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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宇丑     大明好国舅txt下载     大明好国舅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47章 胜天半子

    庆寿寺位置就在后世的西长安街,无需人引路,远远就看见两座高耸的塔楼,恢弘壮丽。

    到了高大的寺门前,张五六嘀咕道:“这个寺庙还是真是气派,比方山上头的那寺庙还阔气,只是咋没什么香客。”

    “这是金元两朝的官办寺院,自然不是一般的寺院可比的,至于香客为什么这么少,回了应天你可以问问薄启,他会告诉你答案的。”

    庆寿寺由金章宗所建,史载“上命役军民万人重修,费至钜万。即成,壮丽甲于京都诸寺。”元宪宗时又修了两座佛塔,为寺庙增色不少。

    薄启在位时也很喜欢除了老朱之外和尚,尤其是懂得欢喜禅的番僧,不止**宫闱更是遗祸民间,番僧、和尚在京中一度无法无天,为非作歹。

    估计在京中百姓的眼里,这寺庙跟他娘的阎王殿差不多,谁会来这里求福寿平安。

    好不容易有人上门,守在庙门前的知客僧自然殷勤,微笑着请马度进门,可瞧见提刀带枪张五六面露难色,“佛门清净之地不宜见凶器,您看……”

    好不容易来个香客,知客僧实在张不开口撵人,好在这位香客还算好说话,让护卫留在了外面。

    看对方身着裘皮腰戴玉佩,身边小丫头也是粉雕玉琢,穿戴不似寻常人家,出手肯定不会小气了,这偌大的寺庙不能光指着王府接济。

    知客僧欢喜的将父女二人引到大雄宝殿,从供桌上取出三支长香递过去,就准备着收香油钱了。

    谁知这位看也不看,带着小女娃在殿中瞎转悠,似是在观赏殿中摆设。

    这也不奇怪,这庆寿寺毕竟也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又是官办寺庙,寺中的建筑摆设物品自然十分讲究。

    从前香火旺盛的时候,除了香客还有不少文人墨客往来寺中吟诗作赋,可到了大雄宝殿无一不是虔诚的给佛祖上一炷香。

    何曾人像眼前这位摇头晃脑的瞎转悠,对着殿中的东西指点点,还跟旁边的小丫头喋喋不休窃窃私语,两个人还指着大佛偷偷发笑。

    天哪,他们在干什么,竟然在吃给佛祖的贡品,那小丫头只吃了一口就吐到地上,还说这般难吃的东西猪都不吃,这不是在说佛祖连猪都不如吗。

    如此无礼再不能忍了,知客僧强忍着心头怒火不悦的道:“施主到了大雄宝殿却不上香礼佛,所谓何来?”

    “哦,呵呵……”马度笑着转过身来,“失礼了,见殿中华丽不免多欣赏一会儿,本侯是道衍大师的旧友,听说他在这里当主持前来探望,还请法师为本侯通报一下。”

    一听说是个侯爷,知客僧立刻换了一副面孔,“不知贵客驾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请侯爷移步后堂,小僧这就去请住持准备斋菜!”

    “不必了,在这里宽敞就在这儿会客,斋菜也不必准备了,上两杯清茶就行。”

    只听见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一个身穿黑衣的和尚迈步进了殿中,远远的冲着马度行了一礼,“好久不见,马侯别来无恙乎。”

    这人可不正是跟着朱棣私奔来北平的姚广孝吗,自打这秃驴来了北平,马度就常常吃不香睡不好,就怕朱棣跟他学坏了。

    “大师不告而别,本侯实在是想念的很呀,这不刚刚到了北平就寻过来了。”

    “马侯请坐!”姚广孝指了指蒲团,自己也寻了个蒲团和马度对坐,没想到碧琳突然背后窜出来,对道衍行了一礼,“碧琳见过大师。”

    姚广孝一脸和蔼,“小丫头瘦了这次跟着殿下去前线怕是吃了不苦头吧,你瞧瞧都瘦了。”

    瘦了?哪里瘦?没瞧见碧琳的小脸都快胖成包子了吗?看两人这般熟稔,姚广孝八成没少去王府。

    “圆真赶紧带着她到后堂,让厨房弄一桌上好的素斋来。”

    “大师果然最疼我。”小丫头舔舔舌头,谢过姚广孝便跟着刚才那知客僧走了。

    殿中只剩下两人,姚广孝端起茶碗轻轻的抿了一口笑道:“侯爷素来不喜佛事,今天来庆寿寺多半是来请贫僧回应天的吧。”

    “可不是,大师不告而别,定是怪罪我礼遇不周,请大师跟我回应天,让我有一个弥补过失的机会。这样吧,到时候薪资翻倍,想继续当主持的话可以到方山上头的定林寺,想要入朝为官,我带您入宫面圣鼎力举荐。若要还俗我可以请常大嫂给您说一件好亲事,到时候生个胖娃娃承欢膝下不好吗?”马度一脸正色说得诚恳。

    姚广孝捋着颌下的长须,呵呵的笑道:“在侯爷眼中贫僧就是这样贪财色好权位之人?”

    “自然不是,您的薪资都存在书院的账房里面分文未动,至于女色方面更不曾听说有什么绯闻,至于您是不是贪图权位本侯不敢肯定。”

    “既然如此,侯爷又何必以财色权位诱惑我。“姚广孝叹了一口气道:”贫僧若年轻个十岁,可能真的被侯爷说动了。如今已过不惑之年,已无世俗之心,只愿青灯古佛相伴,以慰残生。”

    “哈哈……”马度不由得哈哈大笑,好像听见一头狼在说不吃肉了要该吃青菜,“真是笑死我了,头顶三尺有神明,当着佛陀的面说瞎话,就不怕他怪罪吗?”

    “出家人不打诳语,侯爷何以断言贫僧的话不是出自真心呢。”

    马度凑到他跟前咬着牙压着声恶狠狠的道:“这次征辽燕王上蹿下跳的抢尽风头,别说背后没有你的撺掇。”

    “呵呵………”姚广孝闻言浓眉微微一挑,“侯爷慧眼如炬,果真瞧得明白,既然被侯爷看破贫僧便认了。”

    “难得你有胆承认!”

    姚广孝摊摊手一副无所谓的表情,“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皇上分封诸王所为的便是让他们做大明藩屏。燕王能征战沙场既是尽忠又是尽孝,只是年轻做事毛躁了一些,皇上应该不会怪罪吧。”

    “少跟我扯这些虚头巴脑的,明人不说暗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心里头打的什么算盘。”

    姚广孝闻言却不见半点的心虚,一双三角眼反而亮得吓人,“当真知道我想干什么?”

    “大师年轻时学得一身降龙伏虎的本事,待学有所成,却已是虎归山龙入海,现如今想给自己寻个用武之地。”

    “哈哈……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侯爷。让贫僧以茶代酒敬侯爷一杯!”姚广孝端起茶碗一口喝了个干净,“痛快,!痛快!”

    “既然被我猜中了就赶紧的收拾东西跟我一起回应天吧。”马度语重心长的道:“大师也是从那个年月过来的,当年平江城内城外,死了多少人大师也是见过的。破坏很容易呀,可建设起来却很难,如今民心思定,大师为何不能以苍生为念放下这不该有的念头呢。”

    姚广孝抬起头来看着马度,“侯爷也太瞧得起贫僧了,以为凭我一人之力便能搅得起这天下风云吗?时也势也,天道如此,民心又有何用。”

    “别拿什么子虚乌有的天道来蒙我,以为我不敢杀你嘛!”

    马度声色俱厉,可姚广孝却一脸的淡定,“天道当然是有的,祸根从陛下封藩之日始便种下了,汉有七王之乱,晋有八王之乱,唐时的节度使也是一个道理,强干弱枝哪有不造反的。现在有皇上这头强龙在,自然天下太平,可皇上已是天命之年,不分巨细事必躬亲,日日案牍劳形,到底是血肉之躯又能撑得到几时……”

    马度噗嗤笑出声来,“我若告诉你皇上至少还有二十年寿数呢?”

    “侯爷是神医说的话贫僧自然是信的,不过贫僧有耐心,可以等,贫僧也有信心这一天终究会来的。”

    “哦,那我倒要问问你那儿来的信心。”

    姚广孝伸出一个手指指着马度,“当然是侯爷给的,原本我是没有的,直到您今日跑来非要寻我回应天。

    我总觉得您目光长远,知道我们不知道的,应该是跟六如真人学过星象占卜,或者其他可知未来时势法门。

    侯爷厚爱燕王尤甚太子,难道不是也想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吗?

