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六章 回镇宁远
鹿善继之所以劝住满桂,一个是考虑到宁远城中的情况不明,还不知道究竟发展到了哪个地步,回去了以后怎么处置得提前想好啊,难道回去之后不分青红皂白把宁远城中的乱兵一股脑儿都杀了不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对于从孙承宗幕府之中历练出来的文人进士鹿善继来说,凡是谋定而后动,早就已经成了深刻在骨子里中的一种本能。
第二个考虑是得先保密,宁远城发生兵变的事情,如今在锦州、义州,乃至前线大凌河和广宁还没传开,再说义州城内外还有数万军民,也需要满桂部下的五千骑兵坐镇才能稳妥,你呜呜喳喳地带着骑兵突然南下,一旦引起眼下这数万正在筑城的军民恐慌生乱,新的义州城筑不好还是小事,若是酿成了类似的兵变,那么损失可就更大,也更加糟糕了。
就这样,鹿善继、满桂,还有如今蓟辽督师府的督标中军参将吴襄和恰好前来请示事项的广宁参将曹文耀,从接到消息,就聚集到了义州城内的督师临时行辕之中,商议到天亮,总算是定下了几条:
第一,由吴襄带着督标中军先行赶回宁远了解情况。
第二,待宁远情况查明,鹿善继带领督标回镇宁远,处置兵变。
第三,由辽镇总兵满桂继续带领所部骑兵坐镇义州,配合意大利传教士卫匡国和葡萄牙退役军官高卡乌斯,继续指导义州军民,如期完成带棱堡的义州新城筑造。
第四,广宁参将曹文耀立刻回军广宁,并派出信使赶赴锦州和大凌河,传令锦州副总兵何可纲、副将祖大乐,以及大凌河参将金国凤防范建虏突击。
所有这一切布置完了之后,天已大亮。第二波赶来义州城送信的宁远信使也恰好赶到了。
这波信使则是留守督师府的中军游击杨国柱和身在宁远城中的祖大弼联合派出来的信使,即祖大弼宁远卫下的一个总旗,名字田雄。
鹿善继见完了这个名叫田雄的信使,总算是初步了解了情况,当看到乱兵们打出的旗号是反对弃守广宁并要求补发欠饷时,心中总算是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宁远兵变的情况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严重,即便是振武营、广武营的士卒全都参加了兵变,也不过是三四千人而已。
历史上的宁远兵变,一共是十三个营头参与,乱兵加在一起总共一两万人,规模要比如今大得多,而造成的破坏和损失也要大的多。
最棘手的恰恰就是因为参与兵变的士卒太多,没法严肃惩处,否则就可能会酿成更大的兵变事件。
所以历史上袁崇焕只是浮皮潦草象征性地杀了几个被推出来背黑锅的替罪羊了事,真正的幕后黑手一个也没有得到应有的惩处。
类似彭簪古、杨文魁、杨声远、左良玉、李国辅等人,最后不过是降职或者调任而已。
而其中的杨文魁、杨声远叔侄,还在崇祯二年后金入侵京畿的时候,献出了驻守的永平府城,选择了投降后金建虏。
至于左良玉那就更别提了,这件事之后根本不把朝廷和文官放在眼里,最后发展成了明末最大的军阀之一。
如今当然不会再有这样的好事了。
虽然田雄带来的消息并没有那么具体,但是当得知督师府、总兵府仍然掌握在可靠的人手中,而且乱兵并未占据城门,而是仍被堵在城中之后,鹿善继没再犹豫不决,而是当机立断,在布置好其他事宜之后,与吴襄、孙钤、田雄一起,带着督标中军骑卒千余人,一人双马快速南下,回镇宁远。
一路上自然是经过锦州、松山、杏山、塔山而不入,只是派人入城告知守将紧守城池而已。
就这样,一路上马不停蹄、人不下鞍,一昼夜骑行三百里。
终于,在宁远兵变发生之后的第四天早晨天刚亮的时候,鹿善继一行人马赶到了宁远城的北门外。
鹿善继一边让田雄上前通报,一边让吴襄招呼所部骑兵就在马上补充食水。
不一会儿,宁远城的北门打开,驻守在北门之上的祖大弼,迅速出城拜见督师,同时向鹿善继禀报了城中情形。
祖大弼说道:“督师大人,如今城中乱兵已经回营,督师府与总兵府皆安然无恙。只是振武营、广武营士卒,仍然扣押着兵备副使郭大人据营坚守,标下与杨国柱不敢妄动,眼下两厢倒是相安无事。接下来如何做,还请督师大人示下。”
鹿善继听完祖大弼禀报的情况,沉思片刻,问道:“督饷郎中白养粹如今何在?通判张世荣、推官苏涵何在?”
祖大弼垂首说道:“禀报督师大人,张通判、苏推官已被乱兵杀害,而督饷郎中白大人落入乱兵之手,昨日听说因为不堪拷掠折辱,也已悬梁自尽。只是白郎中之死,颇多蹊跷之处,标下也说不清楚。”
鹿善继定定看着祖大弼说道:“你认为有何蹊跷之处?”
祖大弼说道:“标下听手下人说,乱兵占了转运所,白郎中被乱兵发现,当即主动说出银库所在,转运所并未遭到破坏,而白郎中被带回振武营之前并未受到虐待,并曾出面居中说和,愿意代乱兵向朝廷请求赦免。只是不知为何,只过了一日,形势突然发生转变,白郎中就振武营悬梁自尽。标下以为,若非白郎中在振武营中另受拷掠,那就一定别有隐情。”
鹿善继听完,点了点头,默默不语,过了一会儿,看麾下骑兵补充完食物和饮水,就冲着吴襄说道:“中军参将吴襄听令!”
骑马随行在侧的吴襄,立刻下马跪地抱拳说道:“标下吴襄听令,请督师大人示下!”
鹿善继接过话头说道:“你速带五百骑卒,随祖大弼入城,与督师府留守游击杨国柱取得联系,带他到北门城楼之上,来见本部院!”
吴襄说一声“标下得令”,随即翻身上马,在祖大弼的带领下,快速入城而去。
而剩下的人马,则在鹿善继、孙钤的带领下,跟着田雄进城,快速完成了宁远城北门的接防。
鹿善继也是不得不谨慎小心一点,毕竟祖大弼与宁远乱兵的背景一样,都是辽东世代军户或者世代将门出身,如今宁远城中情况错综复杂,万一稍有不慎,自个陷了进去,那么不仅平不了乱,还可能引发更大的动荡。
因为崇祯皇帝对辽东将门的态度,鹿善继是非常清楚的,不管是调走祖大寿、朱梅,还是重用满桂、何可纲,又或者是把蓟辽督师的位置留给自己,都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坚定地拆散之前铁板一块的辽东将门世家,同时尽可能地往辽东镇之中掺沙子。
同时,鹿善继也很清楚,自己不是袁崇焕,与辽东的将门虽然也曾经共事过几年,但是却并不像袁崇焕那样,与他们完全打成了一片,处处照顾他们的利益。
因此,如今宁远发生了兵变,在满桂和陈仁锡二人都不在城中的时候,鹿善继不敢保证自己在宁远城就一定是安全的。
当七月二十八日早上,鹿善继站在宁远北门城楼之上,思考着这些问题的时候,宁远兵变的消息终于送进了京师。
这一次的消息,最先是由东厂设在宁远城的地下站点传递回来的。
半年多来,东厂在大清洗之后,又经过方正化的精心治理和扩充布局,如今也是遍布天下通衢大城与险关要隘。
与锦衣卫不同的是,东厂分布在各地的站点全都是地下的,明面上可能是开在各地的当铺货栈、商行食肆,而实际上则是东厂派驻各地的秘密站点,三教九流什么情报都搜集,五行八作什么秘密都打探。
虽然干情报,方正化是外行,但在崇祯皇帝一再的耳提面命之下,如今也是越来越上道了,东厂的情报网让他经营摆布得也是初具规模。
第一三七章 皇帝心思
在宁远城东门,总兵府对过的小街上,经营着一家洪记南货铺子的朱二,就是东厂辽东站的负责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除了位于京师的东厂断事厅以外,朱二从不与任何官面上的人亮明身份主动联系,因此即使是锦衣卫辽东千户所如今的掌事千户官孙钤和副千户胡一魁,都不知道这个东厂辽东站负责人朱二的存在。
由于事发实在突然,乱兵出营闹事的时候,锦衣卫辽东千户所的千户孙钤跟着鹿善继远在义州,而副千户胡一魁也是跟着辽东镇监军御史陈仁锡奔波在外。
所以这个时候,锦衣卫在宁远城中根本没有得力之人,加上锦衣卫素来遭人嫉恨,兵变之后,锦衣卫辽东千户所在宁远的官署也是遭到乱兵的袭击,留守人员要么被杀,要么逃散,自保都困难,因此也别说往外传递消息了。
特别是兵变发生之后,杨国柱、祖大弼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封闭宁远城四门,禁止军民出入,因此什么消息也传递不出去。
直到二十六日夜里,乱兵回营,宵禁稍松,朱二才果断出手,派出一名精干手下,躲过双方巡卒,利用绳索挠钩,趁夜攀城而出。
一路奔至中后所驿站,向驿站官员出示东厂令牌,然后骑着驿马,疾驰入关,换马不换人,经过一天一夜的奔驰,二十八日早晨,终于将消息送回了京师。
刚刚从济南赶回京师不久的方正化闻报大惊,自然是赶紧带着军情密报进了皇宫大内。
收到东厂的紧急密报,崇祯皇帝的脸上,并没有出现方正化预料必定出现的震怒表情,只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还是没躲开啊!”
然后就是一副似嘲讽又似苦笑的表情,盯着密报,沉默不语。
方正化看着表情奇怪的崇祯皇帝,躬身说道:“陛下不必过分忧虑。东厂辽东站密报中说,如今乱兵已经回应,且督师鹿善继、总兵满桂和监军御史陈仁锡三人皆在城外,未曾陷入乱兵之手,而城内尚有杨国柱、祖大弼维持局面。依奴婢看,此时督师鹿大人应当已经得知消息,只要鹿大人带着满桂大军回镇宁远,此事不难平定。”
对此,如今这位来自后世的崇祯皇帝当然知道的比方正化更清楚。
从东厂的密报来看,这次宁远兵变的规模要比原本历史上的那次小多了,一共才两个营头参与,历史上是十三个营参与,简直把宁远城给闹了个底朝天,而且还死了一个巡抚。
而这一次,从密报的传闻来看,最多也就是死了三个本来就该死的官员。
之所以在如今这位崇祯皇帝的心中,白养粹、张世荣、苏淳这三个人本来就是该死,主要是因为历史上的那次宁远兵变,与张世荣、苏淳就有关联。
史载这两个人,一个颟顸无能,一个贪暴苛刻,向来为宁远驻军所不满,袁崇焕平息兵变的一个举措之一就是顺应乱兵要求,将这两个人捉拿下狱,最后请旨夺了他们的官身,削了他们的士籍。
至于白养粹,历史上崇祯二年冬在任永平知府,当黄台吉带着后金辫子兵进攻永平的时候,此人主动开门投降,被黄台吉亲口封为蓟永巡抚,帮着后金辫子兵维持占领区的稳定,后来大明军队反攻永平,后金军撤退,白养粹还跟着后金军一起逃走,到后金出仕当官。
这样的人死了最好,若是没死,知道后事的崇祯皇帝这一次也不会放过他,一定要借机处死他。
到了中午时分,崇祯皇帝在武英殿军机处的大堂之中,见到了匆匆赶来的孙承宗、李邦华,再加上每日前来当值的张惟贤,几个军机大臣算是凑齐了。
张惟贤自然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如今只是心事重重的坐着。
而孙承宗和李邦华一看之下皆是心中大惊,难掩惊讶之色,但是两人看着皇帝一副淡定的样子,知道皇帝必定已有对策,于是心中略定。
孙承宗沉吟着说道:“陛下,宁远乃是辽东重镇,正是辽左咽喉所在,如今发生兵变,虽说事出有因,但决不可等闲视之。
“臣看眼下乱兵已经回营,但若后事处理有所不当,恐怕仍有不测之险。既然宁远乱兵以反对撤守广宁、请发欠饷为名,臣以为朝廷可派一名大臣为使,讲明朝廷决策,暂停撤守广宁,同时押饷出关招抚,承诺只除首恶,余者不问。如此,臣以为宁远兵变之事不难平定。”
崇祯皇帝沉吟不语,因为这不是他真正想要的。虽然这么做,宁远兵变能够很快平定,但是后患无穷。
历史上,袁崇焕平息宁远兵变的做法,不仅没有震慑住辽东的骄兵悍将,反而变相地鼓励了这些人接着闹饷哗变。
就在宁远兵变过去三个月之后,锦州又发生了兵变,理由一样,就是索饷。
当时的情况,的确是欠饷的情况比较严重,但是总闹兵变,与朝廷对兵变的处置方法也有很大的关系。
毕竟闹了兵变不仅能够得到银子,而且还不会受到严厉的惩处,这些骄兵悍将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历史上,宁远兵变发生以后,正在京师陛见的袁崇焕,匆匆赶往辽东,采取抓小放大的策略,很快就平息了兵变,最后除了最先闹饷的十几个普通士卒被处死之外,没有一个辽东镇的将校官佐被严惩。
然而从此也揭开了大明军队之中,一系列闹饷兵变的序幕,并且形成了一个很不好的惯例,就是军队开拨出动之前,必须要发一笔开拨银子,不给就不开拨不出营,而且不给钱就闹事,毫无忠义之心,毫无军纪可言。
周延儒这个人在历史上之所以能够得到崇祯皇帝的信赖和重用,就是因为他在对待辽东镇士卒闹饷兵变时的态度,非常符合当时崇祯皇帝的胃口。
当时的崇祯皇帝接到兵变消息惊慌失措,在大朝上征求大臣意见,多数人都说赶紧发饷招抚,既然兵变是为了钱,那就赶紧给钱得了,给了钱就不闹了,总之就是要变着花样地哄着这帮骄兵悍将去前线卖命送死。
而周延儒比当时的大臣显然考虑的更加深远一点,他说:“辽东关门昔日防敌,今日防兵。之前宁远兵变,朝廷给他们发了饷,现在锦州又闹兵变,如果九边各镇纷纷效仿,那么以索饷为名的兵变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闹到什么地步?如今锦州闹饷兵变,朝廷固然要补给军饷,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朝廷最应该做的,是要想出一个治本之策。”
就是这段话,深深地打动了历史上那位崇祯皇帝的心,很快,周延儒就从礼部侍郎的位置上,被崇祯皇帝选入内阁,又过了不到一年,就任命他当上了内阁首辅大臣。
如今作为礼部侍郎的周延儒,当然不会再有议论军事的机会,因为现在崇祯皇帝很少在大朝之上商议军事问题,所有的军事问题都留在武英殿的军机处,与军机大臣商议。
朝臣们可以尚书言军事,但不会再给朝廷上下的文武百官公开议论军事问题的机会了。
但是周延儒在历史上曾经说过的这段话,却让如今的崇祯皇帝在后世之时印象深刻。
周延儒说的很对,欠饷肯定是朝廷的错,但是作为朝廷的军队,绝对不能通过兵变的方式,通过要挟投敌的手段,来向朝廷索要军饷。这也是如今崇祯皇帝的一个信念。
从这个信念出发,如今参与了宁远兵变的两个营头,今后就绝对不能再用,不管是首恶还是从犯,都必须受到严厉的惩处。
想要的军饷不仅要不到,而且该杀的必须杀掉,即使罪行不重、罪孽不深,死罪可免,但是活罪难饶,或者充任白冶城附近深山铁矿的矿奴,或者罚作修筑义州城的苦役,总之绝不能让他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免除惩罚。
想到这里,崇祯皇帝觉得有必要再给鹿善继提个醒,于是借口如今宁远情况扑朔迷离,朝廷无法做出准确判断,暂时由方正化带东厂人马赶往辽东,一方面代表皇帝和朝廷了解情况,一方面配合鹿善继等镇守辽东的大臣,处置宁远兵变事宜。
因为东厂辽东站传递回来的情报,有点太过简略,在座的三位军机大臣也没法据此给出多少有针对性的建议,因此也就确实没法采取真正有力的措施。
而孙承宗等人,也相信鹿善继和满桂能够处理好这次兵变,所以议来议去,最后除了皇帝的提议之外,军机处最后决定立刻派出使者,传令山海镇总兵赵率教守好山海关,凡是北面来的士卒一概拿住,若无蓟辽督师府关防文书,不准放辽东一兵一卒入关。
同时由军机处尽快昭告九边各镇,将于八月足额发放崇祯元年前六月的九边军饷,等等。
次日清晨,军机处派出的兵部使者赶到了山海关,赵率教闻令立马整军经武,加强戒备,同时做好随时北上宁远平乱的准备。
而方正化则带着皇帝的密旨,率领三百名东厂骨干,一路疾驰,出关北上,赶赴宁远。
第一三八章 兵乱之责
当山海镇总兵赵率教厉兵秣马预备北上平乱,而方正化带着东厂人马赶赴宁远的时候,宁远城中的兵变也差不多到了尾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宁远城四四方方并不大,曾经一度商贸繁盛,人口众多,可惜经过多年战乱,特别是蓟辽督师府和辽东镇总兵府先后移驻宁远之后,经过连年征战,原来的商民百姓但凡在关内有亲有旧的都南下逃难去了。
时至今日,城中居民也不多,除了一些惯常走南闯北的行商世家,剩下的多半都是世代居住在宁远卫附近的军户,平头百姓充其量也就三五千户,如今经受了一次兵变的洗礼,城中百姓更是死伤过千,民怨沸腾。
七月二十八日早上,留守督师府的杨国柱,并没有让蓟辽督师鹿善继站在宁远北门城楼上等多久。
鹿善继在孙钤和督标中军亲兵的守护下,刚把蓟辽督师的帅旗立在宁远北门的城头,就看见远处大队骑兵风驰电掣般赶来,来的人正是吴襄、祖大弼和杨国柱。
几个人到了城下,就见如今的辽东锦衣卫千户孙钤已经等在台阶下面,于是立刻跟随上城,拜见鹿善继。
杨国柱,铁岭人,军户出身,身材高大魁梧,走路虎虎生风,顾盼之间目光如电,三十多岁正当年,一看就是一员久经沙场的虎将。而这也正是鹿善继接替王之臣之后,把他留任为中军游击的原因。
只不过杨国柱并非出身宁远,也非出身将门,而且处事不够圆滑,与辽东镇许多出身将门世家的将领不大合得来,所以鹿善继虽然欣赏其将才,却还是在他上面安排了一个圆滑有手腕、与辽镇各将领关系都不错、而且自己也知根知底的吴襄,当了中军参将。
这倒不是说他不信任杨国柱,而是他对杨国柱的将才有不同的认识,若是不信任他,又如何会让他留守宁远督师府。
吴襄、祖大弼、杨国柱三人来到鹿善继面前,单膝跪地,边行军礼边说道:“奉命留守督师府中军游击杨国柱,拜见督师大人!”
