一路同行过的那位烧饼姑娘。
烧饼姑娘吃的不多,很多菜她都没拿正眼去看过一眼,她挟了一片猴头菇,细嚼慢咽着,待那猴头菇咽下肚子,搁下象牙筷子,拿纸巾擦了擦嘴,拭了拭手,这才颔首道:“嗯,这道菜烧得不错。”
一直屏着呼吸看她反应的谢传忠夫妇登时眉开眼笑,谢传忠连忙道:“那多吃点儿,那多吃点儿。”
另一边他的夫人黄氏已经赶紧的站起来,把这盘菜端到了烧饼姑娘的面前。
“不用了,我的饭量不大。”
谢传忠瞄了眼桌上,一大桌子山珍海味,吃了大半个时辰了,人家姑娘一共吃了不到十筷子,不由暗自苦笑。
烧饼姑娘淡淡地道:“谢员外……”
谢传忠赶紧站起来,双手垂下,毕恭毕敬地道:“姑奶奶请吩咐,叫俺传忠就好,可称不得员外。”
烧饼姑娘摆手道:“你坐下,就算是一家人了,也用不着这么拘谨。我的辈份虽比你大,年纪毕竟小你许多,你总这么客气,我也不自在的。”
谢传忠忙坐下,腰杆儿仍然挺得笔直,陪笑道:“是是是,可规矩不能废,长辈就是长辈,万世承雨露,传立宜守德。姑奶奶与传忠的祖父同辈,年纪再小,这规矩也乱不得。”
烧饼姑娘淡淡一笑,说道:“谢员外,虽承你盛情款待,可是没有查明白之前,我是不会轻易认下你的,所以你现在不必急着以家人之礼相见。”
谢传忠红了脸,急忙道:“姑奶奶,这不会错的,打小俺爷爷、俺爹就是这么告诉俺的,俺不识字,可俺记得清清楚楚,俺爷、俺爹从小就告诉俺,俺是陈郡阳夏谢氏的后代,叫俺将来出息了一定要认祖归宗,不能忘了祖宗。”
“好好好,你别急,听我慢慢说。”
烧饼姑娘环目一扫谢家这一大家子,幽幽地叹了口气:“唉,不瞒你说,谢员外,咱们陈郡阳夏谢氏传到如今,早已比不得当年的辉煌了。咱们谢家的旁枝呢,开枝散叶满天下,不过大多已自立堂号了,我们这一支日渐凋敝,如今就连祖祠也是破败不堪,香火不盛。人丁稀少啊,到了我这辈儿上,谢家这一房的子孙就更少了,只剩下我和哥哥两人……
如果真能证明你是我谢家流失在外的子孙,壮大咱这一房的声势,祖宗香火鼎盛,那是天大的好事啊,我哪有不乐意的,要不是重视这件事儿,我能千里迢迢赶到这儿来么。可是不管怎么说,我不能糊里糊涂的把外姓人拉进来乱认亲戚,需要验证的东西,我还是都要一一看过了才做准的。”
谢传忠连忙道:“那是,那是,姑奶奶放心,真火不怕火炼,您需要查证些什么,尽管吩咐下来,传忠马上准备。”
烧饼姑娘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说道:“我有些累了,想歇息一下,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好了。”
谢传忠听了赶紧站起身来,毕恭毕敬地道:“是,姑奶奶这边请,您的卧房早准备好了,本想等接风宴罢,俺就带您过去,这边,请这边走。”
烧饼姑娘行不摆裙,如同流水一般,袅袅地随着谢传忠夫妇去了,谢家那些子女都站起来,呆头鹅一般,也不知道该不该向他爹的这个姑奶奶行礼。
烧饼妹妹就在外边候着呢,一见小姐出来,忙也随行于后,外边的雪这时已越下越大了,风反而轻柔起来,袅袅飘落的雪花把大地染成了一片银白。几个人转廊越阁,在后花院行走了一阵儿,便进了一处极华富的房舍,内间外间,画屏妆台,绮罗绣帐,一应俱全。四个大火盆儿烧着兽炭,满室异香扑鼻,温暖如春。
谢传忠憨笑道:“姑奶奶,这屋儿有暖墙、有地龙,姑奶奶是江南住久了的人,可能耐不得北方的天气,传忠还叫人点了四个火盆,您瞧着还成吗?”
