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章 塞上江南
在固原周边巡察探访了几天之后,袁崇焕留下毛羽健、周遇吉等人,在固原继续招兵买马、募民屯垦,自己则在固原总兵杨麒和监军御史史躬盛陪同下,沿着固原北面的清水河,一路北行,前往宁夏镇的驻地宁夏卫的卫城,也就是后世的银川。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沿着清水河北上的袁崇焕一行,先是到了宁夏中卫,一看宁夏中卫的形势,袁崇焕刚到固原时的一个想法,突然变得明晰起来了。
宁夏中卫的北面就是黄河,而沿河的两岸全是平原地带,河湖遍地,水利方便,与南面六盘山中的固原镇,以及东面的陕北诸州府贫瘠之地相比,黄河在宁夏这里拐的这个弯,简直是天赐的一片福地,加上此地如今地广人稀,正是募民屯垦的好地方。
这里的黄河南北走向,水也很清澈,东西两岸皆是沃野,完全是一副塞外江南、鱼米之乡的风貌。
后世有两句话,说的正是此地的好处,一句叫作“黄河九曲,惟富一套”,另一句叫作“黄河百害,惟利一套”。话虽不同,但是说的却都是宁夏河套之地的肥沃富饶。
过了宁夏中卫,袁崇焕一路沿着黄河北行,简直是越往北走就越兴奋,等袁崇焕到了宁夏镇治所宁夏卫城也就是银川的时候,到宁夏镇来募民屯垦的想法,就已经变得不可动摇了。
就在距离宁夏卫城不远的一处驿馆里,袁崇焕见到了前来迎接自己的宁夏镇总兵贺虎臣、监军御史瞿式稆。
贺虎臣是北直隶保定人,原来也在辽东从军,因功升任宁夏镇总兵,历史上也是一员虎将,在崇祯年间抗击察哈尔部林丹汗南侵、镇压流寇等作战中,多次以少胜多,非常勇敢,战功赫赫,最后在与察哈尔部林丹汗的作战中阵亡。
与其一同阵亡的还有其弟贺诚等人,其兄弟子侄之中,惟有其子贺赞在亲兵冒死掩护下突围而出。
此时的贺虎臣当然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但他对袁崇焕一行的到来,却非常欢迎。
镇守宁夏的总兵贺虎臣,若说人生仕途上还有什么理想的话,那就是恢复河套之地,这是曾经几任宁夏镇总兵和三边总督的志愿,可惜的是三边总督的职位时设时废,复套作战也是屡经蹉跎,好几任三边总督都没有完成这个志愿。
比如后世大名鼎鼎的杨一清、曾宪等名臣,都曾在三边总督的任上,未回复河套之地而努力过。而这也正是贺虎臣的夙愿。
因此,自从接到朝廷重设三边总督,准备走河套之地募民屯垦的消息之后,贺虎臣多年冷却的心,又开始热了起来,一直期待着新任三边总督袁崇焕尽快到任。
在宁夏卫城之中休息了两天以后,袁崇焕在杨麒、贺虎臣等一行人的陪同之下,先是沿河往北继续探看,然后在宁夏前卫的长城脚下,沿着长城转了往东,很快就到了明蒙交界之地花马池。
这个所谓的花马池,后来叫作盐池,就在长城脚下,后世宁夏与陕西的交界。
袁崇焕一行来到花马池,沿途所经之地,都是平原沃野,而且河流遍布、渠道纵横,盐田毗连,野花丛生,虽然如今人烟稀少、满目荒滩,但却都是易于开垦之地,加上此地北接长城,西临黄河,南面遥望六盘山,稍加屯垦,就是又一个鱼米之乡。
最重要的是,在明朝的时候,花马池还是西北地区主要的食盐产地。
根据明朝的盐法,花马池生产的池盐,其行销地主要是甘肃、宁夏、陕北,有时候也包括关中、汉中等州府。
花马池的池盐产量大,品质也不错,与长芦盐、淮盐等海盐的质地相比,也不遑多让。
这里曾经还开过榷场,主要是拿中原的盐和茶交换蒙古人的马匹。
如今朝廷诏令理藩院考察九边各镇,择地重开榷场,与蒙古人进行贸易,这对袁崇焕来说,又是一个非常利好的消息。
袁崇焕心中的那个想法,到此就更加清晰了,那就是将三边总督的驻地从固原移驻到花马池来。
袁崇焕的这个想法并不离谱,因为陕西三边总督的行辕驻地,在历史上曾更换过地方,至少曾经就在长城边上的花马池,驻扎过一段时间。
甚至在明英宗的时候,有过一个时期,每年秋季,三边总督的驻地,就要移驻到花马池去,名曰防秋,目的主要就是为了应对河套蒙古人的侵扰。
如今亲眼看过了固原镇的驻地周边情况以后,一路北行所见,都让袁崇焕坚定了移防北部边境的决心,在比较了固原镇、宁夏中卫、宁夏前卫和花马池之后,袁崇焕更加坚定了把三边总督行辕设在花马池的决心。
花马池的北面就是长城,虽然要直面西迁来此的察哈尔部的威胁,但是关山险要,察哈尔部未必能够越过长城。
而长城以外即是广阔的河套平原,要想有所作为,不管是联络鄂尔多斯蒙古共抗林丹汗,还是前出塞外、募民屯垦,都会更加容易。
而花马池的东面,就是延绥镇的定边卫,西面就是位于黄河边上的宁夏镇,协调指挥起来也很方便。
最重要的是,这个地方还有整个西北最大的盐场,将来不管是沿着黄河募民屯垦,还是就地练兵防范北虏、剿灭流寇,这个过去的三边总督驻地花马池,都要比固原强上不知道多少倍。
从花马池回来的第二天,袁崇焕就在位于宁夏卫城内的总兵府中,与宁夏镇总兵贺虎臣、宁夏镇监军御史瞿式稆,交换了自己的想法,两人当然都是支持。
尤其是宁夏镇的监军御史瞿式稆,对此更是极力赞同,听完袁崇焕说完想法,他对袁崇焕说道:“部院大人所言极是。朝廷设立三边总督,愚以为其意有三,一则防范北虏,二是剿灭流贼,三则恢复河套。
“而要做到这三点,三边总督的行辕设在固原镇,的确是大为不妥。固原虽为陕西三边之中枢,然该地近年来干旱少雨,民生凋敝,无力供给大军所需,且距离边关较远,若有边情,无法及时应对。与花马池相比,该地实在是一处死地。
“部院大人如今奉皇命、领尚方,持节坐镇西北,无所作为则辜负圣意,而若要有所作为,则非移驻花马池不可。若是部院大人不便向圣上张口,瞿某愿为部院大人代劳。”
随行的固原镇监军御史史躬盛听到这里,也抱拳说道:“部院大人若决心已下,史某亦愿上书圣上。”
监军御史享有密折奏事之权,可不经内阁、军机处、司礼监等机构,由锦衣卫或者东厂,将密折直送皇帝案头,监军御史的这个特权,如今在九边乃至天下都已不是秘密。
所以瞿式稆、史躬盛如此说,袁崇焕、杨麒、贺虎臣等人,也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第一二二章 移防定虏
如今的九边各镇监军御史,可跟过去的建军内臣,不一样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些进士出身的科道言官,到了边镇,不管心底里究竟如何打算,外面表现出来的,绝对是儒家君子的正派作风,不仅不贪财,不好色,不占役,而且不吃空饷,比过去的监军太监,简直是清正廉洁了不知道有多少倍,所以仅仅过了半年就深得各镇士卒军心。
而比这一点更重要的是,这些监军御史不仅代表皇帝掌管着各镇的军饷钱粮、军纪叙功等重要权力,而且还纷纷招兵买马,建起了自己的监军标营,有了相对独立于边镇营兵卫所系统的独立军权。
监军标营,少的三千,多的五千,在天高皇帝远的边镇,也是一直绝对不可低估的力量。
特别是这些监军御史,还有御赐的尚方宝剑和密折奏事之权,光是这其中的任何一项,拿出来都是不得了的存在,由不得这些边镇将帅们不重视。
袁崇焕上任三边总督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尽力争取到所属边镇监军御史们的支持。
如今瞿式稆、史躬盛两人的话,起码已经表明了宁夏镇和固原镇的监军御史惟袁崇焕马首是瞻的坚定态度。
说到这里,不得不多说几句,历史上天启末和崇祯初的时候,袁崇焕在大明朝的名声,那真的是如日中天,但凡九边各镇,就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袁崇焕的大名的。
袁崇焕靠着在对阵建虏时连连取得大捷的名声,也让袁崇焕在整个九边各镇的军中,都拥有了无与伦比的威望。
不管是宁夏镇的贺虎臣,还是固原镇的杨麒,也包括延绥镇的贺时雨,在袁崇焕这个瘦小的岭南人面前,那都是老老实实、服服帖帖。
这种拜服,倒不是因为袁崇焕有尚方宝剑,可先斩后奏什么的,而是因为在袁崇焕这个文官对阵建虏的战绩面前,他们这些武将也是实实在在地打心眼里佩服。
袁崇焕静静听完瞿式稆、史躬盛的话,先是微微一笑,用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然后抱拳说道:“稼轩兄,行之老弟,你们的盛情,我先心领了。此事还是由我上书圣上更为妥帖。当今圣上英明睿智,想来必不会出现波折。”
瞿式稆字稼轩,史躬盛字行之,袁崇焕与他们两人都是进士出身,相互之间以字称呼,显得更为亲切。
说完这个话,停顿了片刻,袁崇焕接着说道:“总督行辕移驻花马池,事涉固原、宁夏二镇,本部院最担心的是引起你们的误解,如今你们没有意见,那就最好不过。
“本部院看花马池原有总督行辕颇为残破,沿边营盘设施多已不存,仓促之间,总督行辕也无法移驻此地。
“整修原有行辕及驻军营房之事,还要劳烦贺总兵和稼轩兄先期招募工匠民夫,预做准备,所需费用,宁夏镇先行垫支,稍后一律由总督衙门拨付。”
这一次,袁崇焕到固原上任,是带着大笔军饷前来的。
皇帝拨给他用来屯垦练兵的银子,就有三十万两,而再次补发给三边各镇的军饷,更是达到了五十万两,平均下来,延绥、固原、临洮、宁夏、甘肃五个镇,每镇的军饷,都有十万左右。
如今补发给延绥的,已经交给了延绥镇的监军御史马懋才,而给固原和宁夏的,也都已经给了监军御史史躬盛和瞿式稆。
因此,此时的宁夏镇,应该算是前所未有的钱粮充足了。
袁崇焕在宁夏镇又待了三天,等来了甘肃巡抚梅之焕和甘肃镇总兵张嘉谟,以及甘肃镇的监军御史刘之伦。
此时年届五十的梅之焕,万历三十二年中进士,也算是明末时期的一位能臣,与袁崇焕一样,都是文武全才,巡抚甘肃期间,多次与套虏作战,斩首无数。
但在历史上,崇祯二年冬,后金入侵京畿的时候,梅之焕带领麾下兵马前往京师前往,与后金军作战,结果因为粮饷不继,疲惫困顿的甘肃军队很快被后金大军击溃,其麾下大部分士卒逃亡陕西。
这些溃兵占山为王,反而使已经濒临剿灭的陕西贼势,突然又壮大起来,梅之焕羞愤之下拔剑自杀,最终被救起,朝廷也念起之前的功劳,只是罢免了他的职务,而未给予论罪。
当然了,此时的梅之焕还不知道这些后来发生的事情,见了袁崇焕的面,彼此之间也是惺惺相惜。而监军御史刘之伦,则更是袁崇焕的崇拜者。因此,相见之下,自然是主客尽欢。
袁崇焕在宁夏卫见完甘肃巡抚梅之焕等人,将甘肃镇所欠军饷,按实有人数补齐,然后又认真交代了一番募民屯垦的事务之后,带着固原镇总兵杨麒、固原镇监军御史史躬盛,离开了宁夏卫城,沿着原路返回了固原。
就在离开宁夏返回固原的头一天,袁崇焕派出了使者,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将自己预备把三边总督行辕移驻宁夏花马池的奏疏,快马加鞭送往了京师。
在这个年代,沿边的驿站系统还是相对比较健全的,而六百里加急的意思,就一昼夜之间,需要疾驰六百里。
就这样,十天之后,崇祯皇帝就在紫禁城中看到袁崇焕赴任之后的第一份奏疏,随后两天,又先后收到了延绥镇监军御史马懋才和宁夏镇监军御史瞿式稆的密折。
对袁崇焕奏请的几件事,如今这位崇祯皇帝当然很快就批准同意了。
而瞿式稆的密折,也报告了袁崇焕前往宁夏,考察沿河屯垦、沿边防务特别是花马池的情况,皇帝本人从中当然也知道了更多的细节。
与此同时,崇祯皇帝也从袁崇焕、马懋才的奏疏和密折之中,更真切具体地得知了陕西三边之地如今的干旱灾荒和王嘉胤、高迎祥等流贼头目作乱的情况。
特别是延绥镇监军御史马懋才的密折,其中每一个字都是让人触目惊心,陕北等地的饥荒,已经到了人相食的地步。
本来以为历史上到了崇祯二年之后陕北才会大乱的崇祯皇帝,这下子突然感到有点后怕了,幸好自己提前做了一定的预防布置,否则后果真的是不堪设想。
崇祯皇帝将袁崇焕、马懋才的奏折,转给了几个军机大臣过目,然后很快就按照皇帝的意思议定了措施。
首先是同意陕西三边总督行辕移驻花马池,其次是固原镇总兵府及所部兵马,大部跟随移防花马池、定边卫,固原镇从此改为定虏镇,麾下营伍官佐及士卒饷额一概不变。
再者就是在花马池沿边开设榷场,与鄂尔多斯诸部贸易,以池盐与茶叶交换鄂尔多斯诸部的马匹与毛皮等物。
最后同意袁崇焕关于从陕西招募流民,北上宁夏沿河屯垦的所有举措,允许其便宜处置西北屯垦事务,并允许其以花马池所产池盐,直接按开中法,与内地盐商贸易,所得款项就地招募陕西流民屯垦。
这是给袁崇焕的答复。而给马懋才的回复,则是命其率领所部监军标营,尽快从榆林南下,移驻延安府,并在延安府府治左近寻找适宜地点募民屯垦,筹措军粮,同时允许其在延安府辖地内以预留粮饷赈济饥民。
第一二三章 延安延安
在六月份即将结束之前,袁崇焕等人分别收到了皇帝的旨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袁崇焕让原来的固原镇总兵,如今的定虏镇总兵杨麒立刻着手固原镇所属人马的移防事务,而他本人则带着毛羽健、周遇吉、贺人龙、黄廷政招募的五千陕西新兵先行北上花马池,在原来花马池总督衙门的基础上,正式开始筹建三边总督行辕。
而马懋才在受到皇帝旨意之后,则带着所部三千标营,南下延安府肤施县驻守,并且沿着汾川河,一路往东南探索前行,寻找皇帝密旨之中提及的宜恳之地。
没过几日,马懋才就在当地府县官员的引领下,找到了皇帝在旨意中提及的那处流淌着甘泉的隐蔽山间谷地。
崇祯皇帝在给马懋才的密旨之中,提及的这出所谓的甘泉谷地,其实就是后世名为南泥湾的拿出谷地,但崇祯皇帝并不知道这个时空里,后世著名的南泥湾,如今到底叫什么名字,所以只是告诉他了一个大致的方位。
好在这处谷地,就在汾川河的最上游,只有一条非常狭窄的山道能够通过,只要在谷地的入口处筑城守卫,这处谷地就是一处天然的世外桃源。
找到了后世的南泥湾后,马懋才根据皇帝旨意之中提及的甘泉,将之命名为甘泉峪,并在甘泉峪狭长的入口处,筑城设兵守卫,从此开始了甘泉峪屯垦的光辉事业。
马懋才本身,就是陕西延安府安塞县的世代官宦人家出身,亲友故旧众多,而且现如今的安塞县正在闹着旱灾和匪祸,马贼头子高迎祥虽然眼下只敢带着流寇占山为王,还没有发展到直接占领安塞县城的地步,但是谁也说不准这些马贼流寇什么时候就会攻占县城杀地主吃大户,所以连带着马家的几百族人、亲友,也都动了心,跟着马懋才一起干了。
毕竟马懋才不仅手里拿着皇帝的圣旨,更重要的是手下还有三千标营士卒。
就这样,马懋才在马家家族势力和一大票亲友故旧的帮衬支持之下,很快就从流民边地的安塞、肤施、延长等县,募集到了两千余户流民,带着他们扶老携幼、拖家带口,前来甘泉峪垦荒种地。
甘泉峪这处谷地,不仅在十分隐蔽,同时也的确是一块福地,即便是天启末、崇祯初,整个陕北都是连年大旱的情况下,谷地尽头的几处泉眼,也始终是水量丰沛,从不干涸,不仅能够满足数千人的日常饮用,而且足够浇灌上万亩开垦出来的良田。
在遍地焦土的陕北,甘泉峪居然可以开垦出如此大面积的水浇地,这一点也让陕北延安府的本地人马懋才惊叹不已,从此更加钦佩皇帝的天纵圣明了。
七月的甘泉峪,因此也很快变成了一处热火朝天的大工地,一部分人在谷地入口处,开凿巨石、建造关城,一部分人则在周边的各个山头上设点立哨,而大多数人则是在甘泉峪平缓的谷地中间烧荒开垦,赶在七月结束之前,把今年的种子播种下去。
后世的时候,南泥湾一年两熟,六月份麦子收完,还能种植大面积的优质水稻,这在整个陕北,都是绝无仅有的,可以想见这个地方有多么富饶和适宜耕种。
如今的马懋才,自然不会想着去种水稻,因为他要种的是,正是皇帝让传旨的锦衣卫使者带来的农事院高产良种。
所以只要他们在七月份结束之前种下,那么到了十月份结束的时候,至少能够收获一批足够让这些人熬过冬天的食物。
而且只要马懋才带着兵马,依靠在甘泉峪及其附近的屯田,能够站稳脚跟,那么陕北的乱象就不会完全失去控制,至少不会很快完全失控。
此时的流贼头子们占山为王,各种山寨匪窝在陕北的群山之中,简直是遍地开花,但是这些流贼都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那就是他们不事生产,专靠裹挟流民、抢掠为生。
可惜的是陕北的大旱,旱的不光是官府,那些民间的地主大户也同样遭灾,同样绝收。
然而靠杀大户抢粮食为生,是持续不了多久的,因为地主大户总有被杀尽、杀绝、抢光、抢完的那一天,到了那个时候,不管你是高迎祥当闯王,还是李自成当闯王,你所裹挟的流民,就会成为一个巨大的负担。
就算是你不管你所裹挟的流民,可是你若没有粮食,你如何养活你手下的流寇?