本来坐着受礼的鹿善继,这时候也起身上前,搀扶住杨国柱,同时说道:“快快免礼!快快免礼!”
三人起身之后,杨国柱又请鹿善继回督师府坐镇,主持平乱大局,这时,鹿善继对杨国柱说道:“回督师府的事情不急,你先说说如今城中情况!”
杨国柱遂将城中情况一一说与鹿善继等人。
二十五日兵变发生之后不久,就有广武营乱兵冲击督师府索饷,先后三波冲击,都被杨国柱指挥留守督师府的数百名士卒,使用弓箭、火绳枪和虎蹲炮所击退。
乱兵射进来的火箭、扔进来的火把,烧毁了几件督师府卫队居住的房屋,除此之外,整个督师府并未遭受多大损失。
兵变当夜,多数乱兵即回营居住,而次日中午过后,乱兵全数回营,而城中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平静。
也是在这个时候,杨国柱与祖大弼取得联系,相互通报了情况,然后由祖大弼派出手下田雄赶赴义州报信。
听完这个情况,鹿善继说道:“本部院问你,兵备副使郭广郭大人如今可有消息,白养粹白郎中、张通判、苏推官有无下落?振武营参将杨文魁、广武营参将彭簪古如今何在?”
杨国柱咬牙恨声说道:“广武营参将彭簪古拥兵作乱,如今两营合兵一处,驻在振武营中,两营乱兵就是以他为首。
“至于振武营参将杨文魁,已被标下拿住,如今就绑在督师府中。
“兵乱前夜,杨文魁在振武营中聚众赌博,次日清晨擅离职守,归家居住,致使广武营乱兵无人约束。乱兵鼓噪出营之后,杨文魁心中恐惧,逃来督师府求救,标下将他捉拿,押在督师府牢中。”
说完这个,杨国柱稍作停顿,接着说道:“至于郭副使,现如今仍被乱兵挟持,而张通判、苏推官已被乱兵暴尸两日。
“白郎中据说已在振武营中上吊自尽,乱兵将他收殓入馆,如今停灵在振武营中,但标下并未亲见其尸身,是以不敢轻下定论。”
杨国柱说完,定睛看着鹿善继。
鹿善继沉吟片刻,对着杨国柱说道:“去带杨文魁过来说话。”
对鹿善继来说,不管这个兵乱最后怎么处置,首先要做的是与乱兵的首领取得联系,看看他们有什么要求,先把他们稳住再说。
至于已经死了的官员,那没办法,人死不能复生,而没死的,比如兵备副使郭广,该营救出来还是要营救出来,毕竟兵备副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也是辽东一员重要的管军文官。
历史上这个郭广被乱兵抓住之后,因为当时辽东府库确实没有银子,所以乱兵们没有抢到想要的饷银,乱兵首领无法收场,只好让郭广出面,向宁远城中的商户募集了五万两银子,算是暂时安抚了军心。
郭广一出来,由于了解乱兵的情况,很快就配合袁崇焕平息了兵乱。
但是这一回,郭广并没有像历史上那样被放出来,一个原因是两个营的乱兵抢到了银子,第二个原因是,乱兵的手中并没有重量级的文官作为要挟朝廷的筹码。
历史上,与郭广一同被抓的还有辽东巡抚毕自肃,与毕自肃相比,郭广只能说是一条小鱼了。
但是现在辽东兵备副使却是乱兵们抓到的最大一条鱼,自然不敢轻易放出来。
鹿善继正想着应对的措施,杨国柱带着五花大绑的杨文魁来到了宁远北门的城楼之上。
杨文魁远远看见了鹿善继,就赶紧跪地,膝行了一段距离,来到鹿善继近前,带着哭腔说道:“督师大人,振武营闹饷哗变与卑职无关,卑职冤枉,卑职冤枉啊!”
鹿善继冷冷地看着杨文魁,盯得杨文魁的心里直发毛,哭喊声越来越小,渐渐停了下来。
这时,鹿善继冲他说道:“杨文魁,你身为振武营参将,如今振武营带头哗变,你却说与你无关?!”
说到这里,鹿善继突然大声说道:“孙钤何在?将杨文魁带下城去,就地斩首!”
孙钤应声而出,上前摁住杨文魁。
杨文魁一听这话,差点吓尿,高声喊道:“督师大人,督师大人,卑职有罪,卑职有罪,请督师大人给卑职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啊!”
鹿善继闻声冲孙钤摆了摆手,又对杨文魁说道:“振武营兵变的来龙去脉,你跟本部院实话实说,若再有半句虚言,立斩不赦!”
接下来,杨文魁老老实实地把他在振武营设赌,张正朝、张思顺等人赌输借贷、无钱偿还,然后在营中鼓噪,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被人举报,然后宁远通判张世荣、推官苏涵派人前来擒拿等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杨文魁最后说道:“乱兵裹挟振武营将佐出营,卑职看实在闹得不像话,更担心被士卒推举为首,于是未敢归营,以致犯下大错。但是乱兵如今虽以广武营参将彭簪古为首,但实际上却仍是振武营把总张正朝、张思顺等人在做主,卑职在振武营中十余年,与张氏二人特别是营中游击吴国麒、左良玉向来颇有私交,卑职愿意只身前往营中为督师招抚乱兵,立功赎罪。请督师大人明察啊!”
鹿善继捋着胡须不说话,静静沉思。
杨文魁见状,连忙又说道:“督师大人若是不放心卑职前往,卑职可以让振武营中军游击杨声远代替卑职前去。杨声远是卑职的侄子,未曾参与兵乱,且与彭簪古、吴国麒、左良玉等辈相交莫逆,也可为督师传话。”
鹿善继闻言点头,说道:“振武营游击杨声远现下何在?”
杨文魁赶紧说出了杨声远藏匿的地址,熟悉宁远城中一草一木的祖大弼,这次请缨前往抓捕杨声远。
过了没多久,杨声远也是五花大绑地捆着,被祖大弼带上城头,扔在了鹿善继的跟前。
胆战心惊的杨声远一看自己的叔叔也在,心里顿时松了口气,也是带着哭腔说道:“卑职振武营中军游击杨声远,见过督师大人,请督师大人恕罪!”
鹿善继看着杨文魁、杨声远叔侄说道:“杨声远,本部院欲让你前往振武营中探视兵备副使郭广,并与彭簪古、张正朝等人见面,你可愿往?”
杨声远听完这话,连忙看向叔叔杨文魁,杨文魁冲他点点头。于是杨声远说道:“卑职愿往。”
说完这话,稍作停顿,杨声远又吞吞吐吐地说道:“只是不知卑职去了以后,该跟彭簪古、张正朝说些什么?还请督师大人示下。”
鹿善继盯着杨声远说道:“本部院既然肯派你前去,就已经说明了督师府的立场。去了之后先探视郭副使状况,若郭副使已死,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若郭副使安然无恙,你就对彭簪古、张正朝等人说,宁远军中欠饷三月,本部院有错在先。振武营、广武营乱兵在城中抢掠之物,督师府不予追究,城中商民之损失,由督师府按价赔偿。
“但有一条,军中士卒哗变,不管有何理由,终归是不赦之罪,乱兵之中必须有人担下兵乱之责。让他们自行斟酌掂量,若是有了想法,派人来北门城楼,与本部院相见,到时候本部院自有决断。”
鹿善继说完这话,就让人给杨声远松了绑。
祖大弼带着杨声远下了城楼,给了他一匹马,又带了一队人,一行百十骑,往城西南角上的振武营驻地奔去。
第一三九章 乌合之众
鹿善继的想法是,不管如何都得先把振武营、广武营的乱兵缴了械,至于两个营头的一应将佐和乱兵怎么处置,那得等彻底控制了局面之后,请旨定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是以他对当今这位皇帝的了解,从轻从宽是不可能的,更不会如同以往的军中闹饷哗变一样,朝廷补了军饷之后就不了了之。
祖大弼带着杨声远到振武营驻地与乱兵交涉的同时,闻讯而来的宁远父老和商民代表,也都齐聚到了宁远城的北门城下,向把守城门的督师府中军亲兵请求面见督师陈情。
而东厂辽东站的负责人朱二,此时此刻也以洪记商行的掌柜身份混在请愿的宁远商民代表之中。
对于宁远城的百姓父老和商民代表,鹿善继虽然已经疲惫不堪,但也不能不见,何况这些人也都不是空手前来,不少人都带来了酒水肉食,用以犒赏督师带回来的平乱军队。
不大一会儿功夫,宁远王家、陈家等世家大户的家主或者代表,就被请上了北门城楼之上,洪记商行的朱二爷自然也在其中。
看见这些人上来,鹿善继也是赶快起身离坐,前行几步,立定迎接,鹿善继虽然位高权重,但是面对宁远百姓父老,该有的姿态还是要做足的,这也是这个时代文人进士普遍的风范。
面对着皇帝有可能还要端一端士大夫的清高架子,但是面对地方父老,却都会尽力表现出一副礼贤下士、和蔼可亲的样子。
这几个宁远百姓的代表,看见蓟辽督师鹿善继亲自来迎,当然是感动加惶恐,远远地就跪地叩首,都是忙不迭地口称:“宁远商民某某某拜见督师大人,督师大人安好!”
见过礼后,鹿善继请这些人来到跟前,然后说道:“本部院出城巡视月余,不想宁远城中竟然生此变乱。宁远百姓受惊不小,一些商民被乱兵抢掠,损失巨大。本部院每念及此,心中都感愧疚。如今宁远父老,闻讯前来犒师,更令鹿某人感到惭愧啊!”
说完这话,鹿善继接着说道:“这几日,城中商民损失,待兵乱平定以后,督师府绝不会坐视不管,定会请示当今万岁,给宁远父老一个说法!”
听了鹿善继此言,上得城来的宁远父老皆是拱手作揖,称谢不止。
其中一位还说道:“如今督师大人归来,宁远城定能稳如泰山!我等虽为小民百姓,但也有一腔热诚,督师大人平灭乱兵,若有需要我等之处,我等绝不推辞!”
其他代表听了,也都是纷纷响应。
鹿善继见此情景,沉吟了片刻,说道:“既然如此,本部院倒有一件事,想与宁远父老打个商量。”
众人听了纷纷说道:“当不得督师大人商量,若有吩咐,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还请督师大人示下!”
鹿善继想了想说道:“如今宁远兵乱以索要欠饷为名,所欠三个月的饷银,如今朝廷正在押解前来的途中。远水难解近渴。本部院想以督师府的名义,向宁远父老借银五万两,月息五厘,一个月内还本付息。诸位意下如何?”
在场的宁远父老及商民代表一看,督师府不是向他们募捐,而是向他们借款,借款还不是白借,一个月内还给利息。
当下一番推让之后,都是同意,各自商定了借款的份额之后,这些人看到鹿善继一脸疲惫的样子,也纷纷提出告辞。
正在这时,朱二上前一步,躬身说道:“督师大人容禀,草民是宁远城中洪记商行掌柜。有几句谏言想对督师大人说,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原本确实感到疲惫,想要休憩片刻的鹿善继,听了此话,只好强大精神说道:“朱掌柜既然有话要说,那就说来听听吧!”
朱二闻言,躬身抱拳说道:“草民听说,欲兴文事,必有武备。如今督师大人所部虽然精锐,草民观之却兵不满千。而城中振武营、广武营乱兵却在三千以上。草民请问督师大人,辽镇大军何在?以眼前区区千人,如何平定城中三千悍勇乱兵?!”
朱二此话一出,吴襄、杨国柱马上上前大声呵斥:“尔是何人?!平乱大事自有督师主张,岂是你一个商民该过问的!还不退下!”
朱二闻言,只是垂首抱拳不语。
鹿善继当然不是听不进意见的人,再说此人所说并非无理,于是冲吴襄、杨国柱二人摆了摆手,示意两人退后,又对朱二说道:“朱掌柜此言并非没有道理。不知阁下有何指教?”
