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0章 狗咬刺猬
陈瑛做事如风雨雷霆,事关辅国公杨旭,这是太子派的中流砥柱,他更是格外用心。
经过他缜密的调查,将发生在青州、蒲台两地的各种蹊跷事儿认真分析了一番,并且多次提审唯一的也是最关键的人证徐泽亨,他觉得证据虽然单薄,但是夏浔在这桩案子里边的确是疑窦重重,可以做做文章。
关键是,对这样的宠臣、权臣,若是别的案子,皇都可能睁一眼闭一眼,甚至出面和稀泥,然而事涉皇朝存续、事涉图谋不轨,那就不是任何一个皇帝能等闲视之的了。
尽管夏浔已经竭力置身事外,叫人拿不住他在场或者由他授意的证据来,除掉林羽七一事更是假手于锦衣卫南镇,叫纪纲吃了一个哑巴亏,可他要泯灭的不是一个人的痕迹,而是一个庞大的家族,甚至还涉及到了其他势力和组织,饶是手段再高明,哪能不露丝毫破绽?
陈瑛心中暗暗有了谱儿,他觉得这事儿,恐怕那辅国公杨旭是真的难逃干系,然则这么大的一个官儿,没有铁证,纵然疑点再多,也不可能就此拿人。这辅国公曾经被拘审过一次,那一次同样不是因为他牟私经商、收受贿赂,而是私通外藩,交结异国,这是属于反迹范畴,朱棣果然反应迅速,立即将他下狱,切断他与外面一切联系,随即进行调查。
可那件案子的结果呢?好几个三四品的大员人头落地,淇国公丘福贬谪北京行在,原本呼声最高的二皇子最终失去皇位,也未必就没有这个原因在里边。而这一次,比一次的罪名更严重,案子依旧属于谋反的性质,可皇帝却只是把夏浔安置在一座清静的寺庙里,暂时限制了自由,却没有入狱待查,显然是经由次之事以后,皇不再轻率相信他人的举告,因此陈瑛更是慎之又慎。
他给自己的定位是:“皇叫我查,我就全力以赴地查,务求拿到真凭实据,把夏浔拱倒。但这里边,我绝不能动什么手脚,今日之杨旭较之浙东案时,权柄更重,威望更高,不能捏造证据。任何证据,皇帝都可能亲自过问的。我不能把自己栽进去。如果拱不倒杨旭,那么,我就反过来对付原告,不管是纪纲完蛋还是杨旭倒霉,对我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证人拘到京里了,从蒲台那边拘来的证人包括戏班班主王宸堂、那个一直无人知道名姓,大家都只唤婆婆的老太婆子,这时因为过堂问案,也终于知道了她的姓氏:裘氏,此外就是唐赛儿母女。彭家那边就多了些,除了彭庄主,还有他的几个在车马行、武馆、客栈等各行当充当掌柜的兄弟、堂兄弟。
这些人严格说来还不是罪犯,尤其那裘婆婆都年过八旬了,人过七十不动刑,就算真的确认有罪,也少有再作处罚或予以监押的,何况她现在还只是一个嫌犯,不过这时不能单独安置她,因此只是全都关在刑部的候审堂里,条件比牢里好些。
要想落实杨旭的罪名,陈瑛就得从被他拘回京来的大批人证中,再得到一些更有力的证据。然则提审嫌犯的时候,陈瑛却发现根本撬不开这些人的嘴。
此前夏浔的通知,已经抹杀了一切证据,所以他们有恃无恐,事先通过种种形式的提示和预演,也让他们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他们很清楚如果招认是白莲教,只有死路一条,咬紧牙关还有一线生机。
而都察院一则不能动用锦衣卫那样令鬼神都恐惧的酷刑,二来这案子已经有太多人关注,他们也不敢妄动大刑,以免落个“屈打成招”的嫌疑。要查的人是一位国公,你对嫌犯、人证“屈打成招”,这事儿一旦不能定案,你就脱不了干系。
陈瑛现在是左右都可逢源,哪会一屁股坐稳在纪纲身边?由此,他只能利用自己办案多年养成的缜密思维,反复盘问辩驳,然则只要问到对方哑口无言,对方就真的无言了,除了大呼冤枉,旁的再也不提。陈瑛派人去提人时,已经把他们的家都翻了个底朝天,根本没有物证可拿,又动不得大刑,案子毫无进展。
有鉴于此,陈瑛留了一个心眼儿,没敢让徐泽亨和一干人证碰面对质,徐泽亨一介小县百姓,并不了解京里这些衙门的设置,他被锦衣卫押到京里,再从诏狱转到都察院,审来审去的,他一直以为自己仍在锦衣卫的控制之下,惮于锦衣卫的严刑不敢翻供,可若叫他与那些人见了面,察觉事情有了转机,再来个堂前翻供,这事儿就麻烦了。
一向以办案了得而自诩的陈瑛终于碰了叫他头疼的案子。他从诸多蛛丝马迹,明明嗅出辅国公大有可疑,可是在经验丰富的潜龙秘谍暗中督促下,一应有力物证全都毁灭了。而人证呢,彭家那些人不消说了,你就是动大刑逼死他,也未必能吐露一言半语。裘老太婆都快成精了,啥也问不出来。至于那戏班子老板,知道的本就不多,而且他也是个白莲教徒,生死悬于一线,根本不可能吐实的,他做这戏班子掌柜久矣,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对答更是滴水不漏。
本来陈瑛觉得最有希望做为突破点的是唐赛儿母女,可这接生婆子的嘴一样撬不开,那个小丫头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从她嘴里更问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一旦问多了,她就嘤嘤地抹眼泪儿。
陈瑛虽然是个酷吏,可他经手的案子,样样证据确凿,纵然有人过问,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他的办案风格同锦衣卫惯用酷刑逼供、无中生有构陷的粗暴手段大不相同,眼下针对的人是杨旭,案子在公审,无数双眼睛在盯着,那样的手段就算他想用也用不得。
因为被告的特殊身份,再加朝野各路势力的关注,陈瑛顾忌重重,拿这个棘手的案子,颇有点狗咬刺猬无从下口的感觉,陈瑛开始觉得,想就此扳倒杨旭,恐怕并不容易,而皇帝那边又不断催促他要尽快审结此案,陈瑛无奈,只得决定提调各方一应人物,进行审判。
此时,他觉得应该提前做好第二手准备了。
开审此案的前一天,都察院里一个御使突然吃了熊心豹子胆,弹劾纪纲,他提起了湖州知府常英林一案,说常英林乃是纪纲的舅兄,风闻常英林贪墨的钱财,大多贿赂了纪纲。常英林的坟头如今都已长出了青青野草,现在却老调重谈,而且是一桩普通的贪腐案,在众皆瞩目的辅国公勾结白莲教这样的大案即将开审的时候,谁还会放在心?这封弹劾奏章就像朝大海里扔下了一颗小石子,连一点浪花都没有掀出来。
杨旭一案,三司会审。
都察院是主审,大理寺卿薛品、刑部尚吕震是旁审,这两位旁审纯粹就是来打酱油的。这种案子,但凡精明点的官儿,都不会往里掺和,这两个人是标准的墙头草,案情未明之前,对屡受攻讦却起而不落的辅国公杨旭,他们是绝不会落井下石的,他们揣好了石头,静观结局。
夏浔作为最大的被告,却没有被带来,因为陈瑛担心有他在场,会给人干嫌犯人证提气壮胆,影响整个案子的审结,尽管他此前大量的准备没有获得直接、有力的证据,但他还是希望能够扳倒杨旭,倒了辅国公的政治利益,明显比扳倒纪纲更大。
陈瑛最先提堂来的人证,是朱图和陈郁南。朱图堂,是看了座的,而陈郁南官职小,就只好站着。
该说的话陈郁南早就背得滚瓜烂熟,堂便讲:“下官奉朱千户大人所命,巡查地方反迹,到了青州,恰逢当地彭家庄老太公过世,各地吊唁人群如织,声势十分浩大,其中不乏三教九流,各色人等。下官本担心其中会有作奸犯科之辈,便想混入其中察看情形。”
陈瑛插嘴道:“这彭家庄,可就是杨旭丈人家里?”
陈郁南连忙道:“是!不过当时下官并不知晓此事,若知是辅国公丈人家,出丧之礼如此隆重,声势如此浩大,也就不会以之为奇了。”
陈瑛点点头道:“好,你继续说下去!”
陈郁南道:“下官扮作吊唁客人,拿了一份礼物赶到彭家,因为彭家吊客云集,那知客也不一一尽识,便放下官进了庄院,下官随众人例行拜祭一番,见府中来来往往,多有江湖人物,心中疑心更盛。就在这时,下官偶然看见几个小娃儿在院落一角说话……”
陈郁南把唐赛儿与那几个小孩子的对话说了一遍,尤其说及唐赛儿变化莲花、金佛时,说得极其详细,渲染的如魔似幻。大理寺卿薛品听了,便有些不自在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陈瑛听罢点点头,说道:“你且一旁站下!”
扭头他又看向朱图,客气地笑一笑,问道:“朱大人,你得知陈百户禀报之后,又是怎么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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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第701章 公说公有理
朱图清咳一声,正容道“部院大人,下官闻讯之后,千分重视
白莲教向来就不安份,自我大明立国,朝廷便有旨意,要严厉打击邪教前几年陕西白莲教造反,太祖高皇帝还曾亲下御旨,在我大明全境,搜捕白莲教徒。若是这青州彭家庄当真是白莲教,且有这么大的势力,那还得了?只是事情尚未查明,只凭陈户一面之辞,下官也不敢确定,是以便向纪大人简略禀报了一下,便亲自赶往山东探查详情。
下官到了山东之后,才知陈户因对彭家起了疑心,调查其真正底细时,才知彭庄主竟是辅国公的丈人,不免心中忐忑。下官得知以后,也是颇为踌躇。大人莫要见笑,下官虽是拿朝廷俸禄,为朝廷当差,可是事涉辅国公这等当朝重臣,心下难免颇费思量。
真相未明之前,下官不敢对彭家庄有所妄动,何况这时候辅国公恰好也回青州奔丧,有他在彭家庄,下官岂敢妄办便想先赴蒲台,查清那会使妖法的小女娃儿底细再说下官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易容改装,扮作行商,秘赴蒲台县,跟踪了那女娃儿几日,现她常去处只有徐泽亨家、袭氏老婆子家,再就是林羽七家下官想,一儿童,天真纯稚,纵是教匪余孽,必也中魔不深,若从她处着手,容易查清真相,便吩咐了三个部下找个机会速她回来,秘密询问一番。谁知道……”
朱图长长吸了口气,沉声道“当曰那个叫唐赛儿的女娃儿正往裘氏老婆子家去,我那三名部下潜进裘氏院中,想要不动声息地掳她回来,可是就此…不知去向……”
陈瑛此前已从他们的证词中了解一切不过两位旁审可是不清楚的,有必要叫他们了解清楚陈瑛瞥了眼正奋笔疾书,记录讯案证词的书案一眼,问道‘不知去向?”
朱图肯定地道“是!不知去向!下官那三名属下,都是我锦衣卫中身手高明、机警能干的校尉,其中还有一个是小旗,可他们潜进一个老太婆的家,抓一今年仅八岁的女娃娃,三个身强力壮的男子,竟尔就此失踪下落不明!”
刑部尚书吕震听到这里,颜色有些变了,此前他对此案也是不以为然的,他还等着看锦衣卫的笑话呢。他如今已经投奔到大皇子阵营了,算是纪纲的同一政治派系不过他的出身,注定了他和纪纲不同路,虽然解缙等人不大看得起他的气节,可在这一点上,他们是观点一致的一有机会,就排挤纪纲。
可是听到这样的供词他也不能不心生疑虑这样的事怎么解缙
一个寻常的老妇人和小女孩儿有本事叫三个身强力壮,而且受过专门训练的密谍凭空消失的本事么?
朱图将三人神色看在眼里,唇角微微露出一抹得色,继续说道“出了这样的事下官可不能等闲视之了,那老妇人和小女娃儿必定大有可疑更加蹊跷的是,事发第二天,她们两个就去了林家太白居酒楼,逗留良久,夜不归宿
我们未曾掌握真凭实据之前,不敢大动干戈……”
听到这里,陈瑛忍不住插了句嘴:‘锦衣卫拿人问案’俱是涉及谋反大罪的案子,什么时候需要这般顾忌的,都已丢了三个部下在人家里,还不敢公开拿人?”
朱图听他语含讥讽,心中暗怒,可这时还寄望借陈瑛这把刀子来割杨旭的人,却也不敢顶撞,只得故作尴尬地一笑,讪讪地道“这个……”若是公开拿人,事情就闹大了,一旦叫辅国公那边得了消息,知道我们在查他,无凭无据的情况下,下官可是不敢得罪辅国公的。”
陈瑛哼了一声道‘说下去!”
“是”
朱图整理了一下思路,又道“下官或许过于谨慎了,到了这一步,仍想以暗查为主,先拿到证据再说那裘氏与唐赛儿已然生了警觉,下官便想以徐泽亨为目标。这个人也曾去过彭家庄,同时,唐赛儿与他家往来较为密切。
下官派人捉拿徐泽亨后,立即离开蒲台县,避往乐安州,再对他进行审问,一开始此人坚不吐实,后来畏于国法终于招侧……”陈瑛身子一倾,说道“他是如何招供的,仔细说来!书案,详细记下,一字不可疏漏!”图道“那徐泽亨招认,他确是白莲教徒,教主是林羽七,他还列数了他所知道的教中各香主的名姓。他还招认,那彭家庄老太公,乃是白莲教中一位前辈,具体身份他虽不知晓,但他知道,就算以他们的教主之尊,到彭家庄吊唁时,也是执弟子礼、晚辈礼的。
下官听说那彭家庄确是白莲教,而且蒲台县也有白莲教的香堂,不禁大吃一惊,这些人潜伏如此之深,下官也不晓得蒲台县衙是否有他们耳目,不敢调用蒲台县的人马,因此上,便从乐安州借了巡检捕快,一路赶回蒲台拿人。谁知下官赶回蒲台之后……”
朱图朝三位主审官看了一眼,正容道‘谁知下官到了蒲白’却现林家已经被夷为平地徐泽亨招认的那几位白莲教脑俱都死于非命……”
陈瑛目中隐隐泛起一抹寒光“杀人灭口还是……”
朱图从容地道“下官惊愕莫名,一经询问,才知是我锦衣南镇的几位大人往直沽公干,途径蒲台县,却查知清水泊大盗石松,竟尔藏匿在蒲台县里,随即便知会了卫所的杜千户,率军入城,于吴寒家中将石松生擒活捉。
这吴寒正是徐泽亨招供的白莲教香主之一。石松随即招认,蒲台县士伸林羽七,与他早有勾结,互为同党,乃是窝藏他的真正元凶。
杜千户立即率军围困林府,林家竟持械反抗,抗拒官兵,嘿这一场大战下来,一把大火就把林家烧了个干干净净……”
朱图沉沉一笑,道“这就是下官所知道的了,至于是有人杀人灭口,还是有人适逢其会,那就不是下官所知道的了还请部院大人明察……”
陈瑛扬声道“来啊!有请锦衣卫南镇抚司陈东陈千户!”
这些人早就被带到了,候在大堂外的,吩计一下。片刻功大,陈东就大摇大摆地走上堂来
陈续道“陈千户……”
陈东打断他的话道“部院大人,下官可不是犯人,不看个座儿么?”
陈瑛窒了窒,吩咐道“给陈大人看座!”
一旁旗牌忙搬了把椅子过来,陈东往椅上一坐,朝对面一瞅,正看见朱图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不由启齿一笑。两个人一坐一右,按膝坐在那儿,跃跃欲试的。好象两头欲待摇头摆尾、以命相搏的猛虎,只是朱图杀气腾腾,陈东神色更从容一些。
陈瑛咳嗽一声,打断了两人的视线交锋,说道“陈大人,方才朱大人曾说道他在蒲台县内办一桩白莲教的案子,查出那士伸林羽七实为白莲教一方会,正欲派兵擒拿之际,却现被你先下手除去了。陈大人可以向本堂说说,你往直沽公干,如何得到大盗石松消息,又如何将他铲除经过么?”
陈东“哦”了一声,有些腼腆地笑笑“本衙刘大人已经说过了,下官这才知道坏了北镇的好事,呵呵,可北镇行事向来独来独往,并不曾有人知会下官,下官事先可是一无所知啊!”
陈东道完了开场白,把笑脸一收,正容道“部院大人,各位大人,下官是锦衣卫中人,干得就是侦伺的差使,到了哪儿看人,便与常人有些不同。下官本要往直沽公干的,途径蒲台县,一路劳乏,便与几个手下随意寻了座小酒店吃些酒食。
无意中现一个汉子到店中买些酒肉鱼虾,那店主还笑他现在变得大方了,自家做得屠户,一向不往酒店里买肉食,如今不但舍得花钱,还肯打好酒、买鱼虾,这说话的当口儿,那买菜的汉子便离开了,我们也会了帐,离开酒店。
不想继续前去,偶然经过一条巷子,恰自墙头瞧见一户人家后院儿中站着一人,正是方才去店里买酒肉的的汉子,下官也是警觉成性,马上隐藏行踪,悄然窥视,只见他四下扫视一番,便蹲身以手叩地窖盖板,里边便钻出一人来,两人对答几句,那人接了酒肉,便又潜回窖中去了。”
陈东道‘各位大人’仅此一幕,就已万分蹊跷,正常人家,何须如此鬼祟?何况,下官在那墙头,正将窖中钻出来的汉子看个清楚。
下官自进了山东地境,一路下来,大城小淖的也走过不少,城头的画影图形看得很多,其中有一个叫石松的水寇,样貌恰与这藏身地窖下所汉子一模一样,下官此时如何还不明白这人身份?
下官是朝廷的人,既然撞见了朝廷缉拿的凶犯,岂能置之不理?因为不知那地窖大小,里边藏身的强人多寡,下官未敢莽撞,便叫人守在左近监视,自行赶到卫所,借了官兵来才去擒他此后的事,想必朱千户已经说过了,下官就不再赘叙了下官所知所为,只有这些!”
陈瑛扭头问那书案‘都记下来了?”
那书案忙点点头道“小人都记下了!”陈瑛扭回头来,笑吟吟地对陈东道“有劳陈大人了,证词已经录下,请陈大人签字画押之后,便可离去!”
‘好!”
