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节 虎门
张毓一路跑回家,见惠福巷里还是一派往日景象,铺户都卸了铺板,慢悠悠的做着生意。自家核桃酥店也开了门,爹正在铺子里揉面,烤炉已经升上了火,一股核桃油的香味飘了出来。爹娘正围着案板忙活着。
“老豆!别干了,快关店!”张毓一头闯进去,口不择言的喊道。
他爹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开店经商之人最忌说“关店”,晚间闭门只说“打烊”,原本生意不怎么好,好不容易机缘巧合刚刚开始有些生发,又被这楞头小子这么一叫,不由得呵斥道:“你个遭瘟的!混说什么?!”
张毓顾不得解说,拉着喉咙道:“上板!街上过兵了!髡……髡……贼进城了!广州――广州――破了!”
他爹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手中的擀面杖都掉了下来。“过兵”、“破城”这些可怕的字眼钻入他的耳朵,自嘉靖年间因为倭寇猖獗,广州曾经筑城保护江岸的商业区以来,这里已经百多年未闻警讯,更不用说见识刀兵之灾了。但是对当时的百姓来说过兵、破城这些词汇也不陌生。张毓的爹娘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些可怕的场面:大火笼罩的街道、四散奔跑的商民、烧杀****的大兵……不由得脸色煞白,好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还是张毓见机的快,一叠声的催促赶紧关门“上铺板”。店里的诸人这才如梦初醒,一个个抢着去上铺板。张毓娘急道:“快,把炉子也熄掉!”
他爹道:“熄炉子做什么?里面的核桃酥才放进去。要夹生的!”
“这一股浓香味,是嫌自家不第一个被抢啊!”张毓娘双手叉腰吼道。说着提起一桶水就朝着炉膛里泼进去,里面的火苗发出“嘶”的一声。顿时熄灭。
张毓顾不上店里,跳出店外就要去收幌子。幌子挂得高,原是用杈杆挂上挂下的。张毓够不着上面的挂钩,急得在幌子下面乱蹦,样子很是滑稽,惹得对面豆腐店的少女掩嘴直笑。
豆腐店的女儿原正倚门卖一清早做好的豆腐,看到张毓一路奔回来,核桃酥店忙乱成一团,正伸着脑袋看新鲜。张毓歪过脑袋正好瞧见,见她一脸懵懂的站在店门前看热闹,急得一嗓子吼了出来:“还不叫你爹上板!髡贼进城了!过兵啦!”
他这一嗓子吼出来不要紧,原本还算安静祥和的惠福巷街面上顿时乱成一团。顷刻之间,各家铺子住户人仰马翻:收东西的,上铺板的,关门闭窗的……有撞痛了哇哇叫的,也有急得拉着嗓子直吼的,还有的不知怎么的拍着大腿又哭又唱起来。豆腐店的小姐还没回过神来。便给她娘一把拖到后面去,拿着灶头间的灰涂了一个大花脸。躲在柴房里不许出来。
“你给藏好了!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许出来!”
豆腐店小姐吓得浑身哆嗦,她已知人事,知道大姑娘小媳妇落到乱军中的下场。吓得躲在柴草堆里一动也不敢动。
危急关头人的潜能是无穷,张毓连着几蹦,居然将幌子摘了下来。拖进店里,他刚一进来。身后的最后一块铺板便砰的一声合上了,一根粗大的横闩架了上去。又扣上一把大锁。
铺子里一片漆黑,只有从铺板缝隙里射进来的少数光线。他爹压低了声音道:“大伙不要出声,把东西都收拾起来,扛到后面去。”
几个人都压低了声音,蹑手蹑脚的收拾起东西来,面粉、核桃、糖……连着没烤熟的核桃酥都一一收了起来,由张毓的爹拿进内宅去了。
张毓不放心,又跟着他母亲去各处看了看,把门窗都检查了一遍。他母亲躲在卧室里,将家中的细软收拾起来,藏在内宅堂屋的方砖下面。又关照张毓去前面铺子里去看着伙计和学徒。
“你看着他们,莫要让他们使坏,虽说都是熟人介绍,人也算老实本分,可是防人之心不可无。难保他们见乱起意呀。”
店里的伙计和学徒都是外县来得,外面既过兵,断然没有扫地出门的道理,他们平日里就在店铺里打地铺,如今也无处可去。张毓娘便派他去看着,免得他们“勾引匪类”。
张毓点头:“娘,我省得!我觉得是不是把那特许证给挂到外面去……”
“这会外头情况不明,咱们挂出去反而惹人注意。不如先看看再说。”
与此同时,虎门寨中军衙门里,十几个全身披挂的把总、外委齐聚一堂。他们今天天不亮便被召集到中军衙门来会议,可是等到天色已泛起鱼肚白了,刘千总还是没露面。不由得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虽然不知道刘千总召集大家会议要议些什么,但是大伙都估计和髡贼有关。
最近几个月,江面上髡贼的船只来往频繁,站在高踞亚娘鞋岛上的武山山顶,江面上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来往于大世界的拖船比过去多了一倍还不止。虽说髡贼放出风来说是这是为大世界开张预备的货物和装饰建材。但是军人的直觉还是告诉他们这里面有蹊跷:这些船只装得不是普通的货物!
有人说看到帆布罩棚下露出过许多穿靴子的脚,也有人说半夜里从大世界码头上卸下过大炮,还有一次,一艘澳洲人的船只在江面上行驶的时候突然自己就爆炸了,片刻便沉入了水底……
澳洲人在船上运得是什么,是本地官儿们十分关心的一件事。要说这珠江可是广东的省河,只要拦截船只检查就可以知道澳洲人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然而自从澳洲人兵临白鹅潭之后,大明就丧失了对澳洲船只的临检之权。虽说后来也有几个愣头青或者钱迷心窍的“不畏强暴”的“临检”、“扣押”悬挂元老院旗帜的船只,结果不是晚上起火死全家就是白天全家手拉手投水自尽,几回下来,自然没人愿意再去干这事了。
江防上的军官们每天都能看到喷着黑烟的澳洲火轮船从江面经过,私下议论起来都绝的澳洲人最近将有“重大举动”。然而就算知道髡贼要做什么,他们这些人又有什么办法呢?髡贼当初突入省河,直抵白鹅潭的战斗给这些人的印象太深刻了――一种完全的无力感使得他们大多失去了抵抗的想法。
真要打起来怎么办?所有的人都焦虑的考虑着这个问题。还不是以卵击石,玉石俱焚的下场!
在战不胜走不能的绝望感之下,大伙对未来如何都毫无打算,本着过一天是一天的想法混日子,不少人还暗中接受澳洲人的“津贴”,把自己的麾下的士兵和船只“租”给澳洲人役使。自己在紫明楼里花天酒地的醉生梦死。
军官们正在窃窃私语,忽然后面有人呼喊:“升帐!”众人一阵纷乱,纷纷按照各自的官衔大小站班等候。
只见虎门寨海防游击衔千总刘丰生全身披挂的从后面出来,神情冷峻肃杀,一副要杀人的面孔,众将都是一愣:眼下并无警讯,刘千总这么一副要厮杀打仗的神情是怎么回事?难道澳洲人动手了?
正在狐疑间,忽然亚娘鞋炮台有塘报传来:髡贼的战船二十余艘,正沿着省河上行,逼近虎门东水道!
接着上横档炮台也有塘报,髡贼战船十多艘,已经驶入虎门西水道,从侧后逼近上横档岛炮台。紧接着,武山和虎门寨之间的三门水道里也出现了悬挂着启明星旗帜的内河船只。
不经意间,髡贼的大军便已经兵临城下,对虎门寨形成包夹之势,在场众将手足冰冷――这里不少人是亲身经历过几年前的虎门战役的,对髡贼的炮火之凶猛,士兵之敢战有着深刻的印象。
眼下,这支军队再次兵临虎门寨,犹如一把铁钳,稍一用劲就能把虎门这个不太坚硬的核桃夹得粉碎。
惶恐之间,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虎门寨的主事人:刘丰生
刘千总咳嗽一声,道:“澳洲人大兵逼近,这广州的形势,大家也是看得明白的。若是应对有误,不但虎门寨玉石俱焚,便是广州也难逃兵嚣之灾啊……”
他开口不谈如何布置防务,如何分派人马抵御,先说了这么一套话,机灵的顿时已经明白了他的心思。这里多数人都不想打仗,当下便有人附和道:“将军说得是,咱们这里拢共只有六七百人马,大炮也不过十来位,和髡贼正面交战怕是讨不了好……”
大伙见刘千总并不呵斥,还微微点头,似有赞同之意,胆子大了起来,一个个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都说官兵“兵弱器劣,不宜见仗”,还有得突然“爱兵如子”起来,哭着说官兵粮饷不足,部下连日来吃不饱饭,勉强上阵只是白白送死。
刘丰生让他们说了一阵,正要开口,只见有一人大声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你们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觉得羞耻吗?!”(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节 内讧
众将定睛一看,说话的人是一个外委把总高希典,原是广州后卫里一个世袭总旗,年纪轻轻,不知道走了什么路子,花了多少银子,前不久才在营里补上一个外委。UU小说,www.uu234.com算是小得不能再小的芝麻官了。
刘丰生的一个亲信咳嗽了声:“高兄弟,话不能这么说。要说打仗,咱们弟兄谁也没含糊过,这些年御海盗、打瑶蛮、平流寇……那次不是朝廷上官一声令下,弟兄们就提着刀枪出兵放马的。这里的兄弟,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一刀一枪,尸山血海里挣来得。”他说着斜睨着眼看着高希典。
后面有人便开始起哄:“乳臭未干的狂妄之辈。”
“没上过阵也敢吹!”
“不知死活!”。
“既然高把总如此忠勇,让他率领本部人马先去会一会髡贼如何?”
“你要寻死也别拉着别人垫背。”
……
高希典初生牛犊不怕虎,大声道:“既如此,高某愿为先锋!请将军点兵开火药库,高某即刻领兵上台督战!必与髡贼血战到底!”
还有人阴阳怪气道:“高把总是武穆转世,赤胆忠心,文武全才,高把总一出马髡贼还不得跪地请降啊!”
又有人笑道:“那不是不用说得,高将军一上炮台,一声大吼便能吓退髡贼百万兵啊。”
“想不到我虎门寨中还能出当世的张飞张翼德。”
……
刘丰生的亲信和已经决定投降的军官一起聒噪,顿时将高希典给压制了下去,其他军官大多亦不愿上阵送死。都默然不语。
高希典气得脸都红了,他只是个外委把总。手下除了三个亲兵,只有十来个大头兵。要说真能出死力去拼杀的也就是这三个亲兵。刘丰生不点兵不开火药库。就是张飞再世也不管用。他梗着脖子争辩道:“既然食君之禄,就要忠君于事。虎门是广州锁钥,一旦失守,广州便危在旦夕……”
“说得好!”原本嘻嘻哈哈的大堂里有人突然吼了一声,大堂上顿时安静下来,原来一直冷着脸不说话的刘丰生也怔了一下,再看走出来的人,意料之中的冷笑了一声。
他会出来拦阻,在刘丰生的意料之中。倒是高希典这个愣头青跳出来有点出乎预料。
出来得人亦是一个千总,原是世袭广州回卫指挥,姓马名承祖。是个达官军人。广州城里的达官兵多是成化、嘉靖年间镇压瑶民暴动从南京调来的,祖上都是元朝的色目军人。
达官军人在虎门寨中虽然人数不多,但是都是广州土著又抱团。马承祖自己是世袭指挥,营兵千总,只比刘丰生低了一级而已。在虎门寨中很有势力。
“诸位袍泽!高把总说得是!且不说我等都是朝廷命官,多少人都是世受皇恩,就说这虎门要隘。乃是进入广州的锁钥,若是髡贼轻易穿过,广州必陷其手!大伙大多是广州本地的土著,难道你们就能坐视髡贼杀入广州。陷自己的亲朋家人,父老乡亲于刀兵水火之中?!诸位三思啊!”他说得情真意切,不由得不让人动容。有些人脸上流露出动摇的神情。
有人嘀咕道:“我们就这点人马,髡贼又善战。如何战得赢……”
“打不赢也要打,这里是能多拖一时。城里便多一时御敌的准备。再者亦可稍挫髡贼的锐气。纵然在此身死陨命,也是上对得起朝廷皇上,下对得起百姓家人……”
“够了!”刘丰生见状不妙:他这一番巧舌如簧,保不定会把某些摇摆的人给拉过去,他一拍桌子,大声呵斥道:“马承祖!这里是虎门寨,我才是虎门寨主将,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马承祖冷笑道:“虎门寨主将,你也配!你素来与髡贼眉来眼去,暗中勾结。我原以为不过是官场陋规。没想到髡贼来袭,你不发兵,不开库,还由着人作践赤心报国的高把总,其心可诛!我看你是要投降髡贼,当汉奸!”
“大胆!”刘丰生见他毫不犹豫的撕破了脸皮,干脆也赤膊上阵了,“左右!与我拿下!”
大堂里的军官原就有不少刘的党羽,堂下还有刘的亲兵家丁十几人,都是他预备好得,防得就是这样的情况。他一声令下,这些人便朝着马承祖身边围了过来。
马承祖毫无惧色,道:“早知道你有这手。”说罢他脸色一变,拉着嗓子大吼道:“刘丰生叛变投敌了!精忠报国就在今朝啊!”说着从腰间抽出秘藏的匕首。
话音未落,原本空荡荡的大堂院里顿时涌入了二三十个士兵,挥舞着刀枪便朝着大堂冲杀而去――这些都是马承祖的亲兵家丁,还有些达官兵。在堂前的刘家亲兵家丁猝不及防,被冲杀的七零八落,顷刻就被砍倒了五六个。堂前顿时陷入了混战之中。
刘丰生大骇――他原已安排下自己的族侄刘之裴率领一百人马将达官兵的营房暗中围住,一旦生变就将这些人就地屠戮。现在这些人却突然出现了――他没有听到营房方向有厮杀声,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像是冲杀出来的。
来不及多想,堂上堂下已经乱成一团,堂下达官兵与各家的亲兵家丁捉对厮杀,片刻已经倒下一地的人,堂上的军官除了刘丰生的亲信之外多是随波逐流之辈,不愿对旧日袍泽下手,马承祖挥舞着匕首逼退几个亲兵,突破包围一路朝着滴水檐冲去。刘丰生知道一旦他冲出去收拾起人马来,这虎门寨就会完全失控,自己当初承诺的“献寨”就彻底黄了!不由得大叫道:“莫要走了马承祖!”
他的亲兵家丁一起朝着马承祖扑了过去,马承祖毫无惧色,背靠柱子挥舞匕首抵抗,奈何匕首短小,根本不是长刀的对手,不一会便已是浑身带伤,勉力抵挡。这边高希典抢着一把椅子,一路挥舞着冲了过来。他年轻力壮,挥舞起着梨花木椅子虎虎生风,顷刻便将几个家丁逼退,一个亲兵不慎被他扫中,惨叫一声,口吐鲜血倒在地上。高希典冲到了马承祖旁,大声道:“马千总,咱们冲出去!”
马承祖和他素来并无交往,见他舍生忘死前来相救,心中感动,顾不得身上伤痛,抢过地上的一柄佩刀,喊道:“你来开路,我断后!冲出去召集人马杀髡贼!”
两人一前一后的猛冲,几个人都抵挡不住,眼看着便已经冲到了滴水檐下,高希典忽然中了一箭,立扑在地,被家丁们刀枪相加,顷刻便没了气。马承祖借着这个空档逃出大堂来。院中正在混战的达官兵们爆发出一阵欢呼,士气猛涨,齐齐高呼“杀髡贼!”。厮杀起来愈发勇猛,眼瞅着刘丰生这边落了下风。
刘丰生暗暗叫苦,暗骂刘之裴到底去哪儿了?这么下去自己只有逃命的份了!眼瞅着院子里的家丁亲兵越死越少,渐渐的被逼上台阶。正要先跑路在说,外面又是一阵喧哗,原来刘之裴的人马赶到了,刘丰生心中一松,差点站立不住跌倒在地。
这批生力军的抵达顿时改变了战况,达官兵们被围在院中,刀砍枪刺,渐渐的落了下风,马承祖一边挥刀抵御,一边大声吼叫着指挥众人冲出去,奈何赶到的人马愈来愈多,这边的人却愈来愈少。马承祖又连着中了几箭,脚步踉跄了下,勉强用枪支撑住身体,眼见着身边的人只剩下几个,台阶上高希典的脑袋已经砍了下去,被人用长枪高高挑起,自知突围无望,不由得仰天长叹:“有心杀敌,无力回天!”话音未落,两支长枪同时刺中了他,马承祖再也支撑不住,倒地身亡。余下的几个达官兵也被一阵刀砍枪刺,尽数屠戮。
刘丰生在亲兵的护卫下走出大堂,来到台阶上,眼见着满地的尸体,不由得暗暗心惊,要不是刘之裴及时赶到,倒在尸堆里的就不是马承祖而是自己了!他恨马承祖这一番抵抗,让他白白损失了许多家丁亲兵,连着亲信军官也死了好几个。恨恨道:“马承祖、高希典顽抗天兵,死不足惜,将这些人的脑袋统统砍下在寨前号令!”