    你是知道的对不对,天道如此,燕王、你、我都不过是一枚棋子,没有燕王还有秦王、晋王,没有你我还有张三李四,谁也拦不住!”

    姚广孝的眼神从未有过的狂热,原来这是一位客观的唯心主义者,自己没劝住他反倒是让他更加坚定。

    不过他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祸根是老朱埋下的,没有朱棣和姚广孝这对黄金搭档,还会有别人。

    “我那时若还在,定不让大师如意,输了可是要千刀万刮灭九族的。”

    “贫僧一个出家人,哪儿来的九族。人生短短数十年,若有机会勉力一搏,何惜成败,何惧生死。”

    “罢了,本侯没什么好说的了,后会有期!”跟疯子实在是聊不下去,马度起身要走,姚广孝突然拉住他的袖子,笑呵呵的问道:“侯爷若是有胜天半子的勇气,贫僧回应天也未尝不可。”

第648章 归途

    在马度的眼里,老朱是强大的,凶残的,不可战胜的,其性情之复杂让人无法捉摸。可是面对敌人他又是单纯的,只有一个字,杀!

    如果隔了上六百年,他一定可以在网络上练就的高超技能往死了喷他。可当与他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与之面对面的相处,胸口那道鞭伤会不自觉的发烫,时刻的提醒着他谨小慎微。

    造老朱的反,他是提不起半点的勇气,听了姚广孝的话,马度愣了一愣,随后像是被马蜂蛰了似得,一下子甩开姚广孝的手,就往外面跑嘴里大声的喊着,“碧琳你在哪儿,咱们赶紧的走,离开这个阎王殿!”

    看着马度有些仓皇的背影,姚广孝嗤笑一声,“无胆鼠辈,果真没有半点明主该有的样子。”

    马度抱着腮帮子鼓鼓的碧琳从冲出寺门,见了张五六便道:“五六咱们回王府,对了不要跟别人说我来过庆寿寺,碧琳你也不准说,听到了没有,回家也不准跟你娘提及。”

    “爹爹,为什么不能说?”小丫头嘴里含糊不清的问。

    “没有为什么,不能说就是了,说漏嘴了我可不饶你俩!”

    “记住了!”两人齐声道。

    当下三人脚步匆匆的回了王府,正碰上朱棣等人从府外回来,朱棣下了马就问:“舅舅你们去哪儿了?我让人去找你没找着。”

    马度还没说话,张五六已经抢先回答,“王爷我们没去庆寿寺!”

    马度闻言恨不得吐口老血出来,连忙的打断他,“殿下找微臣何事?”

    “父皇有圣旨传给魏国公,我们几个过去接旨了。”

    “哦,皇上说什么?”

    李景隆撇撇嘴道:“还能说什么,自然是请魏国公尽快回京准备嫁女。您没瞧见燕王殿下的大嘴都咧到耳根子边上了吗。”

    常茂粗着嗓子道:“另外还让我舅舅暂代魏国公驻守北平,他在辽东拼死一搏,想升升爵位来着,这下子落空了,你是没瞧见他的脸有多难看,嘿嘿……”

    “以你舅舅的本事换个公爵那是早晚的事情。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幸灾乐祸,看来圣旨没说怎么处置你?”

    常茂吐吐舌头,“没说,就算是砍头也得等我回应天和爷娘老子老婆娃子见上一面,大舅哥到时候你可得帮我在皇上跟前说情,我若是死了大鱼儿可就成了寡妇了。”

    “我自身难保是护不住你了,回了应天还得看你老子的,殿下说起来这事你脱不了干系,现在你要当新郎官了,不能让我妹子守寡吧,不然我可不给你送贺礼。”

    “舅舅放心,我自会在父皇面前周全,走咱们进府接着喝,估计二舅母那边还没停呢,咱们正好续上。”

    “算了吧,赶紧的把酒席撤了,她不知个饥饱,看见好吃的就不住嘴儿。”

    两人说着一前一后的进了王府,在王府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备齐了车马跟徐达汇合,往城外而去。

    天寒霜重,晨雾之下的北平城显得灰扑扑的有些萧瑟,徐达骑马缓行,不住的扭头回望。

    马度在一旁打趣道:“徐大哥的四百年不世之功就是在这里建的,看来很舍不得呢。”

    “呵呵……玄重说笑了,我在北平驻守多年,说起来比在应天的时间还长,如今要走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回来,自然有些不舍。”

    “哎呀呀,想不到呀,徐大哥这样的沙场悍将也伤春悲秋,到让我不习惯了。”

    “沙场悍将也是血肉之躯,见多了生死更知冷暖,战阵上刀头舔血还不是为了能坐在家中和父母妻儿吃一顿安生的饱饭。”

    打马在前头的平安回头问道:“前头有岔路,咱们走哪一条?”

    “咱们走山东回京!”徐达吩咐一声,“我上次来北平时走得是河南河北,一路之上仍显得有些败落荒凉,这回咱们到山东的地界瞧瞧。反正是赶不上回应天过年了,玄重就陪我到山东走一走。”

    因为北方运河封冻,只能走陆路,徐达多年以来在北平和应天往来从没有走过水路,除了速度快还为了体察民情。

    马度上次走陆路过山东时还是北伐,途径曲阜的时候险些跟孔老二的不肖子孙起了冲突。

    当时山东几乎是人间地狱,所过之处饿殍遍野,满目苍夷,将从老孔家坑来的大米掏空也无济于事,因为在前面永远有更多的流民在等着你。那时候装聋作哑的在山东的地界走一趟,心肠都变硬了许多。

    徐达带着人马沿着官道从山东的往南走,但是从不在城中停留,反倒是常常在村庄附近扎营,趁着到村子里采买的机会,和老农聊上几句。

    为了讨几句实在还换做一身短打扮,马度发现这短褐有一股神奇的魔力,不管是皇帝还是名将,只要穿上它立刻土的掉渣。为了老朱家的江山,徐达也算是鞠躬尽瘁了,难怪老朱对他另眼相待。

    一路之上马度总期待着碰到个恶霸乡绅或者贪官污吏前来挑衅,让自己和徐达有机会上演一出扮猪吃老虎为民除害的好戏。

    可惜老天爷不给他这个机会,自打从德州进了山东地界,便一路太平无事,眼看着出了山东了,甭说打老虎了想拍苍蝇也没有。

    终究没有赶到回应天过年,除夕这日众人在一个村子旁边的麦场扎了营,徐达的亲兵和王府的侍卫早早的支起了大锅,派人到村子里头采买吃食,准备过个肥年。

    碧琳和乌日娜两个在帐子和草垛之间追逐打闹,碧琳横冲直撞一头徐达的怀里,“哎呀,对不起徐伯伯,侄女不是故意,是不是碰到你的伤口了。”

    徐达摸了摸她的脑袋,”呵呵,是伯伯对不起你才是,让你在这儿过年。”

    “碧琳告诉徐伯伯,你是野丫头,战场上都敢去,在这儿过年算不得什么。”

    碧琳一撅嘴,“徐伯伯你快看哪,爹爹他欺负我。”

    徐达伸手在马度肩头捶了一下,“伯伯自然是帮你的,谁叫你是我的儿媳呢。”

    “徐伯伯也拿我说笑,不和你们玩了。”小丫头一扭身拉住乌日娜的手,两人蹦蹦跳跳的走了。

    徐达瞧得哈哈大笑,“这丫头娇憨可爱,你这小妾也是童心未泯,玄重的日子定是乐趣多多,难怪不爱掺和朝政呢。”

    “徐大哥不会当真了吧,那婚约是嫂嫂和内子玩笑话。”

    “自然是当真的,你婆娘还收了我家一个玉镯子呢,怎得你还想反悔不成。”

    “这个……就不问问辉祖意见?”

    “我家那小子脑袋倒是聪明,小小年纪却染了一股腐儒的傻楞劲儿,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呀,他这性子可撑不起一个家族,就需要一个敢冲敢闯丫头做婆娘才好,说不准以后我徐家要靠碧琳撑门面哩。”

    “嘿嘿……徐大哥想得挺美,我早就说过我不反对也不支持,这要看你家辉祖的本事了。”

    “你以为兵法只能用来打仗吗?届时我将一生经验所学悉数传授给我儿,定将小丫头芳心俘获,信也不信?”