烧饼姑娘浅浅一笑道:“很好,你想得倒周到,我这就歇了,嗳,一路舟车,身子好乏。”
谢传忠赶紧道:“那传忠就退下了,姑奶奶有什么需要的,您尽管说,尽管说。”
两口子点头哈腰地退出去,房门一开,烧饼姑娘娴雅端庄的模样立即不见了,她一个箭步窜到烧饼妹妹面前,问道:“飞飞,有吃的吗?”
那小丫环咕地一声笑,从怀里掏出个还带着体温的油纸包递给她:“喏,刚才吃饭的时候趁人不注意,我偷的肉饼,羊肉馅的喔,香着呢。怎么样,谢老财主没怀疑你吧?”
“废话,本姑娘扮龙就是龙,装虎就是虎,他谢老财就算天生一双慧眼,也识不破本姑娘的法身哼哼,你看着吧,我把他卖了,他还得欢欢喜喜给我数银子”
烧饼姑娘得意洋洋地说着,迫不及待地撕开油纸包,一边往屏风后面走,一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嘴里含糊说道:“水,给我倒杯茶水。”
小丫环趴在门缝上往外瞅瞅,落了插销,这才走到桌前,提起壶来斟茶。
谢老财双手拢在袖中,哼哼唧唧地唱着戏词儿,跟老婆俩晃晃悠悠地走到一座凉亭中,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喜洋洋地说道:“好大雪啊,这样的大雪下上几回,明年又是个好收成。”
“你呀,都家财万贯,金山银山了,还是忘不了乡下那几亩地。”
黄氏嗔怪地掸掸飞落在丈夫肩头的几片雪花,说道:“刚才怕得俺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呢,倒底是大世家里出来的人物,别看人家败落了,瞧瞧人家那模样,那作派,哎哟,我是怎么学也学不来的。可你这法儿行么?俺瞧人家姑娘可是忒精明的一个人。”
“嘿嘿……”谢老财狡黠地一笑,看起来朴实憨厚的脸上闪过一抹精明神色:“怎么不行?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磨推鬼,我就不信了……”
他胀红着伸出双手,振声道:“俺这辈子,前半生穷,乡亲们看不起;现在有钱了,贵人们看不起;奶奶个熊,赴个宴、吃个酒,对俺都是挟枪带棒冷嘲热讽的,俺哪回不是吃一肚子气回来?可俺要是认了陈郡阳夏谢氏当祖宗,你还凭啥瞧不起俺,咱们比,俺比你有钱吧;你笑俺出身低贱?谁低贱?谁低贱俺祖宗比你能耐大了去了,嘿嘿……,嘿嘿……”
“瞧你美的,”黄氏在丈夫额头上一点,又担心地道:“真能瞒过去?你咋的也不该先把风声放出去呀,现如今都盯着咱家看呐,要是人家姑娘不认咱,那可丢死人了,俺以后都没脸上街了。”
“行了,你就放心吧,别唠叼了,俺耳朵都起茧子了。咱去青州接她的时候,你不也看到了么,虽说穿的住的素洁大方,终究比不得咱们家。老谢家就剩下名了,俺谢老财就只有利,认下了俺,她有名又有利,俺有利又有名,有啥不好的?”