“喏!”
“全营大索,把高希典、马承祖的亲兵家丁,还有余下的达官兵全部处死!一个不留!”刘丰生拉着嗓子吼叫道。
号令完毕,他这才回过身子,望着从大堂里出来的军官们。
“诸位!咱们兄弟现在就是大宋、元老院的人了。首长们已经说了,只要安心当差,少不得我们的富贵,若是还要心向伪明,这些人便是下场!”
跟在他身后的军官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刘丰生见再无违拗他的人,便下令将事先预备好的蓝旗挂上武山山顶和虎门寨前的旗杆上,他吩咐一部分军官们各自回营,约束好自己的部下,听候澳洲人前来点验。(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节 进占虎门
另外一部分他觉得不可靠的军官,便留在中军“襄助军务”实际就是监视控制起来。派了自己的亲信过去接管人马。忙完这一切,又派人去叫刘之裴过来,想弄清楚他是怎么搞得,让达官兵们冲出了营房,闹出这么大一场风波来。
没想到来得不是刘之裴,而是他的手下的一个亲兵。一问之下才知道他这族侄昨晚就被人杀死了。
“刘把总关照弟兄们集合起来,可是等了一个多时辰他也没来,小的们去看了,才发现他已经被人杀了!”那亲兵道,“咱们都没了主张,后来是有人送信,说中军这边达官兵造反正在围攻将军,大伙才赶紧赶了过来。”
“好你个马承祖!原来你早有阴谋!”刘丰生痛惜自己的族侄惨死,又想到马承祖一声招呼,外面就涌入几十号人来,说明他早有准备。今天之事真是险恶异常!
江面上,十几艘大发艇冒着黑烟,突突的超越了前面的单桅轻帆船,向着虎门、上横档岛等处驶去,艇上是装载的海兵第一远征队的士兵们。
虽然虎门的各处炮台营寨已经挂起了象征投顺的蓝色旗帜,但是士兵们依然非常紧张,按照平日里训练的样子,猫着身子,提着已经上好了火帽和刺刀的步枪,随时准备一跃而出,投入厮杀。江面上单桅帆船上的火炮也装定了标尺,炮口直指目标,随时准备开火。
登陆没有发生任何战斗,炮台上原本就只有少数看守的台兵。多是老弱,这些人连炮台火药库的钥匙都没有。平日里就是看护炮台,发现江面上有可疑情况及时上报。舰队逼近之后虎门寨里既无将令传出。又无人出来指挥抵抗,眼瞅着髡贼大队人马逼近,没等刘丰生的“原地待命,不准抵抗”的将令传到便已经一哄而散了。海兵们登上各处炮台,已经是空无一人。
刘丰生全身披挂,率领全体军官站在虎门寨外,身边还有十多个太平墟的“父老。现在正是冬末初春时节,江面上吹过来的风寒意十足。几个衣着单薄的“父老”已经有些耐不住的跺脚哈手了。
相比之下,刘丰生这一边倒还显得齐整。只是比起完全麻木的“父老”们。降将们的心情更为忐忑。不管一个人的荣辱观如何,背主求荣总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再者投降之后澳洲人会如何处置他们,不管贺新打了多少包票,降将们的心里依然犯嘀咕。
眼瞅着炮台上穿着蓝灰色衣服的澳洲人不断的从江面上登陆,他们也愈发赶到忧心忡忡。
正在心里打鼓,忽然一个澳洲人的兵飞快的奔来,问道:“哪个是虎门寨守将刘丰生?”
刘丰生赶紧应道:“卑职就是。”
“石志奇元老传你与虎门寨众将和缙绅们过去相见。”
刘丰生赶紧道:“是,卑职这就去。”
在虎门登陆的是海兵第一远征队的指挥官石志奇。此刻正在亚娘鞋炮台后面的衙署里布置海兵队的布防接管工作。席亚洲要求他在占领虎门之后尽快在当地展开,牢牢控制住这个广州锁钥。
他原想直接进入虎门寨开设指挥部――营寨里房屋多。是现成的驻军营地。但是刚才来接应的城工部工作人员说虎门寨里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如今衙门里血流成河,还没清理。石志奇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现在这里落脚。
他从城工部那里已经大致了解到虎门寨中守将和驻军的情况。这些旧军官他并不感兴趣,但是眼下人手不足,到处都是捉襟见肘。这种杀起旧日袍泽毫不手软,立下了“投名状”的旧军人还可以暂时利用一下。
刘丰生一干人在卫兵的带领下走进炮台衙署的院子。走到距离滴水檐还有一丈远的地方,赶紧都跪下。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首长有令。大家不必下跪,请刘将军进来!”
刘丰生一愣,心道髡贼打仗怎么还带女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大不敬”,他们不是“贼”,甚至也不是“澳洲人”,而是正儿八经的“首长”。想到这里他赶紧起身,走上几步,报名道:“卑将刘丰生参见首长。”
“不必多礼,进屋吧。”
刘丰生赶紧走进屋子,见屋子里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居中只有一张大桌,靠墙挂着不知什么东西,用帘子遮着。两个澳洲亲兵一左一右的站在屋门两侧,身上十字花挂着短铳。澳洲首长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乍一看穿得和亲兵的穿着并无二致,旁边还有一个女兵。他不敢多看,赶紧低下头来屏息凝神静候发问。
“你就是刘丰生?”石志气看着眼前这个全身披挂毕恭毕敬的中年汉子,他看过刘丰生的资料:行伍出身,十六岁从军,累功积至千总,在奢安之乱中再获战功,得了个“游击”衔,又花钱运动了几年,才补上了虎门寨守备之职。
“是,卑将就是。”
石志奇想想他也真不容易,二十多年的戎马生涯,既上阵卖命又送钱走门路,好不容易才爬上这个地位。看材料他三十几岁当上千总才娶到老婆,在广州购置住宅也是近几年的事情。材料里说他既贪财又吝啬,难怪城工部没费多大力气就说服了他投降。
“听说你的衙署里今天发生一场恶战?”
“是。”刘丰生当即将今天一早发生的事情述说了一遍,他怎么准备召集众将商议归附元老院,高希典和马承祖如何发难,双方在中军衙署里发生一场恶战。
“……高希典、马承祖狂妄悖乱,妄图螳臂挡车,以抗天兵,今已将此等丑类尽数殄灭!首级号令营门,以显大宋、元老院之威……”
石志奇微微点头,马承祖他是知道这个人的,会如此激烈抵抗也在意料之中。唯独这高希典是谁他完全没印象,这些人在完全无望的状态下还能奋起抗争,大明还是有忠臣义士的。
不过他也不讨厌眼前的刘丰生,要是满地都是忠臣义士,元老院也别混了。说到底,人是一种顺应大势的动物,元老院只要引领好大势,识时务者便是的多数,天下就可尽入囊中。
他微微点头道:“他们虽然不识时务,不服王化,负隅顽抗到底。总还是朱明的忠臣。首级就不要号令了,和尸身都尽快掩埋了吧。都立个记号,以后好让家眷来收尸。”
刘丰生赶紧道:“首长仁厚……”
“我现在任命你为国民军广东总队暂编第1大队大队长。你现在就回营寨去,和我派去的人办理移交手续――你可以放心,我们的承诺都是有效的,你们的个人私财,可以全部带走;暂时带不走的,我已经关照接收人员安排房屋作为临时仓库给你们储存私财。”
刘丰生赶紧跪下谢恩。石志奇皱眉道:“我元老院不行跪拜礼节,这一套你日后可免去。移交之后,你带领本部人马开赴香港岛整训。具体怎么去自有安排。你只要约束好部下静候便是!”他又看了一眼刘丰生,“我知道官兵中素有许多陋习旧规,如今你们新归顺,我也不和你们计较,只是绝对不许扰民这一条必须记得,若有扰民之举决不宽贷!”
刘丰生赶紧道:“卑职统带的都是本地土著,绝不会有扰民之事。”
石志奇点头:“我是信得过你的,你要好好约束手下,听从命令。将来必有大前程。你去吧。”
他说一句,刘丰生应一句,他不知道大队长这个职务有多大,但是开去黄埔岛整训是听明白的。照理说,只要人马动地方,总得有一笔开拔费。他也指望着澳洲人发下一笔丰厚的“恩赏”,然而一直到石志奇说:“你去吧”也没有提及。不由得心中失望:都说澳洲人寿面阔绰,却是如此的吝啬。
然而他不敢提及,亦不敢将失望流露出神情,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接着石志奇又分批接见了虎门寨外委以上各级军官,说了些抚慰的话语。
最后接见的,是太平墟的联络员和士绅们。对他们来说澳洲人已经是老相识了,每年太平墟都要向澳洲人缴纳“合理负担”,所以这次澳洲人的到来并没有引起恐慌。石志奇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便把士绅们打发走,留下联络员问起了驻军的粮食问题。
按照计划,海兵队要在这里留下一个连镇守虎门寨。
“首长放心,镇里都已经预备下了,”联络员毕恭毕敬的说道,“眼下库房里就有三十石粮食随时听用。”
“你们这里是珠江要隘,联勤总部要在这里开设一个供应站,你们多多出力。”石志奇看到联络员的眉头紧蹙,笑了笑,“怎么?怕吃穷了你们?”
“小的不敢,不敢。”联络员吓得魂飞魄散,立刻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节 进城
“你大可放心,这事你们就是出力,断然不会叫你们破费――还有好处咧。”
联络员暗暗叫苦,虽说澳洲人办事有分寸,但是大军过境,那是草光、粮光、柴火光。几年前澳洲人也占过虎门,在这里驻了兵,虽说征调东西都是付钱的,但是钱多了之后太平墟上百物腾贵,商家获利不小,百姓却颇有怨言。
他不敢多说什么――伏波军不抢不杀,平买平卖,就当兵的来说已经是菩萨一般了,哪里还敢多计较其他。
石志奇笑了笑,让他退了出去。这个联络员不大管用,可惜他们的干部太少,准备派到东莞县的干部才有十个人,这小小的太平墟自然没法派遣干部去接收了。
随后抵达企划院特别搜索队开始对虎门寨的官产进行全面的清点接收,这些事情石志奇是不过问的,他最关心的是沿着珠江水系一路挺近各个连队的进展情况。
他看了看表,按照行动计划,现在侦察总局特侦大队的各个分队应该已经控制了城东和城南的若干个城门,事先潜伏在大世界里的步兵第4营也进城了,开始占领城中的主要要点。再过3小时,来自香港的国民军广东总队的第一批中队就要通过珠江开赴省城和第一批占领的县城和重要市镇。
按照城工部的说法,从珠江口到广州的进军将会是一场武装游行。熊文灿上台之后勉强恢复起来的省河防御系统本身就很弱小,官兵在经历过珠江口突入战役之后对澳洲人的军力均有畏惧情绪,不愿死战。到处都是带路党。城工部只要开出“保障人身和家庭财产安全。愿走的可以护送离粤”的条件就足够让很多人答应合作了。
作为第一阶段的总指挥,石志奇一点不敢大意。计划从来就是不能百分之百的执行的。虎门寨的内讧,充分说明仅仅有少数高层带路党是不够的。今天的事情。其实马承祖是很大的可能翻盘的,尽管他翻盘与否并不能左右局面,但是进军的旅途就不会是一帆风顺了。
“每隔一小时向我汇报一次各支队进展状况。”他命令道,又一次看了看地图上的广州城区图,那一座座城门上都已经做好了标记:哪些是已经做了工作,蓝色的是已经约定开门献城的,红色的是可能需要武力解决的。
从地图上看去,城东的几座门:大东门、文明门还有作为番禹、南海两县界限的归德门都已经标记成了蓝色――总数不多,但多是进占广州的要害。红色城门也很少。大多是态度暧昧的灰色。
不过一旦伏波军进入广州,这些暧昧的灰色也就跟着“阵前起义”了――至少林佰光是这么说得。说来正常情况下一座城门的守将不过是个把总,手下三四十个大头兵顶天了。若无城中另派遣兵力支援,一点波浪也掀不起来。
天色微明,还不到辰初时分。广州城大东门内。戴老常和往日一样挑着整套泥水匠的工具,准备去城外大世界的工地上上工。
这个时候城门还没打开,一大群同样都是要赶早出城的工匠力工们正蹲在月城门洞口闲聊吃早饭。专做这帮苦哈哈生意的各种小吃摊在城墙根下依次排开,热气腾腾的。老常没有和往常一样过去加入他们,而是径直走向门洞处值守的军校前。讨好地道:“军爷,怎么今天还没开门呢?!”
他****都从这里过,和守门的军汉相熟。
“急什么?!水漏还没滴完呢。还有半个时辰。”
“还要这么久啊?!”戴老常仿佛自言自语地低声道,“遗民泪尽胡尘里啊!”
值守的军校听见。楞了一楞,快速地左右喵了一眼,然后小声地接道:“南望王师就今天。”
得到了城门已准备就绪的暗号后。戴老常一边打着哈哈一边退了回去。等了一会儿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了,就来到城门旁边的东平大押的碉楼前。拿出一块蓝色的布来,走进去问:“掌柜的。这个当不当啊?!
当铺的掌柜接过蓝布,看了看,说:“稍等一下,我要找人看看”。
“不急,我在这等。”
不一会儿,东平大押的碉楼上,就挂上了一面蓝色的小旗子。
这时,东门外忽然由远而近的响起了沉重的铁轱辘声,在这一带居住的百姓和常去大世界工地的百姓都知道,这是澳洲人的铁梯车的声音。这铁梯从大世界门口一直铺设到了元运街街口,因为住在大东门外的东关厢的缙绅们反对,街道又狭窄,才没铺设到城门口。
晨曦中的铁轱辘车声立刻引起了城楼上官兵的注意,他们纷纷探出头努力望着不远处的元运街街口。
铁轱辘车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队身穿蓝灰色上衣,头戴铁盔,脚踏皮靴,手持火统的人快速地跑近东城门。
“快,快,再快点,后面,快跟上!”
带头的军官喊完,抬头看了看碉楼的顶部。是蓝色旗,这表示一切顺利,按计划行事。
“全连,警戒。”军官下完命令,就向着城门上大喊:“老乡,开门,送块地!”
门洞里,负责守卫城门的的官兵把总连忙指挥兵卒拆下横栓,打开了城门放下吊桥。
伏波军穿过城门,不费一兵一卒地进入了广州城。这时,城门旁的大押中也跑出一群平民服饰,手臂上绑着蓝色布条的人。为首的大声向伏波军军官喊:“快,这边走!”
“好,向导已经到位了!各队按计划进行。”军官命令到:“一排,占领鼓楼。二排,钟楼,三排就地防御,确保城门交通线,接应友军。”
“传令兵!”
“到!
“向前指报告:大东门,王师已经上岸。”
“哐当一声,”酒杯掉在地上,镇守文明门的达官把总撒之浮跪倒在地,痛苦的按住肚子,一双眼睛恨恨的盯着蒲福长,嘶哑着嗓子断断续续的质问道:“你……你,为什么下毒……”
“对不住,我也是迫于无奈,谁叫你对大明这么忠心耿耿。”蒲福长若无其实的站起身子,将桌上的酒器全部撒到地上“大明要不要亡我不知道,广州破城就在顷刻之间。你要殉死我不拦着,可不是你也不要拉着我们一块去死。”
“你……既然不……愿……又为何……为何答应,还要盟誓……”
蒲福长笑了笑:“不和你盟誓,你怎肯喝下这毒酒?你再去拉其他人怎么办?达官兵在五羊城可有几代人了,都是有家有口的人,为了你忠于大明就要一块去送死?”
他的话音未落,撒之浮已经口吐鲜血,倒在地板上不动了。
蒲福长冲着尸身又笑了笑,道:“你的家人我也很快就会送他们来和你团聚,你就安心去吧。”
他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从墙上摘下佩刀,喊了声:“来人!”
两个亲兵应声而入。
“撒之浮老爷已经为大明尽忠了。”他正色说道,“你们且将他的尸身收殓。”
亲兵应了一声,蒲福长从城楼里走了出来,天色已经大亮,比预期开城门的时间晚了许多,不过这并不要紧,澳洲人的人马应该一早就从大东门文明门一带入城了。他只要按照原计划向来接收的澳洲人献出城门就行了。
一个亲信悄悄走过来,低声禀告道撒之浮在文明门的亲兵子侄都“处置了”。
蒲福长微微点头,低声道:“斩草除根,要处置干净了。”
“是,小的明白,已经派人去了……”
“你亲自去。”蒲福长恶狠狠道,“不要放走了一个,日后都是祸患。”
“是,小的这就去!”