    好嘛,原来爱情三十六计是打徐达这儿来的,不过他治家无方,连自家的婆娘都收拾不利落,他儿子又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两人踱到麦场边上,紧挨着的就是一望无际的麦田,虽然还没过年,熬过一冬天的麦苗已经泛起青绿色,生机盎然。

    扭身回望另外一边则是炊烟袅袅,鸡犬之声、小儿嬉闹隐约可闻,时不时还有几声鞭炮炸响。

    “当年我率军攻入山东时,那等惨象让人不忍目睹,短短十年已是太平景象,我年幼时天下未乱,家乡也不曾有这般祥和,就如做梦一般。山东的民生要比河南恢复的好的多呀,这儿的官员还是有功的。”

    “那是自然,当年就数河南的那边打的最热闹,老百姓很多都逃到山东了。汉人是这天下最勤劳的民族,为了口吃的愿意当牛做马,只要能活得下去谁也不会造反。只要三十年太平,他们便能造出一个盛世来,至于官府嘛,只要不给他们添乱就好了,无论任何时候都是这样。”

    徐达愣了愣笑道:“玄重说的有理!呵呵……老乡别走呀!”

    麦田里头有一伙人手里挎着篮子,沿着田埂往麦场里面走,远处的一个坟头还在冒着缕缕青烟,应该是刚刚祭奠了家中死去的亲人。

    可那伙人一瞧见麦场中的情景,便立刻转头向别的方向走了。

第649章 除夕

    听见徐达招呼,那伙人只好调转方向往麦场这边过来,领头是一位老汉,后面跟着一对年轻夫妇和一个垂髫小童,看来像是一家人。

    几人到了徐达跟前纳头便拜,“草民见过大老爷。”

    马度不由得惊讶,一路之上徐达很低调,自己穿着朴素,就连士卒也是寻常打扮,这老头还真是有眼力。

    徐达忙躬身把他扶起来,“老丈误会了,我等不过往来的商队,不是什么官老爷。”

    老汉笑道:“大老爷瞒不住俺,老汉从前给鞑子老爷做佃户的时候,还要给他们喂马,家里有百十匹的已经是了不起的大官,您这儿的连车带马怕是要有千余匹,怎得会是商贾呢。”

    马度笑嘻嘻问道:“老丈好精明,这麦场里头有千把人您凭什么就说他是大老爷,您瞧瞧我难道不像是大老爷吗?”

    那老汉嘿嘿的笑道:“这里人虽多,可都忙着杀鸡宰羊,埋锅造饭,也就只有您二位瞎转悠,自然是领头的,您哪倒像是个跟班长随。“

    “哈哈……老丈说的没错,这人就是我的亲兵长随。”

    马度气结,“老头儿,亏得我刚才夸你精明,你张大了眼睛瞧瞧,我和他谁像是大老爷,谁像是长随跟班。”

    老头似乎很有自信,笑着回道:”您看着年轻白净,身上的衣裳穿得也好,似乎是个没吃过苦受过罪的。可是说话嬉皮笑脸,走路一摇三晃,实在没有官老爷该有模样,倒是这位虽然面黑手糙,杵在哪儿就让人心生敬畏,老汉这会儿都不敢多看一眼,老汉若猜的不错,定是一位大将军。”

    “老丈不得不说你还是有几分眼力的,不过看我却一点也不准。既然知道我们是官府的人,你跑什么,又不会吃了你。”

    老汉拱拱手道:“您说笑了,小老百姓哪有不怕官的,尤其是当兵的。像您这般和气的大老爷,老汉也只有在济宁府时见过。”

    马度问道:“是济宁知府方克勤吗?”

    说起方孝孺的他爹方克勤,还真不是一般的会得罪人,马度无意帮了他一次,谁知道没过两年又因为挪用了府库二百碳被手下弹劾,现在还在浦江劳动改造。

    历史上的方克勤在经历一年的劳改之后又回到了济宁,可第二年就因为空印案案发,这位曾被老朱亲口夸赞的官员,因为有偷碳的前科,又是一地掌印的主官,被朝廷很干脆的砍了脑袋。

    现在方克勤是幸运的,马度的小翅膀帮他打了个时间差,虽然是个劳改犯,但却躲过了人生最大的劫难,还好好的活着。

    “正是方使君,您也认得他?”老汉有些激动嘴里轻声的喝着,“孰罢我役,使君之力。孰成我黍,使君之雨。使君勿去,我民父母……”

    老农还未唱完已经是涕泪俱下,粗糙的老手抹着眼泪道:“这样的歌谣,在济宁府人人会唱。”

    徐达唏嘘道:“有这样的父母官是百姓的福气,你不好好的在济宁府待着,怎得跑来沂州府了。”

    “老汉又不是傻了,岂会有福不享,只是去年不知道为何方使君被朝廷来的人带走了。使君在济宁所行的政令也没了,说好了新开垦的地三年免税,可俺家的开垦的新田才一年就要收税了,不过是中等的田地就按照上等的田地十五税一,从前可都是三十税一的。

    老汉听说沂州这边开垦田地能免税五年,一时贪心带着家小来了沂州,可刚刚过了一年又要收税了,唉……老汉年龄大了,家中的老婆子也埋在了这儿,不想再跑了,有田地日子总是能过下去的,从前兵荒马乱的年景哪敢想这样的日子。”

    马度道:“八成是沂州的官员为了政绩,哄骗百姓过来的,人无信不立,他们这么干真是让官府信誉扫地。”

    比起官府名誉,徐达更关心一个那个被朝廷抓走的好官,“那个方克勤你认得?能让百姓如此拥戴定是个清廉干吏。”

    “不认得,不过他儿子在书院读书,还是枫林先生的得意门生,我就关注了一下这个案子。因为济宁府下辖的曹县知县弹劾他,朝廷就派了御史到济宁,据说是因为贪污了府库二百斤碳,被革职贬到了浦江。”

    老汉突然道:“不能啊,方使君到了农人家中连口白水也不喝,连个果子也不吃,怎么会贪污衙门里碳,”

    “玄重这案子明显的有蹊跷呀,二百斤碳又值几个钱,你既然知道怎得也不管管。”

    “他自己都不上书申辩,他儿子也不来求我,我干嘛上赶着去帮他,再说我也没有这职权不是。”

    “你可真是懒到家了,你不管我管。”徐达拍拍自己的胸口道。

    那老汉喜出望外,又扑通给徐达跪下了,“大老爷若真能为使君伸冤,老汉愿给你立长生牌位,日日上香祈福。”

    见徐达把老汉扶起来,马度在一旁抱着膀子道:“徐大哥您可不能什么芝麻绿豆大的事儿都往身上揽呀。”

    “你自己不管怎得还不让我管,老丈赶紧的起来吧,地上太凉。”

    马度笑呵呵的对老汉道:“老丈官官相护您没有听说过吗,我兄长虽然不是那样的人,可他忙得很,说不准一扭头就忘了,你的使君老爷只能继续在浦江受苦了。”

    老汉立刻掩嘴不语,然后用一双狐疑的眼睛打量着徐达。

    徐达苦笑道:“玄重你要玩什么花样?”

    “徐大哥别急啊。”马度扭过头又老汉道:“有道是求人不如求己,我带你去见皇上,你亲自为他鸣冤不好吗?”

    那老汉闻言腿一软,若不是他儿子扶着,便又要跪在了地上了,“你说带我去见皇上?”

    “嗯,怎么你不敢吗?”

    被马度这么一激,老头子立刻挺直了腰杆,“俺黄土都埋到脖颈子了,有啥不敢的,您们什么时候走?”

    “明天!”

    “赶紧的回家给准备干粮包袱!”老汉说完扭头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马度道:“俺现在相信您是个官老爷了。”

    老汉脚步匆匆去了,儿子儿媳连忙的跟上小声的跟老汉嘀咕,远远就听见老汉大声的咋呼,“俺就是个只剩半条命的糟老头子没钱没色,他们骗俺做啥。”

    徐达笑了笑,“玄重老实交代你又使什么坏点子。”

    马度无辜的耸耸肩,“我是半点坏心眼也没有,你是不知道那个把方克勤拉下马的御史是胡惟庸的人。”

    “胡惟庸?哼!”徐达鼻子里面冷冷哼了一声,“此人貌忠实奸,他做的那些腌事我也有所耳闻,早就看他不顺眼,宰相又如何,玄重以为我会怕他?”

    “以兄长的本事收拾他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情,您也说了他这人又脏又烂,收拾他岂不是脏了自己的手。你若是动手,皇上会以为你想当宰相呢,您在军中的威望够高了,朝堂上少掺和点,不然皇上会不开心的。”

    “滑头,凡事都躲得快,摘得干净!”

