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8章 煎熬
绿儿拿梳子轻轻的给马大脚整理着鬓角,整齐得就像是刻上去的一丝不乱,又拿了粉扑子轻轻的给她在脸上抹了,蜡黄的脸色才稍微的好看一些。www.uu234.cc
马大脚对着镜子微微点头,这才吩咐道:“绿儿把人都叫进来吧。”
朱标立刻劝道:“母后的身体刚刚好了一点,还不宜见客,舅舅你说是吧。”
马度附和道:“太子说的没错,娘娘当好生静养才是!”
“是啊,娘娘,这些人心里头未必安的是好心。”
两天的时间用最大剂量的药,让马大脚的病情稍稍的缓了那么一丁点,也只有那么一丁点而已,事情似乎正慢慢步入马度最不希望的糟糕地步。他干脆就住在宫里,把绿儿从家里叫来一同的伺候马大脚。
“呵呵……管她什么好心坏心,都是本宫的故人。如今本宫要走了,怎能不与她们见上一面叙叙旧呢。”
“娘娘只是微恙小疾,只要好好生调养一定会痊愈的。”
“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若是小病你会整天的待在这儿陪着我。”
只说几句马大脚的喘息又开始急促起来,马度连忙的拿两颗硝酸甘油放在她舌下,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的平静。
硝酸甘油自然是朱鼓捣炸药时弄出来的,老朱一开始听说是做炸药用的差点没把马度踹翻。
绿儿红着眼睛应了一声,到外间引了众妃子进来,众人齐齐的给马大脚请安见礼,马大脚如平常那般微一抬手请她们起身落座,与她们叙话攀谈神情自若一如往常。
马度在一旁看得着实心酸,悄悄的出来在门廊下面唉声叹气。
“舅舅,母后的病是不是治不好了?”身后传来朱棣轻声的询问。
马度摇摇头道:“不知。”
“唉……”朱棣叹着气蹲下,沮丧的用手挠了挠头皮,“舅舅都说不知,可怜母后其实没享几日清福……哎哟!”
话没说完,就有一只大脚将他踹翻,只见老朱阴沉着脸站在一旁,低声的呵斥道:“胡说八道,当心让皇后听见。”
骂完了朱棣,老朱又看看马度,面带悲戚的道:“玄重,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周王已经带着几个学生在硝酸甘油的注射液了,估计很快就能出来,也许对娘娘的病情有用吧。”
“也许有用?朕看是你没用!”老朱不忿在马度的大腿上踹了一脚,马度连连后退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老朱看也不看伸手在脸上抹了抹,让自己露出一脸和煦笑缓步进了里间,接着就听见他道:“呵呵……皇后怎么起来了快到床上躺着……你们这些人一点眼色也没有,皇后身子不好还要她陪你们说话,都赶紧的回自己宫里去。”
千万不要以为老朱突然之间换了性子,这几日在马大脚跟前他就像是一位温柔贴心的丈夫,可是一旦出了马大脚的视线就变成一头狂暴的魔龙,一个不顺眼便要将人撕成碎片。
一双双美丽的绣花鞋从眼前经过,坐在台阶上的马度无心观赏,他抱着脑袋心中难过不已,感叹历史的惯性如此之强,即便他从多年前就开始为之防范,仍旧无法将马大脚的命运推离原来的轨迹。
妃嫔们走了,中宫一下子变得异常的安静,只隐隐得听见老朱和马大脚轻声的叙话。
“听说皇后生病,钦天监正说可开坛做法,让勋贵百官为皇后祈祷祭祀,朕觉得这法子不错。”
坐在马度身边的朱棣轻声的嘀咕了一句,“这钦天监正真是不知死活,怕是以为舅舅定能救得了母后,想分一份功劳呢,母后若有好歹,他怕是要大难临头了。”
只听见屋里马大脚回道:“生死乃是宿命,祈祷祭祀又有何用,陛下万勿让人去做,不然臣妾的清名可就毁了。”
“好,好,好,朕不让人去做就是,老五正在鼓捣新药,玄重说只要把药汁打进你的身体里面便好了。”
“嗯,老五鼓捣出来的药是好用。可再好的药也是治得了病救不了命,臣妾自知命不久矣。心中有事相求陛下。”
“你我夫妻谈何求字,有事你只管说就是,朕没有不应承的!”
“臣妾的病不是人力所能治的,若有不测陛下切莫因妾身之故怪罪玄重和那些御医。”
“皇后的病一定会好的,千万别再说什么丧气话。”
在短暂的沉寂之后,又听见老朱问道:“皇后可还有何念想?”
“惟愿陛下求贤纳谏,慎终如始,子孙皆贤,臣民所得也!”
马大脚并没有听从老朱的劝告,接下来的时间她依旧在接待前来探病请安的人,有皇子公主也有朝廷命妇,甚至是曾经服侍过她的某个宦官宫女。
她不顾病痛并非是在彰显国母的仪态,而是在与这个世界告别,马度看得出来她眼中眷恋与不舍。
宋霜红着眼睛从宫里出来,用拳头使劲的捶着马度的胸口,“你的好本事呢,如何不施展出来救救娘娘。”
马度没有回话也没抵挡,宋霜的拳头就和老朱抬起的大脚一样,反倒是让他觉得心里好受些,当所有人把希望寄予自己,可偏偏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时候,那种煎熬难以言述。
徐妙云伸手拉住宋霜,“舅母莫要再责难舅舅了,他心里一定比我们还难过。舅母跟我先回王府吧,明日再来看母后,我们呆在这里反倒是添乱。”
“对了,碧琳呢?”
宋霜拿帕子在眼角擦了擦,“还在里头陪娘娘说话呢。”
马度点点头进到殿里,只见马大脚坐在床头,从身前的木匣子里头拿出一个发簪来,“碧琳过来!”
碧琳连忙的把脑袋凑过去,马大脚颤巍巍的将簪子插在碧琳的头上,“姑母怕是见不着碧琳出嫁了,这是当年姑母出家的时候义父给我备的嫁妆。我没有女儿,这些就赠给你了。”
“多谢娘娘赏赐碧琳就收下了!”碧琳接过匣子,“爹爹一定会把娘娘的病治好的,碧琳成亲的时候要戴上这些首饰,让娘娘亲眼瞧瞧。”
“好,等姑母病好了亲眼看着碧琳出嫁。徐家的那小子,碧琳可还中意吗?”
碧琳吐了吐舌头,“那小子呆呆愣愣的没什么好!”
“呵呵……呆些愣些没什么不好,碧琳脸红了看来还是中意那小子的。昨日徐夫人来看我,说你以后会带着徐辉祖出海去东胜洲可是真的,她还让我劝你来着。”
碧琳点点头回道:“是真的,娘娘也希望碧琳在家相夫教子不要出海吗?”
“那倒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只要是自己想要的,即便是吃糠咽菜也是甜的,若不是自己想要的,居大厦穿华服也未必幸福……”
马大脚的气息渐渐粗重起来,一直静坐在一旁的朱标连忙取出硝酸甘油放在马大脚嘴里。马度连忙把碧琳撵了出去,招呼外间候着的大夫给马大脚施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才算平静下来。
朱标凑上前去问道:“母后可好些了。”
“好多了!”马大脚点点头突然冲着马度伸出手来,“把药给我。”
“药在太子哪儿,况且这硝酸甘油不好服用太多。”
马大脚微微的摇头,“我要的不是这个药,是你从前给老曹国公用的那种,你是大夫你知道我有多么的煎熬。”
“母后万万不能啊!那药虽能减轻病痛却无异于饮鸩止渴,母后……呜呜呜……”
朱标说着已经是伏在床边哭了起来,马大脚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儿莫要难过,母后活着自己受苦不说,你们也要一样受煎熬,看看才几天都受的没人形了。”
第829章 归天
即便不忍看着马大脚这般的痛苦,马度也残酷不到给她喂鸦片,毕竟她是这世上为数不多让自己敬爱又爱护自己的人。www.uu234.ccwww.uu234.cc
煎熬让时间过得很慢,可所有人都知道时间不多了,又希望时间过得更慢一点,因为在煎熬过后并不是解脱,而是巨大的悲痛。
向来勤政的老朱已经不上朝了每天都窝在中宫,可这并不能让马大脚的病情有任何的好转,即便是用了硝酸甘油的注射液也无济于事。
起身洗漱完了的老朱,从绿儿手里接过早餐放在床边轻声的唤道:“皇后,皇后……”
连唤了两声马大脚都没有醒,老朱的脸色立刻变了,颤着手要去试她的鼻息。不等他的手伸过去,马大脚便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老朱的手立刻改落在她的肩头,笑道:“皇后吃早膳了,有你宿州老家的烙饼。”.
马大脚问道:“陛下今天怎得又没上朝。”
“近日朝堂无事,朕正好落个清闲。”他说着将马大脚扶了起来,接过绿儿手中的毛巾,仔细的给马大脚擦着手脸,“皇后今天的气色比前些日子好多了,看样子病是要好了。”
“嗯,是皇上照料得周到。”马大脚笑着点头,“这桌上的烙饼是谁做的,挺像样子,还有酿豆腐。”
“自然是你们宿州人做的,玄重的手艺太子打的下手,这酿豆腐是绿儿做的。”
“看不出来的玄重还有这样本事!”
“你还夸他,你是不知道他糟蹋了多少的白面。”老朱拿过一张烙饼往里面卷了一些酸豆角和酿豆腐递给马大脚,“先尝尝!”
马大脚接过来轻轻的咬了一口,慢慢的咀嚼着,“劲道,是那么一回事。绿儿的酿豆腐也得本宫的真传!”
“呵呵……皇后高兴,赏绿儿银百两锦缎十匹!”
赏赐宫人这种事情老朱可是不常干的,绿儿连忙叩首谢恩,“多谢陛下,娘娘赏赐!”
“起来吧!烙饼太干皇后再喝口粥,这蜜枣是湖北进贡来的,甜着呢”
马大脚低头连粥带枣一起吞进嘴里,在嘴里嚼了两下,“确实甜!”
“皇后喜欢,明年再让湖北布政使司多进贡一点,把枣核吐出来!”
马大脚把枣核吐到老朱手里问道:“怎得不见标儿、玄重他们几个!”
“在外间吃饭呢,问他们作甚,这些个混账一个个锦衣玉食长大,可不如朕会伺候人!”
说话间元生步入里间轻声的禀告道:“皇上,锦衣卫指挥使杨书平在谨身殿侯见呢。”
“没瞧见朕和皇后吃饭呢吗,回头再说!”
元生到了老朱跟前附耳嘀咕几句,老朱眼中一抹杀意一闪而过,他扭头对马大脚道:“朕有些小事要处置,去去就回。”
“政事要紧!”马大脚把手搭在老朱的手背上,“望皇上能宽容御下,只当是替臣妾积德了。”
老朱把手搁她的手背上拍了拍,“皇后放心,朕心里有数!”
他起身到了外间,对正围着桌子吃饭的马度和朱家三兄弟道:“朕去处理一点事,你们几个去照看皇后吧,莫要哭哭啼啼的说些扫兴的话,尤其是太子。”
朱标起身拱手道:“父皇尽管去忙这里交给儿臣,绝不做败兴的事。”
几人稀里呼噜的将碗里的饭刨了个干净便去了里间,马度开口便问道:“娘娘,微臣的做得烙饼可合口吗?”
“还行,入得了口。皇上说你可没少糟蹋白面!”
“皇上就是抠门儿,一点白面也看在眼里。”见马大脚要起身,马度连忙的上前摁住,“娘娘,别起来在床上躺着就好。”
“躺了这些天,我身子都要僵了。”马大脚怔怔的望着窗外,“今天的风和日丽,我要到外面透透气。”
朱标果然很听老朱的话,“舅舅,既然母后喜欢让她出门就是,她走不得路咱们可以把她放在步辇上抬着。”
“好主意,绿儿给快给本宫装扮。”
见马大脚兴致似乎格外的高,精神也十分的好,马度变不再拦阻。绿儿立刻服侍马大脚穿衣上妆梳洗打扮。朱棣找来步辇,他身高力大抱着马大脚坐了上去,让宦官抬着出了门,一路往御花园里去了。
正是春末时分暖风熏人好不舒服,御花园中树碧草青,百花争奇斗艳,蜂蝶飞舞,生机盎然。
马大脚低头看看艳丽的芍药,“这几株芍药是本宫前年亲手种下的,已经长大这么大了,开得真好!”
朱伸手摘了一朵下来,马大脚伸手打了他一下,“你这孩子摘它做什么!”
“儿臣是想摘下来,让母后瞧得清楚些。”
“它开得好就成,我瞧得清楚与否不那么重要。”
“摘了就摘了已是放不回去了!”马度从朱手里拿过芍药踮起脚尖,“娘娘低下头,微臣给您簪上!”
“呵呵……白发红花笑死个人了。”马大脚嘴上这么说,可还是缓缓垂了一下脑袋任马度给她簪上,她伸手扶了扶,“好,咱们去太液池!”
太液池很大直通玄武湖,艳阳之下波光粼粼,岸边有不少天鹅惬意的游弋,修长的颈项映在水中,勾勒出优美的圆弧。
有的天鹅屁股后面还跟着出生不久小天鹅,毛茸茸的,张着嘴发出稚嫩的鸣叫,煞是可爱。
见了坐在步辇上的马大脚,不少天鹅扑棱着翅膀游了过来。
“好久没来了,难得你们还记得本宫。”马大脚笑呵呵的似在跟人说话。
天鹅也热情的回应,伸长了脖子嘎嘎的叫着讨食吃,绿儿从附近的亭子里头取来豆渣麦麸做得的饲料撒在地上,天鹅一哄而上抢食起来。
朱棣笑道:“这天鹅一点傲气都没有快跟家鸭差不多了,看这个胖的怕是飞不动了。”说着就抬腿踢了一个白天鹅一脚,那天鹅扭头就冲着朱棣的脚上来了下,引得众人大笑。
“这扁毛畜生还挺厉害,咬人怪疼的,回头就把你宰了给母后补身子!”
绿儿道:“这是小白,娘娘可宝贝着呢,可杀不得。”
马度问道:“它也叫小白?”
“只准你的爱宠叫小白,我的爱宠就不能叫小白了。”马大脚让宦官放下步辇,那白天鹅果然凑了上来,把脑袋在她腿疼上蹭了蹭,马大脚伸手摸了摸它修长的脖颈,“本宫照看不了你了,能走就早点走吧,免得日后做了旁人的盘中餐。”
马度心中一颤,似乎觉得这话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马大脚靠到椅背上,脸色已经不似刚出门时那般好看,“本宫累了,回去吧!”