朱二也没客气,当即说道:“平定城中乱兵,或许仅凭督师如今所部即可,然则城外若无大军可恃,毕竟难保万全。若广武营、振武营乱兵狗急跳墙,城中商民难免再遭战乱,还请督师大人明察。”
鹿善继听完这话,点了点头,说道:“本部院自有决断,汝辈虽为商民,却心忧国事,实在是可敬可佩。待城中乱兵平定之后,督师府必有所报。”
说完,一拱手,结束了这次召见,而朱二躬身行礼过后,随着宁远父老和其他商民代表,离开了北门城楼。
接见完了这些人,鹿善继思来想去,觉得朱二所言确是万全之策,若城中乱兵探知满桂大军未曾跟着回来,这个事情恐怕就会增加变数。
因此,鹿善继马上手书数份,用上督师关防大印,马上传令吴襄挑选精干人员,从四门而出,分赴塔山、杏山、中左所以及觉华岛等处,调集各地精锐营头即可整军出发,前来宁远听令。
所有这些事情做完,鹿善继躺倒即睡,一觉就睡到了日暮时分。
天色已、灯火已上的时候,鹿善继被孙钤叫醒,说是祖大弼带着杨声远已经回来。
鹿善继马上传见,片刻之间,等候在外的吴襄、杨国柱、祖大弼,就带着杨声远并杨文魁进得厅内。
看见鹿善继,杨声远马上跪地禀报道:“督师大人,卑职奉命前去振武营探视郭副使,如今幸不辱命,还见到了彭簪古、张正朝等乱兵之首,说了督师大人的意思。郭副使如今安然无恙,只是彭簪古等人不肯释放,说是好好计议一番。卑职在营中等候半日,彭簪古、张正朝等人只是争执不下,计议不定。卑职担心督师大人着急,是以先行归来。卑职斗胆,与彭簪古等人约定,以明日午时为限,届时营中诸将必有答复。”
听了杨声远此言,鹿善继心中明了,自己的说法传给乱兵之后,彭簪古等人必然分化,毕竟这群乱兵乃是以利而聚,在生死存亡的紧急情况面前,这些人有可能紧紧抱团、一致对外,若是没了外部的巨大压力,他们的内部必然马上变成一团散沙,很快就会成为一群乌合之众。
同时,鹿善继考虑到,自己的中军骑兵千余人,从义州城连着一昼夜疾驰回师宁远,眼下个个疲惫不堪,亟待休整,于是下令祖大弼、杨国柱等人夜里布置好防护戒备,其余人则一律好好休息。等待明日午时,再与彭簪古等人联络会面。
吴襄等人闻令,都是出去安排。鹿善继则坐在案前,将宁远兵变情况及近来辽东诸事写成奏疏,交给孙钤安排锦衣卫人员,连夜出城,往京师方向送去。
第一四零章 十一抽杀
次日巳时,烈日已经升过屋顶,宁远城中的大街小巷行人寥寥,却是一片肃杀气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鹿善继正在宁远北门城楼上的临时住处,与吴襄、杨国柱、祖大弼等人,一起布置城中兵力与防务安排,突然听见孙钤在门外禀报:“督师大人,刚刚南门传来消息,说是京师东厂来人,在城外扣门,急切追问督师下落,南门守卒不知就里,只说督师现今就在城中,但并未放其入内。属下以为此事紧急,请督师尽快决断。”
又经过一夜休整之后的鹿善继,如今已是头脑清醒、思维敏捷,略一琢磨,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于是当即说道:“速去传令,请京师来人北门相见!”
说完这话,吩咐吴襄等人下城各自带好所部兵马,随时做好应变准备。
过得一刻钟左右,只见三百余骑,远远地沿着城下驰道急奔而来,最后在北门外停了下来。
孙钤让守城士卒放下一个吊篮,然后收上城,验看了对方令牌,确认是东厂人员,马上下令打开城门,将三百余骑放入城中。
方正化一路上都没有亮明身份,如今到了宁远城,自然无需隐瞒。因此刚进城来,就对孙钤等人说道:“本官东厂提督方正化,你家督师鹿大人何在,快带本官前去见他!”
就在城楼之上的鹿善继,远远地听见此话,大吃一惊,马上说道:“方公公竟然亲临宁远,快请上来,快请上来!”
鹿善继一边说着,一边也是连忙下城亲迎。
孙钤等人听鹿善继如此说,也是赶紧行礼,同时派人安置随行而来的东厂一众人员。
鹿善继带着方正化上了城楼,进到一处厅中,等着方正化喝了几口茶水,缓过了劲儿,然后说道:“方公公不远千里,亲自前来宁远面见与我,想来是陛下已经知道宁远兵变的事了。不知道皇上可有口谕带给鹿某?”
方正化放下茶碗,微笑说道:“鹿大人真神人也!咱家前来宁远,正是奉了陛下的旨意。如今宁远兵变的情形,陛下已经知道,但知之不详。因此,陛下领着军机处议定,宁远兵变的处置全由鹿大人做主。咱家到此,一是传旨,二是配合。”
说完了这些话,方正化回头对一个贴身随从说道:“朱甲三,把东西拿出来吧!”
那名叫朱甲三的粗壮东厂探子,随即从身上解下一个包裹,从中取出一个盒子,打开盖子,又从中取出一卷纸来,并将纸卷恭敬地递到了方正化的手中。
方正化接过纸卷,对鹿善继说道:“鹿大人,这是皇上的密旨。除你之外,皇上只给咱家看过,派咱家来就是配合鹿大人你尽快依旨平灭此乱。”
鹿善继见方正化说得郑重,连忙接过密旨,打开默看。
崇祯皇帝让方正化带给鹿善继的密旨,除了告诉鹿善继自己对振武营、广武营参与兵乱的一众将佐士卒的处置原则,另外还指给了鹿善继平乱时可以采取的一个方法。
这个方法就是十一抽杀律。
十一抽杀律,是古罗马军队惩治军中士卒集体违纪、哗变或者叛乱的一种方法,针对的正是那种法不责众的心理。
多数人以为大家集体违反纪律,就不叫违反纪律,上面不敢也不愿将严厉的惩罚施加给所有人。
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从众心理或者集体违纪的事情反复发生,平定了斯巴达克斯大起义的古罗马大将苏拉发明了这种方法。
对于集体违纪,有时候人比较多,自然不能一股脑儿全杀了。但是又不能不处置,怎么办呢?就从十个人中随机抽签选取一个,或者十个人中搞民主推出来一个,杀掉。
这样一来,所有跟着叛乱或者集体违纪的人,就都有可能受到严厉的处罚,震慑的效果要比只除首恶好的多了。
当然了,如今这位崇祯皇帝,告诉鹿善继这个方法,除了给以后军队可能发生的集体哗变,立下一个严酷惩治的先例和规矩,达到震慑骄兵悍将的目的以外,还有别的一些用心。
比如说,使得本来就是因利而聚、并不团结的两营乱兵,变得更加一团散沙,甚至发生内讧内乱。
鹿善继看完了崇祯皇帝给他的密旨,自然也了解了皇帝的心思,他把看完的密旨又交回到方正化的手中,方正化接过来转手交给了朱甲三,冲他点了点头,朱甲三马上取出随身携带的火石火镰火绒,生出火,当着鹿善继的面,把那卷纸片化为灰烬。
转眼之间,午时已到。
杨国柱、祖大弼带着杨声远,从城中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上得城头,看见了一直在城楼上安坐等候消息的鹿善继、方正化等人,马上说道:“禀报督师大人,彭簪古、张正朝等人带着人马到了钟鼓楼,说要在钟鼓楼之上拜见督师大人,商议哗变善后事宜。卑职等让他前来北门,彭簪古、张正朝等人只是不肯前来。”
听得此言,鹿善继与方正化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鹿善继随即说道:“既如此,杨国柱、祖大弼,你们前头带路,吴襄,你带人留守北门。本部院与方公公就勉为其难,到钟鼓楼去会会这个彭簪古张正朝吧。”
此话说罢,一众将佐安排停当,杨国柱、祖大弼领兵在前,鹿善继、方正化带人在后,一路往钟鼓楼而去。
宁远城的钟鼓楼,正位于这个四方城的正中心。东西和南北两条贯通城池的主干道在此交汇,而钟鼓楼就在这个交汇点上。
整座钟鼓楼楼高三层,人们立于楼上,即可俯瞰整座宁远城。
若是此时往北看去,眼力好的,就能看清楚北门那边来了多少人。
此时此刻,彭簪古、张正朝、李明辅、吴国麒四人,就站在钟鼓楼之上,满怀心思地凝望着北门方向。
这时,李明辅说道:“大哥,他们来了!”
四人年纪相仿,李明辅口中所说大哥,指的正是彭簪古,因为在广武营中彭簪古为参将,而李明辅是游击,正是他的顶头上司。
彭簪古看了看张正朝,说道:“正朝兄弟,你我两营弟兄跟着咱们到今日,兄弟我不想让他们没了下场。怎么样?咱们略略退让一步,给兄弟们挣出一条活路,你看如何?”
历史上的张正朝,虽然没有得到应有的惩处,但是最终被处斩的那十几个人,却都是他和张思顺出卖给袁崇焕的替罪羊。
所以这个人,也没有抱定什么必死的信念,但凡给他一条活路,他就不会自己往死路上走。
然而张正朝还没说话,吴国麒却先说了,只听他说道:“彭大哥,如今这个局面,还得靠大哥你来从中转圜。弟兄们一不小心弄死了那些文官老爷,此事恐怕不好善了。兄弟我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只要咱哥几个能得保富贵,绑上几个烧杀抢掠的王八蛋来,交给督师大人,当众砍了,对上,给皇帝老子有个交代,对下,平了城中百姓的民愤,对大家都是好事。正朝兄弟,你说是不是?”
张正朝自从铤而走险发起了兵变以来,连着几天,都没有能睡一个囫囵觉,如今的脑子里更是像一团浆糊,又怕又累,身心俱疲,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他刚要说话,却听广武营游击李明辅再次说道:“如今咱们既已公推彭大哥为首,自当惟彭大哥马首是瞻,这也正朝兄弟你当初说的话,这话如今还算不算数?!”
张正朝先是拿手双手使劲错了搓脸,然后叹了口气说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兄弟我现在早已是乱了方寸,与督师大人商谈招抚的事情,我一个把总官,哪能插得上嘴,自然是全凭彭大哥主张。”
第一四一章 钟鼓楼上
这几人刚说完话,就看见杨国柱、祖大弼等人已经到了钟鼓楼前的街面上,杨声远自然是下了马,走在最前,正与拦路设防的乱兵士卒交涉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彭簪古当即就在楼上喊道:“广武营振武营的兄弟们听好了!当面是咱们宁远城的督师大人,马上给督师大人让开一条道来!”
听说来的是蓟辽督师鹿善继,钟鼓楼下的两营乱兵士卒一阵骚动,都是纷纷后退,更有的干脆跪在地上,带着哭腔喊着:“督师大人饶命!”
彭簪古一看自己这边的士气,与楼上几人对视一眼,心中也都是暗自叹了口气。己方虽然来了上千人,将个不大的钟鼓楼围了一层又一层,可是己方的士气,却仍是不高啊!
事实上,不管是什么年代,兵变都是大罪重罪,即便是对最底层的士卒本人来说,参与兵变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毕竟,在这个年代的人们心中,三纲五常还是发挥着作用的。士卒一时激愤,受到了别人的煽动,可能会从众作乱,然而一旦冷静下来想想,即便是这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们,也知道这个事情恐怕是做得差了。
鹿善继看对方乱兵的情况,也知道今天只要保持克制,安全上肯定没有问题,于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径直与方正化、杨国柱一起,跟着彭簪古的人上了钟鼓楼,只留下祖大弼带着己方的队伍,在钟鼓楼下与乱兵对峙。
鹿善继、方正化上得楼来,就看见彭簪古等人快步趋,在三四步外立定,然后单膝跪地,行了军礼,口中还说道:“卑职广武营参将彭簪古,见过督师大人!这几日来,振武营、广武营士卒闹饷哗变,卑职等约束不住,以致酿下大错,请督师大人重重治罪!”
鹿善继只是拿眼冷冷地看着彭簪古等人,也不搭理他们,只是慢慢地走到了楼上的胸墙之处,拿手轻轻地拍打着城楼上箭垛子。
过了一会儿,回头对彭簪古说道:“彭簪古,你与张正朝两人留下,其他人都退到楼下去!”
彭簪古闻听此言,一时有点意外,也有点犹豫,看了看身边众人,没有说话。
鹿善继见此,又对杨国柱说道:“杨国柱,你也下到楼下等候,此处留下我与方公公足矣!”
杨国柱闻言,看了看方正化,见方正化完全不在意,于是扭头带着几个随从下了楼。
彭簪古见状,也连忙示意李明辅、吴国麒离开。
片刻之间,宁远城中心的钟鼓楼上,就剩下了鹿善继、方正化和彭簪古、张正朝四个人。
这时,鹿善继对彭簪古、张正朝两人说道:“此前,本部院让人带话给你们,你们议定的结果如何?”
彭簪古说道:“禀报督师大人,卑职等深知出营闹饷、攻击官署罪孽深重,何况通判张大人、推官苏大人还死于乱兵之中,朝廷督饷郎中白大人虽非死于乱兵之手,但与这次兵乱也有直接干系。我等身为朝廷武将,有愧朝廷信重,心中也是愧悔万分……”
话刚说到这里,就被鹿善继打断了。
鹿善继说道:“不要再说这些废话!彭簪古,今日本部院前来与你二人见面,是想听你们的答复,朝廷要如何做,你们才肯交出兵备副使郭广,交出抢掠街市、袭击官署的乱兵,平息这场兵乱!”
彭簪古听了这话,看了看张正朝,一咬牙说道:“卑职等只是被乱兵裹挟,心中实未曾想过以哗变闹饷,背叛朝廷。如今,只要朝廷一道旨意,赦免广武营、振武营把总以上官佐无罪,兵变今日即可消弭。”
彭簪古说完,紧张地看着鹿善继,不再言语。
这时,站在一边的方正化突然说道:“这样一道旨意,也不是不能给你们。只是朝廷自有法度,尔等闹饷哗变,焚掠街市,抢劫官衙府库,三位朝廷命官死于兵乱之中,尔等所为,形同拥兵造反,朝廷又岂能说赦免就赦免?!”
彭簪古闻言说道:“敢问这位大人是何方神圣?可能代表朝廷?”
鹿善继看了一眼彭簪古和张正朝,说道:“这位是当今圣上特派的钦使,东厂督公方正化方公公。”
鹿善继话一说完,彭簪古、张正朝皆是大吃一惊,彭簪古更是抱拳躬身慌张说道:“卑职不知督公就在当面,请督公恕罪!”
见方正化不语,彭簪古又说道:“之前督师大人遣人传话,由我等交出兵变主犯及罪大恶极之人。我等已经议定,若朝廷下旨赦免我等,我等愿放还兵备副使郭大人,并交出二十个兵变主谋及罪魁祸首,由朝廷法办。”
听彭簪古说完,鹿善继说道:“彭簪古啊彭簪古,看来尔等还是执迷不悟!事到如今,尔等以为区区二十个乱兵,就能恕得了尔等的罪孽吗?”
这时,张正朝说道:“不知在督师大人的心中,我等交出多少个乱兵顶罪,朝廷才能赦免我等。请督师大人明示!”
鹿善继与方正化对视一眼,说道:“十人之中抽出一人杀之,此所谓十一抽杀,唯有如此方能恕罪。”
彭簪古、张正朝一听之下,面面相觑,皆是大惊失色,他们当然听明白了这个意思。
十一抽杀的话,两个营总共三千六百余人,就要交出来三百六十余个。
片刻之后,彭簪古回过神来,突然问道:“十一抽杀,不知包不包括我等将校官佐?”