打发走了亲信,他紧张的靠着女墙,看着街道。街上渺无行人,店铺也没有开张――文明门没有按时打开这个奇怪的现象已经使附近的居民产生了警觉,虽然他们还不知道广州城已经换了主人,却本能的决定不上街不开门。
蒲福长看了看天色,大约已过辰初,澳洲人的军队应该来了。但是他到现在还没有看到他们出现,不由得有些担心。他是文明门的守备,理论上这里的官兵都听从他的指挥,但是撒之浮家族在这里繁衍了好几代人,亲朋故旧甚多,万一有人不服起来鼓噪,能不能尽快弹压下去可是未知数!
最危险的还不止于此,广州城东有练兵游击的的教场,驻有前后二营近千人马。若是走漏了消息,练兵游击将军在澳洲人没有赶来接收之前便直接反攻,到时候内外夹击,他顿时就是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他已经派遣自己的亲信分带亲兵家丁控制大东门内外各处,但这些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普通士兵们平日里和军官之间并无恩义关系。军官的统御之术除了严刑峻法便是欺瞒,关键时候若无厚赏决计是靠不住的。(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节 流寓广州的黄二爷
正在担惊受怕间,隐隐约约的从晨曦中传来了整齐的跑步声,他立刻瞪大了眼睛,不一会,从街道上整齐的跑来了一队澳洲士兵,虽然不过三十多人,然而他们提着上着明晃晃刺刀的火铳齐步跑来的气势让他的心神不由得一慑。也不由得心中一松:总算来了!
他立刻关照道:“快!打开内月城城门,迎接大军接收!”
从城东进入广州的各路人马均未遭成规模的抵抗。只在少数地点爆发了零星战斗。大多未经伏波军动手就由本地的“带路党”镇压下去了。林佰光事前暗示过城里的“带路党”:不要怕杀人。而带路党们自己也急于要用血来表白自己对新主子的“忠诚”。因而各处都有人被杀,不少地方还出现了“带路党”为了泄私愤乘机杀人的事件。有时带路党自己也起了内讧,互相厮杀了一番,最后胜利者一口咬定死人是“卧底”。
侦察总局的侦察兵和城工部的特工人员已经先期控制好了各个城门和城中主要制高点,并在各个路口安排人员“带路”。1635年3月1日早晨7点,步兵第4营、海兵第1远征队第1大队顺利按计划进驻了广州城内外所有要点:城门、衙署、仓库、钟鼓楼、码头……全部建立了哨所,开始全城戒严,全城十八座城门,只开四座供市民和四乡百姓出入。城工部的“治安组”组员在这四座城门口配合伏波军士兵盘查行人。从香港出发的国民军广东总队的教导大队和第1、第2中队,随后进入广州。他们进入城市之后,立刻在城工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在街道上巡逻。防止有人乘火打劫。
7点刚过,香港基地的镇海号炮舰掀起滚滚波浪。在十几艘大发艇的伴送下,沿着珠江驶入了白鹅潭。这是蒸汽战舰第一次深入珠江来到广州城下。比起广州市民们已经熟悉的蒸气拖轮,这艘“巍峨”的“巨舰”出现引起了周边百姓的一阵慌乱。只见镇海号一边喷吐着黑烟,一边在白鹅潭抛下船锚,青光闪闪的“巨炮”一起转动沉重的身躯,将炮口指向五羊城。
在广州人人都很熟悉的郭逸郭东主的章鱼号游艇的明轮拨动着江水,拉着汽笛从后面驶了过来,缓缓的靠上了白鹅潭东堤上天字码头。
从天字码头到五羊驿、南关,沿路密布着荷枪实弹的士兵。刺刀在春日的阳光下闪烁着寒光,启明星旗在早春微寒的江风中猎猎飘扬。一片肃杀的景象。
接官亭旁,广州站长郭逸正在等候。他已经剪掉了留了多年的发髻,换下了长衫,剃去了胡须,又恢复了当年的模样。
从他第一天到广州起,他就很多次的想象过自己离任的那一天,六年的时光,在人生的旅途中也算不短的一段时光了。现在,他的继任者就要来了。
从章鱼号上放下了登船的舷梯桥。一名穿着白色水手服的号兵站在船舷桥旁,吹起了军号。
军号声一落,新任的广州军管会主任刘翔便在万众瞩目中昂然登场了。他刚步上舷梯桥,码头一班由吹鼓手训练出“军乐队”便开始吹打演奏起《向您致敬。司令同志》,喧闹的唢呐、锣鼓演奏出的进行曲别有一番风味。
刘翔向着已经迎上的郭逸伸出手去,两人紧紧的握住手。刘翔原来准备了一套话。此刻只说了一句:“你辛苦了!”
“以后就要劳烦你了!”郭逸说。自己虽然是开荒牛,但是面临的局面远没有刘翔复杂。要说唯一的好处,那就是刘翔现在是这里的土皇帝。
两人不再寒暄。新的广州市政府自然不能设在惠福街,实际上元老院也无意在广州老城内设立行政机构,而是打算另建新城。行政中心也打算设在那里。
军管会的临时总部设在大世界。但是考虑到军管会有很多对外联络的工作,所以对外的“窗口”设在天字码头外的五羊驿。刘翔和他的班子也将暂时驻扎在这里,便于就近安排工作。
这座驿站几年前在珠江战役中被火箭烧毁,后来又重建起来,此时驿站已经接收过来,打扫干净,等候着新主人的大驾光临。
这段时间以来,黄二爷的心情是极度郁闷的。所谓“每逢佳节倍思亲”,真真是一点也没有错。他从临高家里出来时,心里也曾想过以后就是有家难回的局面。然而真到了年节的时候,眼看着诸位好友各自回家过年,街上也有些人在做新衣、采办年货的,黄二爷心里的苦涩就一天比一天难熬。他不是没有动过心思,想乔装打扮一番回临高去见见父母高堂。然而自己不顾家里人反对出来许久,一无所获。万一自己在广州的言行髡贼要紧知晓了,家里还要大受牵连。有家既不能回,他也只好窝在广州做个孤家寡人。也曾有一二友人相邀去他们家中过年,然而他毕竟一个外人颇不自在,又恐有那不知他底细的人见他不回家,弄得有骇物议。
“黄爷!黄爷!”
一声声急促的声音传来,黄禀坤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人在推他,好像是他的小厮。他哼唧了几声,又昏昏沉沉的睡去,因为昨晚宿醉未醒,此刻头脑一片昏沉。日上三竿还在下处高卧。
黄二爷出来这许久,本来渐渐地是要腰间金尽了,幸好各路友人多少有些资助,过年间每日买些好酒小菜还是不成问题。身边又有林尊秀相送的小厮服侍,日子总算还暂且过得。年前他已与各人商定,待到天气转暖、道路可行走时他便要北上,或去南直,或直奔京师,看能否活动朝廷大员对髡贼“早作打算”。已经有人答应要修书给自己的师长同年,让他们对黄二爷多加照顾。又有林遵秀等人答应捐助一些钱财供他“请命”之用。计画既已定当,眼下又是年节,黄二爷无事可做、无处可去,便****打发小厮去给他整治酒菜,他好窝在自己的屋子里来个“借酒浇愁愁更愁”。
“黄兄!黄兄快起!”换了一个声音,愈发急促。他勉强睁开睡眼,迷迷糊糊的只看到眼前是个男人,正一脸焦急地看着他。
他晃了晃脑袋,又揉了揉眼睛,认出这是玉源社的吴佲。
“吴兄,何事如此惊慌?”
“今番出大事了!髡人进城了!”
“髡人?……!”黄二爷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可真?”
“我亲眼所见,哪里有假!髡兵半夜进的城,竟是兵不血刃,没声息的把全城都占了。现在街上到处是髡兵。”
黄禀坤用了一小会才理解对方话里的含义。突然间,他觉得自己手脚冰凉,身体不受控制的打颤,正是“一拳分开天灵盖,半桶凉水浇下来”。
“好……好贼子!”黄禀坤的语音也打着颤。
“林公子邀我等去他那里共商大计。黄兄可即时洗漱,我等一同前往。”
“如此甚好。只是,那髡兵在街上,我等如何出行?”
“那髡人并未厉行市禁,如今街面上很是安静,只要不出城,来往行人亦不查问。”
黄禀坤想了想,髡贼行事一贯外松内紧,表面上那“安定祥和的局面”总是要维持一番的。当下点了点头,“有劳吴兄少等,容我去盥洗更衣。”
当下匆匆盥洗更衣,连早饭也顾不得吃,只关照小厮:“且在这里看守着。不要出门。”
出了房门,却见寺里的和尚一个个如同热锅上蚂蚁,到处打转,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知客见黄禀坤要出去,忙道:“施主!现在街面上情形不明,还是莫要出去了。”
吴佲却道:“不碍事,外面并无市禁,不然我是如何过来得?澳洲人在街面上派兵巡逻,市面也很安静,并无宵小之辈作乱。”
和尚见他们坚决要去,便开了侧面僻巷里的小门,让他们出去。
走到街上,只见街道上行人稀少少,沿路的家家户户闭门,店铺亦是无一开张。街面上冷冷清清。黄禀坤略略有后悔自己孟浪了:这样走在街上太惹眼了!万一遇到髡贼巡逻队盘问,自己又如何回答?
然而沿着街道走了一段路,并未遇到髡贼的人马,他的心稍稍安定。吴佲是广州的老土地,对这里的街巷十分熟悉,他们便一路穿小巷走僻街,躲开大路要道。看到髡贼的巡逻队的身影就在巷子里躲一躲再走。这么走走停停,没费多少力气便到了一条小巷里。
黄禀坤见这巷子里并无住家,两面全是高墙,墙上有些小门。知道这大约是大户人家的后院。只见吴佲在其中一扇门上敲打了几下,门开了,他们干净闪了进去。里面开门的却是个戴着绿头巾的男人--一个龟奴。他不由得吃了一惊,问道:“这是何地?”
“访春院。”(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节 檄文
黄禀坤迟疑了下,黄家一贯“耕读传家”,自诩诗礼传家,最是方正道学,妓院之类的地方是从不许子弟涉足的。
正犹豫间,吴佲在背后推了他一把:“快,街面上不宜久留!”
黄禀坤心道这也算是事急从权,二人闪进院落,身后龟奴就将后门关好落下闩,小声道:“二位爷随小的来。”
黄禀坤原以为这行院里如何的酒池肉林,********,不想这里只是极僻静的一个院落。他随着龟奴一路前行,只见这里别有洞天,花木扶疏,庭院深深,竟是十分幽静雅致。心中不由的暗暗惭愧:自己真是见识寡陋的很!
访春院是广州城里一座大行院。明代的高级行院并非简单的妓院,实际是兼有餐饮、娱乐和流行时尚中心的综合体。不但有妓女、帮闲、乐工这样的人物,还有养着裁缝、首饰工匠、厨师等等一大帮的服务人员。有钱人在这里休闲居停,更多的不是出于“性”的需求――他们个个家中都有娇妻美妾――更近乎于现代的休闲会所性质。
林公子在这里梳拢了一个粉头。经常来次这里冶游宴乐。是此地的大恩客,他有些机密要紧的事情也在这里见客谈事。
龟奴将他们带到一座小院门口自去了。女仆将他们迎了进去。中厅里早设下了一桌果子,来得人还不少,黄禀坤一眼望去,除去玉源社的熟人,还有几个生面孔。梁公子却不在其中――大约他身份高贵。此等乱局中不便出来。
因为多数熟人,也不再一一见礼安坐。二人落座。自有人奉上茶水,席上众人正在侃侃而谈。
……
“澳洲人的手段之高。我等竟是不必再议了。只看这市面之平静,这广州城已是澳洲人的天下无疑。”
“这广州金山银山,那澳洲人怕是窥觎已久!”
“入城倒也平静,小弟原以为还有一番血火刀兵之灾呢。”有人似乎是在庆幸,“难为他们的军纪竟能如此森严!”
“听闻说髡贼驭下最厚,然纪律森严。”
“便是城中的宵小之辈,也不敢乱动。弹压甚是得力呀。我等有家有产之人,最怕这市面动荡,”说话的人似乎心有余悸。“我才时过来,见路口已经树起了一座架子,吊着几个匪徒了――听说都是趁乱打劫的乞丐。”
“杀得好!这帮无赖,惯于市面上强索钱财,连读书人绅士都久被他们骚扰。”
“澳洲人向来强项,只是不知道他们占了广州,下一步又将如何作为呢。”
“若是请朝廷和议招安就好了。”
“若要招安,在临高便可招安了。这般打入省城内朝廷岂能善罢甘休!”
“我只担心朝廷聚大兵来平叛。这繁华的五羊城,怕是要化为飞灰!”有人忧虑道。
这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老百姓最怕打仗,一旦围城大战,最倒霉的还是老百姓,到时候别说你一个小小的书生。就是缙绅老爷也免不了家破人亡。奢安之乱围攻贵阳之役过去还没有几年。贵阳被围攻数年,城内粮尽,人相食。连官员家的女儿都被守军拉去烹食,整座城池几乎化为鬼域。被围前城内除了原有军民。还有各处涌入的难民,足足有几十万人。到解围之时百姓只幸存了六百人。
这些可怕的消息广州的士民也是有所耳闻的。一想到万一朝廷大军来会剿,这广州岂不是就是第二个贵阳?众人都流露出不安之色。
“我看兄是多虑了。”吴佲道,“且不说朝廷眼下捉襟见肘,能不能聚集起人马来会剿。便是能够调动数省大军,我看也无多少胜算。”他看了下在座的人,“王督围剿临高时,澳洲人才有多少人马?如今澳洲人的又比当初多了许多人马了!”
“这么说,朝廷就算要剿,怕也是打不到广州城下喽。”
吴佲点点头:“澳洲人兵强马壮,又兼船坚炮利,朝廷纵然能发数省之兵来攻,我看胜算也渺茫的很!”
黄禀坤原很想斥责下吴佲“立场到哪里去了”,但是转念一想他说得完全有理。澳洲人的军力如何,其实自己比他更清楚,要指望疲软的官兵能一举击溃髡贼,怕是太阳从西边出来。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感到暗暗丧气。这时候却听有人小声道:“这就好。”还不容他多想,又听得有人说道:
“今番澳洲人进取广州,省内各府城自也难保。我等身家性命均在此地,今后也只有任由澳洲人捏圆搓扁了。”
“我等即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是要结交些澳洲大员方可自保。”
“要说澳洲大员,听说是文使相为首,然我等小民无门得见。本来能见郭东主也是极好的,只是那高举可恶!”
“史兄慎言!那人现下炙手可热,非是你我可以议论的。”
“是极,说不定将来还要仰仗高老爷呢。”
黄二爷仔细观察各人表情,发现无人露出异色,倒是很有些人面带暗喜。这些苟且之徒,莫是要做反贼不成!他的脸色是越来越黑。这些人读了圣贤书,又身受君恩,事到临头竟然想的说的都是如何活动以求自保,说不得将来还要钻营一番,在髡贼手下大赚几笔!他冷笑一声,微带讥讽道:“诸君,髡贼的武功,那是天下第一流的。所以这刀兵之灾大可不必过虑,我看朝廷是决计不是对手,诸君尽可放心。”
不少人脸面微微发热,想起自己身上还有着大明的秀才、监生之类的功名。又听他接下来道,“诸位最可虑者,却是士子将如何自处?”
“黄兄何出此言?”
“髡贼用人,向来手下全用自己教出的假髡,这任用假髡,又最爱用穷苦百姓,无知愚民出身的,哪里有我等读书人的去处啊。”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众人纷纷摇头,大部分人一脸不信的神情。有人道,“有宋一朝皆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我等无需担心。他如今信用泥腿子假髡,不过是读书人还信不过他,不得以而为之。澳洲人若要逐鹿天下,非得礼贤下士,开科举,拔名士不可。泥腿子假髡不过是权宜之计耳。”
此言一出当即得到多数人的赞同。
黄二爷眼见众人不信,暗暗苦笑,也不再多说什么了。他对这些人本就没有什么信心,现在这般也只当他们自说自话。
正说着话,有家仆急匆匆从外面进来,低声在林公子耳畔说了几句。林尊秀脸色一变,家仆便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卷,递了过去。
林公子展开纸卷看了几眼,脸都白了。大家都急道:“是什么?”“莫非是澳洲人的文告吗?”“说得什么?”