黄氏道:“话可不是这么讲,俺听说这些世家特别的讲规矩,哪怕穷死饿死,也端着世家的架子,不肯与咱们这样的平头百姓来往攀亲,你可别叫人家瞧出啥不妥当来。”
“唔……”谢老财想想,吩咐道:“你是女人,方便出入,回头去陪她说说话儿,套套她的底儿,看她都想查验些什么东西,俺让江师爷花重金找了不少人等着呢,不是官府里最厉害的刀笔吏,就是北平一带有名的大儒文生,她要看什么,咱就给她造什么,她就是要去看咱们家的祖坟,俺也能一夜之间给她造出一大片来,保证看不出啥子破绽”
谢老财忽想起一事,又嘱咐道:“俺看她最信任那个贴身小丫头,你多许那丫头些好处,说不定起大作用,最起码她能在谢小姐面前帮咱们说说好话儿。”
谢传忠说到这儿,志得意满地道:“通过那个叫南飞飞的小丫环给她递个话儿,只要她让俺认祖归宗入了陈郡谢氏的族谱,俺就捐钱修祖祠,俺谢老财啥都缺,就是不缺钱,俺要用钱,砸出一个显贵的祖宗,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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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1章 各用机心
夏浔和西门庆第二日又去了一趟北海子,两人在北海子附近一家门面很大的酒馆要了个雅间,叫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却摆了三副杯筷,静静地坐着,似乎地等着什么人。
一柱香的时间之后,酒店里进来一个青壮汉子,这人身材不是非常魁梧,身手却十分矫捷,那张削瘦的脸庞上微微带些风尘之色,两眼顾盼之间有股子机警的味道。他头上戴着披风帽,身上穿老羊皮袄,下卝身一件青夹裤,腿上打着兽皮的绑腿,看起来像是个走远路来的,可是身上却没有带行李。
这人两手空空地进了酒店,向店小二随口问了一句,便直奔二楼,去了夏浔和西门庆所在的房间。酒店对面一棵枯树下,两个穿着累赘的男人抄着手,好象正在那儿聊天,天气开始冷了,他们穿的却比较单薄,冻得直跺脚。
“我说头儿,咱们整天这么跟在人家屁卝股后面东走西走的,倒底要探出些甚么来?咱们在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又不能借助当地官卝府的力量,整天没头苍蝇似的跟着人家,这走走,那转转,能查出个屁来啊。这不是活受罪么?”
另一个年纪大些的汉子沉沉一笑,说道:“沉住气,咱们这一趟又不白来,如果查不出什么东西,就当出来散心了。万一查出点什么,嘿嘿,你别忘了仇大人许给咱们的好处。”
那人想想,舔舔嘴唇不吱声了。
雅间里面,双方已然落座。
那人双手按膝,爽卝快地道:“兄弟姓任,任日上,因为是日上三竿的时候出生的,所以老爹就给取了这么个名字,呵呵,还未请教二位高姓大名。”
夏浔道:“在下夏浔。”
西门庆哈哈笑道:“在下高升”随又打趣道:“任兄弟,你这名儿叫着有些咬嘴啊,令尊该给你起名任三竿,听着更响亮一些。”
任日上微微一笑:“俺还有个孪生弟卝弟,就叫三竿。”
“呃……人人都爱十三娘,人人都爱木木奶”西门庆一僵,干笑道:“兄台一路风尘,辛苦了,来,先饮一杯,暧暧身卝子。”
任日上端坐不动,说道:“在下卝身在行伍之中,此番又是奉命而来,不敢饮酒。大家都是爽卝快人,不妨爽卝快说话。这样的买卖,也不是头一回干了,这次非要俺们派人来面谈,不知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两闰还是开门见山地谈吧。”
西门庆笑道:“任兄弟真是个爽卝快人,好吧,你既不饮酒,那便以茶代酒吧,这菜还是要吃的,来来来,咱们边吃边谈,不必这么拘束。”
任日上一派军人作风,听了也不客套,拿起筷子便胡吃海塞起来,一边吃一边道:“怎么,你们这一次要运进来的东西有些棘手?”
西门庆刚要说话,他又摆手道:“兄弟丑话说在前头,两国交战,难禁民间买卖。你有所需,我有所售,互相行个方便。草原上的人缺粮缺盐缺布匹,却也有许多俺们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你们要做生意,只要无关大局,俺们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不予理会。比如说,你们出卝售些盐巴、茶叶、粮食、布匹,买进些马匹、牛羊、毛皮、兽筋。有利无害,何乐而不为?不过鉴于彼此两国间的敌对立场,有些东西却是绝对不准流卝出的,比如铜钱、钢铁、硝石、硫磺、药材。”
西门庆道:“我们此次仅买不售,所买的东西也并不违反千户大人的规矩,只是这一次的数量大了一些,如此大的数量未免……所以想与你们做个商量。”
任日上微微皱了皱眉,道:“量大了些,那是多少?”