陈东起身,大刺刺地走过去,提笔在证词上签下名字,又打一个十字,把笔一搁,拍拍屁股扬长而去。
陈续神色一肃,吩咐道“来啊!带唐赛儿!”好消息,书评区能发视频了。有几位有才的书友,自己做词并请人演唱,为《锦衣夜行》写了首曲子,现在书评区置顶中,欢迎大家欣赏。目前还是半成品,歌词是在下边的,可以对看着歌词听歌,嘿嘿,挺好听的。
第702章 一只小妖精?求月票
“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
阿嫩阿嫩绿的刚发芽,
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呀,
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如果夏浔在这儿,看到唐赛儿上堂的这番情景,说不定就会想到这首歌。
如果,这时候真的有这首曲子唱起来,配着唐赛儿的步调和她那可爱的表情,一定非常合拍。
明眸皓齿,宛然如画,一身翠色的衫子,虽然是粗布料儿做的,可是穿在这小仙女儿似的女孩儿身上,却丝毫不显寒酸。
她轻轻捻着衣角,怯生生地看着两旁拄仗而立的衙役,脚下欲进还退,有如呀呀学语的小孩儿般蹒跚,那小模样儿看在薛品和吕震两个已为人父的中年男子眼里,顿时有点父爱泛滥了。
不过,陈瑛却不为所动,他已经领教过这个小女孩的狡黠了,对她的可爱已经产生了免疫力。
大明朝开国以来,都察院正堂提审八龄童,这还是头一遭,大概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跪下!”
站堂衙役一声喝,把水火棍一顿,唐赛儿小兔子般惊得一跳,赶紧跪倒。
“叫大老爷!”
“大……老爷……”
唐赛儿一脸茫然,仰着脸儿往陈瑛三人一瞅,似乎不知道该叫谁是大老爷,语气有些迟疑,薛品和吕震连忙挤出自以为最和善最亲切的笑容,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陈瑛咳嗽一声,问道:“下跪何人?”
唐赛儿卷着衣角,细声细气地道:“我叫唐赛儿呀,大老爷不是审过我好几回了么,怎么老记不住我的名字呀?”
陈瑛有点尴尬,又咳嗽一声,训斥道:“老爷问话,问什么,答什么,不要多嘴!”
唐赛儿怯生生地道:“喔……”
陈瑛抚了抚胡须,慢条斯理地问道:“唐赛儿,我来问你,你可曾去过青州彭家庄?”
唐赛儿眨眨眼道:“大老爷不是已经……”
陈瑛把眼一瞪:“嗯?”
唐赛儿赶紧低头道:“去过!”
“嗯……咳!”
薛品悄悄侧过身去,掩着口对陈瑛道:“部院大人,对小孩子嘛,不用这般严厉!”
陈瑛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语气放缓了些,又问:“本官问你,你跟谁去的彭家庄,去干什么?”
唐赛儿弱弱地道:“我跟我娘、跟我苏婶婶、跟徐叔叔、我们都是跟林伯伯去的彭家庄,因为彭家老太公过世了,我们去吊唁他老人家。”
薛品嫌陈瑛的语气还是太冷,便接口道:“女娃娃,林羽七跟彭家是什么关系呀,为什么要去吊唁彭老太公呢?”
唐赛儿摇摇头:“我不知道!”
“那林羽七去吊唁彭老太公,为什么要带上你和那姓苏的女子呢?”
“这我知道!”
唐赛儿似乎不太怕这个很和善的伯伯,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因为吧,杨大人救过我和苏婶婶的性命,杨大人救了我和我娘,还有苏婶婶以后,就把我们留在了彭家庄,然后彭家庄派人找到林伯伯,把我们接回了蒲台。林伯伯说,知恩要报,现在彭家老太公去世了,叫我们去老太公坟头磕个头。”
吕震忍不住也插嘴了:“这杨大人……是谁啊?”
唐赛儿道:“辅国公啊,我也是才知道杨大人又升官了,做了辅国公。辅国公救我的时候,还是杨大人,嗯,那时我还小呢,我娘说,我才出生,还没满月,这些事儿都是后来我长大了,懂事了,我娘说给我听的。”
薛品忍不住问道:“慢来慢来,杨大人……哦,辅国公救过你们性命,这是甚么时候的事儿?”
唐赛儿道:“我听我娘说,那时候朝廷跟燕王爷正打仗呢,官府征役,叫我爹去德州修十二连营,我娘当时正有身孕,一块儿跟去了。我刚出生不久,朝廷就吃了败仗,那个乱呐……”
说到这儿,她眩然欲滴地道:“我娘说,我爹就是那时候死在德州的。至于苏婶婶么,她就是德州人啊,苏婶婶跟我说,她那时是德州一家混堂的人,杨大人呢,在那儿当掌柜的……”
薛品听得一头雾水,连忙打断道:“慢来慢来,杨大……辅国公在德州当混堂掌柜的?靖难时候!”
陈瑛实在忍不住了,说道:“两位大人,这女娃儿说话杂七杂白,叫人云里雾里难以明白。本官初审她时,也听了个昏头转向,好不容易才搞清楚。如果你们要想听她说个明白,这一天下来,咱们就不用提审其他人证了,要不这么着吧,我把已经问明的情况与二位说说,叫她一旁听着,若说得对,她点点头就成了,这样如何?”
薛品和吕震连连点头:“这样好,这样好,部院大人请讲!”
陈瑛道:“本官已询问过辅国公,靖难时候,辅国公乃是今上军中秘探,专为今上打探敌军情报,所以盘下了德州混堂,扮作一个生意人,而那苏氏么,当时还是一个闺中少女,在混堂谋了个营生……”
“哦……”
薛品和吕震一齐点头:“那么,和这唐赛儿又有什么关系?”
陈瑛脸色有点苦:“说来话长,这个……两位大人可知辅国公尚未入仕之前,乃一山东秀才,他路经蒲台,恰逢恶霸仇秋强抢民女,藏匿府中地窟供其淫乐,这唐赛儿的母亲,颇有几分姿色,当初就曾被恶霸仇秋掳走,辅国公当时与尚未与其婚配的祺夫人,也就是彭家庄庄主之女彭氏,因事经过蒲台县,恰好撞见此事,于是……”
陈瑛赶上说书的了,把这事儿前因后果吧啦吧啦说了一遍,薛品和吕震这才明白,敢情辅国公杨旭跟她们之间还有这么深的渊源。
朱图坐在一旁,也将事情经过听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暗暗吃惊:“糟糕!原来杨旭早与她们相识,她们与彭家往来,反倒是因为杨旭的缘故,这样的话,就算证实林羽七是白莲教,怕也不好攀扯彭家了,这可如何是好?”
薛品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这样的话,就说得通了,唐陈氏母女是辅国公所救,而唐陈氏的丈夫唐姚举是林羽七的拜把兄弟,苏欣晨因与辅国公相识,战乱之中也被他救出,流落蒲台,嫁与林家徐老掌柜的儿子,有这两层渊源,彭家老太公过世,林羽七带他们来拜祭一番,便在情理之中了!”
陈瑛神色木然,毫无表情地道:“这里面还有一层缘故,据那彭庄主交待,林羽七如此巴结,还有一个原因,因为彭家做着海商生意,这货物运上岸,销往南北各省利润颇丰,林家也想从中分一杯羹,与彭家合伙做些生意,因此,才着意地巴结。”
“哦……”
薛品和吕震又是连连点头,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明白了什么。
朱图按捺不住道:“陈大人,这些事,似乎……”
陈瑛瞟了他一眼,说道:“朱大人,你以为本院会听信他们一面之辞么?这件事,本官业已差人赴蒲台县和德州府,取得了迄今仍在德州混堂做搓澡伙计的老贾以及浦台县因伤致休的老班头等人的证词,确实无误!”
朱图心里一凉,他感觉陈瑛这语气,并不像是要置夏浔于死地的样子,不禁有些不安起来。想了一想,他又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说道:“好,就算他们早就相识,那么,彭家庄里施展妖术的事,又如何解释?”
陈瑛转向唐赛儿,问道:“朱大人的问话,你听到了,你在彭家庄里,所说的祖师是谁?所展示的妖,又是怎么回事儿?”
唐赛儿吃惊地看着朱图,说道:“人家不会妖呀,人家只是会变戏而已。”
朱图惊道:“你说甚么!戏?”
唐赛儿道:“是啊,那天的小孩子,有几个是彭家武馆弟子家的孩子,要称彭家的武教头为祖师的,他们都会武艺,就跟我炫耀,我才不服气呢,就哄他们说,我会仙术神,其实就是裘婆婆教给我的戏儿!”
朱图坐不住了:“你……你变得莲花、金佛是怎么回事?”
唐赛儿道:“莲花是吉祥之物,菩萨佑人平安,人家变个莲花、变个菩萨神像出来怎么啦?有什么不可以的?”
这话本来就理直气壮,再由她这么一个粉妆玉琢、模样可爱的小丫头说出来,就更加显得可信了。莲花圣洁清净,几乎成了佛家的象征,走进寺庙,莲花处处可见,菩萨们的宝座更多以莲花座为常见,变朵莲花,变个佛像又怎么了?
被唐赛儿这一说,看着朱图的人,百度锦衣夜行吧
眼神都很怪异,好象在看一个白痴。
朱图更加慌了,突然,他心中灵光一闪,霍地跳了起来,哈哈大笑道:“不对!不对,这事儿不对!戏儿本大人当然知道,可那戏儿大多要随身备些机巧的器具,再加上灵活的身手、独家的手,才能表演得如同术一般。
小丫头,就算你那日所示乃是戏儿好了,我来问你,你去彭家,是去吊唁的,可不是去表演戏儿的。大老远的道儿,你会随身带着些变戏儿的道具么?难道你能掐会算,早知道彭家有些小孩子要向你炫耀他们的武艺?本官这个问题,你能回答得了吗?”
“人家……”
朱图洋洋得意地道:“小女娃儿,跟本大人斗,你还嫩得很,你有本事就在这都察院大堂上,也变个戏儿出来,本官便信了你的狡辩之辞,如若不然……”
朱图突然间像中了定身儿似的,声音戛然而止,眼前那唐赛儿依旧跪在地上,手掌一翻,一朵硕大的白莲花便出现在她的掌心,冉冉转动着,似乎还在闪烁着氤氲的霞光。
朱图张口结舌:“这……这……”
唐赛儿嘻嘻一笑,双掌一合,那朵莲花登时不见,手掌再一开,一只鸽子便从掌心腾空而起,在大堂上扑愣愣地飞了一圈儿,一泡屎凌空拉在朱图额头,便振翅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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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3章 两只大狗熊
“这……这……”
朱图一双眼瞪得比牛眼还大,先是不敢置信地看看唐赛儿,又转首看向陈瑛。
陈瑛无奈地道:“入狱之前,自然是搜检过的。可她……,在本官面前也曾来过这么一手!”
朱图嘻喃地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陈瑛道:“若说穿了,原也不值一提。朱大人若是有兴趣,退堂之后本院可以告诉你其中的秘密……”
他刚说到这儿,薛品和吕震就把头探了过来,满堂的衙役也都竖起了耳朵,不料陈瑛喘了。大气,又道:“不过,本院答应过这位姑娘,她说出的秘密,本官不可言与他人知道。你是当案人,若想知道详情,本官可以sī下告诉你,但是你也须得保证,不向他人透lù才行,这是人家的饭碗,本院既已答应,岂能食言?”
朱图听了哪还有心思知道这戏法的秘密,他的神情颓然了一下,突又振奋起来,大声质问道:“那么,郭萌、刀悦和叶随景三人又到哪里去了?”
唐赛儿被他吼得瑟缩了一下,怯怯地问道:“大老爷说的这是谁呀?”
朱图几乎用吼的道:“就是潜入那裘氏院中的三个锦衣校尉!”
唐赛儿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朱图大怒,刚要再行质问,陈瑛干巴巴地说道:“本院已经问过了,这位唐姑娘说,她每天都到祖师婆婆那儿去学戏法,不等天黑就离开回家。她不记得你说的那一天是哪一天,更不曾记得在哪一天,曾有三个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这正是陈瑛最揪心的地方,哪怕唐赛儿和那老虔婆再如何的狡瓣,只要在她家里发现一点蛛丝马迹,或者发现那三个锦衣卫的尸首,都足以认定她们的罪名,她们再说什么,都已无法狡瓣,甚至因此用刑逼供,也算合情合理。
问题是,尹钟岳赶到蒲台县后,把那老婆子的家整个儿的翻了一遍,掘地之深,绝对不止三尺,可是一无所获。陈瑛特意为此行文蒲台县,如果有人报告发现什么无名男尸一类的情况,立即快马报与京师,可迄今为止,蒲台县里也是毫无消息。
朱图缓缓坐回位子,双膝弯下时,突然放松,一屁股坐下,后背倚在椅背上,那种失态的动作,已经无法掩饰。他害怕了,他最初担心的事情,已然隐隐有了爆发的迹象。他咬得太死了,已经没有退路,如果这回扳不倒杨旭……………
天气虽然很热,大堂上却很yīn凉,然而朱图身上却汗出如浆…
这一日,又陆续提审了裘婆婆、彭庄主和戏班的班娄王宸堂。
裘婆婆老眼昏huā,半死不活,寥寥几语便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她整日只在自己家里待着,若说没见过什么人,只要你拿不出证据,又怎奈何得了她?倒是她的戏法来历,老婆子咂巴着那没牙的嘴儿,给几位大人娓娓讲解了一番。
据她自己说,她生于元朝泰定三年,祖籍江北行省宿松县,元朝顺帝至元二年的春天,那年她刚十岁,正在正月里,地龙翻了身,连山都震塌了,县中百姓死伤无数,她的家人都在地震中被砸死,她就独自一人乞讨流浪,到了元大都也就是现在的北京时,在那儿被一个姓罗的人收留,成为他的徒弟。
她那师傅当时在元大都非常有名,是元朝高官贵族们极欢迎的一个杂耍艺人,姓罗,因为他技艺超群,如同活神仙,民间百姓便尊称他为罗真人,而元朝的鞋官贵人们,则称呼他“罗满台”因为此人赤手空拳,看似身上空无一物,却能变出满台的物品,叫你根本看不明出处。
陈瑛是个做事极其谨慎的人,哪怕有一点破绽,他也不会放过,他已经查过了,连宿松县的县志都拿来了,元朝顺帝至元二年的春天,宿松县的确发生过大地震,县志中记裁,震况之惨烈,山为之缺,县中百姓,十存一二。
可再想查更多的,就不可能了,不要说元朝那种比较粗放的管理,就算是大明,八十年后再想查今天某县是否有过某人也查不到的。至于这裘婆婆所说的“罗满台”也确实是当时元大都的一个著名艺人。
这老婆子说的话有真有假,叫人无从分辨。
只要你查得出来的,肯定都是真的,她想有所隐瞒的,你上天入地也休想查到,这样一来,陈瑛认认真真查到的那些东西反而起到了反作用,非但不能证明裘氏说谎,反而显得她说的都是实话。
至于彭老爷子的出场,则与裘婆婆恰恰相反。他xìng如烈火,声如霹雳,端着辅国公老丈人的架子,把锦衣卫骂了个狗血喷头。他彭家可是摘得干干净净的,一点把柄也没被抓到,他怕甚么?他甚至还当堂反告锦衣卫诬良为盗,最后被耳朵震得发木的陈瑛下令硬拖了下去。
王宸堂是戏班班主,原来就是唱戏的出身,唱的还是旦角,到了这时候年已半百,有些习惯依旧不改,声音锦长细致,时不时的唉声叹气一番,说着说着就流了眼泪,然后就用手背很妩媚地擦擦眼角,翘的还是兰huā指,那拭泪的风情,看得薛品和吕端叹为观止:瞧瞧都察院今天提审的这几个人,人间极品都集中到这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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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没有审完,等这几个证人提审完毕,天sè就晚了,陈瑛看看天sè,与两位陪审官商议了一下一干人等押回待审,便宣布退堂。
朱图和陈郁南悻悻地走出都察院,脸sèyīn沉的可怕。
朱图在前边大步流星,陈郁南快步追上去焦灼地道:“大人,看今天审的这架势,情况不大妙啊,咱们……咱们……,要是告不倒他,咱们岂不是要倒大霉?大人,咱们快点回去找纪大人,求大人想个法子出来吧!”
朱图哼了一声,猛地站住脚步,脸sèyīn橡半晌想想陈郁南现在和自己栓在一条线上,有些话对他说也无妨,才对他吐lù了自己的心里话:“郁南,你以为,当初纪大人为什么叫你我顶上这个举告的名头?”
陈郁南呆呆地道:“大人是说……”
朱图叹口气道:“纪大人也担心扳不倒他早就留了一手。事情若成了,那是皆大欢喜,若输了,你我就是弃子,替他顶罪、平息各方怨恨的弃子!”
陈郁南听了登时呆若木鸡,呆了半晌才惶恐地道:“千户失人那……那咱们怎么办?”
朱图惨然一笑说道:“兄弟,醒醒吧,为人爪牙,这就是应尽之责。你想想自从咱锦衣卫的前身仪鸾司的时候检校大人杨宪再到咱锦衣卫正式成立后,第一任都指挥使毛镶、第二任都指挥使蒋瞅哪一个不是狡兔死、走狗烹?纪大人是第三任,他也是皇上誊养的一条狗,而咱们,就是纪大人养的一条狗,明白了么?”
陈郁南脸sè苍白如纸,两眼呆滞,半晌都不转动一下。朱图见他惊吓过度,便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一掌,陈郁南一机灵,眼神恢复了些灵动,朱图安慰道:“不用怕,事情还未见结果呢。”
化的眼神yīn沉了一下,说道:“现在就案子本身来说,事情的关键就在证明白莲教的存在。不错,林羽七他们都死了,可是死人真的不会说话么?只要证明他们是白莲教,那么,他们的离奇死亡,谁还想不到是杀人灭。?”
朱图冷笑一声道:“杀人灭口,抹去痕迹,是好处,也是坏处!好处是,只要证明不了他们是白莲教,谁都奈何不得杨旭。坏处是,本来杨旭还可以说他对彭家是白莲教的事一无所知,可是因为这一出,他想洗清自己都不可能了!、,陈郁南焦急地道:“可是,如果明日徐泽亨与杨旭当堂对质,再不能扳倒他的话,那咱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朱图咬着牙道:“这个…
主要还看皇帝想不想要他死,如果皇帝想要他死,没有罪也能罗织出罪名来,何况我敢断定,彭家一定跟白莲教脱不了干系,而杨旭,一定知道内情,咱们没有冤枉他!”
陈郁南一听,绝望地道:“那就是根本不可能了?皇上敢让都察院敲锣打鼓地查这案子,明摆着就是不相信他会勾结白莲教嘛!”
朱图冷冷地道:“却也未必,这天下是朱家的,事涉谋反,没有一个皇帝会不在意!你没听纪大人说么?皇上当年还是燕王的时候,在军中听说朝廷派人下书给世子劝他献城,便立他为燕王,而世子已然意动的时候,对世子也动了杀机。江山社稷、权利地位面前,父子尚且如此,何况是君臣?”
陈郁南听了又萌生一线希望,急切地问道:“大人是说,咱们给他炮制些证据?”
朱图摇了摇头:“来不及了,如果早点做手脚,还有可能。可惜…纪大人怕他也陷进去,一直希望抓到真凭实据。唉!咱们本来就不是诬陷他,本来就是实事儿,原也无须炮制证据的,可他怎么就这般警觉,居然事先有了防备呢?”