张正朝听了这话,也是赶紧抬头,盯着鹿善继。
鹿善继早知这两个人会有此一问,因此当即说道:“至于包不包括你们,自然是由你们自己回营议论决定。”
说完这话,鹿善继又说道:“给尔等十二个时辰,明日午时,汝二人须亲缚抽取之人,押送北门城下问斩。若过了时刻,本部院将亲率大军平乱,到时候尔等将死无葬身之地。勿谓言之不预也。”
说完这话,鹿善继冲方正化一点头,两人随即下楼,不大一会功夫就带着杨国柱、祖大弼所部,骑马远去,只留下彭簪古与张正朝在钟鼓楼上愣愣发呆。
鹿善继、方正化等人回到宁远北门城楼之上的时候,得知驻守塔山的祖宽所部步骑两千,已经赶至宁远城外驻扎。
没过多久,吴襄来报,驻守觉华岛守将副总兵金冠也带觉华岛步卒三千人来援,如今已经到了东门外,请求入城驻扎。
听得祖宽率所部来援,鹿善继已是心中高兴,再听闻觉华岛守将金冠也已经到了东门,心中更是大定,当即命令祖大弼遣人,去往东门传令。
一是将东门防务移交给金冠,二是请金冠、祖宽二人都来北门城楼议事。
没过多久,祖宽、金冠二人相继来到北门,拜见了鹿善继和东厂的督公方正化,这两人得知皇帝跟前的大太监莅临宁远,自然也是兴奋,知道立功的时候到了。
鹿善继向手下的将领们讲了讲钟鼓楼上与彭簪古、张正朝见面的情况,然后又安排了各个将领的任务,最后询问在座的各位将领有什么意见。
这时,祖宽说道:“如今宁远城中我方兵力近万,而乱兵不过两营,所部不过四千,只要督师大人一声令下,平灭乱兵易如反掌,何须再给他们招抚的机会?!”
金冠也说道:“督师大人,祖游击所言有理。若大人不放心,到了今晚,想必中左所、中后所援兵必至,届时宁远城大军云集,区区四千乱兵,自可一鼓荡平。再说此等乱兵叛卒,毫无忠义之心,招抚了他们又将如何安置?”
鹿善继与方正化对视一眼,说道:“汝二人说的都有道理,但若是可以不动一兵一卒而灭此乱军,本部院又何乐而不为呢?汝二人稍安勿躁。”
第一四二章 杨氏叔侄
鹿善继说到这里,冲杨国柱说道:“去带杨文魁、杨声远进来!”
片刻之后,杨国柱带着杨文魁与杨声远叔侄进来,这二人见了鹿善继、方正化等人在座,也赶紧跪倒参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鹿善继对杨文魁二人说道:“本部院有个任务要交给尔等二人,若能不辱使命,本部院自会考虑上书朝廷,为尔等叔侄减免罪过。你们可愿听命?”
杨文魁与杨声远叔侄一听,自然是不住地点头,表示愿意效死。
鹿善继向他二人说了钟鼓楼上的情况,然后说道:“本部院欲派你二人去往振武营中,一来继续说降彭簪古等人,二来寻机解救兵备副使郭大人,你们可以策反你们的部伍,也可以招降反正的士卒。
“同时,也是去知会他们一声,就说督师府给他们的最后期限变了,明日卯时之前,若是不按十一抽杀法处置乱兵,届时所有的罪责将有彭簪古、张正朝等两营将校官佐承担。”
杨文魁、杨声远叔侄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看见金冠与祖宽在座,看来督师府召集的大军,已经赶来了。
二人心知这也是自己叔侄最后的机会,因此赶紧叩头说道:“卑职知道怎么做,请督师大人放心。”
听完这话,鹿善继冲杨国柱和祖大弼点了点头,说道:“杨国柱、祖大弼听令!汝二人速带所部前往振武营左近设防,杨文魁、杨声远入营之后,没有本部院的命令,不许放一人一马出营。”
杨国柱、祖大弼二人齐应“得令”,然后带着杨文魁、杨声远叔侄,迅速前去布置。
且说此时,彭簪古、张正朝带着李明辅、吴国麒,以及所部人马回到振武营中,将鹿善继、方正化所说的话一一与众人分说完毕,原来属于杨文魁的振武营中军大堂之中随即响起一阵叫骂之声。
广武营游击王家揖骂道:“他娘的十杀一,这帮文官老爷的心,可是比咱兄弟还要狠啊!要是咱们献出去这么多弟兄,以后谁还肯跟着咱们效死力!彭大哥,这事可做不得啊!”
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知道了十一抽杀法的吴国麒斜了一眼王家揖说道:“王游击说的倒是轻巧!可是不这么干,还能怎么干?!兄弟们上街闹饷,不过是为了银子,如今事情闹到了这般地步,你还真想让弟兄们跟着你去死吗?!”
王家揖一听这说,忽地站起来,拿手指着吴国麒说道:“姓吴的,你他娘的说的什么屁话!你跟姓左的得了多少银子,别他娘的以为我王家揖不知道!老子广武营的弟兄们跟着你们振武营上街闹饷,如今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得了什么好处!?再他娘说风凉话,老子弄死你!”
吴国麒一听这话,也是脸红脖子粗地抚剑站起,刚要开口说话,却又被旁边的左良玉给硬生生地摁了下去。
左良玉知道如今他与吴国麒两人早已成了这伙人之中的嫉恨对象,毕竟带人闯进转运所的是他俩,抓了白养粹,拿了那两万两银子的,也是他们俩,后来两人弄死了白养粹,彭簪古等人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虽然没有证据,但都知道是他们做的手脚。如今再说下去,被拆穿了就更没法收场,所以干脆硬忍下去,回头再想办法出气。
左良玉这边刚把吴国麒安抚住,那边李明辅说道:“王大哥你先消消气!吴游击话不好听,但说的也在理。如今不这么办,恐怕还真不行!先不说城外左近的大军,就说现下在宁远城中,真要走到鱼死网破那一步,咱们手下这三千多人,恐怕也拼不了几日,若是等到满大帅带着大军回师,咱们可真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如今趁着有时间,还是赶紧议一议十抽一怎么抽吧。”
这时彭簪古点头说道:“明辅兄弟这话说的有道理。正朝兄弟,你说句话!”
张正朝瓮声瓮气地说道:“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广武营一半,我们振武营一半!让弟兄们抓阄,谁抓到算谁他娘的倒霉!明日上午,绑了送去北门,交给督师府处置,赶快了结了这桩鸟事儿!”
众人散了之后,各自回去安排。而众人中所议论的事情,也是很快传遍营中,突然之间整个振武营之中就像一锅煮沸了的开水,到处都是激愤叫嚣或者窃窃私语的人群。
有不少人吵吵嚷嚷着,要找彭簪古或者张正朝做主,也有的想要趁着天还没黑,就想往营外跑,不过很快就被守营的士卒给赶了回去。
就在振武营中陷入大乱边缘的时候,杨文魁、杨声远来到了振武营的营门前。
守门的正是振武营的老人,自然对杨文魁叔侄十分熟悉,一边向上通报的同时,一边就放了两人进去。
消息很快就报到了左良玉那里。左良玉得报大喜,本来就与吴国麒同在一处的他,赶紧密令部下带杨文魁、杨声远两人先来自己的营中。
四人见面自然先是一番寒暄,之后杨文魁当先说道:“吴兄弟、左兄弟,实不相瞒,哥哥这回来营中,是奉了督师之令,前来招抚的。
“如今金冠、祖宽皆已带领所部入城,督师大人已有精兵过万,振武营的弟兄们若不尽快赎罪归降,到了明日恐怕就没有归降的机会了。
“督师大人得知金冠、祖宽率兵入援之后,现下已经改了口,最后期限改在了明日卯时。时间可不多了!”
左良玉与吴国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单膝跪地,抱拳说道:“参将大人,卑职等人从乱,实在是迫不得已。如今这个局面,还请大人明示!”
杨文魁见状,冲杨声远点了点头,杨声远随即出门望风,杨文魁上前搀起左良玉、吴国麒两人,说道:“如今就算是十人抽一人,交给督师府,我辈武将今后也再难有出头之日。
“以愚兄之见,归降不如平叛,此事因振武营闹饷而起,若我振武营倒戈反正,杀了彭簪古、王家揖、李明辅等人,帮着朝廷平了广武营,岂不正好将功赎罪,甚至于反过为功吗?不知二位兄弟意下如何?”
左良玉看了看吴国麒,点了点头,然后二人齐声冲杨文魁说道:“此举正是我二人固所愿也!谨遵大人将令!”
三人刚要进一步谋划,就听见杨声远突然进来,神色慌张地说道:“不好了,彭簪古那厮带人来了!”
杨文魁闻言当下也是面色一变,只见这时左良玉冷冷说道:“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撞进来!我们就在此地下手!”
说完这话,左良玉冲着吴国麒、杨声远两人说道:“吴兄弟、杨兄弟,你们留在这里拖住他!我和杨大人到营后准备!”
此话说完,拉着兀自发愣的杨文魁从后门快速离开。
第一四三章 营中火拼
左良玉二人刚离开,彭簪古的声音就传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只听彭簪古大声说道:“我听人说,杨游击又来振武营,怎么不到中军大堂相见,反而来了这里呢?!”
说话间,彭簪古带着李明辅并十几个亲兵就到了门前。
吴国麒急忙拉着杨声远迎到了门口,笑着说道:“彭大哥说哪里话,这不正准备到您老那里去吗?杨游击是咱们振武营的老弟兄,来了振武营自然是先跟哥几个见个面!”
彭簪古朝门内看了看,见没有什么人在内,于是说道:“我那里人多嘴杂,就别过去了。我瞧着这里倒也安静,杨游击无事肯定不登门,朝廷那边让你带了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说完这话,径直领着李明辅进到了屋内,吴国麒则赶紧让着两人进了里间坐定。
随着进来的杨声远,在彭簪古和李明辅的打量下,强自镇定下来,说道:“回彭大哥的话,督师大人的确让小弟前来通传,说是时间改了,交人的时间改定在了明日卯时。”
话一说完,李明辅先火了,怒道:“督师大人岂能言而无信!?说好的午时,何故要提前到卯时?!到底出了何时?!”
这个时候,彭簪古摆了摆手,示意李明辅稍安勿躁。李明辅气呼呼地又坐下。
彭簪古说道:“杨老弟,说到底咱们是自己人。朝廷那边改了时间,到底有何隐情?!”
杨声远想了想,就把金冠、祖宽反对招抚,主张剿灭的意见说了。
彭簪古、李明辅两人一听都是大惊,彭簪古说道:“金冠、祖宽带了多少人马前来宁远,如今可否入城?!”
看着有点惊慌失措的两人,杨声远说道:“金冠带了三千,祖宽带了两千,如今都已入城驻防。”
彭簪古、李明辅两人沉默片刻,李明辅对彭簪古说道:“大哥,怎么办?”
彭簪古站起身,说道:“先回中军再说。”说完这话抬脚就要走。
吴国麒一看连忙跟上,刚想开口说话,没想到彭簪古又站住脚,转头盯着杨声远说道:“我听说这次入营一共是两个人,杨老弟,陪你入营的那一个,如今去了哪里?”
杨声远闻言一惊,只听这时外间一个声音说道:“我就在这里!”
彭簪古和李明辅相顾失色,同时喊道:“有埋伏!啊!”
他们喊出这话的时候,已然晚了。
就在彭簪古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吴国麒已经把一把短刀插进了彭簪古的肋下,而杨声远也同时扑向了李明辅,两人滚倒在地。与此同时,屋外也传来了火拼的声音。
显然,左良玉已经带着人发动了袭击。
当杨文魁、左良玉进到里间的时候,吴国麒把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彭簪古放倒在地,而杨声远兀自抓着李明辅在地上挣扎。
杨文魁见状,赶紧上前,抽出一把剑来,一剑刺进李明辅的咽喉里。
李明辅挣扎了几下,终于放开了一直没有抽出剑来的那只手,断了气,而喷溅出来的鲜血则洒了杨声远一脸一身。
等杨文魁处理李明辅,这一边左良玉已经将彭簪古的头砍了下来,提在左手中。
这时吴国麒对左良玉说道:“我们杀了这两人,如今已经没有后路可走。不若把张正朝、张思顺骗来,一起杀掉了事!”
左良玉显然也很认同这一点,因此两人同时看向杨文魁,杨文魁沉吟一会儿,说道:“张正朝、张思顺与我叔侄有点嫌隙,若是得知声远在此,恐怕不会前来。”
正说话间,外面突然喊杀声大作,几人相顾失色,左良玉说道:“一定是王家揖那厮来了!”
左良玉猜的没错。彭簪古等人在营中议事,突然有人来报,说上次来的那个杨游击带着一个人又来了,并且还让振武营的人给带走了。
彭簪古当时就是一惊,留下王家揖守营,自己带着李明辅并一队亲兵来这里寻找杨声远。如今营中乱纷纷,王家揖自然是极其不放心。
彭簪古等人走后不久,他就派了心腹前往跟随探看,结果没多久,就发现振武营左良玉的手下与广武营的中军亲兵打起来了,于是连忙回营报讯。
王家揖一听大怒,本来就对振武营不满的他,立刻带着心腹手下出营,一路向左良玉的营地闯来,路上见着振武营的人就是喊打喊杀,结果本来乱成了一锅粥的营中,更是敌我不分、人人自危,很快就陷入失控状态。
听着外面乱声大作,杨文魁等人在房中一时之间也没了主意,这个时候就看出谁是乱世枭雄了。
左良玉看了了慌乱中的杨文魁,一咬牙,拎着彭簪古的人头就走了出去。到了门口,冲着越聚越多的振武营士卒,狠声说道:“弟兄们听着,彭簪古的首级在此!”
乱兵们看着左良玉手中的首级,更加躁动起来。
左良玉随后又大声喊道:“杨文魁参将眼下就在我的营中,杨参将带来朝廷的旨意,广武营参将彭簪古拥兵作乱罪不可恕,振武营士卒若能跟我平乱者,将功折罪,一体赦免!”
杨文魁躲在房中听到这里,再不迟疑,马上走了出来,站到左良玉的旁边,振臂喊道:“能平乱者,将功折罪,一体赦免!”