“这是街面上刚刚贴得榜文。下人抄来的。”林尊秀道,水手将纸卷递给史公子。
“讨朱……”史公子只念了两个字,便不敢再说。周围众人都是神情一动,想来已经明白他手里拿的是份什么东西。黄禀坤赶紧接过来一看,果然一篇大逆不道的檄文。
讨朱明檄
先宋不幸,屡遭鞑虏,先逢靖康,完颜欺徽钦仁厚。复遇崖山,蠓元凌幼君孤寡。呜呼宋德,社稷虽远中土。海外播迁,宗庙犹存澳洲。元政无道,豪杰崛起。黔首奋进,胡无百年之运。神州光复,中夏独有圣君。
夫朱明太祖元璋,身起行伍,心窥神器。弑明王、杀同僚,友谅、国珍、士诚等悉被屠戮。驱逐鞑虏,本中夏群雄之共业。功到雄奇,岂淮西一夫之独力?元璋之政,暴戾皆从胡俗。强梁蛮横,腥膻犹在中梁。兔死狗烹,刘基宋濂殒身。鸟尽弓藏,善长蓝玉丧命。陇右道左,皆莫能堪。
伪朝开国如此,传于二代更甚。叔夺侄位,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
时至中叶,更加荒唐:王好边功,虎贲师丧土木。臣恶通海,倭寇荼毒东南。此般种种,不能尽数。中国之人,莫不背德。神宗以来,朝政日颓。亲恶远善,赤子犹如草木。群丑当道,肉食无非寺人。一条鞭法,十室九亡,白银既敛,民气已衰,阴阳不调,父母仆于道路,五谷不登,赤子嗷嗷待哺。
日至近日,气息奄奄。内廷三案,朝野人和已失。王恭爆炸,天又夺其王气。阉竖惑乱,魏阉能称千岁。流寇肆虐,驿卒或号闯王。内忧外患,朝不保夕。激荡鲸波,红夷滋生于海。铁马雕弓,女直猖獗于塞。龙蛇起陆,紫薇具现杀机。逐鹿问鼎,朱明气数已尽!
本朝发迹南荒,嗣业先祖,南海北望,志在安民。奉天景命,广启皇基,爰举义旗,以清妖孽。六军将定南粤,尧舜禹汤复现当下。万里还归琼崖,四海车书混同可期。
今传檄两京十三布政司四百州:
天命在宋,明亡之期可计!天兵将至,官民好自为之!
勿谓言之不预也!(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节 南头城
黄禀坤随手丢下,冷笑道:“真乃粗坯!文辞粗陋,强词夺理――自古得国之正,除了汉高祖,便是本朝太祖了。大宋算什么东西?宋太祖欺负孤儿寡母得位,太宗烛影斧声,徽宗嬉闹亡国;高宗妄杀忠良!就这也敢来说本朝的不是!这等陋文虽三家村先生亦远胜之!”
吴佲悠悠道:“澳洲人是不是大宋后裔,我看亦有疑。往日里见他们的行事哪有尊崇大宋的意思。我看这不过是个幌子罢了――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众人点头,又将檄文传阅了一番,他们最关心的不是文辞好坏,而是这檄文的具体内容。
一圈看罢,林公子沉声道:“看来澳洲人就是第二个东虏了!”说罢长叹一声。
原本有些热闹的房间里也沉寂下来,在座的似乎刚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再也没心情谈论“共天下”的问题了。
他们祖祖辈辈在大明治下过活,日子还算安逸,现在忽然改朝换代,大家都还有些不适应――何况这改朝换代的人还是来自海外!
原本的热闹劲一下没有了,大家都有些消沉下去,史公子叹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谈什么是非忠奸,乱世里能保住身家性命就是上上大吉了。”
“不会叫大家都剃发吧。”有人嘀咕道。
有些人想起有传闻说东虏鞑子每占一地,都要叫投降的官绅兵民剃头的事。想到澳洲人还没打进广州的时候,各式各样的澳洲玩意便已风行起来。这次他们成了广州的主人,行事更无忌惮。不知道将来会不会闹出以夷变夏的事端来?自己又将如何相对?
“大约……不会吧……”
“若是一定要剃发,临高岂不是早就全部剃发了。黄公子不也没剃头吗?”
黄禀坤点头道:“剃发的都是在髡贼手下讨饭吃的假髡。寻常百姓髡贼是不问的。”
这下众人都有些释然。然而又有人忧心道:“虽然髡贼纪律严明。不事掳掠,可是这广州到底是天下第一等的富庶繁华之地,落到他们手里,岂不是要大大的盘剥一番?诸位莫要忘了当初他们在四乡,可是灭了许多大户的……”
“那是与他们为敌的,若是顺服的,除了勒索些合理负担,倒也没有荼毒。”
……
黄禀坤见他们的议论来议论去,没有半点要“忠君报国”的意思。都是想得自家事,不由得有些气闷。正想寻个理由告退,忽然又有个仆役进来,耳语几声,送上一卷纸。
众人再看,原来这张是白话的安民告示,内容主要是严申律条:不论军民人等,凡抢劫纵火****者就地正法。实施宵禁,起更后禁止出行等等。告示中还提到广州城内现任官吏和家居乡绅。只要不纠众反抗天兵,一律不杀。
“外面情形如何?”林公子问道。
“髡贼有人马在巡逻,看样子又是另一种人马,穿得是灰布上衣。”仆役比划道。“现在四城各开一门通行,街上店铺也有些开市了。只是南门外天字码头一带全部禁行,听说有澳洲人的大官乘着巨舰到了。”
“大约髡贼的广东制置使已经到了。至不济来得也是新任广州太守……”
“我看这广东制置使非郭东主莫属。若是这样还好些!”
“各处官衙是什么情形?几位大人怎么样”林遵秀又问道。
“很是安静。听说有人自尽。但是没有确切的消息。”仆人道,“城内的官兵。如今正往城东的练兵游击营集中,听说是要在那里点验。”
“你去罢。”
仆役去了。一桌人七嘴八舌又扯了许多。黄禀坤见他们都是空谈,全是坐以待毙,逆来顺受的主意,不由的觉得有些厌烦,便起身告退。林遵秀也不挽留,亲自将他送到小院外,低声道:“明日此时,你再来此地。有要人要见你――莫为外人道。”
黄禀坤一怔,道:“我知道了。只是怎么进来找你?”
“到时候我自会派人来接应。”
黄禀坤出得访春院后门,循着来路往回走――他不是本地土著,七兜八转便迷了路,走着走着便到了大街上,再看街道上市面已经恢复,多数店铺都已经开了门。虽然行人不多,却已经没有刚才的惶恐紧张的气氛了。他看到许多一般人家还在大门口点了香,门额上贴了“顺民”二字。一种亡国的痛楚窜入了他的心头--这大明就要这么亡了么?
不,他绝不同意爹的“顺应时势”的说法。他要继续和髡贼斗下去!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往自己下榻的寺院方向赶去。
天色已经大亮,距离虎门不远的新安县城里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手持刀枪的官兵和民壮在街道上奔走着,一派临战前的肃杀景象。
县衙的照壁墙上,血淋淋的挂着十几颗人头。其中一颗正是原来驻守这里的官兵千总的。其他也不外乎是他的亲信、亲兵之类。
这里又叫南头城,因为是海防重地,明洪武十四年(1381年)在此设“东莞守御千户所”,万历元年(1573年)又在所城的基础上扩建为新安县城。南头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外国船只到广州,须绕大屿山经南头入虎门才能进入珠江,故南头有“全广门户”之称。
不过,在元老院上次入侵珠江的战役中,南头却没发挥什么作用。城上的大炮打不到航行的船只,水战更不是对手。所以只是眼睁睁的看着珠江分遣舰队从眼皮低下经过。
这一次,南头的驻军依然对入侵的元老院舰队无能为力。但是它也没有按照预计的那样开城投降。新安县城里的带路党遇到了一个强劲的对手,新安县令吴光旨新上任不久,年富力强,颇有进取之心。眼见澳洲人步步紧逼,城中人心浮动――他没有见识过澳洲人的厉害,所以“精忠报国”的思维还很浓厚,因而暗中做了准备。原本已经做了带路党的千总邀请吴光旨赴宴,原是想演一出鸿门宴,没想到却被早有预备的刘县令反杀拿下,直接砍掉了脑袋。
吴光旨是闹流民最为猖獗的陕西调任来得,“御贼”的经验十分丰富。杀了千总和他的亲信之后,他一面逼迫城中大户拿出钱财给驻军发饷发赏,稳定军心;一面征集壮丁堵塞四门,准备灰瓶炮石。材料不够便扒倒了不少民房。
到天光大亮的时候,城墙上已经是“刁斗森严”、“严正以待”了。
这么一来,倒是给原本准备入驻新安县城的国民军便被阻在城外。眼瞅着城门不开,呼叫城内投降不听,反倒丢出几个人头来,带队的归化民县办主任知道出了纰漏,赶紧派人去虎门报告石志奇。
石志奇知道国民军没有重武器,训练也不足,难以担当攻城拔寨的重任,只得派了一个海兵排和3艘双桅巡逻艇去新安增援。
南头城就在珠江边,巡逻艇开到岸边,抛下船锚,便用船上的12磅加农炮炮击南头城,巡逻艇上的2门舰炮一起开火,没几分钟便将南面的宁南门上城楼打得千疮百孔,燃起大火来。
县令吴光旨很是镇定,一面指挥民壮灭火,一面命令城上的两门大炮开炮还击。南头城的城墙顶厚1丈、底厚2丈,内部夯土,外包青砖,抵御实心弹的打击还是有一定效果的。巡逻艇上一共只有6门舰炮,形不成火力上的优势,双方你来我往的打了几轮炮,虽然将城上的雉堞、哨卡打毁了不少,却没能动摇城上的防御。
海兵排长见炮火并不能动摇防守,便准备着直接攻城,虽然他只有三十人,但是海兵队素来以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著称,这种攻城拔寨的训练不知做过多少次。有一套完成的火力压制-抛射烟雾弹掩护-炸药投送的破门攻城战术,一箱高密度黑火药足够炸开大多数城门了。
然而归化民县办主任却不愿意强攻,毕竟一旦武力破城,对县城里的公私生命财产都有很大的破坏,所以他主张再劝降一下,争取兵不血刃的开城。
大炮声已经停止了。吴光旨叫士兵们抓紧时间轮流吃早饭。宁南门外还有一道外关,叫迎恩门,吴县令就在这里主持抵抗。他的人马不多,收编来得千户所的战兵杂兵不过五百人,加上动员起来的民壮一共不到两千人。看似不少,然而城外髡贼火器精良,训练有素,所以他没有派兵出城反攻。
城外的髡贼不时向守城的军民喊叫,劝他们将县令、千总绑来投降,可以免遭屠戮。国民军的士兵很多是农垦香港联队征发来得,平日里经常来往于这一带,和本地的百姓大多很熟悉。因而他们即使靠得很近,城上的壮丁和本地的军户士兵也不打炮,也不放箭,有时看见县令的亲兵不在身边,便伸出头来看国民军,胆子大的还跟下面搭腔说话。(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节 民意
吴县令知道自己身处危城,断难突围,决心死守到底,等候府城的援军--他并不相信髡贼的广州已经陷落的喊话:这样大的一座府城,就算髡贼攻得下来,也得十天半月功夫,何况从晚上到现在连一声炮响都没听到过。↑UU小说,www.uu234.com
可是他也知道,百姓并不同他一心,官兵也是冲着他毫不迟疑的挥洒钱财才肯出力守城的。所以他出了布告:有敢擅自勾引城外流贼的,全家斩首;财物没收后赏给守城兵民,试图以此来坚定守城军队的决心。同时严禁守城百姓同城外义军说话。可是城里的兵丁多半与百姓相熟,而且都害怕万一城破之后会被报仇,所以当他们在城上发现有百姓与城外说话时,尽管不断地斥骂,挥舞大刀,却并不真的动手。
吴光旨见城上城下搭话,生怕百姓被髡贼蛊惑,见有不少髡贼士兵近城,立刻命令城上点炮。
官兵们迟疑着不肯动手,吴光旨大怒:“快点炮!”接着又吼道:“打一炮,赏银五两!”
这下南关上两门炮同时点炮了。炮弹飞出去,然而炮手故意瞄得太高,一枚直接掉到来江里,一枚落在泥滩上。
巡逻艇上的舰炮立刻还击,六门大炮同时点燃,向着城上打去。吴光旨在城上看见火光一闪,立即一挥手,要大家赶快散开,伏身躲避。炮弹又打坏两个城垛,将躲在后面的三个壮丁打成两截,有一颗炮弹飞入城内,打毁一座草房。燃烧起来。
这时城下架起几个白铁皮的大喇叭,叫几个大嗓门的士兵在那里喊叫:“城内军民士绅人等听着:立刻捉住县令开城投降。不然攻下新安,全城屠灭。鸡犬不留!”
城上一片骚动,吴光旨手持一把倭刀,瞪着血红的眼睛吼道:“大家莫怕!这是髡贼虚言恐吓,他们就这么几百人几条船,别想动我新安一根毫毛!打跑髡贼,守城军民一人赏五十两!战死的加倍!”
他身边有几十个用银子喂饱了的兵丁民壮,也跟着吼叫起来,不时还挥舞下手里的大刀。暂时将骚动压制来下去。
吴光旨眼看着人心不稳,瞪着眼睛看到不远处一个民壮偷眼在往外面瞧。好像在做什么什么手势,他立刻将刀一指,吼了一声:“拿下!”
亲兵冲过去将那民壮扭胳膊抓肩的推到他面前。民壮一脸懵懂又夹杂着惊慌,连连叫喊:“点解拉我?”
吴光旨森然道:“本官瞧得明白,你才时在城上与髡贼勾搭言语,方才又外面做手势,必然是髡贼的奸细!来啊!斩来!”
那民壮连叫冤枉,两边亲兵将他拉下马坡,就在城墙下手起刀落将他的脑袋砍下来。
“号令在城门!”吴县令吼道。“哪个敢再与髡贼勾搭,不出力守城的,这样是下场!”
吴光旨杀了人,立了威。暂时将人压制下去。然而这时候从城外射来十几枝响箭,响箭上系有“晓谕”,吴光旨生怕有人拣拾来动摇人心。厉声关照“不许拾响箭!”他的亲兵赶紧过去拣拾,然而还是有一些被腿脚快的人拣走了。
他打开“晓谕”一看。上面潦草的用墨笔写着限城内军民在一个时辰内开门献城,大军秋毫无犯。保全一城生灵。大军进入新安县城只诛杀县令。
虽然他竭力封锁消息,城内的官绅们还是看到了“晓谕”,兵丁们也有人看到了。大家私下纷纷议论,无法禁止。
城中绅民都愿投降,不想打仗。澳洲人素来有秋毫无犯之誉,然而也有对反抗者残酷无情的恶名。因而大家都觉得不管府城是否陷落,先投降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是最要紧的。尤其是缙绅们,已经被迫拿出来大笔银子守城,觉得利益受损,再也不想陪着吴县令“忠”下去了。
吴光旨知道城中人心不稳,特别是缙绅们的态度暧昧。这使得他非常惊慌。因为他在陕西任职的时候,不止一次打败过企图攻城的“流寇”,靠得就是县内缙绅的鼎力襄助。但是此地的髡贼似乎和流寇不一样――缙绅和百姓对他们都无仇视害怕的态度。
他召集几位县内的官员商议,大家都拿不出什么主意,反而劝告他不要再守下去。县学教谕说:髡贼在本地素有人望,和他们硬抗百姓和缙绅都不会支持的。他又说道:
“髡贼素来对顺者宽,对逆者严。眼下还未大战,亦未有大死伤。吴令若是出城投降,髡贼必不会加害于。”
吴光旨命他们退出,一个人留在屋中,反复愁思,想不出好的办法。江面上又在打炮了。他不禁顿脚长叹,绕柱彷徨,自言自语说:
“唉,没料到我竟落到这个下场!”
快到中午的时候,城中官绅父老来到县衙上求见。吴光旨将大家迎入花厅中。今日厅中的情景与往日大不相同。三个月前他初到新安,缙绅父老们为他接风洗尘,他在厅中好不得意。就在早晨他镇压来企图叛变的千总,召集官绅,会商加固城防事宜。缙绅父老们也是恭恭敬敬,唯唯诺诺。称他是少有的“干才”。然而局势突然一变,花厅中一片愁眉苦脸。
大家坐下以后,一个为首的士绅先说道:
“现在一城官绅父老来见吴令,不为别事,只是为请吴令设法保全一城官绅军民的性命。”
他心中明白他们的来意,还想竭力再劝那么一劝:“本县正在竭力守御,准备与流贼死战,这就是为的保全一城官绅百姓的身家性命。”
另一位士绅说:“死战决不能取胜,守城断无把握。如若坚守,不但不能保全官绅百姓性命,反而将遭屠城之祸。吴令可曾想过?”