众人立刻抬着马大脚往回走,走了没多远马大脚突然喊停,朱标上前问道:“母后可是有哪里不适?”
马大脚伸手指了指一个歪脖子的柳树,在一根粗大的树枝下面吊着一个秋千,有些简陋,八成是哪个宫女弄来玩耍的。
朱标一看便明白,轻声的问道:“母后可是想荡秋千?”
“嗯,扶……扶本宫上去。”
朱标嘴巴嗫嚅了两下,似想劝阻又把话咽了下去,让宦官把步辇放下上前搀住马大脚,扶着她坐上秋千,可她病重如何能坐的稳。
“舅舅,你一同坐上吧去扶住母后。”
木板有些窄勉强容得两人坐下,马度一手抓着绳子另外一手揽住马大脚的后背,隐约可以感觉的到在她的身体里面那急促又凌乱的颤抖。
“阿姐,可还撑得住吗?”
“嗯,撑得住。”
马度冲着朱家兄弟人打了眼色,三人就抓着绳索轻轻的晃了起来,秋千荡得很轻柔就像是被风吹拂一样。
“玄重,给阿姐唱歌曲儿吧,我知道你会的。”
马度扭过头看看靠在自己身上马大脚,“不知道阿姐想听什么样的?”
“要轻快的,我要高高兴兴的走。”
“母后!”朱标轻叹一声脸上已经是热泪纵横,朱棣把脑袋望向别处,朱低着脑袋一言不发。
“哭什么,母后说了要高兴高兴的走。玄重,唱吧。”
“阿姐听好了!”马度笑着应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唱道:“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操场边的秋千上只有蝴蝶停在上面,黑板上老师的粉笔还在叽叽喳喳写个不停,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游戏的童年……”
在场人都侧耳听着,不一定每个人都听得明白,可大约都知道唱的是童年。不分尊卑这是所有人都经历的,一时间人人都陷入幸或不幸的过往,悲伤的气氛也被欢快的歌声冲淡了许多。
朱家三兄弟却一直在无声的抽泣,谁叫他们的童年都与秋千上的女人扯不开,可心头的痛楚却歌声中少了几分。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盼望着长大的童年。”
唱罢,马度的脚在地上一点,秋千缓缓的停了下来。
朱标拿袖子一抹眼泪,“母后,还是先回中宫吧。”
马后没有回应,她的脑袋靠在马度的肩头似是睡着了。
马度已是泪如泉涌抽噎道:“娘娘归天了!”
头顶响起一声嘹亮的鸣叫,一只胖胖的白天鹅在树上盘桓了两圈,一个转身往西天飞去……
第830章 深情的老朱
“皇后!皇后!啊呜……”老朱泪流满面哭嚎着进了中宫,一瞧见跪在殿外的马度几人,怒不可遏的冲了上去,大脚一抬就摔在了朱棣的身上
饶是朱棣身材魁梧,也是被他一脚踹得四脚朝天,马度就更惨了一连打了两个滚,脑袋磕在石阶上才算是停了下来。
朱也被他一个巴掌抽倒在地,储君的待遇则是要好了许多,老朱的巴掌在朱标脸边上硬生生的停了下来。
“朕才走了多大一会儿皇后就没了,你们几个是怎么照看的!”老朱满脸泪痕却咬牙切齿狰狞的吓人。
朱标伏地泣道:“母后的走得很安详。”
“再怎么安详,人也是没了!”老朱重重的一甩袍袖,看看旁边的伏地颤抖的几个御医,“全都给朕若出去斩了,把中宫的宦官宫女看押起来,待皇后出殡之日尽数陪葬继续伺候皇后!”
老朱此言一出,满宫哀嚎,宦官、宫女和御医一个个的磕头如捣蒜,哭嚎着求饶。可老朱似乎早有打算,随身带着的锦衣卫如狼似虎一般扑了上去。
这时只听见有人冷冷的笑道:“哈哈……杀啊!杀啊!接着杀啊!陛下把娘娘害死了还不够了,连她的遗愿也不尊重,算什么大丈夫!”
老朱扭头望去眼中的目光几乎可以杀人,只见马度从地上爬了起来,额头嘴角都带血,呲牙咧嘴同样的面色狰狞。
“嘿嘿……”老朱狞笑着上前一步揪住马度衣领子,“你说朕害死了皇后?嗯?”
他低下头发现同样有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衣领,顺着胳膊望去不是马度的又是谁的。
上是一次被人揪住衣领,好像是在濠州郭天叙把他扔进牢房的时候。妻子为他奔走求情,为了让在他有口吃的,把烙饼塞进怀里偷偷送进牢房烫的胸口都是血泡。
他当时暗恨不已,从牢里出来就了钟离老家招募士卒,打造了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队伍,再没有人敢这样揪住他的衣领,说起来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在短暂的错愕之后,老朱竟然笑出声来,“真是有种,你倒是说说朕是怎么害死了皇后,说不出个道道来朕就让你给皇后陪葬!”
“父皇,舅舅他也是难过极了,才说了糊涂话,您可不要当真。舅舅,你还不赶紧的把手松开!”
三个便宜外甥连忙的给马度求情,这个时候老朱要能听进去劝那才是怪了。
“哼!陪葬!娘娘就是死在陛下这两个字上。娘娘仁爱连蝼蚁的性命都不肯伤,可陛下视人命如草芥!”
老朱手握的紧紧的,指节都发白了,衣领就像是钢丝深深勒进马度的皮肉里,“朕杀得都是乱臣贼子贪官污吏,你觉得他们就不该死吗!”
“就没有无辜受冤的!”马度瞪着眼睛吼道:“娘娘患病有大半年了,可为何不请太医诊治,陛下想过没有!”
“你说皇后患病大半年了?”
“没错!娘娘忍了大半年了,即便发病之时能有太医及时施针用药,也不至于此。娘娘坚决不让太医诊治,因为她知道自己病来势汹汹,太医若是治不好陛下必定杀太医泄愤。若非陛下嗜杀成性,娘娘怎会有这样的顾忌!”
朱标拉住马度,“舅舅不要再说了,母后殡天最伤心的就是父皇了!”
“大半年了?”老朱浓眉一挑眼中一抹愧色一闪而过,面上的狰狞也缓了下来,他重重的一推将马度掷在地上,“给朕滚!把他给朕扔出宫去!”
马度摔得七荤八素,不等他起身就有几个锦衣卫抓住他的手脚抬向宫外。
老朱扭头看着马度被抬出门了,突然呼号一声奔向殿内,“皇后啊!皇后啊!啊呜……他们都怨朕,他们都怨朕,你心里头也怨朕吧。皇后,呜呜……”
即使被抬出了宫,马度依然听得清老朱的哭嚎,悲痛之中夹杂着愧疚。他的伤心不是装的,马后不仅仅是他患难与共的妻子,还是他最坚定的创业伙伴,更是他最好的老师和臣子,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老朱。
朱标说的没错,马后殡天最伤心的人便是老朱了,马度的哀痛可能不及老朱的百分之一,可是心里头就是怨他,无法释怀。
忽然感觉身体一轻便飞了起来,接着就重重的落在地上,直摔得他眼前直冒金星,几个锦衣卫拱拱手,“公爷得罪了,您今天能活着出宫已是娘娘在天之灵保佑了。”
马度充耳不闻,眨巴着眼睛望着望着湛蓝的天空,看着一朵朵的白云从眼前飘过,不知道还以为他被摔昏了。
直到宫里的哭声越来越大,他才踉跄起身捂着耳朵离开。没有回家,离了皇宫就去了在城里的宅子,吩咐仆役回方山把宋霜接来,一头扎在床上倒头就睡,他要养精蓄锐迎接马后的葬礼。
等他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间,一抬头就瞧见,昏黄的烛光下宋霜正手持针线缝制孝服,还不时的拿针头撩一下鬓角,看着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还是头一次见你做针线。”
“哎呀!吓我一跳,扎手上了!”宋霜把指头凑在烛火下面,一个血珠缓缓的冒了出来。
“真是禁不住夸。”马度拿过她的手放在嘴里吸了两下,“好了!”
“恶心!”宋霜把湿漉漉的手指在马度身上蹭了蹭,“我的女红虽然不好,可是缝个孝服还是没有问题的,你要是不吓我才不会扎手上。”她止住话头又问道:“嗯,娘娘走得时候安详吗?”
“安详。”
“那你还这么伤心,磕头都把脑袋磕破了,刚才梦里头还在哭哩,枕头都湿了。二爷爷走的时候,没见你这般难过。”
“不一样,娘娘原不该这么早就走的,我以为她躲过了灾厄,便不及从前上心,心里头怨自己。”
“如今说这些已是于事无补,夫君节哀顺变,帮着皇上料理娘娘的丧事才是。”宋霜把孝服在马度身上比划了一下,“这是宫里送来的布料,妾身连夜做好了,明日便用得着了。”
她又拿出一张黄纸来,“这是和布料一起送来的,城中各处都有张贴,说是皇上为娘娘葬礼立下的规矩,可见皇上对娘娘一片情深哪!”
马度接过那黄纸仔细的看了看,老朱为大丧期间总共立下十六条规矩,他自己伤心便要天下人一起难过,“皇上确实情深,这般盛大的葬礼怕是大明今后也不会有了,可终究是葬礼。”
第831章 伤心人
马后的葬礼应该是大明规格最高的葬礼了,老朱的葬礼也远不如其规模宏大。UU小说UU小说
举一个例子,老朱驾崩前曾交代丧事从简,“天下臣民,哭临三日皆释服。”而马后的则是,“凡内外百官,仍循以日易月之制,二十七日而除。”
古代讲究守孝三年实际上只有二十七个月,以日代月也就是二十七天,老朱这是让臣民当做死了亲娘一样的给马侯守孝,比老朱自己整整多出二十四天。
类似的规矩老朱整整列了十六条之多,每一条的规矩都超出他日后的葬礼规格。相信不会有哪个不肖子孙,敢把葬礼弄的比老朱这个祖宗的规格还高。
所以说马后的葬礼是整个大明王朝规格最高没有错,老百姓还好说,可是官员们就要跟着遭罪了。
第二日天没亮,马度就和宋霜一同起身徒步赶往皇城。城中一片肃静,家家户户门前都用木棍挑着一条条的白纸晨风一吹哗啦啦的作响。
有大户人家还用白纸白布包了门框,声色犬马之地的秦淮河同样未能幸免,入眼之处皆是一片素白,更是没有乱耳的丝竹之声。
可怕的是街上没有什么人,连小贩都不摆摊了,若不是还有身着素服的兵马指挥使士卒沿街巡视,还以为是到了鬼城。
马度和宋霜两人到了皇城附近便分手,按照老朱的定下的规矩,文官一品到三品,武官一品到五品的命妇要身着麻衣去首饰妆容,从东华门入宫去中宫哭灵。
京中所有入流官员一律身着素服从奉天门入宫,在右顺门外入临行礼致哀,三日而止,京外的官员、命妇天下军民皆不能免。
马度到了奉天门外的时候,已是占了黑压压的一群人,平常没资格上朝的小官都来了,人虽然不少却不像从前那般交谈,一个个的垂手而立等着入宫。
“先生节哀顺变!”有人凑到马度身边轻声的问候。
马度定睛一看见是齐泰在向自己施礼,皇后殡天情理上除了皇上、皇子皇孙,最悲伤的便应该是他这个国舅了,向他致哀再合情理不过。
马度拱手还礼,“多谢了,赶紧的回去站着吧,莫要被御史弹劾了。”
刚打发了齐泰又来了陈瑛,学生弟子多了也是麻烦,文官武将见状也都过来致意,等他到了队伍前头已是不知还了多少的礼。
“今日自是你打头。”徐达把位置让给马度,他拍拍马度的肩膀劝道:“人死不能复生放开些。”
“嗯!”马度点点头向左右看了看,“李公没来吗?”
“没有,说是犯了腰疾起不得身。”徐达轻声的问道:“昨天你和皇上起了冲突了?”
“你怎得知道?”
“看你脑袋上的伤就知道不是磕头磕的,皇上正是难过的时候,你切莫触他的霉头。皇后殡天可少了一个给你说情递话的人,日后当更加谨言慎行才是。”
听徐达这么说,马度又觉得心头一痛,这世上又少了一个关爱自己的人,他再不想多言静静的等着,一直等待日上三竿,宫门这才开启。
百官垂首而入,宫墙宫门一片素缟,脚下尽是雪白的纸钱,好似未化的积雪一片一片的。
马度带着百官绕过内五龙桥行至右顺门外,这里有早就搭好了一个偌大的灵堂。马度步入灵堂之中立刻哀乐齐鸣,供桌上摆着一个偌大的令牌,上写着“孝慈贞化哲顺仁徽成天育圣至德高皇后之灵位”。
灵前有一个偌大的青铜香炉,插满了一尺多长的檀香,袅袅青烟溢满了整个灵堂,足利义满拿了三支长长檀香引燃,递到马度手里。
随着太常寺官员的唱和,马度手捧檀香麻木的带着百官行三拜九叩的大礼,百官大声的哀嚎痛苦,马度则是默默流泪,三叩九拜完了在地上跪了一个时辰才让起身。
因为老朱辍朝百日,众官员便也不用去上早朝了,从灵堂之中依次退出各自回衙办公。
马度出了灵堂准备往右顺门而去,足利义满连忙的拦住,“国舅爷这是要去哪儿?”
“明知故问,本公要去中宫帮忙操办丧事。”
“皇上真是料事如神,早就猜到了国舅爷会这么说,让奴婢带话儿给你呢。”
“哦?皇上有什么话?”
足利义满的嘴唇轻启,“滚!”
滚就滚,让老朱自己操办累死算逑,马度一甩袍袖出了宫。已经到家的宋霜见马度回来便问道:“夫君怎得回来了,不是说要留在宫里帮着操办丧事吗?”
“皇上有那么多的忠臣孝子用不着我!”
“皇上还生你的气呢,今天妾身在宫里见着绿儿了,她都把昨天的事给我说了,妾身都听着都是一身冷汗,你怎么敢跟皇上顶牛!”
“顶也顶了现在说这些不是晚了,娘娘的丧事如何了?”
宋霜回道:“已是入了棺椁了,听绿儿说是皇上亲自给娘娘更衣送入棺椁的。你交给我的那半个阴阳鱼的玉佩也交给了太子,跟娘娘那块合二为一,做了陪葬了。”
“那就好了,收拾一下咱们回乡下吧。”
“这就回家?不是说后面还有好些事吗?”