有一个时期,张献忠、罗汝才等等一些比李自成更加残暴的所谓义军首领,没了粮食,就让手下的士卒拿流民做军粮,靠吃人为生。即便是这样,短期可以,长期肯定也是无法维持。
所以,崇祯皇帝现在就有一个想法,就是一门心思屯垦练兵,你陕北的流贼愿意继续祸害陕北,你就继续祸害吧,总有你没法继续祸害的那一天。
到了那一天,要么你陕北以外流窜,要么就与你裹挟的流民一起饿死在陕北。
所以只要堵住了流贼东去山西和河南的道路,那么不管你是谁,你也只能向西流窜,从而就不会祸乱整个天下。
崇祯皇帝之所以同意袁崇焕的建议,将三边总督衙门移驻到花马池,而且还将固原镇的驻地也一起北迁到花马池和定边卫,就是因为他对西北的流贼,有着一个总体的战略。
这个战略就是,尽量把陕北的流贼往西赶,如果消灭不了的话,也决不能让他们进入山西和河南。
历史上,陕北的流贼头子高迎祥等人,在四面围剿的情况下,都有过向西流窜的尝试,只是当年的官军虽然不是后金军队的对手,但是打流贼却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所以西窜的流贼,纷纷被固原镇和临洮镇的官军击溃,不得不再次向南和向东流窜。
如今崇祯皇帝将固原镇北迁,一来是因为固原镇虽然号称边镇,但其驻地却远离边境,二来固原镇正好卡在陕北流贼向西流窜的咽喉之上,再加上更西边一点的临洮镇,流贼就是想往西去,也根本打不过去。
将固原镇总兵府及大部人马前往北部长城一线,既能够增强对付套虏的边防力量,又可以放开流贼西窜的道路,方便将来把流贼往西面赶。
至于将来流贼西窜之后,甘州、肃州以及西宁等地怎么办,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反正那个地方土地贫瘠,人口也不多,即使遍地糜烂,对大明腹地的影响也不大。
正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避免将来的农民军把中原大地搅个底朝天,只能牺牲陕西以西的部分州县了。
而崇祯皇帝之所以让马懋才这个进士出身的监军御史,带领刚刚成军不久的所属监军标营,进驻延安府,也是因为延安府特别是肤施县的战略位置过于重要的缘故。
眼下的肤施县,是延安府的府治所在,正处在整个陕北的中心位置上面,占住了这个位置,不管你府谷、米脂、安塞乱成什么样,陕北的流贼之乱也只能是局限在陕北的穷乡僻壤之中,即便流窜到了西边,只要占住了延安府的这个位置,北面、东面和南面也不会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后世的那支人民军队,就是因为占据了这个战略上至关重要的位置,所以才变得进可攻、退可守,首先就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如今的崇祯皇帝拥有一颗来自后世的灵魂,自然要下好先手棋,提前在重要的战略位置上布局落子了。
对于安塞马贼高迎祥,以及后来比高迎祥还要厉害得多的李自成、张献忠等大贼头,崇祯皇帝不是没有想过提前下手,宰掉他们,除掉后患。可是想归想,终究还是没有做到这一点。
第一二四章 就不信邪
巩永固上任锦衣卫指挥使之后,崇祯皇帝就交代他,在陕北安置一些锦衣卫的谍报司人员,并派出一些好手,去寻找李鸿基或者李自成,以及张献忠等知名大贼头的下落,但是始终没有传回来有用的消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历史上,此时的张献忠因为在延绥镇军中犯了罪,匿名逃亡在外,既不在延绥镇的军中,也不在他延安卫的家乡。
本来以为很好找的李自成,也一样没有下落,按照历史上的记载,此时刚刚二十三岁的李自成,应该还在米脂县郊外的银川驿当他的驿卒,直到崇祯二年,朝廷裁撤驿站之后,失业了的李自成无以为生,才会去投奔他的舅舅高迎祥,跟着造反。
但是锦衣卫探子们找到了米脂县的银川驿,然而这个银川驿却早就被陕北的乱民洗劫一空了,人员星散,根本无从查找李鸿基或者说李自成的去向。
事实上,早在天启七年末的时候,陕西白水贼头王二、府谷贼头王嘉胤、宜川贼头王左挂、飞山虎、大红狼等人,就开始聚众为乱,占山为王了。
虽然此时的乱民山贼,还没有发展到进攻州府县城的地步,但是广大的乡间,已经成了流贼的天地,官兵轻易不敢出城。
而当时的陕西巡抚乔应甲、延绥巡抚朱童蒙,报喜不报忧,对陕北的贼乱知情不报,也不做任何处置,结果愈演愈烈。
崇祯皇帝上台之后,当然很快就罢免了这两个阉党骨干,但是新上任的陕西巡抚胡廷彦、延绥巡抚岳和声,却仍然是无所作为,而后来的这两个人,还是由如今这位焕然一新的崇祯皇帝亲自出手罢免的。
等到洪承畴接任陕西巡抚,孙传庭接任延绥巡抚的时候,贼乱已经蔓延开来了,整个陕北除了几个中心城镇,广大的乡间田野,全都成了流贼的天下。
由此看来,李自成可能的确在米脂郊外的银川驿,当过几年驿卒,但是在崇祯二年这个驿站被裁撤之前,银川驿已经废弃了,而李自成早就不知去向。
另据野史记载,二十岁左右的时候,青年李鸿基就娶了个名叫韩金儿的女人,这个女人在嫁给李鸿基之前,曾在延安府给一个监生作妾,因为其极为风骚、不守妇道,后来被监生休掉。再后来,经人介绍,李鸿基一见之下,贪图其美色,遂娶其为妻。
然而娶了韩金儿之后,好景不长,由于年轻的李鸿基是靠着在银川驿当驿卒谋生的,没有办法长时间待在家里,不甘寂寞的韩金儿遂与附近双泉堡一个盖姓的豪强浪荡子勾搭成奸。
李鸿基虽然家世一般,但其人素来豪爽有武艺,江湖朋友也多,听了坊间的闲言碎语,带着一干兄弟,找了个时机,将奸夫**捉奸在床,一并杀了,然后干脆带着兄弟们一起,前去投奔了自己的舅舅高迎祥,从此走上了杀官造反当流寇的人生道路。
锦衣卫的底层探子们,自然不知道上面交办的这些事情有多重要,而崇祯皇帝也实在是没法明说他要找的这些人,将来可能会推翻大明朝。
即便是这个时代的人,普遍都相信皇帝是奉天承运的天子,能够知道一些别人所不知道的东西,但是你也不能表现的太过反常了,至少不能表现的英明过了头,否则就很有可能会弄巧成拙。
所以,就这样,一直到了崇祯元年的七月,半年多过去了,崇祯皇帝交代要找的几个陕北贼头,一个也没有找到。
而惟一找到踪迹的那个人,就是高迎祥,然而此时的高迎祥早就是远近闻名的一个马贼头子了,而且在崇祯元年春,就已经与另一个马贼头子王大梁一起造了官府的反,高迎祥自称闯王,而王大梁自称大梁王。
对此,连延绥镇的官军都一时奈何不得,就更别说几个锦衣卫探子了。
这些人除了将这个消息传递回来之外,也只能继续在陕北潜伏着了。
而隔了这么久,才收到一个自己已经知道了的消息,崇祯皇帝对于提前下手干掉李自成、张献忠也不抱什么指望了,只能等着他们再冒出头来,然后在战场上把他们挨个消灭了。
对此,崇祯皇帝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如果锦衣卫谍报司的探子们真的提前干掉了这几个人,他反而会觉得太没意思。
毕竟这样的明末,既不是他所熟知的明末,也不是他过去为之着迷的明末。
当今的崇祯皇帝早已不是历史上那位,而他比历史上的朱由检更是多了三百多年的见识,难道还会再一次败在李自成、张献忠这样的人手上吗?!现在这位崇祯皇帝还就是不信这个邪了!