振武营士卒见原来的振武营参将果真就在营中,而且如今广武营的彭簪古已死,正处在对十一抽杀法的恐惧之中的振武营士卒,听见杨文魁说的话,就像抓到了最后一根稻草一样,瞬间炸开,纷纷调转刀口,冲着正在前来的广武营游击王家揖迎了上去。
这时,左良玉与杨文魁对视一眼,阴狠的眼中都是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
此时正在振武营外面布防的杨国柱、祖大弼,也都得到了手下们的报告,说是振武营中大乱,一些营中的士卒企图越墙而出,都被布防的军队拿箭射了回去。
两人一边让人向鹿善继汇报,一边继续命令麾下士卒围死了振武营的驻地栅墙,不许一人离营。
鹿善继、方正化等人得报,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种情况,自然早在鹿善继、方正化的意料之中,如今真到了大功即将高成的一刻,两人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鹿善继接着安排祖宽带所部骑兵,前去增援杨国柱、祖大弼,并命令他们把振武营的驻地围得更严密一点。
随着夜幕降临,振武营中的喊杀声反而更盛。
由于广武营参将彭簪古、游击李明辅的意外死亡,广武营群龙无首,除了王家揖的那一营还在坚决反抗之外,其余的几个营头要么被杀,要么被俘,都已经没了抵抗。
杨文魁俨然又成了振武营的主将了,如今左良玉被他派去围攻王家揖,而吴国麒则被他派去防着张正朝和张思顺等人,剩下他自己叔侄俩,则带着刚刚收拢来的原振武营中军亲兵百余人,打着火把,一路前去解救辽东兵备副使郭广。
杨文魁一行人轻车熟路,很快就到了营后的草料场。
郭广、白养粹刚被抓进来的时候,还是关在中军大堂里,后来广武营与振武营并在一起,搬进了振武营的驻地,营房就显得不够用了。
而彭簪古被推举为乱兵之首以后,中军大堂成了彭簪古的地盘,郭广和白养粹自然不方便在安排在此处看管,于是在左良玉、吴国麒的建议下,就给转移关押在了营中最僻静的所在草料场。
草料场地方足够,空房子很多,郭广与白养粹这两重要的人质,自然又被分别关押,而关进这里的第三天,白养粹就被上吊自杀了。
对白养粹的死,郭广当然有着很深的怀疑。所以白养粹死了之后,郭广也害怕过落个同样下场,但是后来想明白了之后就没再怕过,他知道如今乱兵的手中就剩下他一个人质,就绝对不会再害他性命。
果然,这之后的两三天里,彭簪古等人不断前来探望,好吃好喝供着,唯恐他受了一点委屈,因此除了关在这里不自由之外,其他一切还都挺好。
第一四四章 贼首末路
杨文魁带着杨声远等人来到了草料场,看见有一队士卒守卫,就冲那队士卒喊道:“我是振武营参将杨文魁,你们是哪部士卒?”
前头守着草料场的士卒闻声跪地答道:“俺们都是振武营吴游击的部下,参见参将大人!”
杨文魁一听自然是喜上心头,放心上前,边走边问:“有没有外人来过?”
那士卒说道:“此地偏僻,并无外人来过。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杨文魁听了更是高兴,留下大部分人在外守着,与杨声远一起,带着几个信得过的手下,就进了草料场的大门。
一行人刚走进关押着郭广的简易仓房之中,突然看见里面亮着的油灯之下,几个人守在辽东兵备副使郭广的周围。
杨文魁心中一惊,接过火把往前探了探,说道:“谁在那里!郭副使可还安好?!”
此话刚一说完,就听站在对面的几个人中有一个说道:“郭副使自然安好!只是杨参将你恐怕就不那么安好了!”
杨文魁闻言脑后一冷,瞬间感知到了一股危险的味道,马上就想扔了火把后退,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火把未曾离手,就发现一支冷箭掠过火把的边缘,朝着他的面门疾射过来。
只听杨文魁发出“啊”的一声惨叫,然后仰面倒地。
紧跟其后的杨声远等人大惊失色,即刻围拢过来,杨声远喊着:“叔父,叔父,你怎么了?!”
杨声远从地上捡起杨文魁掉落的火把,照亮了眼前,只见杨文魁双手叠加按在脖子之上,体内的血不断地从按着的地方往外冒。
这一箭射穿了杨文魁的脖子,留在杨声远面前的只有沾满了鲜血的箭羽。
杨声远怒不可遏地问道:“谁?!谁在那里!”
此话刚落,原本有点昏暗的仓房之中,突然突然灯火通明,杨声远的目光落在了前面那几个人的身后。
那几个人身后的草料堆上,站起来一排人,而居中持弓者正是杨声远非常熟悉的张正朝,而草料堆的下面,拿刀挟持着兵备副使郭广的正是张思顺。
之前张正朝与张思顺两人拒捕之后,为了保命,只好以闹饷为名发动兵变,而兵变闹大之后,两人回了营头一件想做的事情,就是趁着兵变,把杨文魁杨声远叔侄做掉。
在张正朝这个浑人看来,正是杨文魁杨声远叔侄捣鬼,才让他们铤而走险,落到了这个地步,如今就是死也要拉上这叔侄俩垫背。
但是兵乱之后,张正朝、张思顺根本找不到杨文魁叔侄的影踪。
今日营中大乱,张正朝听闻杨文魁入了营,并且杀了彭簪古等人,知道自己两个恐怕即使反正,也是凶多吉少,毕竟振武营中多数士卒都知道,自己两个乃是首先倡乱之人。
因此,两人就想着,借此机会先报了前仇再说。
素来有点谋略的张思顺,随即就向张正朝献上了这么一个浑水摸鱼之计,趁着营中大乱,埋伏在关押郭广的草料场仓房之中,而且料定向来贪功诿过的杨文魁叔侄,肯定会亲自前来营救郭副使。
果然,也是活该这个杨文魁倒霉,顺利支走了左良玉和吴国麒,却主动迎来了自己的死期。
杨声远傻傻地看着张正朝和张思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向来在军中以叔父杨文魁为靠山的他,第一次面对如此险境,顿时有点头皮发麻、四肢无力的感觉。
看着对准自己、张弓搭箭的张正朝,杨声远突然放下怀中已死的杨文魁,冲着张正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正朝大哥,小弟与你近来无怨、往日无仇,何故非要杀小弟不可啊?!设局害你输钱的,是我叔父,与小弟无关,请大哥高抬贵手,饶了小弟一命!”
说这话,杨声远更是连连磕头不止。
站在对面高处的张正朝突然嘿嘿一笑,说道:“或许与你无关,但是咱兄弟今天既然射死了你的亲叔父,自然就没有放了你的道理!”
说完拉弓如满月,眼看就要松手。
杨声远抬头看见这局面,知道求饶无用,立刻转身就跑。然而,人与箭自然无法拼速度。
杨声远转身之间,张正朝手中的箭已射出,嗖的一声,正中杨声远后心,杨声远惨叫一声趴倒在地。
到了这时,张思顺放下了一直顶在郭广后腰上的短刀,冲着惊惧不定的郭广说了声得罪,走上前去,三下两下,砍下了杨文魁和杨声远的首级,抓住头发,拎在手中。
跟着杨文魁叔侄前来的士卒,一看这场面,有的跪地投降,有的转头逃散。
张正朝、张思顺见大事已了,也不去追,只是前后押着郭广出了草料场,往营中的中军大堂而去。
且说吴国麒奉了杨文魁的命令,去寻张正朝、张思顺等人,结果遍寻不见,于是率领所部人马与左良玉合并一处,一起围攻王家揖。
彭簪古死后,广武营的乱兵除了被杀和被俘的,其他士卒都聚集到了王家揖的麾下,人数不比左良玉、吴国麒的人少。
然而如今毕竟是在振武营的地盘上,相比左、吴二人手下的士卒,广武营的士卒对地形的熟悉程度不够,再加上彭簪古、李明辅等人将领身死,王家揖一方更是士气低落。
与此同时,振武营士卒在军械盔甲、火铳车炮等重兵器方面,却占据着绝对的上风。
所以到了夜里三更时分,广武营的近千士卒被围绕在了一个角落,当左良玉指挥车炮营,拉来了三门安装在偏厢车上的虎蹲炮之后,王家揖的手下终于出了叛徒,出其不意将王家揖砍死,率领广武营士卒缴械投降。
这边刚刚指挥手下捆绑好一众乱兵降卒,左良玉招来亲信一问,说是杨文魁叔侄前往后营草料场去了。
左良玉赶紧将这边交给吴国麒善后,自己带着所部人马,赶往草料场方向。
正在半道上,左良玉率领麾下与张正朝张思顺所部,相遇了。
张正朝、张思顺,是这次兵变的首倡之人,左良玉早就知道这两个人必须死,而且杀了他们俩,自己的功劳也能显得更有说服力。
所以,一看清对方正是张正朝等人,左良玉当机立断,直接指挥麾下众人挥刀冲了上去,而且毫不留情,刀刀致命。
张正朝、张思顺本以为有郭广在手,其他队伍多少会顾及一些,结果没有想到对方上来就下死手,很是吃了一点亏,手下百十来人很快或死或逃。
最后只剩下负了伤的张思顺拿着刀挟持着郭广,紧跟在张正朝的身后。
随着包围圈越来越小,张正朝终于跟左良玉打了照面,看清左良玉的样子,张正朝怒从心起,大声喝道:“姓左的,你他娘的什么意思?衙门是你抢的,人是你杀的,事到如今,你却站出来充好人?!老子们当初真是瞎了眼,错信了你这个王八蛋!”
张正朝还要接着怒骂,却突然听见“砰”的一声爆响传来。
张正朝张大了嘴巴,却再也说不出话,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
在周围火把的照射下,他看见一个血窟窿正在汩汩汩汩地往外冒着的鲜血。
张正朝知道这是军中新近装备的火枪,名字叫作崇祯一式燧发枪,整个大明九边诸镇,也只给辽东镇装备了数十杆,其中就给了振武营中的车炮营一半。
但是不管是什么火枪,张正朝这样的人,都是看不上的,他所信赖的还是自己熟悉的戚刀和从小玩到大的弓箭,他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死在火枪射出的弹丸之下。
然而如今不管张正朝如何想,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因为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死人。
左良玉无视张正朝的死,更无视将刀横在郭广脖子上并大声呵斥着他的张思顺,只是将手中的崇祯一式,扔给了手下,然后从另一名手下的手中,又接过了另一杆崭新的崇祯一式,并用它瞄准了张思顺。
左良玉这样的乱世枭雄,当然知道装备精良意味着什么。
此时他端着崇祯一式燧发枪,对张思顺冷冷说道:“放了郭大人,左某给你留下一具全尸!”
张思顺听罢此话,知道自己已是必死无疑,心中反而淡定了许多,拉着郭广往后退了几步,围在他们身后的士卒,终究还是投鼠忌器,也都往后退去。
趁着这个机会,张思顺在郭广耳边轻声说道:“就是这个左良玉缢死了白郎中!”
说完这话,张思顺把郭广往前一推,自己拿刀在脖子上划了下去。
由于兵备副使郭广挡在前面,左良玉没有开枪。等振武营士卒扶住了郭广,左良玉上前探看,张思顺已经自刎而死。
第一四五章 鲜明对比
七月二十九日夜,振武营的营地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鹿善继和方正化是到了后来才知道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管怎么样吧,当第二日清晨,鹿善继和方正化在金冠、吴襄、杨国柱、祖宽等将领的保卫下,进入振武营大门的时候,尽管心里早有准备,但还是被营中的情形惊住了。
营门前的空地上,堆放着一大一小两堆尸首,具体点说就是,大的一堆是尸,相对小一点儿的一堆则是首。
说小,当然是相对的,毕竟超过七百颗人头堆在一起,也是不小的一堆。
而那较大的一堆,则正是相应的七百多具无头尸体。
虽然时辰还早,气温还未上来,但浓烈的血腥味还是招来了数不尽的苍蝇和虫子,围着两个血迹斑斑的尸首堆,嗡嗡嗡地飞来飞去、叫个不停。
鹿善继、方正化等人也都是下意识地用衣袖遮住了口鼻。
就在营门前尸堆的旁边,左良玉、吴国麒两人自己让人把自己绑了,如今就跪在地上。
辽东兵备副使郭广也是一脸疲惫地委顿于地。
而他们的身后,更是跪着一片与左良玉、吴国麒二人一样自缚双手的士卒。
此前已在营中的祖大弼连忙上前,禀报道:“启禀督师大人,启禀厂公,振武营与广武营昨日傍晚火并,至今日凌晨方休。
“据左良玉、吴国麒所言,昨日杨文魁、杨声远奉命进入营中,与左良玉、吴国麒二人谋擒彭簪古事泄,遂率所部未从贼之士卒与乱兵搏斗,杀死乱兵之首彭簪古及其下游击王家揖、李明辅三人,原振武营参将杨文魁、游击杨声远死于贼手。
“兵乱始作俑者张正朝,为左良玉击杀,张思顺畏罪自尽。另斩广武营乱兵五百二十二人,振武营士卒死难者二百一十九人。”
说到这里,祖大弼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左良玉、吴国麒,接着说道:“如今左良玉、吴国麒二人及其所部士卒,皆自缚于此,听候督师大人和厂公发落。”
鹿善继看了看眼前的景象,看到了委顿于地的兵备副使郭广,赶紧上前几步,将之搀扶起来,问询几句,知其并无大碍,就将他转交给随行人员,先行遣人送回督师府静养。
鹿善继知道眼前的局面需要干净利索地处理好,不能久拖,拖久则生变,于是说道:“杨国柱听令!将振武营游击左良玉、吴国麒二人,先行押到督师府牢中看管,如何处置,本部院另行请旨定夺。”
杨国柱躬身抱拳说一声“得令”,马上遣人上前将已经自缚双手的左良玉、吴国麒拿住,就要带走。
这时,左良玉沉声说道:“督师大人,卑职等为乱兵裹挟,不得已从乱,昨日杨参将入营,称奉了朝廷旨意,若卑职等能拨乱反正,率部平乱,朝廷将将功折罪、一体赦免。卑职等虽不敢奢望朝廷赦免,但万望朝廷念在卑职等人在诛除兵乱之首彭簪古、张正朝上立有微功,对卑职等人从轻发落!”
鹿善继看了看一身是血的左良玉,心中倒是的确生出了几分惜才的念头,冲他说道:“左良玉、吴国麒,你二人功过是非,本部院自会向朝廷分说。且先到督师府狱中静思己过去吧。”
鹿善继说完这话,方正化却又意味深长地看着左良玉,问道:“你就是左良玉左游击?!”
左良玉有些愕然,又有点惊喜,因为他已经听说,眼前这位方公公可是皇帝跟前的大红人,如今大名鼎鼎的东厂督公,于是连忙说道:“有劳督公垂问,小将正是左良玉。”
方正化看他还想多说什么,急忙挥了挥手说道:“先回牢中待着,咱家回头自会去找你说话!”
