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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吹牛者     临高启明txt下载     临高启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四十八节 京师(五)

    “不必拿问,你且派人看护着他,且看他去哪里,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有了准信来报。”

    “是,微臣这就派人去!”吴孟明只觉得“天意难测”,实在想不出这福建来的小小官儿到底哪里引起了皇帝的兴趣,居然享受到了部院督抚大臣的待遇。

    “还有王业浩……”

    “微臣在他身边有安排。”

    崇祯点了点头:“让辑事人暗中查问,他和那个周乐之之间是何关系。”

    “是!”吴孟明等了片刻,见皇帝并无新的吩咐,退了几步,预备着出去,却又被皇帝叫住了。

    “德隆钱庄,如今的生意还好么?”

    吴孟明吃了一惊,这德隆钱庄在京师算不上什么大钱庄大字号,比起山西老财的“山西屋子”名气要小很多。但是这家钱庄有髡贼有勾连却是京里尽人皆知的事情。因为从一开始,德隆便主打的广东方面的银钱汇兑。

    京师到两广,千里迢迢。对于一些见识浅薄的人来说,“广里”就和“蛮夷”差不多意思了。但是广东籍贯的商人、官员在京师的并不少,银钱的往来颇为频繁。

    过去因为山高路远,交通不便往无论是京师往广东,还是广东往京师,汇款的贴水都非常高。一两银子汇到广州,贴水是江南的五六倍乃至十多倍。汇款的时间也很漫长,广东籍缙绅和商人都感不便。

    德隆在京师开业之后,两广方向的汇兑几乎立刻开辟了一个新局面,它家的汇款不但数额不限,手续费用低廉,最令传统业界望尘莫及的其却是汇兑速度。往广州-京师的汇款,最快的“电汇”只需要三天就能到达。这种速度,莫说过去没有人做得到,便是朝廷的八百里加急的塘报也做不到。更难得的是,它家还有费用更低的“信汇”,十天也能汇到。

    这样的速度完全颠覆了人们的认知,从广州到京师,遇到紧急公事,提塘官星夜赶路,从广州到京师最少也需要九天。也钱财交割更是清晰明了,没用多久,便彻底垄断了京师-广州之间的银钱汇兑。不但两广籍贯的缙绅商人们对其大加赞誉,也吸引了许多北方的商人以此为资金渠道南下广东经商。那些已经嗅出船只漏水的硕鼠们也通过德隆把他们贪墨盘剥来得银子,源源不断的往南方汇送,用来营建新的安乐窝。

    此种南北汇兑后来又扩展到两京之间,很快汇兑便成了德隆最大的业务,这种南北汇兑即使是两广失陷之后也照旧进行,只是出于“撒把土迷人眼”的套路,把电汇给停了。但是两广和京师之间的“信汇”一支都是通得,时间也延长到一个月,理由自然是战事的关系。

    对德隆的冷大掌柜是不是有“通髡”,人人心里都清楚,但是又各自心照不宣。毕竟这条渠道谁愿意把它堵上呢?更别说这冷大掌柜在京师商界里也是以“靠山硬”着称的人物,不但有两广的官员,还有宫中的大太监。所以这广州失陷快两年了,期间冀图富贵告发德隆“通髡”的人也颇有几个,全都不明不白的“毕命”了。吴孟明自然不愿意来趟浑水。

    现在皇帝突然动问此事,吴孟明脑子里飞快的转过许多念头,莫非有什么人直接对皇上说了什么?还有……

    事关重大,他不敢轻易回答,当下只顺着皇帝的问话答道:“此事微臣并不知晓。他原是一家钱庄,生意好坏,原在外面是看不出来的。待微臣回去细查。”

    崇祯死死的盯着吴孟明半响,看的他背嵴冒冷汗,良久他才压低了声音,用两人之间才能勉强听清的声音说道:“此事要机密!朕听闻中官中有人与此钱庄有干系。你去查了来回――这件事你不必知会东厂,秘办。”

    听到这里吴孟明已是两腿颤抖,感觉一下子就站到了悬崖边,只要应对失误,罢官治罪都是轻的,搞不好小命都保不住。

    吴孟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又是如何回得衙门。他回到自己的签押房内,其他差事都好说,唯独这调查钱庄的事情,太过棘手。

    德隆钱庄的事情吴孟明略知一二:这冷掌柜是广东过来的,原本在京师就是个“雏儿”。不知道找了谁的门路钻营了宫里钟鼓司掌印杨公公,就此在京师站住了脚跟。也因为杨公公的关系,宫里不少大太监都把银子存在这家钱庄。

    要查办德隆或者冷凝云都不是难事,但是临走之前皇帝的那句“不必知会东厂”才是最可怕的。

    东厂是皇帝的“家奴”,督主曹化淳作为皇帝最宠信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参与皇帝的机密最多。吴孟明虽亦是皇帝倚重的近臣,照样要仰他的鼻息。此刻皇帝却要他“秘办”,显然对曹化淳已经起了不信任的念头。

    若他在回话中把对太监们有所回护,皇帝必然会怀疑他和太监沆瀣一气;若是照实禀告,杨公公可是钟鼓司掌印太监,位分虽然没有司礼监、御马监太监那么尊崇,到底也是二十四衙门管事大太监之一,高时明的徒弟――宫中的关系盘根错节,一旦因为此事被查办,自己算是把宫里头的太监都给得罪死了!

    他知道杨公公最近几年对王德化十分巴解,若是由此再得罪了王德化,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吴孟明嵴背冒汗,在签押房徘回良久。他觉得自己应该和曹化淳商量以下此事,不论曹的态度如何,至少是通个气。但是皇上今天又专门提了醒――万一让皇帝知道了……

    他忽然想到,皇帝只是关照他不必知会东厂,那么自己只要不向曹化淳明提此事就是。杨公公和钱庄有关系,自是要避讳。王德化却不碍事。

    杨公公一直阿附王德化,恐怕德隆的好处也分了一份给他。只要向他稍微透露些消息,他自然心领神会。具体怎么办,杨公公自然会派人来和自己商议。

    想到这里,他大概有了主意,当下把手下几个得力的干将叫来,悄声吩咐了一番。

    京师冬日的夜晚寒气逼人,除了极少数不得不生计奔波的人和例行巡街的差役更夫,寻常百姓们但凡还有一处栖身之地的,都早早地躲回了家中。街道空旷冷清。

    就在这一片寒冷萧瑟的市井之中,京师护国寺西路口的地方,有一处院落却是灯火通明,此地正是京师里有名的柳泉居饭庄。这家饭庄在大明隆庆年间便已开业,即使在崇祯朝,亦是一家百年老店了。

    饭庄的门脸并不大,街边的三间门脸而已,比之其他大饭庄显得要市井许多,里面却是别有洞天,它的后院宽阔疏朗,于市井中有几分田园的韵味。院内有一株百多年的大柳树,树下有一眼清泉,泉水清洌甘甜。店主正是用这清澈的泉水酿制黄酒,味道醇厚,酒香四溢,被食客们称为“玉泉佳酿”。

    除了以“柳树”“泉水”和“黄酒”之外,柳泉居最出名的便是它的牌匾系严嵩所题。故而在京师颇有名气。来这里的宴饮达官贵人络绎不绝,日夜聚集在此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此刻在后院的厢房包间内,一桌“消寒”酒宴正在举行之中。

    这并不是官面上的正式宴会,而是同僚朋友之间的随意小酌。来客多是京师顺天府衙门中的官员和幕友,林林总总足有十五六人之多。

    桌子上布设着各色下酒小菜:糟鱼、松花、醉蟹、肉干、蔬菜、干鲜果品……无不悉备,林林总总足有二十多种。又备有各色好酒

    包间的火墙都升上了火,外面寒风凛凛,屋子里却是温暖如春。一干宾客推杯换盏,吟诗作对,好不快活。

    首席坐的一位中年文士,正是顺天府尹钟炌。钟炌此人为官耿直,有以严驭吏,以宽洽民的风评,皇上也称他“洁己奉公之选”。

    虽说耿直廉洁之名,但身在官场之中,也不能一味的严苛执拗。场面应酬亦是必不可少的“工作”。今日的消寒饮宴是他发起,以此犒劳慰问手下的官员幕友。

    一干人正到兴浓间,钟炌的亲随忽然走了进来,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席间同僚见他眉宇微蹙,便都按下话头看着他。

    钟炌示意长随退下,示意管刑名的幕友上前。他低声关照了对方几句,“……你明日便安排人去查看,有了消息即刻向我禀报。”

    “是,学生这就去安排。”言罢,师爷便告辞离席而去。

    钟炌待得师爷出了门,见一干人都望着他,说道:“在座诸位都是顺天府衙门里的人,学生也不和诸位打马虎眼了,才时出了一桩桉子,明日里只怕要有得忙一场了。”

    众人面面相觑。能惊动到顺天府府尹亲自过问的桉子必然是大桉要桉,一个个都屏息凝神,等着他的下文。

第二百四十九节 京师(六)

    钟炌没有说话,指了指酒桌上摆着的一瓶国士无双。众人心中俱是一惊,知道钟炌所指绝不是酒本身的意思,而是这国士无双背后的含义。

    “方才衙门里来禀,说是德隆钱庄今日里传出不稳定的消息,听闻是掌柜的不见了踪影。午后停了对广东的汇兑生意,”说到这钟炌停了停接着说道:“明日德隆钱庄口大约就要排起长队,各家管事可要好一阵忙活了。”

    “他好好的一个大活人,青天白日的怎么没踪影了?”

    “莫不是躲了起来?”

    “当初德隆差点关门,他也只消失了几日,如今风平浪静的,人怎么没了?”

    “难说……”

    一时众说纷纭,人人大惑不解。当初广州失陷的消息传来,德隆钱庄也传出过不稳的消息,一度也引发过挤兑。顺天府不得不派人去护持,维持秩序。但是没过多久,这股不安的气氛居然烟消云散了。钟炌当时尚未任顺天府尹,但是大概听说因为这家钱庄牵扯到的达官贵人,尤其是宫里头的太监的太多,所以最终不了了之。

    钟炌任顺天府府尹之初,对这家钱庄亦颇多注意,但是德隆行事一贯低调严谨,掌柜伙计除了去客户的府上拜会之外,平日里很少出门,门户森严,外人别说接近,连听到里头一句话都做不到。

    顺天府的重要职责是维持地方治安。时间久了钟炌见他们并无异动,朝廷也无旨意,便渐渐不再注意。没想到居然突然出了这么一件案子!

    不用说,明日里要他帮忙“查办”此事的帖子便会放满他的案头了――不光是他,还有五城兵马司、东厂、锦衣卫……但凡涉及京师捕盗治安的衙门大约都会收到。事情若是处理不好,大约还会惊动皇上。

    想到这里,钟炌无心再饮酒,关照属下和幕友们“且继续乐着”,自己却悄悄地带着从人离开了柳泉居,乘轿回到顺天府衙门。

    值班的书吏见府尹大人突然回来,慌忙起来迎接。钟炌看过桌子上的物件,脸色愈发凝重,并不废话,问道:“推府刘老爷不在不?”

    书吏道:“刘老爷起更的时候已经回家去了……”

    “你即刻派人去刘老爷府上,说我请他马上回衙门一趟。”

    书吏不敢怠慢,忙应声去了。钟炌身旁负责刑名的幕友道:“老爷,如今已经是快三更时分了,有什么事明日一早再说也来得及。何必半夜把刘老爷叫来。这黑灯瞎火的,也办不了案……”

    “不,这事天亮前就要做好安排。”钟炌低声道,“京师里各路神仙太多,一个冷掌柜失踪,不知道要牵扯到多少人头上。今晚大约就会有许多人睡不着觉――你且把人带来,我亲自问他。”

    让他立刻回到衙门的并不是德隆不稳的传闻,而是一个更出乎意料的消息。这个消息从某种程度上坐实了冷凝云失踪的传闻。

    不过片刻功夫,衙役将报案人带了过来。钟炌一看,来人样貌贫苦,身上穿得麻布短褐已是鹑衣百节,外面却罩着一件羊皮背心,小腿上也裹着羊皮的裹腿――这打扮是走远道的车夫。

    “你叫什么名字?”钟炌问道。

    车夫已经懵了:他还从没进过这么大的衙门,此刻黑漆漆的厅堂上一灯如豆,居中坐着官儿红袍冠带,和庙里的城隍老爷似的,早就吓得魂都飞了。跪在地上一个劲的哆嗦,半句话也说不出来。旁边的衙役被踹他,要他回话。

    “你们莫要惊吓他,叫他从容回话。”钟炌嘱咐衙役,又问道,“本官是顺天府尹,今日你即有案情要报,莫要误了事!”

    “是,是,”车夫这才回过神来。忙禀道:“小的名叫姜全旺,赶车为生。昨日晚上,小的去海淀拉货,快天黑的时候,在距离西直门外还有四五里地的地方,遇到贼人劫道……”

    要说劫道倒也不是劫他,而是他前面有大车被匪人所劫,虽然暮色低垂,已然看不清,但是依然能分辨出有厮杀声。

    姜全旺自然不敢再向前行――好在他是空车,转向灵活,当即将骡子赶下大路,在路畔的坟林里暂且躲避。

    “……过了半响,我听得大路上有马队疾驰而过,方向是往西北走的,待他们走过了,方才赶着车子往回走。”

    走了两里路不到,便在路边见到一辆倾覆的马车。

    这车子既不是拉货载人两用的平板大车也不是一般人外出走远道雇乘的“骡车”,而是一辆最近几年才流行起来四轮“澳洲”马车。这种马车因为乘坐舒适,外观漂亮,在京师的大户人家中很快流行起来,一些车行也买了这种马车提供雇车服务。

    总之,乘坐澳洲马车的非富即贵,姜全旺因此便动了邪念,想看看车里还有没有什么可以拣的洋落。当即下车摸了过去。

    “……车里车外共有四具尸体,满地都是血,还刀剑遗留。”姜全旺说到这里惊魂未定。他在车里和尸身上一阵翻找,居然给他弄到了些小物件和几两银子。

    原本以为是发了一笔小财,没想到进西直门的时候却被门口的兵丁看到衣服上有血迹,当即被扣下。一番拷问之后人就到了顺天府。

    “……老爷!老爷!这人不是小的杀得!小的不合钱迷心窍去搜检了尸身,并未动手啊!!!!”

    姜全旺连连磕头求饶。他在城门口已经吃了不少苦头,抓到这顺天府衙门里吓尿了――这四个人的凶案若是扣到头上,那就是万劫不复人头落地了!

    钟炌并不理他,只问刑名师爷:“宛平县去现场踏勘了么?”

    “这个人入城被抓的时候已经快关城门了……”

    京师城门一关,除非有特旨,否则谁都不能开启门钥出入,所以这现场踏勘的事情只能等明日一早了。

    大路一早便有人行人,官路上人来车往。这年头穷人胆子都大,看到有马车倾覆,十之八九都会象姜全旺那样去“捞一把”,去得晚了,搞不好连车都没了。

    这时有人来报,刘推官来了。钟炌吩咐衙役把姜全旺押入大牢看押,吩咐师爷:

    “你且去牢里,仔细地问他。从头到尾,一丝一毫都不要放过。”

    “是,学生这就去。”

    师爷领命而去,这边顺天府推官刘一恪已经来了。

    刘推官半夜被人从被窝里叫了起来,已然憋了一肚子的火。推官虽说是府尹的属下,但是二者都是朝廷命官,并无尊卑之分,因此拉着一张面孔过来。嘟囔道:“什么要紧的事情,深更半夜也要办差!”

    然而钟炌此人素以“刚正耿直”著称,刘推官也不敢去触这个霉头。草草见过礼钟炌也不和他客套,把目前的情况和他做了介绍。

    刘一恪听了,心中愈发不满。这种劫杀行人马车的案子如今不是什么新鲜事,别看京师是大明的首善之地,实则治安并不好。别说城外官道上,就是城里乃至皇家苑囿内,抢劫凶杀之类的案子亦是屡见不鲜。

    这些案子十之八九都是缉拿不到凶手的,即使是素来以清正廉明著称的钟炌上任之后也没有在根本上扭转局面,只是稍稍改善了下局面而已。

    “府尹的意思是……”

    “明日城门一开,你便带人去现场踏勘。”钟炌道,“此案事关重大,恐怕皇上也要动问。”

    钟炌这么一说,刘一恪这才警醒起来。道:“此案到底牵扯到什么人?”