“嗯,我每天早早乘火车赶来的就是。”
这个时候不管和朱标一起抱头痛哭,还是不顾疲惫的帮忙操办丧事,都能减轻自己心里的哀伤,可老朱不给他这个机会,这是对自己的报复。
马度不愿意在城里沉浸在哀伤里不能自拔,这个时候还是回乡下的好,她和宋霜当下收拾了东西立刻出城。
这个时间没有火车,就去秦淮河的码头叫了一艘船,刚要出水门就见一艘大船挤了进来,把他们的坐船撞到一边。
张五六站在船头跳着脚大骂,“哪家的王八蛋不长眼,知道不知道船里头坐的是谁,船要是翻了等着吃官司吧。”
“五六不要再跳了,旁人撞不翻你也要跳翻了。”
大船里面探出一个脑袋,喊道:“爹,是我啊!”
“中秋?你回来了!小公子呢!”
接着小便探出头来笑道:“五六大叔我在这儿哩!爹爹可在船上吗?爹爹快出来,瞧瞧孩儿带谁回来了!”
马度刚要从船舱里起身,就听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玄重!玄重!快出来啊!想不到吧,我回来了!哈哈……
想不到,真的想不到,原本应该在昆明的沐英此刻会出现在应天,听他这欢欣雀跃的声音,八成还不知道皇后去世的事情。
马度愣了一下之后,手忙脚乱的开始脱孝服。
“这么大的事情的你以为能瞒得住,怕是他一下船就发现了。”
“知道瞒不住,也好慢慢给他说,他心里受不住的。”马度扯下身上的孝服出了船舱,看着旁边大船上探出脑袋来的沐英笑骂道:“你这厮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还以为见了鬼呢。”
“嘿嘿……我就是故意要给你个惊喜!船老大赶紧的靠岸!快点!”
马度也让船夫停船,沐英的大船刚刚停稳,不等他下来马度就上了船去,沐英上来就给马度一个熊抱,“可想死我了!你是不知道我在云南成天的惦念着回应天,总算是找了由头回来了!”
“回来就好,我只是奇怪你们怎么凑到一起去的。小,你该不会从水西跑去昆明了吧?”
“水西离昆明不远,孩儿想着爹爹和沐伯伯兄弟情深,自当代爹爹前去拜望。况且三宝也是多年没见沐伯伯心里万般想念,不能不去啊。”
“这理由找得还行我就不计较了,赶紧的开船回方山,我要和你沐伯伯好好叙叙旧!”
沐英摆摆手道:“不急,等我入宫先见了皇上再去方山,不然不合规矩。”
“哪有什么规矩,你我还怕御史弹劾。船老大赶紧的开船,这船上可有酒菜吗?我已经迫不及待要与你把酒言欢了!”
马度强拉着沐英进了船舱,沐英也只以为马度太过兴奋不疑有它,一边吩咐人上菜,一边从案几下面拿出两瓶白酒来给马度倒上,“玄重尝尝咱们云南酿出来的酒!”
马度接过来抿了一口,“一般般,太冲了。”
“嘿嘿……确实不是什么好酒,不过你要是知道是什么酿出来的便不会觉得差了,这是甘蔗渣子酿出来的!”
“哦,你还会用甘蔗渣酿酒了?”
“还不是托你的福,前些年你给我派去的那几个学生到了我哪里,又种杂交水稻又种甘蔗的,还弄了偌大的一个榨糖作坊,甘蔗渣子也能拿来酿酒,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切,这能挣几个钱,你也放在眼里。”
沐英摆摆手道:“挣钱事小安定事大,从前山里的蛮子不服管我便派兵围剿,你那几个滑头学生直接成车的酒送过去,然后哄着他们种药材甘蔗,比枪炮还好使哩,让我省了不少心哪。”
“算我没白白调教,你可不能亏得了他们!”马度见船还没动便吼道:“船老大怎得还不开船。”
“玄重别喊了,我与你说会儿话就要入宫,好些年都没见皇上娘娘了,明日我再去方山见你。”沐英往窗外看了一眼,“这么多人戴孝,城里发了瘟疫了?刚才我见张五六腰里也系着白布,他家也死了人了?”
马度见瞒不住,便在心里迅速的组织语言,将这个天大的不幸用他能接受的方式告诉他。
不等他开口就听见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只见小红着眼睛进来,哽咽的问道:“爹爹,五六大叔说娘娘殡天了,可是真的吗?”
第832章 马如来
老朱的义子不少唯沐英年龄最小,故而被马后养在膝下亲自教导,那个时候朱标尚未出生,可以说他才是马后的第一个孩子。UU小说www.uu234.cc
老朱出征在外时自是他一直陪在马后的身边,乱世之中同风雨共患难感情深厚非同一般,即便朱标这样的血脉至亲也难比。
正因此马度才怕他承受不住,这才想尽量婉转的方式的告诉他,不曾想被小直接戳破。
沐英像是被天雷轰了一下,身体猛地一僵,一双眼睛急速的在马度身上扫了一遍,而后直勾勾的盯着马度脚下脸色随之骤变。
马度这才注意自己的靴面是白的,便知道瞒不住了,他伸手搭在沐英的手背上,“文英,你听我说……”
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听见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就喷在了他脸上,沐英踉跄的后退两步两眼一翻就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马度连忙的将他扶住,小惊恐的大喊:“沐伯伯你这是怎么了!”
“还不都是你个混账乱说话,赶紧的给我去找许大亮!”
伤心到吐血,马度也猜不出个这是什么症状,把沐英平放在船板上,一探鼻息竟然是有出气没进气。
马度忙给他心肺复苏,沐英哇的又吐了一口血出来,呼吸也有了,眼睛睁开就一把握住马度的胳膊问道:“玄重,小说的可都是真的吗?”
见马度点头,沐英便一把抱住马度大声的嚎哭起来,那叫一个歇斯底里撕心离肺,马度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身体在抽噎时发出的战栗。
一开始马度也跟着哭后来便不哭了,他觉得自己的那点哀伤在沐英的跟前显得是那么的渺小,心里头对老朱的怨念也少了几分。
许大亮来了给沐英把了把脉对马度道:“沐侯爷是悲痛过度伤了心脉,当好生的卧床调理,不然恐有损寿元哪。”
沐英不理许大亮的忠告,挣扎着起身道:“玄重莫要劝我,现在进宫说不准还能瞧见娘娘最后一眼!”
马度知道拦不住他,让人找了一辆马车把将送到奉天门,通禀了一声很快就有宦官请他去中宫。
沐英见马度不动,扭头问道:“玄重,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我昨日见罪了皇上现在他不想见我。你到了中宫怕是一时半会出不来,我让许大亮给你送药去,你可要记得喝,我可不想再少一个兄弟。”
沐英重重的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把自己哭坏的!”
他这一入后宫便没有出来,再次见到沐英的时候已经十日之后,祭祀太庙的时候,沐英混在皇子皇孙的队伍里跟着叩拜,这定是老朱给的殊荣。
只是他憔悴得不似人形,原本黑亮亮鬓角已是有些发白。知道他会悲伤,却不曾会悲伤至此,在码头上自己纯粹是多此一举,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事实,多么婉转的语言也是无济于事。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三日一小祭五日一大祭,从宫内祭到宫外,从太庙到皇陵,不仅繁复时间也长。年轻人还好说,那些年龄大的臣子已经受不住,可这个时候没有哪个敢告假,除了李善长。
如此这般折腾了一个多月,就藩的藩王已经回京,马后的葬礼才正式的在六月初六这一日举行。
入夏一月天气已经热的不行,朝阳门外的柳树一副蔫蔫的模样,柔软的柳枝垂在护城河的河面上动也不动,野狗趴下柳树下吐着舌头望着朝阳门外长长的队伍
扑通,又有一个官员倒下,在干燥的官道上掀起一阵烟尘,在旁边候着的差役连忙将中暑官员拉到旁边搭好的棚子里面救治。旁边的官员转头看上一眼,同情之中夹杂羡慕,然后舔舔干裂的嘴唇屏气凝神继续的等待。
咯噔咯噔,城里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宦官纵马到了朝阳门外高声喊道:“梓棺发引,神主还京,百官跪迎!”
朝阳门外两侧文武官员,立刻跪地叩首哭嚎,不多时就见一群宦官奏着哀乐吹吹打打的过来,身后跟着两队手挎竹篮的宦官,紧跟着的是供桌上面摆满了异兽珍禽,果品佳肴,以及无数的陪葬。
再往后便是长长的依仗,有懂行的便能瞧得出来这是皇帝的依仗,只不过是罩白布隐约可见明黄色夹杂其间。最后面的才是送葬队伍,一直延伸到皇城的洪武门。
马度跪伏在地,朦胧泪眼中不知道有多少的脚从他的眼前匆匆经过,突然有一双黑靴停了下来,马度微微抬头只见老朱黑脸居高临下的望着他。
一月不见,老朱脸颊眼窝深陷清瘦了很多,他面带悲戚可更多的是凶戾之色,面目可憎尤甚从前。
只听他道:“起来吧,与朕一起扶棺,不让你送皇后会怨朕的。”
“谢陛下隆恩!”马度磕了个头这才起身,只见老朱身后是披麻戴孝的皇子皇孙,朱标手打白幡站在最前面,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哽咽着喊了一声,“舅舅!”
马度哽咽着应了一声,便跟着老朱到了棺椁旁。棺椁很大数十人抬着,应该是金丝楠做得棺郭,檀香木做得内棺,外罩一件明黄色的龙凤图案的棺衣,无比的奢华。
老朱钻过宦官抬着的木杠,手扶在棺椁的一侧,冲着马度甩甩下巴,示意他跟在自己身后。
见马度的搭在棺椁上,老朱正要下令送葬的队伍继续前行,就见前方有一条黄龙迎呼啸着迎面而来。
狂风骤起裹挟浮土将送葬的队伍吹得一阵狼藉,抬棺的宦官也受不住,脚下的一动整个棺椁都跟着晃了起来。
“稳住!稳住!慢慢的把棺椁放下!”老朱大声吼着,“要是棺椁倒了朕把你们千刀万剐!”
紫薇大帝发了话,立刻邪魔退避狂风当下就止住,可是明明烈日当空却下起了瓢泼大雨,就在前方有一道雨幕朝着这边移动而来,一边暴雨如注泥水横流,而另外一边干热异常,分明就是两个世界,这等奇景把所有人都看呆了。
老朱却暴躁的大吼,“来人赶紧的把棺椁遮住,淋了半点朕要你们狗命!”
打伞盖的宦官一窝蜂的涌向棺椁,各种大伞小伞油布将棺椁围了个密不透风,可是老朱的愤怒仍旧无法止住,“钦天监正在哪儿!给朕滚过来!”
一个中年男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颤抖着扑倒在地,“陛……下,微微……臣在这儿!”
“这就是你看得好日子!”老朱二话不说抬脚就踹在钦天监正的胸口,那钦天监正只不过是孱弱文人,哪里受得了老朱含恨一击,直接被踹得倒地吐血,喉咙里头咕噜一声就没了动静,看他胸口还在起伏八成是昏过去了,连一个解释机会都没有,不然以他们忽悠人的本事也能给老朱一个合理的说道。
可老朱还不罢休,抬手就从一个锦衣卫的腰间抽出了绣春刀,似乎不亲手劈了钦天监正难解心头之恨!
他的手刚刚抬起就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老朱愤怒的扭过头,“还不松手,若再拦朕连你一起砍了!”
马度轻声道:“陛下三思,娘娘正在边上看着您呢!”
老朱身子微微一颤手臂上了力气泄去了大半,马度趁机道:“微臣看这场雨实乃大大的吉兆。”
“怎么说?”
马度向天上一拱手,“雨降天垂泪,雷鸣地举哀。西方诸佛子,同送马如来!”
说话间那道雨幕已经行到棺椁之前,却随着马度的话音戛然而止。
第834章 沐英的野望
沐英从火车上下来,依旧不舍的拍拍车身,“真是个好家伙!”
小一伸手,“伯伯走这边,过了官道便是家里了。www.uu234.cc”
“知道,伯伯又不是没来过。”沐英一边走一边四下里打量,“这么些年没来,方山又是变了不少,繁华可比应天哪,也不知道昆明什么时候能有这种气象。”
“以伯伯的文治武功还是早晚的事!”
“你小子说话比你老爹老子中听,若不是早定了婚事,必定招你做女婿。”
小呵呵的笑道:“现在也来得及啊,不就是娶两个婆娘吗,小侄这里没问题。”
“哈哈……你担得起我担不起啊,你那未婚妻的族人势大,我也要忌惮几分惹不起。”
两人说话间就到了公府,张五六正指挥着家里的仆役拆包裹门楣的白绫,“快些,你们都快些,待会儿沐侯爷见着了怕是又要伤心的吐血了。”
沐英苦笑一声,一拉小就快步进了府,厅里空荡荡没什么人。
“你老子请我来叙旧,不出门迎接我也就罢了,怎得厅里也没人。”
小一拱手道:“伯伯别急,小侄去接您的时候,爹爹就说亲自给您准备晚宴,这会儿八成还在厨房呢。”
“算他有心!”
“你这话可就没良心了,我若是没心会大热天的给你做烧烤,可把我给热死了。”马度从从后门进到厅里,没穿外衫只穿一件脏兮兮细麻小衣,一脸的黑灰。
“哈哈……看你这模样还以为是从煤窑里面出来的呢。烧烤呢,还不快端上来,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在屋子里面怎么烧烤,跟我到后院来!”马度领着沐英到了老泥鳅从前住的院子,自从老泥鳅去世之后便没有人住了。
院子里面摆着一个小小的烧烤架,铁丝网下面炭火通红,旁边有串好肉串和冰镇的啤酒。
“这烧烤的架子不就是你带过来的吗,不曾想还能用呢。”
“当然,这可是不锈钢的结实着呢。”
沐英已经迫不及待的拿了几个肉串放在铁丝网上,拿起一支干净的毛笔在上面轻轻的刷着调料,“我在云南无事时也会这般烤肉吃,只是手艺不如你好,在洪都时吃的那一顿,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马度打开啤酒倒进杯子里面,“可惜在洪都的时候没有啤酒,这下凑齐了。”
“公爷,公爷,俺已经把福利的白绫都揭了……咦?沐侯爷您啥时候来的。”
“来了半天了,就怕看见了白绫勾起了伤心事,进门时我就闭上了眼,你这才没瞧见我!”