但是不信邪归不信邪,该做的准备工作可是一样也不能少。
在批准袁崇焕将固原镇北迁花马池和定边卫的同时,崇祯皇帝朱大明也分别下旨给山西巡抚张晓、陕西巡抚洪承畴以及河南巡抚邱兆麟。
首先,让张晓在山西募集民夫,从偏头关开始往南,沿着黄河一线,择取险关要隘,修筑堡垒,整顿军备。
其次,让洪承畴遣陕西总兵张国兴全军移驻潼关,同时在潼关关城的东西两侧,再各加筑一道高大瓮城,并设重炮防守。
最后,让河南巡抚邱兆麟的巡抚衙门,以及河南总兵府所部人马,尽快移驻洛阳城,然后在历史上的崤函故道之上,在潼关卫以东、弘农卫以西,崤山北麓和黄河南岸之间,捡最险要之处重修函谷关的关城,派出一名副总兵镇守防御。
张晓和洪承畴前面已经介绍过,此处无须多说。这里说说这个河南巡抚邱兆麟。邱兆麟,字毛伯,江西临川人,算得上是明末名臣中的一个文学家。
此人文武全才,性格刚直,万里三十八年中进士,天启元年的时候,就曾以御史衔巡按河南,并剿灭了当时豫东等地爆发的白莲教起义,天启五年的时候,因为上疏弹劾魏忠贤擅权,被魏忠贤控制的朝廷夺官罢职。
天启七年八月,崇祯皇帝即位之后,当即诏令其出任河南巡抚。
邱兆麟的河南巡抚,虽然不是如今这位来自后世的崇祯皇帝亲自任命的,但却也是历史上的崇祯皇帝本人任命的,因此也没有改换的必要。
历史上,邱兆麟到任之后,抑制兼并,开荒屯垦,推行保甲,裁汰冗兵、整顿军备,结果很快就得罪了以福王为首的权贵和地方上的豪强,在崇祯二年的时候终于又被罢官,不久就在归籍闲住的途中愤懑而死,河南的形势也随之大坏。
如今的崇祯皇帝当然不会轻易听信谗言,尤其不会轻易听信所谓宗室亲王的谗言,福王府的告状信不仅不会让现在这位崇祯皇帝处理邱兆麟,反而会让他更加信重邱兆麟。
山西、陕西、河南三位巡抚收到皇帝的旨意之后,只有亲自见过皇帝的洪承畴完全领会皇帝的深意,张晓和邱兆麟二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皇帝怎么突然下了这样的旨意。
但是作为大明朝的忠臣、贤臣,山西巡抚张晓和河南巡抚邱兆麟,还是听旨而行,很快就按照皇帝的旨意,采取了措施。
对河南巡抚邱兆麟来说,巡抚衙门和总兵府从开封移镇洛阳,并不是太困难,毕竟这次移镇,多是与军务相关,主管民政、司法和卫所事务的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三大衙门,仍然是设在开封府城不动地方,所以并不算是太过折腾。
而对邱兆麟来说,福王府在洛阳周边的胡作非为,简直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而封地在开封府的周王,则要贤良得多了,巡抚和总兵衙门,移驻洛阳城,就近监督福王府,也是他本人作为河南巡抚所乐见的。
因此,在他看来,皇帝布置的事情并不算难,其中唯一比较困难的问题,就是在崤函故道上修筑一座新的函谷关城,必然需要大批的钱粮,而这些钱粮的出处,皇帝却只字未提,只是让他在接旨之后尽快将河南巡抚衙门和总兵衙门西迁至洛阳。
第一二五章 武举会试
河南巡抚邱兆麟没有见过崇祯皇帝什么样,所以自然也很难猜测皇帝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是作为一个传统的儒臣,向来秉承君忧臣辱、君辱臣死等道德信条的邱兆麟,没有多想,也没有多问,接到圣旨之后,就与河南总兵、洛阳人许鼎臣一起,议定了移驻洛阳的有关事宜。
先派出参将陈永福带两千兵马,前去洛阳城寻址立营,同时命令副总兵王绍禹率军三千继续留守开封,邱兆麟与许鼎臣则带领其余所部人马,择日出发。
洛阳与开封都是中州古都,战略位置皆十分重要,很难说谁比谁更应该留下重兵防守。
历史上,李自成先后几次围攻开封,都没有打下来,其中一次围攻开封的时候,还被陈永福指挥手下用硬弓强弩射瞎了一只眼睛,让李自成对开封守城军民恨之入骨,最后围攻开封城的那一次,不仅挖了黄河大堤,以水攻城,而且最后城破之日,还大肆屠城数日。
为什么李自成非要打下开封不可呢?原因就是开封地处中原之中,不管是北上,还是南下,也不管是东征,还是西讨,开封城都是绕不过去的一个存在。
即便是崇祯十六年拿下了整个陕西,以及除了开封以外的整个河南,打不下开封城,他也不敢放心北上。
尽管开封城如此重要,但与洛阳相比,还是稍有不如。
因为历史上开封的陷落,起因就在洛阳没有守住,只要守住了洛阳,明末的农民军想要进入河南,从此龙归大海鸟入林,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因为从潼关往东只有一条道,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崤函古道,形势险要,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这也是陕西进入中原的惟一条坦途,因为潼关的北面是湍急的黄河,潼关的南面则是连绵的高山,而且这片作为秦岭余脉的高山,一直向东、向南绵延的当时湖广北部。
所以只要守住了潼关,守住了洛阳,开封就是稳如泰山。
而一旦失去了潼关和洛阳,开封城再怎么坚固,也迟早都要陷落,而开封一旦陷落,过河往北去京师,就是一片坦途,再无险关要隘可守。
这个道理崇祯皇帝懂,邱兆麟、许鼎臣等人当然也能明白,如果他们知道将来的陕西会乱成什么样的话。
就在山西巡抚张晓、陕西巡抚洪承畴、河南巡抚邱兆麟,忙着落实崇祯皇帝给他们的旨意的时候,七月的京师,又一次迎来了群英荟萃的景况。
如果说四月份的科举会试,是士林之中三年一度的盛事,那么这一次的武举会试,则是武林之中六年才一度的盛事。
当然了,古代的武举会试,并不是像后世武侠小说中写的武林大会那样热闹和玄乎,甚至也根本就不是什么各路侠客英豪比武论剑的武林大会。
古代的武举会试,与科举取士一样,就只是一场接着场的考试选拔而已,不过考的不是八股文与策论,考的是兵法与武艺,而所考的兵法也很简单,就是一段默写和几篇填空。
这次的兵法考试更简单,直接划定了范围,就是茅元仪的《武备志》之中收录的兵法名篇《孙子兵法》什么的。
武举考试的重点,当然是武艺。
而这次武举会试,在孙承宗、李邦华、毕懋康和茅元仪等人的设计之下,除了兵法之外,武艺第一场考刀枪剑戟等枪棒武艺,第二场考马步弓弩及骑射本领,第三场考金鼓旗号及营寨阵法。三场考完,加试一场火器使用。
万历年间的武举会试,曾经一度考过火器使用,当时主要是考地雷埋设燃放、霹雳炮等火铳装填射击,以及虎蹲炮的装填发射,但是因为太过危险,很快就又废弃了,没有坚持下来。
这次的加试,只是作为参考,不计入成绩排名,毕竟这些传统的武举人们,多数对火器都不甚了解,而且也没有条件了解掌握火器的使用。
这也是万历年间,火器使用的内容,在武举会试之中昙花一现的原因。
而这次加试火器使用的目的,就是为了树立一个重视火器使用的导向,让这些来参加武举会试的武举人们,尽快熟悉了解火器的使用,毕竟将来的大明军队,是要朝着火器化的大方向大目标迈进的。
历史上直到崇祯四年,感到军中缺乏将才的崇祯皇帝,才诏令举行武举会试,选拔军事人才。
而今这位拥有后世灵魂的崇祯皇帝,借着崇祯元年恩科的由头,比历史上提前了三年,举行崇祯朝的首次武举会试,他最担心的,就是崇祯四年考中武进士的那些人,会不会如同他所期望的那样,提前走上历史舞台,提前为朝廷所用。
事实证明,他的这些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不仅历史上崇祯四年才出现的王来聘、徐彦琦等人,提前三年出现在了进京参加武会试的武举人名单之上,而且还出现了一些令他更为惊喜的历史人物,比如顺天府通州人阎应元,怀庆府河内人陈奏廷等人。
王来聘,原籍安徽怀宁,自幼跟随经商的父亲,旅居京师,因其不喜读书,却痴迷武艺,而且天生神力,其父遂在北地广延名师,教授他各种武艺,等到年长之后,马步骑射、刀枪剑戟等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其中尤其擅长使刀。
历史上,崇祯四年的武举会试,王来聘就是那一科的第一名,而且是崇祯皇帝亲自点名第一的武状元。
说起崇祯四年的武举会试,关于王来聘还有一个真实的历史故事。
崇祯四年参加武会试的武举之中,能够使用百斤大刀,运之如飞的人,只有两个,一个就是王来聘,另一个就是徐彦琦。
正因为这两人武艺高强,所以武会试结束之后,王来聘和徐彦琦在前来北京应试的武举人之中,一举成名。
但是武进士名单出炉以后,王来聘赫然在榜,而徐彦琦却名落孙山。于是众多武举人为徐彦琦鸣不平,认为其中必有隐情,随之议论腾起。
崇祯皇帝听说了这个事情,非常生气,不仅将该科武举的考官、监考的御史全部下狱治罪,而且勒令重考。
崇祯皇帝将重考之后选取的一百人,按照文科会试的规矩,分为三榜,也就是三甲,并且亲自审阅前三十名的试卷及成绩,钦定一甲三人,分别定为武状元、武榜眼、武探花。
而王来聘就是这一科的第一名,徐彦琦自然紧随其后,名列榜上。
因此在华夏历史上,正式有武状元之设,王来聘是第一个。
第一二六章 意外惊喜
历史上,崇祯四年以后取中的武进士之中,还有不少后来在南明时期的抗清斗争中发挥作用的人物,比如广东顺德人朱可贞,浙江钱塘人翁之琪,陕西汉中人潘云腾,江西德化人卢元定等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其中,翁之琪中武进士之后,得官为舟山守备,后来提督浙江水师,剿灭了浙江沿海的大小海盗,到了在南明时期为总兵,一度总领长江水师,与黄得功联手,抗击左良玉。
再后来清兵南下,黄得功战死,弘光帝被俘投降,翁之琪绝望之下,最后选择投水自尽,为大明死节。
这些崇祯四年及以后出现的武进士,因为崇祯武举会试的提前举行,也都纷纷提前登上了历史舞台。包括这个翁之琪,历史上崇祯四年并没有考中,而是王来聘之后的第二个武状元。
当然了,如今肯定是要提前考中武进士了。
除了这些历史上本来就中过武进士的人物以外,尤其令崇祯皇帝欣喜若狂的人物,就是历史上并没有中过武进士的阎应元和陈奏廷的出现了。
阎应元,是如今这位崇祯皇帝在后世的时候最为敬仰的抗清英雄,其坚守江阴,抗击满清大军的光辉事迹,在后世广为人知。
历史上,崇祯十三年,阎应元从通州县衙总捕头的任上,调任江阴县典史。
明代的典史,类似于后世的县公安局长,在后世自然是不大不小的一个官员,但在明代却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吏目。
任职江阴县典史两年以后,因为在典史任上剿灭海寇盐盗,平定贼匪民乱,政绩非常突出,阎应元从典史升任广东英德县的县令。可惜当时南北交通阻断,加上其老母病重,阎应元未能前去赴任,定居江阴城外,侍奉老母。
又一年后,京师沦陷,崇祯皇帝死节,天下大乱,而满清军队一路入关南下,打到了江阴城的附近。
江阴当时的县令已经投降,但是面对满清朝廷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剃发令,江阴百姓群情激奋,宁死不降。
当时已经四十多岁的阎应元,由于在典史任上威望素著,兼且拥有过人的智谋胆略和出色军事组织才能,很快就被江阴百姓拥戴为抗清领袖,然后就开始了历时八十一天、艰苦卓绝、可歌可泣的江阴抗清守城之战。
就这样,阎应元带着十万江阴老百姓,对抗二十四万满清军队,居然守城八十一天,让满清军队付出了七万多人的伤亡代价,不能不说阎应元的的确确是一个非常具有领导能力的乱世豪杰。
虽然此时的满清军队,多数都是投降过去的汉军绿营,但其中的真正满洲鞑子也有不少,而这也正是江阴城破之后,满清军队屠城的原因之一。
如今这位崇祯皇帝在后世之时,每当读到阎应元历史上在城破当日,拿血写在城墙之上的对联,就感动不已。
阎应元的那首对联是这样写的:“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
这样忠肝义胆、武艺绝伦而且能力超强的人物,如今出现在了顺天府上报的武举名单之中,知道这些历史故事的崇祯皇帝又怎会不欣喜若狂呢?!
当然了,这位崇祯皇帝不知道的是,如今都是二十六七岁的阎应元和王来聘,相互之间不仅认识,而且关系还不错,素来以兄弟相称,毕竟两个人都是京师地界的豪侠人物。
京师说大也大,但是说小也小,舞枪弄棒的练武之人虽然多,但是真正练成了本事的人,却也屈指可数,相互之间以武会友的事情,自然也不比当时的士林秀才结社作诗来的少。
其中,王来聘自幼习武,自然是希望有朝一日货与帝王家,走上仕途,不仅光宗耀祖,而且可以为国效力。因此,在天启五年的那次武举考试中,王来聘就已经中了武举人。
阎应元则是出身吏员世家,所以父死子继,十**岁就在通州县衙里当了捕快班头,也因此他尽管精通兵法,武艺高强,才干出众,但在原本的历史上却失去了参加武举会试改变前途命运的机会。
虽然历朝历代都是官吏并称,朝廷六部第一部也叫吏部而不叫官部,但是在明代官与吏之间却有着一道巨大的鸿沟,而且是几乎无法跨越的鸿沟,百分之九十九以上的吏员,努力一辈子也跨不过这道鸿沟。
而且一个人一旦身为官府吏员,就会如同卖身为奴而入奴籍或者贱籍一样,从此失去参加科举考试的机会,基本上是一日为吏则终身为吏。
所以,阎应元虽然在历史上武艺高强、才华出众,而且属于那种军政皆优的人才,也并没有机会通过考武进士而出仕任官,因此一直在吏目的阶层上打熬岁月。
直到年过四十,政绩突出的阎应元,才有了那么一个到江阴县出任典史的机会。
而如今崇祯元年的恩科,不仅增加了武举会试,而且大开科禁,不论出身,只凭本事,不管你是微末小吏,还是连微末小吏都不如的边军士卒,甚至三教九流,只要有本事,就可以参加武秀才、武举人乃至武进士的考试。
如此一来,原本没机会的阎应元,自然是一考一个准儿,以顺天府武举第一的名次,异常顺利地进入了武会试的名单,同时也终于进入了崇祯皇帝的视野之中。
阎应元的事迹不需再多说。如今既然进入了崇祯皇帝的视野,那么考上武进士也就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另外一个令朱大明感到意外惊喜的人物,就是那个陈奏廷了。