见方正化如此说,左良玉以为自己性命无忧,当下心中大喜。
等到左良玉、吴国麒二人被杨国柱押走,整个振武营中再无当事的武将。
鹿善继、方正化等人,先是在祖大弼的引领下,前去看了广武营剩余千余名乱兵的关押地,看着一个个或萎靡不振或依然凶悍的广武营士卒,一行人心中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悲凉。
振武营、广武营都算得上是边军精锐,两个营近四千人,如今经过了兵乱当日的死伤,以及昨夜的火拼,现如今剩下的还有两千九百余人。
这两千九百余人若是用在对阵建虏的战场上,也是一股非常可观的力量,可惜今后却不能再为辽东镇所用。
鹿善继在营中巡视了一圈,然后传令金冠、祖宽,以及昨夜才赶至宁远的锦州副总兵何可纲所部和中左所游击马光远所部、中后所游击祖大成所部援军,除了城门守军,各营都要抽调所属官兵,按营头齐聚振武营大校场观刑。
七月二十九日,午时正,烈日当空。宁远城振武营大校场上,人头拥挤。
尽管各部官兵各有职司,并未全部到场,但现场的各营官兵也足有上万名,按营头分布,将整个大校场围了一圈又一圈。
这么做,当然是鹿善继故意的,目的就是杀鸡给猴看,给辽东镇的骄兵悍卒们留下一个难以磨灭的印象。
看看该来的人都到齐了。在督师府中军亲兵的守护下,鹿善继在大校场中央的旗杆上,非常郑重地升起了一面象征着大明军队的龙飞凤舞军旗。
然后,鹿善继一声令下,吴襄带领所部将广武营、振武营火拼剩下的两千九百余名士卒赶进场中。
被五花大绑着押进校场的这些人,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路上跌跌撞撞,却也是一路喊冤不停。
鹿善继先是让金冠当中宣读了这些士卒参与兵乱的罪过,然后亲自站出来宣布实施十一抽杀法,即从现场参与了闹饷兵变的剩余两千九百一十名士卒之中,随机抽取两百九十一名斩首。
此言一出,早知此事的将卒还好,而第一次听说十一抽杀律的锦州何可纲所部、山海镇赵率教所部士卒皆是脊背发寒,虽然此时烈日当空,但仍是股栗不已。
最终,在场中参与兵变士卒的哭喊挣扎声中,二百九十一名随机抽中的士卒,被吴襄带着部下一一拖了出来,一次排成一排三十人,流水席一般,连着砍了十轮。
临时从围观士卒之中找出来的三十名刽子手,在行刑完毕之后有好几个都虚脱得委顿于地。
执行完十一抽杀法,鹿善继命令吴襄带着中军营官兵,将已经吓傻了的剩余兵变士卒,拖出大校场,继续关押在振武营中。
然后接着传令,当场补发辽东镇三个月的欠饷。
宁远父老商民借给督师府的五万两银子,陆续搬上大校场,再加上从振武营中搜寻出来的那两万两被抢库银,一共七万两,在场的辽东镇官兵,加上宁远城里的官兵,一共一万两千余人,每人每月二两银子,人均总计六两。当场按营清点人头,当场排队领取欠饷。
刚刚围观完了一场小型屠杀的辽东镇骄兵悍卒们,如今在督师大人和东厂厂公的注视下,一个个都循规蹈矩了许多,这么大的场面,这么多的人群,居然做到了井然有序、井井有条,没有发生一起争执,甚至都没有人敢于大声喧哗。
就这样,从正午,到日暮,所有饷银全部发放到了前来宁远参与平乱的士卒手中,而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那些闹饷兵变的士卒除了被杀,剩下的也将迎来属于他们的终生苦役。
第一四六章 良玉之死
就在这纷纷扰扰的一个白天过去之后,宁远城迎来了相对凉爽一点的夜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蓟辽督师府内灯火通明,平息了宁远城的兵变之后,鹿善继自然没有再留宿在宁远北门城楼的必要了,很快就带着一众部属搬回了蓟辽督师府的大院之中。
此时夜近三更,安排完了宁远城的防务之后,鹿善继在督师府的二堂内召见了一直作为人质身处乱兵之中的辽东兵备副使郭广,方正化自然也在座聆听。
郭广向鹿善继、方正化讲述了他被乱兵带回振武营驻地之后的所见所闻,特别是讲述了自己在振武营后营草料场仓房内目睹杨文魁叔侄被张正朝所杀,以及后来张正朝又被左良玉所击杀的情形。
到最后,郭广说道:“下官所见之场景,其中惊险曲折,言语难于描绘其万一。营内士卒之悍勇,亦为下官多年来所仅见。只可惜走上了邪路,不能再为朝廷所用,诚为可叹。”
鹿善继点了点头,也是捋须不语。这时,方正化突然问道:“郭副使几乎全程目睹营中火拼,不知你对左良玉其人怎么看?”
方正化的提问,让郭广突然记起了一件事来,于是他随即说道:“厂公一问,倒是让下官想起一件事来。那就是白养粹白郎中之死。
“白郎中与下官先后陷入乱兵之手,当日一起关押在振武营中军大堂之上,期间并未见白郎中受到什么拷掠,只是当晚我与白郎中就被移至后营草料场内看管。
“草料场仓房众多,下官与白郎中分别关押,是以不知其后来消息。直到二十八日傍晚,张正朝、张思顺带人匆匆来到草料场,下官才得知白郎中因为受到乱兵折辱拷掠不过而悬梁自尽。
“下官当时虽有疑虑,但并未细想。然而就在二十八日深夜,左游击带人击杀张正朝之后,张思顺自刎之前却对下官说了一句话,既与白郎中有关,也与左游击有关。”
方正化立刻问道:“张思顺说了什么话?!”
鹿善继闻言也投来了关切的目光。
这时,只听郭广说道:“张思顺自刎之前对下官说,就是这个左良玉缢死了白郎中。”
鹿善继、方正化听完此言,对视一眼,皆是点头。
这时郭广又接着说道:“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下官以为张思顺所言倒有**分可信。只是此事涉及我辽东军中一员悍将,而张思顺其人又是乱兵中坚,是以下官倒是不知该如何措置了。现下,禀与督师大人和厂公面前,还请两位大人酌情处断。”
鹿善继沉吟片刻说道:“左良玉确是一员不可多得的悍将,然而其人参与兵变在先,受抚反正在后,期间又有如此不法之事,若是因其功而恕其过,今后恐怕会更加目无法度、桀骜不驯。
“本部院虽然甚惜其才,然而若缢杀白郎中事情属实,则唯有枭其首,方能显出朝廷法度。”
鹿善继说完,方正化紧接着说道:“两位大人,以咱家看,这个左良玉绝无可恕之理。其人种种作为,皆可见其狼子野心。杀彭簪古,杀张正朝,或许有功,但此功难掩其罪。若我辈惜其才而赦其罪,此例一开,九边军中恐怕永无宁日。
“如今朝廷正好借此机会彰显法度森严,不论是谁,也不论曾有何功,但凡拥兵作乱,一律处死无论。”
这时,郭广也拱手说道:“厂公所言有理。左良玉、吴国麒可为军中骄兵悍卒之戒。”
见两人言语至此,鹿善继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两人的说法。
如今的崇祯皇帝最欣赏方正化的一点,就是他的说干就干、雷厉风行,事情一旦定下来了,那就马上执行,一刻也不愿耽误。
这个晚上同样如此。方正化从督师府的二堂出来,带着贴身护卫朱家三的数人,很快就来到了督师府大院西南角上的牢狱之中。
如今督师府的牢中并没有别人,只有左良玉和吴国麒这两个在押人犯。
守卫大牢的杨国柱手下看见东厂厂公三更半夜大驾光临,当然知其必然有事,自然是一边放行,一边遣人报告杨国柱。
督师府的大牢并不大,与东厂相比当然是小的可怜。
方正化等人很快就来到了关押左良玉的牢舍外面,方正化冲朱甲三使了个眼色,朱甲三躬身抱拳,然后带人去找吴国麒的牢舍。
要说左良玉也的确是个枭雄,即使被关在了牢中,绑缚着手脚,却依然能够安然入睡。方正化见此,心中也不得不生出一分佩服。
方正化令人再燃起一支火把,同时让人打开牢舍的栅栏。
打开栅栏的声响惊醒了左良玉,只见他一个翻身坐起,惊异不定地看着来人,待看清来人之后,马上双膝跪地,说道:“不知督公深夜来此,卑职有罪!”
方正化就着狭窄的牢门,侧身进入其中,笑了笑说道:“左游击是个难得一见的聪明人,既然咱家深夜来此,你来说说咱家所为何来?”
左良玉的脸上先是挂着笑意,然后变成疑惑,再然后变成了恐惧,最终用颤抖的声音问道:“督公可是前来定卑职之罪?!”
正在打量牢狱周遭情形的方正化,回头笑道:“左游击果然是个聪明人。”然后微笑着继续打量左良玉。
左良玉被他看得心中发毛,紧张问道:“敢问督公,朝廷可是已经定了左某之罪?”
然后不待方正化回答,左良玉接着说道:“振武营兵变,左某虽然被乱兵裹挟其中,冲击了宁远官署,可是左某并非杀官造反,之后督师大人回镇宁远,左某反正平乱,亲手斩下彭簪古、张正朝人头,不可为无功,朝廷又若定左某之罪,如何向军中士卒交待,如何收复振武营军心?!还请督公向皇帝陛下明言,若朝廷将功抵过,恕了左某之罪,左某必肝脑涂地,愿为陛下尽效犬马之劳!”
方正化看着左良玉说完这些话,面带嘲讽地点了点头,说道:“左良玉啊左良玉,说你聪明吧,你还又有点犯糊涂。你的确是颇有将才,但天下有将才之人多了。若你在兵乱之初,就率领所部平乱,那你就是真的大将之才。事到如今,你却依然恃才自傲,想着以功抵过。以咱家看,你可并非真的聪明啊!”
此话一出,左良玉脸色大变,颤抖着说道:“朝廷真的定了左某人死罪!?”
方正化也是脸色一正,看着左良玉说道:“你是自己动手,还是想让咱家帮你?!”
左良玉听了这话,一时有一些失神,又有一些难以置信地说道:“督公莫说玩笑话,若朝廷定了左某死罪,明日斩首街市即可,又何必劳驾厂公深夜来此?”
方正化又笑了笑,然后说道:“既然说到了这里,那么咱家就明白告诉你。咱家来此,是因为陛下口谕,陛下要咱家亲眼看着你死。”
这下子,左良玉彻底惊呆了,万分不解地连声问道:“陛下口谕?!为什么,为什么皇上非要让我左某人死?!”
方正化说完那句话后,已经没了耐心,因此十分不耐地说道:“左良玉,你也是一条汉子,手上的人命恐怕也不止十条,如今轮到了你,就痛快一点。如此还可保得家人平安!”
左良玉这下子是真的乱了方寸,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一个辽镇游击,见都没见过皇帝一面,皇帝为何非要他的命。
他当然不知道,如今这位皇帝的后世记忆之中,他左良玉可是大名鼎鼎的平贼将军,而且是一个贼喊捉贼的平贼将军,不仅坑死了一个又一个督师大臣,而且最后还坑死了南明朝廷。
左良玉所部数十万大军既不平贼,也不抗清,专门祸害百姓,作为明将,最后死在了讨伐南明朝廷的征途中,而其宝贝独子左梦庚在其死后更是干脆带着二三十万明军投降了满清,成为了满清征服江南的一大助力。
而过去对阵流贼都是一触即溃的左军,在征服同胞的战争中反而变得极其悍勇,与左良玉本人在这次宁远兵变中的表现简直是一模一样,杀起自己人来倒是厉害无比。
方正化看着左良玉喃喃自语,像魔怔了一样,干脆从怀中摸出一团绳索,扔在他的面前,对他说道:“白养粹是如何死的,你就如何死吧!”
左良玉闻言突然瞪大了眼睛,说道:“难道就是为了一个白养粹吗?!我左某人为大明出生入死,战功无数,难得还抵不上一个百无一用的白面书生?!”
说着话,左良玉突然咬紧了牙关,脸色变得异常狰狞。
方正化并不在意,继续说道:“你的死与你杀不杀白养粹或许并无关联,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左良玉,你没听说过这句话吗?!”
左良玉抬头盯着方正化,片刻之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好,好,好!既然如此,左某让你先死!”
话音刚落,左良玉突然纵身而起,扑向此时此刻背对着他的东厂督公方正化。
而方正化也是一个突然转身,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柄手铳,只听砰的一声,已经扑到方正化身上的左良玉,仰面向后倒去。
这一枪正中左良玉的心脏,方正化吹了吹手铳枪口的硝烟,冲着躺倒在地的左良玉笑了笑,说道:“因果循环,天道轮回。咱家让你学白养粹,你非要学张正朝。”
片刻之后,方正化上前探察,看左良玉已然断了气,于是收起手铳,侧身出了牢舍。
东厂随从进来一人,将绳索套在左良玉的脖子上,然后吊在了牢舍的栅栏顶上。
这时朱甲三也早已回来,而振武营的另一位游击吴国麒,自然也在当晚选择了“畏罪自缢”。
第一四七章 善后之策
宁远兵变平定两天之后,崇祯皇帝相继收到了鹿善继和方正化的详细奏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鹿善继将他回到宁远之后的情况如实报了上来,同时还上报了义州新城棱堡修筑的进展,以及蓟辽督师府对辽东镇防务调整的一些设想。
而方正化在奏报了他所了解的宁远兵变始末之后,也一五一十地向皇帝报告了处死左良玉的情况。
处死左良玉,当然是如今这位崇祯皇帝交代给方正化的任务之一。
明末的历史上有很多令人扼腕痛心的事件,而如今崇祯皇帝所做,就是让这些令后世无数人扼腕痛心的事件尽量不再发生。
若是左良玉真能公忠体国,南明未必不能站稳脚跟,甚至可以说若非他养贼自重,北京城也未必会在崇祯十七年的三月沦陷。
在宁远兵变的日子里,崇祯皇帝每天都要到紫禁城玄武门外、西苑北海旁边的景山之上“闲逛”,在一棵不知已经生长了多少年的歪脖子老槐树的下面,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
随行的巩永固、王承恩、高文采等人,自然不知道皇帝这是在干什么。
然而,如今崇祯皇帝自己却一清二楚,他如今来看的,正是历史上十七年后,他的死亡之所。
而到了那个时候,唯有王承恩这个太监,会一路跟着他来到这里,同殉在此。
三百年后,这里会开放成一个人民公园,还会被后世的人们立碑来纪念,碑上会刻着明思宗殉国处或者崇祯皇帝殉国三百年纪念碑等字样。
来此游览的人们,会叹息当年的甲申国变,有的人甚至也会追悼他这位为国殉葬的大明皇帝。
只是后人的种种悼念,于他而言,已经毫无意义。即便是对当时的华夏而言,也已经毫无意义。
而现在他想做的就是要阻止这一切的再次发生。
要哪些悲叹、惋惜、悼念,甚至眼泪何用?与其让华夏后人带着无限的伤感缅怀,倒不如让他们带着无限的骄傲回顾!