    “德隆的冷掌柜。”

    “是他?!”刘一恪这下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德隆不但牵扯到髡贼,还和京里宫里很多大佬有牵扯。如果这人出了事,京师里恐怕顷刻便有一场地震。他赶忙问道:“这冷掌柜……”

    钟炌拿过一个粗布包袱,打开摊在桌上。里面正是姜全旺从被害者身上搜罗来得零星东西。几块碎银,随身墨盒,一把算盘,一叠怀纸,一个锡制的小药盒……多是些出门办事的人随身携带的物件。打开小药盒,里面却是个不起眼的牛角小闲章。上面刻的是晦涩难懂的鸟篆。钟炌却是认得的,上面其实就是个:“云”字。

    钟炌见过这个密押章――正是冷凝云随身所用。加上墨盒和算盘上都有“德隆钱庄”的字样,这才断定这辆被劫杀的马车上不但有德隆的人,还和冷凝云有关。

    单单如此,还不能断定冷凝云已经出事,但是以发现这枚密押章来看,冷在这马车上的可能性很大。

    “这枚牛角小章是冷掌柜的密押,他平日里都是随身携带的。”

    “所以……”刘一恪说。

    “不错,”钟炌点头,“目前情况还不明,要你老哥去现场踏勘一番。我再派人到德隆去查问一下。若是冷掌柜平安无事,那是再好不过。不然,恐怕你我都要头疼一番了。”

    “天一亮我就去。”刘一恪毫无刚才的不情愿,立刻应道,“快班里几个老手我都带去。”

第二百五十节 京师(七)

    镖局,明末称为“标行”,传说镖局这称呼,是琼州府的澳洲人最先叫响的,至于因何改“标”为“镖”,众不知其所源,故而问于镖行,或谓之保送货物为镖,因此货车称为镖车,丢货称为丢镖;或谓之髡人少文,两音混同,不辨其意,久之两字通假,变标为镖;或谓之南人春季行龙舟竞速,制锦旗奖励胜者,称为锦标,来年若能卫冕,称为保标,即护卫标的,保镖由此得名。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究其原始,已不可考。

    起威镖局在北京的外柜叫“和连盛”,由于成立日短,只是一个不大的小镖局,由起威镖局内部全资占股、授权。当然,在外头,这家镖局的东家就是京师本地的。

    之所以不使用起威镖局的招牌,是因作为来自广东敌占区的起威镖局的名号过于敏感,为了规避可能的风险,北京外柜必须完全与起威撇清关系,消除澳宋色彩。

    和连盛镖局的管理体系与改制后的起威镖局那种近代化的管理体系截然不同,是最传统的架构,总镖头、镖师、趟子手,简单而明了。这是特意制造的差异,是为了洗脱和连盛身上的澳洲色彩。镖局总人数只有五十多人,其中从广州调来的、有正式编制的镖师只有三人,其他都是当地招募的镖户和武师。

    和连盛主要的职能是承揽货运,让到京的起威镖师和大车不空走、不空载,同时自己也承揽各种相关业务,而起威最重要的职能,是为驻各地的外派人员、德隆银行提供有限的支持。

    起威镖局的生意主要包括运镖、车行、客栈、货栈,所有这些生意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依赖于稳定的局势和官道的畅通。镖局靠武威起家,却必须靠官威立足,不论这个“威”来自于大明的总兵、还是澳宋的司令。

    镖局走镖,靠的是交朋友,朋友间可以合作,合作能够共赢,镖师和强盗不是仇敌,而是朋友。乱世中流贼四蹿,每块地盘都在不停更换着主人,没有稳定的强盗,就没有稳定的朋友,没有朋友,就保不住镖银。

    现今大明的局势愈发的紧张了,天下匪患此起彼伏,流寇、盗匪动辄万人聚啸,闭塞道途、遮断商路,镖行是商品经济流通的产物,镖伴商走,商路即是镖路,商路断了,镖路也就没了,起威的镖路断了,和连盛的生意也不会好做。

    多种不利因素叠加,让和连盛中、远途的运镖业务几乎完全陷入停滞,生意越发的萧条。特别是最近这两年,镖路的已经缩小最远只能到天津、通州,连顺天府所辖的各县,偏远一些的地方也已经去不了了。

    业务萎缩的结果便是不得不缩小规模、裁减人员,依托德隆银行和关联企业,接一些押运、坐店、护院的边角生意。

    深秋,正午,北京城内一处带跨院的三进四合院,这里即是和连盛的店房,也是总镖头李儒风的居处。

    卧房内,李儒风端正的坐在挂椅上,他面前的四仙桌上摆着一支手枪,手枪旁边摊着一块绒布,绒布上零乱的散着另一支左轮枪的部件。

    这种两斤沉、使用硝化纸整装弹的左轮手枪,被起威镖局的镖师们称为腰里硬、马铁快,暗喻男人脐下不能软,硬了才能撑起腰杆子。

    李儒风仔细的用布擦拭着左轮手枪的机件,擦净后涂上一层枪油,麻利的将整枪组装、结合,他的动作轻柔,就像对待最亲密的爱人。

    保养后的左轮枪闪烁着烤蓝特有的幽光,透着工业的美感,李儒风满意的点点头,他的枪很干净,干净的像新出厂一样,没有任何的积碳和锈蚀,实际上这支枪从配发至今,的确从没有击发过。

    这并非李儒风不善使枪,李儒风枪打的一向很准,能左右开弓,镖师们将射击看做一门武艺,如同他们看待弓马骑射一样,光起威镖局内部就因为驻扎地域的不同,有澳洲神机法、临高飞烟流火术、孙家二十四式连珠铳法等数个流派。虽然内部有统一的射击教程,但这些镖师们自创的隐语、俗名、流派,以及人为刻意营造的神秘感,已经融入了起威的血脉,成为了起威镖局江湖文化的一份子,也为未来传奇小说的发展提供了诸多素材。

    但自从到了北京,李儒风就再也没有进行过任何射击训练。北京的地面上不能鸣枪,而且手枪本身就是个大麻烦,会暴露他与澳洲人的关系。

    两支澳洲快枪有时候甚至比金银更令人垂涎,或许没人劫财,却一定有人劫枪。这让大名鼎鼎的六响连珠铳在顺天府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

    李儒风给两支手枪涂抹上黄油,用油纸裹住,打开房间内的暗格,将手枪放了进去,这表明他短期内不会使用这两支枪。

    和名字相反,李儒风没有半点儒风,浓密的络腮胡子狂放的龇张着,强健的肌肉扭结着,整个人厚重的像一堵长方形的墙,二十七岁的年纪看上去如同三十七岁,完美契合他粗野武夫的人设。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随即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家老爷,冷老爷处的乌老爹来了,现正在客位上吃茶,说有要事,立时要见。”

    李儒风皱了皱眉头,和连盛和冷凝云保持着明面上的生意往来,但双方过从并不密切,以便避人眼目,乌开地是冷凝云的贴身管事,俗称“立地冷掌柜”“冷凝云的影子”,轻易不会离冷凝云左右,亲自前来,必有大事,这让李儒风心中有了丝不祥的预感。

    李儒风快步走进正房客厅,刚一进门,就看见乌开地脸色惨白的站在当地,他耳二目无神,冷汗浸透了他的袍服,他哆嗦着嘴唇,强自镇定着心神,过了好一会,才稳定住了情绪,对李儒风说道:“李镖头,宛平县和顺天府刚才都来人,说在京外道路上找到了冷老爷的从人尸首,从衣衫和随身物件辨出是德隆的伙计,要我去指认。冷掌柜昨日出去至今未归。我怕有事,来请总镖头同往,冷老爷,怕是、怕是不见了。”说到此,乌开地的声音不由得颤抖起来。

    李儒风听了,右眼皮剧烈的跳动了几下,他沉默了片刻,对门外的伙计大声喊道:“备下头口,我与乌老爹有事出去。”说完披起一件氅衣,大步向门外走去,对乌开地说道:“老乌,边走边说。”

    乌开地一愣,快步跟上。

    李儒风走到垂花门处,突然身形一顿,他仰起脸想了下,对伙计说道:“去叫三娘子,与我同去。”

    北京的冬日清晨,遍地寒霜,凉透骨髓,比寒爽更冷的,是李儒风的心。

    京郊的官道旁,一辆倾覆的马车旁并排躺着四具尸体。用不着多辨认,乌、李二人便认出他们正是冷凝云的警卫和贴身小厮。几十名应捕、弓手守在尸体旁边,午作已经验过了尸,正在填写尸单格目。

    乌开地走到一旁对带头的巡检低声说道:“上下为了我家老爷之事辛劳,日后怕还有起动处,些许心意,权且为上下压手,万望莫要推辞。”说完递过去一个红绸包。

    那巡检打手一摸,便知道是一摞澳洲船洋,不禁心头一喜,眉梢一挑,面色一正,肃容道:“贵价且宽心,冷老爷心善,吉人自有天相,我等兄弟巡绰至此,发见了此事,哪能撂手,日后若有用得兄弟处,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绝不推脱半句。”说完将红绢包塞入怀中。

    乌开地点点头,又道:“我等这厢要勘看一二,望上下行个方便。”

    那巡检瞟了眼李儒风,点点头道:“少时县令和推官便至,这等大桉不但县尊必要亲理,顺天府也要过问。推官一来我等便无可措手,贵价须要快些。”说完一挥手,弓手散去,腾出一片空场。

    乌开地回过头来,冲李儒风点了点头。

    李儒风冷着脸,先看了看尸体,然后在周边踱着步子,寻找着蛛丝马迹,不时蹲下身子仔细查看。

    李儒风的身后,一个裹着兜帽披风的女子随着他亦步亦趋,片刻后,李儒风低声问道:“三娘子以为如何?”

    那女子身高七尺,体态矫捷,听李儒风问话,站定身子,一抹秋风拂过,披风随风掠起,露出腰间一对刀镡折沿、刀柄贴裹着鲨鱼皮的柳叶双刀。

    女子轻声说道:“来人用的是马箭,创口平整,是好钢锐箭,箭创在胸口、头面,贼人箭法准当,必是射术精求之辈,射杀人后,贼人将箭簇起走。尸身、车辙旁的蹄印盘桓杂乱,应是三匹马。若是赶路客旅,必不会停留,多半是贼人马匹。短刀弓箭不难得,只一匹好马要百多两细丝,需有好大家当才置办的起,不是寻常短路的贼人。”

第二百五十一节 京师(八)

    女子颔首,却没有答话。

    李儒风接着道:“道路旁有一颗断树,必是等冷爷大车到了,贼人拉倒断树,阻住车马去路,两旁弓手齐发,射杀护卫。得手后又拉开断树,将冷先生和驾车的马匹掳走。车子却和尸身就地抛下。”

    大白天在官道上当路劫杀马车,若是在十年前都算是天方夜谭,现在却是家常便饭。过路的人便是听到厮杀呼救声也大多不敢过问。

    女子道:“当场没有冷先生尸体,多半人还活着。回去后立即仔细盘问冷宅上下人等,弄清首尾,晚一步怕要被官府拘去作干证人。”

    李儒风感觉自己踏入了万丈深渊,不住向无尽的黑暗坠落,下沉、下沉。

    若是简单的掳人勒赎事情倒好办了,不是花钱平事还是追踪解救都不会太难――此等匪类行事都有套路,到时候循着舌人和“听鸟叫的”追踪,外加京师中的各种关系,总能找到蛛丝马迹寻踪而去。

    但是从现场的迹象看,来者显然不是一般的勒赎匪人,而是有意为之。

    如果是这样,他们捕捉到冷掌柜之后的行事便是藏匿。在这茫茫北地,寻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成功救回冷凝云的可能性不足一成,冷凝云若被仇家劫持到京北的山区,则再无救回的可能。

    问题是,他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冷掌柜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前往海淀的官道上――这些年除了每个月必去天津之外,几乎从不离开京城。而且外出都会告知“和连盛”派遣镖师护卫。

    连乌开地都不知道他的去向,这也太奇怪了!

    问题是,冷凝云并不是一个冒失的毛头小子,平日里以谨慎小心着称,李儒风实在想不出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他冒险外出。

    李儒风瞟了眼身旁的女子,现今在京的编制内的镖师,只剩自己和那女子。女镖师不论在大明还是临高,都是凤毛麟角,而金羽凤廖三娘,是其中翘楚。

    他闷闷的倒吸了一口大气,太远了,来不及等待元老院的救援了,在这元老院的力臂无法企及的世界,只有我们。

    顺天府推官刘一恪披着关外来得貂皮斗篷,依然冻得瑟瑟发抖――这大路上的朔风吹着透心的冷。他拉下了眼纱,看着正在忙活的快班衙役和一旁呆着面孔不知所谓的宛平县令,心里暗暗冒火――这姓冷的大冷天的跑到城外来做什么!

    德隆的人已经在现场了,不用说也知道,他们的消息比顺天府尹来得还要快,大概城门一开就已经到了。当然,刘推官并没有怪罪的意思,毕竟这些年来德隆的三节两敬从来也没拉下他的。这点小小的薄面还是要给得。

    午作已将尸格填写完毕,随后宛平县令便来问:尸体可否允许德隆领回?

    “让他们具结领回吧,暂时不要下葬。”刘一恪吩咐,“防着还有人要验尸。”…

    “是。”

    “还有现场起获的物证,全部送顺天府衙门,马车也拉回顺天府待勘。”刘一恪巴不得这野地里的踏勘赶紧结束,他快冻得受不了了。

    回到顺天府衙门,刘一恪将踏勘的事一五一十的禀告了钟炌,还把从马车和尸体上搜罗的全部物证都送了过来。

    “马车也带回来了,就停在马房里。”

    “现场有德隆的人吗?”钟炌问道

    “他们也到了。尸体已具结领回。”

    “老爷,该去拘传证人了……”师爷提醒道。

    钟炌沉思片刻,却道:“不着急。且等那么半天。”

    毕竟这是一桩大桉,审问起来牵连甚广。证人就是书办、衙役的“提款机”,只要一提拿到桉,关入班房,那就是予取予夺,为了一桩人命官司弄得苦主家破人亡,倾家荡产这种事是

    屡见不鲜的。

    无论是钟炌还是刘一恪对德隆或者冷家会不会家破人亡倾家荡产都不在乎。但是这德隆在京师几年,吸纳了太多达官贵人的存款,办理过许多笔的汇款。若是因为此桉经营周转失灵骤然倒下,后果不堪设想。刚正不阿如钟炌也不得不掂量下后果,给出让德隆预做安排的缓冲。

    再者,从刘一恪踏勘的情况来看,此事十之**不是普通盗贼为之,背后恐怕牵连着某些势力。

    以顺天府之力去查办,受制于方方面面,未必能把桉情查清。反倒是让德隆自己花钱雇人去查桉来得更方便些。以他们的财力和京师的交际网络这并不是难事。

    和连盛的客厅内,北京站的几位核心人员与和连盛的两位打头镖师对向而坐,晦暗的光从栅门的柳叶槅子透了进来,拉出一道道斜光,无数浮游的微尘在光中飘浮,让空气显得浑浊而压抑,屋里的气压低的可怕,偶尔一两声痰嗽,才透出些许的活气。

    李儒风身子贴在官帽椅的靠背上,左手摩挲着颌下的胡须,右手虚搭在的扶手上,手心中揉搓着的两个胡桃不住的互相摩擦,发出咯吱、咯吱涩涩的声音。

    沉默半晌,李儒风的目光看向乌开地,死死盯着他的眼睛,缓声说道:“老乌,我们起威,随元老们办差,不是一趟两趟了,都是近身侍候的,从来没出过岔子。这里是北京城,天下中枢,京畿重地,有形胜之利,有金汤之固,城禁最是森严,白日里有五城兵马司、晚间有巡捕营,昼夜不息,轮流巡惕,城内的各个坊巷又都设有军巡铺子,各有铺头、火夫维持地方。如今大明虽然衰微,京城中近些日子颇出了些喧哗、偷盗之事,但只要不出京城,绝不会有大的纰漏。贼人不敢在城内下手,也正是为此。”

    李儒风咳嗽一声,接着道:“所以京师站的规矩,冷老爷如果出城,要先知会‘和连盛,、出行要加人。可是今个儿,我没得着信,而且……”说到这,李儒风顿了下,才接着道:“乌先生是冷老爷的影儿,今日却怎的没有跟了去?”李儒风的语气澹澹的,澹的没有感情。…

    乌开地被李儒风盯的颇不自在,听了这话,不由一下自椅子上弹了起来,脸色铁青的抗声道:“怎的?李镖头莫非是心里影了我吗?”

    李儒风还未开口,廖三娘在旁轻轻一笑,插口说道:“这茶好香,清心去火,二位请了。”她的嗓音沙沙的,带着一丝媚音,说完也不管旁人,先自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放下茶盏,廖三娘面色一收,对李儒风正色道:“二位心中窝着火气,我自体谅,但却不要自家人相互怨怅,乌先生若当真有心卖人,这镖局子、这票号子、这里几进几跨的大宅子,早早的就叫人家抄了,你我首级也早就号令西市了,还用等到今日吗?”