陈奏廷是谁,即便是后世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但是巧合的是,如今这位崇祯皇帝在后世之时就对历史人物李岩非常感兴趣,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在后世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个陈奏廷究竟是何方神圣。
陈奏廷的母亲,正是李信的姑姑,因此陈、李二人,正是一对亲姑表兄弟。
历史上,李信之所以最终投奔李自成,跟这个陈奏廷也有着不小的关系。
李信与李侔兄弟,以及陈奏廷,自幼皆喜爱习武,曾经同时拜怀庆府河内县千载寺里的一个僧人为师,学习枪棒武艺和内家功夫。
三人既是表兄弟,又是师兄弟,感情自然是非比寻常。
历史上的崇祯四年,大明朝廷大开武举,二十八岁的陈奏廷,赴开封参加武举乡试,李信李侔兄弟自然是陪同前往。
陈奏廷刀枪剑戟弓马武艺样样精通,本来以为肯定中举,结果在校场骑射一项上发挥太好,一马三箭,射了个“凤夺巢”,结果报靶人误报,说他两箭脱靶,考官遂判其落榜。
李信、李侔兄弟皆是怒不可遏,最后大闹考场、痛扁考官,而陈奏廷更是在激愤之下打死了校场报靶小吏。
结果陈奏廷不仅没有考上武举,而且从此只能隐姓埋名,不敢露面。也是由于这个事情,李信李侔兄弟也断送掉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后来李自成打进河南之后,怀才不遇又不甘埋没的李信,在其弟弟李侔及其表兄弟陈奏廷的极力鼓动下,最终选择投奔了李自成。
之后由于李信的举人身份,加之武艺高强,又深通谋略,李自成见之大喜,马上给以重用。李信于是改名李岩,开始了他虽然光辉灿烂但却注定悲惨的闯将生涯。
李侔最后跟着改名李岩的李信一起,被李自成设计杀害,而陈奏廷则在李信、李侔兄弟被杀之后,凭着自己的过人武艺逃了出来,回到河内陈家沟老家,从此隐姓埋名,隐居不出。
而这个陈奏廷,还有一个名字在后世广为人知,这个名字叫作陈王廷,正是历史上陈氏太极拳的创始人。
第一二七章 状元及第
如今的这一世,发生在李信、陈奏廷等人身上的历史故事自然不会再发生,因为至少李信当前已经中了进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陈奏廷也已经在邱兆麟的亲自主持下考中了武举人,被保荐到了京师参加武举会试。依照崇祯皇帝对他的认识,考中武进士自然也是毫无问题。
果不其然,人才就是人才,正如是金子就总会发光一样,只要你足够优秀,再加上一个稍微公平公正一点的环境,你就会很快脱颖而出、崭露头角,从而出人头地。
崇祯元年的武举会试,终于在七月十一日落下了帷幕。近两千名来自天下各地,包括九边各镇的武举人,汇集在位于通州的皇明忠义讲武堂内,经过连续九天的比武考试,终于评出了高低,排出了大榜。
七月初十辰时正,二百名中了式的武贡士们,在军机大臣孙承宗、张惟贤、李邦华的引领下,与文科进士一样,走正门,进入了皇宫大内的建极殿,参加由崇祯皇帝亲自主持的武举殿试。
这自然又是华夏历史上的头一回。事实上,崇祯四年的那次武举,就搞了一次殿试,取中的一百人排了三甲三等,头三十名就是由历史上的崇祯皇帝朱由检亲自选定的。
虽然在崇祯皇帝之前,武举考试在中国的历史上,已经有了上千年的历史,但是把武举的地位,完全提高到与文科进士一样的高度,亲自在通过殿试排定武进士的名次,在中国的历史上,崇祯皇帝确确实实是第一人。
武进士们毕竟多数都是武夫出身,文武全才型的人物,毕竟还是并不多见,所以崇祯跟皇帝给出的殿试题目也很简单,就是解读孙子兵法的开篇第一句话:“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这些东西都是武举考试上来就要靠的兵法之中的内容,自然是人人滚瓜烂熟。
然而熟知并非真知,越是熟悉的东西,能说出新意就更难。
但是崇祯皇帝的目的,不在于给这些武举贡士们制造难题,而在于给所有的人一样的机会,在试探出深浅之外,保证每个人都不会出现完全答不出来的情况。崇祯皇帝的目的当然是达到了。
看着建极殿中埋头写字的新科武贡士们,崇祯皇帝的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特别是看着一群人中间显得极为沉稳干练的阎应元,以及显得有点紧张兮兮的陈奏廷,如今的崇祯皇帝,终于有了一千年前唐太宗李世民重开科举时的那种感觉了,也就是那种天下英雄皆入掌中的感觉。
阎应元表面上不动声色,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但是心中的激动,却只有他自己知道。
三个月来,阎应元就像做梦一样,多少年来梦寐以求的一个机会,就这样随着一个新皇帝的登极而极其顺利地实现了。武进士没有文进士值钱,但毕竟也是进士出身啊。
不管跪坐在建极殿中的阎应元,内心是如何的澎湃,至少此时此刻的他还是表现的非常沉稳。
不过这个沉稳,到了当天下午考试结束的时候,就彻底绷不住了。
因为皇帝最后在三位军机大臣联合推荐上来的前三十名新科武进士之中,亲自选中了一甲的三个人和二甲的头两名。
一甲三人分别是阎应元、王来聘、翁之琪,二甲头两名分别是陈奏廷、徐彦琦,头三十名中的其余二十五人,自然皆在二甲之中。
另外的一百七十人,则维持综合成绩的排名不变。
当年轻的皇帝亲口说出崇祯元年恩科武举的状元,就是自己的时候,一贯沉稳的阎应元,瞬间就泪崩了,不仅当即踉踉跄跄地出列,然后跪地不起,一边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边情不自禁地涕泪横流,根本控制不住,就差嚎啕大哭了。
看着在后世自己万分崇拜的民族英雄,如今在建极殿中如此动情,崇祯皇帝也是内心感动,亲自走下御座,上前将之搀扶起来,看着他深深地点了点头。
对于阎应元这样的情况,拥有后世阅历的崇祯皇帝,是完全能够理解的,有时候一个人极度高兴之时与极度伤心之时的外在表现,是很难准确分辨出来的。
通过阎应元在得知自己中了武状元时的真情流露,朱大明至少可以保证一点,那就是阎应元这个人,今生今世都不可能忘了自己崇祯元年武状元的身份,而且从今往后,这个人也必定会成为他这个皇帝的铁杆打手。
与阎应元这一刻的表现截然不同,陈奏廷倒是终于放松了,平静了,除了跪地谢恩高呼万岁,其他的与在场其他武进士并无太大不同。从这一点上,也看得出这两个人的性格差别,阎应元是举重若轻,而陈奏廷则是举轻若重。
第二天,二百名新科武进士的名单,就张贴分别到了兵部衙门和皇明忠义讲武堂的南大门外,除了阎应元等一甲三人和陈奏廷、徐彦琦这两二甲头两名,广东顺德的朱可贞、陕西汉中的潘云腾、江西德化的卢元定、南直江阴的王公略等等,这些历史上有名有姓的武举人们,也都没有白来,一个个都是榜上有名。
与大明之前的历科武进士及第之后的安排不同,崇祯元年的新科武进士们,不管是一甲进士及第,二甲进士出身,还是三甲同进士出身,都没有直接授予武将职务,而是按照皇帝的旨意,集体进入了皇明忠义讲武堂,作为讲武堂成立以来的第二期学员,开始了他们为期三个月的炼狱生涯。
新科武进士中的大多数人,尽管一个个武艺高强,十八般兵器样样都行,但是在讲武堂里根本不给你机会练这个,包括弓马骑射,都很少有机会操练,毕竟弓马骑射是讲武堂第一期骑兵科的学员们练习的科目。
而他们这些武进士,虽然说起来是武进士出身,但到了讲武堂,就是十足的新兵,包括那些后来从各地卫所推荐而来,经过五军都督府考试合格,然后又通过武举会试而成为武进士的人,也一样要从头学起。
学习的内容,有本朝太祖高皇帝的《讨元檄文》,有军机处、兵部和五军都督府联合刊印的皇明新军操典,还有大明律中的兵律军法,以及大明军中各种各样的金鼓旗号。
每日里学完了这些,就是沿着讲武堂周长五里的大操场一圈又一圈地跑步。
而最折磨人的,还是那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进行的、极其枯燥乏味的队列操练。
第一二八章 燃情岁月
新科武进士们自从进了讲武堂,简直就像是突然间从自己的人生巅峰上摔了下来,而且还是摔了一个狗啃屎一样难堪和难受。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些人本来以为自己从此鱼跃龙门、今非昔比了,没想到突然之间又变成了仿佛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的新兵。
每日里各种学习训练没完没了,同时还要忍受讲武堂第一批学员们各种各样的嘲讽和讥笑。
尤其是队列操练的时候,这些武艺出众的武进士们,有的连着训练了几天,还是一不小心就会行差踏错,而每当出错的时候,总是免不了要遭到临时充当队列教官的第一期学员们肆无忌惮的嘲笑。
为此,年轻气盛、脾气火爆的新科进士第五名徐彦琦,还差点与同样脾气火爆的临时队列教官黄得功当场拳脚相向。
而与教官对着干的下场,就是绕着讲武堂周长五里的大操场,不间断地跑上十圈,否则就要承受三十军棍的刑罚。
颇识时务的徐彦琦,当然是很自觉地选择了跑圈,并且在跑过了十圈之后,接下来的训练日里,不管遇到哪个正式的教官或者临时充任的教官,徐彦琦都是恭敬有加,让干啥就干啥,充分表现出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的觉悟。
而那些早入讲武堂一个月的老兵油子们,自然也是早就领会了讲武堂那些条条框框的威力,在各科教习讲官,包括那些红毛夷人教官的面前,一个个都表现的十分懂礼貌。
即便是最为桀骜不驯的那几个人,比如东江镇的毛有见、淮安来的许定国、大同镇的祖泽远,以及延绥镇的猛如虎等人,刚入学的时候一个个牛逼的不行,走在路上都是鼻孔朝天,一副谁也看不上、谁也没他强的样子,然而挨过了几次收拾,甚至只是关了几次禁闭之后,这些人全都变了,在讲武堂的那些总教习、主教官们面前,甚至一贯歧视的红毛鬼子面前,也都老实得像耗子见了猫一样,一个个不得不夹着尾巴听招呼,让往东往东,让往西往西,让撵狗绝不撵鸡。
一个月下来,这些刚来时的刺头兵们,一个个反而成了整个讲武堂中最枯燥乏味的科目,也就是队列操练这个科目的标杆。当起这些新科武进士的临时教官来,也是有模有样,有声有色。
对此,这些新科进士们还是很佩服的,特别是听说这些第一期学员们中的很多人,都是在与建虏作战的尸山血海中活下来的英雄以后,自己身为武进士的那份骄傲也消散了不少。
但是最让这些新科进士们不爽的是,这些老兵油子们似乎就是在等着看他们的笑话,巴不得他们在队列训练之中行差踏错,然后就是一阵戏谑而快意的大笑。
当然了,新科武进士们毕竟是都是武艺在身的,而且绝大多数都是粗通文墨的,训练起来,还是要比这些边军士卒出身,有的甚至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的纯粗人,进度要快,仅仅半个月后,队列训练的诀窍就掌握的差不多了。
而十里长跑的科目,达标的速度,自然也比第一期学员更快。
特别是对于自小练习内家拳法的陈奏廷来说,十里长跑对他来说,简直犹如闲庭信步,也就是抬抬脚的事。这一点,自然让那些时不时地前来充当临时教官的第一期学员们惊叹不已。
与此同时,位于涿州的新军预备大营,从五月中旬以来,就开始了属于他们的激情燃烧的岁月。
不管是大雨倾盆,还是烈日当头,每日卯时起床出操,申时收操,必须操练五个时辰,而内容比讲武堂的还要枯燥乏味的多,日复一日就是十里长跑和队列操练。
十里长跑还好,最多就是迈开双腿,跟着跑。而队列操练则让这些目不识丁的农夫们晕头转向,整整一个月过去了,大量的青壮预备兵们,还是分不清东南西北、分不清向左向右,甚至学不会立正稍息。
而来自东江镇的新军预备大营左统制王辅,也展现出了在东江镇残酷的敌后环境中磨砺出来的铁血本色,从新兵入营到如今,不满两个月,已经有一百二十一人在训练中猝死,二十二人违反军纪被军棍杖毙。
更有三千一百五十七人,在基础训练进行一个月之后举行的考核之中不达标而被清退除名。而其中挨过鞭子、军棍,关过禁闭的新兵,更是不计其数。
对于训练中猝死的,新军预备大营每人每户给予五十两的抚恤,加上所分田地的永久免赋。
对于清退除名的,而需要在返还训练补贴的同时,支付入营一个月的食宿费用,所分田地待遇不变。
那些因为违反军纪被杖毙的人,不仅没有抚恤银子,而且家人此前所分配的田地也一律收回,另行分配给仍在陆续前来北直隶应募屯垦的新屯户们。
由于新军督练大臣孙承宗兼职太多,在涿州新军预备大营,也就是如今人们口中的新军训练营的时间实在是有限,除了大事以外,具体的营务有杨应乾负责,而训练则全权交给左统制王辅、右统制朱梅负责。
由于朱梅是个儒将,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虽然年纪比王辅略大,但却从不与王辅争权,所以在如今涿州偌大的新军训练营之中,基本上就是王辅说了算。
但即便是这样,对于如今能够留下来的新军预备兵们来说,比起显得铁血甚至残暴的左统制王辅,以及铁面无私、毫不留情的总军法官方孔来说,更加让他们头疼无比、而且生不如死的,乃是总训导官黄道周。
黄道周身上的那种道学家的刻板与固执,总算是找到了一个可以自由挥洒的地方,不仅逼着这些目不识丁的前农夫们识字写字,而且每到收操回营之后,累得要死的新兵们,还要拖着疲惫困倦的身体,集中到各个营区的大讲堂之中,听各个营头的训导官们“讲经说法”,经是《三字经》《孝经》,法是《大明律》《新军操典》。
要说成效,当然是有的,就在讲武堂的新科进士们才开始背诵太祖高皇帝的《讨元檄文》之时,涿州大营里的新军预备兵们,就已经能整整齐齐地背诵这篇绝世经典之作了。包括入伍前大字不识一个的流民青年,如今张口闭口都能说上几句“归我者永安于中华,背我者自窜于塞外”的大话了!