陈郁南道:“大人,现在懊恼后悔都没用了,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朱图眼珠一转,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忙道:“我倒想起一件事来,虽然未必会起作用。可是,也不好说,如果能让皇上因此而心生怨憎,朝中那些大臣都是些人精,还能看不出来?到那时,落井下石的人就多了,杨旭会被唾沫星子活活淹死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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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4章 各有解读
金陵城南,长干里,大报恩寺。
这座建筑十分庞大,完全按照皇宫的标准进行建造的,不管是建筑规模还是建筑用料和设计,都不逊于皇宫,当然,尽管工程如此浩大,本也用不了十九年之久,历史上这座规模宏大的寺庙用了十九年才最终完工,工程浩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没有一下子抽调太多的工役过来。建造大报恩寺毕竟不是急切间就需要完成的事情,一下子抽调太多工役,占用的劳力太多,是会伤及国家元气的。
此刻,大报恩寺的主体建筑群已经成了规模,正殿、后殿几处主要建筑已经完工,夜深了,白天喧嚣一片的工地上已经安静下来,工地上到处散放着明早起来就要继续使用的半完工的各种石料、木料,除了巡夜人员,工地上再无其他可见的人迹。
工人们就在报恩寺外围的宽大庭院里住着,这里将来也要盖起一处处殿宇楼阁,由于建筑是由内向外扩建、先行建造中轴线上的建筑再向两侧扩展,所以这里暂时还是一片平地,搭起了大片的棚屋,劳累一天的工人们都已经睡下,尽管住了那么多人,依旧是静悄悄的。
一道黑影悄然潜进了大报恩寺,他对这儿似乎不是很熟悉,走走停停,四下看看,时不时的避过巡夜的工人。
这人正是陈郁南,朱图想出的主意就是,给杨旭再制造点麻烦,促使观望的官员尽早插手,置杨旭于死地。杨旭这案子太敏感了,一位国公,却与白莲教有关系,这种案子的性质,没有人愿意随便沾惹。案子已经交给都察院正式开始办理了,在此期间,就算皇太子朱高炽也不得不置身事外。
陈瑛不是他的人,无论如何他不能找陈瑛叫他通融,而且如果杨旭真的救不得了,他更得及早撇清自己,断不能让自己受到牵连,这是整个太子派势力的所有官员一致的意见,这是一个庞大的势力群体,不可能因为任何一个人,而葬送整个群体的利益,必要时壮士解腕是无奈之中必然的选择。
而视杨旭如眼中钉的二皇子一派,却也没有趁机做手脚。陈瑛是宦海老手,政治手腕很高明,他不但对自己问案的立场定位很清楚,而且事先就告诫二皇子,千万不要出面或者发动他的人手趁机攻讦。
作为一个孤臣,他唯一需要揣摩了解的就是皇帝的脾气秉性,他很清楚朱棣那性子是属驴的,你想墙倒众人推,予以攻讦,很可能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而且二皇子刚刚被留在京里,已经表态要做个闲散王爷,话犹在耳,立即赤膊上阵,皇帝会怎么样?
而且如果皇帝担心二子争嫡的故事重演,就有可能采取和稀泥的手段,将此案大事化小,那不是弄巧成拙么?所以朱高煦正在竭力扮演好自己的新角色,时不时的进宫向父皇母后问个安,然后就规规矩矩的回府,努力修复和父皇、母后的关系,因此二皇子那派也一直沉默不动。
可是这种异乎寻常的平静,要因为今夜陈郁南的举动而打破了。
陈郁南和朱图都是武人,他们多少读过些书,认识些字,却还谈不上什么学问。一向做事的简单粗暴的习惯,让他们难以像这些朝廷大员们一样想得深远、全面。朱图看透了纪纲的用心,也知道文武百官保持缄默的原因,却想不透更复杂的理由,因此他想打破这种平静。
大报恩寺工程的主要负责人是辅国公杨旭,从浙东征召大批受灾百姓取代各地劳工的倡议更是出自杨旭之口,朱图想利用这件事,在大报恩寺制造一起火灾。在朱图想来,大报恩寺是皇帝为了表示自己对先帝的孝心而兴建的,如果在那些浙东灾民负责的地方制造一起火灾,那杨旭就脱不了干系。
在这个时候,不需要皇帝抛开白莲教一案问杨旭的什么罪,只要因为不悦而降低杨旭的规格待遇,把他从香林寺改关进大牢,在皇帝来说,也许只是对大报恩寺火灾的一种惩罚,而对百官来说,就是一个绝对的信号!
这就是朱图的想法,他没跟任何人商量,他也没人可以商量,八大金刚各怀机心,那几位好兄弟早想把他拱下去,自己登上八大金刚之首呢,现在纪纲又有意以他为棋子,他是为了自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又怎么可能去请示纪纲?
困兽犹斗,他朱图当然不甘心就此束手待毙,只要还有一线机会,他就得挣扎。
陈郁南的见识、谋略还不及朱图呢,一听他说,只觉这是一条妙计,立即忙不迭应承下来,他此来就是来放火的。虽然事先做了些了解,可是亲自置身期间,又是夜间,找到浙东灾民驻地,陈郁南还是很费了他一番功夫。
浙东灾民的棚户区在大报恩寺主建筑群的南侧,身后是一道墙,这道庙墙是庙内隔离建筑的墙,不是很高,但是依旧宽厚,眼下还未最后完工,墙檐儿上的琉璃瓦还没上,也没粉刷,只是一道大半已完工的墙坯。墙的内侧外侧,都是一些施工剩下的边角料,不算多,因为要定期清理运出的,此外还有堆石和木料等建筑用材。
因为这儿夜间严禁生火,工人们的棚户区黑压压的,今天有星无月,饶是陈郁南眼力甚好,走得也是磕磕绊绊的。他终于摸到了地方,悄悄掩身到墙下,过了一阵儿,墙内侧火起,火光刚起,陈郁南便飞身离去,脱离了现场。
为了避免起夜的工人发现火苗及时扑灭,以至功亏一篑,陈郁南是翻到墙内,从内侧点燃的,地上可以见火即燃的刨花木沫不多,他随手带了一皮囊的油,泼洒在边角木料上引燃的火,火苗先在内墙燃起,油助火势,待引着成堆的檩木藤条后,这火就熊熊燃烧了起来,火苗腾空,又引燃了一处殿阁的飞檐,整片工地一片混乱,惊呼:“走水!”“救火”的声音此起彼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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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报恩寺起火了!
据说烧了一堆木料,半座庙堂。
据说起火之地乃是浙东招募来的民工们住地。
皇上当初不同意用浙东民工的,因为他们本就是普通农民,不懂建筑,可辅国公杨旭……,你懂得!
京里传言纷纷,越传越是不堪,一开始官员们还沉得住气,流言只在百姓和公人、小吏们之间流传,他们有丰富的想象力,而且对达官贵人们的理解,要么太简单,要么太复杂。因为彼此地位的悬殊,他们很难把那些达官贵人们当成一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来看待,所以揣测、想像出的结果天马行空。
下层的潜流动荡,一层层地搅动着他们的上层,直达最高阶层,“海洋表面”原本风平浪静,结果因为这一把火,风浪顿起。出乎朱图和陈郁南的预料,最先跳出来的居然不是那些恨不得杨旭死的人,反而是站在杨旭一边的人。
大学士解缙第一个跳出来了,他不相信这场火只是偶然,不相信这只是浙东招来的民工们不注意防范,遗失了火种,他认为这是有人蓄意制造事端,妄图加罪于辅国公杨旭,在审理白莲教一案的关键时刻,有人搞出这么一出把戏,是不是心虚呢?是不是生怕现有的证据搞不垮杨旭呢?由此是否可以证明,现在正在追查的白莲教一案,也是有人打击政敌的一种把戏呢?
谁也不知道这大报恩寺纵火案,只是两个过河卒子为了自保搞出来的把戏,上层的大人物们一样不知道,所以他们就和底层P民们一样盲人瞎马的胡乱猜疑,谁是幕后主使?这种举动的目的何在?与百姓们不同的事,百姓们只能不断地添油加醋传播谣言,满足一下猎奇心理,而他们却可以充份利用这件事。
一直有心无力的太子派官员,果断抓住了这个机会,以很公正、很客观的立场跳了出来。杨旭的政敌自然不甘示弱,他们本来也在猜疑到底是谁在搞鬼,解缙一跳出来,他们马上找到目标了:这是贼喊捉贼,试图转移目标,为杨旭翻案!
于是,二皇子一派的人就跳出来群起反击,说这是杨旭的党羽为自救而自污,这正证明杨旭心虚胆怯,才铤而走险。
金殿上,永乐皇帝面沉似水,一言不发,任由两班文臣彼此攻讦,争吵不休。及至散朝,朱棣回到谨身殿,他身边的大太监狗儿已经恭候在那里。
朱棣身边,有几个极宠信也极能干的太监,像郑和、亦失哈都是其中之一,这个狗儿也不例外,他也有一身极高明的武功,当年靖难时候,在战场上追随朱棣浴血厮杀,忠心耿耿。
“皇上!”
一见朱棣,狗儿马上谦卑地哈下腰去,朱棣从他身边一阵风地走过,往御椅上一坐,冷冷问道:“怎样?”
狗儿转过身,依旧勾着腰,低声答道:“奴婢仔细看过了,火是从庙墙内侧先燃起来的,因此……有人故意纵火的可能更大一些……”
朱棣冷笑道:百度锦衣夜行吧“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狗儿哈了哈腰,没有作声,他只负责陈述事实,这不是他有权作出准确判断的。
朱棣想了想,忽然又笑了,他看了狗儿一眼,问道:“狗儿,你说这火……,是想要杨旭死的人放的呢,还是想要杨旭活的人放的?”
狗儿恭敬地道:“回皇上,奴婢不知道!”
朱棣喃喃地道:“好心计呀,不管朕作何反应,都可以被有心人拿去利用……”
他把眉尖一挑,对狗儿沉声吩咐道:“传旨都察院,白莲教一案,人证既已拘齐,今日务必审出个结果!”
朱棣拍案而起,冷笑道:“朕为天子,岂能如你们所愿,由你们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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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5章 猪头
陈瑛朝堂上打完了嘴仗,悻冲冲地往回走。
他认定了大报恩寺失火案必是太子派的人自导自演的一出闹剧。可是,得益于他一向的“好官声1”再加上他和夏浔一向对立的政治立场,大部分官员,最可恶的是还有二皇子一派的一些官员,也都认定了大报恩寺失火案是他干的,一个个看他的眼神那个暖昧,把个陈瑛郁闷得不行。
他真的很冤,可他解释给谁听呢?这事儿分明就是越描越黑的。
结果他还没出宫门,太监狗儿又追上来传圣旨,叫他今日无论如何审出个结果。
审一个比他大得多的官儿,哪那么容易?以前陈瑛整人,那是一抓一个准儿,现在可好,不但审讯过程束手束脚,皇上还催着他马上审结,不晓得萝卜快了不洗泥的道理吗?陈瑛满腹牢sāo。
文武官纷纷下朝,这时节的官员无论文娄还少有乘人抬轿的,出门远点的就坐车轿,上朝各去比较近的地方,就以骑马为主。众官员们纷纷上马,沿着御道离开皇城,陈瑛刚出皇城,路旁就有人嘶声高喊:“冤枉!冤枉啊!”
陈瑛愕然勒马,往路旁瞧去,就见一个少fù,怀中抱着个孩子,凄厉地悲呼着向大道上冲来。这是上朝,不是官员出巡,不需要摆仪仗,可他身边跟的也是有人的,早已上前将那女人拦住,旁边还有两个官儿,随行的shì卫也一同上前,阻止那fù人冲撞官员。
那女人流泪高喊:“民fù冤枉!民fù冤枉啊!陈瑛大人,陈瑛大人,哪位老爷是陈瑛大人呐,陈青天,您可得为民fù作主啊!民fù的相公是良民,真的不是白莲教啊!”刚刚拥出皇城的各个衙门的官员听见有人喊冤,已经有所关注,再一听“白莲教”三字,马上知道必与辅国公杨旭一案有关,登时一个个伫马立足,再也不走了,后边陆续出来的官员都被堵在皇城口,向前边的同僚好友问清楚生何事之后,也都挤上前来看热闹,一时间刚在朝堂上吵完嘴的官员们,又在大街上开起了会。
“来人呐,把华fù人带上前来!”
陈瑛不能不说话了,满朝文武都看着呢,刚刚在朝堂上,他已经隐隐成了力促杨旭有罪的纵火主谋了,这时有人喊冤,又与白莲教一案有关,他不接状子,这不是坐实了他的罪名么?再者说,不管是杨旭倒了还是纪纲垮台,对他都有利而无一害,他实在没必要在这案子里把屁股坐歪了。
那fù人被带到陈瑛面前,陈瑛一瞧:“哟!别看布裙荆钗,衣着粗鄙,蓬头垢面,如同乞儿,仔细瞧瞧,这小模样还tǐng好看的呢!”那少fù“卟嗵”一下就跪到了陈瑛马前,放声大哭道:“大老爷,您就是陈青天陈大老爷么?民fù冤枉,冤枉啊!”
陈瑛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下来。他也冤枉、真的很冤枉啊!可是满朝文武谁都不信他,就连同为二皇子一派的官儿,也大多对他抱有偏见,公道自在人心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被人家跪喊着“陈青天”哪怕明知道这是小民的恭维,陈瑛还是很欣慰。
他咳嗽一声,肃然答道:“本官正是都察院陈瑛,下跪者何人,因何事鸣冤?”
那少fù道:“民fù徐苏氏,丈夫叫徐泽亨,本是山东蒲台县人氏,忽有一日,有几个大汉持刀闯上门来,自称是朝廷锦衣卫,先是挟持了民fù,继而又要捉拿民fù的丈夫,因为民fù的丈夫向邻居街坊呼救,那些人便扔下民fù掳了民fù的丈夫离开。
大人,民fù虽是乡间fù人,也听说过锦衣卫的赫赫威名,民fù知那蒲台县护不住民fù的安全,就抱着孩子躲了起来,可民fù的丈夫却就此下落不明,生死不知。民fù无奈,一路乞讨到京城,只想着锦衣卫虽然跋扈,地方上的官儿怕他,京里总有管着他们的人,民fù便四下打听……………”
苏欣晨擦了擦眼泪,又道:“民fù在南京城里四处寻访,姓们都说,这案子既然犯到了锦衣卫手上,整个南京城里,还有人敢为民fù主持公道的,就只有都察院的陈瑛陈青天,民fù这才问清下朝的道路,候在这儿等着大人出来!大人,我丈夫是冤枉的。民fù与丈夫成亲数载,又有了自家骨肉,他是什么样的人,民fù还不清楚么?大人啊,我丈夫是本本份份的姓,他不是白莲妖人啊!”
戴裕彬站在人群中,听到这里不禁微微一笑:“这小娘子不赖啊,我这一道儿没白调教她,说的甚好!”听到只有都察院的陈瑛陈青天,敢与嚣张跋扈的锦衣卫对抗,陈瑛当仁不让地tǐng起了xiōng膛,有些示威地横了一眼左右的朝官,这才低头看向苏欣晨,沉声道:“徐苏氏,你可知道,你丈夫已经招认是白莲教匪了!”“不可能,这不可能,青天大老爷,这一定是屈打成招!”陈瑛脸sè一沉,苏秋晨忙道:“不不不,青天大老爷,民fù不是说您,民fù是说那锦衣卫,一定是屈打成招!坊间都说:“进了锦衣卫的门,入了阎罗王的口,活人变成鬼,鬼要脱层皮,早间亲人被索去,当晚就得埋棺材”我那丈夫落到他们手里,不知要受多少酷刑,才会任人摆布,自认妖匪,大人呐,您要为民fù作主啊!”
陈瑛听她骂锦衣卫,把锦衣卫的嚣张跋扈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在场所有文武的口中,想到老对头纪纲听说后的窘迫气愤,不禁心中大乐,便道:“徐苏氏,自你丈夫移交到本官衙中时,本官就已着人往山东府去寻你了,你既是重要的嫌犯、也是重要的证人,今日既然见到了你总要带你回去讯问的,你可敢与你丈夫当堂对质么?你放心,本官查案,公正廉明绝不会对你用刑,逼取供词的!”
到了此事,陈瑛已经下定决心,要倒向杨旭一边了。案子本来就不清不楚,除了徐泽亨这个重要的人证,没有更有力的证据。本来,有人举告就得查,证据不可能早就摆在那儿等他取用,如果那样还查的什么案子?直接宣判就是了。
证据是查案之后决定被告有罪无罪的,他本也想借这个机会整倒杨旭可问题是也不知杨旭是不是早做了手脚,他拿不到一点有力的证据,唯一可以让杨旭惹上嫌疑的,就是徐泽亨,如今徐泽亨的妻小居然跑到京里来告状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告到了他的面前,他已经被挤兑在这儿了。
徐泽亨夫妻是一定要对质的,到时候只要徐泽亨这个唯一的人证一翻供,那锦衣卫就大势去矣。想通了这个关节,老谋深算的陈瑛便马上拿定了主意,他的枪口开始朝向第二目标了!
苏欣晨是贫家女从小就在外面抛头lù面做事情她在混堂里收款做事,那进进出出的客人调笑几句、动动手脚的事儿是常用的,久经历练,可不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男人说句话就脸红的没见识女人,这一路上戴裕彬又不断调教时不时的便由戴裕彬做主审官,与她模拟对答,教她应付各种可能的问话和场面,哪还会慌张失措。
闻言之下,苏欣晨仰起脸来,坚定地道:“青天大老爷,民fù坚信,丈夫是清白的,是被冤枉的,民fù愿随青天大老爷回衙,为我丈夫洗清冤屈!”
陈瑛深沉地一笑,说道:“好!来人呐,把徐苏氏母子带上,回都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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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皇宫口儿的这件事,怎么可能瞒过锦衣卫?陈瑛刚回到都察院,纪纲那边就收到了消息。
纪纲的脸sèyīn沉的可怕,他并不担心反证,这么大的一场官司,怎么可能没有反证。没有反证才见了鬼了,可是有反证就一定能翻案?
他第一所恃者,就是谋反。这个罪名向来是皇帝的逆鳞,虽亲如父子,亦不可触犯。杨旭这么年轻就已位极人臣,军界政界人脉无数,只要他跟谋反沾一点边儿,皇上就绝不敢等闲视之。
他第二所恃,就是陈瑛。他不相信陈瑛会放过整垮杨旭的这个好机会,他和陈瑛是金陵城里两个阎君级的人物,他最令人忌惮的,是他无所顾忌的权力和手段的残忍、凶狠,而陈瑛令人忌惮的,则是他高明的整人手腕和他yīn沉的心机。
纪纲很清楚,要搞垮杨旭这等重量级的人物,不是光凭yīn谋手段就办得到的了,而要说到公案刑诉,他自知远逊于陈瑛,陈瑛既然经办此案,夏浔又是陈瑛必yù置诸死地的对手,这个好机会,陈瑛岂能不欣然笑纳?