    乌开地在一旁道:“三娘子公道。”

    李儒风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说到这,廖三娘自座位中悠悠站起,她二十五、六年纪,即便在室内夜依旧穿着几乎拖地的披风,长圆的脸庞上一双细长的凤目,鼻梁上缀着几粒浅白色的麻子,七尺的身躯甚至高过许多男子,给在座诸人一种难言的威圧感。

    廖三娘站起后环视众人一圈,顿了下,接着说道:“出了这事,在座的诸位,首先想到什么?”

    在座几人全都一愣,互相对视一眼,却没人说话。

    廖三娘咯咯一笑,道:“我替诸位挑开了说吧。大家心中思谋的,都是灼灼之华,桃之夭夭。”

    这话一出口,在座的诸人都脸色一变,立时就有一个北京站人员站起,大声呵斥道:“廖三娘,你在这里胡沁什么!”

    廖三娘冷笑一声,道:“萧襄理,方才你出家门时,吩咐小厮什么来着?什么收拾收拾?什么卷包

    烩?什么德隆的银子?”

    众人眼色一下异样起来,齐齐看向那萧襄理,同时面上颜色变幻,显是全都心中有事。萧襄理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厉声喝道:“***!敢行厂卫之事!”

    稍停了片刻,萧襄理想了想,脸色突然一下子变得惨白,颤声道:“你、你是政保局的人!”

    座中诸人一片骚然。

    廖三娘走到厅门前,透过半掩的门缝看向院心,院中古树枝叶寥落,秋风萧瑟,摇落秋叶一片。

    廖三娘裹了裹身上的披风,喃喃自语道:“天凉了,一叶而知秋。”

    自语完了,才回过身子,对萧襄理摇了摇头,说道:“萧襄理多心了,起威便是起威,不是政保,也不是军情,只是身在险地,非常之时,当有非常手段。”说完旁若无人的慢慢的踱起步来。众人目光随着她的身形缓缓移动。

    廖三娘接着道:“失陷元老,是大宋于临高立国至今,未曾有过之事,于大明怕是等同失陷亲王。这是天大的窟窿,便是女娲娘娘来了也填补不上,没人顶的下来,便是将我等统统拉去枪毙,也未可知。大家怕了,也是有的,要活命,也是人之常情。”

    座中诸人听了这话,全都额角见汗。

    吹牛者

第二百五十二节 京师(九)

    廖三娘又道:“可是要说走,又能走去哪里?投纳大明吗?元老院逐鹿之心,只有这北京城的崇祯爷和诸位阁臣、大珰还在装气迷,不出数载,大宋禁军就将天下席卷,改朝换代,只在眼前。

    廖三娘略一顿,冷声道:“此时投暗背明,大明保的住你们吗?还是想要卷了德隆的银子,归隐山林?要知道,这天是元老院的天,这地是元老院的地。待到天下混一之时,则天虽大,叛贼无藏身之处;地虽广,奸徒无缩首之窟。元老院虽然心善,不兴株连夷族之祸,可在座诸位的亲眷、身家都在广府,到时候父母妻儿尽为贼属。贼属如何,大家在广里时都看到眼里,不能入学,不能进工厂做工。不能科举。大宋国祚有多长,这贼属的名份就要背多久,子女代代为奴为婢、儿孙世世做盗做娼,使祖宗蒙羞于地下,留骂名遗千载于后。”

    她说完这些,又抿嘴一笑:“退一万步,就算大宋不追究你。你是从德隆出去的人,谁不知道是一块肥肉?哪个不想咬上一口。莫说是那些官府的蠹虫,你纵然有生死过命的兄弟,只怕白花花的银子在前,兄弟也做不成了。”

    廖三娘接着道:“北京站不是冷老爷一个人的北京站,冷老爷不在,事情就不干了?有人想着冷老爷现今不在,救不回来了,北京站眼瞅着就要垮了,大明的厂卫便要冲进来抓人了,所有人立时便要被千刀万剐了,有人怕了,可是怕了,这事就能过去了吗?过不去的。这是个事,既然是个事儿,他就得办。”

    廖三娘语气一峻,又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否极泰来,文主席教诲,危机、危机,有危就有机。办事情,不过看的是人和钱,我们人不多,但我们有的是钱,事情还大有可为。冷老爷短时不在,当此危局,人心浮动,我等更要拧成一股绳子,和衷共济,生为大宋忠臣,死为新朝烈士,担一身之险,博万代子孙福禄。”

    此时李儒风也站了起来,道:“三娘子事情见的明。今日,按冷元老的说法,叫统一了思想,凝聚了力量。不管之前各人怀着什么别样心思,都只一篇掀过,但今后若再有哪个三心二意,李某认得他,手中刀子须认不得,外派的久了,怕是许多人都忘了,北京站的身后,是元老院。”

    廖三娘接过话头,对诸人道:“起威有秘匣传信,莫要想着卖了旁人,自己还能独善其身。”

    在座诸人口中不说,心中早就惊的木了,而且现在最怕溃散,有人肯出头来挑事最好不过,众人感觉有了些主心骨,反而不再那么慌张不安了。

    乌开地道:“当务之急,是把德隆的业务安排妥当。”

    冷凝云的案子一出,接下来顺天府必会传唤证人到衙门问案,这种案子审理起来动辄数月,而且衙门拘传证人和土匪“请财神”一个理,弄进班房的人越多越好。不预做准备,德隆的业务骨干到时候只怕会被一网打尽。这生意也就不用做了。

    “……钱庄的生意,这几年大不如前,可还有许多存款和汇兑,”乌开地斟酌着字句说道,“这些生意若是出了问题,不但钱庄岌岌可危,京师站也就失去了立足的本钱。所以咱们的第一桩事就是把钱庄的生意维持住了。”

    乌开地并不是钱庄生意出身,但是他长期跟随在冷凝云身边办事,对钱庄的情况可谓了如指掌。

    “……钱庄的生意虽然是老爷亲自掌管的,我也没见过账本,但是大概我还是知道的,收付汇兑都没什么问题。只要没人趁火打劫,就算老爷不在,这一块也能维持得住现在的局面。我们暂时就不做什么动作,照旧营业。”

    刚才的萧襄理却道:“乌先生!你说得是,可是有一件:咱们钱庄做得是信用生意。冷老爷如今没了音信,不用什么人趁火打劫,市面上立刻就会传出德隆不稳的消息。到时候来提款的人一挤兑,立刻便会出事!若是再有人煽风点火,投井下石,三五日钱庄就得关门!”

    钱庄拉来的存款并不能“钱生钱”,全靠放贷出去赚取利差。这是银钱业最古老也是最本质的“生意”。德隆也不例外,它在京师吸收的几十万两银子存款一样是要靠放贷才能赚取到利息的。

    17世纪的北京和周边的工商业其实十分落后,并没有什么商业活动需要海量的资金流转。京师能积聚大量的资金纯粹是是首都的关系。但是这也意味着从全国吸纳来得资金在本地没什么投资的渠道。

    在京师,虽然有号称一本万利的“京贷”――贷款给到地方上上任的官员,但是数额并不大,真正的大额商业贷款,其实只有口外的蒙古生意。不但资金需要大,利润更是无比丰厚,

    蒙古生意照例的是山西人做得,但是资金很多都来自京师,向来是由“山西屋子”垄断的。德隆作为后来者,冷凝云做过多次尝试,都挤不进去――地域集团的牢固性远不是他这个外人能破坏的。

    所以德隆的资金去向主要是三个:一是在天津的对朝贸易,也包括和满清之间的交易;二是上海招商局的对日贸易和浙江的丝绸生意;第三个去向就是直接汇回广州,用在企划院的各种投资和贸易项目上。

    这三个渠道的获利都十分丰厚,因此德隆可以支付和山西屋子不相上下的利息――冷凝云并没有使用过高的利息来吸纳储蓄,一则他认为犯不着,二来也是避免刺激到原有的金融集团,竖敌过多。

    因为所有投资渠道都在外地,德隆手里的准备金是非常少得。冷凝云在德隆只保留了12.5%的存款准备金,广州开始币制改革的时候,德隆从各地调集大量白银,德隆的准备金一度下降到只有7~8%。

    “……光是这个月要付出去的利息、承兑还有汇款差不多就有三万两库平。”萧襄理面露难色,“库里的现银还不到八万两。若是出现挤兑,我们三天都对付不过去!”

    乌开地道:“这不就是大家和衷共济的意思么!我不懂做生意的道道,但是老爷不在,咱们就得想方设法把这盘子维持住!只要德隆能维持住,多少是将功折罪。”

    廖三娘点头:“乌先生说得有理。咱们是商量法子,不是吐苦水,有难处大家拿出来说,可是也得拿出法子来。能办的尽量去办。”

    德隆的总账房轻轻咳嗽了一声,他是个中年人。是广州站时代的老人,做过紫记账房的掌案先生,不论是澳洲会计制度还是大明的商业记账都了熟在胸。此刻他低声道:“萧襄理说得没错,一旦挤兑德隆必死无疑。德隆在这里不受待见,趁咱们病要咱们的命,山西屋子十有八九会落井下石。我们开出去的票子他们会拒兑,要收回来的账却是要拖延……”

    “那怎么办?”乌开地急着问道。

    “光是扩大准备金我们是拼不过山西屋子的。何况这个时候也没地方去调运银子我们这里距元老院又远,要调运银子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办到的……”

    萧襄理两手一摊:“眼下这局面,难!我看我们还是把店先关了,大伙都出去躲一躲,只要不开门,找不到人,谁也不能来挤兑不是……”他说着看到廖三娘凌厉的目光,不觉心里一颤,不敢再言语了。

    另一位魏襄理此刻再也忍不住了,道:“萧爷!你这一招倒不能说是错,可是我们躲出去了,引起暴民冲击怎么办?这可是屡有先例的。银子不去说,还有……”

    德隆里不但有大量的存银,还有许多澳洲珍货,各种账册和多年来搜集的资料。这些东西都是不能见光的。若是引发暴民冲击继而引来衙门查封,这些东西顷刻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不管冷凝云是否能平安归来,德隆这个据点就算是彻底完蛋了。

    总账房道:“躲出去不行,继续做生意也不行。这事就得看老乌的了。”

    乌有地多少有些明白他的想法了,道:“你的意思是让官府查封……”

    “最好是由顺天府出面,德隆的生意便理所当然的停了,”账房道,“只是这里头有个度,只能‘查封’,不能‘查抄’。这里头的关节就得看乌爷你的了。”

    众人此刻都是面露犹疑之色,店铺被查封,短期的确可以避免挤兑风潮,但是一旦被查封也就成了俎上鱼肉,如果有人别有用心,大可以借此来“抄检”。而且店铺即使被短暂查封,对商业信誉的影响也是非常大的。

    几个人谁也下不了这个决断。乌开地道:“我还是先去衙门想想办法,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可以折冲的法子。能不用查封的名义让德隆停业。”

第二百五十三节 京师(十)

    “若是这样最好不过!”两位襄理都表示赞同。李儒风却有些怀疑,问道:“有把握么?”

    “不说全部,总有那么几分。”乌开地此时已经有了主意,“事不宜迟,我们分头行动,李、廖二位查老爷失踪的事;我去顺天府找熟人探探路,看看有什么转圜的余地,至于两位襄理,先把钱庄的盘子稳住,应收应付先正常做着……”

    萧襄理道:“若是不能停业,柜面上最多只能支撑三五天时间,这还是大户们不来挤兑的前提……”

    大户的存款,少则几千,多则十多万,运气不好来一笔提款就要逼死柜上。必须先把大户稳住,而德隆主要客户群体之一就是宫里的太监。

    太监这个群体,素来以贪婪著称,上到司礼监掌印,下到无品级的小太监,无不以敛财积蓄为能事。说来这也难怪,太监是无根之人,没有子女家庭,能倚身的只有这金银。故而无不视钱财为性命。真闹起挤兑来,对德隆就是一颗定时炸弹。

    即使是冷凝云在,面对这样的情况也没把握,何况他现在不知所踪。也难怪乌开地把希望放在“查封”上了。

    乌开地叹道:“若能想个法子稳住储户便好了。”

    萧襄理皱着眉头,思量片刻,道:“这德隆大客户的心思分成三种,第一种,是只图个钱利出息;第二种,是忧心朝局浮荡,怕获罪抄家,财分两处,事先存个退身步;第三种,略知澳宋就里,颇有预先输款之意,以求来日保全身家。”

    廖三娘在旁说道:“这第三种的客户大可露些口风给他,异日澳宋大军北向,要他们万不要错判了风头。”

    萧襄理犹豫了下,对李儒风说道:“出去后,我立刻和伙计们分头去拜望各家客户,这后两种客户都可缓颊,只怕这第一种……”

    乌开地用力嘬了嘬牙花子,点点头道:“赎金,我尽力筹措。德隆短时当无大碍,德隆的大客户均是在朝阁臣、在野大老、中官贵珰,保德隆,就是保他们自己的身家,可若事情拖的久了,却难保无意外之变……”

    李儒风和廖三娘向乌开地和萧襄理几人再次行礼,道:“全赖诸位运筹。”

    魏襄理道:“这件事,两位杨公公会怎么看?他们也是股东。”

    萧襄理嗤之以鼻:“这两位,还不赶紧打发人过来提银子?难不成你还指望他们和我们共克时艰?指望他们不如指望辽海行……”

    “李老爷的辽海行倒是实力雄厚,不过人家也没有平白无故的给咱们几十万头寸……”

    乌开地此刻脑中无数年头在盘旋,要说京师里愿意支持他们,又能调集大笔银子的商家,的确只有李洛由的辽海行京师号了。但是自从元老院攻陷两广之后,李老爷对他们的态度冷淡了许多,虽然商业往来并未断绝,但是冷老爷几次请李洛由吃饭,都被对方十分客气的拒绝了。

    眼下他们危在旦夕,李洛由十之八九也不肯来趟浑水。

    不过,比起山西屋子,这条路还有试一试的可能。

    乌开地道:“老萧老魏,这条路子不妨试一试。总比咱们坐以……干坐着强。辽海行这些年靠着元老院赚了许多银子,算是一荣俱荣了,他们真要见死不救,只怕以后也没脸再和元老院谈生意了。”

    “也只好如此了。”二人虽然口头应了,但是脸上的表情显然不太有把握。

    李儒风见廖三娘这边处置停当,重重的咳嗽一声,拉回众人的注意力,高声说道:“议正事吧。”

    李儒风按着扶手,身子向乌开地方向一探,问道:“乌先生,此事可曾通报广里?”

    乌开地虽对李儒风方才行事仍有些芥蒂,但知道此时不是掷气小意的时候,压下心中不快,回道:“报了,只是电报匣子传不了这般远,短时怕难有指示。”

    李儒风点下头,站起身来,朗声说道:“广里就算派人来接掌北京站,一来一返,四千里地,也是颇费时日,十天半月也未必能有人来。”

    李儒风看了廖三娘一眼,接着道:“回来路上,我与三娘子议了几个章程,现在拿出来和大家一同参详参详。”

    诸人齐齐躬身称是。

    廖三娘先开口道:“我和总镖头议过,官府未曾动作,可知不是厂卫所为。冷老爷在北京也并无仇雠,几家竞业同行的票号,绝无此等狠厉手段,这般科段,必是大贼。”

    乌开地一愣,道:“他们求的是……”

    李儒风在旁接口道:“多半为财。”

    诸人听了互相看看,不由一阵窃窃私语。

    廖三娘接着道:“此事南北皆有,不算稀奇,广西瑶僮白日劫人讨要赎金,称为‘堕禁’;北方称为‘虏获勒赎’,肯花偌大心思查考冷老爷根底,实是处心积虑,贼人奇货在手,岂会虚耗,必要与我等联络,诸位老爷稍安勿躁,少时定有消息。”

    李儒风附和的点点头,接过话头,道:“其一,最要紧的,不消说,自是救人。贼人若当真为求财,我等便要预先准备,以防措手不及,澳宋有句俗语: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若能不动刀兵,拼着折损大笔钱货,赎得冷老爷平安回来,便是担些干系,也能交代。”

    李儒风说到这话语一顿,沉吟片刻,缓缓转着手中胡桃,接着道:“官府处置这种劫质案子,从无纳款赎人、纵贼不诛的前例,往往是贼匪、人质皆并杀之,公人胥吏通常还要籍着由头勒掯苦主,敲诈钱财。故而切不可寄望官府,他们要捉人,我们要救人,初心不同,事难两全。我等不可束手坐待,当要竭力以赴,救出冷老爷。我与三娘子等会散了,就派人去寻那些花子、无徒、光棍、捣子的首脑、甲头,布置下人去四处打细,此等市井人物消息最是灵通。这是钻刺打探、热血厮泼的勾当,诸位谦谦君子,自然不知这江湖中恶浊龌龊的伎俩。当仁不让,此事只能我与三娘子一力承当。但要请乌先生流些银水过来,支应诸般挑费,这等事要泼水价的使钱,抠搜不得。还要预先筹措,备下赎款。”

    乌开地和萧魏襄理对视一眼,面露难色道:“冷宅虽有些银子,却是不多,德隆的流动资金嘛,不好挪用……”

    李儒风紧跟一句,道:“再难也要寻个道路出来。”

    廖三娘这时也转过头来,对乌开地道:“其二,是要请乌先生出面,与宛平县、顺天府对付诸般公事、上下打点,打探官府消息。乌先生,冷宅中可有人能充任苦主吗?”