吴光旨道:“束手就擒固然能苟活一时,可也就成来刀俎上的鱼肉。髡贼入城之后,是否烧杀都在他们的一念之间――就算他们不屠不烧,诸位缙绅父老哪一位不是有家有业妻妾成群。髡贼若是要你们报效军饷献出美女,到那个时候,诸位父老是遵命还是不遵命?要知道那时候可由不得你们了!”
这番话有理有据,要是放在其他地方,就凭这番话就足够了。他在陕西当县令的时候,屡次用这样的话来激励缙绅,几乎百试百灵。然而在这里却不管用。一个缙绅道:“澳洲人素来言而有信,也非贪财好色之徒。”
几年前澳洲人突入珠江的种种事迹,缙绅们都是知道的。凡是顺从澳洲人献出粮饷的墟镇村落,澳洲人都没有破坏,征收的“合理负担”也很轻;甚至还顺路剿灭了当地的许多零散水匪,一时治安都为之一靖。那些办团对抗的,都遭到严厉的惩罚,当地缙绅豪强为之一空。缙绅们都害怕自己落到这样的下场,所以竭力主张开城顺服。
“就是老爷本人,虽然一时糊涂,我等也会向澳洲人美言,竭力保全的。”
另一个缙绅赶紧道:“纵然澳洲人在此不久,只要老爷不受伪职,以澳洲人的脾性也绝不会逼迫。此时事急,情应通权达变,不能死守一个忠字。澳洲人退走之后,我们仍然为朝廷守土,岂不两全其美?纵然朝廷有什么不是要追究,本县缙绅也会竭力为老爷说话的。”
吴光旨七窍生烟,暗骂“无耻”。他按捺住怒气缓缓道:“阐徽(他的字)自束发受教,读得便是圣人之书,这忠君爱国几个字自幼就牢记心中,绝不敢忘。既食君禄蒙圣恩,决无投降之理。”
县里的教谕本不想多说话,可是现在士绅们已经同吴光旨的话说僵了,他也不得不说道:“请吴老爷三思,今人无固志,孤城无援,断无不破之理。我也是朝廷命官,承乏来此,守土有责。吴令对朝廷具有忠心,难道我就没有忠心么?我也是拔贡出身,受过孔孟之教。眼下是一城百姓的安危!老爷若是从百姓着眼,暂时投降,救了百姓,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吴光旨冷笑说:“你既是举人出身,身蒙国恩、食皇上俸禄的人,日后你如何对待皇上?纵然百姓体谅你,国法岂能体谅你?”
教谕道:“孟子有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老爷莫要为了一个‘忠’字,便断送了一城百姓的性命!”
大家同声附和。吴光旨见自己处境十分孤立,沉默一阵,长叹一声,说:
“你们且出去,容我先想想。你们放心,吴某决不连累一城官绅百姓!”
“时间可不多了……”
散会以后,吴光旨一个人在花厅内逡巡,十分苦闷。今天早晨的雄心壮志已经化为飞灰。他起了自尽的念头,自己一死,既对得起百姓,也对得起皇上了……
然而他的念头还没转完,县衙外已经骚乱起来。他的一个仆人浑身是血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一头扑倒在地上,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老爷!不好了,兵……兵……变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节 市长进城
说罢,头一歪气绝身亡。⊙UU小说,www.uu234.com
吴光旨大惊,他在本地毫无根基,在军中更是没有势力,全靠银子维持。所以一直担心军心不稳,不惜大把的挥洒银子。没想到还是乱了阵脚。
他知道这一定是缙绅们煽动起来的。这帮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不惜出卖君父的无耻之徒!
既然兵变了城已不可守。然而他把自尽的念头抛开,决定战死沙场以报君恩。拔出倭刀,叫道:“大伙随我来!尽忠报国就在今朝!”
他身边的几个亲信家人都是从陕西一直跟来的,此时都拔出腰刀跟他冲了出去。
守城的民壮和士兵都朝着县衙冲来,县衙外面原来护卫他的一小队官兵不战而溃。只有几个家人抵抗,顷刻便被杀死,尸体倒在大堂的台阶下。
吴光旨带着几个家人,没出二堂便和乱兵短兵相接,他虽是文人,剑术却很高明,在陕西又积累下不少战斗经验。毫不慌乱一刀便将个杂兵砍倒,顺手又捅进了另一个民壮的肚子。涌过来的乱兵见他如此勇猛,都不敢上前。反而被压下台阶去了。
然而乱兵人多,不一会就将他们主仆包围了,顷刻功夫他的家人全部死伤殆尽,吴光旨已经受了几处伤,满身带血,不肯投降,也无意自尽,仍然一路冲杀。这时候几个乱兵用长枪朝他乱戳,他又被刺中数枪,血流如注。他知道自己不行了,以刀柱地,朝北跪下。用嘶哑的声音喘着气说:“皇上,臣给您尽忠啦……”他的话还没说完。被人一枪刺中后心窝,登时倒下。在血泊中死了。
一个小时之后,石志奇接到了通讯兵的报告:攻克新安。
“……县令已经被杀。”
之所以特别提一句,是因为按照《广东占领纪要》,大明的地方官员只要被俘的,不论是投降还是被俘,一律登记造册和家眷仆役一起送往香港集中关押。军管会的要求是地方官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下落不明的也要做好登记上报工作。
“我们的人有伤亡吗?”
“报告首长,没有!”
“干得好!”石志奇说着在地图上的新安县城上画了一个表示“已占领”的蓝圈。
从地图上的进展来看。从开始行动道现在还不到12小时,伏波军所到之处几乎没有遇到抵抗,少数零星的抵抗完全不成规模,大多是几个人自发起来战斗,成规模抵抗的只有一个新安县。看来传檄而定基本已成定局了!
对于广州和邻近各县的士民们来说,这是难忘的一天。澳洲人从海上过来,悄无声息,兵不血刃的夺下了南中国的第一大城。待到天色大亮的时候,城门口已经换上了身穿蓝灰短制服。拿着火铳的“髡兵”了。街上,一队队穿着灰衣的髡兵巡逻,整个城市安静而有序,不少店铺也开了门。百姓们既震惊有觉得新鲜:就这么一夜之间。广州便已经换了新主人了!
好在新主人并不陌生。澳洲人这几年在广州已经是半公开的存在,就算和澳洲人没什么生意劳务上的往来的人,多少也买过澳洲货:各式各样的“澳纸”、“澳火”、“澳布”、“髡袜”……这些小东西早就进入了百姓们的日常生活之中。
过去。他们是持剑行贾的商人,现在。他们堂而皇之的成了这里的统治者。谁都不知道澳洲人会怎么统治这座大城。
有关澳洲人在临高的治世的传闻在这里多少都传播过,有许多人是不信的。认为这不过是海外奇闻,也有知道确切情况的人想看看:这澳洲人的手段,在这广州城里能不能施展:要知道这广州城里一条街的人口,就超过临高全县的百姓了。
正如刘翔在进入广州前给北上支队的队员讲话的时候说到的,这对元老院来说是一次“大考”。在在此之前,他们治理的都是一些半农业化的小县城,即使是琼州府城,放在大陆上来说也是不值一提的小城。广州不但是岭南第一大城,在本时空的中国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城、名城。林佰光估计这里常驻人口少说也有五十万。
治理五十万人口的大城市,就算在21世纪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如果说过去他们是在白纸上画画,那么现在就是要在一副早已涂抹的五色斑斓光怪陆离的画卷上重新绘制,既要抹去败笔,又不能让精妙之处受到破坏。其难度可想而知。
这些难题,此刻正盘旋在坐轿子进城的刘翔脑中。
他原想乘坐公务马车进城,以彰显元老院的威仪,为此已经将红旗马车随船运到了五羊驿,然而林佰光却说城里走不了马车。城里除了几条主要大街之外,一般街道都很逼仄,马车很难通行。不仅如此,城中的桥梁完全没有考虑车辆通行的问题,全是台阶密密麻麻的高耸的拱桥。过去广州站曾经想在广州城内推行人力车,也因为桥梁的问题最终没有进行。
虽说刘翔也不反对徒步进城,但是他的下属们都反对:一是不利于保卫,二来堂堂的广州军管会主任,广州市长徒步进城,未免折了元老院的威风。
鉴于这个原因,大南门一带的轿行的二人抬小轿是不成的,幸而五羊驿中有现成的官轿,已经正式投降的驿丞赶紧收拾出来,叫来四个轿夫抬轿。他一心要讨好,把散居在大南门外的驿站里的各路牛鬼蛇神都找了出来。
“快!给澳洲老爷排道子去!”
刘翔走出来一看,全套的排场都已经摆好了。开道的铜锣、“肃静”“回避”两块牌子、各式各样的旗帜、仪仗摆设齐全,威风凛凛。各色人等全都穿着公服,在下面伺候。
驿丞见他出来,一路小跑的来到面前跪下,禀道:“大人!仪仗导子都安排妥了,请大人升轿!”
刘翔哭笑不得,这是封建大官的排场还真不小。当下关照道:“不用这许多人,准备一顶轿子就是了……”
自从投降以来一直百依百顺的驿丞这会却很坚持原则:“大人此话差矣。大宋光复广州,大人又是钦差,断然不可行事过简,否则易使士民有轻慢大宋之心,依小得看,这排场还小了些,不能彰显我大宋威仪啊。”
刘翔看周围的归化民干部和军人,也流露出赞同的表情。心中不由得感慨了一下。道:“这些花里胡哨的仪仗、旗帜,都是朱明的礼制,我如何使得?”
这话也算在理,驿丞想了想道:“既如此,开道的仪仗还是要用得。不然百姓不知冲撞了仪仗就不好了。”
刘翔也不便再拒绝,当下便“升轿”出发了。开道的锣夫不知道刘翔算大宋的哪一级官员,不敢乱敲,便问一个归化民干部道:“刘大人官居几品?”
归化民干部道:“刘首长是元老,尊贵之极,哪有什么品不品的。”
打锣的心道这就是“超品”了。一般都是有公侯一级的人物了。反正礼多人不怪,他便连敲了十三下锣。
在“大小文武官吏军民人等齐闪开”的锣声中,刘翔的人马浩浩荡荡的向城中进发了,开道铜锣和肃静回避牌后是迎风飘扬的启明星旗,三十名扛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的警卫,居中是一顶八抬大轿,轿子后面有人高举他的元老鹰旗,旗后跟着十多名归化民干部,最后又是二十名全副武装的警卫士兵。
刘翔去得是地方是广州府衙,这是他最关心的一个衙门。对于他这个广州市长来说,广州府和下面的番禹、南海两县的架搁库和那一干老吏有着不可估量的作用,许多基本情况都要从这上面去获得。所以在制定占领方案的时候,他特别要求进入广州的国民军要首先占领这几个地方。
刘翔的行列缓慢的通过大街小巷,一时间观者如堵――已经从早晨破城的惊慌中缓过劲来得广州市民们已经知道来得是澳洲人的“广州知府”,人人都想看看这新任“府台大人”的风采。国民军不得不沿路布置,维持秩序。连带着广州城内一府二县的衙役们也来献殷勤,赶来开路喝道。一时间正是无限风光。
刘翔端坐轿中,看着这一幕,心中滋味万千。所谓大丈夫生当如此,大约就是这个意思吧。自己一个被导师蹂躏剥削的博士生,如今成了起居八座的地方大员,个中滋味岂是平民百姓能体会的……
在单调的锣声中来到了广州府衙。在照壁前落轿。刘翔下得轿子,跺了跺有点麻木的腿脚。只见眼前的照壁呈凹形,高五米,宽二十多米米,用青砖砌成,砖上有“广州府城”、“广州府”的砖铭。再看对面的大门前的八字墙,青砖墙体内各镶石碑四通。不知道镌刻着什么内容。
还没进入衙门,就这大门口便已觉得气势不凡了。(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节 知府衙门
跪在最前面的是原广州府通判魏必福,见髡贼上官出轿,赶紧大声禀道:“魏必福等广州文武降人参见刘大人。”
刘翔这才注意道照壁前黑压压的这一干人,见跪在下面的人足足有几十号,一个个匍匐在地,大气也不敢喘的样子。不由的“官瘾”膨胀,他咳嗽了一声,道:“下跪何人?”
魏必福赶紧道:“罪臣魏必福,率广州一府二县文武降人在此候见大人。”
刘翔见这魏必福须发皆白,一把年纪的人还努力做出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不由得暗叹:功名利禄果然是消磨人的好东西!他道:“你等起来说话吧。”
魏必福带头,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身后的一干降人也跟着起身,一个个毕恭毕敬的躬着腰不敢仰视。
通判是知府的佐官,一般都负责一个方面的具体事务,在一府之地是个不小的官儿了。不过广州府投降的最大的官儿不过是个通判令刘翔有些失望。虽然对外情报局已经说过,地方官员投降的恐怕不会太多,但是刘翔还是很希望广州知府能够投降的。
“知府呢?”
魏必福身子微微发颤,道:“启禀大人,董老……逆顽抗天兵,已在后衙服毒自尽……”
这位董知府上任还不到半年。能到广州来当知府,在明清都属优差,谁也不曾料想会成为一道催命符。
“整个广州府官儿不少吧,这么就你们几个?”
“回禀大人,其中许多都是冥顽之徒。有自尽以抗天兵的,亦有弃官不知下落的。”
刘翔点头道:“走。进去看看吧。”
朱元璋当朝的时候制定了“全国各级衙门建造国标”,所以天下府县的衙署基本都是按照同一形制建造的。刘翔过去旅游的时候去过洪洞县衙、南阳府衙。到了本时候之后海南岛上的县衙府衙也都参观过,除了大小和建筑的精美程度有所差别之外,基本形制差不多。
但是这是他第一次以胜利者的身份去接收一个府衙,滋味又不同了。
魏必福赶紧道:“容卑职为大人引路。”
当下由魏必福在前引路,照壁的正面是牌坊,上书“承宣坊”,左右分别是“申明亭”和“旌善亭”。进门之后便是一堵影壁墙,所谓萧墙。绕过萧墙,来到院中。便看到了第二道的仪门。仪门左右两院。东面是寅宾馆,西面是司狱司,还有土地庙。刘翔见司狱司门前躺着五六具尸体,吃了一惊,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禀大人,天兵来府衙释放了众囚,将牢头狱卒处死了几个……”魏必福忐忑不安的说道。
“囚犯呢?”刘翔一听不对,接收计划里可没有这条啊。
“天兵已经尽纵之……”
刘翔脸色一变,不由低声道:“胡闹!”
魏必福虽然没听到他说什么。但是看到他脸色霎那变得很不好看,不知什么触了他的逆鳞,心中害怕,赶紧将身子躬得更低了。
刘翔顾不得和他废话。叫过身边的一个归化民干部:“你马上去一趟警备司令部,传达我的命令:凡是看到街面上有身穿囚犯衣服或者衣不蔽体,疑似从狱内脱出人员。一律抓捕。”
“是!首长!”
凡是造反,每攻克一城往往会“尽纵囚徒”。以示蔑视旧有的权威体现仁政,同时亦能壮大自己的力量。但是对元老院来说可不是这么回事。纵然监狱里关押着许多无辜的人。还有很多是因为微不足道的“罪名”被关押。其中也少不了大量货真价实的“犯罪分子”,从强盗土匪到杀人犯,小偷……何况广州府狱和顺德、南海的县牢不同,关押得囚犯来自整个广州府十几个州县。这些人一旦被直接释放到社会上,即无盘缠回家又衣食无着,立刻就会变成社会治安的不稳定因素。
这次制定入城计划的时候,刘翔特别关照过对府、县两级监狱的接收方针是“原样接受,暂不处理”。没想到还是给人搅了。
他又问道:“这里是哪支部队谁负责接收的?把带队的主官给我叫来!”
魏必福看他面色不善,赶紧往后又站了一站。却见刚才第一个进入府衙的“假髡”军官小跑着过来,在首长面前一个立正,举手至前额――这是髡贼的军礼。只听他大声道:
“步兵第4营战列4连1排排长,少尉吴拔流。”
“是你把府狱给砸了,杀了狱卒,放了囚犯?”