他们这些剩下来的新军预备兵们,之所以还能坚持下来,固然有各种刑罚的恐吓震慑和训导官灌输给他们的道德约束在里面发挥作用,但是与涿州大营里的伙食和待遇,也有很大关系。
一日三餐,在后世很正常,但在明末,即使是能够自给自足的自耕农家庭,也是不常见的,更常见的是一日两餐。而对这些还没有走出饥饿阴影的新军预备兵们来说,别说一天三顿饭,顿顿吃饱饭了,哪怕是能够吃上一顿饱饭,也是他们之中的多数人自从生下来就一直怀揣的梦想。
如今到了涿州大营,这个梦想轻易地就实现了,不少猝死的预备兵,就是因为吃得太饱而在训练之中颠爆了肠胃猝死的。
一日三餐,顿顿有肉,让这些新军训练大营的预备兵们,过上曾经只有在梦里才能过上的日子,虽然训练很苦很累很乏味,但是与挨过的那种刻骨铭心的饥饿相比,训练营中的所有这一切都是可以忍受的。
特别是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出身,这样的训练到底是对他们好,还是不好,他们自己的心里其实也是有数的。
就说识字读书这件事吧,任何一个新军训练大营的预备兵,让他们摸着良心说,都得承认这对他们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事。
詹事府的讲官,本来是给太子上课的老师,如今皇帝派出来给这些大头兵们传授道德学问,这是什么级别的待遇,还有什么可保抱怨的呢。
再一个就是训练的补助银子,不仅管吃管住,管被褥管服装,什么都是白给,而且头一个月是一两银子,第二个月就是二两银子,坚持到第三个月训练结束,不管能不能入选新军,都会发给三两银子。
这样的好事到哪里去找呢,只要咬紧了牙关坚持下去,拿到的银子就是之前的翻倍。
这个诱惑对于这些生下来就没有见过银子的人来说,当然是无法拒绝的。
当然了,不管是讲武堂里正在发生的事情,还是眼下涿州新军大营里训练的进展,崇祯皇帝自然是一清二楚的,看着锦衣卫和东厂分别送来的密报,他的心里涌现出来的只有欣慰之情。
如今的讲武堂学员们,包括那些新科武进士们,甚至也包括那些还能继续留在营中的新军预备兵们,对于这样的训练可能会有不理解,甚至各种不满和抱怨。
但是数年过后,也许只是几个月过后,当他们面对建虏或者流寇之时,当他们见识到了如今所学到的东西的威力之后,他们就会庆幸他们在讲武堂里、在涿州大营里度过的这段充满热血和激情燃烧的时光。
第一二九章 福兮德兮
对于东江镇老将王辅的表现,崇祯皇帝也是非常满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不得不说,他此前真的是有些低估了这个老将的手腕和魄力。
想当年,王化贞这个好高骛远的书呆子巡抚辽东,与经略熊廷弼争权,最终虽然成功搞走了熊廷弼,但是自己也没得着什么好,面对建虏的进攻,不仅损兵折将,而且丢掉了前线的大量城池堡垒,致使辽事彻底败坏。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也无意间干了一件颇有见识的好事,那就是从军中招募选取了一批精锐敢战之士,由毛文龙带领,深入建虏敌后,开展牵制作战,正是这批人发展壮大,最后成了东江镇。
毛文龙带领的这批人,当时只有一百**十个人,就这么不足二百人的队伍,居然把建虏的后方,给搅了个天翻地覆。
而当时的毛文龙还是一个游击,王辅作为自愿跟随前往的明军把总之一,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可想而知。
后来随着辽东战事的日益激烈,东江镇的作用也是越来越大,朝廷对东江镇的封赏自然也是越来越厚重,而当年礼贤下士、豪爽仗义的毛游击,已经成了如今专横跋扈、目中无人的东江镇总兵毛大帅。
王辅作为亲眼看着毛文龙起家的老伙计,心里也不可能没有意见,然而朝廷只知道东江镇的毛大帅,根本不知道他们这些当年一起冒死深入敌后的老将们。
他们就是有意见,也不敢表露出来,毕竟他们的升迁任职,朝廷从不过问,从来都是毛大帅一言而决。
但即便是如此,随着不断的飞黄腾达,越来越刚愎自用的毛大帅,对当年跟随自己深入敌后征战的老伙计们,却也是日益不满。
因为这些人太清楚他的底细了,过去并肩作战时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好,如今每当想起来,就觉得不舒服。
而且这些老家伙们,时不时的就不给自己面子,在一大帮听话孝顺的义子义孙面前,想起来就觉得有损自己的威严。
而王辅等当年跟着毛文龙一起开创了东江镇的老人,比如杜贵、林茂春、沈世奎、陈继盛、曲承恩、严正中等人,自然不可能像后来投奔过来的毛承禄、孔有德、耿忠明、尚可喜等人那样,甘做毛文龙的义子义孙,当然也绝不可能改姓毛。
在毛文龙眼中,甚至是是朝廷的眼中,东江镇姓毛,是他毛文龙的自留地,但是王辅、杜贵、林茂春等老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面可不这么认为,毕竟东江镇的开创,可是他们一起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所以,当朝廷派出监军御史进入东江镇核查兵饷,不再对东江镇放任自流的时候,东江镇的非毛姓老将,都是持欢迎态度的。
而这也正是陈继盛很痛快地就站到了监军御史的一边,跟着毛维张招兵买马,然后前往济州岛屯田练兵,开拓新根据地的根本原因。
毛文龙对年轻的义子义孙门们的重用,自然也引起了其他一些非毛姓老将的私下不满,比如王辅、沈世奎、杜贵、曲承恩这几个人,但是不满归不满,除了东江镇,他们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因此,当朝廷选调将领到京师练兵的诏令传来,而毛文龙像撵走陈继盛一样,趁机把老将王辅推荐出去的时候,其实老将王辅自己的内心深处,反而也是松了一口气的,因此并无丝毫的抵触。
毕竟东江镇再好,如今眼看着变成了毛家的,而他作为毛文龙发迹之前的战友,一把年纪,实在是弯不下腰、拉不下脸面,不可能像后来的毛承禄等人那样改姓毛,当他毛文龙的义子义孙。
所以离开了东江镇,到了京师,见了皇帝以后,王辅就全身心地投入到为朝廷练兵的大事之中,表现的自然也是格外卖力。
对于东江镇的那些内幕情况,崇祯皇帝从高时明的口中,了解得清清楚楚。
如今的高时明,俨然已经成为王承恩、方正化之外,崇祯皇帝最信任的内臣了。
这个人表面上平平淡淡,但实际上却颇有手腕。且不说之前控制仪銮司,清洗锦衣卫时的表现,就说他到了藏龙卧虎、龙潭虎穴一般的东江镇,能够让已经专横跋扈惯了的毛文龙,至少在表面上服服帖帖,这就是个了不起的本事了。
高时明从东江镇停留一个多月以后,乘船归来,并将东江镇各岛的情况,以及毛维张、陈继盛已经在济州岛登陆并已立营据守的情况,向皇帝做了一个全面的报告。这之后,深得皇帝信任的高时明,就再一次销声匿迹了。
高时明销声匿迹的原因,自然是皇帝又交给了棘手的任务。
这个任务就是督理锦衣卫、东厂和刑部有关人员,分头赶往洛阳和济南两地,为即将到来的福王案、德王案做好相应的布控准备工作,同时作为皇帝的代表,协调三法司尽快为拖延已久的梃击案、红丸案定案。
自从皇帝下旨重审梃击案、红丸案之后,内阁首辅李国的主要精力,就投入到了这上面,特别是在刑部尚书乔允升到京上任之后,李国、乔允升,以及都察院左都御史李标、大理寺正卿刘宗周,这几个九卿级别的大臣,就把这两个历史疑案,正式提上了审理的日程。
在刑部侍郎惠世扬、锦衣卫指挥使巩永固、东厂提督方正化等人的具体操办之下,这两个案子,很快就合成了一个案子,过去被模糊定性的梃击案、红丸案,如今在皇帝的推动下,被三法司非常明确地定性为谋逆案。
然而这个谋逆案,越往深处查,却越是不好办了。
要坐实当年梃击案的张差,并不是疯子误入东宫,而是对当时太子朱常洛的一次失败刺杀,以及后来红丸案中的李可灼、崔文升,不是粗心大意让让皇帝吃了不该吃的药,而是蓄意用毒药弑君谋逆,就一定要找出幕后的主使之人,找出会因此而得利之人。
而这个人却是明摆着的,那就是万历皇帝最为宠爱的儿子,福王朱常洵。
可是这个人,毕竟是宗室亲王啊,也是当今圣上的叔父,追不追究他的罪责,如何追究他的罪责,以及追究到什么程度合适,对内阁首辅李国镨等人来说,的确是一个棘手的难题。
然而福王如何定罪这个难题还没有结束,另一个难题,即德王如何治罪的问题紧接着又来了。
现在的德王朱常洁已经年过五十,虽然过了知天命之年,但是却丝毫不知天理国法人伦为何物。
崇祯皇帝下令王国兴亲自带人到济南调查他,最初是因为鹿善继、王则古在清理山东盐政的时候,发现德王府破坏盐法、私开盐场,并且私自伪造朝廷盐引,违禁贩卖私盐,从中谋取暴利,为了好好整顿山东盐务,必须请旨惩治德王府,砍掉德王府伸向山东盐业的那只手。
鹿善继、王则古的本意,完全没有要治德王朱常洁于死地的意思,不过是想请皇帝下旨,告诫德王府,不要阻挠山东盐业整顿这件大事罢了。
没想到的是,皇帝不这么想,很快就派锦衣卫北镇抚使王国兴亲自带人前往济南坐镇调查,并广搜其罪证。
这一下子,德王府就算是倒了大霉了,不仅很快就查实了德王伪造盐引、私开盐场等罪行,而且也还查出来一大堆烂糟糟事儿。
犯法的就有这么几件,比如乱钱法、铸劣钱。按理说,明朝皇帝对于各地藩王还是给了很多特权的,其中铸私钱就是一项。
作为藩王,你可以在领地内铸私钱,这个没有问题,但是你铸造的私钱首先要奉大明正朔,比如天启通宝就是天启通宝,你铸造的私钱也得刻着天启通宝的字样,否则就算你是亲王,有私自铸钱的特权,那也不行。
同时,你铸的私钱,含铜量只能比朝廷铸造的铜钱高,而不能比朝廷的低。
这个德王却不这么看,他铸私钱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敛财,收购朝廷的铜钱,然后熔化,混上铅铁,然后铸成新钱,然后依仗着德王府的权势,在济南乃至山东境内强制流通,大搞强买强卖,而这种钱的含铜量,还不及朝廷发行铜钱的三分之一,不仅严重坏了朝廷的大明钱法,而且搞得济南多少商户家破人亡。
第一三零章 死有余辜
最犯忌讳的是,德王府还铸造了一批未奉大明正朔的铜钱,既不是天启通宝,也不是崇祯通宝,而是德藩铜元,作为赏赐王府下人之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若是平时,这样的事情可大可小,碰上一个开明一点的皇帝,也就算了,毕竟其实质,就像是后世发行的纪念币而已,不流通也就罢了。
但是碰上如今这位崇祯皇帝,特别是碰上了临行前皇帝有所交代的王国兴,这个事情顿时就大了,完全可以给他扣个大不敬的罪名啊。
王国兴当然知道皇帝如今抄家抄上瘾,见了大户就像弄出来的银子,挤出来点油水,所以很快就控制了大量的人证物证。
而对此完全不当回事的德王,以为还像过去那样,朝廷派个钦差过来不过是做做姿态,给上下一个交代而已,不会真把他这个一字王怎么样,因此对王国兴的竟然真实目的一无所知,还是一味地打着好好收买王国兴的算盘。
随着调查的深入,王国兴搜集到的德王府罪证自然是越来越多,强占民田,强抢民女,草菅人命,这些但凡是藩王,多多少少都会犯下的罪证,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
然而其中有一幢事情,却是让见惯了人间龌龊事的锦衣卫北镇抚使王国兴都觉得不能忍了,这个德王简直是色中饿鬼,不仅与自己儿子的一个美貌小妾***然后夺为己有,而且连自己搞过的丫鬟生出来的女儿都不放过。
那时的藩王虽说妻妾众多,有的搞过一次可能一辈子也不会再搞第二次,而生出来的儿子女儿更是不知道有多少,儿子还好说,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总归会有个名字,而多数小妾、丫鬟剩下来的女儿,有的连个名姓都没有,承认的还好说,不承认的,那命运就跟自己做丫鬟的母亲一样凄惨。
就有这样一个美貌丫鬟,她的生母曾是德王朱常洁的侍女,一次被朱常洁酒后搞了之后,怀了孕,生了个女儿,当时尚未继承王位的朱常洁不承认也不否认,过了几年也就忘了,然而十几年后,这个小女孩长大成人,却出落的美艳异常。
此时早已继承了德王之位的朱常洁,一见之下,心痒难耐,虽然听说这个丫鬟很可能是自己的种,但还是霸王硬上弓,将她给拿下了。
不久之后,这个女孩更是怀了孕,不到一年时间就生下一个男孩,从此这个丑事就再也遮挡不住,不仅在德王府中,而且整个城中,都开始有了种种流言蜚语。
为了掩盖这件事,朱常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是让人捂死了新生的男婴,更是派人逼着自己的那个女儿投了井。
当六月中旬,王国兴最终将德王府的这些事情报告上来之后,崇祯皇帝简直要气炸了肺了。
如今拥有了后世阅历的崇祯皇帝,本来就知道大明朝晚期的藩王之中,没有几个好东西,除了福王,还有秦王、代王这样的守财奴王八蛋。
但是他还是被德王府的那些烂事儿给激怒了,不仅当场把王国兴的奏报摔在地上使劲跺了几脚,而且还不解气,直到把整个乾清宫东阁书房之中能摔的东西全都摔了一遍,随侍在侧曹化淳、方正化等人劝不住,最后还是王承恩连忙去把懿安皇后张氏、当今皇后周氏请过来,皇帝才算是逐渐平静下来。
很少发怒的皇帝,因为王国兴关于德王府的一封奏报发了如此大的脾气,自然很快就传遍了内阁六部,第二天整个京官勋贵圈子也就都知道了。
也是在崇祯皇帝的有意放纵下,皇帝生气的原因自然也一点点被透漏了出去,而德王府的那点烂事也是瞬间就引爆了京师的勋贵圈子。
与此同时,拿到了皇帝转给他们的锦衣卫奏报,李国、乔允升、李标、刘宗周这些大臣,自然也是很快就坚定了态度。
七月十五日的大朝之上,酝酿已久的内阁,终于公布了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三法司,对于前朝梃击案、红丸案,以及鹿善继、王则古弹劾德王府违法犯禁等案情的审理情况,并认定梃击案、红丸案的幕后主使之人,就是如今已经就藩多年的福王朱常洵,及其生母万历皇帝的皇贵妃郑氏。
同时,也认定德王朱常洁,不仅私造盐引、破坏盐法,铸造劣币、祸乱钱法,而且悖逆天理国法人伦,建议尽快从严从重惩处。
审理情况一公布,早就按耐不住的御史言官和相关职司衙门大臣,很快就一边倒地支持皇帝尽快从重从严议罪。
特别是对于德王朱常洁,更是全都喊打喊杀,真的是到了不杀不足以正风纪,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护纲常的地步。
而关于福王,自然也有了很多心的罪证,比如说王府的仪制僭越,比如福王的贪婪暴虐,比如纵容王府豪奴为祸地方等等,简直是罄竹难书了。
福王、德王到底有没有罪,崇祯皇帝心里很清楚,但是罪行是不是到了处死的地步,则是可以商议的。
但是他不想商议这个,正如王国兴理解的那样,福王和德王是不是真的就罪该万死,不是他关心的重点,他的目的,一个是清理这些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藩王,将他们搜刮的民脂民膏、积累的土地财富,用到真正有用的地方上去。
二来则是为将来整顿宗室制度提前热热场子,震慑一下那些自私贪婪、无法无天的宗室藩王,也让天下百姓臣民,包括皇室子孙,心里都有个数,皇帝对天下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会因为你是太祖子孙,就容忍你违法乱纪、祸国殃民。
所以很快,皇帝就在大朝之上,顺应群臣的呼声,下旨命令福王朱常洵、德王朱常洁于旨到之日自尽,福王府、德王府所有金银田产财富,全部抄家充公。
同时撤销位于洛阳的福王藩国和位于济南的德王藩国,福王世子朱由松、德王世子朱由枢及两藩子女后人,一律在宗人府皇家玉蝶之上除名,从此削籍为民。
福王府直系三代之内的亲眷子女,有爵的革除爵位,有官的免除官职,全部充军云南,由云贵总督朱燮元会同如今刚刚袭封不久的黔国公沐天波,商议编管安置。
德王府直系三代亲眷子女,则充军广西,由两广总督王之臣编管安置。
至于王府的官吏奴仆下人们,除非有立功赎罪表现,其他全部按律论罪,随同流放云南或者广西边地,就当是提前从北方往南方移民了。
圣旨一出,自然是有人欢笑有人哭。欢笑的当然是两地的士民百姓,而痛哭的自然是福王和德王的亲眷子女。
崇祯皇帝当然知道这其中有很多人是无辜的,是冤枉的,也是可怜的,毕竟目前还算繁华的中原,押往眼下还是蛮荒边地的云南与缅甸交界,或者广西与安南交界,其中的很多人恐怕很快就会因为水土不服或者疾疫而丢掉性命,但是对如今的崇祯皇帝来说,留下他们则会给自己制造更大的祸患。
历史上,崇祯年间,河南府连遭大旱、蝗灾和饥荒,老百姓吃完树皮吃草根,吃完草根吃观音土,甚至一度到了易子而食的程度,而福王朱常洵一家却无动于衷,照样美酒美食、笙歌燕舞,过着他的奢华生活,不肯拿出一粒米救济饥民,在他看来那都是远在北京的那位皇帝的子民,饿死多少都与他无关。
为此,河南百姓军民对福王一家简直恨之入骨,连带着对大明朝廷都变得极为厌恶,李自成乱军一到,老百姓倒履相迎、群起响应。
崇祯十三年冬,李自成率领大军攻破潼关东来,很快就打到了洛阳城下,前来救援的河南总兵王绍禹,带着一支东征西讨、疲于奔命的疲惫之师,奉命进驻洛阳,帮助守城。
河南参政见王绍禹所部缺衣少穿、士气低落,就到福王府中请求福王拿出一点钱粮,犒赏远道而来的将士、鼓舞士气,结果福王不予理睬。
几天之后,李自成率军亲至,洛阳城被围的水泄不通,饥寒交迫的守城明军缺粮缺饷不肯出战,而围城十数日后,城内饥民得不到任何救济,遂有逃兵伙同饥民,抢下城门,投降了闯军,洛阳城随之陷落。
福王自然也没能逃得出去,很快就被抓住,并当场被杀。而且闯军士兵杀了福王之后,因其肥胖多肉,将其与鹿一起煮食,号称“福禄宴”。
福王妃邹氏及世子朱由菘,在王府部分卫士保护下仓促出城,逃亡怀庆府。
而富丽堂皇的福王府,也随之被农民军付之一炬,其中数不尽的金银钱粮,全都落到了李自成等闯军将领的手里,本来已经陷入低潮的农民军。
得到了这笔钱粮军饷之后,一下子声势大阵,通过开仓放粮、分田分地,迅速吸纳百万饥民前来投奔,从此就像龙归大海一样,再也无法遏制。
这样的福王,对崇祯皇帝来说,绝对是一个猪一样的队友。
坐拥千万两家财,十数万顷田地,却不愿意拿出哪怕九牛一毛的财富,用来赈济饥民、募集军队、犒赏士卒、团结百姓,结果不仅自己被农民军煮熟分食,而且全部的财富也都资助给了敌军,也正是这支军队最后攻入京师,逼得崇祯皇帝上吊自杀。
这样的猪队友,杀了他既可以顺民意、收民心,又能够抄银子,建军队,一举两得的好事,当然要干了。
至于德王一系,历史上虽不像福王那样一毛不拔,但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气节,基本上是闯来降闯、清来降清,只想捞银子,享受荣华富贵,完全不愿为大明朝的安危存亡而操一点心劳一点神。
就像寄生虫一样,光知道依附在大明朝的机体上吸血吃肉,却不愿意为自己所依附的这个机体作出一丁点的贡献。这样的人,留着他继续吸血当寄生虫吗?