    乌开地一欠身,道:“冷老爷有一贴身秘书唤作荷香,平日为冷老爷整理文牍、照管起居,对外只说冷老爷的正头娘子在家未曾跟来,荷香是冷老爷的掌事妾,诸事由荷香出头支应便是。”

    李儒风点点头,道:“好。”

    接着李儒风冲向德隆的几位经理,道:“其三,要辛苦几位经理了,稳住德隆局面,咱们要用钱,银行就不能再生事,可这经营生意上,李某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拜托各位,李某这厢拜揖了。”说完深深弯下腰去,冲德隆几人作个大揖。

    萧襄理等几人忙拱手回礼,口称:“不敢、不敢,应当、应当。”

    正说着话,忽然外面有人来报,说顺天府快班的齐班头来了。

    众人闻言都是一惊,还是乌开地沉得住气,当下吩咐众人在这里等候,他自己出去应付。

    李儒风不以为意,他对公门颇为熟悉:快班上门拘押证人是应有之义。班头亲自上门,一来说明此事事体重大,二来也表示可以“讲讲斤头”――也就是说,此事有转圜余地。要不然,这班头早就两眼朝天一翻,六亲不认公事公办了。

    他现在最为在意的是冷凝云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不动用镖局保卫,自己带着亲随跑到城外去――以他的个性和行事原则来说,这是极不寻常的事情。

    要知道他为什么出去,那么找人就有了一丝线索。

    不过冷凝云的两名贴身小厮都已经被杀,乌开地虽然是心腹,平日里亦不能登堂入室,随侍在旁。唯一的线索便是冷凝云房中的两名通房丫鬟了。

    这两个通房丫鬟,一个是从临高拨来的生活秘书,在京师站的名字唤作“荷香”。来京师站之后还兼任冷的机要秘书之职,重要文书都要经过她手;另一个是到了京师之后收买的。名字便俗了许多,唤作“燕红”。冷凝云也懒得改了。后者虽然并不知道冷凝云的真实身份,但也属于“受过大恩”,又由和连盛做过“背景调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身世清白的少女而已。忠诚度上并无可疑之处。

    不过,她们平日里伺候冷凝云的衣食起居,应该知道的不少。李儒风心想,应该先从这两个人入手。

第二百五十四节 京师(十一)

    萧魏两位襄理却在一盘窃窃私语,他们虽然也是归化民干部,却不是“临高干部”,而是在江南和广东招募的,多少有些“意志不坚定”。虽说他们并不怀疑元老院的强大,但是眼下身处危境之中,多少有些动摇。实话说,他们并不太相信乌开地能想出合适的办法,但是逃之夭夭的念头在廖三娘的凌厉目光下也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眼下多是“听天由命”的心情。

    一群人各怀心思,乌开地却回来了。萧襄理忙问道:“怎么样?齐班头是什么章程?”

    乌开地道:“他来是通知咱们,明日里就要来拘押人证过堂,要我们把人证预备好。我是跑不掉的,明日一定要去过个堂……”

    萧襄理不安道:“你如今是德隆的主心骨,被拘去了我们怎么办?”说着两位襄理都面露惊惶之色。

    “不碍事。”乌开地坐下饮了一口茶,“齐头儿说了,一共要拘十个人去,只要明日亲自过一次堂,之后只要班房里有十个人就是。只记得审问的时候随叫随到便是。”

    说着他拿出一张名单,上面头一个赫然便是乌开地,接下来除了荷香之外,两位襄理和几个平日里德隆的骨干、经常为冷凝云办事的仆人都名列其上。

    萧襄理道:“话是这么说,不过万一是钓鱼呢,把咱们都骗过去一网打尽……”

    魏襄理摇头道:“要一网打尽何必这么费事?顺天府衙门这会就可以把咱们都拿了去――难不成你还跑得掉?”

    “不错,”乌开地道,“齐头儿没必要诓我们,算是卖了我们一个很大的交情了。”

    有了这个交情,乌开地接下里要请官府“查封”的事情也有了几分把握。其实刚才他已经和齐班头谈好了价钱,一共八十两银子的“辛苦费”,外加三十两银子十个人的“替身”费用。相关的人证都由齐班头搞定。

    这算是非常给面子了,特别是能用替身,这可算是帮了大忙了。乌开地知道,这案子若没有刘推官甚至是钟府尹的默许,齐班头是绝不可能放这个交情出来。

    众人又商议了一番对策,尤其是明日上堂之后如何答话。乌开地的建议便是实话实说,除了牵扯到澳洲人的事情不谈之外,其他都可以说。

    “……这件事我们其实所知也有限,所以刘推官她们问什么说什么便是,只要不涉及到元老院的事,不用刻意隐瞒。”

    萧襄理惴惴道:“这个……过堂不会动刑吧?”

    乌开地苦笑道:“您老放心,齐班头那头我自然会打点,就算动刑也不会叫您吃苦头!只是这事得尽快解决,要不哪天皇上来了兴致,要东厂锦衣卫‘仔细着问’,进了镇抚司大牢,那真是神仙也罩不了……”

    这番话说得萧襄理脸色煞白,连带着魏襄理等人一个个都面露不安之色。李儒风不满地看了乌开地一眼,心想你这吓唬人好没意思!当下咳嗽一声道:“我们尽快把事查清了就是。大伙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莫要胡思乱想。”

    言罢,众人各自散去。李儒风、廖三娘和乌开地却没有动身,眼下还有一桩要紧的事情要做:救镖。

    冷元老被劫持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指望官府救人是痴心妄想,只有靠德隆自己了。

    “这件事,我提议向总部求援,”乌开地说,“事关元老,怠慢不得。”

    “向总部求援我不反对,但是总部就算能派人来也得是十天之后才能到,这事等不了这么久。”李儒风道,“求人不如求己,我们还是尽快去找人。”

    乌开地只觉得眼前是一团乱麻,根本看不到头绪。如今他方寸有些乱,只得点头应允。

    廖三娘略一沉思,道:“乌先生,冷老爷贴身侍奉的人,可否都叫来问讯?”

    “这个容易。荷香和燕红都在内宅,只是他原本贴身的小厮和警卫都被杀了……”

    “除了她们两个,但凡是能接近伺候冷老爷的人,你都开具一张名单来,我们逐一来查。”廖三娘道,“这事只怕有内鬼从中协助。”

    乌开地吃了一惊,结巴道:“你是说……”

    “我说得就是我的意思,德隆恐有内鬼。”廖三娘其实在案发现场就怀疑这一点了。要在官道上准确的伏击冷老爷,没有事先得到消息是做不到的。而且要把冷老爷诱骗到城外,只怕也有内鬼从中协助。

    内鬼嫌疑最大的,自然是冷凝云的身边人。

    “荷姑娘应该……”

    “没什么应该的,”廖三娘打断了乌开地的话,“依我看,她的嫌疑最大。”

    李儒风也是同样的看法。当下三人将荷香等内宅近身人员逐一叫来盘问,重点查问最近几天冷凝云有无异常情况。

    这一查问,果然发现了线索。

    倒不是发现谁的嫌疑最大,而是荷香几个平日里能够贴身服侍的人员都反映,这几日冷老爷心事重重,上周撰写报告的时候更是犹豫了许久,搁笔又放下,写了又烧掉。让等着翻译成密码的荷香很是诧异,因为这种每周报告大多是例行公事式的,即使是有重要消息需要请示汇报,他撰写报告也不会如此的踌躇。

    “……你知道他在写什么吗?”

    “不知道,”荷香摇头,“本来我们的规矩就是上级写电文稿的时候不能多问,写完了才译电。”

    “他是从什么时候起有心事的?烧掉的底稿有残留吗?”

    “没有,照规矩都是要清理干净才行。”荷香也知道首长犹豫不决的事情很可能和失踪有关,所以努力回忆,“有心事是上周六开始的,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原本当晚是叫燕红去侍寝的,到了晚间却吩咐不必了。”

    “然后呢?”

    “然后便将我叫去。”荷香说,“我还以为……”她说着脸上突然飞起了红晕,“拿了一纸电稿给我,叫我马上译成电报发出去……”

    “电稿上有什么只言片语你看到了?”李儒风追问道。

    “我都没来得及打开看,他就收回去了,当着我的面烧了。”荷香说当时她就大感诧异,这样的事还从来没有过――电报底稿的处理一直是由她负责的,冷元老从来没有自己烧过电稿。

    “……对了,虽然我没看到电稿的文字,但是外皮上的标注却是赤电。”

    “赤电”是元老院电报公文体系里等级最高的一种,要求通讯人员必须以最快速度将电报送到收报人手中。

    三人互相对视,显然,这电稿中的内容非同小可。然而既然如此心急火燎,为什么又烧掉?

    接下来的几天,冷凝云始终在写电文,烧电文的循环中不能自拔。如是者一直到失踪的前一晚。

    “……前一晚他有什么异样?”

    “若说异样倒也没有,只是感觉人变得很兴奋,还把两个警卫员和小厮都召集起来开会……”

    “有会议记录吗?”乌开地追问道。

    “没有。”荷香摇头,“开会的时候连我都不许进去。似乎是在准备什么要紧的事情。”

    与会者现在除了冷老爷本人都已经成了冰冷的尸体,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李儒风忽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现实,这两名警卫员和他一样,每人都配发两支转轮手枪。火力非常可观。

    如果他们带了武器,敌人在官道上设伏,竟然能轻易将这两名警卫杀害,而且,从现场看,两名警卫都没有开枪的痕迹,现场没有弹壳,手指和衣袖上也没有火药的痕迹……

    李儒风愈发觉得身上的担子沉重。他轻轻吸了口气,追问道:“冷元老和他们出发的时候带了什么东西,你知道吗?”

    “这个我不知道了,他出去的事从头到尾没和我说过。”荷香道,“不过只要查外出记录自然就有。”

    乌开地当即把外出记录拿了出来,冷凝云出去当天携带的物品赫然登记在册,不但两名警卫都都携带了左轮枪,连小厮和车夫都配有武器。显然,他是有备而去的。

    既然预见到见面有危险,又为什么不通知和连盛呢?三个人面面相觑。

    廖三娘道:“要是知道冷老爷到底是看到了什么才会有心事就好了。”

    “依我看,十之八九是一封信。”乌开地沉吟道,“冷老爷极少出门,也不随便见外人。且查一查书信登记账。”

    一查之下,周五共有二十六封书信送入冷凝云的书房。因为登记账上开列有发信人等相关信息,所以他们很快就查到了可疑的信件,有两封书信标记“无发信人”。

    “这两份匿名信都是从德隆钱庄门市上送来的。”李儒风皱眉道,“我要问问伙计,是什么人投送的……”

    “信件还在吗?”廖三娘问道。

    “不在存档里。”荷香摇头,“这上面就没有归档编号,也没有缴出日期――冷老爷就没有把信交出来。”

    不用说,信要么已经销毁,要么他秘藏了起来。

第二百五十五节 京师(十二)

    “要能把这两封书信找出来就好了。”乌开地喃喃道。

    李儒风却不抱希望:“信件大约是烧了。”

    “不,信件未必烧掉了。”廖三娘道,“若真是看了这两封书信起的意,信中内容必是十分关键,他岂肯随意销毁?依我看,这两封信事体重大,怕是牵扯到什么特别要紧的秘密,所以他自个留下了――皇帝还有个‘留中不发’呢!”

    “既然如此,又何必烧毁电稿?”李儒风不解。

    乌开地沉吟片刻道:“是了,多半这信里有什么秘密,事关重大首长想查问个明白再给元老院报告……三娘你说得是,这两封信可能还在。”

    荷香迟疑道:“就算在,亦不在机要档里……”

    这事情就敏感了,若是在机要档里,以乌开地的身份和目前的紧急状况,完全可以正常调阅。但若真是“留中不发”,那就得进入冷元老的内书房“搜寻”了。这不但是越权,更近乎“大不敬”。

    在场诸人都沉默了。这个时候搜查元老的内书房资料,虽然不算“大逆不道”,多少有些“不合适”。毕竟谁也不知道元老的内书房里藏着些什么秘密,能不能暴露在归化民的眼前。

    这个主意,一时间谁也不敢拿。若论权势,乌开地和荷香是京师站归化民干部中权位最重者,然而冷凝云失踪,他们又是嫌疑最大的两个。所以他们提“搜检”就显得不太妥当了。

    廖三娘一晒:“你们一个个都犹犹豫豫,我知道你们想什么!这样,乌爷和荷姑娘这事上不便多说话,就由我来说:我们得把冷首长的书房查一查。”

    她看了一眼众人,又道:“这事说起来的确是冒失了。可是时间不等人――我们在临高培训的时候,国警和政保的同志们都说过,追查失踪人员有七十二小时的黄金时间。时间拖得越久,人找回来的可能性就越小。所以,这事事不宜迟。”

    乌开地道:“我是不反对。荷姑娘呢?”说罢看向她

    荷香道:“首长出了事,我这责任是少不掉的。找一找也好,若能早一日帮着首长脱困。大伙的责任都能轻几分。”

    当下便算是达成了共识,于是兵分两路。荷香和李儒风去查找内书房,廖三娘和乌开地继续盘问冷凝云的近身人员。

    冷凝云近身的内宅人员,除了已经死亡的四个人就只剩下六人了。虽然廖三娘开始的时候有些怀疑荷香,但是一番盘问下来滴水不漏。而且她和燕红二人经年累月不出守在内宅做事,堪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完全没有叛卖的渠道。

    余下的,便是两个粗作婢女和两个小厮。这四个人虽然工作关系,经常需要出门,但是四个人的出身都是山东和杭州收容的北方难民,在京师没有任何亲朋,却有家人在元老院的控制下。他们背叛德隆的可能性极小。稍加讯问,廖三娘便排除了他们的嫌疑。

    这一盘查便到了入暮时分。廖三娘一无所获,正暗暗焦急,荷香和李儒风回了过来。

    “可有信件?”乌开地抢先问道。

    “有。”李儒风的回答十分干脆,说罢便将手中的护书放到桌上,“这里面有两封匿名书信,荷姑娘已经确认了就是当天送来的那两封。”

    荷香道:“信我们尚未打开看过。还请大家一齐举目,做个见证……”

    乌开地苦笑道:“到这个时候还讲究什么,把信拿出来便是。”说罢打开护书,里面赫然有两封书信。

    信封十分普通,是本地商家常用的大路货,上面简单的用墨笔楷书写着收件人名址,却没有发信人的。

    乌开地打开信函,从中抽出信函,每封信都只是薄薄的一张信签。

    第一封信的信签打开,四人都是一愣。

    原来这封信上并无文字,只是用墨笔涂抹了几个奇怪的图形。

    他们四人都在临高学习或者生活过,知道里面有几个红毛等人西洋人的字母,但是这般组合却是头一次看到,不由满腹狐疑。

    乌开地道:“这是什么鬼画符?!”

    荷香亦觉得奇怪,道:“这里面有几个是西洋字母,只是其他是什么就看不懂了……”

    廖三娘道:“莫要着急,再看第二封。”

    第二封打开,却是一封正儿八经的书信,不过也只有寥寥数语而已。

    “冷老爷,昨日之信事当得矣。如欲知其由,腊月二十九至西直门外草桥野茶馆一叙。轻车简从而来。”

    下面署名“知名不具”。

    这下几人都是如坠云雾,将信件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廖三娘还用火烤了烤信纸和信封,但是什么也没看到。

    “草桥野茶馆我知道,距离案发的地方大概有两里地。”李儒风道,“除去过路打尖的,平日里去喝茶游赏的人也不少。”

    “冷老爷被这么一封书信一勾就去了,显然奥秘是在这封咱们看不懂的信件上……”乌开地端详着这封“鬼画符”。莫非这书信上是下了什么符咒,一下便将冷老爷的魂给勾走了?