    “爹爹,徐伯伯,二娘把羊肉煮好了你们快来吃吧。”

    麦场此时已是香气四溢,亲兵护卫已经端着大碗坐在草垛子边上大口的吃肉大口的喝酒。

    朱棣等人已经围着一张毯子坐了起来,马度和徐达和他们坐在一起吃喝说笑,不知道什么时候麦场边上多了一堆的小童,眼巴巴看着众人喝酒吃肉,口水流的老长。

    马度叹气道:“这些乡农也真是节省过头了,逢年过节总要都得给小孩子杀上一只鸡,割上两斤肉啊,碧琳去喊他们过来。”

    徐达扫了几人一眼,“不是乡农舍不得,怕是这村子里的荤腥都被他们给买了光了。”

    平安道:“魏国公放心,咱们都是往多了给钱的,恨不得把家里的耗子捉了卖给咱们,想不买都不成。他们手里有钱过了年一样能买着肉吃……哎哟!”

    马度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等小鱼儿满头白发一脸皱纹再嫁给你觉得如何?还亏我觉得你平时做事最稳重,自己吃肉,总要给别人留口汤喝。”

    其实真的也就只能给这些孩子一点肉汤了,一个小小村子能提供出来的肉食对千余口子食肉动物来说不够塞牙缝的呢。

    好在乌日娜煮的一手的好羊肉,鲜香的羊肉汤里放些白菜豆腐也能让人解馋,碧琳很大方的贡献了自己的庞大零库存,倒也能让他们混个饱。

    见还有几个孩子远远的站着不过来,马度伸手招呼道:“过来呀,这儿有好吃的!”

    一个坐在马度边上狼吞虎咽的小童道:“他们一家子都是会读书的斯文人,不会向旁人伸手要吃食的。”

第650章 访贤

    马度扭过头来反问道:“一家子都是读书人?”

    那小童喝口羊肉汤,回味的咂咂嘴,“一家子都是,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是学问人,连地都不会种,一个村子就数他们家收成最少了。”

    马度看了徐达一眼,两人异口同声的道:“有意思。”

    “小娃儿快过来,这儿有好吃的。”马度招呼的更加殷勤了。

    终于有一个扎着羊角小辫的女娃儿忍不住,小跑着过来在大锅跟前站住。

    马度上下打量一番,穿着打扮果真与乡间孩子不同,手脸上都没有灰尘,衣服虽然带着补丁,但是却浆洗的干净,似乎还熨烫过,这绝不是普通农家该有的习惯。

    来了一个小女娃,其他的几个便忍不住了,挨个的跑了过来站成一排,看得出来他们馋得厉害,却不像其他乡下小童那样急躁躁的围着锅台打转。

    乌日娜盛好了一碗饭递给女童,女娃儿竟现屈膝行礼谢过,这才接过碗来,捧在手里小口的喝着。

    马度旁边的那个小童放下手里的碗嘲笑道:“木头,你们家人不都是读书人,不吃鸡食的吗?”

    “不是鸡食,是嗟来之食。”一个已经扎了发髻的少年,往前迈了一小步,“弟妹们已经一年没见过荤腥了,多谢尊者馈赠。”他年纪不过十一二岁,却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说完郑重一揖,说的是山东方言,却难掩浓浓的河北口音。

    马度笑呵呵虚扶一把,“一口羊汤而已不值什么,你也不必往心里去,你叫木头?”

    他不太明白既然是读书人家,怎么会给孩子取这么一个接地气的名字。

    “小人姓郭单名一个‘牧’字,牧守一方的‘牧’,乡亲们不懂,便叫我木头,既然他们叫的顺口,小人也懒得纠正。”他说的谦逊,脸上却难掩骄傲的神情。

    “没了,没汤了。”乌日娜用勺子使劲的敲着大锅,“只差一碗,这个木头吃不上了。”

    听闻此言,郭牧的弟妹们纷纷把碗捧到他的跟前让他先吃,郭牧则是推辞不用,只谎称自己不饿。到底只是十一二岁的孩子,眼中的渴望岂是能掩饰得住的。

    徐达用手肘戳戳马度,“你家可有这样的兄友弟恭吗?”

    “兄长说笑了,碧琳和小为一句话打破脑袋也是常有的。”

    常茂嘿嘿的道:“打破脑袋不算啥,我们兄弟三个能动刀子便不动嘴。”

    “我家里也就妙云懂事些,看来这乡间是有贤人哪。”

    马度扭过头来问闺女,“碧琳还有零食吗?”

    “没了!”碧琳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两条小辫子甩呀甩呀的,可难掩满脸的心虚。

    “真的没了?嘴里吃的什么?”

    “奶糖。”小丫头嘴儿得得高高的,她打开贴身的荷包,“孩儿就只剩下这几颗了。”

    奶糖是马度鼓捣出来哄小孩子,眼下却成了家里收入不菲的产业,也是碧琳最爱的零食。

    “少吃些好,若是牙疼看我理不理你。”拿过荷包,把里面的几颗糖抄出来给了叫郭牧的小子。

    郭牧很大方的接过来凑在鼻尖闻了闻,拿了一颗剥去蜡纸,把雪白糖块塞进最小的妹妹嘴里,剩下的一股脑儿的揣进怀里。

    朱棣拍了拍大腿吼道:“你这小子怎么吃独食呀,有好东西就要多吃多占,这点倒是有几分像我。”

    “尊驾误会了,小人闻着这奶糖香甜,定是难得的好吃食,应该孝敬家中祖父和其他长辈。”

    “哦,既然是孝敬长辈,为何又要分给幼妹呢?”

    “小人家中贫困,堂妹因为饮食太差常常晕倒,原本就该吃些好的,可是叔父性子固执,有了好东西定会紧着祖父享用。祖父虽然都留起来给我们兄妹,可堂妹是个忍不住馋的现在给了她省得她大过年的哭闹起来。”

    朱棣嘿嘿的笑道:“听着比咱们几个还懂事,是个好娃儿,喏,本王还有些肉干赏你了。”

    他从腰间解下一个小袋子,扔到郭牧的脚下,一小块切的整齐的牛肉干从袋子里面滚出来,红澄澄的看着十分的诱人。

    郭牧看也不看梗着脖子道:“不吃嗟来之食!”

    朱棣鼻子里头重重的哼了一声,“不吃拉倒,最讨厌你们这些酸丁,识得几个字就恨不得把自己当皇帝老子了。”

    一条大黄狗从李景隆背后窜出来,就要去地上的牛肉干,刚伸出舌头就被平安一脚踢走。

    李景隆不满的咋呼一声,“平安干嘛又欺负我的阿黄。”

    平安不理他,把地上的牛肉捡起来递给郭牧,他仍旧不要,“还真是倔,小妹儿你拿着,这不是给你家长辈的自己分了吃。”

    那女娃谢过了平安,接过装牛肉干的小袋子,把牛肉干一颗颗的放进被她舔干净的碗里,嘴里还不停的数着,“一个、两个、三个、……二十五个,二十六个,我们每人五个还剩一个,多出来的给大哥,刚才他没有喝肉汤。”

    “大哥不吃,分好了就赶紧的走,把袋子还给人家。”

    那女娃拿着袋子走到朱棣的跟前,似乎是觉得他太凶,又转向递给马度。

    马度才不在乎朱棣的这个破袋子,他只想知道这个小女娃如何懂得数学,就在她刚才分牛肉干的就做了一道简单数学题。

    在大明女儿家读书识字并不稀奇,开蒙之后一般也就学学《女则》《女诫》,最多再学点诗词,学数学的可是极少。

    他伸手接过袋子笑问道:“我若再给你三十个肉干,你们五人该怎么分呀。”

    女娃儿张口就来,“自是每人六个呀。”说着还害羞伸出手来,似在等着马度给她肉干,这馋嘴的小妞儿远没有他的兄长有傲气。

    “不急少不了你的,我再问你……”

    马度一连问了几个简单加减乘除运算都答出来了,他自己这么大的时候可还不会背乘法表呢,其他人也是觉得惊奇。

    平安突然插嘴问道:“小妹儿我来问你,一队士兵,三人一组余两人,五人一组余三人……”

    不等他问完,郭牧打断道:“您问错人了,我堂妹年龄还小,韩信点兵的题她没有学过,小斓过来。时间不早了,多谢各位馈赠,小人兄妹告辞了。”行了一礼,说完就带着弟妹脚步匆匆去了。

    直到他们进了村子马度这才收回目光,徐达用手肘戳戳马度,“玄重要去访贤吗?我要与你同去。”

    “自是要去的!”马度疑惑的摸摸唇边的小胡子,“我只是疑惑对方会是个什么来路,兄长见多识广可有答案?”