西门庆道:“至少……一百车。”
任日上有些吃惊:“你们买些什么?”
西门庆把夏浔所列的东西说了一遍,任日上吃惊地道:“这些都是对咱们明国来说极紧要的军用物资,当然是多多益善才好,可是,你们是商人,要这么多卝毛皮兽筋做什么?”
夏浔摊手道:“任兄弟,你说我们还能干什么?难道是用来制卝造甲胄弓卝弩,然后扯旗造卝反不成?这些东西可以军用,亦可民用呀,可不是每一个百卝姓都穿得起裘衣的,冬季御寒,难道皮衣不比布衣暧和吗?再说那兽筋,也不只是做弓箭这一个用途吧?正因为这些物资对朝卝廷来说亦属希缺之物,民间能得以使用的更少,所以价钱奇高,我们是商人,牟利而已。”
任日上目光炯炯地道:“民间禁止贩运此物,你们运得进来,运得回去?”
夏浔微笑道:“这个,我们自有自己的门路,似乎就不在任兄考虑之内了。”
任日上摇头道:“不妥,一百车目标太大了,有此事哪怕人人都知道,却也不能揭破,你把它搞得尽卝人卝皆卝知,那就是掴大人们的脸了,他们想不惩办都不成,你们要是万一出点纰漏……太冒险了……”
夏浔见他为难,便想说出齐王的事来稳他的心,西门庆见他要说话,立即抢着道:“既然任兄为难,那我们今日只管吃菜饮酒,此事暂且搁下,改日,请千户大人托付个可以主事的人过来,咱们约齐了一起谈,总要商量个妥当的办法,解了你们的后顾之忧才好。”
任日上一听如释重负,欣然道:“这个法子好,来来,先吃菜,兄弟不饮酒,就不陪你们喝了。”
夏浔和西门庆拿起筷子往桌上一看,不由得呆住,这个任日上嘴上说着话,居然丝毫不耽搁吃喝,这么一会儿功夫,六道荤素搭配的菜居然被他风卷残云一般,吃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了。
西门庆见此情状,唤来小二拾去杯盘,重又上了六道菜,才算勉强喂饱了这个边关上来的大胃王,双方约定了时间之后任日上转身就走,二人则自回客栈。
二人一边走,夏浔一边道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他所疑虑的,只是我们吃不下这批货,周转之际漏了马脚,被地卝方卝官卝府抓到,到时候他们也压不住这个盖头。咱们把齐王这座靠卝山抬出来,他们自然六神安定,这不就谈成了么,何必再费周折。”
西门庆道:“我这还不是为你着想嘛,要不然我一个牵线搭桥的人,你生意早些了了,回你的青州去。我呢,赚了自己的那一份,回我的阳谷县调卝戏大姑娘小媳妇去,多么美好的生活,我在这里厮混甚么?”
他压低声音道:“一次几辆、十几辆车的货进来,他们不怕,真被地卝方卝官卝府抓了,而且供来了他们,也尽可矢口否认,这么少的货物,谁知道他们是关隘进来的,还是攀山越岭偷着背过来的。扯皮官司尽管打去,朝中地方,文武势力势均力敌,谁也不能把谁怎么样。
就算真查明白了,这些边军整天介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守关拼命,放进些无伤大雅的货物,赚几个辛苦钱,谁也不会小题大做的。
可要是百十辆车浩浩荡荡的入关,声势太大了,咱们没有个稳妥的说法、肯定的保证,他们不放心。”
“说出这些货物是齐王要的,固然能打消他们的疑虑,你不担心那守关将领又生别的心思,会拐弯抹脚的去向齐王表功?齐王的身份,还是尽量不要说出来的好,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要用势,否则齐王知道你随随便便就把他抬出来了,必然不开心,对你岂非不利?”