    廖三娘道:“乌老爷,你也是去过临高培训的,怎的说这般的无稽之言!这信大约是什么密码,我等看不明白,冷老爷看得明白。他知道此事事体重大,故而才会前冒险去赴约――下面又落了个知名不具,多半是冷老爷认识或者知道的人……”

    她这么一说,乌开地等人前后对照,觉得颇有道理。

    李儒风将信件接过去,仔细端详了一番,又凑到鼻子上嗅了嗅。道:“这信的书法颇为拙劣,大约不是什么正经读书人所写,墨是臭的,墨痕也乱,用得文房四宝不是讲究之物。书写之人不是个代笔先生便是什么店铺里的伙计账房。”

    原本以为找到信多少可以找到些重要的线索,没想到却是这么一个结果!几人不由地有些灰心丧气。

    李儒风见大家有些丧气,打气道:“至少我们知道贼人去过草桥野茶馆。那茶馆里平日里往来歇脚的人甚多,我们派些人去打探,总能得到些消息。”

    话说到这里,被三声敲门声打断,接着在院子中把风的趟子手推门进来,禀道:“小八子他们回来了。”

    李儒风和廖三娘对视一眼,立刻知道方才回来时候布置的事情有了些眉目。

    廖三娘冲趟子手点了下头,不多时,两个趟子手押着一个头上套着麻布袋子的人走了进来,趟子手一踢那人腿弯,那人立刻噗通跪倒。趟子手接着一把揭去头套,露出那人面目,却是个二十出头面目俊美的青年。

    廖三娘向那青年走去,走动时披风下摆不摇不动,如同一个漂浮的幽灵,她走到那青年身前,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挑起那青年的下颏,咯咯一笑,道:“好个风标博浪的粉郎,可儿可儿的叫人心怜。”

    那青年见了廖三娘,身子不住哆嗦,连连磕下头去,求饶道:“三娘子饶命。”

    廖三娘柔声说道:“哦?饶你什么呢?”

    青年道:“男女这厢不知如何恶了三娘子,还望三娘子明示。”

    廖三娘却不看他,而是看了眼青年身旁的趟子手小八子。

    那小八子会意,对廖三娘道:“三娘子,这捣子叫王世珍,先前起家时霸了几个土妓,后来赚了些钱,做的大了,在咸宜坊聚了十五、七个闲汉,占了二十几个歪妓,每日将晚之时,命歪妓们在各家酒肆外头站关,招揽狎客索唤妓弟,一月前他忽然找了个上厅行首来,他一个土底下的腌臜泼才,哪里巴的上那等好货,而那个行首女妓不几日便攀上了德隆的张管事……”

    这张管事是德隆里管庶务的,德隆和冷凝云宅邸中的日常杂事都是归他管理,虽不是什么要紧的岗位,却能接触到冷凝云的行程安排。

    廖三娘听了,叹了口气道:“我们在京师的势力终究还是太小,德隆的摊子又铺的大了,人多了,这裤裆里、钱袋里乌七八糟的事体着实是看顾不过来,终究是疏失了。张管事这等行货子也招了进来。”

    廖三娘将脸转向王世珍,淡淡道:“哪个叫你做的?我要听实话。”

    王珍世磕了个头,直起上身,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泼皮相,道:“三娘子明鉴,男女如何敢欺瞒,实在是不知何事。”

    廖三娘突然手一抖,用右手打了王世珍一记耳光,她打耳光的姿势很奇怪,肩膀和上臂不动,只是小臂一抖,动作幅度极小,甚至连披风都没动一下。

    王世珍的脸上挨了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左边脸上立时起了五道血岭子,一下肿了起来。

    廖三娘面色毫无变化,依旧是淡淡的说道:“我要听实话。”

    王世珍吐了一口血沫子,道:“男女不知何事。”

    廖三娘小臂一甩,反手又是一记耳光,王世珍的左脸也马上肿了起来。

    廖三娘语气生硬的重复了一遍:“我要听实话。”

    王世珍依旧道:“男女不知。”

第二百五十六节 京师(十三)

    廖三娘不再问话,她有节奏的抽打着王世珍耳光,廖三娘的手极硬,比衙门里专门用来抽脸的鞋底子更硬,每一次抽打都让王世珍的脸肿上一层,皮肉接触的脆响令人浑身发冷,肖经理浑身起了一层的冷栗子,不住的哆嗦。

    这时门外把风的趟子手又走了进来,对廖三娘道:“三娘子,张管事找到了,他昨日便没来上班,本来已经走脱,不知想些什么,今日却返回家寻他儿女,被我们掏了来,少时便到。”

    廖三娘停了手,从怀中抻出一条荷兰麻布手帕,优雅的擦着手上的血迹,微微颔首,道:“人若到了,带他进来和王世珍对词。”

    那趟子手一哈腰,快步出去。

    一旁坐着的乌开地等人见了廖三娘做派,全都吸了口凉气。

    乌开地摇摇头,道:“人都说三娘子的翎羽是金子做的,我今日才知道此言大谬。”

    廖三娘转过脸来看向乌开地,用沙沙的声音略带疑问的“哦?”了一声。

    乌开地苦笑一声,道:“三娘子的羽翼,是刀子做的。”

    廖三娘听了,用手帕掩住嘴角,咯咯的娇笑了起来,笑的花枝乱颤,笑了片刻,廖三娘用左手微扶了下腰间的双刀,轻声道:“我的刀子,没人见过。”

    张管事被押了上来,他是个胖子,在这饥寒遍野的小冰河时代,这简直算是一个奇迹了。

    小八子踢了一脚张管事,向廖三娘禀道:“三娘子,这泼男女自忖走不脱,又割舍不下家眷,被我等堵住。”

    此刻的张管事剧烈的喘息着,他如同刚刚跑完了五千米,汗水踏透了几重衣衫,脸上的肥肉不停微微颤动,他哆嗦着双手,高托起一张自供状,嘶声道:“王世珍这孛老以娼优为饵,诱引小底为事,小底不合白瞎了二目,中了这王八的美人局。只是小底万万不敢背反德隆。实在是怕的狠了,彷徨不知所为,一时糊涂,才在外乱逃了半日。”

    廖三娘柔声问道:“那张管事为何回来?”

    张管事听到问话,抖的更厉害了,上下牙齿咔咔碰撞,语带哭腔,颤声说道:“小底后来想的明白,三娘子到京用事虽然只有一载,可这京城里三十六坊做江湖道路的,哪个不晓得三娘子有拏云攫雾的手段,小底脚程再快,也快不过三娘子的刀去。在外胡奔,不如归来,虽酿大祸,总是无心之过,求总镖头、三娘子明鉴,小底已自写了一份供状投首,千般罪过小底一身担待,只求不要祸及老母妻儿。”说完触动伤心处,不由得伏地痛哭起来。

    廖三娘听闻自己威名颇著,嘴角一牵,不免有些小小得意,可转脸见张管事嫖娼宿妓,却一副受了陷害委屈的模样,心中不由感到一阵恶心。

    小八子凑过来低声道:“三娘子!你莫听他说得苦情。他是被我们拿住之后才写的服辩。若不是我们扣住了他家里人,他才不会写呢!”

    廖三娘徐徐走到张管事身旁,接过口供瞅了瞅,见书底画押处血迹斑斑,知道是磕破手指的血书,她轻轻拍了拍张管事的肩头,道:“贼人这般处心积虑的设计,便是这个美人局行之不遂,也还会另作他法。张管事,你虽然其罪难恕,但情有可悯,烟花寨是个陷人坑,为个粉头,自毁前程,何苦来哉?不过你知道顾念老母妻儿,算还有点良心,儿家感念这一点慈孝,但能建功赎罪,当为你开脱,目下你且先去与那赵世珍对质虚实,怎样处置,全看你如何做人,好自为之吧。”

    说完,廖三娘不再看张管事、王世珍二人,而是回头看了眼小八子,问道:“那娼妇可曾捉到?”

    小八子摇了摇头,道:“却不曾拿到。”

    李儒风道:“十之八九已经被灭了口。”说罢他对着王、张二人道:“你们也莫要觉得被拿住了是时运不济,若不是被拿住,这会你们大约已经被人灭了口!敢在京师动冷老爷的人,岂是善辈?”

    廖三娘皱了下眉,低声吩咐道:“现下这厢事体多,暂且顾不上,且带他二人下去,不要关在一处,分头理问,不可听信那张管事一面之词,撬开他们嘴皮,回头此间散了,速来报我。”

    小八子点点头,不再说话,一哈腰算是作礼,带着几个伙计将刘管事和王世珍二人押了下去。

    虽然还不知道具体的经过,但是结合被拿住的张管事和信件,三娘心里大约已经有了数,她叫人拿出西直门外的大比例地图,铺在桌子上研究

    草桥野茶馆也算是京师西直门外一个比较出名的地方,就在往海淀的官道旁,距离西直门不过三公里远。此地略有河塘花木之景,是城外一个可以休憩游赏的地方,平日里过路客和游客很多。约这里大约有消除冷凝云戒备的意思。

    “他们是在半途下手,这一点冷老爷没有预料到。”李儒风道,“野茶馆平日里人很多,茶馆的老板就是附近的牌甲,也聚了不少做公的。”

    “可是按照齐班头拿来的口供,那个发现现场的姓姜的人说袭击发生在向晚时分。”三娘子皱眉道,“冷老爷的行程单子上可是当天的中午。”

    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这里头的具体花样。他们隐隐约约的觉得,这个袭击冷老爷的对手并非他们熟悉的巨寇强盗。但是谁也说不清到底哪里“不对”。

    乌开地以手支颐,叹道:“我跟随冷老爷这几年,除了头一年不知道老爷的底细,有如履薄冰之感,后来那些年都觉得顺风顺水,再大的风浪也只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只是今日,有些乱了方寸……”

    廖三娘笑道:“莫说你,我们大家谁不是呢?毕竟失陷元老这还是头一遭。这对头着实厉害,不是寻常之辈!”

    ……

    正说着话,忽然有人来报,萧、魏两位襄理来了。

    “请他们进来。”乌开地说。李、廖二人不由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两位襄理进来,把出去拜客的事情大略说了一些。说见了七八家客户,听闻消息都比较震惊,嘱咐要赶紧找人。倒是没有提出要提款的事项。

    乌开地微微颔首,心里却有些奇怪。两位襄理去见得人都是所谓的“第三种储户”,他们钱财明面是存在京师德隆,实际早就到了广州。无非是图用银子方便在京师还开个折子。这些人对元老院颇有了解,得到如此的回馈并不算意外。

    正说着话,小八子忽然兴奋的走上厅来,廖三娘见了他知道有事,忙快步迎了上去。

    小八子左右看了一眼,拢起手掌呈喇叭状,在廖三娘耳旁低声耳语了几句,廖三娘眉梢一挑,面上瞬息间连续变化数次表情,直到最后才露出喜色,再直起腰时,廖三娘已经换了一派成竹于胸的神态。

    廖三娘扫视周遭一圈,自信的一笑,道:“诸位老爷且宽心,儿家在此吹口大气,不出一月,此事当有了局。”

    众人立时知道张世珍必然已经吐口,有重要口供问了出来,又见廖三娘说的笃定,不由全都精神一振。

    只有李儒风目光闪烁,看了廖三娘一眼。

    乌开地刚要问话,廖三娘目光一峻,抢先开口道:“此事关要冷老爷安危,机密不可轻泄,江湖关窍,想来诸位老爷也插不进手来,小女子这厢得罪,待事了之后,自当和盘奉告。”

    乌开地一愣,将到了扣边的问话重又咽了下去。

    廖三娘面如桃花,媚声笑道:“待到冷老爷归来之日,儿家当与诸位老爷共饮”。

    散会了,李儒风面朝厅堂,背对廖三娘,他看着离去的众人,沉默了会,忽然说道:“没有消息,对吗?一月,一月之后,事情不成,当如何?”

    廖三娘悠悠道:“这北京城,政保局进不来,军情局难出面,能公开行事的武家,只有和连盛。广里若是来人,走海路,从天津登岸,快马驰赴,最快怕也要半月,我们等不起,要尽快理出个头绪。方才我让小八子过一刻再进来回报,不拘什么,只管耳语几句。众人见事情有些起色,人心才会稳。乌开地等人虽无叛反之心,但他们是商贾仆役出身,性子畏懦、暗弱,不给个念头撑持,他们怕要垮掉,按澳洲的新话,这叫……希望?”

    李儒风道:“叫精神支柱。”

    廖三娘笑了起来,道:“对,就是支撑大殿的金柱。”说罢又叹了一口气,道,“我是在安他们的心,他们也何尝不是在安我们的心。”

    “还有个听口风的意思在内。”李儒风跟着笑了两声。

    “话说得太明白便无趣了。”

    李儒风叹道:“元老院的大军打的越狠,我们才越安稳,兵临城下,才能安如泰山。”

    廖三娘道:“只是如今这局面,打打停停,反而是闹了个半间不界,变数最多。”

第二百五十七节 京师(十四)

    李儒风附和的点点头,道:“是啊,天子,自古兵强马壮者为之,大宋据有临高,高筑墙、广积粮,十年筹谋、十年韬晦,才有如今兵强财富,本当旌旗北指,执金戈荡扫夷虏,秉良弓翦讨不臣,建奴篡明,皆撮尔丑类,大军威临,立时便是土崩瓦解,四方传檄而定,旬月之间,天下易主。缓称王,但缓的久了,就失了进取之心,临高是锦绣窝子、紫明楼是温柔乡里,元老们整日价飘风戏月,直如个小娘儿般意意思思,不知都在弄些什么。”煴

    廖三娘轻声道:“噤声,朝局诡谲,不可妄议。”

    李儒风自觉失言,轻叹口气,咳嗽一声,掩饰过去,道:“得选几个稳善的硬手,我们早晚也要出城。”

    廖三娘仰起脸,思考了下,说道:“赵良简算一个,他是北直隶井径人,当过蚂螂手,善使飞石,二十步内可取人眼目,周密老成,行事审慎,靠得住。刘畅,徐州箭手,擅射,为人伶俐唧熘。”

    李儒风点道:“行,我再选两个,陈催,河南的毛葫芦,能爬屋上房,走山过岭,善用短兵,江湖经历老道。孙长头,原为伏牛寺僧兵,力气长大,多年在外冲州撞府,见多识广,一条赶棒使的熟惯。之外再选几个,便也够了。”

    廖三娘想着这几个人,轻声道:“他们不是临高来的,但俱是守信重义之人,凭他们本事,不管做军、为匪都能踢开一方地脚,肯在这里拿每月五、六两的工食银子,只是不愿恃强凌弱、滥杀无辜罢了。”

    话到此处,两人一时俱都无言,厅内陷入了短暂的静寂,傍晚昏黄的天光中,一切都显得陈旧而肮脏,尘土和沙粒自敞开的厅门涌入,让两条前后错落矗立的身影,显得混沌而模湖。

    少倾,李儒风打破沉默,他捋了捋胡子,犹豫了下,才道:“你说,真的会有消息吗?”煴

    廖三娘一抖披风,走到厅堂门口,仰起脸庞,望向天空,说道:“会的。”

    廖三娘鼻梁上的几粒浅白色的麻子被暗澹的余晖映照着,反射出微微的白光,如同几点晦夜中寥落的寒星,廖三娘的语气自信而坚定,没有丝毫的动摇,似是在回答李儒风,也似是在说给自己。

    冷凝云醒来的时候脑子里一片混沌,一时间连自己身在何处何时都乱了,竟觉得自己还在当初的基金管理公司打办公室里,只是打了一个盹。

    只觉得口干舌燥,迷迷湖湖的说道:“小李,倒茶!”

    片刻功夫,一盏茶水果然送到了嘴边,冷凝云稀里湖涂便喝了一口,只觉得浑身舒坦,笑道:“小李你不知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真有意思!下回我们吃饭的时候我说给你听……”

    “老爷什么时候说,奴婢都爱听。”耳畔女人娇媚的声音

    “哎,叫什么老爷,叫爷――”冷凝云忽然一个激灵,不对!不对!小李怎么会叫自己老爷?!情浓的时候……煴

    他勐地睁开双目,一瞬间,记忆如潮水一般的涌入了脑海。他立马清醒了过来。

    坏了!他被绑票了!

    冷凝云来京师之前,在“农场”受过外情局的全面培训,在讲授到驻外活动的危险的时候重点讲过如何防范绑票和一旦发生绑票之后应当如何处置。

    若是单纯的绑票,他其实并不担心,绑票无非是求财,绑匪为了获得赎金,不会轻易的要他的性命。以德隆在京师的手面势力,花钱消灾便能解决问题。

    奈何今天这绑匪并不是为了求财!

    想到这里,冷凝云暗暗悔恨自己鲁莽,被那封信瞬间勾了魂。

    思来想去,自己还是摆脱不了当初营地上“弃枪而走”的阴影。这些年来尽管谁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但是他始终以此为耻。不惜屡屡以身犯险来冀图证明自己……煴

    这次,说起来也是一时鬼迷心窍。毕竟对方抛出的鱼饵太诱人了,若能获得一个明确的答桉,在元老院不啻于引爆了一颗原子弹,自己也大可籍此成为人人瞩目的“新星”。

    一时的鬼迷心窍,竟然落到了如此的下场。想到自己居然连乌开地、荷香等人都未知会,连一纸文书都没有留下……瞬间他就出了一身冷汗

    我这是自做孽,不可活啊!