    “不知,元末乱世百姓流离失所,很多大家族也难自保分崩离析各自逃难,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落脚一点也不奇怪。与其瞎猜,不如去瞧瞧。”

    朱棣道:“我也好奇,咱们也去瞧瞧。”

    “去可以,可不要耍你王爷的威风和脾气。”

    “那是自然,父皇当年礼贤下士,我也是得了几分真传的。”

    鬼才信,马度可是知道刘基就是老朱连唬带吓才收了的,还有那个会画画的王冕得了病,还被胡大海用担架抬来抬去的折腾没几天就死了。

    有村里的小孩儿引路,很快就找到了这家人,几间很普通土坯茅草房子,院子很四周扎着齐腰高的篱笆,而且收拾的很干净,没有寻常的农家常见的鸡屎羊粪,却有一个小小菜园子,种满了绿油油的油菜。

    一棵小小的梅树开得正艳,枝丫明显是精心的修剪过,都落魄到了这个份上还有心思种花呢,可以肯定了这家从前是大户,普通的农家谁不是在院子里头种能吃的柿子树或者枣树。

    朱棣道:“原来是这家破落户,之前到村子里头采买,这家人没鸡没鸭,更没猪没羊,还不让人进院子。”

    说话间就见一个身着儒袍身材消瘦中年男子出了屋子,手里端着一个高粱杆编织的托盘,上面放着一个个元宝似得饺子,还有之前送出去的奶糖和肉干。

    他也不开门,就隔着篱笆问道:“敢问刚才可是几位给了家中孩儿吃食?”

    马度点点头回道:“正是,一点零嘴儿实在不值什么。”

    “多谢几位心意,东西尽数奉还,至于羊汤家中实在没有,一盘素饺子权作补偿请回吧。”那中年男子将手中托盘塞到马度的手里扭身就回了屋子,隐约的还听见啪嗒一声似是上了门栓。

    这样的情况大大出乎众人的意料,朱棣气呼呼的道:“怎么放咱们跟防贼似得,好像咱们上赶着见他似得,舅舅咱们回去吧。”

    马度连连摇头,嘿嘿的笑道:“不走,我现在是越来越有兴趣了,嘿嘿……”

第651章 大神的后裔

    什么三顾茅庐、程门立雪的典故,马度这伙人都是知道的,可是没有一个人会这么干。既然人家没有待客之道,他们也就不讲作客的礼节了。

    虽然院门紧闭,可那齐腰高的篱笆,不过是一抬腿的事情,众人跨入院子,张五六到几间厢房里面瞧了瞧道:“侯爷没有人,八成都在堂屋里头呢,俺去敲门!”

    哐哐哐,张五六使劲儿的敲着房门,可是里面却没有半点动静,他扒着门缝往里面瞧,却有一股水从门缝里面射了出来,滋了他一脸。

    他闪开身子,见门缝里面仍旧有水不断射出来,他用手沾一点,闻了闻,又放在舌尖舔了舔,回头道:“是水,这家人真是笨蛋,谁要砸俺家房门俺就用尿滋他。”

    知道有可能是尿还用舌头舔,还好意思说别人是笨蛋。马度制止道:“五六不要敲门了,这样失了作客的规矩。”

    屋子里头突然有人喝道:“既然知道失了规矩还不速速离开!”听声音是刚才的那中年男子,不过声音之中夹杂着愠怒。

    徐达上前一步,略一拱手道:“先生勿恼,我等刚才见几个孩子乖巧懂事,必是府上教子有方特来讨教,先生为何吝惜一见……玄重你做什么?”

    马度伸手把徐达拉到一旁,“徐大哥小心一点,刚才射出来的是水,小弟怕再射出一支箭出来,到时候让我怎么跟嫂嫂交代。”

    徐达却摇头道:“我原本以为只是逃难至此的某个书香门第,可这般藏头露尾的定然是有见不得光的私隐,可那几个孩子懂事守礼,不是奸邪之辈能教导出来的,玄重多虑了。”

    “小心使得万年船,五六把其他房间仔细的搜一遍,看看有没什么!”

    马度一声令下,张五六自然是一丝不苟的执行,当然不会像刚才那样客气,接着就是一片翻箱倒柜之声,可见找的仔细。

    除了一锅煮烂的饺子,还在一间厢房里头找到一个檀木小箱子找到几本书,里面除了四书五经,还有《九章算术》《周髀算经》《孙子算经》。

    “就这些东西?”

    张五六从陶盆里头捏了个烂饺子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道:“就这些,这家真是穷得叮当响,连个铜钱也不见。对了,还有两件高粱杆扎的小玩意儿,小的拿回去给碧琳小姐玩。”

    他转身进了一间厢房,手里托着两件高粱杆扎成的东西出来,马度一见就睁大了眼睛,然后不由得笑出声来。

    朱棣问道:“舅舅认得这东西?”

    “你都在书院干什么了,书院里头就有,偌大物件你都视若不见吗?”

    徐达笑问道:“看来玄重是知道他们的来路了。”马度在他耳边耳语一阵,徐达便笑道:“那这一趟果真没有白来!”

    “舅舅,你们说的是谁?”

    “跟你说了你也不晓得。”见屋内火光明亮,马度嘀咕道:“这天还没有黑就要点灯了吗?哎呀不好,五六赶紧的踹门救活救人!这家人还真是想不开呀!”

    张五六两脚就踹断门栓,吼道:“快泼水!”王府的侍卫已经拿着锅碗瓢盆取了水等在外面了,见门被踹开就一股脑儿的冲了进去。

    很快屋里的人也被救了出来,一共九个人,一个老头,两个妇人,五个孩子,还有刚才的那个中年男子,一个个都被水泼的湿漉漉的。

    马度走到老头跟前,一拱手劝道:“郭太史您这是何必呢,您就算活够了,可孩子还小啊,您怎么能忍心!”

    老头翻着白眼气咻咻道:“你认错人了,老夫姓郭不假却不是你口中的郭太史。”

    “本侯有证据,你还不承认。”马度把那高粱杆儿做成的物件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说的郭太史是老夫的曾祖,已然过身几十年了。”

    “呵呵,本侯太激动了,郭太史的后人对本侯来说也是一样的。”

    “还有老夫没打算**,只是想烧掉一些能证明身份的东西。”老头翻着白眼满是怨念的望着旁边的张五六,在黄昏之中瑟瑟发抖。

    马度说的“郭太史”自然是指那位大名鼎鼎,在天文、数学和水利方面都很有成就的郭守敬了。

    说来惭愧,马度一直都不曾想起这位大神,直到随着常遇春征伐草原回来,在蒙元的太史院发现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铜制仪器,才想起他的存在。

    马度让人去打听,才知道他已经过世几十年了,他在北平的家也已经是人去楼空,而且就在徐达攻入北平不久,这让他后悔不迭。

    那些在元太史院的找到的铜制仪器就摆在书院里头,只知道是天文仪器,却不知道怎么用,但是日日看着这形状早就印在脑海里面,其中有两件便和高粱杆扎的小玩意是一样的。

    玩天文的读书人,还姓郭,除了郭守敬的子孙后裔,实在想不到还有别人。更想不到他们会大老远的跑来鲁南,这种感觉就像是在一条臭水沟里钓到了鲨鱼。

    鲨鱼也没有想到躲在阴沟里也被捉到,郭老头换了干净的衣裳,坐在小凳子上,嘴里一直嘀咕,“没想到呀,跑了这么远还是躲不过。”

    马度也十分的好奇他们有什么好怕,当年徐达攻入北平之后,他可是一直跟在身边的,只要肯投降的蒙元旧臣,他是一个没杀,仍旧委以官职。

    郭守敬做过蒙元的官,可也就是个技术性的官员,没事儿修一下历法,不曾参与过元廷的政治斗争,更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反倒是因为善于治水,可以说是活人无数。

    老朱就算是搞清算也搞不到他头上,这样的官不管到了什么朝代都是受统治者欢迎的,何况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不至于牵连他子孙后代。

    难道因为郭家因为顾念着蒙元朝廷的恩惠,不愿意为新朝效力?大概也就只能这么解释了。

    徐达冲着马度点点头,又对这郭老头劝道:“我主自淮右起兵,只十数年便一统天下,今顺天应命改换江山临御天下,祛庙堂腥膻,复我汉家衣冠,乃不世出的明主。

    吾皇宽仁,不念旧恶,无论蒙古色目但凡能知礼仪愿为臣民者皆一视同仁。郭太史本就是我汉家苗裔,昔年为蒙元效力亦是不得已,郭老先生既是太史子孙,为何不出山为大明效力再现郭氏荣光,亦慰郭太史之憾。”

    为了骗人家出山,徐达也是卯足了劲儿忽悠人,他之所以重视,因为在封建王朝懂历法又懂治水的,绝对是第一等人才。

    历法这个词听着挺空洞,可它却是农业文明特有的产物,一本精准历法能够很好的指导农业生产,外国人的农业生产是怎么回事马度不清楚,反正到了二十一世纪,中国的农民种地时还是要翻农历本的。

    至于治水就不用说了,从三皇五帝始,华夏文明的兴衰,乃至封建王朝的更迭都和水脱不开关系,就说这红巾起义不也是修黄河的时候爆发的。

    所以像是郭守敬这样的人才,统治者都十分的喜欢,这老头但凡能学个祖宗的一鳞半爪,老朱必然厚待,自从刘基辞官,那太史令可就一直空悬着呢。

    郭老头听完徐达的话起身一揖,“多谢国公厚爱,老朽年迈不堪驱使,恐不能为朝廷效力……”

    话未说完就被朱棣喝断,破旧的小桌子在他熊掌之下颤抖,“怎得你郭家能为蒙元效力,就不能给我大明干活,是以为我大明的刀剑不会杀不了人吗!”