夏浔这才知道西门庆是一番好意,是在为自己的前途考虑,不由暗暗感激,知道西门庆是真的把他当成知心好友了。他不能对西门庆说出他根本就不想再攀齐王这棵将倾的大树,早就想要逃之夭夭了,只得接受他的好意,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西门庆道:“把北平本地私运行当的主事人请出来,齐王的身份,咱们不便告知那边军将领,告诉他却不妨的,他知道了也不敢张扬,还不敢从中抽成太多。把你背后真正的大主顾身份告诉他,叫他出面为咱们作保,他有家有业的,生意做得又大,他出面做保,那边关守将吃了定心丸,这好处才敢收,这关门才敢开啊。”
夏浔听了点头称是,又问:“此地的主事人,我也见得?”
西门庆道:“呵呵,本来,这是兄弟趟出来的人脉,还想保密来着,不过“不说了,现在我把你当自己兄弟,自然不能见外。这个主事人,就是谢传忠,北平经营皮裘的第一人,他呀,暗地里就是北平地面上南货北运、北货献输、坐地分赃的头一号人物!
任日上与他们分了手,沿着北海子往南走了两条街,在一家干果店门口解下一匹军马,翻身上马继续往前跑,又过了三卝条长街,眼看离城门近了,看看后面确实无人跟踪,突然一拨马头转向东去,继而向南,快马如飞,最后停在一座雄狮踞座的衙门口儿,翻身下马,把马缰绳往桩上一栓,竟然快步进了大门。
他自怀中摸出一枚腰牌,左右迎上来的守衙侍卫立即持枪退回了原位,这人把腰牌只亮了一下又迅疾收起,轻车熟路健步如飞,直往后衙行去。
那府衙大门上,高悬一块匾额,写的是:大明北平都指挥使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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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2章 冤家路窄
第092章冤家路窄
侍卫通报进去叫他立刻进见,任日上快步走进房去,以军礼参见都指挥大人,大声自报身份。
房中支着一个火盆,有两个人正坐在火盆旁烤着火聊天,两人都穿着燕居常服,一个五旬上下,方面大耳,重眉阔口,眉宇间带着凛凛煞气,头发虽已花白,但是睥睨之间却不怒自威,叫人一见便忘了他的年纪,只有他那猛虎般的威风气概迎冲入腑。
任日上认得他就是北平都指挥使司韩勉韩大人。
旁边另坐着一人,看着极是年轻,不过三十五六的模样,却能极从容的和韩都指挥对面而坐,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这人身材看来阳刚有力,脸部线条十分鲜明,微抿的唇角透着坚毅,挺拔的鼻梁,古铜色的肌肤,颌下生着一部美髯。他正垂目拨着炭火,一脸的恬淡,可任日上刚进来时,他轻轻睨了一眼,那一眼却极是冷峻慑人。
韩都指挥开口问道:“什么事?”
任日上看了看那中年人,欲言有止。韩指挥使笑了,笑着说道:“不必忌讳,公事私事,尽可直言。”
任日上心道,原来那人是韩指挥使的心腹,便把他与夏浔和高升两人的对话仔仔细细说了一遍,最后又道:“百余辆车的货物,千户大人恐也难做决定的,这事还请指挥大人做个决断。”
韩逸听了之后面色变得非常难看,他想在那人面前表示表示亲近,却万万没有想到从任日上嘴里说出来的居然是这么一件很尴尬的事。它是不合法的,它隐藏在正式规则之下、是约定俗成、司空见惯的事情,可它偏偏就是不好摆上台面的。
那个人轻轻笑了,虽然没有听到笑声,任日上却分明感觉到他笑了,可他抬头去看时,那人仍然若无其事地拨着炭火,旁若无人。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这件事……我一会儿再给你个答覆。”
刚刚将任日下支出去,韩逸便站起来,一个转身,在那中年人面前跑下,惶然叩首道:“王爷,臣有罪。”