    想到这里,冷凝云悔恨交加,几乎又晕了过去。

    “老爷,再喝几口吧。”迷迷湖湖间,又听到刚才的女人低声在说话。

    冷凝云睁开双目,原来他躺在一张拔步大床之上,四周帐幔低垂,说话的是个年轻女子,跪在床上正在给他喂水。

    “这是哪里?”他疑惑道。煴

    女子见他醒来,却不答话,只低声道:“老爷莫要多说话,药性还没过去。且好好休息。”

    冷凝云见女子大约二十来岁,从模样穿着看大约是大户人家的婢女,口音却不是京师官话的江淮口音,反而带着些许的江浙南音。

    此刻他浑身酸软,没有半点力气,连脑子也是晕沉沉的,知道对方一定是为了便于控制他,给他下了某种药物。

    这使得他非常害怕,不知道这些乱七八糟的药物是什么做得,又会给身体带来什么后果。即使在旧时空,经过临床试验的麻醉类的药物还是有很大的危险性的,更不要说本时空这些来历不明,药理阙如的麻药了。

    然而此刻再不情愿也只能任人摆布。他这会口渴的厉害,又连着喝了几口水,这才觉得舒服了,又感到有尿意,顾不上害羞了,道:“我要小解,扶我起来。”

    女子应了一声,将他从床上扶起,靠在床榻旁,又给他取来夜壶,服侍他小解。

    冷凝云到京师好几年,多少习惯了呼奴使婢的生活,但是这般“残疾人”般的伺候还是适应不了。忙道:“我自己来就是。”煴

    “这会您腿脚不便,莫要再逞强了。”婢女说着。

    冷凝云这会手脚无力,莫说自己小解,就是坐着都得靠着床栏,只得任由婢女摆布。在充分享受地主老爷的腐败之后,他又被重新扶到床上。

    婢女端来一个瓷盅,道:“冷老爷,您一天没用饭了,且进一些。”

    原本他并不觉得饥饿,此而被她一提,顿觉得五脏空空。心想反正都被绑来了,且放宽心就是。元老失陷是大事,不论是京师站还是元老院都会不惜代价来援救他的。

    打开瓷盅,一股略带糟味的乳香扑鼻而来,却是满满一盅的乳酪,微微发黄的凝酪之上还点缀着果仁果干。瞬间勾起了冷凝云的食欲。

    拿起银匙吃了一口,乳香浓郁,入口滑腻甘甜。这做酪的手艺肯定是出自本地的大户人家。

    明代北京亦有乳酪,不过比起后来的满清,这种食品更为稀罕,除了宫廷之内,只有达官显贵和顶级的青楼楚馆才能品尝到这样的美味。煴

    冷凝云心想,绑架自己的果然不是什么响马大盗,而是某个“大老”。

    至于那位大老到底是谁,他心里若明若暗似乎也有所明白。只是他是如何写出那封信,对他来说尤是未解之谜。

    一盏果子酪吃完,冷凝云只觉得浑身舒坦。待婢女送来漱口水,他的精神也差不多恢复,漱完口,他问道:“你家主人是谁?为什么把我带到此地?”

    婢女福了一福,陪笑道:“奴婢志玲,奉命在这里侍奉老爷,老爷有什么要求,只管和奴婢说,只是莫要离开这屋子。只要不出这道门,老爷便是公侯万代……”

    “好了,好了,你莫要说了。我明白就是!”冷凝云一阵腻味。不过听她的名字叫志玲,心中一动,道:“你莫非姓林?”

    “奴婢不姓林。名字是家主所赐。”婢女依旧笑盈盈的说道。

    “听你的口音,似乎是南方人。”冷凝云过去在金融圈混,对人的口音很是敏感。煴

    志玲微微一笑,并不接他的茬:

    “老爷多体谅奴婢就是奴婢的福分。老爷有什么需要的,招呼一声便是,奴婢就在外头。”说罢便退出去。

    门开了,冷凝云一瞥之下,似乎是个小小的院子,外面天色漆黑,也看不清什么。环顾四周,他所在的屋子似乎是正房的东耳房。装修、家具和陈设不过中等人家的水平,并不见得如何的奢华。唯一的奢侈品便是屋中一盏澳洲油灯,照亮了整个房间。

    从这些摆设和屋子的情况,他大概推断出这里应该是某处人家的宅院。外面天色已黑,却听不到打更的声音,自己显然不在城内,甚至也不在海淀镇上。很有可能是在某个村落的地主宅院或是大户人家的乡下别院之中。

    看来,对方是早有准备呀。

    此时此地,他只好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念头,斜靠在床头休息:这迷药的药劲似乎还未过去,只觉得虚软乏力。

    正在这时,隔扇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传来了男人沉重的脚步声,接着他便听到了一个声音:“冷先生,一向可好?”煴

第二百五十八节 京师(十五)

    冷凝云一惊,睁开双眼望去,却见进来了一个三十出头的青年男子,身穿雪青色道袍,头戴网巾,颌下三缕清须,儒雅有度。鵕

    他习惯性的欠了欠身,道:“先生是……”

    “敝姓乐。”来人十分简单的说道。

    “乐先生。”冷凝云不论在哪个时空,做得最多的就是和人打交道,看人识人的目光炉火纯青。此刻看来人年纪不大,姿态潇洒,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然而仔细看来,他的风度却又有些刻意。

    “不知道先生兴师动众,将我延请到此,有何贵干?”

    “乐先生”淡淡一笑,自顾自的坐了下来,说:“冷先生少安毋躁。原本我是不想露面的,只是时势如此,不得不请冷先生来一趟。”

    冷凝云一直觉得此人有些怪怪的,但是又说不出来。片刻之后他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吉先生”的口音和说话的语气,太象“元老”了。

    元老院自从到了临高,不遗余力的推广普通话已经差不多十年了,但是归化民能说好普通话的还是少之又少,最好的水平也不过是说一口“广普”或者“福建普通话”,虽然可以交流,但是口音是相当重的。鵕

    说得最好的,自然就是从孩童开始学习的“新一代”的芳草地的孩子们。他们说得普通话的标准程度已经非常接近元老们的水平。包括意识、思维、习惯、举止……

    问题是这样的人很少,年龄最大的也不过二十出头。绝没有眼前这位乐先生这个年纪的。而且,他讲话时候的声调和语气,和归化民完全不同……

    冷凝云一凛:莫非真得是……

    其实,从看到第一封信件的时候他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但是眼前出现的“乐先生”更活脱脱的便是一个……一个“元老”!

    冷凝云的冷汗直冒,实话说,类似的猜测对外情报局早就有过。那就是当初雨伞和太阳伞专案破获之后,从审讯俘虏和缴获的文字材料中第一次知道有“石翁”这个人的存在。当时外情局就说过,从潜入手法、接头方式和行动方案,都包含了太多超越时代的知识。在那个秘密行动基本只限于江湖人士的时代,太出乎他们的预料了。

    当时“中心”的大佬们就怀疑除了他们和那个“若隐若现的日本人”之外,还有其他人穿越到了这个时空,并且就搜集的情报专门写了一份报告给了执委会。

    这封报告读过的人不超过二十个,冷凝云就是其中之一。当然他知道这个情况是因为他要出出任驻外站的负责人――所有负责驻外站的元老都要阅读这份报告,以让他们了解到可能存在的威胁。鵕

    这样的怀疑在杭州站事件中达到了顶峰,特别是郝元的出现,令元老院一度近乎疯狂。虽说最后郝元身亡,但是黑尔这个“漏网之鱼”却使得元老院依旧芒刺在背。而外情局根据搜集到的情报,对“石翁”这个人的来历怀疑也提升到了新的高度。

    不过,这种“石翁”可能是另一个黑尔的怀疑在广州站的“巫蛊案”之后大幅度的回落。因为元老们很难想象,一个能够策划太阳伞行动和杭州的骚乱,组织煽动能力卓越的21世纪的“人才”,会相信巫蛊之说,还投入了如此巨量的人力物力来折腾各种风水秘术和咒术。实话说,有这些人力物力用在其他手段上不是更好么?

    加之最近石翁的活动日趋减少,连“假币”这样拙劣的手段也弄了出来,外情局判断,以旧时空人的基本科学素养也知道面对准现代货币这种谋略很难成功,

    简而言之,黑尔的行事是符合他作为一个穿越者的思维逻辑的,但是石翁的行为却是天马行空,上限和下限都非常高,难以用逻辑去归纳。

    所以石翁不大可能是第二个黑尔。充其量是一个略了解现代知识的本时空天才。因此外勤局的推测是石翁很可能并不是某个人,而是某些人集合起来的组织。

    眼前这个人,他在所有外情局的相关报告上都没看到过。但是眼前这个男人的普通话口音和说话方式,还有那封奇怪的信,又似乎说明他和旧时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冷先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男人笑了笑,“不过,我不是。”鵕

    冷凝云一颤,道:“你不是什么……”

    “我不是你想得那个人,”乐先生悠悠道,“也就是元老院最怕的那个人。”

    “呸,元老院什么都不怕。”冷凝云忽然来了胆气。

    “元老院船坚炮利,富有四海,当然什么都不怕,唯独怕这个……”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要不然,为何非要将郝元斩尽杀绝呢?”

    冷凝云后背上出了冷汗,郝元的事情他知道的十分清楚,杭州事件,郝元背后的黑尔和石翁若隐若现,一直是元老院的心腹大患,当得知道郝元被杀之后,他暗暗松了口一口气,想必其他元老亦是如此。

    “如此说来,尊驾就是石翁了?”

    乐先生哈哈一笑,道:“这么说倒也未尝不可。只是失之偏颇……”鵕

    冷凝云心中定,没错,绑架他的就是石翁集团。现在他最想弄清楚的是两件事:一为什么绑架他;二,石翁集团里有没有黑尔第二。

    眼前的这个“乐先生”言谈举止,颇有令冷凝云熟悉的“旧时空气息”,但是他又不敢肯定。

    思虑片刻之后,他问道:“不偏颇的呢?”

    “这世上并没有石翁这个人。”乐先生不无遗憾的说道,“但是,他又处处都在。”

    这莫名其妙的话令冷凝云一阵品味,他话里的意思,似乎过去真得有石翁这么一个人,现在这个人又不存在了。

    “乐先生把我绑来,意欲何为呢?”

    “就这北京城里,知道德隆是什么来路的人,少说也有二三百号。”鵕

    冷凝云点头:“这不算什么秘密。”

    “不错,这的确不是什么秘密。”乐先生笑道,“不过,知道冷老爷是什么人的,大约只有我们了。”

    冷凝云默然不语,除非受到严刑逼供或者生命威胁,否则不能承认自己是元老,这是外情局给所有元老的多层供词最外的一层。

    看到他保持沉默,乐先生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凑到他跟前低声道:

    “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冷凝云瞪大了眼睛,虽然在他看到那封E=mc?0?5的匿名信之前已经对这样的局面有了心理准备,但是这一刻真得到来的时候内心受到的冲击依然是剧烈的。

    半响,他才道:“你果然是……”鵕

    “和你们一样,是吗?”

    “不是吗?”

    “不是。”乐先生一笑,笑容中既有几分怀念,又带着些许的悲伤。

    这下,冷凝云的头脑完全陷入了紊乱之中。不论石翁是另一个穿越者还是这乐先生是黑尔的另一个学生,他完全不能理解他们绑架自己的动机。

    “之所以请冷先生到这里来,是想请您作个和事佬。”乐先生挑明了目的。

    冷凝云笑了起来:“乐先生说笑了:大明自立国起,从无割地赔款和亲之说。冷某何德何能来做这个和事佬。就算元老院答应,皇上能答应不?”

    “只要条件合适,皇上亦无不可。”乐先生道,“你是元老,尊贵的五百人之一。众位元老绝不会坐视您性命有忧的。”鵕

    “这么说,你们是要以我位人质,逼迫元老院答应你们的条件喽。”

    乐先生微微一笑,并没有说话。

    “这是痴心妄想……”

    “倒也未必。毕竟元老院在大明地界也派驻扎了不少元老,比如杭州的那位赵元老……其实就是两广地界上,元老们分散各地,也不见得能护卫的滴水不漏。以人度己,谁能保证自己永远安全呢?”乐先生循循善诱。

    冷凝云此刻却是冷汗直冒,这乐先生看起来和颜悦色,话里却是满含杀机。他说的性命之忧,只怕不是简单的抄家杀头,而是凌迟处死这样更有观赏效果和威慑力的“死刑”。

    比起在江南和缙绅勾兑极深,又近乎独立王国一般存在的赵引弓,他的确是所有驻外站元老中最薄弱的一环,也难怪石翁一伙会狗急跳墙会拿自己下手。

    他的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知道自己身处极大的危险之中。现在他大概明白了:石翁集团并不是简单的反髡官僚集团。他们的眼界比普通的官僚缙绅要宽广,对元老院的认识也更深。其中可以肯定的是有穿越者在为他们“指点迷津”――只是这个人是黑尔还是另有他人无法确定。鵕

    和他继续斗嘴毫无意义,眼下只有拖延时间,等待救援了。他当即假意屈服道:“既然你们非要这么想,我也没法子。你们要我做什么?”

    乐先生点了点头:“识时务者为俊杰。”说着他从把桌子上的文房四宝推了过来,“还请冷先生书信一封。”

第二百五十九节 京师(十六)

    得得的马蹄声敲碎了清晨的寂静,几名骑士的身影自晨雾中浮现,向着北京行去。

    廖三娘打头走在前面,她的身体柔软而富有弹性,她左手持缰,上身与马的嵴椎保持垂直,身体随着马匹的行进轻柔的律动,人与马形成无间的默契。

    廖三娘松了松缰绳,左手的重量感消失,马的头颈垂下,说明她放弃了对马的控制,任由马儿沿着道路闲适的徐徐而行。

    廖三娘抬起右手摸了摸竖起的衣领,领角处有一点凸起,那是一粒致命的毒药,一低头就可以咬到,女人被俘,要面对比男人痛苦百倍的折磨。刀枪丛中滚过的女人,从不吝惜死亡,对死亡的漠视,让死神止步,刀头的血,永远是别人的。

    微仰起头,她有些出神,从冷老爷失踪算起,已经过去一天半了,廖三娘其间只睡了几个小时,剩下时间都在城内外奔波,她撒下人手,联络了京城周边几处干道旁村县的地头蛇,主要是各处的役吏、皂隶,这些低等公人掌握着地方侦缉、治安管理的公权力,这些人能够节制地方上帮衬公门的逸夫、白捕,有很大地方活动能量,重点查冷老板的马匹,马匹目标大、见过的人多、易辨认,从这些入手,取得突破的可能性大一些。

    李儒风在北京坐镇,打点各方关系,处置随时可能到来的勒索信和中间人,在大明这个男性社会里,人们总是更信任男人。

    廖三娘心底对排查不抱太大希望,这些靠财货收买的民间人员为了邀功领赏,往往会谎报、虚报,提供的大多是无用信息。从劫匪的角度,丢弃了车辆却舍不得马匹,留下了最大的一个线索。但是马匹和马车不同,通行能力高了许多,大道可以走小路,亦能走野地,漏洞像网眼一样多,廖三娘和襄理们一样,能做的不多,但她不能多想,心慌了,办不成事。

    自从廖三娘来到北京,就有一种隐隐的不安,距离广州越远,澳宋的影响力衰减的越严重。

    京师站在所有外派站里是最独特的存在,也是所有外派站里澳宋色彩最澹的驻外站。

    京师,大明的政治中心,眼线密布、厂卫遍地,所有的特立独行都意味着离经叛道,一旦与这座城市格格不入,京师站立刻会成为最靓的标靶。

    孤悬于外的京师站,出于掩护的考虑,除了金融制度因工作对接需要予以保留外,不管是和连盛、德隆还是冷宅,所有澳宋习俗全部改行大明礼法。并且尽量少用归化民员工,在不重要的岗位上几乎全部是本地和就近招募来的员工。他们完全按照封建社会的礼教方式管理,主要依靠契约、店规、家法、官法进行约束,这导致不多的来自临高的外派人员快速的逆向同化,重新回复了大明的生活习惯。

    李儒风说的所谓规矩,实际上从来没有被严格遵守过,即便在近代,缺乏监督和即时的通讯工具,仅依靠员工自觉,也会导致规章制度的废驰。在封建色彩浓厚的京师站,僵硬的规条往往无法适应错综复杂、随时变化的局势,变通成为了常态,各种临高的规章制度在一次次的变通下成为一纸空文,能确实执行的反而是简单粗暴的封建家法。

    廖三娘曾经从其他外派人员口中听到过抱怨,一个外派站如果只有一位元老做主,那必然是一言堂,经常会搞出些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阳奉阴违的小把戏。有些“违反规定”的事情,后来一度还闹出过安保事件来。这些都是进过相关教材的。