与此同时,纪纲并没闲着。他锦衣卫真的全都撤回京师来了么?
没有,青州、蒲台两地,他的秘探正在到处打探情报。只不过依旧是暗中行事,他原来暗中行事是不想打草惊蛇,不想在拿到真凭实据以前,让杨旭有了防备,从而提前做好应战准备,销毁一切证据。而现在,却是迫于他自己在此案中的敏感身份。
可是白莲教被承认为正教的时间少,视为邪教的时候长,从诞生之日起,就是在官府的严厉打击下秘密传教的,白莲教徒在这方面的战斗经验实在是无比丰富,前几年朝廷剿白莲教,对这些白莲教徒更是一次血与火的洗炼,眼下你公开查,也休想现门口摆摊的小贩、庙前测字的先生就是白莲教,何况是暗查,是以一直劳而无功。
纪纲听到这个消息,马上也察觉到,此事恐怕要功败垂成了。
他默默地看着肃立于面前的朱图和陈郁南,恍惚间,好像看到香案上供着两颗猪头……!。
第706章 对质公堂
朱图和陈郁南如丧考妣地走讲都察院的大门,可是刚一迈进门去马上就变了一副脸色,胸膛挺起,神色坦然。虎死不倒威,何况还没死!
关乎国公的案子,一般的官员是不想沾染的,想沾染的只有大皇子和二皇子派系的官员,可是他们各有忌惮。彭家到底是不是白莲教,太子派的官员心中也没谱儿,夏浔事先没向他们通些声息,一回来又被限制了自囘由,想找他问个清楚都不可能。
薛品对夏浔的生活虽然极为照顾,但是让他私纵官员去见夏浔,他肯定是不敢冒险的,何况暗中谁知道有没有人正在盯着夏浔,一旦与之接触,行踪落在别人手里,反而授人把柄。因此,太子派的人不敢轻易有所动作。
而陈瑛事先也嘱咐了二皇子,切勿利用这个机会落井下石,现在二皇子应该是韬光隐晦的时候,如果惹得皇上生厌,这云南恐怕是不想去也得去了,因此二皇子一派的官员也保持了缄默。而纪纲权柄虽重,却缺少盟友,他是太子系的人,就连太子系的官员都排挤他,他在朝中如何孤立就可想而知了,所以他也发动不起声势浩大的讨囘伐。
可朱图和陈郁南的自救之举,打破了这个僵局,太子系的官员趁机抓囘住纵火案不放,由此入手,来了一手“曲线救浔”,二皇子系的人成为主要被攻击者,哪怕是为了自保,也不能不做抗辩的,何况他们当然也可以用纵火案大做文章。
双方都在舞剑,其意都在夏浔,然则又都是在纵火案上大做文章,没有直囘接囘干涉白莲教一案,朱棣何等警觉,马上发现群臣有以纵火案为借口,挑起更大争端的企图,所以果断下令:立即审结此案。朱图和陈郁南弄巧成拙,提前促使了死期到来
他们不是白囘痴,到了这一步,心中纵然还有一线希望一点幻想,又如何不知道事败身死的可能更大一些?更可悲的是,构陷国公这么大的罪,就算他们把纪纲扯进来,也救不了他们自己。而纪纲已经答应,一旦事有不济,他们捐躯成仁,必定厚待他们的家眷,哪怕是受了他们牵连被贬为官奴,也一定救他们出来。
纪纲这人虽然权欲心重,生性残忍,却有一桩好处,言出必鉴!而且朱图和陈郁南也清楚,就算纪纲不想遵守承喏,他也会厚待自己的家着,纪纲在朝堂上是个孤臣,他不会想让自己的手下们再离心离德,这是招揽人心之举。
因此,已经没有回头路的这两只过河卒子,只能一条道儿走到黑了,他们来时,身上已经暗藏了毒药,一旦事败,唯死而已!
这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从一开始就是!
都察院正堂,今天的重头戏是审杨旭,这是最关键的时刻。
可练瑛对此几乎不抱什么希望,尽管别人不论褒贬,都承认当朝第一公案高手乃是他陈瑛,可陈瑛很清楚,如果辅国公杨旭做都察院长,未必就比他逊色。当初浙东水师官员栽赃杨旭一案,他虽不在场,事后却因职业习惯,搜集了全部卷宗认真看过,对杨旭有力的反击手段、缜密的分析能力、很有逻辑的驳辩语言,陈瑛这个大行家是颇为信服的。
没有强有力的物证,就连那唯一的人证都不好说会不会翻供,就想给一位大臣安上谋反的罪名?这种事不是没有,可是想要成功,要么是皇帝有心要除掉他,要么是这个官员没有足够的能量上达天听,辅国公是那么好对付的?
徐囘泽亨被抬上来了,虽经都察院认真治疗过,徐囘泽亨仍旧虚弱之极,他的伤太重了,而且锦衣卫懒得伺候他,就连金疮药都是丢给他自己上,他能给身体正面上药,背上的伤却无法顾及,正值夏季,天气炎热,等他被转到都察院时,身上无法施药的创处俱已化脓生虫,这身子怎么好得了?他早被折磨得没有人样儿了。
看到朱图和陈郁南在场,徐囘泽亨十分恐惧,立即按照他们迫供得到的答案,向主审、旁审三位大人交待道:“回老爷的话,萆民徐囘泽亨,山东蒲台人氏,自幼就入了香堂,成为白莲教徒。我们教囘主就是本县士绅林羽七,林羽七是继承了他爹的位子,我们蒲台办……”前文说过,他招供的唯一目的,是想少受折磨,自然不会有的没的统统招出来。白莲教是邪囘教,首脑人物固然难逃一死,可家眷顶多发配而已,如果说出他们曾试图在德州造囘反,那就真的完蛋大吉了,所以好多不该说的东西,他并没有招出来徐囘泽亨滔滔不绝地讲了一番林羽七教中人物和传教的事情,话题便又转到了青州彭家一事上:“萆民早就知道青州彭家,彭家在山东府名头很响亮,他们家的生意做得很大,常有彭家的车马、货物经过本县另外,萆民的妻子本是德州人氏,当年曾获彭家搭救照料,这也是草民知道彭家的缘风……”
薛品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道:“这些陈芝麻烂谷子就不要说了,说正题!”
“是是!”
徐囘泽亨道:“回大老爷,彭家老太公过世,我们林教囘主得到消息以后,就告诉我说,要带几个人去吊唁,还特意提到要我带上娘子,以及唐赛儿那孩子,萆民也问过教囘主,这么远的道儿,派人送份礼去就是了,何必这般大动干戈,教囘主对萆民说……”
徐囘泽亨舔舔嘴唇道:“教囘主说,彭家财雄势广,山东各地都有彭家生意,与彭家好生结交一番,对咱们自有好处。教囘主还说,彭家老太公是本教的一位老前辈,就算不冲着好处,也得去拜祭拜祭才是。草民心中好奇,也曾向教囘主问起彭家来历,可教囘主只是笑笑并不作答,萆民也不晓得是教囘主也不知道彭家的真正底细还是对萆民有所隐瞒……”
陈瑛问道:“你们回到蒲台县后发生了什么事?”
徐囘泽亨道:“苹民回到蒲台县不久,教囘主就吩咐下来,叫我们销毁一切与白莲教有关的信物、经卷,草民曾问过教囘主,教囘主说这是彭家送来的消息说我们在青州露了马脚,锦衣卫正在侦缉我们,教囘主还说,彭家送来的消息绝对可靠,乃是来自京里的一位大人物草民再问,教囘主就不肯多说了。”
听到这里,薛品和吕震相顾失色,京里的大人物?这不是暗指杨旭,还能是谁?能给彭家通报这等机密的,除了杨旭,也不可能再有第二个。
“没多久就有两个锦衣卫潜进裘婆婆家……”
“是两个还是三个?”
“两午!”
陈瑛看了一眼朱图,朱图忙解释道:“哦,潜进去拿人的是两个还有一个赶着车等在外面大街上。”
陈瑛对徐囘泽亨道:“说下去!”
徐囘泽亨道:“他们两个中了裘婆婆和赛儿的法术,裘婆婆急急告知我们教囘主我们教囘主便把那两个锦衣卫处理掉了,并且严嘱我们停止一切教务,以防被人抓囘住把柄。”
“那处理掉的两个锦衣卫,尸首埋在何处?”
“草民不知,草民只知逛……教囘主处理过了……”
吕震喃喃自语道:“好啊,又是个死无对证!”
陈瑛没理他,依照自己的思路,一条条问下去,这都是审过了多少遍的,徐囘泽亨想都不想,张口就来,等到一切问罢,陈瑛道:“你方才所言,句句属实么?”
徐囘泽亨道:“草民所言句句属实!”
“现在本官提审一应嫌犯、人证,你可敢与他们当堂对质!”
“草民牟言非虚,不怕与人对质!”
“好,来人呐,带嫌犯裘氏!”
那裘婆子风中残烛一般,摇摇晃晃地上了堂,睁着一双昏花的老眼,你问的凶,她慢吞吞的,你问的急,她还是慢吞吞的,反正就是不认账,你说我是?拿证据来。没证据?你有招儿使去!因为事涉一位国公,不能有屈打成招之嫌,动不得大刑,对人老成精的裘老婆子能问出啥来。
紧接着又提戏班班主王宸堂上堂,王宸堂迈着小碎步,踩着鼓点儿就飘上堂上来,未曾言语泪先流,见了官就喊囘冤枉,待听得那徐囘泽亨指他也是白莲教徒,两人还曾一起烧香礼拜明王、佛祖,马上就捏着兰花指,娇囘声叱骂他徐囘泽亨没有良心,祸害自家乡亲。
他哭哭啼啼的,讲他开戏班子如何不易,讲他这些年的辛酸和兴衰,又讲他年轻时候扮花旦红极一时的荣光,隐隐约约的,好象在说他跟徐老掌柜的年轻时候还有过一段断袖之情。这粪坑是越捣越臭了,把个不好男风的陈瑛给恶心的……
等到彭庄主瞪着双眼,大步流星地走上堂来,一听徐囘泽亨所指,马上就骂了他一个狗血喷头,再往下听,连书案都停笔不记了,一庄之主,也是个有身份的人物,骂的却都是粗俗不堪的乡间俚语,而且还都是山东方言,那书案一来听不懂,二来……这东西能够皇上看么?
这些嫌犯人证早在一个月前就等于是串好供了,彼此的供词衔接的天衣无缝。
等到小萝莉唐赛儿上来,一瞧见林叔叔那凄惨的模样,马上就吓哭了,“滂沱大雨”说下就下,什么都别想再问出来。这个抹眼泪儿的小萝莉是白莲妖人?她还弄死过两个锦衣卫?两旁拄棍而立的衙役们都觉得有点太过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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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7章 节节败退
文上方提醒了啊,今天是本月最后一天,月票再不投就过期作废了,再敢有书友明天凌晨在群里大呼:“我忘了时间!月票浪费啦!”我就呼吁大家用“乱棒”把你殴打至屎。一。一一吕震听了一会儿,身子往陈瑛一藏,朝对面一倾,坐在陈瑛另一侧的薛品会意,马上凑过来,吕震小声问道:“啊……薛大人,你大理寺审过这样的案子么?”
“没有,刑部呢?”
“也没有!”
两个人坐正了身子,齐声一咳,又一齐倾向陈瑛:“部院大人呐,双方对质各执一辞,没有佐证的情况下,这嘴仗就算打到明年也没个完,咱们是不如……请辅国公上堂算了,这案子今天可是要结的!”
陈瑛笑了笑,说道:“两位大人言之有理,来人啊,带杨旭上堂!”
杨旭上堂了,虽然他现在只是被限制了自由,可毕竟是嫌犯的身份,上了堂是没有坐位的,不过却也没人敢让他跪着回话,这条规矩被三位主审以及站班衙役们故意忽略了。
夏浔上堂受审,自然不能穿官服,因此穿了一袭月白sè的道服,头挽起,只插一根簪子,大概是在庙里待了一段时间,修身养xìng的缘故,飘飘然的,还真有一点仙风道骨的意思。
陈瑛把他取自朱图、陈郁南、徐泽亨等各人的口供向夏浔陈述了一遍,夏浔一直云淡风轻地站在那儿,等陈瑛说罢,却勃然爆了。
他睨着朱图,晒然冷笑道:“白莲教?你们既然把陈芝麻烂谷子都翻出来了,应当知道杨某早与唐陈氏相识,唐陈氏是被蒲台恶霸仇秋掳回家去,被杨某路见不平救她出来的,若林羽七这拜弟唐姚举一家也是白莲教,有那等妖术邪法,唐家娘子还会被见sè起意的恶霸掳走吗?”
得益于朝廷对白莲教妖魔化的宣传渲染下,在良民姓心目中,那白莲教俱是一些妖人,精通一些妖功术法,专害良民姓。可唐家娘子却是被一乡绅恶霸掳回府去的,还亏得夏浔救她回来,若说她家是妖人,与朝廷一向的宣传可是大大不符。
朱图一窒,尚未及辩解,夏浔又转向陈郁南,喝问道:“你说你拿一份礼,随便报个名姓,就混入了吊唁人群,由此可见,彭家虽然交游广阔,大多也只是寻常生意往来,彼此并不熟捻,若非如此,你岂能轻易混入?林羽七去吊唁,怎见得就比你关系密切十分?再者,彭家若真有这般隐秘身份,敢大剌剌地广纳四方宾客?”
陈郁南一见夏浔当面,先就矮了半截,那敢与他辩解,吱吱唔唔半晌,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刚想申辩两声,夏浔又转向陈瑛:“部院大人,彭家给林羽七通风报信,还会特意告诉他们是京里一个大人物通知他们的?白莲教乃朝廷反叛,一旦查获,定不轻饶,这种消息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纵然误信人言,不过烧毁些经卷佛像,而这些东西,回头仍可置办,可若掉的是人头,那就再也长不出来了,还需要特意告诉他们,是甚么京里的大人物告诉他们的么?彭家若真是白莲教,做事又这般愚蠢,早不知被朝廷破获多久,还容他们逍遥至今?这分明就是锦衣卫屈打成招,授意他诬攀杨某!”
“呃……”
陈瑛抬起手来刚要说话,夏浔又转向地上跪着的徐泽亨,沉声道:“看你chún每面青,形容枯槁,想必落到锦衣卫手里后,没少受罪?你放心,这儿不是锦衣卫,而是都察院,上坐的这位不是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而是都察院的陈瑛大人,在这儿,你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无需什么忌讳,没有人敢再对你动刑!”
“什么?”
徐泽亨听了攸然心动,可他下意识地瞟了眼旁边的朱图,碰到他那毒蛇般的眼神,顿时触电般一缩。那地狱般惨酷的刑罚在他心底烙下了深深恐惧的yīn影,他现在是闻锦衣卫而sè变,在他心中,已经没有比锦衣卫更可怕的人了。
这种痛苦造成的恐惧,通过**深深烙印在他的心里,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似的本能,他不敢,他已经不敢生起反抗的念头。
如果通过长期的虐待和欺压,叫一个人对他形成不敢反抗的畏惧并不难,可是在这么短短一段时间里,就能让一个本来有勇气与朝廷对抗的男人变得闻声变sè,见影丧胆,彻底丧失与之对抗的勇气,这得是多么酷厉的刑罚?
众人都注意着夏浔的厉声叱责时,一旁的人犯中,那半死不死的裘老婆子低低对唐赛儿说了两句什么,夏浔这边话音刚落,唐赛儿便越众而出,她脸上的泪痕还没干呢,晶莹的泪珠还挂在稚美的颊上,便用童稚而响亮的声音道:“大老爷,我刚才看见苏婶婶抱着孩子在外面呢,为啥不叫苏婶婶来问问呢,林叔叔如果是妖匪,苏婶婶还能不知道吗?”
“欣晨也在这儿?”
被朱图yīn冷的目光瞪得瑟缩了身子,恐惧地低下头去的徐泽亨突然抬起头来,目中放出惊喜的光芒。
这一刻,他眼里再无他物!
徐泽亨当初受刑不过坚不吐实,本是为了避免难以禁受的痛苦折磨,他以为自己是不怕死的,仅仅是承受不了那种痛苦。可是当他招供以后不再承受折磨,求生的yù望不免又占了上风。
固然,他想死很难,这么重要的人证,看守的很严,如果他不肯进食、不肯用药,他怕招致锦衣卫更残酷的折磨。
可是潜意识里,未尝不是因为他还想活着,哪怕能多活一刻也是好的。只有生无可恋的人,才会一心求死,而徐泽亨心里放不下的人和事太多了,他牵挂着年迈的老父亲、牵挂着他可爱的妻子,牵挂着他年幼的儿子,他舍不得死。
“带徐苏氏!”
陈瑛一声令下,苏欣晨抱着儿子缓缓地走上堂来,徐泽亨一直被两个衙役用水木棍柱住身子,压得动弹不得,可他仍旧竭力扭转了头颅,向后面看去。
“相公!”
一见徐泽亨,苏欣晨便大哭起来,抱着儿子向他冲去,徐泽亨也拼命挣扎起来,身子一动,身上的患处绷裂,血水迅速渗透了白麻布的囚衣,可他浑然不觉,只是叫道妻子和儿子:“娘子!晨帆!娘子……”
苏欣晨一见丈夫,泪水顿时mí离了双眼,她忘形地冲向丈夫,却被两个衙役紧紧拦住,情急之下,苏欣晨终于想起了戴裕彬的叮嘱,忙嘶声大呼道:“相公,公公被官兵给杀了,奴家一路乞讨逃到京师,给你鸣冤告状!相公,你怎么这般糊涂,受刑不过,屈打成招,咱一家人还有活路么?”
朱图再也忍不住了,跳起来咆哮道:“封她的嘴!封她的嘴!这不合规矩!”
苏欣晨不理,只是嘶声大叫:“相公,你若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和孩子怎么办!相公,堂上坐的是陈青天,你有冤要说、有冤要诉啊,相公,为了咱们一家人能堂堂正正地活着,为了我和孩子……”说到这里,那衙役才抓住她的手臂,封住了她的口。
陈瑛脸sè一沉,那和善的假面已然撕下,他冷冷瞟了一眼脸sè青紫、神sè惊恐的朱图,沉声道:“朱大人,你今日只是旁证,若依着杨旭的反告,你还是诬告的嫌犯,本官堂上,岂能容你大声咆哮,你眼里还有本舁么!”
朱图目眦yù裂,疯狂地吼道:“放屁!陈瑛!我知道你跟我锦衣卫一向不对付,你这是挟怨报复,你想替舁祖杰报仇,你故意整我,陈瑛!我要告你,我……”
他知道锦衣卫要输了,他们输就输在要对付的人如此难缠,偏偏没有拿到有力的证据。如果他们手中拿到几样物证的话,这案子就不是今天这副局面。可他们动手的时候,实未想到从他们还没去山东时起,夏浔就已叫人盯着他们,当夏浔还在湖州赈灾的时候,就已着手销毁证据了。
徒果他们一俟得了。供,立即去蒲台抓人,本以为十拿九稳必获铁证的事,赶去看到的却只是一片白地。没有拿到得力的证据,却又不肯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误判了皇帝和陈瑛对此案的态,犯了第二个错误,以致搞得如此被动。
陈瑛大怒,抓起惊堂木“啪”地一拍,咆哮道:“来人呐,把这咆哮公堂的朱图拿下,剥去官服待审!”