张五六挠挠头皮讪讪的笑道:“侯爷说笑了,您闭上了眼睛,俺咋能瞧不见您哪!”
“哈哈……五六可比从前机灵多了,过来尝尝本侯手艺,小这是你的!”沐英给了张五六一人一支,剩下一支肉串塞进自己嘴里,嚼了两口道:“这不是羊肉,也不是牛肉。”
“嘿嘿……这是猪婆龙的肉,就是当初在洪都给你烤的那种肉。前天庄子里头的渔民在长江边上捉了一条小的送我这里来了,今天专门洗剥了给你补身子的。”
“难怪我觉得这肉味熟悉呢,这一口肉下肚只觉得回到了二十年前在洪都的时候。当时就像是现在这样,咱们几个在一个小院子里头烤肉喝酒。”
沐英把杯子里面酒一口喝完,拿手指点着,“那时候就是咱们几个,有你,有我,有张五六,还有老刘,可惜现在老刘不在了。”
他拿起旁边的酒瓶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老刘不在了,老刘不在了,老刘不在了……”说着说着已经是泣不成声,宽阔的肩头不停的抽动着。
“沐侯爷您不要这么难过了,俺岳父都走了好些时候,俺都不难受了,您这一哭俺心里也怪酸的!”张五六抹了抹通红眼睛,轻抚沐英后背安慰着,也就他觉得沐英是在为老刘难过。
马度抓过一把肉串给五六,“拿到厨房里面让厨子给你烤着吃吧,小你也出去!”
马度手接替了张五六的手,轻拍着沐英的后背,“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
沐英用手摸去眼泪道:“你这样拍我就挺好,你是这世上母亲唯一的血脉至亲,你拍我会让我觉得离她更近些。”
“我一摸你你就高兴,旁人看见了还以为咱们有分桃断袖的癖好呢。”
“去,胡说八道!”沐英打掉马度的手,咬开一个酒瓶,灌了一气才道:“我娘去世的时候我还小,说实话那时候没觉得有多难过心里只害怕了。娘娘殡天我是真的心痛,近年云南太平无事,我早就该请旨回京的,只是心中有顾虑才拖到了今日,悔之晚矣。”
“你有什么顾虑?”马度压低声音问道:“莫非你也怕皇上?”
沐英扭头看看马度,“我就不信你不怕?”
“你跟我不一样,你是皇上的半个儿子。去岁皇上授沐春后军都督府佥事,朝中有人说他太年轻当试职。你猜皇上怎么说,‘儿,我家人,勿试也’。皇上对你的信任超乎寻常,虽是侯爵可是跟边疆藩王没什么区别。”
沐英用极低的声音道:“你府里没锦衣卫吧?”
“有,从前是老刘现在是张五六。”
沐英的脸抽抽,“老刘?张五六?呵……那我倒是能放心说了。”他叹口气继续道:“你应该理解的,当发现身边最信任的人其实是个细作的时候,怎么能不害怕!你觉得皇上真的那么信任我?我也是看多了史书的,帝王注定没有那许多的亲情,别说我是养子就是亲儿子也怕啊!”
忽然想到历史伤老朱确实有那么一个儿子,被老朱吓得自杀了,马度便不觉得奇怪了。
“那你怎得突然又来京里了,应该不是专程来送小的吧?”
“自然不是,安南那边我已经筹谋的差不多了,只等着皇上一声令下便能纳入大明国土。皇上诏我入京详谈,不曾想赶上了娘娘殡天,不然此刻我也只能在昆明向北叩首。”
“真有你的!说不准以后你便是安南王了!”
沐英摆摆手,“不敢想,皇上能给我封个公便算是不错了。不知道这占城你可看得上眼,日后与我为邻哪?”
第835章 准备
“好好的应天我不带着,去占城做什么?”
“是啊,好好的应天你不带着,去蛮荒海外做什么。UU小说前日皇上与我畅饮夜谈都与我说了。我一直觉得你胆子比我大,想不到比我还怂。”
马度拿起酒杯轻轻喝了一口,“我不是皇上的养子又不是皇上的儿子,你们心里都害怕,凭什么我就怕不得。”
“好,是你有先见之明行了吧,即便是要走也无需跑远,占城就是个好地方比安南还富庶,以后你我兄弟为邻相互拱卫谁也奈何不得,要是换做旁人我还不乐意呢。”
“看你这志得意满的,好像那占城土鸡瓦狗一样,再者皇上没告诉你我现在笼中之鸟出不了大明了吗?”
沐英微微一愣,埋头咬了口两口烤肉道:“若是如此那就更该给娃儿留条后路了,不管那东胜洲是什么洞天福地,鸡蛋还是不要放在一个篮子的好。待我稳住了安南,让小向水西借两万人手与我随军南下,届时由海上侧面夹攻,夺了占城不是难事。”
马度起身一揖,“若能如此那我可就先替小谢过你这个伯伯了。”
这一夜两人饮至酩酊大醉最后抵足而眠,在马家一连住了几日,老朱突然下旨让他回云南,还许他从火器局提走了大量的新式火器。
马度亲自到码头送他,对碧琳打趣道:“路上记得护好你沐伯伯,莫要让他被洞庭湖的水匪劫走了。”碧琳原是计划着带船出海练练手,知道沐英回云南便执意送他到湖南。
沐英大笑道:“有碧琳护送我自然一路放心,若是捧上水匪可就要劳烦你了。”
碧琳讪讪的笑道:“伯伯莫要拿侄女说笑了,路上还要向您请教带兵打仗本事。”
“那你可是找错人了,要说到打仗还得数你未来的公公,他才是第一等的将帅,伯伯这样的只算三流而已。”
三宝从船板上下来,“义父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船。”
沐英点点头伸手拍拍马度胳膊,“我这一去,不知道何时再相见,玄重务必要保重!”
“我倒是担心你,征战费神耗力你才要好好的调理身体,只要活着总会再相见的。”
“嗯,后会有期!”沐英一拱手上了船。
“后悔有期!”马度作揖还礼。
“爹爹,孩儿送了沐伯伯就直接去澎湖了,若是这一趟顺利,待我回来便出发去东胜洲可好?”
马度笑道:“你决定的事情,爹爹自没有不支持的道理,等你从澎湖回来船只物资和人手保证都给你备的妥妥的。”
答应女儿的事情自然要做到,船只物资容易办,这人手可是最重要事情,这既靠得住又有用的人可不好找。
原本以为最难办的事情却比想象中容易多,可谓是人潮汹涌。风声一放出去,先是家中的护卫缺眼少胳膊没成家的说是愿意跟着去,有家小的也把自家的孩子送来报名。
老张拍着个楞头楞脑的小子,“公爷,这是俺家的老五长得壮实手上功夫也不差。您要瞧得上就让他跟着大小姐做个亲兵?”
“老张,我可明言给你说了,这东胜洲有两万里之遥,这一去很可能一辈子就回不来了,你也舍得?”
“公爷都舍得自家掌上明珠,俺咋就舍不得家里的羊粪蛋子,这娃子不好好读书没啥出息整天的惹事生非,不如让他跟着大小姐闯一闯!”
护卫家的孩子自是忠诚可靠,马度没有不收的道理,送走了老张又来老崔,拍着自家的孙子,“这娃子跟着家里船队当过两年的活计,他爹说在船上有风险就回来了。要俺说干啥没风险,吃饭还有噎死的呢。让他跟着大小姐出海,肯定用得上。”
送走了老崔又来了三驴子,“公爷,这是我家兄弟人机灵手脚也勤快,让他给大小姐跑个腿张罗点事还是行的……知道,可能一辈子见不着了嘛。这就好比做买卖,不下本钱自然见不到利,府里用人的时候咱们这些佃户不跟着下本,以后哪还有咋咱们好处!”
“他娘的就剩下一肚子生意经了。”
“公爷谬赞了,我哪懂什么生意经,还不都是跟着您的脚印走,这些年就没亏过本。”
给自家兄弟报了名,三驴子志得意满的离开,见了坐在门房吃西瓜的张五六不由得问道:“我说五六大哥,您是侯爷身边的长随,你家的中秋应该跟着一起去吧。”
张五六把抠出来的鼻屎弹出去,“俺家中秋不去,他是小公子的人!”
三驴子啧啧嘴道:“我觉得小公子这单买卖不及小姐这单获利大。”
家里的佃户差不多每一家都送来了人手,有家里只有独子的便送来了闺女,说给碧琳当丫鬟。不是每个人都有三驴子的眼光,他们更多的是出自信任。
除了家里的佃户和护卫,竟然还有周边的商户,小到摆摊卖肉的屠夫大到家资巨万的豪商,最让马度没想到的是还有两个书院的学生,因为上了马度航海课对辽阔大海和遥远的神秘大陆心生向往。
勋贵的热情更是超乎想象,郭英直接送来一份长长的名单,上面有他的两个儿子,连同两百护卫和家眷。
“你在吕宋不是有两千个野人给你捞黄金珍珠吗,还不够你花销的,也得舍得儿子出海?”
郭英摇头叹气道:“谁舍得啊,可我比你多了十个儿子,人人都少不得要置办一份产业,另外还有九个女儿要嫁妆,就这么点俸禄叫我怎么办。”
“这能怨哪个,你当初少操劳一些,哪有这些烦恼。”
“生都生了,难不成还能塞回去。我这本钱下得够足了,到时候不管金山还是银海都少不得我那一份!别怪我没提醒你,冯胜家的船两个月前就出海了,根本就没去南洋,直接奔着东胜洲的金山去的,我可把宝押你身上了,你可别叫我失望啊!”
对马度寄予厚望的不只郭英一人而已,还有邓愈汪广洋等人,要说本钱下得最大的还得数廖永安。
因着早年被张士诚囚禁十年之久留了病根,到老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毛病都找上门来,现在只能坐在轮椅上,说上几句话便要喘个半天。
同样长长的名单拍到马度的眼前,“瞧瞧,有我兄弟家的两个孙儿,另外有护卫、家眷、仆役一千五百人,还有两艘大船……咳咳咳……”
“老廖你这不是出海发财,这是要举家搬迁哪!”
“咳咳咳……”廖永安把一口老痰吐到地上,“没错了,我没打算让他们回来,留几个仆役家眷伺候我便够了。你都给自己找后路了,难道我不该做点准备,他们都觉得事情要过去了,我以为才正要开始……咳咳咳……”
在方山深处密林中,也有人积极的做着准备,古子枫将一个小布包袱系在身上,“本座要出一趟远门,快则年末慢着开春归来,你务必在这里好生看家。”
新右卫门又将一小包干粮送到古子枫手里,“不知道法王要去哪儿,为何不带着奴婢一起去,也方便伺候。”
“不该问不要问,带着你不方便你好生的在方山看守就是。”古子枫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药瓶子,“这些足够你服用明年二月的,按照老规矩每月初一、十五服用一颗。不要想着逃跑,不然你一定会肠穿肚烂死的很惨!”
第836章 愤懑的袁九黎
自从被张五六无意间戳破自己潜藏心底的懦弱自卑,袁九黎难过许久。www.uu234.cc可到底是读过圣贤书的,在经历短暂的消沉之后,他又重新的振作起来。
这次不是著书也不是科考,学问上的看来这辈子是没什么长进了,他觉得应该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那就是赚钱。
皇家书院附属女校校长的名头还是很好用,他开始带着名帖出入应天的豪富之家,向一个个的土豪兜售女校。
“皇家书院的名声想必员外也是知道的,里面多是勋贵家的千金小姐,另外还有两个小公主,教书的都是名师大儒,还宫里的嬷嬷调教礼仪规矩,在女校读了书还怕以后找不到好人家?”
这是袁九黎常用的说辞,土豪们都很吃这一套,巴不得有机会沾沾皇家的贵气,也让原本勉强收支平衡的女校多了不少的进项。
女校赚的钱财袁九黎并没有留给女校自用,而是将大部分都拨到了小学,只为着来年可以多招收几个没钱读书的贫农子弟。
有人骂他也有赞他,可他这么不计毁誉依旧继续。其实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对也不对,可是向来对他没什么好话的公爷却对他竖起大拇,还说他对那些土豪下刀太轻,学费应该再涨一倍才成。
不管旁人怎么说,袁九黎自认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书院里面可没有哪个先生如他这般大热天的还出来跑“业务”的。
“多谢刘员外好心恕袁某不能在府上用饭,这些礼物也万万不能收受,员外还请留步吧,等过了中秋节员外带上府里的千金去女校报名就好了,袁某告辞了!”
“先生别急,等家里的车夫套好车马送您回方山吧。”
“不必了,书院为了袁某往来方便专门配了马车,就在旁边的巷子停着呢。呵呵……告辞!告辞!”
袁九黎一甩袍袖背着手潇洒的转身离去,胖员外啧啧嘴道:“真乃名师风范敦厚长者!”他用仰视的目光一直看着袁九黎进了隔壁的巷子,这才回了府。
可是巷子里头并没有什么马车,倒是有个妇人推着粪车出来,还差点撞在他的身上,粪水溅了满地臭不可闻。
“你这老头咋走路看天不看路!”
袁九黎一个读书人自不跟女人见识,嘀咕了一句,“无知泼妇!”便穿过巷子往秦淮河的码头去了。
他没有专车刚才不过是往自己脸上贴金,这个时间没有火车只好坐船了。码头上密密麻麻的停着不少的船只,一个插着杏黄小旗船只十分明显,八成是书院派来接学生的。
“船钱省了!”袁九黎快步走了过去,只见一个穿着书院衣服的年轻汉子坐在船头,有点流里流气,船舱里面还有几个背着包袱的年轻学子像是外地来应考的。
他开口问道:“是往皇家书院去的船吗?”
“嘿嘿……是了!是了!赶紧的进来,咱们就是皇家书院派来接人的。”年轻汉子一伸手就把袁九黎拉上船,“赶紧的坐好马上就要开船了!”
不在书院教书,现在连书院的学生的学生都不认得他了,袁九黎摸了摸咕咕乱叫的肚子,有点后悔没在那刘员外家里用饭,“那就早点开船吧!”