    这蛮横模样,果然有他老子的“礼贤下士”之风。

    “殿下!你失礼了!”徐达呵斥道:“若再出言不逊就滚出去!”

    也就是徐达敢这么说若换成旁的臣子,朱棣早就大耳刮子抽他了,看徐达眉毛冲着朱棣微微一挑,原来两人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唱戏呢,不愧是翁婿,还真是有默契。

    老头哪里禁得住这般吓唬,颤巍巍的给朱棣行礼,“殿下恕罪,并非是老朽不愿意为朝廷效力,实在是曾祖去世前曾有言,不许子孙后代再为官,老朽及冠时也在他老人家跟前起过誓的,实不敢违逆。”

    马度笑道:“人人都希望子孙富贵能光宗耀祖,这不合常理吧?”

    郭老头叹了口气道:“确实不合常理,老朽至今也不明白。为表诚意,为示诚意愿将曾祖毕生心血相赠。当年逃亡时人人都抢金银珠玉,唯有老朽抢了曾祖一生所积存的手稿,鲁儿去将墙角的樟木箱子挖出来。”

    “父亲!”那中年男子有些不情愿。

    “日后我等在乡间耕作度日,有诗书传家即可,能献给朝廷造福天下,才不会浪费他老人家的心血。”

    这种粗活自是不劳他们动手,王府侍卫很快就从墙角挖出来一个偌大的樟木箱子挖了出来,里面书稿都是用油纸包着的,保存的很好。

    除了郭守敬著作,还有大量散碎的手稿,装了满满的一箱子,都是他修编历法和治水的心得经验。

    朱棣拿过一本胡乱翻了翻,嘿嘿的笑道:“这可比一箱子金银珠玉值钱多了,我父皇赏罚分明,郭老先生跟本王去应天领赏吧。”

第652章 马老爷

    胳膊何曾拧得过大腿,在朱棣的面前郭老头顶多算是个手指头,眼下手指头颇有些不甘心,不住的用指甲撩拨着大腿。

    “殿下,老朽少时顽劣不堪,实在不曾学得曾祖半点的学识,你就饶了老朽吧。”

    朱棣不耐烦的甩了甩手里的鞭子,“莫要再聒噪了,当真以为我不敢打你。”

    老头闻言很干脆的一闭眼睛一挺脖子,摆出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模样。

    马度拽过老头的马缰,拉到自己身边道:“我这外甥脾气暴躁,刚刚在辽东杀了十几万蒙古人,他可不吃你那一套,当真会打你的。”

    郭老头苦着脸对马度道:“侯爷,老朽真的在曾祖跟前发过誓的,更何况老朽老迈,一身的毛病当真不堪驱使。”

    “不老不老,这不还是骑得动马吗?有毛病也不怕,实不相瞒本侯就是个大夫,你有毛病咱们可以慢慢调理,再说谁也没叫你当官呀。”

    郭老头来了精神,“当真不让我做官?”

    “你若是愿意,就来皇家书院教教书就好,那里有很多和你一样的倔老头,千万别跟我说你不懂学问,家学渊源半点都没有学到,你的那些小孙儿都是无师自通的。”

    “当真不用当官,总算不用违背誓言了。”老头似乎长处了一口气,似乎这誓言并非是他虚言哄骗,不明白这郭守敬为什么不当子孙后代当官。

    “至于你的儿孙我就不敢保证了!千万别说不让,你回头看看你的儿孙,他们满脸的笑容不是装出来了,他们知道去了应天就有好日子过,能吃得饱穿得暖,不用再忍饥受冻。

    看看你的儿子,自打出了门就一直绷着个脸,其实心里最高兴的就是他了,和你的孙儿自幼穷苦不同,他可是锦衣玉食长大的,作为家里唯一的成年男丁,这些年受苦最多的也是他吧,看看他瘦的都快没人形了。

    你要遵守和郭太史的誓言,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又何必拉着全家人跟你受苦,作为长辈您就不心疼吗?

    你可知道在有郭太史亲自改制的十二种天文仪器,就在书院里头却没有人懂得如何使用,你就忍心它们风吹雨打吗?

    ……”

    老头眼睛已然泛红,哽咽的打断马度,“老朽惭愧,侯爷不必再说了,到应天全凭您安排就是。”

    “嘿嘿,想通了就好!您可有其他族人的消息?”

    “当年北平城破不久,族人便四散逃离,老夫带着家眷走走停停一直到了鲁南,直到长子病逝,又碰上官府分田,便在安定下来。其他的族人到底去了哪儿,老朽一点音讯也没有。”

    郭老头叹了口气接着道:“其实你找到他们也是无用,曾祖为官六十载,就像是其他的官宦之家一样,族中多纨绔子弟,吃喝玩乐倒是在行,曾祖的精深的学问却无人继承,老夫也不过学得一星半点而已。”

    “不妨事,有他老人家的手稿在,日后可以慢慢研习,我再给您找些聪明的学生,到时候编撰成册传之后人供人敬仰。”

    “曾祖九泉之下定也能瞑目了!”

    跟郭老头一番长谈之后,总算是将他稳住,没有再生什么幺蛾子。

    出了鲁南经徐州、扬州,到了应天时已经过了正月十五,在渡口换了船,迎着南风的渡江而去。

    碧琳站在船头使劲儿的抽着小鼻子,一副很享受的神情,“还是家里好,空气都是湿湿的甜甜的,不像北平到了冬天又冷又干,鼻子很不舒服。”

    朱棣站在旁边道:“我还是觉得北平好,冷也冷得痛快,不像是应天,湿冷湿冷的直往人骨头缝里头钻,那才叫难受!”

    马度在一旁心道:“不然你怎么会迁都呢。”

    马度从背后捧起碧琳肉肉的微凉的小脸儿道:“待会儿见了你娘希望你也能说回家好。”

    碧琳的小脸儿一下子就塌了下来,瘪着嘴道:“爹爹回头可要在娘亲跟前替孩儿求情啊,要不咱们先不回家,到徐伯伯家住几天……不行,徐伯母一定出卖我的,要不去大姑父家里……”

    “去哪儿都是没用的,早晚都要回家的,这一顿戒尺你是逃不了的。”

    碧琳无力的摇着脑袋,“娘更喜欢用鞋底打人!”

    朱棣哈哈大笑,“到时候表哥一定会去看碧琳的挨揍。”

    说说笑笑间,船已经缓缓到了对岸,不等船停稳,岸边已经有一群人下了岸,沿着栈桥跑过来,当先的是两个妇人,乃是大鱼儿和常夫人,常遇春带着常升、常森紧随其后。

    不等船板铺好,常茂就大笑着跳下船,“你们都知道我今天回来,特地来接我吗?”还很得意的冲着船上人眨眨眼。

    事情显然不是常茂想的那样,娘和老婆一下子抱住他大哭了起来,大鱼儿泣不成声,常夫人边哭边骂,“你个混账,老娘就知道你早晚惹出祸来,现在捅了天大的篓子,你老子都保不住你,你要是有个好歹,让我怎么活呀!”大耳刮子使了劲儿的往常茂脑袋上招呼,把常茂都给打懵了。

    站在船舷边上的徐达紧绷着脸,对马度道:“应该不至于要杀头吧?”

    “皇上的性子不好说,咱们下去。”

    两人忙不迭的下了船,刚一站稳大鱼儿就从常茂身上起开,向马度扑来,马度这才发现他两眼红肿,已经成了桃子,怕是这些日子没少哭了,她抱着马度的胳膊哭求道:“哥哥你救救常茂吧,通儿年龄还小,不能没有爹啊!”