何况这一次,德王府纯粹是自作孽不可活,完全是犯了天条、触了众怒。
福王德王这两个人,说起来还真是福王无福、德王无德,咎由自取,死有余辜。
第一三一章 户部分司
福王、德王由皇帝下旨赐死,福王府、德王府撤藩并削籍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师,然后通过朝廷的邸报和驿站,以及贯通南北的大运河,迅速向南、向西扩散开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引起一部分宗室亲贵腹诽不满的同时,却也赢得了河南、山东两地士林百姓的归心。
在两地士民百姓看来,如今这位崇祯皇帝,自从登基以来,其所作所为虽然颇多出人意表之处,但总的来说,却是顺应了民心民意。
不管铲除擅权多年的阉宦魏党,还是献出皇庄、募民屯垦,包括如今严惩为祸地方的宗室藩王,每一项都站在了这个时代天下民心的一边。
按照后世的说法,就是每一步都至少踩在了政治正确的那一边,不管是谁,皇帝这么做,你都不能说皇帝做得不对。
对如今的崇祯皇帝来说,这就是阳谋的力量,根本无需搞什么阴谋诡计,就凭堂堂正正的手段,就能够把该做的事情做了。
处置福王、德王和两藩的圣旨出来以后,高时明与方正化这两位如今炙手可热的大太监,即刻带领所属人马,分赴洛阳和济南而去,一来负责监督执行皇上的旨意,二来负责抄没两位藩王府的家产土地。
当然,与高时明同去洛阳的还有李秉诚,而与方正化同去济南的则是李承先。
李秉诚和李承先,之前都是涿州新军训练大营营务处的营务帮办。
当然了,这个营务帮办是兼职,算是差遣,不算是朝廷正式的官品序列。
他们二人此前与杨应乾一起,都是孙承宗督师蓟辽期间,在蓟辽督师府中任职的朝廷官员,负责的就是募兵屯垦与练兵,都是由武职转为文职的非进士出身官员。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在军机处成立后,这两人都进了军屯司,当了军机处军屯司的主事。而本职,一个放在了户部,一个放在了兵部,都是从五品的员外郎,跟着杨应乾继续在京畿搞募民屯垦。
如今京畿之地的募民屯垦已经走上了正轨,于是这两人在涿州大营建成之后,就又都入了营务处继续辅佐杨应乾。
如今到了七月,涿州大营的各项事务也都运转起来了,两人也都没有特别重大的职司,也是该动一动地方了,一来算是酬功和提拔,二来也是把他们放在如今最需要的地方上去。
所以,这一次,李秉诚跟着高时明奔赴洛阳的时候,身份已经变成了洛阳户部分司衙门的五品郎中,一方面配合高时明所带人马完成皇帝交办的任务。
另一方面就是在洛阳城中设立户部分司衙门,利用抄没的福王府钱粮田产土地,就地设立洛阳银币铸造分厂,直接监督铸造崇祯银元,并转运支应西北平乱军队一应粮饷物资。
而李承先的职责,当然是跟着方正化去济南接收德王府的大量土地产业,照着京畿屯垦的模式,在德王府立藩百余年来所占有的大量田产土地之上,继续推行募民屯垦事业。
也是在朝廷赐死福王的消息传到河南以后,已经带着巡抚衙门和总兵衙门,匆匆忙忙地移驻洛阳的河南巡抚邱兆麟,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皇上的后招在这里。
赐死福王的同时,抄没福王府的金银财富和田地产业,不光是收服了河南士民百姓的民心,而且军队移驻、重建关城所需的大量粮饷,也都有了出处。
最重要的是,从福王府抄没出来的十数万顷土地,遍布河南府、怀庆府、南阳府等地,足以安置得了数十万户的河南饥民和流民。
可以说,杀了一个福王,几乎等于是为朝廷挽回了一个河南,不管怎么说,这个账都是合算的。
历事四朝,见惯了人事更替,如今已经年近六十的河南巡抚邱兆麟,这一次,真的是由衷地佩服当今这位皇帝的魄力与心机。
利用瞿式稆的六不平疏,重审梃击案、红丸案,在为自己的父亲泰昌皇帝报仇雪恨的同时,一举削掉了两个大藩,不仅收获了大笔钱粮田产,而且收获了两地百姓的士心民心。
还在下决心除藩之前,就命令河南巡抚和河南总兵衙门移驻洛阳,提前预防可能出现的风险。
可以说,到了这个时候,皇帝的圣旨一下,福王本人以及福王府除了束手待毙,没有任何其他选择。
事实上也是如此。十数日后的一个中午,当高时明、李秉诚带着人马赶到洛阳城,汇合了如今驻节在河南府衙的邱兆麟,大张旗鼓地一路来到福王府门前的时候,福王府里已经是人人戴孝、哭声一片了。
福王朱常洵虽然短视贪婪,但是却也不完全是个傻子,自从当今皇帝重启梃击案和红丸案审理之后,就一直担心皇帝的目标是他这一家子,毕竟当年与泰昌皇帝朱常洛争位的人,正是他本人。
虽然其中有很多的不得已之处,但当年的恩怨已经种下,泰昌皇帝短寿,福王这一系算是逃过了一劫,随之而来的天启皇帝受制于魏忠贤,而魏忠贤与东林不睦,福王一系从中左右迎合,特别是后来三朝要典一出,福王朱常洵这才放下心来。
然而自从天启皇帝驾崩,如今这位皇帝登基之后的所作所为,常常令朱常洵提心吊胆,每当想起当年自己特别是自己的母亲皇贵妃郑氏的那些事情,心中总是忐忑难安。
尤其是听说万历时期的东宫侍讲、如今的郧阳总督刘光复,以及漕运总督崔文升和致仕在家多年的李可灼,一个个被捕下狱之后,如今母子团聚的万历皇贵妃郑氏和福王朱常洵,简直是一日数惊,度日如年。
郑贵妃当年的确有过为自己的亲儿子朱常洵争夺皇位的心思,比如梃击案的幕后,的确就是郑氏及其兄长郑国泰、侄子郑养性在策划。
然而当朱常洵到洛阳就藩之后,郑贵妃就已经死了为朱常洵夺取帝位的心了,红丸案的发生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她拼命地向泰昌皇帝朱常洛进献美女和助兴之药,不过是为了缓和双方的关系,想要一个太后之位罢了,并不是想要谋朝篡位,更没有一丁点儿弑君的念头。
但是当她听说,崔文升、李可灼和刘光复异口同声地作证,梃击案、红丸案的幕后主使之人,是她们母子之后,在宫中斗争多年的郑氏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只是她完全没有想到,当今皇帝的心肠会是如此的冷酷,手段会是如此的狠辣。
所以当朝廷圣旨的内容一传来,母子两人完全没有反抗的意图,除了整日以泪洗面、悔不当初,根本没有别的什么事情能做。
就在听说了朝廷天使已经到了孟津渡口的消息之后,万历皇贵妃郑氏与这一世惟一的一位福王朱常洵,分别于自己的寝宫之中悬梁自尽。
当高时明带着人马闯进福王府的时候,所看到的也只是已经死了半日的死福王,以及已经哭晕在福王朱常洵灵堂之上的前福王府世子朱由菘。
这一世,这个朱由菘当然没了当皇帝的命,但是他或许应该庆幸,至少从今往后他不会再经历原本历史上遭遇的那些苦难。
如果他本人足够长寿,他可以在云南或者缅甸安安稳稳地活下去,而不是在公元一六四五年被臣子出卖给满清军队,然后押赴北京处斩。
毕竟,如今镇守云南的黔国公沐家,是历来忠于大明皇室的,由其编管安置,定然不会遭受什么折辱或者磨难。
高时明、邱兆麟都是见过福王朱常洵的,因此在验明正身之后,也没多做什么,就在福王府的灵堂之上,宣读了皇帝的旨意,以及朝廷对福王府土地财富和子女家人等一应事务的处置。
三日后,由河南巡抚衙门和锦衣卫共同派出人马押送原福王世子朱由菘及福王府一应人等,前往云南缅甸边界,充军安置。
福王府的大宅,自然归了河南巡抚衙门、总兵府以及户部分司衙门共同占有和分配使用,而抄没的金银,大头归高时明所代表的皇室,小头由户部与河南平分,而其中大量的粮食布匹,则归李秉诚所代表的户部分司,土地田产则归邱兆麟的巡抚衙门用来募民屯垦。
包括郑贵妃娘家,即郑国泰、郑养性家族,全数抄家问斩,数十年累计的无数金银田产,一下子全都归给了皇帝的内库和洛阳户部分司衙门所有。
对于德王府的处置,虽然不像福王府这么顺利,但也没有遇到什么有力的阻碍。
在皇帝的旨意下了以后,身在济南的锦衣卫北镇抚使王国兴,立刻带领锦衣卫人马包围了德王府。
德王朱常洁自然不赶束手就擒,但面对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德王府的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
等到方正化带着李承先以及东厂人手到了以后,在皇帝的圣旨面前,不管是德王朱常洁,还是德王府世子朱由枢,以及德王府众多的豪奴恶仆,没有一个敢于顽抗的。
不管如何的不情愿,如何的哭天抢地,如何的喊冤抱屈,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得了那一杯毒酒。
德王府的大量金银财富,自然归方正化代表的皇家内库,包括德王府的店铺产业,也都由如今明里暗里已经快要开遍了天下两京十三省的宝和皇店所接管,而其更大批的土地田产则直接由李承先带来的人马接收,很快就在山东、豫北、苏北、皖北等地设点,招募流民,编户屯田,同时开荒耕种新型作物。
德王府原本的十数万佃户,在减租减到两成的情况下,自然也是十分的配合,不仅没有出现逃亡流失的情况,而且纷纷抢着与新东家签订新的契约。
相比德王府收取的五成地租,朝廷如今的两成地租简直是天上掉馅饼、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因此,李承先等人倒也没有遇到多少困难,就完完整整地接收了德王府的土地田产。
当身在北京的崇祯皇帝分别收到高时明和方正化的奏报之后,心里当然是高兴万分,福王府和德王府的财富虽然还没有清点置换完毕,但是这两家的任何一家的财富,都要比当初查抄魏忠贤之时的收获要多得多,看来几年之内的确是不用为了银子的事情再头疼得睡不着觉了。
然而,在收到高时明、方正化的消息之后,崇祯皇帝并没有因为又收获了一大笔财富而兴奋多久,因为仅仅就在数日过后,辽东就传来了一封六百里加急的军报,宁远的军队发生了哗变。
第一三二章 兵变之一
历史上,崇祯元年的七月二十五日午时,连续欠饷数月的宁远,发生了一次大规模的兵变。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而最初冲在前面领头的两个人,一个叫张正朝,一个叫张思顺,都是辽东镇驻守在宁远城中的振武营把总官,因为素来悍不畏死,所以在营中颇有威信,又因为烂赌欠债,生活无以为继,遂以索要欠饷为名在营中鼓噪,发泄不满。
由于当时朝廷财政困难,根本没有银子可发,所以即便是辽东这样的军事重镇,营中欠饷也已经超过了六个月。
大多数底层士卒对此都是极为不满,因此,张正朝、张思顺两个把总官,在振武营中带头鼓噪索饷,简直就是干柴遇见了烈火,很快就蔓延开了,并且一发而不可收拾。
驻守宁远的十三个营头,上万名士卒,在有心人的撺掇和煽动下,纷纷冲出营门,抢掠街市,最后发展到冲击蓟辽督师府衙门和宁远总兵府衙门,并抓住了当时的辽东巡抚毕自肃、辽东兵备副使郭广、宁远总兵朱梅、通判张世荣、推官苏涵。
由于当时的户部尚书毕自严,正是辽东巡抚毕自肃的亲哥哥,因此以张正朝、张思顺等人为首的乱兵们,随即向毕自肃索要军饷。