    冷老爷是规则的制定者,京师站所有的规矩都是用来管理他人的,关于警卫、出行路线的临时变更很多时候是冷老爷自己决定的――这让李儒风关于规矩的说法听起来更像是事故发生后的托词和推脱责任。

    冷老爷会给当朝大老跪拜磕头,但在京师站内部,冷老爷是绝对的领导,拥有不可推翻的权威。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谁也不敢质疑。

    就他的为人来说,廖三娘是相当钦佩的。他和大多数元老一样,并没有出身豪门那种冷酷的杀伐果断,反倒颇为正直善良。平日里即不沉溺女色,也对游乐宴饮没什么兴趣。在京师站的人事公务上也算得上公正,业务上更是一把能手。但是,廖三娘总觉得这位冷老爷的骨子里,带着某些不甘寂寞的因子。表面上看,他在京师站过得是循规蹈矩的日子,谨慎小心的应对着周边的一切。但是总有某种“做大事”的冲动。

    他人很随和,经常会跟临高来的员工开开玩笑,冷老爷曾经在对廖三娘打趣外派的元老们时说过:元老院对待外派元老们就像是在买彩票,而且每天都能中五百万,并且已经连续中奖十年。毕竟外派元老们面对的从来不仅仅是各方的敌人,更多要面对种种乱世人祸、天灾、疾病和无数不可预知的意外。

    元老院的伟大在自然的天威面前不值一晒,在简陋的保卫、卫生、防灾条件下奔波乱世,十年没有发生外派元老死亡、残疾、失踪的事故,这本身就是个足以让元老院自矜的奇迹,虽然其中多次是依靠命运的卷顾,但在唯结果论和个人价值实现的个人冒进主义的亢奋下,许多问题被各种外派成绩的光芒暂时掩盖了。

    享受幸运的同时,也在不断累积着乱数。

    廖三娘不明白什么是彩票,但大致能猜到那是一种博戏。京师站这种特殊的、略显混乱的管理体系存在大量的漏洞,京师站是一个因地制宜搭建的特殊班子,在北伐启动的后大明时代,京师站的存留愈发成为了一个争议的焦点,一方面京师站金融、工商业务的开展卓有成效,另一方面与当初低调、匿伏的建站宗旨产生了矛盾,随着澳洲货销量的增加,吸储、放贷和与高层客户接触的增多,冷老板的名头越来越大,曝光率增加的同时,风险也随之增加。

    是全面裁撤还是由土着员工全盘接手?各方还在研究、斟酌,廖三娘无权说三道四,也说不出什么道道,但她看出了些苗头,京师站很可能要缩减了,或者说,要转入地下了,冷老爷很可能要回广州了。

    冷老爷口中嘲讽着元老院在外派问题上的博彩,但他自己却依然故我,依然将个人的命令凌驾于京师站的制度之上,并没有丝毫改变,而且感觉理所当然。

    其他临高来的人或多或少的也感知到了点什么,闲暇时他们也会互相窃窃私语的议论。

    《大明律》大恶有十,前三曰谋反;曰谋大逆;曰谋叛。五刑之外,有凌迟,以处大逆不道诸罪者。身处敌国,对前路的迷惘和对鱼鳞碎剐至刑的恐惧,让人心变得异常脆弱,临高的员工们心中充满了焦虑和不安全感,在这虚悬不定的摇摆时刻,冷元老的被绑可能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人心微妙,一个人心态上刹那的动摇,就可能将所有人推下深渊。

    廖三娘所有的做作都是为了稳定,必须让人们看到事情在推进,直到临高来人,或者事态变化,廖三娘和李儒风没有后路,只能坚持。

    廖三娘收回心神,望向眼前蜿蜒延伸的道路,轻声自语道:“往前走吧。”

    回到德隆,大门外冷冷清清,并没有想象中来挤兑的人潮。却有七八个在街面上护持顺天府衙役。照壁上已经贴上了盖着顺天府大印的布告。看来,乌开地说服了官府,将钱庄暂时查封。

    她并不走前面,而是绕路后巷,七拐八弯之后,在一处不起眼的窄巷中敲开了一道小门,回到了德隆。

    茶烟鸟鸟,热茶让廖三娘的身体渐渐温暖了起来,廖三娘透过茶烟看向李儒风,发现这个永远精力充沛的男人似乎也有些萎靡了。

    廖三娘双手捧着杯子,轻轻笑着,说道:“总镖头何必作阀自己,这般焦唣。”

    李儒风坐在圈椅上,抚了抚脑袋,道:“我原以为打杀最是凶险,如今才知道这般闲着挨时候才最是折磨。”

    廖三娘笑着道:“要不要我给总镖头求一串数珠,念一念静心咒,正一正心神?”

    李儒风苦笑一下,道:“某平生性气燥爆,不愿吃斋念佛,只想爽气杀人,可惜摸不着贼人踪影。”

    廖三娘问道:“广州可有消息?”

    李儒风卡卡的挠了两下头,回答道:“快了,据说在用电报匣子打传递,一递一程的接传,会比驿马快些。但这等军国重器,不是哪里都有的。”

    两人正说着,忽然门厅外闯进一人,正是小八子,他手中挥舞着一张信封,大声喊着:“来了!来了!催命信来了!”

    李儒风和廖三娘嚯的同时站起,二人对望一眼,同时长出一口气,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终于砰然落地。

第二百六十节 京师(十七)

    小八子手托一封书信,引着乌开地,快步走进客厅,一进门他便对李儒风说道:“乌先生带了信来。”说完,双手将手中书信呈上。圛

    乌开地从小八子身后闪出,走到李儒风身前,说道:“信是昨日寅时上下投来的,由一支无头箭射入冷宅,信是写给我的,冷老爷出事后都是我在里外奔走主持,贼人定然以为我在主事,我拿到信立时便赶了过来。”

    李儒风点点头,并不回话,立刻展开书信默默读了起来。

    信不长,李儒风看的很仔细,反复看了几遍后,他用手在信纸上轻轻的摩挲了下,接着又将信纸凑到鼻子下嗅了嗅,才将信递给一旁的廖三娘。

    廖三娘接过,捏捏信纸,信纸的质地粗糙,书信只有抬头,是不具名的白头书,称为催命书,信是朱砂写成,殷红如血,望之触目。

    廖三娘拢目细看,信中写道:乌兄讳开地亲启。仆等被兵灾之乱,遭豪强侵暴,赤子生民竭膏血以塞豺虎,养生困窘,不堪凌虐,逼为草莽,久慕尊主好善乐施,有博施济困之美,仆等闻风向慕,拜请冷公于鄙处盘桓小住,腆颜关借足色细丝十万两以助苏困,花银解到之日,恭送冷公完璧以还。兄当慎思,莫使通官,万勿移祸尊主,致冷公蒙斧锯之辱,切切以闻。人款交易,何时何地,另待后请。

    廖三娘认真读完,颇感诧异,她转头向乌开地问道:“这信行文不似贼匪,字里行间好生客套,行事偏又狠辣,出手即伤人命,怪哉。你们可看到射箭之人吗?”

    乌开地在旁摇摇头,道:“门外有蹲守之人,但只在大门处有挂灯,巷子里面乌漆嘛黑,不曾看见什么,箭是从周边房顶上曲射入院内的,箭头处裹着棉布,箭杆上套着一枚束发的玉制巾环,为临高造作,有紫明楼铭记,是冷老爷出行时所戴。箭杆落地,巡犬吠叫不已,值夜的火家过来查看,这才发见。”圛

    李儒风从廖三娘手中拿过信来,又看了看,道:“这字笔力虬劲,非一朝一夕之功,不是粗汉能为,倒像是代写信函的老博士手笔。”

    廖三娘听了微蹙了下眉,道:“写字谋生之人甚多,难以摸查,这等隐秘之事,贼人太半不肯假手旁人代笔。那伙贼人中,应有读书人。这字毫无抖动、拖带,端架严整,运笔流利,笔迹未加掩饰,显是不惧咱们认出笔迹、据信追查,可见非是我等熟人。信纸乃市面上常物,无甚特异。朱砂虽贵,但写字所费不多,不管何处只取用一点便够,也难追查,只凭这信,看不出太多端倪。”

    李儒风在厅内踱了两步,坐回椅子,沉声道:“信到了,让咱们听待后命,肯定是要寻中人来联络说赎了。”

    廖三娘眼光一闪,说道:“寻中人,那交割怕不在京城左近,贼人莫非是周边寨子?这伙贼人中有写字的措大、有控弦的弓手、有城中的细人、有跑马的骑士,这般齐备,倒似是做大事的,倒让人提起些兴头来。”

    李儒风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道:“现今只能盲猜,这等催命书寻常第二日便会送到家中,冷宅过了将近两日才收到,想是贼人要来往传递巾环作为表记,耽搁了路途。另外拖上两日还要观望下冷宅的风色。”

    廖三娘点点头,转头看向乌开地,问道:“乌先生,十万赎银,可凑的够吗?”

    乌开地倒吸了口大气,面作难色,道:“十万花银不是小数,虽说现在店铺已查封,不虞挤兑。但是铺内的纯银也有限。盘掉德隆所有活水家底大抵是够的,只是没有总行的授权,私自挪用,入不得账,怕是难以交代这是其一;其二是东家一旦回来,德隆重开,势必要得有几万两银子周转。”圛

    廖三娘低头沉吟片刻,道:“澳宋算法,十万银子当有三千七百大斤,非重车大辆不能运送,惹眼的很,大车起运,怕是马上便会惊动官府,让人知道,生出事端。”

    乌开地道:“这事瞒不过去。顺天府的刘推官如今日日都来德隆,恨不能住在这里。不过我们要赎人,钟府尹亦不会反对,只要人回来了,德隆重开,事端平息,他也就算是了事了。冷掌柜长期下落不明,他的压力反而大。”

    李儒风沉声道:“我懂了。既这样,顺天府这边不用多少,无非是出城这个关口。这个不难,无非是打通关节,多花些银子,让兵马司和守门的门军不叫盘查德隆、和连盛之人。不要声张,化整为零,只拣选那等可靠之人,不管是车、马、人,不拘多少只情向外夹带,零敲碎打,送到城外聚处,十万两也没有许多,不过三两日间便能办齐,不过费些手脚罢了。贼人杀伐虏人之时已然惊动了官府,所谓不要通官,是交赎、查案不得与官府沟通,其他却是不碍。”

    说到这,李儒风顿了下,刮了刮下巴的连鬓胡须,略带忧虑的说道:“只一事可虑,在临高时,这绑人案子,往往绑了便要杀质,赎质之时多只收得尸骸。”

    廖三娘沉思片刻,摇摇头道:“局主怕是多虑了,此间未必如此。大宋琼州府制与大明世情不同。临高多发绑人杀质之事,是因政保局、警察局精厉,又有光照影画之术,每天的日报上均刊有图画通缉,警局的巡捕按形缉索。临高城外的盗匪山寨也早被扫荡,城内则是处处户保、家家门牌,城外、城中存放人质极难,验质、交钱、赎人哪一步都要冒天大的凶险。临高的官会票子和银元上都有澳洲码子,皆可循迹根追,拿钱也难花。琼州四界临海,发案只能流窜瘴疬之地,无处躲藏,一经勾捉到案,判明罪状,登时就是立绞、枪毙,决无宽宥。故而敢于虏人勒赎的,都是穷凶极恶之辈,难以藏匿人质,为怕事泄,才多有杀质之事,且多不过零星几人伙同,不成气候。大明却是不同,离京师稍远,京师的北直隶境分之内便有许多贼人依山立寨,聚啸一方,此等人不惧官府诛剿,兵来则散、兵去则聚,赎人诸事由乡间耆老牵引搭桥,在寨中交易,临高所虑藏人、搜检等事全不需顾忌,如此反还守些规矩,只要官府没有搅进来混账,寨子中拿钱便即放人。我等交赎之时必要验人,贼人钱未到手,绝不肯轻易伤害冷老爷。”

    李儒风沉吟半晌,咬了咬牙,说道:“拨款,办!如今事体清楚,贼人不过是虏人求财。贼人杀死质子,不过两种境况,一是家眷报官,官差根勘,官兵进剿,逼到绝处,便要杀质;二是勒赎无望,拿不到银子,恼羞成怒,也要杀人。现今以冷老爷安危为重,不可在赎银的数目上太过计较,赎银越重,冷老爷越是安稳,往来议价耽误功夫,徒增变数,此时万不可恶了贼人,说不得,这挪钱的干系,我与乌老爷一同担了。”

    在旁的乌开地听了这话不由一愣,接着脸上一下变得毫无血色,他不知道怎么忽然之间自己便要和李儒风同担这泼天的干系了,他想要开口分辨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反对不是、赞成也不是,他干嘎巴了几下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像极了一条干涸垂死的鱼。圛

    廖三娘道:“杀质,还有一种。”

    李儒风一愣,问道:“还有什么?”

    廖三娘轻声道:“不测之变。”

    不待李儒风发问,廖三娘便接着说道:“冷老爷若是言语冲撞、或是试图脱逃,都会惹恼贼人痛下杀手;其他如半路遇到公人;甚或仅仅是贼人心有不豫,均可致于意外之变,生杀只在一念。虏人勒赎与杀人越货大是不同。杀人越货,案发之时人已死、货已失,事成定局,只看如何勾捉。绑人,我们与贼人时刻全都同在动中,贼人在动,我们也在动。政保局培训时说过,虏人的案子拖的越久,越是凶险。在临高,十日内不能破案或是赎人,人质便有六成可能身丧。京师这里既无邮局、电报,更无政保、警局,消息传递甚慢,乡里控扼孱弱,费上时候怕要翻倍,但二十日内当也是关键,大明如今兵荒马乱,万般皆是不测。”

    李儒风一拍大腿,大声道:“自事发之时起,这事便脱出了掌控,料不到的就不要想,随机应变就是。我等在京师势弱,能做不多。如今有了音信,胜似咱们在外面瞎拽么,乌先生你发急信报临高,当务之急,便是拨款,咱们急,贼人也急,咱们急着冷老爷还家,他们急着拿钱逃闪。”

    言罢他道:“我们即刻回和连盛去。这里外面有顺天府衙役护持,我看无人敢上门来说票。说票的上不了门,这事情就危险了!”

    李儒风说完,一把拽起木头人般呆立的乌有地,向外就走。圛

第二百六十一节 京师(十八)

    三人没有骑马,而是乘上骡车,直接回到和连盛,

    刚刚洗脸落座,小伙计端来茶水,外面一名伴当进来,禀报道:“总镖头,外面有三名客人求见。”

    李儒风并不理会,不耐烦道:“哪里的客人?眼下某家事忙,顾不得,你去回了,只说李某顿首请谢,改日登门拜望。”

    那伴当回道:“来客说为冷老爷之事而来。”

    屋内几人心头一惊,廖三娘脱口低声道:“刚回来便有人来,怕是临高的电报匣子也没有这般快当。”

    “他们的眼线早就在德隆外头盯着,”李儒风道。

    说赎的人,多是被害者的亲属、朋友,或是地方上能揽事、肯承办的有力人士,有时也会找些与绿林勾结的流氓、无赖,两下搭桥,保证交易的正常进行。

    官府律定不许赎人,一旦抓住说赎人,就会安上个贼属或同桉之名,拘捕后施以严刑,肆意敲诈,故而说赎人要担很大风险,没有干系或好处不会轻易答应。

    李儒风身子瞬间被钉子钉在了原地,他雄伟的背影在门口处稍立片刻,勐地转身,放开乌开地的胳膊,大步回到客厅居中端正坐好,沉声说道:“请。”

    不多时,三条大汉品字形走入厅来,廖三娘、乌开地、小八子分列两侧,当三人走过身前时,三人全都仔细打量来人,见当先之人青巾包头,身穿青布直裰,身材魁伟,束腰窄袖,脚穿黑靿靴;后面两人头戴瓜皮小帽,穿粗布短褐,脚蹬麻鞋,小腿上打着布带行缠,全是农人打扮。

    三人面目凶恶,坦胸露怀,摇肩耸背,行走时没个正形,衣服上虽然没有补丁,却沾着很多油渍、脏污,显着油腻脏污。

    李儒风见三人进来,缓缓站起身来,吩咐声看茶,冲三人拱了拱手,接着向下首几张官帽椅方向一比,示意三人落座,然后才道:“好汉自何处来?”

    当先大汉抱拳还礼,笑道:“某等特为总镖头解忧而来。”

    李儒风也笑道:“李某肉也吃得,酒也吃得,哪来许多烦忧?”