都察院与锦衣卫早就打出仇来了,只因这案子从一开始陈瑛就态暧昧,手下才不敢有所表现,现在陈瑛表明了态,那些都察院的差人哪还客气?冲上去就要锁拿朱图,朱图上堂自然是赤手空拳,可他此时已如得了失心疯一般,那莫名的恐惧迫得他只想泄,哪肯束手就缚。
亏得堂上衙役众多,手中又持大棍、锁链,一连被踹倒了三个衙役,他们再把朱图扑倒在地上,强行脱了他的官服,将他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
徐泽亨眼睁睁地看着,看着他心目中最可怖的恶魔被人剥去官服,押在当场,竟然也有束手待毙的一天,耳边又响起娘子刚刚撕心裂肺的呼喊,心中忽地涌生无穷的勇气,他突然像疯了一样,猛地跳了起来,只听“咔嚓”一声,牢牢抵在他膝弯间的那根水火棍竟然被他这一tǐng身给折断了,这得多大的力气?骇得那衙役持着半截断棍连退了三步。
徐泽亨嘶声大吼起来:“青天大老爷!萆民冤枉!草民冤枉啊!草民是被锦衣卫屈打成招的,证词都是他们写好逼我背下来的,草民本是本份姓,草民冤枉啊……”
徐泽亨xiōng中jīdàng,竭尽全力地一句话吼出去,“噗”地喷出一口血雾,仰面便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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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8章 刹那灵机
朱棣面前奏章一堆:山东府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联名上奏,并附蒲台县的证词,说山东府勤于政事,早年间虽也有些白莲余孽,但是在洪武爷的时候经过严厉清剿,白莲教匪已销声匿迹,确乎多年不曾有所行迹。
青州府的奏章,说青州府在齐王爷和山东府三司分司的管理下,
地方上政务清明,姓们安居乐业,近年来还多次严厉打击不法之徒,市井间一片祥和,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境内一向安宁,彭家庄在地方上也从无不法行迹云云……
五军都督府都督佥事薛禄上书陈情,说据他所知,那裘婆婆、唐赛儿确实是手段高明的戏子,在山东府内很有名,薛禄为父庆寿,还曾请这戏班子过府表演,甚受乡民欢迎,大家都知那是戏法儿,并无人视其如妖术邪法,也未见她们有装神弄鬼,盅huò乡民之举止。
御使台多位御使上书,有人说案情大白于天下,朱图、陈郁南立即服毒自尽,其构陷辅国公之动机不明,恐有幕后元凶授意,请求皇上严查。
又有御使上奏,赤luǒluǒ地指出,湖州知府常英林贪墨府库、鱼肉姓,是被辅国公杨旭和都察院御使俞吉察办的,此前曾有人弹劾纪纲收受常英林贿略,且与常英林是姻亲,因此构陷国公一案,纪纲有重大嫌疑,请求皇上彻查。
纪纲上书请罪,言疏于管理,致使手下胆大妄为径告国公,请求处治,同时自辩自己只是纳了常英林的表妹为妾,彼此关系一向疏远并无亲密往来,更不曾收受贿略,肯请皇上明查。都察院的奏报、大理寺和刑部的奏报、内阁大学士解缙的弹劾……
这些奏章有前两天送来的,有今天呈上的,每一份封奏后面都代表着一个人或者一股势力的倾向、意图和利益。
“徐泽亨病体虚弱,jī忿高呼,吐血身亡,朱图、陈郁南见事机败lù,当即败服自尽……”
朱棣轻轻叩着书案,忽然道:“朕喜欢看戏尤其喜欢看神怪戏,三司会审这出戏,比那神怪戏还要精采,哈哈,哈哈……”
冉shì大太监狗儿就站在他身后朱棣突然问道:“你是不是有些奇怪,朕为什么没等三保回来,听到他的禀报,便勒令陈瑛迅速结案?”
狗儿欠了欠身,说道:“奴婢的确是糊涂的很!”
朱棣笑了笑,突然问道:“杨旭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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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察院三司会审已经有了结果的时候天sè已经很晚来不及禀报皇上了因此相关人等依旧押回原处,等着第二天禀报皇帝。今儿一早,陈瑛、薛品、吕端三人上殿,向皇帝复旨陈述案情经过,并将审理结果奏上于是仍然待在香林寺的夏浔便接到了圣旨,入宫见驾。
夏浔走过金水桥的时候,就见前边空地上锦衣卫和宫中太监呈雁翎状排列两旁,中间站定一人,气定神闲,乃是郑和。前边施刑的大汉拉起一匹白布,往空中奋力一扬,向下狠狠一掷“嗵”地一声闷响,竟然是在施廷杖之刑。
夏浔怔了怔,举步走过去,只见那锦衣卫已经扒开白布,里边裹着的赫然竟是纪纲,纪纲是锦衣卫的大头目,可是内廷郑公公亲自监刑,这些施刑的锦衣卫可没有人敢循sī,纪纲被扒了官服,只着一身小衣,kù子褪到tún下,屁股上血肉模糊一片。
这一摔差点儿要了他的命,虽然锦衣卫在奋力一摔时,看似用了全力,可是在腕力上巧妙地用了点劲道,使得落地那一下儿卸了点劲儿,但这也够他受的了。
纪纲脸如金纸,抬起眼来看了看夏浔,似乎有点找不准焦距,过了好半天,眼神才定在夏浔身上,一俟看清了他,纪纲的目芒便攸地一缩,夏浔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有说,便漠然转向郑和,纪纲的眼神又变得凶狠起来,狠狠地盯在他的背上。
以前,两个人是同路人,自从纪纲成为锦衣卫指挥使,两个人就开始各行各路、越走越远了,而现在,已经成了对面而行,这一生一世,都不可能有并肩的时候了。
“抬了你们大人下去,施些药!”
郑和淡淡地吩咐了一声,一旁锦衣卫赶紧抢上来,搀起奄奄一息的纪纲,给他提起kù子,两边一架,一溜烟儿地跑开了。施刑、观刑的锦衣卫和内shì太监们纷纷散去,郑和向夏浔迎上来,微微施了一礼,脸上lù出些笑意:“辅国公!”
两个人一同谋事时,夏浔一直对他很尊敬,两个人的关系比较融洽。后来,郑和的继子郑恩来,又是夏浔帮忙安排到南镇,做了一个户,如今已升至副千户,郑和欠了他一个大人情,这关系就更好的多了。
夏浔也拱拱手,寒喧道:“郑公公,好久不见啊!”
郑和微笑道:“呵呵,是啊,前几天,奉旨到北边走了一趟,查访一些事情,今天刚回来!国公可安好啊?”
夏浔“喔”了一声,说道:“还好,还好,皇上在谨身殿呢?”
郑和道:“是,皇上在谨身殿,正在等候国公!”
夏浔又“喔”了一声,拱手道:“如此,杨某先去见过皇上,容后有暇,再与公公叙旧。”
郑和向他微笑着一拱手,夏浔便举步向谨身殿走去,郑和在后面深深望了他一眼,亦自转身离去。
夏浔到了谨身殿,候得木恩进去通禀完毕,便高声唱名道:“臣杨旭,觑见皇上!”
稍顷,里边传出一个淡淡的声音:“进来!”
夏浔罪名洗脱,已然重新穿上官服这时迈步进了谨身殿,向御书案前一揖到地,恭声再道:“臣杨旭,奉诏见驾!”
“起来!”
朱棣淡淡地说了一句夏浔向侧方迈开一步,直起腰来,瞧见皇上身旁还垂手站着宫里的大太监狗儿,不觉微微一怔。宫里这几个大太监,除了木恩,都是靖难起兵时就追随朱棣左右的,他都认识,这其中,武功深不可测的,只有郑和与狗儿两人。
这些个太监或有勇、或有谋、或勤勉干练俱都对朱棣忠心耿耿。
他们如今在宫中各有职司,担任着诸如司礼监、御马监都要害内缝衙门的职务,轻易不必随shì于皇帝左右的,难得在这谨身殿里看见狗儿这等大太监,夏浔不免微微有些诧异。
朱棣道:“陈瑛已将案子审结情况呈报于朕了!”
夏浔忙躬身道:“是!“朱棣道:“朕,自然是信你的。可是锦衣卫是朕的耳目,朝廷鹰犬,既有举告,不能不查。查,也是为了证明你的清白。总不能因为朕的信任,便叫你凌驾于国法之上,这对你并无好处!”
夏浔赶紧躬身道:“臣惶恐!雷霆雨lù,俱是君恩,皇上是爱之深,责之切,臣岂敢对皇上有所怨尤。
朱棣笑了一声,叹道:“自从朕做了这天子,就少有人肯跟朕说心里话了,你今天也来哄朕。不平之气,总是有的,也应该有的,说,要朕怎么补偿你?”
夏浔的腰弯得更深,1惶然道:“皇上,臣没午受到什么委屈。这些天在香林寺里,吃穿住行,一如家中,甚至还要好些,不过是拘束了行动而已。有司既有举告,皇上自该下旨彻查,臣心中确实没有怨尤。”
不知怎么的,他没敢抬头看朱棣的脸sè,刚才匆匆一瞥间,他现朱棣虽然看似一如既往,可那面庞上却似笼罩着一层mí雾,叫人看不出喜、也看不出忧。最可怕的朱棣,不是他大雷霆的时候,而是他喜怒不形于sè的时候。朱棣脸上那种可怕的平和,语气中那种可怕的平静,似乎比上一次朱棣在他面前说出要“杀佰儆”的时候还要可怕。
朱棣“唔”了一声,又沉默了片刻,其实只是刹那,可是在躬身等候的夏浔感觉,却似亿万年般长久。一种看不到却能盛觉得到的怪异气氛,叫他非常不安。此刻的他就像一只感能敏锐的野兽,他不知道危险来自于哪里,却已经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
朱棣又说话了:“诬告你的,是锦衣卫北镇千户朱图、户陈郁南,他们事情败lù之际,已立即服毒自尽,逃避国法制裁。纪纲说,是朱图和陈郁南以为因湖州常英林一案,你与纪纲不和,便自作聪明,想出这等愚蠢之计媚上邀宠”亨!这等愚蠢的解释,你说朕信么?”
娄浔欠了欠身,没有应答。
朱棣的声音隐隐带了一丝讥请之意:“自作聪明的,不是朱图、不是陈郁南,而是纪纲!朕很信任他,视他为股肱之臣,他却自以为很聪明,搬弄机巧,以为可以戏弄朕与股掌之上,文轩呐,你说,可不可笑!呵?…”
朱棣的笑声有些卒酸,夏浔欠了欠身,还是没有作答,心中不详的感觉却越来越浓。
朱棣慢慢站了起来,轻轻呼了口气,一副云淡风轻地口wěn道:“自作聪明,只是愚蠢而已,妄图欺骗朕、摆布朕,却不可原谅!对纪纲,你觉得该如何处置,只管说出来!你是苦主,有这个权利!”
时值盛夏,一抹寒意却攸然闪过夏浔的心头,jī得他身上起了一片战栗,他终于意识到那种危险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了。方才他对郑和随口说的一句客气话,郑和却煞有其事地向他解释了一番,当时就让他觉得有些怪异,此刻那怪异的感觉就像一条线,把一个个疑点迅速串连了起来。
皇帝为什么没有像往常一样赐座给他:皇帝为何先对纪纲用刑,而后问他意见:平时难得一见的大太监狗儿为何突兀地出现在皇帝身边种种念头,在他心头闪电般掠过,夏浔突然双膝一弯,在朱棣面前跪了下去。
他除去官帽,放在一旁”p一拜,俯恳切道:“皇上,臣并不觉得自己冤枉,臣有罪!”
朱棣向前踱了两步,语气有些古怪:“哦?你有罪!”
夏浔顿道:“是!臣丰罪!”
朱棣徐徐地道:“这可奇了,你有何罪?”
夏浔道:“自身正,才能自身净。如果臣能约束好亲眷、家人,就算有人纯心对付,又哪来的把柄可抓?蒲台林家是不是白莲教,臣不敢为之作保,可他们勾结清水泊大盗石松,明为士绅,实为水寇,却是事实。就是这样一个大盗,却是彭家的座上客,臣真的冤枉么?
祸福无门,惟人自召!臣觉得,一点也不冤!我朝连坐之法,反叛大罪,虽是邻居、保甲、里长,尚不能免罪,何况是臣的至亲!臣丈人家里,虽经臣劝诫引导,渐行善路,可是积习旧弊一时难以根除,结交的三教九流,复杂无比。
彭家,是臣的丈人家,臣身为国公,食朝廷傣禄,méng皇上宠信,却不能约束家人,误交匪类,臣并非全无耳闻,可臣心怀侥幸,一直未予重视。这几天来,臣反躬自省,深觉愧对皇上的信任和恩情。臣以为,锦衣卫纵然举报不确,却也不是无中生有,不能因为白莲教一事不确,就忽略了彭家结交匪类的罪名。臣向皇上自请处分,修身及家,潜思己过!”
朱棣沉默了许久,这一次真的是许久,一滴冷汗渐渐自夏浔鬓边渗出,缓缓滴了下来。
这时,朱棣终于说话了:“妙锦快生产了,你为朕奔bō四方,忙碌天下,以致于先后几个孩子出生,你都无法守在身边,这件事朕其实一直都记着的。这一次,难得你在京里,回府去,好生歇养歇养,尽一尽为人父、为人夫的责任!”
,…主隆恩!”
夏浔绷紧的身子突然松驰下来,一刹那,竟有一种脱力的感觉。
目视着夏浔消失的殿门口,怔忡半晌,朱棣用自语般的语气道:“狗儿,你是不是有些奇怪,朕为什么没等三保回来,听到他的禀报,便勒令陈瑛迅速结案?因为…
朕根本不相信,杨旭有反意!”
他自嘲地一笑,又道:“文轩呐,你可知道,你赢了官司,却输了朕的信任!”!。
第709章 天心人心(求保底月票)
狗儿知道朱棣现在心情极度不好,便小心翼翼地劝道:“皇上息怒,奴婢一旁静观,辅国公确实心有愧意,从香林寺传来的消息也说,国公胜诉之后,丝毫没有骄狂自矜之色,他……”
朱棣道:“联知道。杨旭于国有,于联有恩,白莲教一连两个会首死在他手中,他岂会与白莲教勾结。他若心存反意,经略辽东时,便该寻机久镇辽东而不归,可他却迫不及待地回来了,与他一手扶持起来的万世域张信两人,此后也没有太密切的交往。”
朱棣顿了顿,又道:“有人举告,自然要查。谋反大案,联岂能以一己信任取代有司的职能。联查此案,是想知道,都有什么人会跳出来,到底是谁要扳倒联的臂膀,是汉王心犹不死呢,还是朝中仍有徐囘辉祖、耿长兴之流潜伏。”
“自然,联让三囘保去山东,也是想查一查,彭家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纵然是诬告,一点影儿也没有的事,谅来也没人敢用以诬攀杨旭,大做文章。可是联没有想到,欺联最甚的,居然就是他杨旭!”
朱棣冷笑道:“锦衣卫在山东府无缘无故折损的那些人呢?生不死人,死不见尸!彭家船行海上行商已非一日,居然早不出事、晚不出事,三囘保刚刚带回来的消息说,前不久彭家出海的几条大船,连人带船全都‘葬身海底’了!你说巧是不巧?
林家勾结大盗石三,也是早不出事,晚不出事,这边纪纲刚查到蒲台县,那边就剿灭了匿伏蒲台数十年的一伙大盗。而那大盗石松呢,居然随即就因试图逃走而被杀。这一桩桩、一件件,如许巧合,纵无证据,就可以把联当成白囘痴一样欺瞒吗?”
朱棣厉声一喝,骇得满殿内侍纷纷跪倒,喘气儿都不敢大声。
朱棣道:“杨旭,联信他是没有反意的。可他对联所言俱是狡诡之辩啊,彭家结交三教九流,内中不免有些不轨行径?哼哼,说的好不轻悄,彭家这不轨勾当就是白莲教么?
愚囘民愚妇,若肯幡然悔悟,原也不妨,我大明自立国就剿白莲教,可我大明当年,不少军兵将校,亦是明教中人。狗儿,你知道联最恨的什么吗?是欺骗!自恃有,就可以忘了君臣纲常?膜称孤道寡,却不想做个孤家寡人呐!
联对他宠信有加,从没亏待了他,可伽……竟然以为联如此好欺,他竟然欺君!这且不说,为了掩饰真相,他又干了些什么?哪一桩不是干犯国的?他好大的能耐啊,这等事,锦衣南镇竟也甘为之用!方才,联给了他机会,他还是执迷不悟!”
狗儿犹豫了一下,说道:“皇上,奴婢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朱棣乜了他一眼,”多道:“你什么时候也学得文诌诌的了,有屁就放!”
狗儿尴尬地一笑,说道:“是!奴婢好习武,不好读书!皇上常教训奴婢,说要明事理、做大事,还是要读点书的,奴婢听了皇上的话,跟着宫里的先生也读了些书。奴才觉得,辅国公对皇上的忠心,是没有假的,辅国公之所以欺瞒皇上,只是因为……他不明白皇上的心意,这就是天心难测了!”
“唔?什么意思?”
狗儿舔舔嘴唇,说道:“皇上,臣听先生讲的书本上说……苏人当敬,天地君亲师!”
“嗯!”
“奴婢就想,先生这话说的是对的。天和地,是人生存之本,立足之本,天地等同于和人一体,天地不存的话,人在哪里呢?所以人不为己,天囘诛囘地囘灭,说得就是这个道理了!”
朱棣虽在气恼当丰,听这不读书的混囘蛋曲解的圣人道理,也有些忍不住想笑。
狗儿又道:“这接下来呢,就是君,其后是亲。可是这世间的人,却未必都是把君排在前边的,有那先敬君而后重亲的,也有那先重亲而后敬君的。君能给臣的是什么呢?是名、利禄、前程。亲能给人的是什么?只有亲情。敬君在亲者之前的,图的是名利禄,把亲人放在君王前边的,重的就是情义了!”
朱棣的神色一动,眉头一剔道:“照你这么说,他欺骗联,倒是因为他有情有义了?”
狗儿讪讪地道:“奴婢没读过几天书,说不出大道理。奴才只是觉着吧,辅国公肯定也想了,他要是对皇上说实话,那就得大义灭亲,帮着皇上杀了他的妻子还有他的丈人全家。可他瞒着皇上呢,凭他的本事,管着那些家人,再好好的教导他们,让他们走正路、干正事,别给皇上您捣蛋,也就不会做出对不起皇上您的事来,这么着,不就两全齐美了么?”