崇祯皇帝本来以为,自己大半年来的作为,已经带给了大明不少的改变,对本来应该提防的事情反而有了一些懈怠,这次宁远兵变却让他突然警醒甚至感到恐惧,因为历史的惯性是如此强大,尽管做了大量的调整,却依旧未能改变历史的进展。
事实上,如果他真的熟知明末的历史,他就会知道,如今大明的历史进程,其实已经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比如,发生在宁远兵变之前的固原兵变和蓟镇兵变,就没有如同历史上那样,在七月上旬相继发生。
因为如今的固原和蓟镇,已经没有了发生兵变的基础。
袁崇焕的到任,以及固原镇的移防,让滋生兵变的土壤完全不在存在了。
同时,由于花马池池盐的产出和开边互市,如今的定虏镇更是一改过去固原镇的穷困,即将成为西北三边诸镇之中最为富庶的边镇之一。
边镇士卒的生活,也告别了过去令人想想就感到绝望的极端贫困,正在悄然地发生着一点一滴积极的变化。
蓟镇也是如此,随着三屯营和建昌营在王世钦、尤世威的率领下出塞屯垦,大大改变了过去蓟镇边军的格局。曾经退居关内的三屯营、建昌营不再成为蓟镇的隐患,反而开始发挥出它应有的作用。
三屯营和建昌营的士卒们,没有了长城关塞的保护,也意识到了自身处境的危险,很快就改掉了过去得过且过的散漫,不仅修筑关外的城池积极多了,就是出操训练都更卖力了。
所以,历史上崇祯元年七月二十日发生在蓟镇三屯营的兵变,并没有发生。
而这就是如今这位崇祯皇帝带来的改变,虽然改变不大,但毕竟是一个好的开始。
此时此刻的崇祯皇帝,坐在乾清宫书房之中,看着鹿善继和方正化的奏疏,心中思绪万千。
宁远兵变的平定,特别是那些历史上罪有应得却逃过一劫的人,这次全都死了,这一点更令崇祯皇帝深感欣慰。
但他知道,历史上宁远兵变之后三个月,锦州又发生了兵变,原因还是欠饷。
所以,他很快就同意了鹿善继的奏请。一方面批准同意为辽东镇补发欠饷,并提前解送下半年的钱粮饷银。另一方面,批准同意鹿善继对辽东镇的重新整编,参考孙承宗当年的做法,将辽东真现有的全部军队分为前后左右中五路:
其一,以辽镇副总兵何可纲为前路统制官,统领锦州、大凌河、广宁等地守军,并参考义州新城做法,为锦州城增筑棱堡;
其二,以辽镇副总兵、觉华岛守将金冠为右路统制官,统领觉华岛水师及守军,并以觉华岛为辽东镇粮草转运地,在觉华岛上增筑棱堡,以利长期坚守;
其三,东江镇石城岛副将林茂春升任辽东镇副总兵,为辽东镇左路统制官,驻守新修筑的义州城;
其四,东江镇长山岛副将杜贵升为辽镇副总兵,为辽东镇后路统制官,统领宁远及宁远以南中左所、中后所守军;
最后,以辽东镇总兵官满桂为五路兵马都统制,率所部骑兵驻守塔山堡为中路,同时统领松山、杏山、塔山守军,并在塔山增筑棱堡,将塔山筑堡为城,策应左路前路。
与此同时,辽东镇参与平乱的几位将领,如吴襄、杨国柱、祖大弼、祖宽等人,也是各有升赏。
鹿善继还建议皇帝,批准监军御史陈仁锡带监军标营坐镇义州,兵备副使郭广升辽东左参政坐镇锦州,选派督饷郎中坐镇觉华岛,自己继续坐镇宁远,就近节制中路、后路。
对鹿善继的提议,崇祯皇帝自然是完全赞同,很快就转给军机处协调执行。
义州的重要性不用多说,增筑义州城本来就是皇帝的提议。
而觉华岛更不用说。这做宁远海外的岛屿,在后世之时又被称为菊花岛。
岛虽不大,但是位置重要,离宁远城很近,上有水师舟船,若宁远有变,乃至辽西有变,觉华岛水师瞬息可至增援。
觉华岛地处海中,若是能在岛上筑城,绝对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一处战略要地。
另一个,选调东江镇的将领,也是深得皇帝之心,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像王辅这样早期跟着毛文龙开辟东江镇的老将,如今再继续留在东江镇,不仅不能发挥出他们本来的聪明才智,而且还会压制毛文龙麾下年轻将才的成长,调出他们无论对朝廷来说,还是对东江镇来说,都是一举多得。
接到鹿善继、方正化关于宁远兵变平息的奏报之后,京师内阁和军机处,自然是一片欢庆喜悦气氛。
前几日的担心看来都是多余的,鹿善继也并不比袁崇焕差什么。
当日下午,崇祯皇帝来到军机处,与这几日一直坐镇军机处,随时准备应对突发情况的军机大臣们见了面。
张惟贤、孙承宗、李邦华这三位军机大臣都向皇帝祝贺,同时也都感到了尽快发放军饷的必要性。
因此皇帝一提议,三人当即都是同意,而且很快就议定,九边各镇的饷银由内库支应,而内地、沿海等各个行省的卫所营兵饷银,则由户部并地方核实支应。
至于九边各镇的饷银,如今也已有了基本的定数,按营兵与卫所兵合计平均每人一年二十两饷银计算,加上京营,崇祯元年需要支付的饷银,一共是八百余万两。
西北临洮、甘肃、宁夏、定虏、延绥五镇兵马粮饷,由设在洛阳的户部分司转运支应,其余的大同、宣府、蓟镇、山海、辽东和东江等边镇,则由京师转运支应,而所发放的饷银全部以崇祯银元支付。
这样一来,实际上又等于节省了一百六十万两银子,所以以崇祯银元支付的方式,很快就得到了军机处和内阁的一致赞同。
如今随着开中法的再次推开,即便是一年前粮价最贵的西北诸镇,如今的粮价也大为降低了,每担糙米折合纹银一两六钱,相当于后世的一百二十斤。
士卒每月二两的饷银虽然不多,但至少能够让一家老小有口粥喝,间或能够吃上一顿饱饭,若是家里再有点其他收入,温饱的问题也算是能够勉强解决了。
接下来十数日,宁远兵变的旋起旋灭,以及朝廷对兵变官佐的赶尽杀绝,对兵变士卒的十一抽杀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长城内外、大江南北。
而皇帝对东江镇将领的调任和重用,也让东江镇上下兴奋,对比一两年前朝廷的东江镇的猜疑和提防,如今简直是迎来东江镇开辟以来的最好时期。
王辅、林茂春、杜贵等人的升任,既让他们本人欣喜不已,也让毛文龙心中暗自高兴,同时也让毛文龙的义子义孙们看到了机会和希望。
对这几人走后留下的位置,毛文龙自然也向皇帝提出了建议,并通过登莱巡抚孙国桢转呈给了军机处,而崇祯皇帝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于是,历史上留下了姓名的那几个人纷纷冒出头来,比如沈世奎得到了镇守石城岛的机会,严正中得到了镇守长山岛的机会,而毛有时、毛承禄、毛仲明、毛可喜等人,也都纷纷由游击升任副将,接替调走的老将,分别镇守铁山城、广鹿岛云从岛和身弥岛等皮岛以外的东江镇要地。当然了,这都是后话了。
崇祯皇帝对宁远乱兵大开杀戒,固然令得九边各镇将领士卒心生敬畏,但皇帝接下来的做法,又让他们心怀感激。
那就是崇祯元年军饷的一次性发放。
虽然对底层士卒来说,一年的饷银不会一次性发给,但是既然自掏内帑,将一年的饷银发给了各镇,那么由监军御史掌管着,不管是一月一发,还是三月一发,将来总会发到自己的手中。
与此同时,崇祯皇帝也与内阁议定,官员年俸折色每员各涨十两,同样由户部设在京师、南京和洛阳三地的银币铸造厂,以崇祯银元的形式解送发放。
所以,一时之间,九边军心大定,随之而来的,当然就是朝廷人心大定,天下人心大定。
一次拿出如此多的银子,如今这位崇祯皇帝的心中当然也感到肉疼和不舍,可是景山上的那颗歪脖子老槐树,却让他不敢再犹豫,银子没了可以另想办法,若是大明因此而亡,自己的罪过可就大了去了。
至于天下吏员,因其数量过于庞大,数倍甚至十倍于官员,他们的薪俸问题只好留待以后再说了。
第一四八章 后金动向
六月份以来义州城的修筑,以及七月末宁远城周边大明军队的异常调动,特别是进入八月以来辽东镇军队的整编改组,自然也没有瞒得住建虏的探子细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先是明军增筑义州城的消息,传到了黄台吉的面前。
黄台吉之前断定,蓟辽督师王之臣、辽东巡抚毕自肃离任之后,明朝的崇祯皇帝肯定会调袁崇焕回任辽东,但是最后没有想到,到辽东上任的,居然是此前名不见经传的鹿善继。
这之后,黄台吉立刻派出大批细作,通过收买明朝商人,甚至深入大明腹地打探消息等等渠道,广泛搜集关于新任蓟辽督师鹿善继的情况。
结果,白白损失了一批精干人手不说,最终也并没有得到多少有价值的消息,只是从沈阳、辽阳一些投降过来的明朝士子和武将的口中得知,这个鹿善继曾经于天启年间,在蓟辽督师府中任职,并为当时的督师、如今的明朝军机大臣孙承宗参谋军务。
后来陆续又听说,这个鹿善继在崇祯皇帝即位以后,还曾帮着崇祯皇帝整顿江南的盐务,据说正是因为帮着年轻的皇帝抄了不少的盐商,弄到了大把的银子,因此才得到明朝皇帝的重用。
这些消息,杂乱无章、支离破碎,根本拼不出一个完整的关于鹿善继的真实情况。因此一向精明如狐的黄台吉,终于大意了一回,没再继续盯着宁远城中的鹿善继使劲打探。
结果六月份以来,就又传来明军调集大批士卒和民夫青壮增筑义州城的消息。
这个举措,也是有点出乎黄台吉等后金上层几位大贝勒的意料之外,他们原以为明军即使修城,也应该去增筑广宁城或者大凌河城,怎么也不会跑去修什么义州城,毕竟义州远在明军的后方,并没有面临后金八旗的威胁啊。
所以他们心中虽然狐疑,却又有点闹不明白。又由于深入义州,需要接连穿过广宁、大凌河和锦州防线,若是不想大动干戈,与明军重新开战,那就只能派出少数精锐探骑前往打探消息了。
结果,打探回来的消息,自然也让黄台吉以及其他后金的大人物们放了心。
因为后金的哨探,对义州城的城墙加宽加厚不感兴趣,甚至对义州城四周增筑的八座与城墙连为一体的棱堡,也并不感兴趣。
这些后金哨探感兴趣的是,明军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兴师动众地增筑义州城。
而他们相继抓到的几个开小差偷懒的明军哨探士卒,自然是有一说一,全都向他们说出了大实话,那就是明军新任督师决议撤守广宁,甚至可能撤守大凌河,今后明军在辽西将要往后收缩战线。
连着好几天,抓获的明军巡哨士卒,众口一辞,都是这么说,由不得后金哨探不相信。
消息传递回去之后,以如今所谓天聪汗黄台吉为首的后金大人物,如代善、阿敏、莽古尔泰等贝勒大臣,闻报都是大喜,以为新任督师如此懦弱不思进取,实在是大金国的又一个福星。
黄台吉虽然仍有疑虑,但他目前还并不想跟辽西的明军重新开战,因此,除了传令后金哨探,继续监视义州城的修筑以外,也没有再采取其他进一步的措施。
因为此时的后金之主黄台吉,心中所想的乃是尽快灭了东江镇。只有先灭了东江镇,或者先给东江镇的毛文龙所部一次足够难忘的教训,他才能够放心西进,征服蒙古诸部,然后绕道蒙古,直入大明腹地。
至于坚如磐石的宁锦防线,如今的黄台吉已经不敢再抱着轻易就能打下来的希望了。
毕竟天启七年七月前后的那场教训,对后金八旗来说十分惨痛。虽然如今那个创造了明朝所称宁锦大捷的那个袁蛮子不在宁远了,但宁锦防线的完备还是令他一想起来就头疼不已,那一座座装备了大炮的坚城,可不是以弓马骑射立国的后金八旗所能够轻易攻破的啊!
黄台吉对后金军队实力的认识还是很清醒的,八旗的弓马骑射在野战之中自然首屈一指,如今的明军根本不是对手,但是一旦面对坚城,多数时候都是束手无策,除了策反和招降,并没有更好的办法。
自小跟随老奴奴儿哈赤四处攻战的黄台吉很清楚,宁锦防线上的坚城,与辽东边墙以外的女真、蒙古部落所修建的城寨完全不同,若是没有有力的攻城武器,没有十倍于守军的兵力,是很难拿下来的,即便是拿下来,也要承受巨大的伤亡。
后金之所以能攻陷抚顺,是因为城中守将李永芳投降,而之所以能够攻陷辽阳、沈阳,也钱都是因为城中内应在发挥作用,包括后来一度攻占广宁,也是守将孙得功主动开门投降的结果。
这个时代的后金,还没有学会铸造欧式大炮,也就是明朝学来的所谓红夷大炮。
直到历史上的崇祯四年以后,也就是后金国的天聪五年以后,原东江镇、登莱镇将领孔有德、耿仲明等人,从登州渡海投奔后金之后,才开始逐渐学会的。
当时被这伙人裹挟着前往后金效力的葡萄牙炮兵技师科雷亚?特谢拉,如今正在增筑义州城棱堡的工地上,为孙和鼎等人从濠镜澳购买的那批红夷大炮,设计修造新型的城防炮台。
至于为后金督造了第一门仿制红夷大炮的汉人工匠刘汉,此时则正在大明的武备院里,为明军设计制造新型火炮呢。
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内,或者是永远,后金军队要想硬攻宁锦防线,那就只能靠人命往里填了。
然而,即使后金军队最终不惜伤亡,拿下了锦州、松山、杏山、塔山等城池,甚至是拿下了宁远城,宁远的后面,也还有一个号称天下第一雄关的山海关。
那么,后金究竟能拿出多少八旗子弟的性命去填呢?每当黄台吉想到这一点,心里就是一阵沮丧。
在他看来,后金八旗的一大致命弱点,就是建州女真各部出身的人口太少,尤其是成年的、能够当兵打仗的丁口太少,满打满算也还不足二十万人,而剩余的大多数人口,都是建州女真征战多年来俘获的各族奴隶。
即便算上这些各族奴隶,若是在辽西一座城池一座城池地拿命去填,最终想要通过辽西走廊远征南朝大明,这点人口也还是远远不够。
如果不能短时间内获得大量的成年丁口,这个大金国的格局也就这样了,如今能够占领辽沈大地,称霸东北一隅,已经到了后金国力兵力的极限。
所以在他的心中,上上之策莫过于尽快征服蒙古诸部,通过征服和联姻,把蒙古诸部牢牢地绑在后金八旗女真人的战车之上,然后再往南,一路征服,掠夺丁口和财物,如此十数年后,或许会有机会逐鹿中原,征服南朝。
而要征服南朝,必先征服蒙古,而要征服蒙古,则需要首先稳定大金国的后路。
如今经过了去岁丁卯之役,朝鲜已经称臣纳贡,再也不足为虑。然而纵横于朝鲜一侧、辽海之上的东江镇毛文龙所部,却未曾降服。
特别是六月以来,反而又有了日渐活跃的种种迹象,若是不能除掉东江镇,后金八旗又如何能够放心西进呢?