“是!”吴拔流大声道,“里面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简直就是活地狱。犯人的手脚枷在枷板里都烂得生蛆了。我看后面还有几具卷在芦席里的尸体,都是七窍流血――犯人说都是这几天狱卒得了钱财悄悄把人给弄死的……我都气炸了,这还有天理吗?就把狱卒杀了,把囚犯都放了!”说罢还有点得意,似乎是替天行道了一番。
“你糊涂!”刘翔大喝道,看到对方惊愕的目光,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缓下语气道,“狱卒虐待囚犯,虐杀犯人,有他的应得之罪。囚犯们有蒙冤的,有受屈的,也要一一来甄别。这都是国家警察和法院的事情,不是你的工作!”他喘了口气,“这牢房里关得有好人也有坏人,你把犯人一股脑都放了,被杀了亲人,被盗了劫了钱财的苦主找谁去?谁告诉你牢房里关得都是好人?”
“这个……”吴拔流挠了挠头皮。懊恼道,“我想差了。”
“你放了多少囚徒出去?”
“没……没数……”他结结巴巴道,“打开牢门忽拉就涌出去好多人,如今如今,牢里就剩下十几个有刑创的和生病的了。首……首……首长,我是不是犯错误了……”
刘翔说,“你的错误由部队来处理。你现在归队,等候国民军来接管。”说罢他回头对魏必福道:“继续走吧。”
魏必福略略安心,也不敢再胡乱凑趣,只是在前引路,过了仪门可见院落中间甬道一个亭子,名为“戒石亭”。这也是朱元璋制定的形制。刘翔知道石头内侧向着大堂方向刻着:“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外侧刻得是“公生明“三字。
正堂大院的东西列吏舍。东面是经吏司(掌管受发文书诸事);西面是昭磨所(掌管勘六房卷宗),正堂的后面就是刘翔最关心的架阁库了――上面已经贴上了封条由士兵看守。其余各处也都上了封条。
刘翔问了几句,得知永平库(府库)也已经查封之后派兵看守了。府衙里他最关心的两处都没出纰漏,他就放心了。
大堂之后是平日审理一般案件时候使用的二堂,穿过二堂便到了花厅――这里已经是官署的住宅部分了。花厅是衙门主官举行公私宴席,待客的地方,有些不宜公开审理的案件有时候也在这里进行。因而布置更为生活化,没有大堂二堂来得肃杀。
不过此刻,花厅上座椅狼藉,一片混乱。地上摆着好几具尸体,都盖着白布。旁边有归化民办事员看守。
“这是――”
“这是董老……逆和家眷的尸身,正候大人查勘。”魏必福赶紧道。
刘翔点点头,候在一旁的仵作将白布掀开,讨好的说道:“大人请看,确系服毒”。
死去的知府是个中年人,并不富态,甚至有些苍老,大约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刘翔记得林佰光和自己说过,董老爷和广州站过从甚密,收受郭逸的“礼物”和“津贴”并无迟疑,对元老院在广州的事情不闻不问,睁眼闭眼。他原本以为董老爷这样的人会投降,没料到他居然会如此决绝的自杀。
“董逆的跟班在廊下候命,要不要叫他过来问话?”魏必福问道。
“好。”
魏必福赶紧冲着花厅台阶下的招了招手,从廊下奔进来一个中年男人,进来先跪在地上给刘翔磕头:“给大老爷请安了。”
“起来吧。”刘翔摆手道,“你是董老爷的跟班?”
“是,奴才董庆。”
“这里的几具尸体你可曾认得?”
“是,都是奴才和奴才女人亲手收殓的。”董庆面带戚色,“是董老爷、董太太,还有董太太的贴身丫鬟和董老爷的侄子。都是服毒自尽的。”
刘翔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关照道:“找几口棺材,尽快装殓了吧。”
“是,多谢大人恩典。”董庆由又跪下磕了几个响头。
刘翔又问道:“他家还有人吗?”
董庆还没答话,魏必福抢着道:“还有一位娘姨和一位小姐。另外几个丫鬟仆妇。都拘在后面,卑职叫人看管着不许她们自尽,等候大人处置。”
“哦?”刘翔有点惊讶。他参加过治安战,破过不少地主豪强的寨子。每次破寨之后,因为担心受辱,不但主人家的家眷,连婢女仆妇都会自尽。所以每次一破寨就要派出专门的小队去拦截劝阻。(未完待续。)
第七十节 降人们
这次入城前他就估计到官员如果不投降自杀的,家眷估计都会自尽从死――本时空可没有优待俘虏,善待妇女儿童这种说法。一旦落败被俘,男人砍头,女人充妓都是常事。除非胜利者愿意发慈悲:这可是很少见的。
这次董知府的女眷居然有人没死,这可太奇怪了。他不由得又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原是要尽节的,不知为何迟疑了些许时候,等到投缳天兵已经到了――便救了下来。”魏必福道,“卑职以为死意不坚。”
“这也难怪。蝼蚁尚且贪生。”
“是。”魏必福低头道,“大人要不要叫来问话?”
“不必了,”刘翔摇头,“你且带路便是。”
花厅旁,另有一处偏院,这是师爷起居之处,魏必福说师爷眼下不知下落,大约已经躲了起来。
花厅后面,便是知府日常起居生活之地,和一般大户人家无异,后院亦有一个小小的花园。稍稍点缀泉石,以作休憩之用。
刘翔见厅堂内家具凌乱不堪,各种衣服细软抛洒一地。紫檀木的茶盘掉在地上,几个摔得粉碎的杯子……可以想见董知府在服毒自尽前这家人家经历了怎样的惊惧、混乱和绝望。刘翔不胜唏嘘。
魏必福小心翼翼的陪着“刘大人”查看,见一早就冲进来的伏波军的士兵们在各个门道台阶前站岗,一个个目不斜视的站得笔直。纵然眼前的地面上抛洒着各种细软金珠也不为所动。心中暗暗纳罕――若是换做其他人,后宅大约早就为抢夺财物互相厮杀起来。财物大约更是被抢得连茶盏都不剩一只了!
正在搜集财物的却是另外一批假髡,他们三人一组。一人手提小木箱,背驮口袋。装运财物;一人拿着账本和蘸水笔,脖子上挂着个墨水瓶专司登记造册。另一人负责捡拾,每捡起一样都要举起来吆喝一声。
“点翠银步摇一只!”
“半新蓝妆花缎比甲一件!”
“碎潮银一块,不知斤两!”
“铜钱一串,过百!未点!”
……
这样的叫声在厅堂内此起彼伏。另有专人监看。魏必福心道:旧闻髡贼精细如发,一钱如命,今儿一见果不其然!
然而他不敢将这种想法表现出来,只低头哈腰,听候吩咐。这时候一个归化民工作人员小跑着过来了。在刘翔面前站住鞠躬道:“首长!”
刘翔知道他们是企划院特别搜索队的,衙门里光知府老爷的私财大约就不少,又可以好好生发一笔了。便含笑道:“不必多礼。你们在这里多久了,府库盘点了么?”
“三小时了。”干部干脆利落道,“前面的大多已经搜索过,府库要明日在盘了。后宅是今日的重点,要仔细查看。”
“收获不小吧?”
干部有点难为情:“实话说,收获不多。不论是师爷的住处还是这里,都没有找到大宗的银两。细软倒是不少。接下来准备掘藏。”
“哦。有线索吗?”
“有,董知府的家人虽然已经跑了不少,不过他的管家和长随都被拿住了。等把他们都审过了就能找到了――再不济,我们也是有一套法子的。绝不会叫银子在地下长霉。”
“好。要尽快。打扫干净房子好见客。这里我还等着用呢。”
“是,首长。我们一定尽快。”
刘翔大致看了看一遍府衙,见这里房屋多。建筑又高爽,比五羊驿的条件好得多。便决定将广州市政府暂时设在这里。虽然按照规划元老院准备在河南岛上另起炉灶建一个“广州新城”,行政中心也会设在新城区。但是眼下他们的主要工作还是要在这老城区里展开。
与其每次处理事务都要进城出城。不如直接在这里开衙办事来得就近方便。
刘翔其实也考过广东布政承宣使衙门,但是想了想这还是留给文总的广东大区机关用比较好。反正自己作为广州市长,除了府衙还有南海、番禹两县的衙门可用。而且广州作为一省的省会,承宣大街东西两侧的衙门官署多如牛毛,城里的大寺庙也很多,过渡房十分充裕,用不着急吼吼的抢房子。
当下就决定将广州市军管会设在广州府衙门。当下关照府衙里的住着得没死没跑的各级降官降人和家眷尽快迁出去,腾空房子。
按照接收计划,城内降人和家眷财物全部安置到越秀山麓的大石街上的广东贡院。贡院面积广大,房舍众多,足够安置投降和被俘的明朝官员。较为重要的官员和家眷送光孝寺甄别。降将降兵全部遣送香港岛整编。
刘翔转了一圈,见花厅收拾的差不多了,当下关照在花厅接见广州一府二县的降人。以广州府通判魏必富为首,下面县丞、主簿、典史、教谕、河泊、巡检……各种入流未入流的官儿,县两级的三班六房的书吏班头……在院中站得密密麻麻。却连一声痰嗽声都没有。
刘翔关照魏必福唱名,降人们逐一上来见礼。刘翔稍微问几句话,便打发下去。这倒不是他在摆官威,实则是掌握下降人的大概情况。看看能否利用。令他略略失望的是,不但知府自杀了,连南海番禹两县的县令也自尽了。投降的几乎全是佐杂官员。
佐杂官员,在号召力上就差得远了。大明不见得“民心可用”,但是在“官心在明”却是事实。如果这次对外情报局能争取到几个地方大员归降就好了。对以后的传檄而定有很大的作用。毕竟大官才有风向标的作用。
不过其他衙门的官员的下落已经不在刘翔的权力范围之内的事情了。他的算盘只能打在这广州府的地盘之内――要是广州府属下的其他各州县里有正牌子的堂官能“投奔光明”就好了。
眼下看来,魏必富倒是个不错的人物,虽然不知道他的真本事如何,起码在“带路”这事上够积极。可以暂时叫他帮忙办事。
接见完降人之后,魏必福又出班禀道:“卑职等为迎圣使,已备下礼物以表寸心,恳请元老院和刘大人笑纳。”
降人们献出了一万两银子,还有许多珍贵物品,有沉香、玉带、赤金首饰、玉壶之类的珍贵物件,粗粗看去,也值几万两银子。
礼物分为两份,一份大的是献给元老院的,少的自然是馈赠刘翔的。
刘翔道:“魏必福等所献各物,具见忠心。献给元老院的,我就收下了。至于馈赠我个人的,一概不取。你们各自带回去吧。”魏必福等降人赶快跪在地上再三恳求说:“大人一物不受,卑职等实切不安。伏望稍赐鉴纳!”刘翔见念他们言辞恳切,命秘书收一件玉壶,其余一概退还。
刘翔又“训喻”了几句,无非是叫他们“不要有包袱”、“好好学习,接受改造,争取早日为元老院和人民服务”……
讲完话之后,他关照降人们散去,只留下了魏必富和原广州府和南海番禹两县衙门里的几个老吏。询问了下广州的地方上的民情。
刘翔叫来企划院的人员将财物全部清点造册,连自己收得玉壶也上了交了公。看得几个降人暗暗纳罕:说澳洲人贪财,那真是锱铢必较,可是他们的元老,却一个个清廉似水。真不知是怎么想得!
接着他很随意的和降人们聊起了广州的基本情况。
他最关心的是人口,人口不仅是劳动力也是消费市场。广州不比琼山――到现在琼山的城镇人口也没超过四万人――广州可是17世纪里的特大城市,光非农人口的吃饭就是一件大事。尤其是眼下广东尚未完全占领,来自广西的粮食供应也将中断相当长一个时期。摸清到底有多少非农人口,本地的粮、柴、布等民生必需品的自给率又是多少,这样才能组织起有效的贸易供应渠道,避免发生因为供应不足造成的危机。
然而得到的反馈却不如人意。他能得到的人口统计数字,还是府、县两级衙门储存的黄册上的数字――刘翔可是早就在琼山就见识过黄册数字的精确性了。
根据黄册记载和户房书吏的估计,南海县有38000户,番禹县略少,广州城共有约六万户,人口约在二十万左右。真实数据大概还要再多一些。而整个广州府的人口,大约在五十万到六十万之间。
刘翔开始抓狂了,黄册虽然详细开列了军户、匠户、力士户之类的名目繁多的叫法,但是实际上这些户籍分类在明末已经没什么意义,军户未必当兵,匠户也不见得是工匠,从中统计出非农人口的数字要有莫大的想象力。
“还是得搞人口普查啊。”刘翔自言自语的在笔记本上记下这条。
说了一会话,正空暇的时候,他的归化民秘书郭走了进来,小声道:“首长,董家的小姐要见您。”(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节 吕易忠
“不见。UU小说,www.uu234.com”刘翔想她无非是来求情施恩的,眼下他没工夫管这种小事,“你告诉她,她家里人的尸体我们会收殓的,让她们先去贡院安置,等到时机合适自然会让她们回家乡去。”
刘翔又和降人们说了几句话,安抚他们一番。又关照各房各班的书办衙役“且来点卯,照常当差”。打发了他们去了,他才对魏必福道:“老兄弃暗投明,我元老院自然是不会亏待你的。现在我任命你为广州市军管会顾问,明日便来上班――只是要委屈老兄和宝眷先在光孝寺暂住些日子了。”
魏必福赶紧起身道:“大人言重了,卑职一定戮力报效大宋,为了大人效犬马之劳。”
“好了好了,你这大人、卑职的一套以后也不必用了。”
“是,是,谨遵钧命。”
魏必福毕恭毕敬道退了出去,签押房里只剩下刘翔一个人了。他正要出去看看搬家道的队伍到了没有,新任生活秘书郭熙儿走了进来。
郭熙儿是郭灵儿的堂房妹妹,她家和郭灵儿家当初一起被收容到海南来。郭灵儿进了女仆学校,郭熙儿年岁还小便进了芳草地。她的成绩不怎么样,属于垫底的层次。去年初小毕业之后就进了某机关当个办事员。
正好这时候她这堂姐怀孕生娃,郭灵儿眼见着女办事员们一个个虎视眈眈,为固宠计,看到自家妹子也出落的亭亭玉立,又受过“新法教育”。便起了念头――上阵要靠父子兵,这闺阁之中也得倚仗着姐妹同心。便趁着自己生育女儿“有功”。刘翔耳根子软下面硬这个阶段,吹了几个月的枕头风。硬是将把自家妹子给吹上了刘翔的床――当然还是以生活秘书的名义在办公厅注册,名字也改成了“郭熙儿”,年龄写得是十六岁――实际上只有十五岁,郭灵儿生怕夜长梦多,便以虚岁代周岁。刘翔后来虽然有所察觉,也就糊里糊涂的认了――比起乃姐,郭熙儿要活泼的多――到底是从小受新式教育出来的。
“首长,”郭熙儿当生活秘书没多久,对自己的主人还有些腼腆。“外面有一位明国的老爷来拜,这是他的帖子。”
刘翔心道这要是一般道大明缙绅赶着来烧热灶的倒是不急着见。然而接过来一看,来得却是吕易忠。这位在澄迈战役中被俘的王尊德的幕僚,投降之后又被派回广州担任郭逸的“师爷”,算是老资格的“带路党”了。刘翔原本就和负责管理他的对外情报局打过招呼,要将他调到新得广州军管会班子里来任用。既然他如此知趣来拜,自然要见的。
“马上请他进来。”
吕易忠自从珠江战役之后被派回广州,名义上是郭逸的“文案”,实际充当了郭逸与广州地方缙绅和官场的传话渠道。他虽然为士子和缙绅所不齿。但是毕竟有澳洲人当后台,一城的官吏缙绅都很敷衍他,不敢得罪。只有几个愣头青读书人当面折辱过他,甚至要对他饱以老拳。不过这几个年青人都不明不白的投河上吊的“被自尽”之后。吕易忠的往事就不再有人提了。他周旋于缙绅官场间也愈发如鱼得水――有些郭逸不便说得话,不便做得事情,就都由他来出面。成了广州站乃至广州城里一个相当要紧的人物。财也很发了一点。随着元老院的声势渐隆,吕易忠也不再为自己的卖主求荣感到羞赧了。甚至还有些“因祸得福”的感觉。
不过眼下他却是有喜有忧。喜得是元老院王师上岸,逐鹿中原指日可待。自己就是从龙北上的旧臣,忧得是郭逸居然不是新任的广州知府,被一纸调令调回临高“另有任用”。在吕易忠这个官场老油条看来,这是“郭东主”失势的兆头。再联想元老院的“文主席”一下变成了“广东制置使”,一个姓王的元老当了“主席”。吕易忠很自然的想到这应该是文相倒台了,所以才会被“出为节度”。郭逸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被罢黜,显然是因为他是文相的人,而他自然又是“郭东主”的人――这可就有点大大的不妙了。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郭逸既去职,新来得“首长”自然要任用新得班底。一周前他就接到了通知,有大批“北上干部”要来广州。这让他忧心如焚――比起首长们自己培养的人,他这种“降人”出身上就矮了一头,更别说自己还是“郭逸船上的人”――简直就是冷板凳预定,万一郭东主回去之后再被勘磨出什么“莫须有”来,自己落个“同党”,落到大宋的“诏狱”里去可就不妙了。所以他一早便开始找门路寻靠山――新任的大宋广州府尹自然是最适合的人选。
几天前他就接到通知,说广州军管会已经确定要调他去任职。吕易忠喜不自胜。今日听说刘首长已经家进城,也不待刘翔来传唤,自己便来拜访了。
吕易忠原想过要不要剃头易服去见――广州既已“光复”,郭逸等一干人都剃发易服。自己作为元老院的“客卿”似乎也应该有所表示。然而他琢磨了半天觉得既然没有通知他剃头易服,不宜自作主张。再者刘首长打算怎么任用自己也不知道,还是原样去见比较好。
吕易忠进来见过礼,刘翔是知道此人的。他虽然为元老院所用,却还算不上正儿八经的“归化民”,属于元老院人事体系里的“灰色人物”,和起威镖局的大掌柜孙可成是一个性质。是元老院对接传统社会非常有用的一个帮手。对这样的人,元老院的方针是“充分任用,不可信托”。因而刘翔对他十分客气,说了几句温稳的话,要他“安心工作。不必多虑”,又说郭逸卸职是“另有重用”。暗示他不要为前途担心。
吕易忠内心稍定,不由的感激涕零。少不得又说了一番自己如何对元老院“忠心不二”,愿意为元老院的大业“鞠躬尽瘁”。又表示自己愿为刘翔做“前驱走狗”,“戮力报效”。
说罢,又从怀里掏出一个檀木盒子来,略带神秘的压低声音道:“这是卑职孝敬首长的一点礼物,不成敬意!”