在北平这个地方,除了燕王,还能有第二个王爷吗?原来这个英气勃勃的中年人,居然就是燕王朱棣。
“呵呵,逸之啊,起来吧。”朱棣放下炉钎,笑吟吟地把韩指挥使扶了起来。
“这些事,俺也早有耳闻,无所谓,管他娘的,大道理是大道理,可要真的一切循着大道理去干,那就他娘的什么事也干不成了,只要是于国有利、于民有益的事情,碰一碰大道宏法也没甚么的。”
朱棣拍拍韩逸的肩膀,安抚他的不安,自己负手徐行,缓缓说道:“俺大明国建立之初,父皇亦曾想过耀兵塞外,把那草地里各部各族的头头脑脑们全都收拾了,把大草原纳于掌握之中,这是解决草地里的那些杂碎屡屡南侵的根本办法啊。可是行不通,以汉武唐宗之能,也根本办不到。”
他抬手指向北边,大声道:“那草原太大了,疆域之广不下于中原领地,其地不是草原就是大漠,地广人稀,既没有城池又没有关隘,那些骑在马上的人家滑头的很,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避,你出兵十万,需百万民众滋养吧,你出兵百万,那整个国家都拖垮了。而这百万之军投到大草地里,也不过是沧海一粟,济不得甚事。
十年前,蓝玉在捕鱼儿海一战,彻底瓦解了北元朝廷的威信,黄金家族丧失了在北元朝廷中至高无上的地位,很多大部落已经不再承认成吉思汗黄金家族拖雷一系在草原上至高无上的统治权了,他们相继自立,开始了连绵不断的内讧,好啊,这正是俺们希望看到的。”
朱棣大步走回去在火盆旁坐下,用火钎子夹了几块炭摆在地上,说道:“老韩,你看,这些年俺父皇一直采取的是些什么策略,既不能占有,俺父皇马上换了法子——约束。从外部来说,俺父皇经略东北的女真势力,进而收服东蒙古的地盘,在那里设立卫所,切断北元同朝鲜、女真的联系,从东、西、南三面对他们进行包围、压制。
从北元朝廷内部来说,俺父皇则是边拉边拉,拉一些人,打一些人,对那些可以争过来的,俺父皇遣使诏谕,叫他们倾心归附,他们肯来,父皇就还其旧地,从事生养,华夷无间。
对那些榆木疙瘩脑袋,死了心同俺大明为敌的,就鼓捣他们继续内讧,只有当他们要抱起团来的时候,俺父皇才出一记重拳、把他们打散喽,让他们继续一盘散沙去。高明啊,唯其如此,才是可行的制衡法子。”
朱棣这番话,可以说把朱元璋从建国初到近些年来对北元的军事战略的演变、发展过程做了一个简要而清晰的小结。事实上在与北元武装几番互有胜负的大战之后,包括十年前蓝玉直捣捕鱼儿海(贝加尔湖)的那次大捷之后,大明统治阶层就已经意识到,完全占领并统治草原是不可能的,北元的残余力量其时仍旧非常强大。
明初北元残余势力并不弱,他们之所以给人一种很弱的印象,是因为明初汉人军队的武力太强大了,北元败多胜少。等到靖难之役中原大战的时候,他们又忙于自相残杀,争夺草原上的统治权,根本无暇南顾,于是明初北元力量似乎已经不复存在根本无力南侵的感觉在后人心目中就进一步加强了,其实自然并非如此。
事实上就在靖难之役之后没两年功夫,北元残余势力就分裂成了两个国家,一个是鞑靼、一个是瓦剌。熟悉些历史的人都知道,这其中任何一个国家,都曾经给大明王朝带来过多么巨大的威胁。而这其中任何一股势力,仅仅是北元残余势力分裂之后的一半,这一半力量凝聚起来不再自相残杀,其威力就已如此惊人。
说到这里,朱棣微微一笑,伸出靴子,将地上已经熄灭的几块炭火碾碎,说道:“沿边这些小部小~说}}就来落,没能力跟俺们为敌,也不想与俺们为敌,莫要把他们死路上逼,兔子急了还咬人呢,适当给他们点好处,他们就不会狗急跳墙,也能让其他部落心存幻想。
这些走私交易嘛,有坏处、可也不是全无好处。手头上松一松,给他们一条路走,他们就不会铤而走险,而且也不会冒险另辟走私渠道,以致朝廷不能掌控。边关内外的民间交易,从不因国家友好或交恶而终止过嘛,俺觉着,禁不如导,堵不如疏,要是北元朝廷肯向俺父皇称臣,父皇早开边市贸易了,他们不服软,俺父皇也不能落了面子不是?”