进入七月下旬之后,黄台吉一边紧锣密鼓筹备西征,一边继续关注着辽西明军频繁调动的情况。
终于有一天,黄台吉收到了准确消息,说之前明军的异常调动,是因为宁远发生了兵变。驻守宁远城的两个营明军,趁着蓟辽督师北上督修义州城的机会,以索要欠饷为名发动了兵变,抢劫官署、焚掠街市,宁远城中一片混乱。
这个消息传到沈阳,后金的大贝勒们更是一片欢腾,对辽西的局势自然也更加乐观,知道此后一段时间,辽东镇的明军无力北上袭扰,正是后金消灭东江镇的天赐良机。
然而,又过了几天,刚刚进入八月,在沈阳的后金大人物们又收到消息,说是宁远的兵乱已经平息,作乱的将校官佐被全数被杀,而两营乱兵一部分被集体屠杀,而剩下未被屠杀的也被罚作终身苦役,如今据说已被押往觉华岛修筑城池。
虽然这个结果没有黄台吉等后金大人物预期的那么理想,但是接下来细作们传回来的消息,却让黄台吉等人十分放心。
满桂率军回师塔山,然后督导士卒和民壮,继续增筑塔山城,看来明朝的这位蓟辽督师,真的是要龟缩在宁锦防线的背后不思进取了。
第一四九章 错综复杂
八月中旬的一天,后金天聪汗黄台吉在沈阳汗王宫中的笃恭殿里,召集诸贝勒谙班议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老奴奴儿哈赤,汉语意思即野猪皮,还在人世的时候,就封了四大贝勒和五大谙班。四大贝勒里的第一个,就是大贝勒代善。
这个代善,是老奴的次子,之所以他反而是大贝勒,是因为老奴害怕其长子褚英夺了他的权,所以把褚英给杀了。这样一来,原来的老二,就成了大贝勒。
至于二贝勒阿敏,则是奴儿哈赤野猪皮弟弟速尔哈赤的儿子。
这个速尔哈赤,后来清朝又改译为舒尔哈齐,阿敏就是他的儿子。
努尔哈赤也是猜疑舒尔哈齐图谋不轨,就先下手为强,把亲弟弟给宰了,然后把舒尔哈齐的队伍交给了阿敏。
就这样,这个阿敏虽然不是老奴的亲儿子,但因为有一定的实力,同时又是舒尔哈齐的继承人,就被封为了二贝勒。他虽然与老奴有杀父之仇,但是也不敢发作,只能老老实实地待着。
三贝勒叫作莽古尔泰,这个是老奴的亲儿子之一,也是一个狠人。
他的母亲在嫁给老奴之前,已经有了一个儿子,但是老奴杀了人家老公,抢回来做了自己的老婆,后来给老奴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中的一个,就是莽古尔泰,另一个叫德格类。
话说莽古尔泰的母亲,既风骚又漂亮,而且还有一定的头脑,眼看着老奴行将就木,就想着继续勾搭老奴的接班人,想要永保富贵。
当时褚英已死,老奴次子代善最为年长,也最有可能接替老奴的汗位。
所以一来二去,老奴的妃子、莽古尔泰之母,就与老奴的儿子代善勾搭成奸,有了奸情。
然而恋奸情热的两人,一不小心被老奴的另一个心怀嫉妒的妃子察觉,然后立刻就向老奴举报了这一对名义母子的奸情。
老奴马上下令调查,一查之下发现居然是真的,接下来自然是惊怒无比。但是老奴因为害怕家丑外扬,所以没有选择处死代善,而是以偷窃汗王宫的财物为名,先是废除了莽古尔泰之母的正妃之位,然后幽禁了起来。
而且从此之后,老奴恨屋及乌,对莽古尔泰兄弟也变得非常厌恶。
莽古尔泰知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自然是恼羞成怒,但他不去找代善的麻烦,反而前去幽禁之所,杀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事情发生后,老奴不仅不以为意,反而从此又对敢于弑母的莽古尔泰另眼相看,不久就封他为四大贝勒之一,而且排在黄台吉的前面,号称三贝勒,也称呼为三王。
贝勒这个称号,在历史上,又曾被中原王朝音译为勃极烈,是宋金时期女真人对王的统称。所以贝勒在女真人里,就是王的意思。
至于老奴亲封的四大贝勒里面的第四个,就是黄台吉了。如今三十六岁的黄台吉在四人之中最为年幼,却又最有心机。
也正是因为排名在前的四大贝勒都是这样一种情况,所以在四大贝勒之中排位在第四的黄台吉,就捡了个便宜,一番算计之下顺利继承了汗位。
据传,本来老奴死的时候是预备传位给年幼的十四子多尔衮的,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四大贝勒之一的黄台吉却夺得了汗位。
为此,二贝勒阿敏、三贝勒莽古尔泰心中都是不忿,因此也是处处与黄台吉作对。
阿敏与黄台吉不对付,自然是因为其父舒尔哈齐的死与黄台吉有着某种关系。
阿敏之母是乌拉部的,而黄台吉是叶赫部的,而叶赫部与乌拉部又有世仇。
舒尔哈齐支持自己的姻亲乌拉部,一起灭了叶赫部,并且迫使老奴赐死了黄台吉的母亲。
后来,舒尔哈齐与乌拉部关系好得不得了,势力也越来越大,黄台吉察觉老奴对舒尔哈齐的忌惮,所以献策以舒尔哈齐袒护乌拉部为由处死了舒尔哈齐。
黄台吉本来以为除掉了舒尔哈齐,老奴会把舒尔哈齐的镶蓝旗给自己,结果却并没有,而是留给了舒尔哈齐的儿子阿敏。
自此之后,两个人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
老奴册封四大贝勒的时候,阿敏排在代善之后,位居第二。黄台吉心里当然也不爽,他自然知道阿敏对他的敌意,可是喜读汉书的他知道用计,明面上并不与阿敏计较,但是暗地里却始终在想办法削弱镶蓝旗的力量。
天启七年春,东征朝鲜,黄台吉安排阿敏率领镶蓝旗去攻皮岛,结果损兵折将、铩羽而归,黄台吉就趁机以惩罚为名夺了镶蓝旗的十个牛录,来充实自己的两黄旗。
至于莽古尔泰,与黄台吉也不对付,他与黄台吉到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不服黄台吉,是因为他本来也有机会继承汗位的,其母若不是犯了事,他就是当时老奴的现任嫡长子,是很有优势的。
而这个脾气火爆的莽古尔泰后来也的确想造反,曾对黄台吉作出过拔刀威胁的举动,后来也的确被黄台吉以谋反罪名处死。
如今,黄台吉用尽了阴谋诡计,终于坐稳了汗位,自然已经不屑于再把自己列在四大贝勒的名号里了。
不管是代善,还是阿敏,还是莽古尔泰,如今也基本上默认了黄台吉的地位。
代善与后母私通,这件事情私底下在八旗贵族的圈里人尽皆知,所以他也知道自己没有继承汗位的机会,所以一开始就表明了不争的态度,而且也是因为他表态支持黄台吉,黄台吉才在老奴死后坐上了后金汗的位置。
莽古尔泰其母正妃之位被废,而且亲手弑母,也是犯了忌讳,虽然有心,但却没什么人支持。
至于阿敏,随着去年黄台吉率军亲征朝鲜,大胜而归,地位也日渐巩固,而阿敏本人却是东征朝鲜过程之中,惟一在东江镇毛文龙的手下吃了败仗的大贝勒,所以回到沈阳之后,地位也随之下降,虽然仍对黄台吉窃取汗位不服,但再也不敢像往常那样明目张胆地与之作对了。
至于老奴在世之时册封的五大谙班,如今也都默认了黄台吉继承汗位并且高居其他三大贝勒之上的事实。
所谓谙班,其实就是大臣的意思。
老奴奴儿哈赤生前定下的五大谙班,分别是额亦都、费英东、何和里、安费扬古和扈尔汉,都是老奴奴尔哈赤野猪皮一家子的各种近亲远亲或者姻亲。
其中费英东这个人,实际上还是个女真化了的汉人,在老奴奴儿哈赤东征西讨的过程中,这几个人出力很多,尤其费英东,更是为老奴立下了汗马功劳。
而在建虏的后金国里,这样完全女真化了的汉人还有不少,这些彻头彻尾的汉奸,为后金的壮大,以及后来满清的入关,发挥了难以想象的作用。
第一五零章 谋征东江
当太阳升到了笃恭殿绿色琉璃瓦房顶的时候,黄台吉以及另外的三大贝勒、五大谙班,都先后到齐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因此,此时此刻的沈阳汗王宫笃恭殿里,就坐着这样一群人,一个个看起来既丑陋又滑稽,如同沐猴而冠,却又一个个端着个王公大臣的威严样子,实在是有点不伦不类。
但是很显然,笃恭殿内外顶盔披甲的侍卫,却早就习以为常了,一个个严肃的紧。
说殿中几位王公贝勒大臣丑陋滑稽,不是这些人的长相丑陋,说起来其中不少人长的还算是人模狗样,挺像那么回事儿的,也就是眼睛小的,颧骨高点,牙齿黑黄一点罢了。
说他们丑陋滑稽,完全是因为他们的头型可笑至极,一个个都是剃光了头发,仅在头顶部位留下一小片头发,编成一根老鼠尾巴粗细的小辫子,孤零零地垂在脑后或者耳后。
如今正是夏末,满沈阳城,甚至满后金国的男子,都是一样的丑陋造型,这就是当下这个时代建虏后金国里最流行最拉风的金钱鼠尾了。
这个年代的后金国中,但凡男子都是如此,除了极少部分新近投降的汉官汉将,都只是在头顶上留下一片铜钱大小的头发,编成老鼠尾巴的样子,而且编好的小辫子,必须通过穿过铜钱中间的小孔,方才合格,否则就要承担不遵守女真风俗而被杀头抄家的风险。
这个时代的金钱鼠尾,与后世清宫剧中常见的,以及晚晴以后的大辫子阴阳头,差别非常之大。
说起来也是心酸,即便是后世那种丑到令人发指的大辫子阴阳头发型,也还是满清治下的无数汉人冒着生命危险,经过了二百多年的发展,才逐渐争取到满清朝廷认可的头型。
可以想象,当下最传统也是最纯正的后金国女真人金钱鼠尾造型,该丑到何种程度。
一旦看了这个金钱鼠尾,后世的炎黄子孙就能够完全理解,为什么公元一六四四年之后的江南汉人,宁愿抗清而死,也不愿剃发易服,接受这样的头型了。
如今坐稳了汗位之后的黄台吉,已经不想再与其他三大贝勒并列南向而坐了。
现在笃恭殿中的情况就是这样,虽然黄台吉和其他三大贝勒还是差不多并列而坐,但是黄台吉的坐椅,却是刻意用了心思的,不仅比其余三大贝勒靠后了一些,而且还垫高了不少,四人虽然表面上并排而坐,但实际上还是突出了黄台吉的地位。
再加上如今三十六的黄台吉身体高大肥胖,坐在经过改造了位置上,也就更加显眼了。
黄台吉和其他三大贝勒的面前,则各设了左右两排座椅,呈八字型,那是留给另外的四小贝勒和五大谙班的位置。
因为不想让德格类、济尔哈朗、阿巴泰、阿济格等人参与核心事务,所以黄台吉轻易不让这些老奴临死之前封的四小贝勒参与笃恭殿议事。
今日的汗王宫笃恭殿中,除了黄台吉之外,就是原来四大贝勒中的另外三大贝勒,以及另外的五大谙班了。
看看该来的人都到齐了,黄台吉清清嗓子,用满语说道:“自五月以来,科尔沁台吉斋桑先是遣使者来报,说喀喇沁部不仅拒绝了我大金的招抚,而且联合明朝边军,杀了前去联络招抚的敖汉部台吉衮楚克和科尔沁斋桑台吉的长子吴克善并请命报仇;
“后来又遣使者前来,请求我大金出动八旗大军前往纳里特河畔,与东蒙诸部会盟,并为敖汉部和科尔沁部征讨喀喇沁。
“然而去年,由春至秋,我大金东征朝鲜、西征林丹,期间还曾在锦州城下,与明朝打了一场大战,国中积储耗尽,兵力疲惫,去冬今春尚需休养生息,且诸贝勒谙班皆曰不宜出兵征伐。
“如今一年休养过来,八旗健儿精锐更胜去年,而且眼下天气清爽,正是出兵征伐的大好时机。今日,召集众贝勒谙班前来,就是要议一议我大金接下来的攻伐方向。诸位贝勒谙班,都说一说吧。”
黄台吉话音刚落,阿敏首先说道:“这又有什么可议的!去年春大军征讨朝鲜,在铁山遭遇东江诸部阻碍,我八旗子弟折损颇多,如今将息过来,自然要重征东江,为阵亡子弟报仇!”
阿敏说完,莽古尔泰接过话头说道:“二贝勒,以我看,你如今提议征伐东江,恐怕不是为我八旗子弟报仇,而是为你自己雪耻吧!哈哈哈哈……”
莽古尔泰说完这话,也不怕阿敏不高兴,当即哈哈大笑起来。
天启七年春,刚刚即位的黄台吉急于树立权威,于是提议兵分数路征讨朝鲜。
其他几路大军进入朝鲜之后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就打下了平壤和汉城,朝鲜国王李琮一路逃亡江华岛,最后仍被迫签订城下之盟,史称《江华岛条约》。
就是在这份条约之中,朝鲜答应从此以后向后金称臣纳贡,每年需交给后金大量的金银粮草马匹。
然而在后金军大胜的大形势下,唯有阿敏一路金军,在征讨鸭绿江口的镇江、定州、铁山等处时,遭到东江镇所部明军的强烈抵抗,双方大小数十战,彼此死伤惨重,算得上是后金军队东征西讨多年来的死伤最重的一次。
阿敏大丢面子,从此在后金军中抬不起头。最后在朝鲜投降称臣之后,为鼓舞士气,仍然纵兵大掠朝鲜而归。
因此,莽古尔泰如此说,并非全无道理。
莽古尔泰说完,阿敏怒视着他,刚想发声,这时代善突然说道:“我看二贝勒此言有理。喀喇沁虽然拒绝归降,然而其部人数不多、兵力不盛,且与我大金相距遥远,对我大金并不构成威胁。
“再说,如今东蒙古诸部多数来归,布尔哈图虽然不识抬举,然而只是他一个喀喇沁,节选置换罢了,掀不起多大的风浪,不拘何时,我大金灭他易如反掌,实在是不足为虑。反观皮岛毛文龙所部,才是我大金腹心之患。
“四弟,你常读南朝汉人之书,难道没有听说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典故?!如今这个东江镇,就在我大金的卧榻之侧!若不除之,我大金后方永无宁日。”
代善这话,其实说中了黄台吉的心思。但他并不出声,尤其代善那句四弟,让他心中颇为不快。
代善话音落了下来,阿敏又说道:“大贝勒说的极是!我赞同大贝勒的说法!”
阿敏说完,黄台吉仍不发声,笃恭殿中沉寂下来。
过了一会儿,坐在代善下首的谙班额亦都说道:“启禀大汗,奴才认为大贝勒所言很有道理。如今林丹汗西窜,喀尔喀北迁,东蒙古诸部如同一团散沙,而其中较大者如科尔沁、敖汉、奈曼等部又皆已归顺我大金。区区一个喀喇沁,实在不足为虑。”
额亦都说完,其他几位谙班也都纷纷表态支持代善和阿敏所言,其中费英东还说道:“启禀大汗,奴才以为我大金今后若要征服南朝,则必须征服蒙古,而要征服蒙古,则必须确保后顾无忧。如今朝鲜降服,唯有东江镇毛文龙所部仍然不肯归顺。若不除之,后方不稳,即便决心西征喀喇沁,也需等到平灭东江毛文龙之后。”
黄台吉虽然十分看不上自己的几个哥哥,但是对于老奴努尔哈赤册封的几位谙班大臣,他还是非常尊重的。
因此听完几位谙班这么说,于是心思也定了下来,说道:“既然几位贝勒谙班都是如此说。那么我意已决,九月大军征伐东江,待灭了毛文龙部,再回军西向,征讨喀喇沁。”
说到这里,黄台吉又看了看殿中诸人,然后说道:“至于征伐东江的主帅,我看就让二贝勒阿敏率军前往。汉人有句话,叫作知耻近乎勇。希望二贝勒能够讨平东江,一雪前耻。”
黄台吉说完这个话,坐在右边最下首的扈尔汉突然说道:“启禀大汗,我大金征讨东江期间,为防锦州方向明军袭扰,不若令科尔沁、敖汉等部,组成联军,前往征讨喀喇沁,一则可以牵制辽西明军,稳我大军后路,二则可以消耗东蒙诸部力量,若科尔沁联合东蒙诸部征服了喀喇沁,则我大金完全坐收渔翁之利,请大汗明察。”
黄台吉听完扈尔汉的话,随即手抚胡须,哈哈大笑,说道:“扈尔汉谙班真不愧是我大金的智者!此议正合我心。你可遣人去给斋桑送信,就说我已同意他联合东蒙诸部共讨喀喇沁的建议,前去科尔沁送信的人,要同时给科尔沁带去一批钱粮军械。”
笃恭殿里的议事,到此算是告一段落,一共议定了两条,一条就是由阿敏率军征讨东江毛文龙部,另一条就是送给科尔沁一批粮草军械,由其出面联合东蒙古诸部,到了九月,讨伐喀喇沁,为科尔沁台吉斋桑长子吴克善和敖汉部台吉衮楚克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