刘翔摆手道:“我们的规矩你是懂得。怎么又弄这个调调!你的事情我清楚,放心就是了。”
吕易忠满面堆笑道:“元老院的记录卑职是懂得,也不敢冒犯。这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不过是一点小小的玩物罢了。稀奇虽然稀奇。却不是值钱的物件。”
刘翔起了好奇心,接过盒子打开一看,确是一对银制的圆球,不过核桃大小。镂空镌雕的十分精巧,轻轻摇动,有轻微的叮当声。虽是银制入手却很轻,充其量也就几钱银子。倒的确不算什么贵重物件。只是不知道干啥用得。
“此物名叫缅铃,据闻是从缅甸传来。这一对是广州的老字号铺子做得,内中铃舌用得乃是上好得珍珠。最是精巧不过,堪称闺阁中的妙品……”
刘翔原本还在狐疑这东西干什么用得,现在经他一解说才明白,原来这是明朝的“性玩具”。顿时哭笑不得。只好道:“生受了,生受了。”
吕易忠见他的面色不以为然,知道他还不知道此物的“妙处”。又道:
“房中行乐,此物有宜男之妙用。”说着他低下头。“卑职闻听首长膝下尚且空虚,愿首长早诞公子。以延宗嗣……”
“承你吉言。”刘翔将盒子收好,放在一旁。这礼物他倒不怎么在意,对生儿子这件事也不太看重,但是对吕易忠的孝敬却很受用。虽然明知道他是在厚颜无耻的拍马屁,可是真舒服……
“老吕,”他的话语中不觉也透出三分亲切来,“花样你就不用搞了。咱们先谈正事。你是久幕之人了。咱现在不说元老院,我要是明国的知府,到此地来上任,要如何才能让这一府之地风调雨顺,物阜民丰?”
吕易忠一听,这是在问计与自己了,他赶紧振奋精神,想了想道:“天下最易做得便是官,最难做得也是官。全看做官人的心意和运气了。若是要简单的,只要用上两个得力的刑名、钱粮师爷,三班六房的胥吏维持的好,与缙绅们一团和气,刑名词讼上但讲三分良心。三年任满太太平平的卸任,至少也得个中平,自己还能落几万两银子。”
“若是要有些作为呢?”
“这就看做官人的手腕本事了。”吕易忠自己也做过知府,个中滋味都尝过,说起来头头是道,“地方官虽是百里侯,有破家灭门之威,到底也是外来的强龙。要做一番事业着实不易。修桥补路、兴修水利、革除弊政……都是善举,然而凡兴一利,必损一益,有人得了好处,有人便少了好处,期间的烦难真是说也说不清。非得强项又有手腕的地方官才能压得住。只是不论你有多大的本事,有些人还是开罪不起的,牵扯到他们的事情,必要慎之又慎。”
“哦?是哪些人呢。”
“一则胥吏,最是奸猾不过,地方行政却又都在他们手中。若是耍奸闹猾,轻则叫你难堪,重则处分罢官黜职,甚至丢了性命也不稀罕。所以地方官本事再大,也得敷衍他们,至少叫他们不给你耍奸。”
“二则便是缙绅了吧?”
“首长说得是。”吕易忠点头道,“所谓为政不得罪巨室。凡缙绅,在省里、朝廷里都有关系,地方上又有很大得势力。州县要在地方上太太平平做官,不能得罪他们;若要有一番作为,更得结好才行。”
地方官其实可供支配的钱粮十分有限,要办一些实事无不需要地方缙绅的慷慨解囊。纵然不解囊,至少也不作梗。这就很不容易了,地方的急公好义的缙绅自然是有得,但是凭借着自己的功名侵害地方的“劣绅”也不在少数。
吕易忠见刘翔听得仔细,便将自己做官为幕时看到听到的许多事情一一向他讲来,里面的花样之多,门槛之深,令刘翔叹为观止:这当官的学问真得不浅啊。
幸亏自己做得是元老院的官儿,要是单穿做大明的官,自己怕是根本应付不下来啊。
吕易忠道:“……首长行得是元老院得新政,自然有一番革故鼎新之举。卑职这点浅薄的见识,怕也用不上……
刘翔笑道:“你说哪里的话,若没有你这一番解说,我如何知道这广州府里谁才是老虎?”他想了想又道,“只是事有轻重缓急,刚刚进城又是百废待举,不知从何入手呢。”
吕易忠陪笑道:“首长必然早有庙算在胸。不过依卑职的看法,施政最重‘吏治’这篇文章,须得吏给治好了,方能如臂使指。眼下天兵刚刚光复广州,挟百战雄师之威,本地的缙绅人家都是有家有业的,断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天兵公然作对,首长此时的施政,他们必然是逆来顺受;倒是这干胥吏,把持地方多年,自持家学秘传,以挟制官府为能事,首长不可不提防。”
这番话包含了他的私意,吕易忠自己也是举人,当过知府,对胥吏这个看似驯服,实则阴险狡诈,有时候还会反噬的集团有着天然的反感。对缙绅同类自然有着回护之心。
刘翔深以为然。缙绅的能量很大,但是在目前阶段他们不会跳出来和元老院作对,倒是胥吏,他们是直接掌握基层政务面对百姓的人,自己要在广州开展一系列工作离不开他们的协助,一旦运用不好,不但损及元老院的利益,更是伤害广州新生政权的信誉。
但是他不愿在吕易忠面前把如何处置胥吏谈得太深,问道:“不知道这广州城内,哪几家是显赫得巨室?”(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节 广州巨室
这话问得结实,吕易忠不得不慎重以待了。∈↗UU小说,www.uu234.com他想了想道:“广州的头号缙绅,那就要首推陈集生了。”
刘翔想了想自己看过的材料,好像缙绅中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又问了一句:“此人是?”
“说起来此人可是赫赫有名,”吕易忠道,“万历己未探花,前礼部右侍郎,皇上的御前讲官……”
刘翔道:“莫非是陈子壮么?”
吕易忠点头道:“正是秋涛先生。他的字便是集生。”
刘翔隐隐约约的记得材料说陈子壮因为“逆龙鳞”被崇祯关进了诏狱,难道现在已经放出来了?他问到:“我记得他因为触怒明国皇帝,下了天牢。”
“去年便回来了。”吕易忠道,“有人替他求情,据说皇太后也为之缓颊。去年四月‘坐赎徒归’。不过他现在还是‘罪臣’的身份,很少在城里露面,一直住在白云山的别业里。”
刘翔原本只知道陈子壮是“岭南三忠”,没想到他还是广州城里的头号缙绅!再一想广州城里科名没人比得过他,当初对魏忠贤不假以辞色被削职为民,前年又因为“直谏”受过廷杖下过诏狱,简直是明末士大夫的楷模。在缙绅中的地位和号召力就可想而知了。
此人在明亡之后参加抗清运动,屡败屡战,最后被俘不降被满清以酷刑处死,临死还大喝“界人需用木板也!”。性格极其刚烈。怕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其次呢?”
“这就得梁家了。这家与元老院甚有渊源……”
刘翔知道他说得是梁存厚家。这是广州城里他们搭上的最早的缙绅便是梁存厚,后来在广州办理善堂,招募流亡。梁家都是出了大力的,来往相当密切。一直到澄迈战役之后。双方的关系才逐渐开始冷淡起来,但是梁家一直是善堂的会董。平日里庆吊也互相来往。总之礼数上是一点也不少。只是梁存厚极少来郭逸府上了。
“你说得是梁存厚家吧。”
“是。他祖父是故户部尚书梁仁埔,他爹梁文道当过两任知府。梁家诗礼传家,代代都有科名,家中又广有田地房产,服用极讲究,堪称钟鼎鸣食之家。”吕易忠说得兴起,“论到园亭之巧,姬妾之艳,饮膳之美。服用之精,广州城没有第二家能与之比肩。”
接着他又说了好几家城内有名的缙绅。刘翔大概归纳了下,这些缙绅中的首脑人物的共同特点是几代都有科名,至少也是个举人,一般都考取过进士,在中央和地方都任过职;通过插手地方政务,举办慈善,在缙绅和百姓中有很大的话语权;家中广有财产,兼有大地主和大商人的身份。宗族庞大。子弟众多。
刘翔暗道:这是集绅权、族权和话语权为一啊。
元老院在海南遇到的缙绅,大多科名不显,官位不高。纵然有几个像定安王弘诲这样进士出身当过高官的缙绅,因为海南本身的经济情况差。人口少,他们的家族势力往往也不大。王弘诲官至南京礼部尚书,儿子当过知府。王家在龙梅村编练乡勇也不过五六十人。纵然和元老院作对,也掀不起什么波浪来。
和他们一比。广州的缙绅堪称巨无霸一样的存在了。要将他们压服消灭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吕易忠见他面色凝重,他知道澳洲人最恶缙绅把持地方。赶紧道:“缙绅大户,都是有家有业之人,纵然往日里不知轻重,多少有些骄狂。只要首长给他们指点一条明路,示以威,怀以德,他们自会风向草偃。”
刘翔点点头,又问道:“如此又该如何做呢?”
“第一,便是要他们安心。”吕易忠道,“不知首长有无召见本城缙绅的钧命?”
“还没有。”刘翔倒的确想过这事。但是觉得这事不忙,也没交手下去办。
“此事宜快。虽说天兵入城秋毫无犯,城中平安,毕竟是改朝换代。缙绅们心中必然不安。要速安他们的心。只要缙绅们安心不乱,黎庶们亦不会乱。也断了许多人的念想。”
刘翔不解:“这断了念想何解?”
“各家大族都有不安分的子弟,亦有不开窍的愚忠。眼下天兵骤降,人心惴惴,不知元老院将有何举动。疑惧之下,恐为人所煽动。首长安了他们的心,纵有几个不安分的子弟,也被家长压了下去――有几个人愿意用身家性命去‘忠贞不二’的?到那时,果真有几个跳梁,不用首长探听明白,族内便来出首相告了。”
刘翔笑道:“好,好,吕先生果然是人才。”
吕易忠赶紧道:“首长谬赞了。”
“只是如何才能安他们心?”
吕易忠胸有成竹,道:“缙绅们都有明国的功名,居过明国得官,骤然换了新朝,难免有些惴惴不安,依卑职的浅见,元老院不如晓谕天下:大宋对明国的功名一概认可。不但可安缙绅之心,亦能收天下读书人之心。”
刘翔微微点头,这一着的确厉害――满清入关的时候也用过这一招。在收服读书人人心上堪称是大杀器。他原本的计划中并没有想到这点。
这一条一出,必然会减少元老院在广东“传檄而定”的阻力。
但是,元老院对传统知识分子是鄙视,甚至是敌视的。自己弄这么一个政策出来会不会被扣上“投降派”的帽子?不免有些踌躇。
吕易忠何等聪明之人,见他默不作声,便干笑了几声,道:“这只是卑职的一点浅见,浅见。”
就在吕易忠和刘翔谈话的时候,郭熙儿来到后宅。已经自尽的董知府家的两位家眷还在这里。
院门口已经堆了些行李物件,几个国民军的士兵正在看守。董知府的奴仆家眷还被关押在这里没有转送到孝光寺――企划院特别搜索队还要从他们口中找到藏银的线索。
郭熙儿向看守的士兵打了声招呼,进了院子。正房已经空荡荡的,她在西厢房门口站了站,喊道:“江姨娘!江姨娘!”
门帘一挑,从屋子里出来个妇人,年纪只可三十出头,丰肌云鬓,鸭蛋脸粉黛不施,绰约袅婷风韵不减,只是遭了难,头发蓬乱面色灰暗发黄。她出来畏畏缩缩低头站着道:“郭姑娘是您叫我么?请里边说话。”
郭熙儿举步走了进来,东厢房亦是三间,一明两暗,中间是起居只用,两边用作卧室。郭熙儿是贫户出身,对大户人家的调调懂得甚少。但是东厢房坐东朝西,夏日西晒,冬日又是迎门的西北风,最是冬冷夏热。江姨娘母女住在这里,在董家的地位也就可想而知了。
屋子里的陈设亦很简单。布置的倒是整洁雅致,看得出颇为用心。
江姨娘请她坐。郭熙儿道:“不用了。我就是来传个话:首长说了,不见。要你们且安心。”便将刘翔说得话复述了一遍,又安慰了她几句:
“你家老爷虽说没了,你和女儿还得活下。莫要轻生――元老院总给大家一条路走得。你们母女若有难处,我也自然会代为禀告的。”
妇人有些失望,低低应了声。忽然帘子一甩,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年轻少女来,不过十五六岁,身穿藕荷色雨过天青镶边比甲,窄袖褙子。大大方方的冲着郭熙儿福了一福,说道:“姑娘万福!婢子知道澳洲老爷忙,没工夫来理会。只是婢子有军机大事要禀告,澳洲老爷若是知道了,必有大大的好处。”
郭熙儿听了这番话倒有些为难了,她不知道这“大大的好处”是什么,但是“军机大事”的份量她还是懂得。不知道这少女到底有什么“军机大事”,万一根本就没有要紧的事情,首长岂不是要怪罪自己?