    马度伸手擦擦她脸上泪痕,“有哥哥在没事的,别哭了,眼睛都肿了。”

    常遇春道:“大鱼儿莫要难为你哥哥了,眼下也是自身难保。”

    “啊!难道哥哥也……”大鱼儿嘤咛一声,眼珠子一番便已经倒下。

    “大鱼儿!”

    马度连忙扶住,“乌日娜赶紧的过来帮忙!”

    马度给大鱼儿检查了一下,应该是忧思过度情绪激动所致没有什么大碍,先把她安排在了船上,这才对常遇春道:“怎得?当真要杀头吗?”

    常遇春显得十分憔悴,想必也是受了不少的煎熬,他无奈的摇头道:“不知道,皇上很生气,也不曾给个准话。”

    徐达道:“你的脸面都没要来个准话?玄重咱们进宫。”

    老朱是越来越难捉摸了,天威难测便是这样了吧。

    马度扭身看看身后的朱棣,“燕王殿下,咱们一起进宫吧,这事儿你也有份,总不能让常茂一个人担着。”

    朱棣用下巴往前指了指,“怕是来不及了!”

    只见韩成已经带了几个锦衣卫上了栈桥,朝着这边过来,韩成从袖子里头抽出一卷圣旨喝道:“海军指挥使常茂接旨!”

    “难道这回我真要玩……玩完了?”常茂脸色发青说话都有些结巴,看来是真的怕了。

    常遇春一踢他的腿弯,“哪来的那么多废话,赶紧的跪下。”然后目光灼灼的望着韩成手里的圣旨,向来泼辣的常夫人偎依在常遇春的身边,拽着他的袖子瑟瑟发抖。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海军指挥使常茂,顽劣成性,目无军纪,擅杀降臣,坏朝廷招降大计。现革其海军指挥使之职,杖八十,充军琼州,即可行刑。”

    钦此。”

    “谢皇上隆恩,哈哈……”常遇春哈哈大笑,对常升、常森骂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的扶你娘起来,咱们回家!”

    兄弟二人背起已经晕倒了常夫人,对常遇春:“爹爹大哥他……”

    “哼,死不了他!”常遇春仿佛没有看见被锦衣卫拖到岸上的打板子的常茂,“今日不便改日俺再摆下酒宴给天德接风。”

    徐达苦笑道:“不急,我也要先入宫面圣的。”

    “玄重,大鱼儿你就先接回家里好生宽慰,省得她们婆媳二人整日抱头痛哭伤了身子。”

    常遇春还真是外粗内细,要是把大鱼儿留在常府和常夫人两个相互的传染情绪,真不是件好事。

    “常大哥好生照看家里就是,大鱼儿我自会照看好的。”

    常遇春点点头带着婆娘上岸走了,看都没看岸上被揍得哇哇大叫的常茂。

    马度看向韩成问道:“应该还有给我的圣旨吧。”

    韩成呵呵的笑道:“侯爷真是通透,皇上说了给您留些颜面自己看吧。”他变戏法似得又抽出一卷圣旨来递给马度。

    马度接过来缓缓的打开,张五六在马度身后踮着脚尖瞧,紧张的问道:“侯爷,上头写的啥?”

    马度把圣旨合上,扭头对张五六道:“以后不要喊侯爷了,喊老爷吧。”

第653章 乌龙

    马度上岸的时候,常茂的板子已经打完了,屁股上皮肉翻卷血淋淋的一片,两个侍卫把他扶起来给他戴枷,见常茂还能站得住,就知道他没伤到筋骨。

    “韩都督这就要送常茂走吗?”

    韩成点点头道:“这就走,沿着梅岭古道一直到广东,再乘船去琼州。国舅爷放心,有您和常公爷的面子在,路上吃不了什么苦头,更何况是还是罚去海军做苦役。”

    满脸痛苦的常茂闻言不由得面露喜色,“海军好,就去海军做苦役,嘿嘿……哎哟,兄弟你手脚就不能轻点。”

    那给他戴枷的锦衣校尉道:“若是下手不轻,八十军杖已经把你打死了。”

    马度取了一瓶伤药递给那锦衣校尉,“劳烦校尉一路之上多多照料,等两位从琼州回来小人再置酒相谢。”

    那校尉诚惶诚恐的道:“侯爷这话真是折煞下官,您放心定将常公子好生送到琼州。”

    “呵呵……小人现在已经不是侯爷了。”

    常茂笑问道:“怎得,大舅哥也被削职罢爵了吗?有个人作伴儿的,我心里总算舒坦了些。”

    “混账玩意,还不是被你们连累的,等你从琼州回来再与你算账!”

    马度咬牙切齿嘴上骂常茂,心里头却在诅咒老朱,果然被徐达给料中了,自己成了背锅侠,官职被罢了,爵位被削了,自己一下子成了平头老百姓了,虽然自己总归要跑路了,爵位官职什么的都是浮云,可心里头到底也不痛快。

    徐达拍拍马度的肩膀,劝慰道:“玄重勿忧,削爵而已,等风头过了,皇上定会给你复爵的。”

    老朱是留了情面的,还让人给常茂配了一辆囚车,能公车公款的去海南旅游,也算是他的造化。

    常茂在囚笼里拱着手道:“大舅哥大鱼儿就交给你了,你跟她说要不了两年我定立功回来。”

    “去吧,就算是立不了功,我和你爹也想法子让你回来,总不能让大鱼儿在家守活寡。”

    直到囚车吱嘎吱嘎走远了,马度才和朱棣、徐达二人一起进城赶往皇宫,当然还有两个老头也是要带上的。

    “这应天到底是京城,可真是热闹,俺们县城是没法比的,这一趟真是没白来。”那个随着马度来应天找老朱告状的老头,骑在马上左顾右盼的,眼珠子都快出来了。

    张五六牵着缰绳走在前,“那可不是,别说一路好喝的招待,就是能让俺给你牵马就是你这辈子最大的福气,你知道俺平常都是给谁牵马的吗?那是侯爷!”

    “好像俺不会牵马似得,从前可没少给鞑子老爷牵马,骑在马背上溜两圈也是行的。”老汉压低声音问道:“刚才听说你家侯爷不是官儿了,到底还能不能带俺见着皇上。”

    “老头小瞧人了不是,一个侯爵算啥,你怕是不知道俺们侯……老爷还是国舅爷,是皇后娘娘的亲兄弟。”

    “国舅爷?皇后娘娘的亲兄弟?这可是实在亲戚,难怪说能带俺见着皇上呢。”

    张五六得意的道:“那是自然,告诉你回头进了宫,可莫要像现在这样东张西望坏了规矩,更不要胡乱说话,皇上可凶着呢,不过你也不用害怕,多磕头准没错了,大不了踹你几下,就像是踹俺家老爷那样……”

    众人骑马缓行,穿过热闹的街区,进入皇城在皇宫附近下了马,步行穿过五龙桥,直到奉天门下,看守的锦衣卫死活都不让两个老头进去。

    马度只好跟两人道:“两位且在这里稍待,等我见过皇上,定会宣旨请二位进谏。”

    郭老头道:“本该如此,老朽在这儿等待就是。”

    郭老汉一双眼睛望着高大门楼,眼神已是迷离,嘴里不停的嘀咕,“真是阔气!”压根也没听见马度说什么。

    宦官领着三人一路进了到了老朱平常办公的谨身殿,推金山倒玉柱般的拜倒给老朱行礼。

    “呵呵……”只听见耳边响起老朱爽朗的笑声,接着就是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瞥见一双龙靴走到徐达的跟前,“徐兄戍边辛苦了,元生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的给搬凳子。”

    接着就瞥见一个金墩被放在御案边上,老朱和徐达就这么着聊了起来,对于跪在地上的马度和朱棣,老朱似乎没有瞧见一样。

    第一次发现老朱和徐达都是话唠,两人从边关军情说到家长里短,干脆说到儿女婚事,眼瞧着一炷香的时间都过去了似乎还没有停止的意思。

    没有人不让你俩聊,可是边上还跪着两个人呢不是,殿中铺地的砖石有多硬多凉,难道你俩都不知道吗?