    大汉嘿嘿笑道:“没有我等兄弟,怕局主过不得这个冷秋啊。”话中特意将冷字咬的很重。

    李儒风听了这话,眼睛微眯了下,说道:“行得江湖远,结得万人缘,我等镖行,在外立柜,于京师城讨这刀把子上的生活,全靠朋友帮衬,好汉既然来了,不必藏着掖着,说那等不挨边的半截子话,明人站在亮处,只挑开说吧。”

    大汉将手高声道:“局主爽快,我等兄弟三人,乃是三河县人氏,没个混名,旁人只胡乱唤作宋大、王三、刘五,乡里间小有声名,冷老爷蒙尘,却是天璇寨的好汉请了去,我兄弟受了天璇寨胡寨主之托,只来此间做个保中,一手托起两家,平息了此事。”

    李儒风点点头,道:“肯出为中人,李某实承宋兄情义,宋兄弟也是一方土地,不要说那些虚套,只定下时辰、地方、怎的交赎、数目,尽快交易就是。”

    说到这,李儒风顿了下,才接着道:“要烧香,总得先见真佛。”

    那叫宋大的大汉笑道:“好,给总镖头见见真佛。”

    宋大身后一人自怀中摸出个布包呈给李儒风,李儒风打开布包,见里面是一绺黑发。

    李儒风立刻心感不对,用作信物,要有明显辨识特征,随冷凝云丢失的还有大车、服饰,是更好的凭信,头发人人都有,全看不出是否为冷凝云的体发。

    李儒风皱了皱眉头,将那布包转手递给廖三娘,廖三娘接过用手一握,那头发虽是壮年人的黑发,但发质略有干枯,头发主人似是略有些营养不良。

    冷凝云的发质油亮而充满光泽,廖三娘几乎立即就判定这不是冷凝云的头发,她没有点破,缓步走到宋大身前,和颜悦色,温声说道:“宋大哥,这头发我拿去叫冷老爷的侍妾认认,若是对的,万事好说。莫道儿家多心,谁家出了这等事都心燥的很,可偏有那一等毛了心的恶人,别家越是伤心,越要趁人之危,谋那不义之财。”

    廖三娘一边说话,一边留心看去,见宋大面皮僵了僵,身子不自在的扭动了下。

    廖三娘点点头,忽然道:“昨夜寅时风好大,吹落半幅尺素,吹落凋翎一羽。”

    宋大听了这话,有些莫名其妙,回道:“昨夜宋某早睡,却不知道外间风大风小。”

    廖三娘见他不知投书之事,心下已然有数。

    廖三娘开口道:“咦?冷宅和德隆都是乌先生主事,这间有事都去冷宅,宋大兄弟为何寻到这镖局子里来了?”

    宋大心下一紧,忙解释道:“谁不知道和连盛与德隆互为表里,我是见乌老爷来了……”

    廖三娘咯咯一笑,道:“都知道?怕是都不知道吧,宋三兄弟想来是一直盯着冷宅里乌老爷的行踪才能知晓吧?”

    宋大紧张了起来,忙道:“断然没有!”

    宋大说完,一下站起身来,厉声道:“冷宅与此处颇远,来往费时,宋某今日还有他事,既要勘验,那宋某改日再来拜见,只是请局主暂支敲丝一千两,以为冷老爷近日的食宿之费,如若不然,怕是下次送来的,便是冷老爷手指、脚趾了。”说完嘿嘿一阵冷笑。

    廖三娘听了这话,似是被吓住,脸上微微失色,不敢再说,她回头踱了两步,随手解开了披风的活结,然后看向李儒风,嚅嚅说道:“啊,总镖头,这、这可如何是好。”

    李儒风看了眼廖三娘,叹了口气,紧皱眉头,点了点头,对下面喊道:“三娘子怎的全没待客之道,且去柜上支一千两银子,叫宋兄弟带走,不管如何总要保得冷老爷全可。”

    宋大见李儒风松口,又见伙计下去取钱,精神不由一松,刚要开口说话,廖三娘看着手中头发,忽然说道:“咦?这像是死人头发。”

    宋大脸色不禁一变,脱口道:“怎会,这是早间刚刚割下来的。”话一出口,宋大立刻心知不妥,脸上一下变得惨白。

    廖三娘微微一笑,将那绺头发随手抛在地上,轻声道:“宋大哥,冒充说赎之人,吓诈苦主亲卷,送到官里,却不知要挨几多篦板、判几多牢狱呢?”

    宋大脸上瞬间爬满了冷汗,他下垂的双手指尖微微颤抖,他的面孔变得铁青,逐渐扭曲,他环视身周,见廖三娘离自己最近,又是柔弱女子,他突然大吼一声:“劫了这妇人,挟持她冲出去!”

    宋大身旁那个叫王三的大汉从腰间摸出一把解腕尖刀,大吼一声持刀冲来。

    廖三娘一把扯起身后披风当空一挥,暗红色的披风在大厅中央搅成一个竖立的红色漩涡,漩涡刚一展开便向中心骤然收缩,将王三持刀的手臂吞噬了进去,连刀刃带右臂都紧紧缠住。

    廖三娘右脚前、左脚后,出左手揪住王三被披风裹住的右手,右手抓住王三左腕向外一抻,给他造成手臂向外拉的错觉。

    王三手腕抗力回拉,廖三娘忽然逆势反向一挽,将王三两条手臂都别在了一起,攒在他身体右侧,让他身体倾斜、两手不能分离。

    廖三娘随即左脚后旋,向左后方插步转体,背向切入王三胸前,右手松开王三手腕,一扶他的膝盖,左手拉、右手托,弯腰躬背,以腰背为支点,拱臀发力,将王三倒立着竖直背起,向着宋大的方向惯力抛了出去。

    王三的身体被重重的砸在了地面上,青砖地面是最好的武器,王三被青石砖面结成的巨大板砖轰然拍在后背,他感到连骨架都被摔散了,他翻了翻白眼,咳嗽两声,背过气去。

    一旁的小八子高声喝彩道:“三娘子神跤!”

    小八子喊完便要上前帮忙,却被身后一只大手拉住,他回头看去,却见李儒风摇了摇头,道:“这两日三娘子闷的狠了,且叫她耍耍,疏散疏散心绪。”

    宋大被摔过来的王三阻住,一旁的刘五反而冲到了前面,他伸手一把抓住了廖三娘胸口的衣襟。

    廖三娘胸口一塌,放松肌肉缓冲掉冲力,泄去来势,出左手抓住刘五右肩衣服,右手拽住刘五的交领上部,双臂同时发力向自己的左下方发力拖拽、按压,那刘五本想着“遇弱直取”,想凭蛮力硬抱住廖三娘,却不料这女人竟有如此巨力,自己反成了弱方,他的头脑一下蒙了,局面登时攻守易势。

    在巨力的拖带下,刘五身子勐地一歪,为了保持平衡,刘五下意识的向反方向一挺劲。却不料廖三娘把手一松,借他反挺之力顺势向反方一拉,同时用左脚外缘向外一弹大汉右脚里侧,想将刘五右脚踢离地面。

    刘五反应极快,右腿向上蜷缩,避开廖三娘底脚向外踢弹,但此时刘五只有左脚支撑,身体略有不稳,他身体前倾双手揪住廖三娘衣襟,努力保持身体平衡。

第二百六十二节 京师(十九)

    廖三娘左脚比刘五先着地,脚步横移调整身位,带动刘五身体,让他重心前移,同时收回双手变摔为拿,左手攥住刘五右手腕使他不能挣脱,接着身体向左回转,用右臂推压大汉左肘关节,右腿踢跪大汉膝弯。錸

    刘五抱紧身体,曲臂回肘,在擒拿未成型前脱开控制,廖三娘迅速换式,后撤半步,让两人下身拉开出一点空间。

    刘五此时右脚也已经着地,但廖三娘抢先破坏了他的身位,迫使他不停防守,这导致他重心靠上,重心垂直线接近两脚支撑面的极限,几近失稳的边缘,由于始终无法完全调整好身体姿态,刘五的右腿不自然的向外撇着。

    廖三娘对时机的把握极为精准,间不容发之际,她抬起右腿,用脚跟部向刘五髋部近端处狠狠一蹬。

    人体髋部极为牢固,但髋部的后下壁没有韧带固定,是薄弱处。

    此时刘五右腿外展接近四十度,本就处于非自然状态,腿骨的大转子与髋部形成杠杆支点,在廖三娘猛力蹬踹之下,股骨头向前下方滑脱,关节错位,腿骨脱臼。

    廖三娘双手攥住刘五拇指扭转,借一踹之力往前一送,刘五惨呼一声被踹飞了出去。

    刘五刚一倒地,廖三娘就赶上一步,脚尖一踢,裹着钢尖的鞋头戳在刘五的额头,刘五刚只来得及喊上一声,就昏厥了过去。錸

    廖三娘如雄鹰搏兔,转瞬间连换摔、拿、打三式,所有攻防转换只在身体姿态的微调,旁人眼中看来,两人却是刚揪在一起,刘五便被廖三娘一脚踢倒,刹那间就决出了胜负。

    宋大心中大寒,这刘五乃是当地有名的角抵高手,寻常五七个人近不得身,却一个照面便被这女子放倒。

    廖三娘纵身向宋大而来,宋大避无可避,这反激发了他作为一个大光棍心底的凶性。

    宋大怒吼一声,直迎上来,拼尽全力,抡拳猛击。

    贴身的薄绸衫子,衬托出廖三娘凹凸曼妙的身材。

    廖三娘深吸一口长气,人们视线中廖三娘的背影忽然向外扩张了一圈,倒三角的身形扇面般展开,斜方肌、肩胛冈、肩峰、三角肌、大棱肌、背阔肌组成的山脉绵延起伏,线条透过衫子清晰的呈现出来。

    蹬地、转体,扭胯送肩,舒臂挥拳,没有机巧、没有招数,以硬对硬,以刚对刚,能使重手双刀的女子,只能是天生的力士。錸

    两只拳头的拳锋相撞,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两条出拳的手臂联成一条直线,手骨断折的咔嚓声自耳边传来,令闻者毛骨悚然,宋大伸直出拳的右手慢慢软了下去,他一点点跪倒,抱着右手痛苦的呻吟着,呻吟声越来越大,宋大的身体瘫软成了一摊烂泥,他捧着断成两截的手腕在地上哭嚎翻滚,伤心的如同没妈的孩子。

    廖三娘绸衫下的身子慢慢紧缩,重又回复了柔软的娇躯。

    她从怀中拽出手帕,擦了擦拳锋上的血迹,走过去捡起了自己的披风,披风被尖刀戳出了一个大洞,廖三娘手抚披风,叹了口气,幽幽对李儒风道:“总镖头,这可是我用了半月工银,在临高百货大楼买的,你看,如何是好。”

    李儒风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干咳了两声,道:“报销,全额报销!”

    宋大捂着右手腕躺倒在地面上,身体因恐惧而剧烈的颤抖着。

    李儒风缓步走到宋大身前,他魁伟的身躯给人以巨大的威压感看,从宋大的视角看去,如同一尊拄天的巨人。

    李儒风自怀中掏出一张二十两银子的庄票,手一抖撇了出去,那庄票轻飘飘落在宋大的脸上,李儒风浑厚的声音响起:“兄弟,这二十两,拿回去将养身子,小惩大诫,长些记心。自古头香烧一注,这次断的是手,下次送的……”錸

    李儒风声音一沉,道:“是命。”

    说完,摆了摆手,示意宋大离去。

    宋大爬起身来,用没受伤的左手将那庄票紧紧攥在手中,用力磕了两个头,口中嘶声叫道:“今日多谢局主饶恕则个,您在高山接天雷,我在平地饮西风,小人等日后不敢再触虎威,小路不见大路见,局主恩德小底铭感五内,总镖头日后翻山过海、一马平川。”

    说完宋大就要挣扎着站起来。

    廖三娘从斜刺里走了过来,用手一扶宋大的肩膀,宋大见了她不由脸色一变,全身打了个激灵。

    廖三娘温柔一笑,柔声说道:“兄弟休慌,儿家手下自有分寸,你等三人肌肤伤破、骨节脱出,不过是伤在表皮,些许外伤,转日便好,只是耽搁不得,须得快些医治才是。镖局子能打人,更能救人,诸般跌打轻重,自有良方好药,局子里的师兄个个身怀接骨秘法,若肯伸手医救,万不会留下后症。”

    宋大立刻明白言下之意,磕了个头,道:“三娘子菩萨转世,小人等回去,外间立时便会知道局主爷爷和三娘子耳清目明,眼中揉不得沙子,便是还有那一等犯了贪念,猪油蒙了心的蠢材,也不敢再上门来哄赚老爷,定叫二位耳根清净。”錸

    廖三娘点点头,道:“儿家气血虚浮,听不得许多吵嚷乱心,你我不打不相识,这厢承得兄弟好意了。”

    廖三娘对外喊道:“八子,带三位弟兄下去接骨。”说完轻轻拍了拍宋大的肩膀。

    小八子答应一声,唤上来几个伙计,将三人抬了下去。

    廖三娘走到小八子身旁,小声说道:“接好骨头送他们回去,查查在何处落脚。”

    小八子点点头,快步下去。

    李儒风见人被抬出,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这等蒙混之人甚多,若是大富之家遇到此等绑人之事,事发后甚或有多家同时来人说赎,也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徒然添乱,但是寻常并不会这般混厮打,不过将那等闲人赶走了事。”

    廖三娘淡淡道:“那宋大犯浑先要动手。何况,打一打,不是坏事,也叫外间知道,我等不是那等葫芦提的混沌虫儿,我们不要叫人瞧的轻了。”錸

    乌开地这时在旁对李儒风说道:“此间怕是离不开总镖头,既如此,我先回德隆料理局面,你我稍后聚头。”

    李儒风点点头,道:“也好,劳动乌先生这般辛苦。”

    乌开地道:“原是本分,该当。”说完拱拱手,快步出去。

    乌开地走后,廖三娘对李儒风道:“从王世珍和张管事口中可曾问出些什么?”

    李儒风摇摇头道:“若他们知道什么要紧的关节,贼人怎会容他们活着。”

    话虽如此,他们还是知道了几个关键的事情:王世珍是受人之托办事,收了四百两银子;至于是何人所托,他倒是交代了,但是等镖师们赶去拿人,此人已经悬梁自尽--不用说也是被自杀了;其次是张管事得到许诺,事成之后给他五千两银子,银子已经预付了一半,还有一半,说等他逃到指点地点之后再给他。

    “他若是收到那另一半,此刻大约已经没命了。”錸

    “没收到,也不过是多活些日子罢了。”廖三娘叹息道,“谁给他的许诺?”

    以张管事的阅历和身家,不是随便找个人说服就行,就是当场拿出银子来也不可能让他下决心。中间人必须有相当的身份声望才行。

    “说来,倒是老熟人,”李儒风冷笑道,“是夏记山西屋子的乔管事。”

    自打德隆在京师开业起,京城里的山西屋子和德隆就没少过摩擦。实在是因为德隆的后台硬朗,山西屋子纵然资金雄厚,也不敢使出赶尽杀绝的招数,只能搞些小动作来恶心德隆。

    “原来是他!”廖三娘冷笑道,“怪不得,怪不得!”

    “我看他也是受人使唤而已,未必是真凶。”李儒风道,“不过为了安张管事的心,不得不借他一用。”

    若非这样的钱庄界的头面人物出面,张管事是下不了叛卖冷老爷的决心的。錸

    “乔管事呢?投水还是上吊了。”

    “说今年正好轮到他三年一次的年假,回山西老家去了。”

    “这兵荒马乱的,不在京师待着赶着回家不怕路上遭劫匪么?再说了,便是回了山西也是遍地流寇。巴巴地赶回去做什么?”廖三娘调侃道。

    不用说也知道,不论是死是活,乔管事他们是找不到了。

    “乔管事找不到,夏家必是知情的。”

    这却毫无用处,京师的八家山西屋子里,夏记固然不是最大的,但是山西屋子因为同乡的关系,同声共气,多年的经营,堪称根深叶茂,势力远不是德隆可以相比的。想要找夏家打听情况,那是痴心妄想。

    廖三娘颇为失望的叹了口气。錸

    李儒风道:“才时老乌说倒是可以猜上一猜……”

    乌开地说能让夏家出手的,不但肯定是朝中的大佬,也必然是夏记的重要客户。只要按照这个思路才推测,幕后主使便八九不离十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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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高启明介绍:
穿越到乱世不是被雷劈,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有人想称王制霸,有人想解民于倒悬,有人想以己之力,阻止最后一次野蛮对文明的征服,从而改写中华民族的历史。
当然也有人想得只是三妻四妾,过现世过不上的极度腐败的生活。
这群三心二意,各怀抱负的普通人,没有虎躯、没有王八之气更没有弱智光环道具。乱哄哄的挤在一艘旧船上,有的只是现代机器、科技还有各式各样的理论。穿越者们怀着现世无法达成的野心、梦想和理想,向着明末的乱世进。
目标:海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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