朱棣哼道:“凭他对联立下的劳,救联性命的大恩,如果他对联照实直言,联难道还会逼他杀了自己的亲人?联不会开恩赦免他那丈人的罪名吗?”
狗儿道:“皇上,辅国公那是人心,皇上您是天心,这人心,怎么能猜透天心呢?”
朱棣乜了他一眼,问道:“你收了杨旭甚么好处,要替他这般说话?”
狗儿卟嗵跪倒,连忙磕头道:“奴婢不敢,奴婢对皇上忠心耿耿!奴婢跟辅国公只有数面之缘,根本谈不上亲近,奴才是看皇上恼恨辅国公欺瞒皇上,又怜他才学,爱他本领,奴才才斗胆说了句犬实话!……
狗儿跟了他这么多年了,这话朱棣倒信,要说来往,内侍大太监里只有郑和与夏浔来往最多,如果是郑和这么说,或许还是想帮杨旭说情,狗儿这么说,肯定是向着他、宽慰他的心思。
狗儿又道:“皇上,您想,当初太祖皇爷那是多么厉害的一位天子,满朝文武,谁不怕太祖爷啊,那时候辅国公不过是个站殿侍卫,就因为娘子被娘家人带走了他愣敢误了上朝当值的事儿,结果挨了太祖皇爷的板子这得多大的胆儿。您说他先站殿当值回头请个假,哪怕是对管事的将军装病呢,再去接他娘子有何不可?可他就愣是敢惹太祖皇爷生气!”
朱棣想了想,撇撇嘴道:“哼,为了一个女子目无君上不过是个色胆包天的混囘蛋罢了!”
朱棣开口骂了人,脸上却不觉露出了几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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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木恩蹑手蹑脚地又走到殿门口儿,小声道:“皇上,纪纲受刑已毕,见驾谢恩来了!”
朱棣把脸一板喝道:“叫他滚进来!”
纪纲真的是爬进来的,一来屁囘股上的伤太重,两片屁囘股蛋子都被打烂了,没人扶着站不住,二来也是有意做可怜相,纪纲爬进大殿,向朱棣磕了个响头颤声道:“臣纪纲,叩谢皇上隆恩!”
朱棣哼了一声道:“知道联为什么要打你么?”
纪纲连忙道:“是,臣知道臣御下不严,朱图和陈郁南竟敢为了取媚于臣大胆包大构陷国公……”
他还没说完,朱棣便冷然道:“别说废话了!彭家虽非教匪,却有误交匪类之罪,朱图和陈郁南举告不实,或因失察之故,联恼你作甚。联恼你的,是你将这正正当当的公事,偏要挟杂了私心进去,为了一己私怨,纵火焚烧大报恩寺,试图以此激起联的杀心!”
“啊?”
纪纲听得一呆,有心便要解释,可是皇上已经认定了,他这时刚挨了一顿打,好在皇上居然没有其他的惩罚措施,他已经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敢嘴硬。
他却不知,皇上之所以对构陷国公那么大的罪不予追究,并不是因为皇上偏袒他,而是因为皇帝叫郑和去山东府明查暗访了一番,已经心知肚明,知道他们举告的人、举告的罪,其实一点都没错,只是蠢到没有抓到一丁半点儿的证据来证明而已。
朱棣道:“你纵火栽赃,却不敢真的大动干戈,只烧了一堆木料,一座偏殿屋檐,还算知道畏惧,念你为联做事一向还算勤勉,这一遭只打你五十棍子,如果今后再有以权挟私之举,可休怪联手下无情了!”
纪纲咽了。唾沫,无奈地叩首道:“是!臣,搏皇上宽赦之恩!”
纪纲深知朱棣那执拗的性子,这时再要申辩说不是他放的火,朱棣不但不信,还会心生憎厌,只好吃了这个哑巴亏,他一面磕头,一面在心中大骂:“陈瑛,你个王囘八蛋!你放火烧了大报恩寺,却要老囘子挨棍子,这事儿咱没完!”
“好了,别磕头啦,滚回去!养好了伤,乖乖作事赎罪!”
“是是风……”纪纲又跪爬着出去,叫两个锦衣卫扶起来,一瘸一拐地出宫去了。
纪纲刚刚回到锦衣卫,叫人抬过一张竹榻来趴上去,纪悠南就“得得得”地蹦过来向他打小报告:“大人,陈瑛那老小子落井下石,叫都察院的御使纷纷上奏,告大人您挟私报复构陷国公呢。大人,那老小子这是想把您往死里整啊!”
“我囘日他姥办……”哎哟!”
纪纲蹦了一半,又疼得跌回榻上,砸得那竹榻吱吱呀呀一阵惨叫,纪纲把一腔怨气全撒在了陈瑛的身上:“派人,给我盯着陈瑛,一直盯着,只要让老囘子抓着你的把柄,老囘子一定整得你死去活来,哼!”
纪纲走后,朱棣对狗儿有些感伤地道:“狗儿,你看到了吧,人人都有私心,纵然至亲至信也不能免,这一次纪纲挟私于公事之内,虽然没有告错,可下一次呢?联让锦衣卫督察着百官,可是当锦衣卫有了私心的时候,谁来替联监察锦衣卫?你说联还能全心全意的相信谁呢?”
狗儿忙宽慰道:“陛下宽心,是个人就有七情六欲的,自然不免有些私心,太祖爷在地方设三司,分掌军政司大权,朝廷上兵事口儿设兵部、五军都督府,政事上有六部,就算那司权,除了刑部,还有大理寺和都察院相互监督呢,只要各个衙门口儿相互监督着,都能为皇上勤勉办差不就行了嘛。奴才虽然识字不多,可也常听人讲,水至清则无鱼,是这么个理儿呢!”
朱棣眼睛攸地一亮:“各个衙门口儿相互监督着……”
他咀嚼着这句话,慢慢地点了点头。
第710章 今夜三人行
夜深了,陈瑛府上,小书〖房〗中,却仍然亮着灯。
陈瑛、俞士吉、尹钟岳,据一席而坐,面前有茶,中间摆着几样时令鲜果。
陈瑛抿着茶,轻轻抚着胡须,眉头微微地锁着,形成一道川字形的沟壑。他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翠绿的戒指,随着手的动作,不时被灯光闪烁出一道湛绿的光芒。
俞士吉和尹钟岳坐在左右,同样默默不语。
“不合情理、不合情理啊……”
陈瑛喃喃自语了一句。
尹钟岳年轻气盛,不如俞士吉沉得住气,忍不住说道:“这事儿着实的蹊跷,杨旭一案疑点重重,证据,确实没有,可要说他毫无嫌疑,以我办案多年的经验来看,却也不然。
皇上一向睿智,心中就无疑心?太祖时候,只要事涉谋反,沾边就算,就算查无实据,稍有可疑,也是宁杀错,不放过!今上行事酷肖太祖,就算再宠信杨旭,谋反夺江山这样的大事还能容他?可是皇上居然默许了审判结果……”
俞士吉瞟了他一眼道:“那倒不然,今上比不得太祖时候的威望权柄,终究要逊上一筹的。不教而诛的事,今上是不会做的,所以,既然查无实证,人是一定要放的,可这不代表皇上心中就没有存疑。咱们再好好瞧瞧,如果皇上从此疏远冷淡了夏浔,那就是他失去宠信的一个讯号,到时候尽可找些别的岔子不断上奏,直到置他于死地!”
宦途凶险,正在于此,丝毫不逊于战场。你若心灰意冷,解甲归田,也得是政见不获重用,而非朝中政敌无数,很多时候,你想退也退不了,你退了,人家还担心你有朝一日东山再起呢,尤其是像夏浔这样正当壮年的,不趁你病要你命才怪。
陈瑛摇了摇头,说道:“我现在琢磨的,是皇上对纪纲的态度。皇上宠信纪纲,这一点毫无疑问,可若说到皇上的信任和倚重,杨旭并不逊sè于纪纲,甚至尤有过之。咱且不论皇上心中有没有疑心,就算是有,眼下这案子,却分明是锦衣卫诬告杨旭。
杨旭是什么人?这么大的案子,就算不杀他纪纲,也该充军发配吧?就算不充军发配,也该贬官吧?没有,什么都没有,就是打了五十板子,皇上这心意……,真个叫人揣摩不透。”
俞士吉思索道:“大人,会不会是因为,皇上其实还是觉得杨旭有所可疑的,所以觉得纪纲尤堪大用,这才……”
陈瑛“哼”地一声冷笑,说道:“绝对不会!对皇上的心思,我比你揣摩的深。杨旭,那是皇上心中的臣,而且是极亲近、极重视的臣,你见皇上有几次在年轻臣子面前,呼其表字、御前赐座,而且忘称朕而自称俺的?
纪纲,那是皇上豢养的一条狗,专门替皇上咬人看门儿的,皇上信任他不假,亲近他也不假,高兴了还丢块自己啃剩下的骨头给他吃呢。可是,狗就是狗,狗和臣,在皇上心中的份量是不一样的。
臣,换一个未必得用,而狗,就说北镇那八大金刚吧,换了谁坐上纪纲的位置,皇上叫他咬人的时候,他咬得会不如纪纲狠?皇上起了疑心,就必须得用纪纲继续去查?这一次的事儿,是挟权谋sī,构陷大臣,这是摆布皇上啊!
不要说是皇上,哪一个上位者容得下属这般欺哄摆布?碰上这样的属下,就算是你,会如何处置,何况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天子居于深宫,全赖耳目以掌天下,如果文武百官都这么做,皇上再英明也得变成傀儡。这是天子的大忌讳!”
尹钟岳道:“不论如何,咱们都察院的奏章,已经雪片儿似的飞上去了,这个梁子算是结定了!”
陈瑛“嘿”地一声笑,傲然道:“结就结,以前我陈瑛与他纪纲难道很友好么?只不过水火之势愈演愈烈罢了,怕他何来!就凭他纪纲那点只配咬人的本事,弄不倒我!钟岳,你给我盯紧着他,现在皇上心意难测,不宜妄动,不过,纪纲的把柄却不妨多搜集一些,有备无患!”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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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纲趴在柔软的chuáng榻上,一盏梅huā照雪的琉璃灯就放在chuáng沿上。
纪纲赤luǒ着下体,旁边跪坐着一个只着亵衣的美女,正拿一块方巾,轻轻地蘸拭着纪纲屁股上的伤处。
下午在宫里用的金疮药就是shì卫们随身带着的枪棒药,远不及纪纲家里的药龘品质更好,纪纲先回锦衣卫,了解了些情况,做出一些安排后才回家,由他的宠妾给他重新换药。
“清寒,轻着点儿!”
“奴家晓得!”
说话的姑娘,因为一直小心翼翼,鼻尖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用柔软的小手,一寸一寸地清洁着纪纲tún部上的烂肉,尽可能地不触疼了他。
这位清寒姑娘就是湖州知府常英林的表妹,被纪纲纳为妾室以后,她一直清清冷冷的,逆来顺受,却也并不迎合,反倒是得知她表兄因贪腐被处死,而纪纲并未出手相救之后,她对自己的男人温柔了许多。
灯光映在清寒姑娘身上,眉若春水,眼似秋水,只着抹xiōng小衣的xiōng口一片白,被灯光一映,如雪团映霞,极尽妖娆情态。纤腰秀发,姿容婉媚,是个极美丽的姑娘。
纪纲其实不甚好sè,于chuáng第间事并不mí恋,但他喜欢收集美女,放在家里看着养眼呐。再者说,这也是地位、排场一种的象征,而纪纲对权力孜孜不倦的追求,便使他养成了收集美女的习惯,他的妾室,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儿。
烂肉和凝结的普通金疮药清理的差不多了,清寒姑娘开始均匀地撒上上品的金疮药,患处一阵清凉,纪纲吁了口气,开始想起了心事。
“皇上就这么放过我了?只打五十大板?”
纪纲原以为事情闹到这个份上,怎么也得吃一阵冷灶,坐一阵冷板凳了,这个已在他的预料当中。他喜欢投机,喜欢冒险,要不然当初也不会投奔尚明显处于劣势的燕王,又在皇子争嫡时,投向当时明显处于劣势的大皇子了。
他当然清楚如果整不倒夏浔,他就要倒霉,但是一旦成功,获得太丰厚了,他将取夏浔而代之,成为太龘子党的中坚人物,那时像解缙、杨荣、吕震这班文人就不能不依赖他,他将改变自己的孤臣局面,在朝中拥有自己的班底,这个收益远比失败的风险要大。
失败的话,以他所做的安排,是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的参与的,就算贬了官遭冷遇,过一段时间等皇上气消了,他也可以再去恳求皇上宽恕。以他对朱棣的了解,他为皇上牵马坠镫那么多年,皇上是不会一棍子把他打死,从此弃而不用的。
再者说,太子系的官员们固然排挤他,目的也只是压住他的气焰,叫他乖乖任由文臣们摆布,而不是把他搞掉。他毕竟是太龘子党的人,把他搞掉,换个与太子无关的人上来,对太子系的任何好处么?到时候他只要服服软、装装孙子,这些文臣也会推bō助澜的。
结果,处罚比他预料的轻的多,他就有些mō不清皇上的心思了。
“彭家虽非教匪,却有误交匪类之罪,朱图和陈郁南举告不实,或因失察之故,朕恼你作甚!朕恼你的,是你将这正正当当的公事,偏要挟杂了sī心进去,为了一己sī怨,纵火焚烧大报恩寺,试图以此jī起朕的杀心……”
纪纲反复回忆着今日见驾的经过,反复咀嚼着这句话,渐渐品出了味道,他的眸子亮了,他想通了!
他是皇上的鹰犬,皇上养他,就是为了让他咬人的。皇帝喜欢官员互相检举,而不是组团忽悠。皇上不在乎他咬任何人,只要他忠心于皇上。所以,皇上才对他构陷辅国公的大罪丝毫不以为意,却因为纵火烧了点木材、燎了片屋檐而大发雷霆,因为皇上真心在意的,是他试图用机巧手段méng蔽yòu导皇上!
“嘿嘿!哈哈……”
想通了心事的纪纲,得意地发出一阵瘆人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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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身畔的茗儿已经深深睡去,小猫儿似的蜷着身子。
佯装睡去的夏浔轻轻张开眼睛,看了眼熟睡的妻子,微微一笑,又把手贴到了她的肚皮上,有种沉甸甸的感觉,里边正孕育着一条小生命,即将呱呱问世的小生命。似乎,肚子里的小家伙还没睡,偶尔会舞动小拳头,在娘亲的肚皮上捶一下。
夏浔感受着那动静,指端传来一阵幸福的感觉。
彭家的白莲教身份,始终是他的一大隐患,而现在,算是彻底有了一个解决,远比他预料的要好的多的结果。这个包袱放下,从此他就可以天高云阔,四海逍遥,无须有所顾虑了。功名利禄依旧,jiāo妻美妾相伴,现在这样又有甚么不好?
可是,既已与纪纲撕破了脸,他想甘于平静,纪纲肯么?
沉思良久,夏浔微微地笑了,也许,他现在需要扮演一下徐增寿曾经扮演过的角sè了。
“徐增寿败了,我呢?”!。
第711章 鱼龙蔓延
一面明晃晃的青铜古镜,朱棣还亲自拿过来仔细验过的,明明没有问题,到了唐赛儿那小丫头的手里,一条红艳艳的手帕就能自由穿梭,而定晴再看,镜子依旧完好无损。徐皇后坐在丈夫身边,不禁看得啧啧称奇。
两口大瓮,使太监抬上台去,唐赛儿钻进一个瓮去,顷刻间却从七八尺外的另一个大瓮中钻出来,根本不知玄机在何处。朱棣扭头问狗儿和郑和:“你们看出门道来了么?”
这两人不像朱棣需要学的东西多,处理的事情也多,他们每日只专心习武,武艺之高,远非朱棣的刀马功夫可比,眼力自然不同凡人。可朱棣向他们问起,二人也只有惭然摇头,一个行当有一个行当的绝活儿,武艺高明却也参不透这戏法的奥秘。
“皇上、娘娘,您瞧着,接下来这个戏法儿就是汉朝元封三年,汉武帝举行百戏盛会时所表演的‘鱼龙曼延’”木恩在朱棣和徐后旁边细声细气儿地介绍着,这些知识都是事前裘婆婆已经讲给他听的,这时是向皇上介绍一下这个戏法儿的来历。
只见唐赛儿小手挥舞,一条大鱼翩然登场,这鱼自然不是真鱼,若是一条过人高的真鱼离了水,就这样活蹦乱跳的出现在台上,那可真成了仙术魔功,朱棣坐的近,能看出那鱼是用竹条、绢布等物彩札的一个道具。
木恩笑眯眯地解释道:“皇上,这鱼和龙都是宫里请了喜庆日子扎彩棚的名匠人做的,头尾腰眼儿都能活动,远远瞅着就跟活的似的……”
他正说着,台上飘起一团轻雾,那大鱼“游”进雾里,若隐若现的,阻挡了部分视线,看起来可就真像一条兴风作浪的大鱼了。
郑和与狗儿立即左右一分,站到了朱棣和徐皇后的身边,全神贯注,以防不策。
朱棣安坐不动,泰然看着台上,只见那大鱼随着唐赛儿的手势上下起伏,翻腾游动,雾气越来越浓了,突然那大鱼往高空一跃,金光一闪,横生一片疾风,将那迷雾吹散,定睛再看,那大鱼已然消失不见,舞台前端站着小小一个人儿,后边一条五丈多长的金龙盘旋环绕,威风异常,左右侍候的内侍、宫女们许多都赞叹出声来。
那龙在台上舞动,等到雾气渐渐散光,金龙便舞下台去,唐赛儿身子一纵,一路迅捷无比、轻灵无比的空心筋斗向前翻来,翻得奇快无比,待她翻到舞台边缘时,众人都以为她要止住身子了,不想她腰杆儿一挺,凌空而起,一连翻了两个空心筋斗,竟然翻出舞台,稳稳地落在低出舞台三尺的地面上。
唐赛儿站定了身子,便款款地向前走来,这一走又现奇迹,她一步踏出,脚下便现一朵莲花,未等你看个清楚,另一足踏出,足下又现莲花一朵,而抬起的那只脚下已空无一物,好象那莲花迅疾地移到了另一只脚下似的。众目睽睽之下,唐赛儿就这么一步步走上前来,步步生莲!
木恩紧张了,慌忙站到朱棣前面,朱棣淡淡笑道:“让开!莫要挡了朕的眼睛!”
“是,是是……”
木恩咽了口唾沫,连忙又闪到了一边。
唐赛儿走到朱棣和徐皇后身前三丈远,不等宫中侍卫向前相拦,便停住了脚下,翻身拜了下去,脆生生地道:“民女唐赛儿,拜见皇上、娘娘,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祝词儿都是戏台上说的,宫里还很少听见,徐皇后听了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笑道:“这小人儿可爱,让我想起茗儿小时候来了!”