朱棣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让韩指挥彻底放下了心结,陪笑说道:“王爷高见,王爷高见。何况,咱们现在不开榷市,逼得他们只能偷偷摸摸交易,如此以来,咱们得到的好处,比‘给’他们的好处,似乎……还要多得多啊。”
朱棣瞪他一眼道:“你少来,蹬鼻子上脸,违法犯禁就是违法犯禁,你能啊,都捅到俺面前来了,你说咋办?”
韩逸陪笑道:“正要求教王爷,臣觉得,百余辆车的货物……数量确也惊人了些,您看……”
朱棣知道韩逸老奸巨滑,这件事自己既然知道了,他就不甘心让自己置身事外,却也并不点破,略一沉吟,挥手道:“没什么了不起的,你叫关上仔细地查,只要确实是些毛皮、兽筋,漫说一百车,一千车、一万车也放它进来,它有多少,俺大明都吃得下。
可不准夹带其他的东西,只要没有别的东西,随行之人身上不携武器,过来三五十个壮汉又怕甚么?如果凭着几十个人就干得成啥事体,你不开关,他们攀山越岭还不是一样过得来?”
“是是是,臣明白了。”韩逸追在朱棣屁股后面,亦步亦趋地道。
朱棣站定身子,又道:“不过……一口气吃下百余车的皮货兽筋,好大的手笔,这个买家到底是什么身份?你要查一查,若是充作民用自然无妨,万一是什么邪教歹人,正好顺藤摸瓜,把他们一网打尽”
“是是是,臣一定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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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谢家又摆了一桌酒宴,比起那日款待烧饼姑娘的规模稍显简陋了些,不过对夏浔和西门庆这等见过世面的人来说,也已算是极其丰盛了。
除了谢传忠、夏浔和西门庆,客人还有边关卢龙口的守将副千户沈嘉,以及前次曾经与夏浔和西门庆见过面的任日上。十几个女孩儿或坐或站,在六扇屏风前琴瑟合鸣,丝竹相配,浅吟低唱着为他们助酒兴。
酒菜太过精致,其实反而不太合两个边关将领的口味,不过这样的派场两人倒是头一回见,奢华和排场就是一种势,一种气势,显示着主人的力量,本来纵是有求于你的,或者地位本在你之上的,在这种气场面前,也会不知觉地产生敬畏。
谢老财倒不懂得利用什么势来压人,他只是带着一种暴发户的自卑和急于表现自己的心理,有意地营造一种豪华的气氛,生怕别人瞧不起自己,不想倒令两个本来杀人如麻的军中武将也有些拘束起来。
谢传忠已经知道了夏浔是在为什么人办事,他果然不敢再如以前一般轻视,本来尽管这次夏浔所购货物极多,他也懒得亲自出面的,这一下却是亲自在府中摆宴,为双方撮和此事。
其实边关守将私下交易买卖或者纵容买卖,古已有之,从未断绝过。从地域上来说,边关两边的定居百姓是最近的,接触也最多。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他们世世代比邻而居,因为政权所属所造成的统治上的分割并不能完全阻绝他们的交流。
且不说国与国之间时战时和,并不总处于紧张状态,时常也要开边市进行贸易的。就算是战争时期,多数原因也是双方中央政权出于政治需要而发动的,即便某一方有马贼匪帮袭边,其成员也不是毗领的这些小村庄的百姓,所以双方即便在战时也时常偷偷的互济有无。你战也好,不战也罢,他最终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活着嘛。
渐渐的,就有些士兵见有利可图,也会加入私下交易的行列,秦汉唐宋,一直以来,史书中有关边关士兵们偷偷辍绳下关隘,就在关口下边摆开地摊与对方百姓进行交易的记载频频不绝。