“知道了,知道了,马上就走!”船头的学生随口敷衍着。
坐在袁九黎旁边的一个年轻学子问道:“老先生可是饿了,我这里有些干粮可以果腹。”
袁九黎扭头看了看,这学子十七八岁的模样,正从包袱里面拿出一块干粮递给他,袁九黎实在是饿了不客气的接了,还忘夸赞那学子两句。
年轻学子又拿个一个水囊递给他,并轻声的问道:“先生应该不是到皇家书院应考的吧?据我所知皇家书院只收年轻学子的。”
袁九黎喝了口水轻声的笑道:“你这孩子有眼力老夫自不是往书院应考的,老夫是书院的先生,顺道搭船回方山的。”
年轻学子闻言长出一口气,“原来如此,那我可就放心了。”
袁九黎摸了摸胡须上的水迹,把水囊递还回去,“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晚生瞧着船头那人流里流气的不像是读书人,心里头一直犯嘀咕。”
“呵呵……那你就少见多怪了,书院什么奇奇怪怪的学生的都有,不过学问都好着呢。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头,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假冒,这可是皇家书院哩!”
码头上又有一个穿着书院服装的汉子快步上了船,“李老二赶紧的走,他们来了!”
李老二随手将船上的杏黄旗扔到水里,一撑竹篙船就离开码头,与一条插着杏黄旗的船只擦肩而过出了水门。
解缙手搭凉棚在码头上扫了一圈,扭头对划船的杨士奇道:“怎得没有人呢,往常都是这里人最多。”
“八成都去坐火车了吧,人少也好,咱们也能少跑几趟,我这两条胳膊都快木了!”杨士奇划着船缓缓靠岸,一面杏黄小旗被木浆从水里翻了出来,“咦,旗掉了?”
杨士奇伸手捞起来那面小旗,摊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煌家书院”。
船出了水门逆流而上没有多远就停了下来,李老二跳到岸上喊着:“赶紧的下船书院到了。”
船舱里面的几个学生各自提行李下了船,袁九黎终于发现出不对了,“弄错了,书院在秦淮河的东岸还有二十里呢。”
李老二笑道:“没错,书院就是在这里,我是书院的学生我会不知道。”
“你是书院学生老夫还是书院的先生呢,在方山住了大半辈子老夫会不知道,你们到底意欲何为!”
“李老二看你办的事,这下子栽了吧!”
“这老头主动送上门的,我寻思着不要白不要,谁知道他的来路,留着正好让他教书。”
几个年轻学子终于明白发生什么,想要逃离已是来不及,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几个差役模样人将他们制住,堵上了嘴巴押到不远处的一个破烂农庄里头,大门旁边还有一个破烂木牌上面写着“煌家书院”。
有幸来这个书院就读的不只他们几个,已经有一百多个学子比他们提前一步入学了,一个个面黄肌瘦的显然伙食不太好,硬件设施更烂连桌椅板凳都没有。
可是安保措施相当的不赖,有二三十个差役和青皮的将小小院落围的密不透风,难得是还有先生,一个没了牙齿脑袋不停打晃老头便是了,现在有袁九黎的加入师资力量会更加的雄厚。
李老二敲着一个破烂海碗,“都过来我这里交束!”
“你们这群强盗快把我们放了!”一个年轻学子指着他的鼻子愤怒的嘶吼。
“别胡说八道,咱们可是在正儿八经的办学,好好教教他规矩!”
当下就有几个差役将那学子按倒地上一阵暴打,待差役收了手那学子已是鬓发凌乱满脸血污,看着好不凄惨。
新“入学”的几人立刻怕了,开始打开包袱缴纳束修。这时候读书人一般家境都还不错,再者穷家富路出门带的银钱也算不少,铜钱银锭将一个破旧的海碗堆得满满的。
可对方却不满足又让他们往家里写信,只说考上了书院让家人稍钱过来,这套路马度一定会觉得很熟悉。
李老二亲自给袁九黎松了绑,顺便扯下了他腰间的玉佩,“以后有您加入,咱们这书院便更像个样子了!”
老愤青袁九黎早就怒不可遏,“青天白日天子脚下,你们竟敢冒充士子官差强抢民财,你们就不怕王法吗!”
“你这先生难道不识字,看好了咱们是‘煌家书院’,他们也都是货真价实的官差,都是江宁县正儿八经的官差。”
袁九黎看向一旁的差役,“你们真的是官差?怎敢渎职枉法勾结这些烂人行不法之事!”
那差役冷笑着回道:“咱们是江宁县的官差不假,可是官差也要吃饭。朝廷不许咱们收黑钱,难道还不能闲暇时给人打工弄些贴补。”
“无耻!老夫要到县衙去告你们!”
“嘿嘿……去县衙做什么又没人坐堂,要找县尊老爷也该去土地庙!”
李老二搓着手笑道:“老先生好好在咱们这里教书,不会亏待你的。要是你不配合的,咱们也只能对你不客气了,您这把老骨头怕是经不住几下拳脚!”
“士可杀不可辱!”袁九黎背着手仰天颂道:“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啊!”
当年书院学生喝退锦衣卫的雄文似乎没有什么用,那江宁县的官差一巴掌就将他抽飞了,“他娘的,嘟嘟囔囔说的什么玩意儿!”
袁九黎趴在地上吐出两颗断牙来,满嘴鲜血向天吼道:“我早晚要离开这个没有公平、是非和正义感的烂地方!”
第837章 胡广
当袁九黎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了,见了马度便扑上来抱着大腿一阵嚎哭,“公爷您可得给老夫做主啊,这些无耻之徒强抢民财、囚禁学子,还殴打老夫……”
“好了,好了,小鳖赶紧的把你岳父扶起来!”
小鳖连忙的将袁九黎从地上扶起来,“岳父莫要伤心了,大哥这不是把你救出来了吗,赶紧的回家吧。www.uu234.ccwww.uu234.cc我找几个大夫给您瞧瞧伤势。”
“老夫倒是伤的不重,掉了几颗牙怕是以后吃饭没那么方便了。公爷您可得严惩这些暴徒,千万不能轻易的放了他们!”
“知道了,落到锦衣卫手里你以为他们能有什么好下场。”马度向安虎子拱拱手,“多亏你帮忙了,不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查到这里来呢。”
“小事一桩,得亏公爷找的是下官,不然告到江宁县衙,说不准这官差得了风声会杀人灭口呢。”
安虎子看看有些瘦的快没人形的学子,“也是可怜,虽说此时和书院无关,可这些学子到底是冲着书院来的,不好生安置怕是有损书院的声名啊!”
“考虑的周到,这些混账玩意儿交给你,学子就交给我了!袁先生你怎得还不回家。”
袁九黎正拉着一个俊朗少年的手说话,扭过头来回道:“老夫这几日多亏得这位少年端水送饭的照应,不然等不到公爷来救便饥渴而死了。快来,老夫与你引荐,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徐国公了。”
俊朗少年先是惊讶,而后立刻上前拜倒,“晚生胡广见过徐国公”
马度也是微微惊讶,“你叫胡广?”
胡广江西吉水人,因为生的一副好相貌,原本该是榜眼的胡广被建文钦点为状元,还被朱允赐名胡靖。
说起来朱允对他也算是恩遇了,可是朱棣一进城胡广就立刻捧了朱棣的臭脚,反倒是当初那个因为相貌难看从状元变成榜眼的王艮为朱允自杀殉葬。
马度对这个人的了解多是基于解缙,因为两人不仅是同乡还是亲家,后来解缙见罪朱棣被锦衣卫用雪活埋。胡广不顾劝阻与解家断亲,她的女儿亦为之不耻,割耳发誓依旧嫁给了解缙的儿子。
两个大大的污点并没有影响胡广的仕途,反倒是青云直上接替解缙成内阁首辅。这是个聪明人,马度不喜欢的那种聪明人。
却也不能否认他是个十分优秀的官员,在任时能进言朱棣平息诸多冤狱,关注百姓疾苦,是永乐盛世的重要缔造者。
没有谁是没有污点圣人,不过是想在汹涌的政治漩涡中自保而已,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会和他做一样的选择。
“晚生是叫胡广,字光大。”
“嗯,确实是一表人才。解缙过来这是你的老乡,多多亲近亲近。杨士奇这些学生就交给你了,好好生的安顿。”
案子不算大,很快就查了个水落石出,可是在天子脚下出了这样的事情影响十分的恶劣,对书院的声誉也有损,老朱十分的震怒。
这案子说到底还是因为衙门里没了主官,管理职能丧事所致,按理说朝廷此刻应该及时的补充官员,可是老朱并没有而是再次的举起了屠刀。
反倒是锦衣卫不停的招募力士帮闲,那柄杀勋贵贪官的屠刀再次杀向基层的差役。不是杀一个两个,也不是杀一百两百,仅仅浙江一省就有上千名基层官差被捉拿下狱挨个的砍头。
这些官差平时收受黑钱欺负百姓固然可恨,可到底维系着地方最基本的治安,这下子贼盗还不反了天了。
老朱会不知道造成的后果?他当然知道,至于为什么没有循规蹈矩的进行补救,大概是因为只有杀戮才能宣泄因着马后离世而产生的愤恨和怨念吧。
这场腥风血雨一直到了年关才算是停了,因着皇后殡天宫里并不及从前热闹,反倒是更加的清冷萧瑟。
老朱难得没有坐在谨身殿批折子,由元生陪着在御花园里散步,半年的时间他消瘦了不少,颧骨颌骨越发显得突出,看起来越发的凶戾。
当看到园中几株白梅时,老朱的神情终于柔和了几分,“皇后喜欢白梅,把这几株白梅移栽到孝陵,除夕前朕和太子要去祭祀。”
“奴婢知道了,回头就吩咐下面人去办。”
“朕有些饿了,传膳吧,就在这亭子里面吃。”
老朱裹了裹身上大氅拾阶进了旁边的一个小亭子,元生踌躇了一下道:“皇上,宁妃娘娘早上传话说请您中午到她宫里用饭呢,准备的都是皇上爱吃的菜色。”
老朱闻言却嘿嘿冷笑,“别以为朕不知道她想什么,她也配!你记得明年她的月俸减半。”
午膳很快传了上来,老朱自饮自酌兀自的吃喝,高兴了还让元生陪他喝两杯,吃了午饭老朱便回谨身殿休息,刚刚躺下杨书平就找来了。
老朱并没有任何不悦的神色,眼底反而隐隐的带着渴望,他重新的裹上大氅到前殿坐定,杨书平立刻上前见礼。
“起来吧,又有什么事啦?”
“事情着实有些大,不然也不会这个时候来扰陛下休息,这是从湖广、澎湖传过来的情报。”杨书平说着就将两份情报送到老朱手里。
老朱只看了一眼,一脸的惺忪便消失不见,刀子一样的目光在杨书平的身上扫视着轻声的道:“朕记得你与玄重的交情不错呀?”
杨书平连忙的拜倒,“微臣与徐国公从前确实有几分交情,可是微臣只忠心陛下一人,绝不敢因私废公还请陛下明察。”
“你的忠心朕是知道的,可你的胃口却越来越大了,当朕糊涂了不成,以为朕什么情报都会信吗。”
老朱的声音有些严厉,杨书平微微的一哆嗦,“微臣原本也是不信的,自从湖广那边传来消息,微臣便开始多方查证。除了澎湖那边传来的消息可以印证之外,另外还在方山附近寻到了铁证?”
杨书平冲着殿外一招手,就有两个锦衣卫抬了一个布袋进来,解开袋口就从其中倒出一个人来。
第838章 老朱的远见
老朱不可置信的问:“他是足利义满的从前的护卫?带个铁面具是做什么?”
“此人面上有烧伤微臣怕惊了陛下,这是他的供词请陛下御览!”杨书平再次递上厚厚的一摞供词。UU小说www.uu234.cc
老朱拿过来仔细的看过,“给他松绑,让他在说一遍!”
新右卫门立刻爬到御案之前大声的哭求道:“请陛下救奴婢脱离魔爪,奴婢愿尽心竭力侍奉陛下左右。”
元生立刻骂道:“皇上问你供词,谁让你答这个了!”
“是是是,奴婢之前带着数百武士潜伏在胡惟庸府上,后来胡惟庸被抄家奴婢想扮做女人逃命,谁知却被卖去了暗娼馆……”
新右卫门絮絮叨叨将这些年来所遭遇的不幸,以及古子枫给他的非人虐待,事无巨细的给老朱说了一遍。
“……虽然那魔王没有跟奴婢说,但是奴婢也猜得到。那魔王诓骗徐国公家的大小姐去湖广接人了,再把他们转移到澎湖,日后出海时一并带走。到那个什么东胜洲好建一个白莲佛国!”
老朱的表情很精彩不敢置信中带着不可思议,嘴里带着一丝的笑意轻声的嘀咕,“有意思,有意思……”
元生则是呵斥道:“胡说八道,徐国公乃是大明第一等的勋贵,又是皇亲国戚岂会与白莲妖人为伍。”
“元生你急什么,这人又没说玄重勾结白莲教,这么长的供词都能对得上的,其中牵扯白莲教的辛秘也大多属实,朕倒是信了他几分,”
新右卫门连连叩首,“奴婢不敢欺瞒陛下,如今奴婢被净了身,正好可以伺候陛下,恳请陛下收留。”
“不急,元生你去东宫把足利义满找来。”
“将军大人也在宫里吗?”新右卫门惊愕出声,见元生瞪他便连忙的闭嘴。
元生对老朱应了一声转身从后门离开,殿中便只剩下老朱、杨书平和新右卫门三人。老朱正色问道:“你与朕老实说马度到底知不知道她的女儿现在已是白莲教主。”
铁制面具后面一双眼睛骨碌碌的乱转踌躇不定,老朱不满的一拍桌子,“老实回答,若敢虚言哄骗你知道下场。”
新右卫门忙道:“奴婢不敢欺瞒陛下,奴婢自从被那白莲教的妖人制住就没有出过方山的密林更不曾见过徐国公,即便见了也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的。”
“嘿嘿……这倒是大实话。”
“不过奴婢知道那位大小姐已经看出端倪了,前些时候那白莲教的妖人不在,她偷偷的翻洞穴里的东西,还嘀咕说‘上了贼船了,不能连累爹爹,要早点走才成’。”
“哈哈……那是笨丫头让人哄了这么多年现在才察觉。”
“皇上,足利义满找来了!”
老朱开口问道:“雄英在忙什么,有两日没向朕请安了?”
足利义满回道:“皇太孙除了读书便是习武,近来黄讲官在教皇太孙算学。太孙对算学兴趣很大,一时沉溺其中这才忘了向陛下请安,奴婢回去便提醒皇太孙。”
“不必了,就让他好生的读书吧。算学是要的,不然以后连奏章也看不明白。朕叫你来是让你瞧瞧,殿下跪着的那人你可认得。”
新右卫门终于敢说话了,“将军大人,是我啊!新右卫门哪!”