她向唐赛儿慈祥地招手道:“来来,唐赛儿,到我身边来!”
“皇后!”
朱棣有些担心,唐赛儿这么小的一个女娃儿,也能叫他亲自冲锋陷阵,百死余生的朱棣害怕?笑话!但是他自己不怕,却怕皇后出点什么岔子。皇后其实也会武,但是在男人心里,总是本能地觉得自己的女人娇弱些。
这唐赛儿既然牵涉到她妹夫的案子里,徐皇后自然就知道唐赛儿曾被锦衣卫当成白莲妖人的事了,可她跟朱棣不同,女人总是感性一些,别看茗儿要嫁与杨旭时,朱棣乐见其成,她却横加阻挠,现如今妹妹真的成了杨旭的妻子,连孩子都快生了,她反而比谁都向着妹妹妹夫.她才不信这么可爱的小丫头会是什么妖人,更不相信她会害自己,她也知道今天丈夫把这戏班子弄进宫来表演,实则是想亲自看个仔细。但是对丈夫的劝阻,她恍若未闻,招手将唐赛儿唤到身边,拉起她的手,上下打量着,越看越是喜欢,啧啧地笑道:“皇上您看,这股子机灵劲儿,真就是个小小茗儿呢。”
朱棣便也露出一副笑模样,颔首道:“是啊,是啊,可茗儿这么大的时候,还只知道贪玩呢,哪有这般大本领,小丫头,难怪人家叫你‘蒲台小仙女儿’,你若说自己是天下的神仙下凡,一定会有许多百姓信以为真,对你毕恭毕敬的,呵呵……”
“那可不成!”
唐赛儿童声稚气地道:“民女这就是个小把戏,哄哄老爷们开心,赚些钱养活我和我娘的,可不能用来装神弄鬼。婆婆教我把戏的时候就说:戏法儿要越假越好,做人要越真越好。”
“哦?哈哈哈哈……”
朱棣纵声大笑起来:“对对对,说得好!说的好啊!哈哈哈哈……,朕一向都教训别人来着,今天叫你这小丫头给教训了。哈哈哈,教你这样道理的婆婆是谁啊,叫朕瞧瞧!”
唐赛儿便转身唤道:“婆婆,皇上要见你呢!”
从宫中的戏台子一角,转出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来,颤颤巍巍的,半天才走到朱棣面前,刚要跪倒,朱棣便道:“免了,老人家偌大年纪,朕许你不跪!”
“民妇……谢……谢过皇上……”
看得出来,这老太婆可不像不谙世事的唐赛儿一般大胆,在皇帝、皇后面前也能从容自若,老太婆有种初见大人物的紧张感。
朱棣笑容可掬地道:“这小丫头一手戏法儿高明的很,是你教的?老人家的戏法儿一定比她还要高妙百倍吧?”
“可不敢说,可不敢说……”
老太婆赶紧摆手,咂巴咂巴没了牙的嘴,说道:“皇上爷,这戏法儿,讲究的是眼明手快,老太婆不成啦,只能把这窍门儿教给徒弟,叫她耍去,老太婆自己是使不来了。”
“哦!”
朱棣有些遗憾:“鱼龙蔓延,是汉武帝时候,载之史册的一个大型戏法儿,这都多少年了?天下间,能表演的人寥寥无几,千年下来,朕竟有幸得见,实在难得。这唐赛儿是个小女娃儿,长大了总要嫁人生子的,到时候说不定这等高妙的戏法儿就又失了传,还不知又要过多少年才能重现人间。
朕很喜欢这戏法儿,舍不得呀。听说你是元朝时候大都奇人罗满台的弟子,嗯,元朝时候,虽然治理不好天下,处处民不聊生,可大都却是兴旺的很呐,民间百业,奇人辈出。如今朕这永乐朝,自然该胜过前朝的。你们就留在京城吧,朕特旨,封你和你们戏班班主为教坊司司乐,多教一些徒弟出来,桃李满天下,免得绝技失传,遗憾千古。”
教坊司归属六部之首的礼部,一个很小的衙门,衙门里最大的官儿才正九品。这么小的一个衙门之所以能广为后世人知,当然是因为这个衙门兼管着官妓的缘故,可实际上它最主要的职能,却是在朝廷庆典和迎接外宾的时候演奏乐曲、表演歌舞的,那宫廷音乐和舞蹈,自然是庄严神圣,优雅不俗的。
所以在教坊司下,最多的并不是妓女,而是乐户,教坊司拥有众多才艺双绝的乐师、舞师,直白地说,它就是隶属朝廷的一个歌舞团。老婆子没想到老了老了,还做了女官,慌忙惊喜不迭地跪下去道:“民妇谢过皇上!”
不一会儿,戏班班主王宸堂踩着小碎步儿一溜烟儿地赶了来,“刺溜”一下跪到了裘婆婆旁边,双手兰花指一翘,便跪了下去,比裘婆婆还女人地谢道:“草民王宸堂谢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看罢了戏法儿,朱棣陪皇后又聊了阵天,今天看这戏法儿开心,与那小姑娘唐赛儿聊的也开心,久受病痛折磨的皇后开心了许多,朱棣看了,由衷的高兴,等他起身回谨身殿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木恩一见皇上今天情绪很高,连忙大拍马屁。
“皇上对娘娘真是体贴备至呀!皇上见娘娘喜欢看那戏法儿,就许了教坊司的官儿给戏班子,留他们在京里头。这民间艺人,除了他们,还有哪个有这般运气,皇上对娘娘,那真是没得说……”
朱棣笑而不语,到了谨身殿门口,百度锦衣夜行吧见他还在喋喋不休,这才踢了他一脚,笑骂道:“好啦,别拍马屁啦,再要聒躁,掌你的嘴!”木恩吐吐舌头,这才不吱声儿了。
狗儿和郑和并肩走在大内的御道上,狗儿蹙眉道:“皇上把那班妖人留在京里头干什么?这些人身份可疑的很,可别惹出什么乱子来。”
郑和笑而不语,狗儿见了,撇撇嘴道:“得得得,瞧你那臭德性!咱们爷俩一块儿多久了,我还不知道你吗,你露出这副模样,那就是明白圣意了?快说来听听,别憋坏了爷们!”
郑和嘿嘿笑道:“这京里头,四通八达,南来北往,集散天下百姓。让他们整天介在京里头表演,还要教徒弟,人人都知道你这是戏法儿了,以后还能用来装神弄鬼么?不但你装不了,以后再有别人用这些戏法儿,也蒙不了人呐,你说是不是?”
狗儿一呆,把大拇指一翘,赞道:“高!实在是高!”
第712章 半由人事半由天
苏欣晨穿着一身洁白的孝衣,乌黑的秀发上挽了一条白绫,花容惨淡,一双眼睛有些红肿,抱着孩子,静静地站在夏浔夫冇妻面前。她的皮肤不像江南美冇人儿,细腻白冇皙的一如景德镇的瓷器,不过她的五官眉眼是很标致的,嫁人生子之后,更增添了几分成熟冇女人的风韵,原本一双俊俏清澈的大眼睛,现在也变得温柔恬静起来。
一个孀居的少冇妇,留住在国公府不太妥当,夏浔也曾犹豫了刹那,可是往昔相识之情,加上对徐家的同情,他还是开了口,结果苏欣晨想都不想就拒绝了。苏欣晨轻轻摇了摇头,小声道:“不了,奴家住在国公府上,多有不便。多谢国公和夫人的关照。裘婆婆和唐家嫂冇子现在都留在了京冇城,奴家搬去与他们同住,彼此都能照应的。国公爷和夫人帮助奴家安葬夫君的这份恩情,奴家会铭记心头的。国公爷,夫人,奴家这就告辞了!”
苏欣晨又深深地凝视了夏浔一眼,使君有妇,罗敷有夫,昔日那如诗的少冇女情怀,如今恍若一梦,凋零在岁月的秋风中。她抱着孩子,向夏浔和茗儿蹲了蹲身,夏浔喟然一叹,对戴裕彬道:“送徐家娘子去裘婆婆住处吧,以后由你常去照料一下,看看有什么为难之处,帮着解决一下。”
戴裕彬答应一声,飞快地瞟了苏欣晨一眼,他喜欢她微昂间白冇皙娇冇嫩的颈子,喜欢她那一如秋后灌了浆的果实般饱满结实的酥冇胸,尤其是那淡淡忧伤的少冇妇风情,让他着实地有些着了迷,因为国公交待的这条命令,他忽然莫名地欢喜起来。
夏浔又对苏欣晨道:“以后你有什么难处,不要客气,随时可以登门来找我!”
苏欣晨低低地道:“多谢国公!”随即又向茗儿轻轻颔首,便随着戴裕彬向外走去。
“这徐家娘子忒也可怜!”
茗儿轻轻冇抚着肚子,幽幽地道:“人家原无这许多感慨,可是当有了自己的骨肉时,这心性儿不知不觉就变了,看她抱着孩子,孤苦伶仃的样儿,人家心里酸酸的,直想掉眼泪……”
“好啦!”
夏浔挽起她的手,柔声安慰道:“苏姑娘……哦,徐家娘子那边,我会着人时常去照料一下的。你快生了,安心待产,可别悲风秋雨的,为他人担忧啦。唉!你的年纪还太小,我一直担心,要再晚几年,身冇子骨儿全长开了再生育多好,千万要母冇子平安才是,要照顾好自己。”
茗儿道:“人家不小啦,只有相公总觉得人家小,哪家的闺女不是十五六就嫁人生子?我又不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还得十九二十的才生孩子么。”
她白了夏浔一眼,又道:“你去看看梓祺吧,我看她这两天心事重重的。”
夏浔回来以后,并未把谨身殿里那场暗里交锋告诉几位爱妻,只说一切平安,事情已经过去了。男人有事要自己扛,他不想让妻子跟着他担心,可他自己时常思虑,心神也觉疲惫,倒未注意那么多,这时听茗儿一说,不由讶然道:“梓祺怎么了?”
茗儿娇嗔地道:“你呀,男人就是粗心,你没发觉她在人前的笑容都是勉强做出来的么?大概是因为彭家这场官司险些害了你吧,梓祺总觉得愧对于你,连带着见了我们都像抬不起头来似的,去宽慰宽慰她,别叫她害了心病!”
夏浔嗯了一声,对巧云道:“巧云,你搀着夫人,去花园散散步。”
夏浔转身欲走,茗儿想起一事,忙又嘱咐道:“对了,相公这一遭回来,没有什么事情可忙,着实地清闲下来,却也不要过于逍遥,忘了皇上吩咐的差使。”
夏浔止步回头,愕然道:“什么差使?”
茗儿失笑道:“看你,自己手边就那么一点事儿都能忘了,大报恩寺前两天才失的火,皇上宽宏,未予追究,可你是大报恩寺的主建官冇员,也不去瞧瞧么?这都好几天了,你提都不提,就算做做样子,也该去瞧瞧的,否则怎逃得了一个怠慢圣意、疏于管理的罪名。”
夏浔听得一呆,皇上叫他回家修身养性,他就正合我意地回来修身养性了,倒真是忘了那大报恩的差使并未收回去,夏浔犹豫了一下,心道:“皇上既然还未收回这样差使,是得去点个卯才成,皇上心里气儿正不顺呢,可别让他再寻我的岔子。”
夏浔想着,便答应一声,赶往梓祺所居的院落去了。
夏浔到了梓祺住处,梓祺强作欢颜地迎上来,一开始还佯作无事,被夏浔追问了几句,竟嘤嘤啼哭起来,小思祺还以为爹爹欺负她娘,张牙舞爪地扑上来,抓冇住老爹的大手,给他手腕上印了一只“手表”。夏浔见梓祺哭泣,这才知道梓祺果然担了极大的心事。
梓祺自幼习武,身冇体的强冇健,不免叫人把她的性格也想像得异常开朗、坚强,事实上她平时也确实是这样一副模样,以致夏浔没想到遇到这种事情,她也会像寻常女性一样有担心、有羞愧,惭对家人。
夏浔抱住她身冇子,好一通温存安抚,用他那张谐美谢谢的灵舌,灿若莲花的哄劝一番,直到哄得梓祺破啼为笑,中午又留在她院中吃了午饭,这才让梓祺彻底解冇开了心结。夏浔在梓祺院子里小睡了一阵儿,过了晌午头儿,便换了公服,离开辅国公府,赶去大报恩寺。
此时已到初秋,秋老虎依旧肆虐着,工地上正干得热火朝天,工部侍郎黄立恭正在工地上,至于另一位负责督建大报恩寺的郑和郑公公,却跟他一样只是挂个名儿,手头一堆事忙不开,几乎就不到工地上来,来也是点个卯就走。
夏浔现在没有旁的事了,倒不好坐坐就走,他被黄侍郎引着,先在工地上巡视了一圈,然后便进了一座新盖好的大殿,大殿里到处一股刨木花儿味,好在还没上漆,油漆味却不浓。两个人在案后坐了,叫人上了茶,黄侍郎就向他禀报了一番大报恩寺的工程进度,以及前两天意外失火的情况。
前两天的失火,刑部调冇查一番,一开始说是有人故意纵火,拘走了住在火场附近的许多工冇人和几个工头儿,可没一天功夫,又给放回来了,说是勘冇察失误,实为管理不善,走了野火,以致引起火灾,打了几个工头的板子,扣了一些工冇人的工钱,这事儿就草草结案了。
当时夏浔正在受审,黄侍郎虽是工部的人,也隐约听说这是有人针对辅国公布的局,如今辅国公来了,他当然得把这事儿详细禀报一番。两个人正说着,一个工部管事匆匆走了进来,一见夏浔,便赶紧施礼道:“哎哟,国公爷,您在这儿呢,下官满工地的找您呢。”
夏浔道:“什么事?”
那管事道:“有三位大人来工地上找您,说是奉皇上旨意,调过来协助国公督建大报恩寺的。”
夏浔站起身来,奇道:“皇上拨来专人,协助我督建大报恩寺?”
因为心虚,他连“本国公”也不敢自称了,派专人协助我督建大报恩寺?然后呢,是不是过两天就授意我上道奏章,称病离职,从此赋闲在家,永不叙用了?
夏浔倒不在意朱棣这么处置,凭以而论,他不是封冇建时代的人,不存在那么严谨的天地君亲师的观念,同时又是个胸无大志的。他能有今天,实实在在的是“半由人事半由天”,主因是时势所迫,迫他一步步走向现在的选择。
每次都是不得不作此选择了,他才想更主动一些,干脆搏一份功名富贵,而当他真的走到了今天,有能力对天下政局施加一些影响了,他才想到是不是可以让百冇姓们生活的更好一些,是不是可以通冇过自己的努力让未来的华夏大地少一些坎坷波折。
这些理想抱负和他的政冇治追求,是随着他的身份地位不断的提升、变化而逐渐提高、改变、为之修正的,当他还在小叶儿村,靠着贱民的接济度日的时候,他绝对不曾想过要泽被天下救济苍冇生,他又不是精神病!
就因着骨子里这点随遇而安的性子,他年纪轻轻便位极人臣,却始终不曾骄横狂冇妄,受到打击冷落的时候,也没有消沉沮丧,这种良好的心态,绝对是许多宦海沉浮一辈子的官冇吏都比不上的。可是如果皇上还在想着一步步削他的权,免他的职,他就不免要担心了:“这征兆……,不是要把我弄成年羹尧,连降十八级,贬去守城门吧?”
夏浔心里“咯噔”一下子,脸上却不好露冇出变化,他强作镇定道:“来人在哪里?”
那工部主事道:“正叫人带着在工地上寻您呢,下官去引他们过来。”
夏浔道:“不了,这殿上气味不甚好,我正要出去走走!”
他这样一说,黄侍郎也不好再坐着了,便随着他一同向外走去。三个人出了大殿,步下冇台阶,庭院里许多役夫正在植树,也不知那是从哪儿运来的大树,每棵都有合抱粗,役夫们使绳索、支杆等工具正在把那大树植进刨好的深坑,指挥的、动手的、呼号冇子的,乱乱纷纷。
夏浔也不理,举步就往外走,刚到院门口,还没迈步出去,迎面就有三个人叫人引着向里边走来,两下里一碰头,夏浔看清来人模样,顿时呆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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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3章 不一样的心思
迎面走来的那三个人也看到了夏浔,他们立即撇下引路的那个工部管事,向夏浔大步迎上来,当先一人向夏浔灿然一笑,便欢欢喜喜地行礼道:“卑职见过国公!”
这人身材颀长、柳肩细腰,阳光正映在他的脸上,暂如美玉,那chún不涂而朱,眉不画而细,明眸如水,鼻如琼瑶,灿然一笑时,颊上便lù出两个浅浅的笑窝儿,当真是mí人之极。叫一旁好男风的黄shì郎见了,骨头顿时就sū了几分。
古时男风盛行,明朝尤甚,当时这种风气以南方最重,被上流社会的贵人们引为时尚,并不觉为耻。那娈童成年之后,娶妻生子,也不会受到多少岐视,以致国子监里有那老教授自诩高洁时,当众便讲:“老夫自少而来,不入季女(少女)之室,不登娈童之chuáng……”由此可见风气之盛行。
黄shì郎就是个好男风的,家里养了两个伴读的俊俏小书童,此时一瞧眼前这人,容颜妩媚,笑靥如huā,家里那两个俊俏小童与之一比,简直就如瓦跞之于珠玉,不由看直了眼睛,心中只道:“翠被含鸳sè,雕chuáng镂象牙。妙年同小史,姝貌比朝霞:袖裁连壁锦,chuáng织细种huā。
揽kù轻红出,回头双鬓斜:懒眼时含笑,玉手乍攀huā,死了死了!
世上怎有这般美貌男子!”
“玉*?”
夏浔惊道:“你这是,你不在锦衣南镇,怎地来了此处?”
“玉珏?南镇?莫非他就是锦衣南镇的刘镇抚?果然不愧是京师第一美人儿!”
黄shì郎听到这里吓了一跳,心中些许邪念登时一扫而空。朝里有些好男风的大臣是见过刘玉珏的,他们凑到一块儿品评京城美人时,把刘玉珏公推为金陵第一,黄shì郎没跟刘玉珏打过交道,却也是久慕其名的,此时一听自然知道。
刘玉珏笑吟吟地道:“早职已调离南镇,到国公麾下做事了。”
夏浔更加怔愕,说道:“到我手下做事?我又没个衙门,你来我身边能做什么事?”
“咳,国公、大人,咱们是不是到里边再谈,这里太嘈杂了!”
一旁陈东咳嗽一声,却有意地看了黄shì郎一眼。黄shì郎会意,他本想在这玉人儿身边多待一会儿,可人家下了逐客令,却也不好再赖着,便道:“哦,国公,你们聊,下官手头还有点事情,先去忙着。”说着向夏浔拱拱手,又向刘玉珏点点头,不舍地离去。
南镇的哼哈二将陈东和叶安正随在刘玉珏身边,夏浔将他三人让进大殿,急问道:“怎么回事?”