但是当时的辽东巡抚衙门确实没有银子,即便毕自肃有个当户部尚书的哥哥也根本没有用,朝廷不给辽东银子,毕自肃真的是一点辙儿也没有。
毕自肃虽然贵为辽东巡抚,但是在乱兵面前,真的是应了那句话,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拿不出银子的毕自肃等人,被乱兵捆在城楼上百般折辱。然而乱兵们闹到最后,一看在辽东巡抚衙门也的确是找不到银子,就退让了一步,继续扣押下巡抚毕自肃等官员,放了在宁远民间素有威望的本地豪族、时任辽东兵备副使的郭广,由他在宁远城中为乱兵募集饷银。
最后,郭广在宁远商民之中,暂时募集到了五万两银子,交给宁远十三营的乱兵头头,并承诺错在巡抚衙门,不追究十三营乱兵的责任,这才把辽抚毕自肃等辽东巡抚衙门一应官佐,从乱兵之中赎了出来。
拿到饷银并得到宽恕承诺的上万乱兵,在大闹宁远城数日之后,最后也收兵回营。
而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辽东巡抚毕自肃随即离开了宁远,行到宁远附近的中左所,觉得自己堂堂三榜进士出身、官居辽东巡抚职位,却被一群乱兵捆绑殴打数日,受此奇耻大辱,无颜面对朝廷,无颜面对同僚,于是就在中左所官衙上吊自杀。
事情发生之后,朝廷迅速召回袁崇焕,并任其为蓟辽督师,火速出关北上,赶赴宁远平乱。袁崇焕在宁远军中的确是很有威望,他到了宁远之后,兵变很快平息。
而袁崇焕也的确没有深究兵乱的责任,只是杀了十几个冲在前面、抢掠街市的小喽而已,连张正朝、张思顺这样鼓噪作乱的首倡之人,都没有逮捕,除了降职留任之外,竟然全都放过了。
袁崇焕为什么这样做,如今很难弄明白,其中到底隐藏着多少猫腻,也很难为外人所知。但是袁崇焕这样做的结果却是极其显著的。
第一个效果显著,指的是兵乱平息的很快,这个结果很显著,袁崇焕一到宁远,只是杀了十几个小兵,兵乱马上就平息了。
第二个效果显著则是,从今往后大明官军之中闹饷哗变的事情,从此层出不穷。
而且倒霉的一概是领兵的文官,至于具体带兵的武官,除了降职或者申斥,很少有因为部下闹饷哗变而被斩首的。
结果到了崇祯末年,听调不听宣的骄兵悍将到处都是,而崇祯皇帝却拿那些骄横跋扈的武将们毫无办法,最终大明朝的天下遂无法收拾。
如今的崇祯皇帝,自然不可能再让宁远兵变,出现这样一个最坏的结局。
早在现任蓟辽督师鹿善继出发前往宁远上任之前,对历史上的宁远兵变有着深刻印象的崇祯皇帝,就向鹿善继交代过几个注意事项,其中一个,就是要务必注意士卒可能因为闹饷而哗变。
而鹿善继自打四月底上任以来,也的确让手底下的通判、推官,在辽东镇的各个营头、屯堡之中布置线人,细心留意那些可能引发闹饷哗变的危险苗头。
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而最先闹事的,还是辽东镇振武营的那两个把总官,张正朝与张思顺。
兵变的原因是复杂多面的,但是直接的导火索,却是士卒对上官积压已久的不满。
还是七月二十五日凌晨,在振武营中聚众通宵豪赌的张正朝、张思顺二人,和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故事一样,一夜之间,各自输掉了一百多两银子。
除了搭上两人当把总以来的积蓄以外,每人还都欠下了七八十两的外债,而且欠的还是振武营参将杨文魁的高利贷,一个月内要是还不上,那以后就是驴打滚、利滚利,连本带息,永远也没有还清的时候了。
这天早上,赌了个通宵的张正朝、张思顺终于结束了一场赌局,两眼通红、垂头丧气地走出了振武营参将杨文魁的营房。
个头稍矮但壮硕敦实的那个叫张思顺,个头高大健壮,国字脸、络腮胡的那个,正是张正朝。
这两人都是军户出身,自幼从军,打起仗来不要命,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硬汉子,若不是因为烂赌成性,按照各自的本领,早就与杨文魁等人一样,当上参将了,就算是运到差一点,也该是个游击了,最次最次也该是个都司或者守备官了。
可惜的是,两人在战场上作战虽然勇猛,但是夺了女真首级之后,都是拿来换了银子还赌债,是以虽然打了不少硬仗,拿了不少首级,但多数时候都是私底下卖给了别人,比如说像杨文魁及其侄子杨声远这样的人。
这两个人与张正朝、张思顺二人一起从军,都是从小卒子干起,如今人家叔侄二人,一个是振武营的参将、一个是振武营的中军游击,与张氏二人的把总官相比,自然是高出了许多。
两人心中不满,但也不敢流露,却只是一味追究苍天不公、朝廷不公。
今日也是这样,前半夜两人手气大顺,一直坐庄一直赢,一度赢下三五百两银子,心中自然是极为爽快,越赌越大,可惜到了后半夜,手气突变,轮到了杨家叔侄越来越旺。
更可气的是,一起赌钱的左营游击吴国麒和右营游击左良玉两个王八蛋,先是跟着自己买大买小,赚了不少,然后看到自己倒了霉,就站到杨氏叔侄一边,跟着挤兑自己,还一两银子都不肯借,最后只能向庄家杨氏叔侄借高利贷来翻盘。
结果不仅没有翻盘,反而债务越借越多,到了天光方亮、赌局结束的时候,自己除了一堆欠条,真是输的什么也不剩了。
两人在营中走着,一边走一边唉声叹气,只听那个矮壮敦实的张思顺说道:“大哥,兄弟觉得这个事情不对啊!本来咱们一直赢,怎么杨参将一来,咱就输了呢?该不会是他们设局坑咱们兄弟吧!”
张正朝正在自生闷气,听了此话,恶狠狠地瞪了张思顺一眼,气呼呼地说道:“就算是那帮王八蛋设局坑我,你他娘的还有什么办法?!反正老子认赌服输,大不了将来豁出命去,再多拿两颗建虏的首级!”
张思顺心气也是不顺,遂回嘴说道:“大哥这话说的,兄弟也不是怕死的孬种,要是有仗可打,咱兄弟还愁缺银子花吗?现如今这不是要撤守义州吗,广宁和大凌河都弃了,还能有什么仗打?!
“再说了,这一个月内,就得堵上如今这个窟窿,你我兄弟要是堵不上这个窟窿,今后咱们这两条命可就不是自己的了,得替他们姓杨的拿多少首级才算是个头啊?!”
第一三三章 兵变之二
张正朝兀自烦闷,愤愤说道:“谁他娘说的要撤守到义州?!老子当年为了保住大凌河,舍生忘死打了多少仗,死了多少弟兄,怎么能说弃就给弃了呢?!谁他娘的敢弃了大凌河,老子就要了他的命!”
张思顺听了这话,连忙左右瞅瞅,看着身后不远处行走的军卒,小声说道:“哥哥切勿这么大声!”
然后又说道:“兄弟听衙门当差的哥哥说,如今督师大人带着满大帅往锦州去了,据说就是要重修义州城,修成了义州城之后,广宁城和大凌河就要弃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听着张思顺尽说些不乐意听的东西,本来就脾气火爆的张正朝又发作了,骂骂咧咧地说道:“什么鸟督师,皇帝老子眼瞎了,放着好好的袁大人不用,尽用这些个卵蛋子没有鸟大的文官瞎指挥!该给老子发的军饷,不给老子发,现在连仗也不给老子打,再这样下去,老子跟着他们喝西北风去啊!”
张正朝与张思顺两人边说边走,分别回了自己的营房补觉休息。
然而说者无心,听着有意。张正朝、张思顺在振武营中所说的话,很快就被人记录下来,送到了宁远通判张世荣、推官苏涵的面前。
宁远通判是个书呆子文人,写诗作对、吟风弄月是把好手,可是在大事面前就不行了。
如今自己的上司蓟辽督师兼辽东巡抚鹿善继不在宁远,而是带着辽东总兵满桂前往锦州一带考察义州的城防,所以一时半会没法向上报告请示。
本职就是负责社会治安而又奉命注意营兵动向的通判张世荣,在急于立功表现的宁远推官苏涵鼓动之下,立刻派出了一队捕快巡卒,前往振武营中抓捕非议上官和朝政的张正朝、张思顺二人。
结果派去抓捕二人的衙役,还没出发,消息就已经传到了振武营。
张正朝、张思顺二人得报大惊,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出路,干脆破罐子破摔,随即就在自己的队伍当中,大肆散播消息,说蓟辽督师挪用辽东镇军饷钱粮贴补蒙古鞑子,并说他兄弟二人为着队伍中士卒的欠饷和生计问题,多说了几句公道话,结果引得巡抚衙门的官爷不满,如今衙门的官爷要来抓捕讨要欠饷的队中士卒。
不得不说,张正朝、张思顺“急中生智”散布的这些话,还是很有蛊惑力和煽动力的。
一来朝廷赏赐给喀喇沁诸部的粮饷物资,的确是通过宁远的蓟辽督师府转运的,而且主要也是由蓟辽督师府协调辽东镇先行垫付的。
鹿善继上任以来三个月,未曾给锦州和宁远的士卒发放钱粮,原因也在这里,预备中的钱粮,先行补给了喀喇沁蒙古诸部。而朝廷承诺转运的钱粮,如今夏税尚未解到,因此还没有拨付到位。
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虽然多数底层士卒不了解详情,但多多少少听说过一点。因此,两人这么一说,队伍中的士卒一联想,多半也就信了。
二来,张正朝和张思顺两人作战勇猛,当上把总多年,在自己管带的队伍之中素有威信,其中也颇多心腹,所以很快就鼓动起了二三百人,与他们二人同仇敌忾。
再者,比张正朝有点谋略的张思顺,还很快就想到了两个师出有名、鼓动人心的口号,一个是反对弃守广宁,一个是尽快补发欠饷。
这两个事情听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错。因此,这么高大上的口号一喊出来,两人麾下的队伍士卒,顿时都觉得天理道义在自己这一边,千错万错都是那些狗日的文官的错。
因此,当前来抓捕张正朝、张思顺的官署衙役到了振武营辕门外的时候,就看见张正朝、张思顺毫不畏惧地领着自己的手下人马,反朝他们冲了过来。
张正朝还说道:“你们这些王八羔子,来抓老子啊!老子反对弃守广宁,老子为弟兄们讨要欠饷,有错吗?!你们谁他娘有种,过来抓老子呀!”
宁远通判张世荣和推官苏涵派出来带队的捕快巡卒头目姓罗,名叫罗胜。这个罗胜见张正朝凶悍异常,踌躇不敢上前,隔着老远喊道:“姓张的,你们事发了!尔等老老实实就擒还好说,衙门里的青天大老爷还能饶你们一命,你们要是敢与衙门对抗,只能是死路一条!”
这话不说还好点儿,一说出来,对面的振武营士卒愈加激动。
按理,地方的捕快巡卒是不能随便抓捕营兵的,毕竟他们属于两个系统,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惜的是,在如今的辽东,蓟辽督师府总管一切,不管是军政还是民政,卫所还是营兵,统统都归蓟辽督师府管辖。
特别是如今,辽东战事进行了几十年了,普通的民户早就逃得差不多了,留下的绝大部分要么是军户,要么就是营兵的家属,所以军政民政逐渐纠缠在了一起,一时半会也很难掰扯清楚,而且这些捕快巡卒也都是卫所兵和营兵充任,所以也没有人来计较这个。
罗胜等捕快巡卒,眼看着振武营辕门外的士卒越来越多,知道势头不对,于是干脆转身就跑。张正朝、张思顺正想着借此机会把事情弄大,到时候法不责众,谁也没法追究这么多人的责任,毕竟辽东还得靠着这些人来守不是。
他二人看见罗胜等人转头就跑,知道士气可鼓不可泄,随即大声喊道:“兄弟们随我到官衙,去问个清楚!?到底要不要弃守广宁,到底发不发咱们的欠饷!?”