渐渐地,一些边关将领发现其中有利可图,而且堵不如疏,与其让士卒参与交易,散漫了军纪,还不如“过关抽税”,直接从商贾们那里拿些好处,只要输出的物品不是战略物资就好。这样一来,民间交易在非战争时期几乎在每一个关隘都是非公开而实际存在的现象。而且很多上层将领也渐渐成为知情者或者直接参与其中了。
朱元璋和张士诚争天下的时候,朱元璋麾下勇将谢再兴就曾派人去张士诚的地盘做过买卖,此事被人举报到了朱元璋那里,事情张扬开了,一向用法严厉的朱元璋也只是以涉嫌走漏军机为由,处死了那两个做买卖的部下,贬了谢再兴的官了事。
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只要不是违反原则性的东西,上头的人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不过像夏浔这样一次买进这么多物资,实在是前所未有,所以守关将士不免有些慎重。任日上知道千户大人对这么多货也是做不了主的,干脆直接来找他们的总后台:韩指挥使讨问对策了,想不到燕王恰恰在场。
如今他们已经得了韩逸指挥使的指示,倒是成全了谢传忠,谢传忠这酒宴一开,礼物一送,没说几句,沈副千户便一口答应下来,倒显得谢老财的面子大得很,谢老财只觉自己在两方面都大增光采,欢喜之下好酒好菜只管端上,宾主三方吃得极为痛快。
饮宴完毕,谢老财兴致未消,又拉着他们在自己用重金堆砌出来的花园子里游赏了一阵,这才送他们离开。一行人谈谈笑笑地往府外走,堪堪走到前门口,迎面恰有几个谢府的女眷打外面进来。
几个丫环下人簇拥着几位夫人小姐,那几位夫人小姐都穿着名贵的玄狐皮裘,外披灰鼠披风,脖子上围着洁白如雪的狐皮领子,一个个华贵雍容,富贵逼人。
可同样的着装穿在不同的人身上,感觉便自不同,其中一女同样是这般穿着,一眼望去,却是长身玉立,修挺如竹,其人淡而韵,优而雅,盈盈冉冉,真如孤莺之在烟雾,颇有鹤立鸡群之美。
夏浔一眼望去,顿时一呆:“烧饼姑娘?”
烧饼姑娘正与人谈笑晏晏,忽然一眼瞧见了他,花容攸然失色……
附:关于朱棣的谈吐,因为他很年轻的时候就到了北平,与将士们一同摸爬滚打,征战沙场,所以口音改得很北方。我曾想过要不要慕仿他真正说话的口气,纵不十分相似,亦可略具神韵,只是这样的话,一来写着费劲,我得时时注意语言前后一贯,二来,容易颠覆大家心目中对朱棣本来的印象。
考虑很久,觉得如实写他的形象,才能更让大家感觉这个历史人物的真正形象,所以还是用了些他真正的谈吐风格。其实朱棣真正的谈吐,比文中还要土气,他倒不是学识不够,而是日常说话就那个味儿。
下面附一篇未经过大学士们太多修改的,比较符合朱棣说话原味的圣旨,这是朱棣称帝后颁给藏区一个部落首领必里阿卜束的,请众书友共赏之: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俺汉人地面西边,西手里草地里西番各族头目,与俺每近磨叨。唯有必里阿卜束,自俺父皇太祖高皇帝得了西边,便来入贡,那意思甚好。
有今俺即了大位子,恁阿卜束的儿子结束,不忘俺太祖高皇帝恩德,知天道,便差侄阿卜束来京进贡,十分至诚。俺见这好意思,就将必里千户所升起作卫。
中书舍人便将俺的言语诰里面写得仔细回去,升他做明威将军、必里卫指挥佥事,世世子孙做勾当者。本族西番听管领着。若有不听管属者,将**度治他,尔兵曹如敕勿怠。永乐元年五月初五日上钤敕命之宝。”
唔,新的一周开始了,手里头用月票、推荐票的朋友,还不赶快的投下来,俺就将**度治他,尔兵曹如敕勿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