虽然容貌毁了但是声音没有变,说起在倭国的旧事也能对得上,毕竟新右卫门可是他的亲信属下,足利义满没有理由不认得。
他乡遇故知,历尽一番辛酸的两人抱头痛哭,老朱听得厌烦,“别哭了,足利义满赶紧的滚回东宫!”
老朱的凶残足利义满这些日子可是见识过,见他发火连滚带爬的走了,半点老领导样子都没有,看得新右卫门目瞪口呆。
老朱指着他道:“你这副鬼样子怕是进不了宫,朕给你一个锦衣卫百户的头衔,回去给朕监视他们。”
“啊!陛下不能啊,那个就是魔鬼,奴婢不想回去!”
话音刚落,杨书平大嘴巴已经抽了过去,“陛下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不然就到去诏狱,十八般酷刑让你挨个的尝个遍!”
“杨书平你过分了,哪有你这般对待同僚的,朕也是为你好,你不是说吃过那人的毒药,一月不吃解药便肠穿肚烂而死吗。”
新右卫门捂着脸道:“这……这倒是真的!”
“所以你回去好生潜伏对你没有坏处,用得着你的时候自会有人找你的,无论你是在天涯海角都找得到你。若是背叛朕,你的这些口供便落在那个姓古的妖人手里,嘿嘿……”
老朱的眼神让新右卫门不由得打了哆嗦,忽然觉得古子枫比眼前的这人可爱得多了。
杨书平让人将新右卫门拖走向老朱道:“微臣已准备妥当,只要陛下一道旨意,便可将白莲教妖人一网打尽。”
“一网打尽?怕是你没这个本事!你是不了解白莲教,自唐宋年间历朝历代都在受官府打击,可是白莲教却越发壮大,元末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一点星火便可成燎原之势,只要天下还有贫苦之人,白莲教便永远灭不了。”
老朱这话不错,唐宋以来白莲就没有消停过,亦包括民国。即便是到了二十一世纪依旧存在,尤其是在国外发展的十分茁壮,只不过是换了个名称和教义纲领而已。
“陛下的意思是?”
“让他们走,离大明越远越好。朕巴不得他们能建成白莲佛国极乐净土,把徒子徒孙都招了去,最好连根毛都不要剩下!”
元生立刻送上一记马屁,“不用一兵一卒便将白莲教斩草除根,陛下远见非常人所能及也。待这些乱臣贼子走光了,大明才能太太平平传承万年!”
“哈哈……”老朱也高兴的大笑。
杨书平犹豫道:“徐国公那边又当如何处置?”
“他还没有蠢到和白莲教勾结,不过也是够笨的,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连闺女都搭了进去,朕都替他悲哀。方山那边你多加派人手继续的监视就好。”
一个宦官进到殿里在元生耳语几句,元生不由得嘀咕道:“来的还真不是时候。陛下,徐国公在宫外求见。”
第839章 丧心病狂朱贼秃
“微臣见过陛下,预祝陛下新春之喜!”马度到了殿中大礼参拜。www.uu234.cc
“听你这话里的意思似是元日的大典不准备来了,提前一句新春之喜就准备把朕给打发了?”
马度心说老朱果然是越来越变态了连个字眼都要揪住不放,“微臣没这个意思,元日那天自然要来恭贺陛下的。”
老朱不冷不热的揶揄,“总算有些良心哪,今日是来做什么的?”
“不是快到新年了嘛,微臣折了好些元宝,希望得陛下允许能到孝陵烧给娘娘。”
“哦,原来是这事,反正年前朕和太子也要去到时候叫上你一起就是。”
“微臣谢陛下恩典!”
老朱看看殿下躬身施礼的马度没有要走的意思,“怎得还不滚,要朕留你吃晚饭吗?”
“嗯,微臣还有一事相求陛下。”
“就知道没那么简单,有什么事就说,朕会酌情办理。”
“多谢陛下,微臣早年间在鄱阳湖坠湖之后,随身的家当都被陛下收了去。”
老朱拿指头挠挠头皮道:“朕记得东西早就给你了,其中一件你还赠给了老四防身不是吗?”
“确实,不过有一件东西陛下没有还给微臣。”
“有吗?”老朱扭过头来问元生,“你知不知道?”
“奴婢不知道,那时候奴婢应该还没有进宫呢。不过前些时候收拾娘娘遗物的时候,倒是有一件奇奇怪怪东西,看着不似凡物。”
老朱一拍脑袋:“朕想起来了,可是当初你在洪都用来狙杀陈友谅的那件火器!”
“没错,就是那件火器。”
“又没有什么战事,你要那件火器做什么……”老朱突然笑道:“难不成书院有法子照样画葫芦的生产。”
老朱又想好事了,以现在情况大明再过一百年也未必能复制出来。
马度实话实说,“并不是,以大明现在的工艺不可能生产出这样的步枪,微臣向陛下讨要实在是因为另有它用。
过了年之后,臣的小女碧琳就要出海远赴东胜洲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微臣不能陪她远航,便想赠她一件利器傍身,心里也算有个安慰。”
“胡闹,寻常人家的女儿都要老老实实嫁人相夫教子,一个豪门千金怎得就能舍了父母家人远赴海外,实在是太不晓事了。朕派几个好嬷嬷调教她一番,绝了她的念想!”
“那丫头自小便跳脱,不是世俗礼法能约束得住的。还跟她舅舅学了一手的好拳脚,拙荆身手也算不差都制不住她,为那几个嬷嬷的身体健康着想,还是不要派去了。”
“嗯,确实是个与众不同的丫头,小小年纪就敢跟着老四上战场,还把朕的招降大计搅得天翻地覆的。呵呵……也就是生在太平年间,若逢乱世定是平阳公主一样的奇女子。”
老朱说话间瞳孔微微一缩,将马度细微的表情变化全部都收在眼里。
“不是微臣自夸,小女无论样貌武艺都不会比平阳公主逊色,从前枫林先生还给她看过相说她是福寿绵长之人,是英年早逝平阳公主比不了的。”
“枫林先生看相自然准,不过平阳公主有一点也是碧琳远远比不上的,那就是他的老子!哈哈……”见马度那一副吃了苍蝇表情,老朱得意的大笑。
他笑罢又道:“那丫头过了年就出海吗?不是已经和天德家的小子定了亲吗,婚事也不办了?”
“娘娘殡天不久微臣不易大肆操办喜事,徐大哥说了有天地大海为证由得他们去吧。”
“儿孙自有儿孙福,天德也是乱世里杀出来的不甚看重这世俗的人情礼法,可朕不能没有表示,等着回家接圣旨吧。”
“微臣替小女谢过陛下隆恩,只是那件火器?”
“拿去就是,全当是朕给小儿女的一份贺仪了,元生你去拿!”
“东西就在后殿,奴婢这就去取!”元生到后面转了一圈,很快就捧了个长长的锦盒出来,“娘娘把它锁在保险柜里保存的好着呢,一尘不染不说,这么多年半点锈迹也无。”
老朱打开锦盒黑漆漆的步枪连同两个弹夹便躺在其中,他伸手在上面摩挲一下,“不仅仅是皇后保存好,这东西的材质似乎就不是钢铁自然不会生锈。虽然是一件杀器,却承载着满满的真情,你拿去吧。”
马度再次谢过老朱双手捧过锦盒,“如果没有旁的事,微臣便告退了。”
“嗯,莫要忘了去皇陵的事情。”
“微臣记得,届时会带上全家一同前往。”
马度有点纳闷今天的老朱没有一点点戾气,还能感觉得到些从前的影子,是他心里的悲愤已经发泄完了吗?帝王心思真是比女人还难琢磨。
回到家里马度就把枪拆开擦拭,每一个部件都完好无损,五十几发空包弹也是好好的,马度回头就把这空包弹装满炸药,改造成有杀伤力的子弹。
这些子弹足够了,真是到了要打光的时候再多也是无用,印第安人总得来说还算好客,碧琳的性格应该不会跟他们起什么龃龉吧。
在家待了不到一个时辰,老朱的圣旨就来了,正主还在归来应天的路上。马度只好摆案焚香,带着全家老小替碧琳领旨。
等礼部的郎官朗声读完圣旨,马度便一脸懵逼,这哪里是什么封赏,简直是在抢他的心头肉。
老朱竟是将她的千金宝贝强收为义女,赐朱姓封凤阳郡主,并正式的给徐辉祖和朱碧琳赐婚。
另外老朱还赐了不少的嫁妆,不是金银首饰绫罗绸缎,而是只有神机营才有资格装备的改进版的燧发枪三百支,以及精锐护卫五十人。
这他娘的是什么套路,究竟是什么让老朱如此的丧心病狂,虽然只是个郡主,可是加上凤阳二字那便是超乎寻常了。难道自己被老朱带过绿帽子?不能啊,碧琳明明是遗传自己的长相。
宋霜高兴,徐夫人更高兴,小心怀幻如果他认老朱当干爹会不会封郡王,毕竟早前老朱拿这这事儿给他开过玩笑。只有马度和徐达满怀不解的躲在书房里面研究老朱的心思,却得不出个合理的说法。
在这件事上唯一能理解老朱的人,刚刚在宁波上岸,看着城门洞子里张贴的朝廷文告,古子枫恨恨的一拳砸在墙上,“干你娘的朱贼秃!”
第840章 天威
老朱是残酷的,连最后一次和闺女一起过年机会都不留给马度,碧琳的船刚刚在码头靠岸,元生就带着一大堆的人马将她迎进了宫里。
马度和宋霜想进宫看一眼,老朱却派元生出来撵人,“凤阳郡主是朕的掌上明珠,是你一个外臣想见就能见的,还有没有一点为人臣子的本分了,还不赶紧的滚蛋!”
元生说完一拱手,“得罪了国舅爷,奴婢也是替皇上传话,您可不能记恨奴婢啊。”
“君上骂臣子几句有什么奇怪,更不会记恨公公。”马度将元生拉到一旁,“皇上这般封赏碧琳到底是为哪般?这没头没脑的还望公公指点一二。”
“国舅爷那您可就问错人了,天威难测,奴婢一个阉人哪里摸得透啊!”元生拿手敲了敲马度的手背,“奴婢只能说好事成不了坏事,还请国舅爷把心放肚里就是!”
有了元生这句话,马度总算能踏实回家了,不过少了碧琳家中的气氛总不及往年来的热闹。所幸老朱还是有点人情味儿,到正月初三总算是放了碧琳回来,家里便把初三当除夕过。
不过数月不见,马度忽然觉得这丫头又长大了,不是长高了也不是长胖了,而是在漂亮的眉眼之间有了愁绪,无论是热闹的宴席,还是绚丽的烟火都不能冲淡。
“这些子弹毕竟不是原装的就怕受潮,平时不用的时候需要用油纸包起来。”
“压子弹的时候要这样,稍稍用力便卡进去了。”
“这步枪和燧发枪火绳枪的原理都是一样的,使用起来更简单方便,上了弹匣打开保险,拉枪栓上膛,然后就可以扣动扳机击发了。瞄准的时候也是三点一线,你用过燧发枪应该懂得。”
马度仔细的教碧琳如何的保养使用枪支,还拿了三个玻璃酒瓶让她试枪,嘭嘭嘭,一连三声枪响三个酒瓶被打了粉碎。
“打得不错又快又准!”
碧琳晃着手里的枪,“虎父无犬女爹爹是出了名的神射手,孩儿自然不能丢了丢您的脸面。”
马度拿过她手里的枪,“用完了不关保险,还拿枪口对着人,明天就得给你老子发丧!”
“呵呵……爹爹就会说笑。”
马度伸手理理她的头发,“见你笑了我便放心了。可是心中有事,在宫里时皇上与你说了什么?”
“皇上没说什么,孩儿只是想到马上就要与爹娘家人离别,心中难免感伤自然高兴不起来。”
“你不说爹爹也不逼你,我儿心中能担得住事那便是大人了,我反倒是对你放心。城里和庄子里有不少人都把儿女兄弟的命交到你手里,你要去一一的见过,让他们放心。”
碧琳郑重的点点头,“孩儿明白,这就先去庄子里头一一的谢过。”
启航的日子即将到来,依旧有人找到马度这里来要求和碧琳同去东胜洲,对于三宝的出现马度并不意外。
他拍着胸脯道:“马叔让我和碧琳姐姐一同去东胜洲吧,我会替你保护好她的。”
马度故意打趣,“你整天的跟小、中秋厮混,怎么突然就转投碧琳了。再说碧琳拳脚精湛,到时候谁保护谁还说不准呢,就不要去当累赘了。你义父早就把你的前程安排好了,就好好的在书院读书,你要是走了我可不好跟他交代。”
三宝却是有备而来,先是从袖子里面取出一封书信,“小侄早就想出海,就怕义父不答应,便往云南去了信。今日收到回信,义父已是恩准这才敢来找叔父。”
接着他又拿出一摞厚厚的文稿,“其实侄儿也常偷偷的上叔父的航海课,除了叔父编写的教材,我也整理了很多有关航海的知识,还有不少和水手交流心得。
我为了出海还练了多时的平衡木,早就不晕船了。到了海上定不会拖碧琳姐姐的后腿,叔父就答应小侄吧,小侄是真的喜欢大海。”
三宝都做到这个份上了,马度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刚刚把三宝登记在册。就见窗子外面乌日娜一脸踌躇的在院子里面踱步。
马度刚要叫她,她却一扭头出了院子,就在马度奇怪的时候她竟又跑了回来,依旧在窗子外面踱来踱去。
马度干脆出了屋将她一把揪了进来,他一边脱衣服一边道:“你想骑马直接说就是,老夫老妻的有什么害臊的。”
谁知道乌日娜却道:“我不是来骑马的,我是想跟你说我要出海,要和碧琳一起去东胜洲。”
马度把扣子系上,懵逼了好久才道:“你要去和碧琳去东胜洲?为什么呀?”
乌日娜嘟着嘴道:“我这些天想了很长的时间,如果碧琳走了我会很想她!”
“你要是走了,就不想茗琳了吗?”