说完这个话,张正朝一马当先,带着手下士卒,朝着罗胜等人奔逃的方向追去。很快就抓住了罗胜,从他口中问出了实情,知道是通判张世荣和推官苏涵要捉拿自己邀功。
平时就对这种书呆子文官不满到了极点的张正朝,听完更是怒极,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刀砍下了罗胜的首级,带领乱兵朝着通判和推官所在的宁远官署进发。
与此同时,其他冲出迎营来的士卒,仿佛也失去了约束一般,开始在大街上抢掠财物。
宁远兵变,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居然在历史上的同一天,在同样的始作俑者推动下,同样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到了中午,张正朝、张思顺带着麾下的乱兵,在宁远通判和推官的官署之中抓到了张世荣和苏涵两人,还顺带着在原来的巡抚衙门如今的蓟辽物资转运所,抓到了朝廷派设辽东的督饷郎中白养粹和辽东兵备副使郭广。
与此同时,蓟辽督师府衙门在留守督师府的中军游击杨国柱带兵守卫之下,没被乱兵攻入。
而满桂的总兵府则是另外一番情况,没有哪队乱兵敢于前去冲撞,毕竟满桂的威名真的不是吹出来的,是他们这些乱兵向来极为敬畏的,即使发动了这样形同叛乱的兵变,在路过满桂的总兵府时,还是远远地绕道而行。
当然,祖家的老宅也如同宁远其他许多大户一样,被成群结队的乱兵抢掠一空,因此愤怒的祖大弼不仅没有没有参与兵变,反而十分坚决地站在了乱兵的对立面,带着自己的部下,硬是从乱兵的手中夺回了自己的老宅。
整整一个白天过去,宁远城里乱成了一锅粥。
原本宁远城中最有权力的三个人,如今一个个都不在现场,蓟辽督师鹿善继带着辽东总兵满桂去了义州,而辽东镇监军御史陈仁锡,则带着自己的监军标营在辽东边墙之外的营州后屯卫故地设立榷场,与喀喇沁以及东蒙古未归附后金的诸部落进行贸易,并帮着喀喇沁的台吉,即如今的昆都仑汗布尔哈图,笼络营州卫以南的东蒙古诸部。
所以,张正朝、张思顺此事发动兵变,可以说是逮着了一个天赐的良机。
这是他们的幸运,当然也是他们的不幸。
因为不管是鹿善继,还是满桂,或者哪怕是陈仁锡,其中任何一个人身在宁远,张氏二人想要发动兵变,都不可能像如今这样取得成功,他们的罪行也就不会像如今这样严重。
如今取得了成功的张正朝和张思顺,却突然发现自己走上一条不归路。
第一三四章 兵变之三
与历史上相比,此次宁远兵变的规模要小上许多,总共也就是两个营头参与,一个是振武营,一个是广武营,而且多数都是底层的士卒,官职比张正朝、张思顺高的都没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到了入夜之后,大部分抢得盆满钵满的士卒都回到营中,但是仍有少部分素来无赖的士卒,仍在城中游荡,淫掠百姓。
还有一些有点头脑的士卒,对参与兵变感到恐惧,想要逃出城去投奔后金,成群结队地进攻宁远城的北门。
但是一来没有高级军官指挥,二来攻守双方彼此之间也没有什么仇怨,因此仓促之间却也没有攻得下来。
那个时代也没有路灯照明,到了夜里实在是很难分清敌友,因此入了夜,守城的士卒与攻城的士卒,就这么胶着相持着,形成了一个危险的对峙与平衡。
大家都在观望和等待,没有参与兵变,甚至还参与了守卫的一方,则等待着蓟辽督师鹿善继与辽东总兵满桂的归来,等待着朝廷对此事的认定,而参与了变乱的一方,则等待着兵变首领们的商议结果。
七月二十五日夜的宁远城,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张正朝、张思顺两人为求自保,煽动士卒拒捕,也没有想到事情最终会闹到这么大,看到全城大乱,一时之间也都有点茫然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是好。
此时已过三更,振武营中仍然灯火通明。振武营的参将杨文魁、中军游击杨声远叔侄,早就不见了踪影,左营游击吴国麒、右营游击左良玉,如今在成了振武营的主事之人。
然而这两个人也是一个比一个滑头,虽然在兵变之中没少纵兵抢掠金银财物,但是到了这个时候都是一个劲儿地往后躲,不肯出面主持,若不是张正朝派去的乱兵够多,还真就请不动这两人前来呢。
与此同时,兵变告一段落之后,来到振武营中商议如何收场的武官之中,还有一位广武营参将,叫作彭簪古,还有广武营游击王家揖、都司李国辅等人。
这几位武官之中,以彭簪古职位最高,理所当然地被推举为首,彭簪古当然知道风险,但是百般推辞不得,看这架势,要是不从,有可能当场殒命,所以议了半宿,最后终于认命,勉强当了这个首领。
议定了当家首领,看看光景已到了下半夜,连着两宿没睡的张正朝说道:“彭大哥,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怕的了。兄弟们还是说说接下来怎么办吧。”
张思顺也赶紧说道:“是,是,是,正朝哥哥说的对,如今兄弟伙以彭大哥为首,还请彭大哥说说,接下来兄弟伙们应该怎么办。我张思顺没说的,肯定以彭大哥马首是瞻!”
张思顺说完这话,张正朝也马上抱拳说道:“思顺兄弟这话在理,我张正朝今天把话撂到这里,今日议定了以彭大哥为首,要是哪个王八羔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老子跟他没完!”
说完这话,张正朝拿眼看着吴国麒、左良玉。论职务,这两人都比张正朝、张思顺高,但是论功夫、论威望,如今可不如张氏二人。
再说形势比人强,一来现在振武营的乱兵,都已张氏二人为首,二来吴、左两人毕竟颇有心眼,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当头,只要不当头,跟着别人干总归要保险一点。
因此,吴国麒、左良玉也没多犹豫,当即抱拳说道:“兄弟伙既然推举彭大哥为首,咱们自然都听彭大哥招呼!”
振武营的武官都这么说了,剩下的广武营将佐自然更无二话。
王家揖、李国辅等广武营的游击、都司、把总们,当下也都一一表态,为广武营参将彭簪古为首。
被硬赶上架的彭簪古,看看这个架势,知道事已至此,再说别的徒增变数。于是挺了挺胸,坐直了,然后说道:“兄弟们既然信得过我彭某人,推举我来当这个首领,我彭某人也没什么说的。如今大家都在一条船上,祸福与共,有了好处大家得,有了祸事谁也逃不了。”
彭簪古说完这个,环视一周,然后又说道:“以彭某人看来,为今之计,只能是硬着头皮干下去,先制住了宁远城,一口咬定就是因为督师府欠饷三月不发,士卒鼓噪出营,我辈约束不住,方才酿成此乱。唯有如此,我辈方能得保首级。”
彭簪古说完这话,看着张正朝,说道:“正朝兄弟,以为如何?”
张正朝的情况自然与彭簪古不同,但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是说道:“彭大哥所说有理,只是如此做的话,那个鸟通判和鸟推官,却是不能再留。”
张思顺知道张正朝心中的担忧,于是说道:“正朝哥哥,那通判和推官,被乱兵绑住围殴,如今恐怕已经七魂丢了六魄,活不长了。这一点,哥哥且放宽心。”
这时,吴国麒说道:“众位哥哥,朝廷督饷郎中白养粹处,起获了一大笔银子,这个白养粹如今恐怕也不能留了。”
这笔银子,总共两万两,是吴国麒和左良玉的亲兵抢掠而来的,如今两人在分赃时都占了绝对的大头,要是放了白养粹,将来算起旧账,这个事情可就不好办了,而若是要他们吐出银子,那比杀了他们都更难受。
彭簪古看了看吴国麒和左良玉,说道:“那是你们振武营干下的买卖,怎么收尾,你们自己看着办,我彭某人可没看见什么朝廷的银子。咱们如今就是要议一议天亮了之后怎么办。”
吴国麒、左良玉看彭簪古如此说,相互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几个人议论到了天亮,最后定下了这么几条:第一,以索饷为名,扣押朝廷派驻辽东的督饷郎中白养粹和辽东兵备副使郭广,迫使朝廷出面招抚给个说法。
第二,收拢乱兵回营,尽快恢复宁远城内的安定局面,避免这次的闹饷哗变,最终发展成为叛乱,逼得朝廷出兵平叛,最后断了自己弟兄们的后路。
第三,各个营中都要揪出一批替罪羊来,到时候朝廷问罪,交出去为大家背这个黑锅。
第四,就是尽快托人居中联络,并向督师、总兵和监军请罪,说明自己无意发起兵变,如今的情况实属被乱兵裹挟,等等。
这几个人想到的这些,无非就是想把责任推卸出去,希望朝廷息事宁人,不予追究。这也是过去士卒闹饷哗变之后,普遍的解决办法。
因为参与的人太多,朝廷往往也是诛除其中的极少数,而且倒霉的还多是监军或者领兵的文官,而参加哗变的大多数,还是继续当兵吃粮,毕竟朝廷欠饷在先,而且还需要这些士卒继续卖命打仗。
朝廷以往采取的惯常做法,如今成了彭簪古、张正朝等人的最后指望,但是他们却对此很有信心,因为他们中的不少人曾经就参与过闹饷哗变,却从未受到过什么严厉的惩处。
几个人议定了对策,于是纷纷派出心腹士卒,出营收拢乱兵,到了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宁远城中就又恢复了安宁,只有那些仍在起火冒烟的街市,向天地生民昭示着这座城里发生过一场可怕的兵变。
第一三五章 兵变之四
如今的辽东义州,也就是后世的辽宁锦州的义县,位于锦州城的西北方向八十里处,往西就是大明与东蒙古诸部的边墙,北面是大凌河,东面是医巫闾山,战略地位非常重要。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如果说大凌河城,是宁锦防线的东部屏障的话,那么义州就是锦州城的西北屏障,甚至可以说,不管建虏从哪个方向围攻锦州城,只要义州还在明军的手上,那么建虏的后路就没有保障。
当然了,如果说广宁城始终在明军手上的话,也能够发挥这个战略策应和牵制的作用,可以与大凌河城互为犄角,一个作为宁锦防线的北部前哨,一个作为宁锦防线的东部前哨。
明朝最初在辽东的战略布局,就是这样的,顶在宁锦防线最前面的,一个是距离锦州二百里,朝着东北方向前出的广宁,一个是距离锦州四十里,在大凌河西岸筑起来的大凌河城。
明朝的广宁城,就是后世的辽宁北镇,而大凌河城就是后世的辽宁凌海。
若是搁在萨尔浒战役之前,广宁城的位置,自然是从军事上控制辽东的最佳选择,而当时的辽东镇,也的确就是设置在广宁城中。
可是到了如今,辽东的铁岭、开原、沈阳、抚顺,乃至辽阳等城池都沦陷了,广宁城已经成为辽东镇与建虏接壤的最前线,辽东镇的治所都因此而不得不南迁到宁远,这些已经足够说明,广宁城的存在事实上已经成为了一块鸡肋。
放弃了吧,面子上说不过去,毕竟一座城池的放弃,意味着方圆几百里的土地落入敌手。
可是不放弃吧,孤零零的一座城,挺在与建虏接壤的最前线,钱粮物资全靠宁远长途转运,常常供应不上,而且建虏动不动就来围城。
建虏一围城,辽东镇的军队就不得不长途跋涉北上解围,又因为广宁距离锦州太远,而同时又距离建虏太近,因此明军每一回的北上救援,都会给建虏创造出无数个围城打援的机会。
就这样,到了崇祯年间的时候,广宁城虽然掌握在明军的手中,但实际上最终却成为了建虏不断给明军放血的一个伤口。
而这也正好解释了,为什么广宁城明明顶在宁锦防线的最北面,但却一直并没有被后金军队夺取的原因。不是后金军队夺不下来,而是后金刻意不去夺取,利用围城打援的战术,不断地吸引明军北上,在野战之中歼灭北上的明朝援军。而这个战术居然也是屡试不爽。
那么广宁城的存在,在明末辽东战争史上究竟有没有发挥过什么积极的作用呢?可以说几乎没有。
因为广宁城距离锦州较远,军用物资转运困难,所以驻军向来不多,因而每次锦州被围,或者宁远被围,广宁驻军除了望洋兴叹,根本不敢出城追击,或者南下救援。
而建虏军队每次都是直攻锦州,甚至绕过锦州,直攻宁远。因此,若说大凌河城因为挡在建虏往西攻打锦州的战略要道之上,还能起到一定的预警作用的话,那么广宁城在辽东镇整个战略中心南移的情况下,实在是一块食之无味而又弃之可惜的大鸡肋了。
历史上耗费了无数钱粮,反复重修的广宁城,除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成为辽东镇的失血口以外,根本没有发挥朝廷希望它发挥的牵制作用。
而与广宁城相比,历史上未曾受到大明这一边重视的义州,却受到了建虏黄台吉的高度重视,特别是几次经过此地绕道蒙古直接打进大明腹地之后,后金方面愈发认识到了义州的重要,最终占领了义州,并在义州筑下坚城,驻屯重兵。
从此,宁锦防线就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了,彻底丧失了进取的能力,只能龟缩在锦州和宁远城中防守,而辽东军队不仅在东北方向上不能再有寸进,而且也失去向西牵制满蒙联军从草原上进攻明朝腹地的能力。
因为义州城就在锦州的西北方向上,既极其有效地牵制了明军的东进,也彻底关上了明军西去的大门。
建虏在义州筑城,一下子就把大明军队困死在了明末辽东这块棋局之上。
如今的崇祯皇帝当然不会继续放任这种情况发生。
早在蓟辽督师鹿善继赴宁远上任之前,崇祯皇帝就已经明确告诉他,广宁可弃则弃,大凌河可守则守,而义州则必须牢牢抓在手中,只有这样,在辽东方面采取东攻西守的大战略才能推行开来。
因此,就在鹿善继到任之后不久,就带着自己多年前就熟识的老战友满桂,先后去了锦州、大凌河和广宁,一路上既考察了如今的前线形势,也与满桂、金冠、何可纲、祖大乐、金国凤等辽东镇将帅统一了看法。
事实上,在历史上有很多真正的有识之士,都看出了辽东镇的困局所在,辽西主守、辽东主攻,同时撤守广宁的主张,一直都存在。
只是朝廷之上清流当道,东攻西守的战略在天启年间始终未能推行,后来到了崇祯年初,袁崇焕杀了毛文龙,所谓的辽东主攻,则没有人再提了,因为失去了东江镇的辽东,根本没有了进攻的能力。
东攻西守战略所说的辽西,指的是辽西走廊和宁锦防线,而辽东,则是后世的辽东半岛,即旅顺、金州和东江镇方向。
鹿善继带着满桂等人,在锦州、大凌河、广宁和义州走了一大圈之后,于五月底回到了宁远,并且很快就与辽镇总兵满桂、辽镇监军陈仁锡等人达成了一致,决心尽快执行崇祯皇帝提出的东攻西守战略,放弃重修广宁城和大凌河城。
众人议定,以之前王之臣等人计划重修广宁和大凌河城的全部钱粮物资,优先保障义州城的修筑,为锦州城的西北方向和新设立的乌兰哈达都指挥使司增加一处利于防守的屏障。
鹿善继的决策,短期看可能是多余的,但长期看却是极为必要的。而这也正是辽东军中一些人有不同意见的原因。
毕竟义州城也算是安全的后方,放着前线的广宁城和大凌河不去重修,而选择耗费大量的钱粮物资去修并非当务之急的义州城,这不是舍本逐末吗?
这样的声音在锦州、大凌河和广宁的士卒之中尤其普遍。
但鹿善继的为人,一旦下定了决心,又怎么会受到一些不同声音的影响呢,何况这还是皇帝亲自交代的策略,而且经过他的考察,他也认同了这样的策略。
所以,当宁远兵变的消息,在七月二十七日夜里,最终传递到他的手上的时候,他简直是又惊又怒。而此时的鹿善继,正在义州城中。
自从六月初以来,鹿善继理顺了蓟辽督师府,特别是辽东镇的人事关系之后,就带着满桂,及其所部的五千骑兵和宁远城中的近万步卒,押解大批粮草军需,北上义州。
当然了,鹿善继北上义州,亲自指导筑城的同时,也奉皇命带上了皇帝特意派来的意大利传教士卫匡国和葡萄牙退役军官高卡乌斯?特谢拉等二十多个红毛西夷,以及随同这些红毛西夷一起,前来辽东安置的十门朝廷新购的红夷大炮。
如今在意大利人卫匡国和高卡乌斯的指导下,经过义州城内外两万多军民的共同努力之下,一座采取了西洋人的棱堡技术重新增筑的义州城,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了,结果却突然传来了宁远兵变的消息。
随行的辽镇总兵满桂听说这个消息之后,自然也是惊怒异常,当即就要带着部下的五千骑兵连夜南下,最后被鹿善继劝住,才没有立刻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