刘玉珏在他对面坐下,从容地说道:“火器匠作那边出了事,有一批火统制造时出了问题。药量配比也不对,神机营操练新兵时用了这批火统和火药,结果火统要么炸了膛、要么弹子儿不及远,还伤了许多士兵。神机营报到御前。皇上龙颜大怒,火器匠作是由南镇管着的,卑职自然难辞其咎,便把卑职连降三级,如今在工部挂了个员外郎的职务,调到国公身边听用,督建这大报恩寺……
“什么,怎么会出这么大的乱……”
夏浔一语未了,心中突然洞若观火,他明白了。
夏浔长长地吁了口气,看了看刘玉珏,又看看左右的陈东和叶安,黯然道:“是我连累了你们……”
一瞬间,他就想明白了,这是皇帝对锦衣南镇的一种惩罚,同时也是一种警觉的防范所做出的必然清理。锦衣卫是什么?凭什么天下卫所无数,任你战沙场,战功赫赫,却唯有锦衣卫可以享有那无上的尊荣?因为那是天子近卫,是最高统治者自身安全的最后一道门户,如果这支警卫力量出了问题,哪个皇帝还能安枕?
在朱棣看来,锦衣南镇作为天子近卫,拿着最丰厚的傣禄,端着皇帝的饭碗,查的就是天下人的反迹,可是他们居然为了维护一个人,反倒违背了自己的职责,连这样的事都敢做,连这样的事都敢为杨旭所用,受其指使去抹杀证据,那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呢?
朱棣惮于杀人么?不要说朱棣戎马半生,见惯了生死,就算他是自幼长于深宫的皇宫,又何惧一声令下,让南镇无数人头落地。他没有杀刘玉珏…和手下这些人,而是找个借口,把他们赶出南镇,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能虑及他夏浔的感受,做到这个份上,也真是难为了他。
所以想到这一点时,夏浔心里深深地松了口气,他已经清楚,皇帝虽然气犹未消,不过对他的宠信和爱护,依旧没有减少,否则他现在看到的就不是刘玉珏和陈东、叶安三个大活人了,而是他们的尸体,甚至是他们满门的尸体。
皇帝把这三个人贬了职,却调到他的身边来,无异对他也是一个警告!这些人是朝廷养着的,却甘为你所用,为你行sī行,犯国法,犹如一己家奴。朕不杀他们,也不能不做处置,现在干脆就调到你身边去,你喜欢用,那就一直听用于你好了,你可得看好了他们,再敢做些欺君之事,小心后果!
夏浔心里轻松了,却觉得刘玉珏和陈东、叶安受了自己的牵连,很是过意不去。
见夏浔一脸歉然的样子,陈东忙道:“国公不必介意。卑职原来是做什么的,您也清楚。就是这锦衣卫的身份,都是见不得光的,暗里,陈东是个朝生而不知夕死的冷血杀手,明里,只是一个街头小贩,要不是国公您的提拔,不要说做千户,恐怕早就成为yīn沟里一具不知名的死尸了。哪怕今日受了惩治,这不是还在工部做着主事么?这官儿不小啦,多少人打熬一辈子,能有今天么?卑职对国公唯有感jī,绝无半句怨言!”
叶安重重地一点头:“陈东说的是,卑职与陈东一样,当初,能与国公共事,乃有后来风光,如今不比当初强上万倍?叶安是个知足的人,并不觉得是为国公受过,今后能在国公麾下听用,叶安很开心!”
夏浔有些jī动,他的目光落在刘玉珏脸上,刘玉珏一双眼睛正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眉宇间一片欣然喜悦,好象他降了官儿,反倒是什么大喜事儿似的,目光与夏浔一碰时,刘玉珏的俊脸忽然有些红了。
他垂下眼帘,柔声道:“国公不必觉得歉疚,玉珏原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这几年,经多见广,我也清楚,如果当初不是得到国公的栽培,家道中落之后,玉珏如今不知是怎样凄惨的下场呢。玉珏一直希望能在国公身边做事,听候国公差遣,如今这样的结果,正是得其所哉。”
到玉珏是真的很开心,听了圣旨之后,他简直就是心huā怒放。什么狗屁的南镇镇抚,这个人人垂涎的位子他才不稀罕,听说要调他到杨旭身边做事,刘玉珏开心得都快哭了,能守在他最心爱的人身边了,这是多大的福气!
叩头领旨,向皇上谢恩的时候,刘玉珏是真心实意的,他觉得,这是上苍怜他一片痴心,给他的丰厚回报。
长相思不如长相伴,能做夏浔的影子,他年甘情愿。他很开心,他开心极了,这是他这一辈子最最幸福的时刻。
夏浔见三人是这样一副态,心中很是安慰,人生在世,能有几个人,能得到别人这样无怨无悔的支持?心事一放下,他的思路便活泛起来,马上想到了一个重要问题,夏浔马上问道:“你们三个全都调离了,那么现在南镇由谁掌管?”
刘玉珏嘴角一翘,轻轻哼了一声道:“纪纲的人呗!”
声音柔柔的,那神态更是,很像一个怀春少女,在他的情郎身边撤jiāo。
陈东道:“是纪悠南!看来皇上虽然打了纪纲一顿板子,依旧对他宠信的很呐。这人是纪悠南,就一定是纪纲的举荐,北镇八大金刚,纪纲最宠信的就是老幺纪悠南!”
叶安也悻悻地道:“不错!皇帝对纪纲,依旧是宠信的很呐……………”
夏浔听了蹙眉一想,忽然“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刘玉珏以前还知道克制,可现在被调到夏浔身边,可以长相厮守了,那久抑久积的情感和思念真的有些克制不住了。那种感觉,就像本来只是暗恋着一个男人,突然他对自己表白了,窗户纸被捅破,感情迅速升温的那一刻,所以他一直在注意着夏浔的动作、神情。
夏浔锁紧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时,他就注意到了,夏浔一笑,刘玉、
珏忍不住问道:“纪纲小人得志,忘恩负义,如今权势越来越大,国公怎么反倒开心了?”
夏浔哈哈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想不到我当初授人一计,最后却着落在我自己身上。”
刘玉珏大huò不解:“国公是说?”
夏浔道:“芍药牡丹美不美?可殉丽的huā,未必就能结出甜美的果子!你们等着,有些事儿,要到了秋后才会明白。”
他长笑而起,笑微微地看了一眼刘玉珏和陈东、叶安,说道:“咱们几个也算是老相识了,如今难得又能在一起共事,走,咱们出去找家馆子,好好喝上几杯,庆祝庆祝!”!。
第714章 人生如海浪
……
夏浔与黄shì郎说了一声,便带着刘玉珏和陈东、叶安离开大报恩寺,几人上马,沿长干里的林荫小道往秦淮方向走去,行不多时,对面忽有一位将军带着几个shì卫策马轻驰而来。
夏浔今天穿的是便装,刘玉珏等人刚刚离开锦衣卫,尚未领得工部公服,穿的也是便装,走在路上并不乍眼,这样一来对面那位一身武服的将军便显得异常显眼了。
夏浔定睛一看,认出来人正是五军都督府的薛禄,不禁勒住了马。
对面的薛禄本来一意朝着大报恩寺方向行去,看见对面来路有几匹马停住,下意识地瞧了一眼,不禁“哎哟”一声,连忙勒住坐骑,翻身跳下马来,向夏浔长揖道:“末将薛禄,见过国公爷!”
夏浔偏tuǐ下马,稳稳地跳落在地上,上前扶起他,笑道:“薛兄,凤凰岛一别,今日才得重逢啊,哈哈,你这是往哪儿去?”薛禄道:“末将正要往大报恩寺去寻国公您呢。”夏浔一怔,奇道:“你怎知我今日在报恩寺?”
薛禄道:“末将先去了国公爷府上,听说国公您正在大报恩寺里,这就赶来了。”
夏浔道:“哦,那定是有事情了,我正要与玉珏和陈东、叶安去酒楼坐坐,你的事急不急,若是不急,不如一起来,喝杯酒,慢慢说。”
薛禄的xìng子很直爽,也不隐瞒,咧嘴笑道:“末将心娶比较急,不过事儿并不急,那末将就叼扰国公一回了。”
一行人重又上了马,一齐往前走,到了秦淮河畔,找到一家不算很大,却雕栏画栋很是精致的临水小阁,三人进去,直上二楼,在临窗一张桌前坐下,那窗上放着碧纱的帘笼,防止蚊蝇飞入,透过帘笼,窗外景致清清楚楚。
窗外临河,正有一条小船儿,躲在树荫下,缆绳栓在粗大的树根上,一个头发蓬松的船娘懒洋洋的刚起,端着一盆衣服,刚到船头蹲下,正在清洗衣物,知了犹在树上聒噪,叫人听了从心底里提不起气力来。
不一会儿,酒菜上齐,几人也不客气,便提箸吃食,举杯饮酒。
薛禄和刘玉珏分坐在夏浔左右,哼哈二将坐在下首,夏浔便吃了。菜,便问道:“薛兄今天忙忙碌碌的,何事寻我?”
薛禄早就憋着一肚子话等机会呢,闻言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国公爷,您不是管着大报恩寺呢么,手底下有几万号匠人,嘿嘿,末将这个……呃……”
夏浔失笑道:“以薛兄的xìng格,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吞吞吐吐了?”薛禄忸怩了一下,又向夏浔靠近一些,1小声道:“国公爷,是这样,金陵城东有一座桃源观,您也知道,江南好佛之风甚盛,道教不甚流行,这偌大的金陵城里,大家都知道的道观,其实就只皇家兴建的朝天宫这么一处地方。
所以,这桃源观香火十分冷淡,那道观里有几亩地,观里的仙姑主要靠种地、绣荷包儿赚点吃用,几乎指不上信徒们的供奉。
如今那道观年久失修,连风雨都不能屏蔽了,也太可怜了些,观里穷,拿不出钱来修缮。因此,末将就想帮个忙,把这道观修缮一下,可是末将手里虽有点钱,可也不多,若用来雇请工人、购买木料、漆料、砖瓦各种材料,实在济不得甚么事。”这倒是实情,像薛禄这样的武官,能有外捞,但也有限。地方的将领,多多少少总有侵占兵饷的行为,他们的主要外捞就在于此,其实也不算多,这时候的大明吏治还是很清明的,胆大包天的贪官当然有,但是在大明这么多官员里边,仍然属于少数。
而朝廷上的武官,外捞就更少了,薛禄在五军都督府做事,主要的灰sè收入,是靠地方的武官们进京的进献的那点孝敬,薛禄口挪肚攒的,给老家盖了大宅子,这次给老父过寿,又是大操大办一番,他说手中闲钱不多的话,当是实言,如此说的话,他修缮道观的义举就更显难得了。
夏浔不禁肃然起敬道:“没想到,薛兄这等粗豪的军伍汉子,竟还是一位虔诚的道家信徒呢!”“嗨!啥佛呀道的,我都不信!”
“啊?”“呃……,信!对,我信!我信玉皇……太上老君!”薛禄看看夏浔促狭的眼神儿,有些不好意思了,大黑脸稍稍红了一下,这才压低了嗓门道:“国公爷,我就跟您说,您可得替我保密呀。”夏浔笑道:“你说!”薛禄吭吭哧哧地道:“是这样,那桃源观里,有一位仙姑,嗯这位仙姑……”
说到这儿,薛禄忽有所觉,攸地扭过头去,陈东和叶安干杀手出身的,反应多快,早就将前倾的身子坐正,竖起的耳朵放平,筷子上下翻飞,片刻功夫已经塞了一嘴的菜,而另一侧竖起耳朵倾听的刘玉珏业已恢复了常态,悠然自若地正望着窗外那位洗衣服的船娘。
薛禄放下心来,又靠近夏浔,低声道:“末将tǐng喜欢tǐng喜欢这位仙姑……………”
他这一说话,刘玉珏和陈东、叶安的耳朵又竖了起来。
夏浔诧异地睨了他一眼,犹豫道:“这个,薛兄,你可是朝廷二品命官呐,官员就算是纳妾,对方的身份也不能这么不挑剔啊,人家姑娘是位出家人,这不太妥当吧,这事儿要是让有心人闹将起来,到皇上面前参你一本,于你的官声可大为不利。”薛禄急道:“不是!国公有所不知,那位仙姑不是真正的出家人……………”薛禄说漏了嘴,只好无奈地叹一口气,说道:“我是千方百计从那观主嘴里打听出来的,是这样,国公爷,这位姑娘是在家乡受恶霸逼婚,扮作仙姑逃出来的,亏她一路绕过巡检关隘,可到了这金陵城里却是寸步难行了。后来是那观里的老仙姑看她可怜,收留了她。因为她的身分见不得光,再说一个女儿家,又能做些什么呢?所以就以仙姑身份留居观中了……”
夏浔这才恍然,不禁失笑道:“原来如此,那你还费这么大功夫干什么?你既喜欢她。何必这么婆婆妈妈的只管向她提出倾慕之意,凭你薛大将军的身分,难道还配不上她么?她又不是一个真道姑,你这么拐弯抹脚的去修道观,只怕人家未必领你的情呢。”
薛禄垂头丧气地道:“唉末将是个直xìng子,国公爷以为末将没照国公说的这么做么?那位姑娘大概是被家乡的恶霸乡绅欺侮得狠了,对有权有钱的人非常仇视,她不接受我啊,我看她因受观中仙姑的接纳,对道观里非常感jī这才……出此下策。”
夏浔听到这里才明白对这薛禄的痴心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同时又不免有些钦佩。这薛禄倒真是一个正直之人,就凭他如今的官位权势,既已知道那女子没有路引官凭,属于金陵的黑户而且在这里无亲无故,全凭这座穷道观存身薛禄若想迫她就范,有得是法子,可他居然只是一味讨好,希望邀得美人儿欢心。
薛禄道:“因此呢,末将就想到了国公,想请国公您帮个忙儿,修建大报恩寺这等大工程,就是剩下来的一些边角料儿,用来修补那桃源观也足够了。至于工人,这些修报恩寺的匠人,只要抽点空儿去,那么小的一座道观很快也就修上了。”
夏浔想了想,点头道:“成,大报恩寺工程浩大,边角榫儿很多,堆在那里碍事,还要雇了人运走的,便送你也不妨。只是要借那匠人役夫使用,这钱就省不了了。虽然上头发句话,叫他们干就得干,可他们都是些苦哈哈,也要过日子的,不能叫人家白出力气。”
薛禄大喜过望,连声道谢:“成成成,本来就算把那边角料儿便宜些处理于末将,末将都感jī不尽的,国公肯行这个方便,末将这好事儿要成了,两口子一块到国公爷面前行礼献茶!”
夏浔听得忍俊不禁,笑道:“胡说八道!怎么把我与你家老太爷抬到一个位置上去了。”
薛禄嘿嘿笑道:“国公爷,不瞒您说。末将还没纳过妾呢,就在老家有个媳fù儿,还是当年父亲替我说下的亲事。我那媳fù倒是个本份人家的姑娘,我很敬她,可若说起喜欢……,国公爷,这位仙姑,是薛禄平生第一遭真正喜欢了的女子,要是我能与她长相厮守,国公爷的大恩大德,末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夏浔摇头叹道:“倒是”个痴情种子,不过你这法儿实在是……,算了,牛吃稻草鸭吃谷,各有各的福。如果你们有缘,或许真能成就姻缘也说不定。
夏浔转头对刘玉珏道:“玉珏,既然现在叫你到工部做事了,这事儿就交给你办吧,明儿你跟黄shì郎交待一声,就说是我请他帮忙。”
他这一对刘玉珏说话,薛禄登时想起一些事来。他在五军都督府做事,是徐景昌的心腹,朝堂上许多秘事,对他而言自然不是秘密,可不像许多官员只能看到表像。薛禄便对夏浔低语道:“国公爷,那桩案子审结,纪纲挨了板子,我还以为国公爷您赢得干干脆脆,瞧这模样,似乎皇上还是起了些疑心?“夏浔笑而不语,心中只道道:“何止啊!你不知当时何等凶险,若不是这么多年来和皇上结下的交情,再加上我够机警,对答趁了皇上心意,若换一个人去,现在早已人头落地了。”
薛禄以为自己说中了,不禁一拍大tuǐ道:“嗨,国公爷对朝廷忠心耿耿,怎么可能与白莲教有所勾连呢?若是真有那白莲妖人叫国公爷知道了身份,不用想,国公爷马上就得拔出刀来宰了他,怎么可能欺瞒朝廷!你说这事整的,那纪纲虽然挨了打,气焰反倒更加嚣张了。国公爷,您别想那么多,我看皇上还是信任国公爷的,等过一阵儿风平浪静了?”
夏浔笑道:“不劳解劝,我想得开的。谁能一生坦途、永远顺利啊?就说皇上当年举旗靖难吧,那胜胜负负,多少进退?遇到一点挫折,就自怨自艾、自暴自弃的人,只能屈从于命运,永远也做不了命运的主人!”
薛禄振奋道:“国公说的是,末将是武官,没少打仗,对此最有体会。这话,我说不上来,可这道理,我听得最明白!”
夏浔又看了刘玉珏和陈东、叶安一眼,自信地道:“你们也记着,人生的耻辱不在于输,而在于输不起:人生的光荣不在于永不仆到,而在于能屡仆屡起。我,不会倒下!你们,也总有重新站起来的一天!而现在笑得正欢的人,那时想像你我这样在这里饮酒逍遥,恐怕都没有机会!”
次日,刘玉珏和陈东、叶安正式到工部报到,领了公服换上,再约了薛禄往大报恩寺去见黄shì郎,顺口向他提起夏浔的话儿,黄shì郎听说是夏浔的安排,自然满口答应。马上叫人去办,立即拨了一些人运那边角料儿去城东桃源观,同时就叫他们留在那儿修缮道观。
黄shì郎对刘玉珏那叫一个热情,简直比对夏浔还要体贴,随即就要引他去工地转转,指点他该注意的事项,刘玉珏虽被打发到了工部,对工部的事实在一窃不通,见状便提出要与陈东、叶安一同往城东去,瞧瞧那处道观,托辞之言自然是他们和薛禄是朋友。
黄shì郎是工部的二把手,对刘玉珏这个下属却客气的很,这种要求哪能不答应。那边工人们正把一些能用的边角料儿装车,刘玉珏和陈东、叶安就赶过来了,薛禄正在那儿等着,他跟这三个人也tǐng投缘的,一问缘由,自然欢喜。
不一会儿,那边角料儿装满了几辆车子,四人便上了马,领着黄shì郎拨出来的那班管事、工头儿,往大报恩寺外走去。四人押着车有说有笑地往城东赶去。离开长干里,行不多远,迎面十余骑骏马赶来,鲜衣怒马,气势非凡。
四人正在谈笑,全无察觉,不想那些骑士看见他们,立即勒缰停下,一个yīn阳怪气的声音响了起来:“哟!这不是玉珏贤弟么?”
刘玉珏抬头一看,迎面十余骑shì卫拱卫〖中〗央的,正是纪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