乌日娜伸出两只手一高一低的摆在马度的面前,“我想茗琳肯定不及想碧琳的多,有宋霜替我照顾她我很放心。”
“那你难道就不想我吗?你要走了,我以后就不能和你骑马了。”
谁知乌日娜干脆利落的道:“不怎么想。”
看乌日娜的用词已经是顾及了马度的感受,不能强求再多了,马度也只能一遍吃碧琳的醋,一边感叹她的魅力。
离别的日子终究还是来了,就在二月初二龙抬头这一天,江面上波光粼粼,栈桥上三十余艘巨舰整装待发,不知道还以为海军要出海作战呢。
码头上送行的人也是不少,老崔在嘱咐自己的孙子到了船上要多听大小姐话,大小姐要做什么便做什么。老张把用了多年的腰刀交给儿子,吩咐他务必要护的大小姐周全。
郭英吩咐自家的两个儿子紧跟碧琳,见了金山银海无论如何都要占上一份。廖永安也在叮嘱两个侄孙,到了东胜洲多占地盘多招人手尤其要多生孩子。
徐达一脸正色的训诫儿子,“到了东胜洲安定下来便把婚事办了,夫妻两个要戮力同心,你是男子凡事要多担待,莫要犯了那倔脾气。”
“一切有我,请父亲和岳父放心,只盼二老保重身体待来日再见!”
“辉祖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们爷俩接着说,我再去叮嘱碧琳几句!”
宋霜头一次在乌日娜跟前如此低声下气,“乌日娜你可把碧琳给我照看好了,不许她饿着也不许她病了,我也答应你把茗琳照看好,以后给她找个有钱有势疼她爱她的夫君。”
乌日娜重重的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
马度对正在和碧琳说话的徐夫人道:“徐大嫂你尽管放心,碧琳有了娃儿一定会想法子送信回来的,我连接生的大夫都找好了。”
马度从人群里头揪出个年轻人来,对碧琳道:“他叫许小明,是许御医的小儿子,在军伍里呆过,精通妇科也精通外科,我可是调教了他半年呢。他辞了军职跟你出海,以后你但凡有伤病只管找他。”
年轻人立刻上前跪拜道:“草民愿为郡主效死!”
“以后你便不是草民,是郡主府的医官了,到旗舰上去吧。”碧琳又对马度小声的道:“要是孩儿以后真的碰上难产也要找他吗?他可是个男子!”
“生死关头哪还管什么男女呀,你放心我已经把剖腹产的技艺传给他了,他还在十几头母猪身上练过手。”
碧琳嗔笑一声,“爹爹竟拿孩儿和母猪比!”可是眼泪已经是不可抑制的流了下来,她踮着脚尖环住马度的脖子,“孩儿不孝,不能承欢膝下,还望爹爹保重身体。”
马度拍拍她的后背,在她耳边轻声的道:“别忘了昨夜我给你讲的,若要归来切记不能原路回返,当在每年七月从南胜洲顺季风洋流而来,这航线只有你我父女二人知晓。
还有我给你看的那副地图也莫要忘了,若有不顺可以去那个孤悬的大陆上求援补给,报上我名号会有一个女人帮你的。”
“嗯,那里就是夏威夷吗?”
“是,你切莫告诉旁人,这是我们家最后的退路!”马度放开碧琳给她擦擦眼泪,“好了,跟你娘和兄弟姐妹道个别便登船吧,再多留也是徒添伤感。”
随着明亮的汽笛声,一艘艘的舰船从码头上离开,直到碧琳的座船彻底的消失,马度才把望远镜拿了下来,原本人头攒动的码头上没剩多少人了。
他伸手堵上宋霜的望远镜,人都走远了不要再看了。宋霜拿下望远镜使劲的捶着马度的肩头,“都怪你,为什么一定要他们出海,我现在已是想得慌了!”
徐夫人在一旁相劝,“男人的事不是咱们女人能明白的,在外头给男人留些脸面。走,到我家里住上些时日,打打麻将便不会想那么多。”
“还是嫂嫂通情达理,我也去你家和徐大哥饮酒作乐,以解思女之苦。”
“哈哈……好,今天都到我府上不醉不归!”
徐达招呼着另外几个勋贵一同回城,时间刚刚过午城门处人流不息,几人的车马刚刚的进了城,就有一队锦衣卫迎面疾驰而来,到了城门边上一勒马缰对守门的士卒命令道:“立刻关闭城门,严禁任何人进出,违者格杀勿论!”
郭英就是应天最大的城门官,自然要问上一句,“到底发生了什么了大事,要在这个时候关闭城门,这会儿正是人最多的时候。”
“原来是郭侯爷,您在这里最好不过。咱们锦衣卫发现了李善长早年勾结胡惟庸阴谋造反的证据,正奉皇上旨意捉拿李善长的家眷和党羽……”
第841章 洪武三十年
洪武三十年春,正阳门外的人市上一排男男女女头插草标蹲在地上供人挑拣,人牙子在一旁有气无力的吆喝,“快来买了,会耕田插秧吃得少干得多的倭奴一个只要十五两……还有姿色上佳手脚勤快的高丽婢一个只要二十两。UU小说www.uu234.cc”
大明立国后就严禁寻常百姓蓄养家奴,说到底还是大明人口太少,要把民力用在恢复农业生产上,官府不许那些有钱的普通百姓只能以收义子义女的方式钻空子。
自洪武二十年朝廷正式将倭国、安南、高丽纳入版图,便开始有三地的人口被贩卖过来,朝廷有税可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已是不可收拾干脆立了律法条文。
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凑了过来,人牙子连忙殷勤的招呼,“老人家要不要买一个高丽婢回家,白天端茶倒水晚上还能暖床……”
呸!老汉张嘴就一口浓痰吐到人贩子脸上,“暖个屁的床,你是盼着老汉早点归西啊。”
看老汉至少九十往上年岁,人贩子也不敢耍横,伸手擦了擦脸赔笑道:“老丈不买高丽婢,就瞧瞧这倭奴,您别看他们个矮腿短,干农活一样麻利,吃得也少一顿饭只要一个馒头一碗米汤就够了。”
“老汉自己就是佃户,种了一辈子的田了,租得主家的三五亩地还不够自己种的,买倭奴做什么。”
听老汉这么说人牙子露出几分的失望之色,不咸不淡的道:“老丈这般年纪还能下地身体真是好,这两个铜钱老丈拿去买块枣糕吃,莫要在这里耽搁我做生意了。”
“哈……你这瞧不起老汉哪,以为老汉是来讨食的。”老头从怀里掏出个金元宝来,“老汉有的是金子就是不照顾你的生意!”
人牙子连忙的将老汉拦住,“老丈勿怪刚才是我有眼无珠不知道贵人当面,敢问一句,老丈可是徐国公家里的佃户?”
老崔反问一句,“你说呢?”
“哎哟,果真是!您老不直接去牙行,怎得来这里来了。”
“你这里还瞧不上老汉呢,去了牙行还不得被人轰出来。”
“嘿嘿……您老说笑了,刚才事情您可不要怪罪。不知道您想买什么样的奴仆。”
“老汉想买个高丽婢……别想差了,老汉的重孙女明年就要出阁,弄个丫头充门面,省得被婆家看不起。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兴得坏风气,明明都是地里刨食的下作人,非要装贵人。”
“老丈说的哪里话,谁敢看不起您们庄子上出来的姑娘,地里刨食那是从前的事情,现在是真真是老爷!你们庄子里的三驴子,一次就从我这里买了一百人。”
“他那是办作坊自然用的人多,莫要闲扯了,赶紧的给老汉办正事。”
“是是是,您瞧瞧这个丫头可还行?”人贩子指了指其中一个,看模样不过十岁。
“太瘦了,年岁也小。”
“不瞒您说,这些都是被挑剩下的,要好的请随我到牙行里相看。”
老崔摆摆手道:“老汉跑不动了,不去。就这个了,你给我少些银钱。”
“原本是要卖二十两的,就收您十八两,只当是给您赔罪了。”
“这么小的娃儿,得花多少粮食才能将她养大,还瘦瘦巴巴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隐疾,最多十两……”
老崔猛砍半天价终于杀到十五两,旁边庑房就有衙门的书吏,交了一两五钱的银子的税做了卖身契。
“老汉买不动腿,给俺找个马公车来,送老汉去车站。”
马公车没有马反而是由人力拖拽,车上有一排座椅和雨蓬可以供两个人同时乘坐是一种短途交通工具,至于为什么叫马公车自然是和马公蛋一个道理。
因为轻巧便捷一个人可以拉着两个人满大街的飞奔,马公车一经面世便广受欢迎,不少的轿夫都改了行,每天守在青楼酒肆车站码头等生意,五个铜钱起步每多走一里路便多收一个铜钱。
人贩子无奈叫了个马公车过来,“车给您找来了,是橡皮轮的车坐得舒坦,车钱也已经给过了。”人贩子将老崔和那个高丽婢送上车,“您可看好了,要是跑了您怕是追不上。”
橡胶是数年前从婆罗洲传到大明来的,橡胶做成的车轮可以充气坐起来舒坦,自从有了橡胶车轮,自行车便开始真正盛行,给女儿家弄一个辆自行车做嫁妆已是当下的时尚。
除了橡胶之外,从婆罗洲传来的还有一种治疗疟疾的好药叫什么金鸡纳霜,以及一种叫马铃薯的粮食产量堪比红薯。这岛上有这许多的好东西从前都没有发现,多亏了渤泥王常茂在蛮荒岛屿上劈荆斩棘才开发出来。
“跑了也不会找你!”老崔又把手伸到人贩子跟前搓搓手指头,“把那两文钱给老汉,你说过要请老汉吃枣糕的。”
人贩子哭笑不得又给了老崔两文钱,“您这般抠门也不知道是不是方山出来的。”
“年轻人懂什么,再大的家业也是一文文攒下来,能省一文便是一文。走,去车站!”
老泥鳅敲敲拐杖,车夫迈开腿小跑起来,黑色的充气橡胶轮胎行在水泥路面上异常的平稳直奔车站而去。
瘦小的高丽婢坐在老崔的身边,耷拉着脑袋沉默不语,肚子却咕咕的叫个不停,老泥鳅伸手摸摸她的脑袋叹口气道:“也是可怜。”
“找个卖吃食的地方停下来吧。”
车夫放慢脚步扭头回道:“老丈前头有家卖豆脑的小铺子,味道不错,您看可行吗?”
“好,就吃豆脑吧。”
车在一个小铺子跟前停了下来,车夫扶着老崔下了车,老崔把手里的两文铜钱塞到车夫手里,“这里离车站不远了,不要等老汉了你去做旁人的生意吧。”
车夫谢过便拉着车走了,老崔带着那高丽女娃进了铺子,铺子里没什么人就见一个穿着小学校服的少年蹲在水盆前刷碗。
老崔见了不由得惊讶出声,“虎子你咋在这里刷碗……”话说到一半就一拍脑袋,“是老汉糊涂了,虎子今年应该快四十了,还是锦衣卫的大官,怎么会在这里刷碗。”
不怪老崔认错人,这少年当真和安虎子有七八分的相像,听见老崔的话就笑呵呵的起身用抹布擦了擦手,“老公公认得家父?”
“哦?你是虎子儿子难怪如此相像!老汉从前跟你爹可是熟悉很,他还差点当了俺的孙女婿呢。”
“哎呀,还有这事,老公公赶紧坐下好好跟晚辈讲讲我爹的旧事。”少年殷勤将老崔坐下,一脸的八卦。
老崔笑呵呵的道:“老汉可是来吃东西的吃饱了再说,可还有豆腐脑吗?”
“有的!有的!”一个老妇拿着一瓶酱油进到铺子里,指着少年骂道:“勇哥儿还不去客人盛豆腐脑!”
等老妇瞧见老崔的模样,一个哆嗦手里的酱油瓶子就掉了下来,还好少年手快一把接住,“奶奶你这是咋啦?”
老妇转着圈的将老崔打量一番见了鬼一样,老崔笑呵呵的道:“虎子娘难道不认得老汉了?”
“是崔老爹!你咋还活着,前年不是已经死了吗!”
老崔哈哈大笑,“虎子娘你弄差了,前年死的那是俺家老三,老汉五个儿子,四个都死在了老汉的前头,还好老五身子壮实以后应该能给俺送终!”
“原是这样,刚才可真把俺吓坏了!”安氏拍着胸口一脸的心有余悸,“崔老爹您今年可不得一百岁了?”
“俺今年才九十九哩!”老崔勾着手指道。
安勇惊讶道:“那明年便是一百大寿了,早就听说方山有位人瑞,就是老公公啊!”
“哈哈……明年也是九十九!人瑞就算了,老汉不稀罕!”
“不对啊,九十九加一难道不是一百吗?我虽然算学不太好,可这么简单的加法还是不会算错的。”
安氏在他头上拍一巴掌,“你懂个什么,还不赶紧的去盛豆花,崔老爹喜欢吃甜的。”
安氏在老崔对面坐了,“您老这么大年纪不好好在方山呆着享福咋跑城里来了,要是摔着碰着了可咋办?”
“老汉就是趁着腿脚还能动弹再到城里走走,要真是一跤摔死老汉这把年纪又有什么可惜。这次进城顺便又给自己订一口棺材,之前订的四个全都给儿子使了,你说好笑不好笑,哈哈……”
这话让安氏没法接,她连忙的转换话头,“这女娃是您重孙女?”
“这是在人牙子手里买的高丽丫头,刚刚在人市上经过总觉得又回到了鞑子当家的光景,看着她们可怜就随手买了一个,以后给重孙女当陪嫁,省得她们在人牙子手里遭罪。”
“老天爷定知道您这副好心肠,才让您耳聪目明腿脚利落活了这么大年龄。”
“不是托老天爷的福是托了公爷福,至正年间俺可没少求老天爷,半点用也无。倒是你怎得在这里做小买卖,你家虎子可是锦衣卫的大官哪,莫非是他不孝顺看老汉不替你收拾他!”老崔说着还把手里拐杖在地上敲得嘣嘣作响。
安勇把两碗豆花放在桌子上,“老公公放心,我爹可是孝顺着呢,是我奶奶非要来这里做小买卖。”
“是哩,俺就是个劳碌命在家让伺候着浑身的不自在,去年还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没死过去,多亏得虎子跟公爷求那什么发霉素,听说那可是比金子还贵的药哩。”
“嘿嘿……只怕有金子也买不到哦,老汉听说这是早前给太子爷用的药,俺家老三得病时公爷也给用过,只怪阎王无情非要收他,唉……”老崔叹了口气随手咬了一勺豆脑放在嘴里,面上却是一苦,“小子你这是放了多少盐,差点没把老汉给死!”
安勇挠挠头,“放错了吗?这丫头不是吃得狼吞虎咽的。”
“这丫头不知道多久没吃过饱饭了,有的吃哪管那么多,赶紧的再去盛两碗来。这孩子跟他说过多少回了做事要精心还是马虎大意,今日又错过了火车不能跟他爹去苏州吊丧,等他爹回来少不得要收拾他!”
“去苏州吊丧?没听说你家在苏州有亲戚啊!”