原本她就不该揽这事,只是看着对方母女可怜,江姨娘说得又是一口她的家乡话,心一软便应了下来。
她迟疑道:“董小姐,你说得军机大事能否告知一二?首长很忙,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情……”
董家小姐道:“你去告诉你家老爷:我想见他一不为报仇,二不是要他施恩。这广州府里的许多大官儿的下落我都知道。只要他肯见我,必然在大宋皇帝面前得个大大的功劳。”
这倒让郭熙儿有点吃惊了,一则这姑娘的爹刚刚为大明自尽,不但她的官家小姐身份就此烟消云散,前途更是茫然:做官的死在任上,家眷流落外乡贫病交加,甚至堕入火坑的事情,在过去那是屡见不鲜的事情。
江家母女现在堪称是国仇家恨汇聚一身。这样一个女孩子,现在突然提出要帮助澳洲人缉拿隐蔽在民间的本地的“大官”。郭熙儿一时间脑子实在转不过弯来,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不过刚才送来的报告也的确提到,广州城内几个大明的省级官员下落不明,不知道隐匿在何处,正在搜捕中。(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节 波涛汹涌
如果真能提供线索,对首长来说倒也的确是大功一件。≧UU小说,www.uu234.com只是事情实在太匪夷所思,郭熙儿不由得起了几分疑心。想到在接受培训的时候讲授安全课的元老就说过,要防备土著用某些借口接近首长,伺机行刺。
似乎是看出郭熙儿的心思,董家小姐道:“姑娘莫怕,婢子不是肯豁出性命当刺客的人。若是肯死,一早就投缳自尽了。既然当初不肯死,现在更不会死。若是再不放心,姑娘遣几个得力的女仆将婢子细细的搜检也使得。”
郭熙儿心道这女子好大的口气。倒不似个普通的官家小姐。便道:“董家小姐,首长正忙着和人说话,待有空的时候我再禀就是。”
少女又弯腰一敛衽,道:“谢姑娘……您是菩萨心肠……婢子叫董明珰。您以后就叫我明珰好了。”
刘翔和吕易忠谈了一个多小时,吕易忠这才心满意足的辞去--不管刘元老会是否采纳他的建议,对他的态度还是相当倚重的。在大宋元老院的治下,他的前程不会太差。
刘翔就纠结多了,缙绅和旧知识分子是他们要面对的一个重要问题。虽然元老院在总体授权上是相当宽松的――不管是他还是文德嗣,在地方行政领导这一块近乎全权,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从事。万一出了纰漏,那真所谓爬得高,跌得重。
送走了吕易忠,刘翔觉得有些神思混沌,便出来走走。院子里已经熙熙攘攘的忙作一团。国民军士兵正在打扫卫生,成堆的破烂垃圾从各处清理出来;企划院的工作人员正在把“无用”的家具、陈设逐一清点造册。搬到府库里暂存;卫生人员提着大桶打消毒药水,几个归化民职工撕开包装纸。把一块块白地黑字的木牌悬挂在一间间屋子门口。又有人将办公桌椅、双层铁床之类的家具从门外搬运进来。原本肃穆近乎令人窒息的府衙门就像一个蜂巢,熙熙攘攘,充满了活力和生机。
在这一片忙乱中指挥的是市办的总务科长王三苟,他穿着一件新得发蓝的归化民制服,今年他已经六十出头了。在17世纪可算高寿。从百图村移民出来之后,他改了个名字:将“狗”改成了“苟”,安排到办公厅干杂活――他是奴仆出生,苦大仇深;又打了一辈子光棍,无儿无女无牵挂。正是办公厅觉得可靠的人。
在办公厅干庶务多年。王三苟一直心无二念,勤勤恳恳。比起在百图村给林家当奴仆的日子,办公厅堪称是天堂。他也没什么念想,办公厅是他的家。他越干越来劲,越干越年轻。原本目不识丁的文盲,也考了个丙种文凭。这次广东攻略需要大量得干部,王三苟虽然年龄偏大,还是被提拔为广州市政府里的总务科副科长,专门负责庶务。此时他喜气洋洋。一面吆喝着一面挥手比划。看到刘翔出来,赶紧迎了上去,说:“首长,等您好半天了!”
刘翔愣了:“什么事?”
“挂牌啊!”王三苟喜滋滋道。“咱们大宋元老院光复广州,这牌子挂起来总得有个礼数。”
刘翔心想这还有个揭幕仪式?正想着,已经被王三苟等人簇拥着来到府衙的八字墙前。府衙门外已经聚集起了许多人。国民军和归化民干部们一个个喜气洋洋,警戒线外面云集着广州市民。一夜之间的改天换日带来的惊惧已经在波澜不惊的和平接管下烟消云散。现在。他们急着想看看这“久仰大名”的“澳洲人”、“髡贼”到底是什么模样。
要说城里活生生的澳洲人,大家都只知道郭东主是一个。可是郭东主看上去和大明的豪商大户也没什么两样。广州被围的时候,胆大的溜上城墙,眺望过城下的“大宋水师”,只看到许多灰衣、蓝衣的兵,正经的“真髡”一个都没见到。
眼见从大门被人簇拥出来一个男人,看样子大约就是真髡了。只见他不过三十多岁年纪,辐射黝黑,体态精干,穿得不过一件对襟的厚短褂子,款式和周围的“假髡”别无二致,不过料子要挺括些。众人不免失望――这大宋的服制可真够寒碜的。
刘翔哪里知道围观群众肚子里的弯弯绕,王三苟要他说几句,刘翔也没准备,有人拖过一个包装箱,他便站了上去,扫视了一眼大门前的人们,大声道:“同志们,各位广州的市民们!今天是我们元老院广州特别市军管会成立的日子,从今天起,广州,这座千载名城就回到了我大宋我元老院手中!我们将一起努力,在这里重新建设出一座富庶、卫生、文明的新广州,以此为起点再造神州!”
他的话音一落,王三苟便点着了一挂万字鞭,在劈里啪啦的鞭炮声中,两个归化民将白地黑字的“广州特别市市政府”的木牌子挂在了大门口。归化民和国民军的士兵们一起拍起手来,特别是那些来自临高的归化民们,更是万分激动。王三苟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想起自己漂泊了一辈子,无妻无子,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暮年才被元老院收容,从此他体会到做人的滋味。此刻,看到元老站在了广州的府衙门前,挂上牌子,他激动的老泪纵横,情不自禁的振臂高呼:“元老院万岁!”
随着他的喊声,归化民和士兵们一起跟着喊了起来:“元老院万岁!”无数上了刺刀的步枪如林般的高高举起。
万岁的呼喊声如潮水一般,从广州的市中心一波一波的传出去,拍打着整个城市。
城中的一所住宅里,也隐隐约约的听到了这山呼海啸一般的口号声,几个正在宴饮的男人停住了手中的酒盏,侧耳倾听这模糊的吼声,院中寂寥无声,死一般的安静。
欢呼和口号声良久才消失在空气中,一个三十来岁的年青男人微微叹息:“想不到竟有今日!聚九州之铁不能铸此错者!”
他的声音十分沉痛。旁边的人也不由得恻然。
另一个人劝说道:“梁公子不必自责。髡贼能有今日,上至朝堂诸公,下到广东官吏,恐怕都是难辞其咎……”
说“九州之铁”的人正是梁存厚。这世家出身的年青举人无意功名,以侍养高堂为名,常年在家悠游。过着低调隐秘的奢华生活。
梁存厚道:“话是这么说,然则当初髡贼初来广州,弟不合为他们所惑,竟做了他们的帮凶!要不然,他们岂能在广州站稳脚跟!又怎能从这广州招募如此多的流亡百姓,汇聚成军!”
那劝解的人正是林遵秀,他道:“梁公子,髡贼有高举这个老贼援引,高老贼又有杨公公作后台,你就算识破得了他们的真面目又有何用?世上多得便是见利忘义之人!”javascript:
梁存厚默然无语,默默的饮下了杯中酒,不似羊城百花春,倒似一杯苦酒。
一旁的黄禀坤此时忍不住道:“髡贼不但最善欺世盗名,惯会迷惑人心。玩弄百姓黎庶于掌心之中。我只怕这广州城不用多久,便和临高一般,不再是大明的王土了!”
梁存厚道:“髡贼只进了广州城,不知道其他州县……”
林遵秀摇头道:“州县能有多少人马?髡贼从大东门进得城,城外的练兵游击大营毫无反应,想来,想来……”
他没有说出来的话大家都明白,昨天全广州未闻一声炮响,未听得一声喊杀声,醒来便已经是城头变幻大王旗。这些官兵不用说是已经降了髡贼。
“竟无一个是男儿!”梁存厚沉痛的摇了摇头。
“髡贼在广州久有经营。这大世界就建在大东门外。距离东关厢还不到二刻钟的路程!当初入寇省河余威犹在。官兵畏髡贼船炮之利如虎。”林遵秀道,“官兵纵然敢战,又能在他们手下走几合?”
梁存厚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中,他意识到林尊秀的话是对得,官兵的战意如何其实并不会改变广州陷落的结局。其实从当初省河之战就看得出,广州不过是一个熟透的果子,髡贼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
“不知熊制军那边是否有所觉察,”黄禀坤道,“设法通知他早作准备才是。”
“熊制军此人,最喜招抚,要他整军备战,我看是难。”梁存厚有些担心。
“肇庆是两省要隘,地势险要。有小三峡之地利。若能早作准备,髡贼未必能攻入肇庆。肇庆不失,便保得粤西不失,将来局势便还有挽回的余地。”林尊秀侃侃而谈,“粤东还有南澳副镇的人马可用。待得兵强饷足之时,便可东西两路策相互应夹击髡贼。”
“某不才,愿往肇庆,向熊督告警!”黄禀坤决然道。
他留在这里已经毫无意义,若是要在髡贼的统治下继续委曲求全,那他待在临高便是,何必到这里来!(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节 密谋
梁存厚点头:“难道黄二爷有这份忠君爱国之心!不过告警之事只需遣一使者即可,黄公子有大才,通髡情,是朝廷不可多得的人才。我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借重黄二爷之才。”
黄禀坤赶紧道:“只要是于国于民有利之事,但凭梁公子吩咐!”
“广州大势已去,髡贼士气正旺,锐不可当。官兵即无战力又无战意。如今可用者唯有民心!”梁存厚低声道。
“可是髡贼惯会以虚言蛊惑,百姓被惑如痴如醉,便是圣人再世也说不明白……”黄禀坤觉得每次谈民心,髡贼总是胜利者。
“呵呵。此言差矣!”梁存厚道,“髡贼刚刚上岸,立足未稳。正是发动义兵的大好时机!”他略略有些兴奋,“此地不比琼州,是久服王化之地,缙绅多,读书人多。只要晓之以大义,有带头人出来,不愁不义兵蜂起!”
梁存厚的计划是让黄禀坤去珠三角较为偏远的县城发动义兵。他估计澳洲人的兵力不会太多,各县的官员要么畏敌如虎,要么趋炎附势,短期必然是“传檄而定”。髡贼兵力不多,亦不可能将人马分散到各县去屯驻。所以各县要么没有驻军,要么就只有很少的兵力。唱得都是空城计。
“我听黄公子说过,髡贼每占一地,都要招募假髡‘敬化’,”梁存厚道,“髡贼能有今日,全靠无知莠民投奔为之前驱。我等不能给其这个机会。”
要抓住髡贼还没有大规模招募“假髡”的时候,派人出来组织发动当地缙绅豪强。他们往往都招募有乡勇,会聚起来顷刻之间便可拉起几千人马来。
只要消灭了髡贼派去的县令和少量驻军,就能让义兵声势大振,县内的百姓也不敢受髡贼的煽动。由一县而数县,再由数县扩展到各地。顷刻便会形成烽火燎原之势!
“……到那个时候,髡贼就这么几千人马,左支右绌,充其量也就是困守广州城罢了。贸易断绝,粮草不济。他再船坚炮利又有何用?天兵一到,最后还是得逃回琼州去。”
黄禀坤觉得这个计划可行。髡贼的军队虽然善战。但是人数极少,必然不足以控制广东这么大的地盘。如果真能造成“全省共举义兵”的局面,髡贼便不能慢慢的培养自己的势力。
“此计甚妙,只是……”黄禀坤担心道,“小弟是外路人,到得县里如何取信于缙绅,又如何说动他们起兵呢……”
“此事你不必担心。”梁存厚道,“当地我自有合适的人,只是他们都不熟悉髡情。需要你这个‘军师’助阵。”
黄禀坤一阵激动,他虽是秀才,过去随同父亲也没少打过仗:战过土匪,打过海盗,和附近村子为了争夺水源械斗过。血气之勇尚存,这几年来一直在髡贼的威压下低眉顺眼的过日子,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此刻听说要他领“义兵”打仗,不由得豪情万丈。起身拱手道:“黄某不敢惜身,必不辱命!”
梁存厚带着赞赏的神情微微点头。举起酒杯,道:“黄二爷,我敬你一杯!”
林尊秀也赶紧道:“我也敬你一杯。”心里却是松了口气。
三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黄禀坤道:“小弟还有一事,请梁公子斟酌。”
“但言无妨。”
“我等首起义兵固然是为国为民,只是还得有个朝廷的名义才好号召……”
“这个黄二爷不必担心。我自会派人去办。朝堂诸公之中,早有识破髡贼狼子野心之人。广州本地的缙绅之中,亦有不齿于髡贼的高士。”
“好!”黄禀坤道,“此事宜急不宜缓。请公子安排,我明日就出发!”
“你莫要着急。”梁存厚道。“现今广州四门虽然并不禁绝行人,但是盘查甚严。你即要携带我的书信,被查出来了反为不美。等过几日门禁稍弛,我就着专人送你去。你这几日就不要回去了,且在这里歇息,我这就着人去你的下处料理,将小厮和行李一并送来,到时候随你一起去。”
“他并非我的家生子,是广州的朋友馈赠的,受恩尚浅,我此去兵战凶险,他跟去了不见得能出死力,反倒是个累赘,还请梁公子替我将他发遣了:他愿回原主家去亦可,愿意自谋生路亦可。”
“不妥。这般处置恐泄了你的行踪。我看就留在我府中好了。”梁存厚道,“我另遣得力奴仆随你去。”
“多谢梁公子!”
三人又商议了许久,谈了些髡贼入城之后的对策。梁存厚遣人将黄禀坤送去客房安歇。自己又和林尊秀秘议起来。
“髡贼这几日必会召集全城缙绅,其他人倒也罢了,秋涛先生最为可虑……”
陈子壮是广州城里的头号缙绅,又有很高的名望,他的态度将会影响到很多人。
林尊秀不解道:“公子多虑了吧,虽说秋涛先生获罪于皇上。是非忠奸总是辩得明白的……”
梁存厚道:“我不是担心这个!秋涛先生的道德文章,我岂敢有疑?只是他也有一家子人,若是存了一个虚与委蛇的念头和髡贼周旋,髡贼便算是达到目的了!”
林尊秀想了想,陈子壮不见得会因为广州城破就自杀殉难。到时候髡贼来请他会议,他最多托病不去,闭门谢客。不可能完全和髡贼对着干。髡贼便可以此来做文章。
“既如此……”
“要请他暂时避避风头。”梁存厚道,“为今之计,要速去通知他躲一躲。这就要劳烦你了……”
林尊秀吃了一惊,道:“可是小弟与他无旧……”
陈子壮的身份地位,林尊秀这种科名不显的商人子弟是根本高攀不上的。
“你何须和他有旧?”梁公子笑道,“你家是开酒楼的,你就以送席为名去找他便是。我这里另有一封书信。到时候他必然见你。”
他压低了声音:“此事事体重大,愚兄可不敢托信他人。只有拜托你亲自跑一趟了。”
他既然这么说了,林尊秀只好道:“小弟明日便去走一遭!”
梁存厚点点头,又问道:“你那些玉源社的人,有几个靠得住,有几个靠不住?”
玉源社鱼龙混杂,虽说大多数人是抱着“施夷技以制夷人”的态度,但是也不乏倾慕髡学,对澳洲人五体投地的“精髡”。
这问话让林尊秀很难回答,他想了想道:“除了几个人之外,大多还是靠得住。髡贼如今已经是过了明路的反贼,他们再糊涂,还能去以身事贼?”
梁公子摇头,道:“现在还靠得住,再过几日可就不一定了。以身事贼,认贼作父之事,历朝历代都常见的很。便是那流寇军中,也有不少衣冠中人。”他夹起一片烧鸭,放进嘴里慢慢咀嚼,道,“社里都是读书人。髡贼如今刚刚入城,百废待兴,缺得就是人才……”
林尊秀打了个寒颤:“你是说,髡贼会诱以伪职?”
“那是一定的。”梁存厚冷笑道,“你别看他们在琼州多年也没开过科举,只办学塾――那是因为琼州没有这许多士子。如今到了广州,必然会以开科举纳贤士的名义来招募衣冠中人。到时候那些贫寒子弟,岂能禁得住?一般的士子也就罢了,社里都是通髡学之人,一旦受了伪职,为害甚烈啊!”
林尊秀一想的确是这么回事。他赶紧道:“这……又如何?”
梁公子从抽屉里取出皮护书,从里面取出几张德隆的支票和一张名单。
“这是德隆的支票。你家是酒楼,大笔支款不会引人注目。你且按照这张名单,逐个去散发。算是社里的津贴。自然也得点他们几句,莫要被功名利禄之心烧昏了头!闹个‘有心拿没命享’。”梁存厚森然道。
“小弟知晓!”林尊秀凛然道。
梁存厚以手抚额:“如今人心不古。没有银子寸步难行。便是这忠义,也得靠银子来维持!”说着不胜唏嘘。
林尊秀默然无语。忽然梁公子又问道:“吴佲怎么样?”
林尊秀一怔:“他?对髡学很感兴趣,人也聪明。听闻和大世界的髡贼有交往。”
梁存厚沉默了半晌,道:“我再想想。”
“此人怕是靠不太住。”林尊秀道,“他对朝廷素来不敬,言语轻佻。”
“这也难怪。他自负聪明异于常人,一手制艺作得花团锦簇,却屡试不中,到现在连个增生都没考取,”梁存厚叹息道,“岂不闻文章有命?他看不透这点,自然胸中生了块垒。我原想这科助他一臂之力,却不了天不从人愿!”
林尊秀道:“那也是他没福。”
“有福没福且不论,只是此刻却不能用他了。可惜!”梁存厚觉得很惋惜。若是这次助他进了学,于公,得了朝廷功名,于私受了他的恩惠。自然不会受髡贼的蛊惑,“他这个人髡学即精,人又聪明。原是我们很大的一个助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