安氏摆摆手道:“不是寻常亲戚,是虎子的同窗兄弟,就是从前常跟虎子一起的小中,他的婆娘过世了,唉……”
(突然跳了这么时间并不是字丑要烂尾,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因为前面该写的都写了,从马后过世便算是进入尾声了。没错,这本书快完了)
第842章 苏州知府
自大明立国,苏州就被朝廷另眼相待,先后将苏州大量富户迁移至淮北、河南、凤阳等地,几乎将苏州掏空了。www.uu234.cc
这还不够,旁的府县农税只消三十、十五税一,唯独苏州却要十税一甚至翻倍,即便是苏州士子参加科考也受不公平的待遇。
在乱世中都是繁华富庶的苏州,到了太平年间反倒是显得越发凋敝。原因不言自明大明的皇帝太记仇,有传言说只要苏州还有人祭祀张士诚便一直会这样。
至于来苏州任职的官员也十分的体会上意,没有哪个说要励精图治让苏州重现昔日繁荣的,混上一任便走门路调去旁的地方。
直到洪武十八年,苏州来了一个年轻的通判,听说是皇家书院出来的,与那些整天躲在衙门里的官员不同。
这个年轻的通判自打到了苏州便顶着上官的压力办小学、建作坊、济贫扶弱,只两年的功夫苏州的便开始变样,上缴朝廷的赋税整整翻了一倍。
许是看在钱的份上,皇帝老儿并没有将这位年轻的官员怎么样,反倒是一路青云直上短短几年时间便成了苏州知府。
更大的权利给了他更多施展才能机会,凭借着苏州深厚的纺织底蕴,这位年轻的知府创办了苏州织造局,每日组织数万的绣娘织女生产锦绣绫罗,将苏州打造成了高端纺织业的中心,繁华更胜往昔。
苏州有了更多的小学,也有了更多的救济所收容那些残障无依的人,到底是外地来的,怕是不晓得那些缺胳膊断腿的是张士诚的旧部,惹出不少的非议。
这位年轻的知府却依旧我行我素,前两年更是做了一件大事,与常州知府黄富贵合起伙来修了一条直通应天的铁路,因为占用民田常州府没有做好后续赔偿惹得不少农人进京告御状,更有官员弹劾苏州知府贪墨织造局的银钱。
这位原本大有前途的年轻知府立刻就被抄家,如狼似虎的锦衣卫冲进后衙准备大发横财,谁知竟堂堂一个知府家里竟只搜出不到两钱银子,就连米缸也是见了底,家中唯一个仆役都是跛脚的。
挪用织造局资金的事情倒是没有冤枉他,只是那些银钱全都拿来修了铁路,账本上每一歌铜钱的去向都清清楚楚。
向来对贪官毫不手软的皇帝陛下竟对他轻轻放过,只罚了他半年的苦役又让他回去接着做知府。至于尚未完工铁路朝廷转交给了工部,如今苏州已是通车,听说还要接着修连通松江、杭州。
去年他两任考满,吏部擢拔他任浙江布政使司左参政,谁知他却坚辞不受只说是在苏州尚有工作没有收尾,请求再做一任。
清官还是有的,可不愿意升官的清官确是不多,衙门里的同僚有人说他在诏狱时吓坏了脑子;也有人说他是费尽心力把苏州打造的繁花似锦没来得及享受不舍得走。
不管旁人怎么说,苏州的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感受也是最多的,心里清楚这是个为民造福的好官,对他颇多爱戴。
听说知府夫人过世,无数的百姓前来府衙吊唁,送来的纸钱香烛在后衙堆得小山一样高,若是这个算作贿赂的话,已经可以让府尊老爷剥好几次皮了。
乞丐无论什么样子的盛世都会存在,即便是再次变得繁华富庶的苏州也不例外,一个头发花白的乞丐,穿着肮脏的棉袄,端着破旧的陶碗在车站旁的水泥路上哀声乞讨,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从眼前走过的一双双脚。
若是穿得草鞋布履也就罢了,要是精致的靴子便扑上去,拼着挨打也要讨几个铜钱。
哎呀!又来了一双,老乞丐立刻扑了过去紧紧抱住那双脚,用悲戚的声音道:“大爷,赏几个铜钱吧,已经是三天没吃饭……”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这人的腰上悬着一把刀,绣春刀!他像是触电似得连忙收了手,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可已是来不及,拳脚已经雨点一般的打在他的背上,只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道:“罢了,住手!锦衣卫的名声就是你们这么着坏掉的,皇上让咱们惩治贪官乱贼,可不是让咱们欺负老百姓的。”
老乞丐感觉一双温暖的大手将自己扶起来,他缓缓的抬起头只见眼前一个身穿黑色劲装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汉子,身后则是两个呲牙咧嘴腰胯绣春刀的年轻人。
中年汉子和声笑道:“老丈可曾伤到哪里,有没有不舒服?”
老乞丐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老汉皮糙肉厚挨上几下没事,刚才不慎冲撞了军爷,求军爷饶老汉一条贱命,饶老汉一条贱命……”
看着老乞丐身体筛糠似得叩头不已,安虎子便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他叹了口气,从荷包里拿出一块碎银子塞到老乞丐肮脏的手里,“老丈拿着买些吃食!”便起身离开。
老乞丐不可置信的看看手里的银子,突然喊道:“军爷留步!”
安虎子止步回过头道:“老丈还有何事?”
老乞丐笑呵呵道:“军爷是好人,老丈有一件大功赠给军爷。”
两个年轻的锦衣卫闻言则是哈哈大笑,就连安虎子也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来,老乞丐却是急了,“老汉没有说笑,老汉真的不是说笑,老汉知道军爷职司是抓逆贼贪官,老汉就知道苏州有个大大的逆贼。”
安虎子回头到了老乞丐身前轻声笑道:“那本官倒是想听听逆贼是哪个,若是说得准了,自有你的赏赐。”
老乞丐看看神秘兮兮的看看左右,伸手掩着嘴凑到安虎子耳边,“老汉说的这逆贼便是苏州的知府老爷!”
日近黄昏,苏州府衙的侧门外,一个身边素服的年轻人冲着外面尚未散去的百姓拱手作揖,“多谢诸位乡邻前来吊唁,府尊让我谢过诸位好意,时辰已是不早大家还是早点回去吧。明日也不必再来了,明天一早府尊就会带着夫人的棺木回乡安葬。”
一个满脸油光的壮汉道:“若是这样那俺们明天便不来打扰了,听说府尊老爷消瘦的厉害,俺这里有一个猪前腿请收下给府尊补身子。”
“张屠户你那猪肉吃了只会起痰,要补身子还得数我老山参,一点心意还请收下,若是吃完了我那生药铺里还有许多,算不得什么银钱。”
“府尊老爷清廉不收财货,俺这香烛纸钱可是收的吧,”
年轻人连连摆手,“多谢诸位了,府尊千叮万嘱过不许收礼,香烛纸钱也不能再收了家里已是堆成山了,您们还是早点回家吧。”
看门前群情汹涌,年轻人赶紧的关上门拴上门闩,靠着门板等一盏茶的时间门外便没了动静,他长处一口气道:“可算是走了!”
他跛着脚正要离开门又突然响了,不耐烦的喊了一声,“时间太晚了,还请快快离开莫要扰了亡魂清净。”
只听门外有人喊道:“阿印,是我,快开门!”
阿印一怔讶然出声,“是安同知,您怎么来了!”
第843章 戳破
阿印打开侧门,只见安虎子站在门外,身后两个年轻人还抬着一个偌大的樟木箱子,“安同知您怎得来了!我家老爷可没给您传信啊。www.uu234.ccwww.uu234.cc”
“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也不看看我是做什么的。”安虎子进了门四下里一打量,“灵堂在哪儿,带我去祭拜!”
“在后堂,安同知跟小的来。”阿印在前头领路,直把安虎子引至后院。
灵堂之中青烟袅袅,一个身穿黑衣的中年男子和一个披麻戴孝的偎依在一起,将黄白的纸钱一张张的丢入火盆里。
吴复中听见动静扭过回望,待看见来人微微的摇头叹气起身作揖,“兄长还是来了!”
“谁不来我也不能不来,只是勇哥儿没赶上火车你莫要见怪才好。先容我祭拜了弟妹,再与你说话。”
安虎子到灵前取了三支清香在蜡烛上引燃了,捏在手上拜了拜便插入了香炉之中,一旁的披麻戴孝少女叩拜回礼,“多谢伯伯远道而来祭奠家母。”
“好孩子快起来!”安虎子将少女扶了起来,又冲着吴复中抱怨“看这丫头瘦的,你这爹是咋当的。”
少年咬着唇轻声回道:“母亲过世侄女无心饮食,伯伯就莫要责怪爹爹了。”
吴复中对少女吩咐道:“俏儿,你伯伯远道而来八成还没吃饭呢,阿印的手艺太差,你去弄些饭食过来。”
安虎子在吴复中的肩头抽了一下,“你这是什么爹,就这一个亲闺女了也不知道心疼。晚饭我自带了,你就莫要折腾了。”
“后堂里放着棺木不方便,兄长就随我到书房里面吃饭说话吧。”
“那好!”安虎子从属下手里拿过几个荷叶包交给阿印,“你拿去热一热跟俏儿两个人吃了。你们两个带着箱子跟我一起书房。”
安虎子跟着吴复中往书院走,不时的左右打量一番,“你这后衙倒是挺大,重重叠叠的,收拾得也干净墙根上连根草也没有。”
“嗯,衙门是从前张士诚的府邸改建,自然比一般的衙门大些,阿印勤快收拾得自然干净。”吴复中瞥了一眼两个锦衣卫手中的抬着的箱子,“箱子里头的该不是银子吧,我可不敢收啊。”
“不是银子,你要想发财还用着的贪污受贿,当初你创办织造局的时候,大可以给自己正经的来钱门路,可你偏偏不干,让婆娘孩子婆娘跟着你一起受罪。”
“得亏我当年没留,不然你以为我还能从诏狱里头出来,咳咳……”吴复中掩着嘴一阵轻咳。
安虎子拍拍他的后背,“在诏狱里落下的毛病还没好?都怪我当年没照顾好你。”
“兄长说哪里话,若不是当你时照应我,现在我即便不死也是个残废。”吴复中拿出钥匙打开了书房的门锁推门而入。
“那也是你自找的,跟谁合作不好偏偏要给黄富贵那个烂人一起修铁路,他不坑死你才怪哩。”安虎子对那两个属下吩咐,“把箱子放下,你们两个出去到外门守着,不叫你们不准进来,把酒菜留下!”
“我能有什么法子,谁叫苏州又不和应天接壤。多亏的先生带着学生计算了应天那一小段铁路所带来的效益交给皇上,不然我就死定了。好在如今铁路已经修好了,苏州再也不会被人遗忘。”
吴复中用衣袖拂了拂茶几把两个荷叶包打开,一包猪头肉一包糟鱼,安虎子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纸包,从里面取出一块点心塞进吴复中嘴里,“尝尝这个。”
“甘露饼?”吴复中咬了两口,眼泪就开始流了出来,“伯母还是挂念着我的。”
“弟妹得病你早告诉我的,你不知道公爷和周王殿下前几年为救太子弄出一种神药。去年俺娘得病都快死了,求到公爷那里给打了一针隔天就好了。要是能早点给弟妹用上,也不止于此。”
吴复中摇头叹气,“没用的,她是心病无药可医,自那年我出事她便受惊小产便常常精神恍惚胡言乱语。我曾给先生去信问诊,先生说他也没有好办法,送了许御医来苏州看诊,服了他开的药一直都挺好,也不知道前几日受了什么刺激一时想不开自尽了……”
“自尽的?唉……”安虎子长叹一声,两人便陷入长久的沉默。
吴复中用衣袖擦擦眼角的泪水,“不提伤心事了兄长还是吃饭吧,今夜务必把我灌醉,自从到苏州任职就没敢醉过。”
“好,今天哥哥就陪你不醉不休!”
两人几杯酒下肚,说话的声音就大了,悲伤的气氛的立刻少了许多,说起当年的旧事还能苦笑两声。
嘭嘭嘭,放在一旁的箱子突然一阵闷响,吴复中原本有些迷离的醉眼突然一亮,看向身边的安虎子,“怎得,里面装的是人。”
安虎子也是一怔,没有想到箱子会在这个响了,未到府衙时他确实抑制不住心里的冲动要带着人证质问吴复中,一番交谈下来又觉得今日实在不是时候,只道:“里面确实是个活物不过不是人,是个番商献给皇上的异兽,我正好顺道押回京。”
“救命!救命!”箱子里面传来沉闷的呼救之声。
“哦,还有能口吐人言的异兽,确实稀罕我倒要见识见识!”吴复中说着就要起身去开箱子。
安虎子一把抓住他的下摆,“他是个人犯!”
“锦衣卫抓人天经地义,什么时候要这般偷偷摸摸的了。”吴复中扭过头来目光灼灼的看着安虎子,“虎子哥,人人都对锦衣卫畏如蛇蝎唯恐避之不及。我多年来依旧与你兄弟相称往来密切,那便是因为我知道你心存善念做事留有余地。可若是你和他们一样草菅人命,那便是我看错你了!”
吴复中说着愤怒的抬腿木箱翻到,从箱子里面滚出一个五花大绑的人来,不是那肮脏的老乞丐又是谁。
“这就是你说的人犯!”吴复中怒喝一声就上前去解老乞丐身上的绳索,老乞丐适应了室内的光线,待看清了给他解绳子的是吴复中就一把抱住吴复中腿,哭求道:“二王子,救救我,他要杀我……”
安虎子一脚将老乞丐踹翻在地,“这么大声瞎嚷嚷什么!”
一旁的吴复中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身体僵直两眼睁得老大,忽然又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踉跄的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而后又猛地抬起头来望着地上的老乞丐,“你是谁?”
“二王子,小人是张四七啊,您不记得小的了,当年破城之前王爷可是把两位王子托付给小人和百金带出王府的。”
吴复中冷笑一声,“就是扔下我们兄弟卷了财货逃跑了那个!”
老乞丐讪讪的道:“是,是小人。不过小的这些年沦落街头受尽心酸苦楚已经遭到报应了。小人也不是半点良心都没有的,当年小人并没有跑远,城破之后亲眼看着两位王子被小马先生接走才放心离开的,多年来更不曾检举……啊!”
不等他把话说完,吴复中猛地起身一巴掌抽在老乞丐的脸上,咬牙道:“住嘴!”
他扭头看向安虎子正色道:“没错,我便是张士诚的次子张宗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