    马度和朱棣对望一眼,然后很默契的咳了起来,吭吭啊啊,此起彼伏在空旷的大殿之中显得特别的响亮。

    老朱收住话头,往这边瞧了一眼,皱着眉沉声问道:“老四你是怎么了,难道是得了风寒。”

    “多谢父皇垂问,儿臣无病,这两天猪肉吃的多,有点上痰。”

    “无妨,多喝点冰糖雪梨汤去去火就好,别跪着了,去中宫看看你母后,她正和徐夫人商量着如何操办你的婚事呢。”

    说到护短老朱数第一,便没人数第二了,朱棣捅了那么大个篓子,只跪了一炷香便算是了事了。

    朱棣如蒙大赦,得意的冲着马度眨眨眼睛,起身跟老朱告辞便一溜烟的窜了。

    老朱仍不搭理马度,笑着对徐达道:“天德也去中宫吧,关于婚事有什么要求尽管向皇后开口就是。”

    “微臣一个粗人,哪里懂得这些,皇后娘娘贤德,有她操持必然万事妥贴,微臣还要到大都督府和兵部缴纳印信,便先告退了。”徐达起身一礼,还未转身忽然想到什么似得,“微臣在北平时旧创发作,卧不能寐,行不能披甲,痛苦万分,多亏碰上玄重这才得救。北地天寒不宜养伤,一旦复发恐难再愈,是吧,玄重!”

    徐达比便宜外甥讲义气多了,马度连忙的抬起头应承,“是是是,魏国公伤势不轻,该在京中多修养几年。”

    老朱歪着脖子眯着眼睛瞧瞧马度,像是不认识似得,忽然一拍桌子,“锦衣卫当的什么狗屁差事,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黔首百姓都能往宫里来。”

    元生给老朱换了一盏新茶,笑呵呵的道:“这是江宁侯……哎呀好像不是了,海军都督,这个好像也不是了,马老爷您一个平头百姓,怎得就进了宫了呢?到底塞给守门侍卫多少银钱。”

    “哈哈……马老爷,笑死朕了,马老爷,哈哈……”老朱一手指着马度,一手抱着肚子哈哈大笑,当然徐达和元生也在笑。

    难道是合起伙来故意拿我取乐的?马度一脸的懵逼,可这有什么好笑的吗?到底差了六百多年,这人跟人的思维果真是不一样。

    等老朱缓过劲来,半盏茶的功夫已经过去了,他揉揉有些酸疼的腮帮子,“天德有事便去忙吧,有空到宫里陪朕说话下棋,你在家好好养伤,朕的天下少不得你。”

    徐达躬身告退,走之前还让马度准备好了贺礼来喝他家的喜酒。

    “皇上让微……草民起来吧,这膝盖硌得实在是疼,草民还有事情向您禀奏呢。”

    老朱哼了一声,“您能有什么正事,去趟辽东就给朕捅出来这么大一个篓子。”

    “微……草民冤枉呀,韩都督可是把前因后果调查的清楚,要说罪魁祸首当数您的宝贝儿子。”

    “朕心里头有数,不然就让不是削你的爵位,而是让你和常茂一起琼州了。朕那日正在朝堂和群臣说着招降之事,还让礼部工部准备给纳哈出盖府邸,可一道军情递上来,却说纳哈出被斩首,二十万降卒被你们砍了一半,朕的老脸都丢尽了!”

    老朱一边说还一边把自己的脸拍得呱呱做响,这是马度第一看见老朱做这么接地气的动作,原来发这么大的火是被丢了面子呀。

    马度委屈的道:“那您也不能让微臣被这个黑锅呀。”

    “你不背谁来背,老四年龄还小,朕苛责太甚他以后会畏手畏脚不敢打仗的,蓝玉也算是将功抵过了,朕若是罚了冯胜这个主帅一样是在打自己的老脸,只有你不大小的正好拿来开刀。难道你就没半点的错处,管理不善御下不严朕,现在还有御史弹劾你呢,朕罚你都罚轻了!”

    老朱边说边骂,声调也渐渐的和缓下来,估计是火气发的差不多了,“你到底不是外人,为朕受点委屈不是应该的,还跪着做什么,要朕扶你不成!坐吧!”

    马度起了身揉了揉膝盖,就在锦墩上坐了,老朱刻薄的撇撇嘴,“一看就是没规矩的,你瞧瞧天德也只坐半拉屁股,哪里像你这样跟大爷似得,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草民回京时路过鲁南,偶遇一户人家,乃是郭守敬的后人,微臣就一发带来应天了,想举荐给陛下!”

    “哪个郭守敬?就是那个修造元皇宫、懂历法又善治水的郭太史吗?”

    “主持修元皇宫的是郭守敬的师父刘秉忠,不过郭守敬应该也是参与的。”

    “朕岂会不知,此人连忽必烈也是颇多赞誉。只是这人可有其先祖的本事?”

    马度点点头道:“草民见其家学渊源未断,总有其先祖一鳞半爪的学识吧,总要比太史院三两只小猫要强的。”

    “既然如此,朕就见上一见,若是堪用就留在太史院里任职吧,元生让人去宣!”

    元生应了一声,走道店门前又回过头来,问道:“国舅爷,那人叫什么名字?”

    “这个……这个我还真不知道。”郭老头一直自称老朽,也不曾提及自己的名讳,毕竟是长者马度也不好问,“就在奉天门外,姓郭的老头就是了。”

    元生给殿外宦官吩咐一声,还给马度上了一碗茶,边喝边等着郭老头的到来。

    过了约莫一刻钟就听见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老朱缓缓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问马度,轻声道:“这就是你给朕推荐的高人?虽然卖相差了些,倒也是与众不同。”

    “微……草民举荐的的自然不会差了。”马度头也不回的道,“不过久居乡间,难免吃些苦头,卖相差些也很正常。”

    “嗯!”老朱点点头问道:“老先生就是郭太史的后人?”

    只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道:“什么屎?锅里可不能放屎,那可是吃饭的家什。”

    咦?这声音不对呀,马度回过头来,只见一个老汉呆立在殿中,四肢僵直两手却在打颤,就连牙齿也是在咯噔咯噔的打架。

    这哪里是郭老头,不是那个找老朱来告状的老汉吗?怎得把他带过来了,马度正要开口说话,元生已经喝骂道:“大胆狂徒见了陛下不行礼拜见,还敢口污言秽语,该当何罪!”

    元生虽然是个宦官,可是声音却很正常,又是习武之人,中气十足,这一声吼出去,再加上在殿中的回音,颇有威势哪里是个乡间老汉能受得了的,

    老汉扑通朝着元生跪拜下去,颤着声道:“草民郭六一给皇帝老爷磕头了!”

第654章 傲上媚下

    “老丈莫慌,咱们皇上呀,是这天底下最慈和的人了。”元生把一碗茶递了过去。

    这昧着良心的鬼话说了也是白说,郭老汉伸手接过茶碗之后,碗盖和碗口便开始啪啪啪的发出有节奏的碰撞,可见手抖得厉害。

    没错,这个跟着马度来京里告状的老汉也姓郭,不然宦官怎么会传错人呢。

    “俺黄土都埋到脖子了,有什么好怕的!”依稀记得老汉出发时的豪气干云。

    可说跟做到底是两回事,见识了恢弘的殿宇,森严的守卫,面对元生的呵斥,这老农没有当场尿裤子已经算是他有胆气了。

    “呵呵……老丈莫急,先喝完茶,等气理顺了再慢慢说。”老朱笑呵呵的好言安抚,他这个人是典型的傲上媚下,若是郭守敬的后人这般失礼,早就让人拉出去打板子了,可若是换成无知老农,全然是另外的一番态度,仿佛这老汉就是就真的是从他的家乡濠州钟离来的乡亲。

    一碗热茶下肚还真有用,郭老汉手也不抖了,额头不冒虚汗了,牙齿也不打架了,看来老朱还是挺有经验的。

    “老丈感觉如何了?”老朱是在问他是不是舒服了些,郭老汉还以为是在问他茶水如何,砸吧一下嘴道:“皇上老爷给的茶水甜滋滋的,就是好喝。”

    甜滋滋吗?那八成是茶叶有些发霉了。

    “哈哈……他喜欢喝,就再给他泡一碗新茶。”

    “还有我的!”马度把茶碗搁到茶盘上,老朱见状立刻补充道:“给他添点白水就行了,免得糟蹋了朕的好茶叶。老丈去年家里的收成如何呀?”

    说道种地,郭老汉立刻打开了话匣子,“去年收成好的很,交了皇粮还剩下许多,又有儿媳纺纱织布,自然是有吃有穿的,逢年过节还能吃上一顿肉解解馋,鞑子坐天下的时候哪里敢想这样的日子,全都托皇上老爷的福。”

    “呵呵……交皇粮时可曾有税吏强征暴敛,或是寅征卯粮,用大斗收粮的事情发生?”

    郭老汉挠挠头道:“皇上老爷莫不是记错了,收皇粮不都是粮长收粮吗?听说官府说这还是您定下的规矩。”

    “哦,是朕记错了,是粮长收的皇粮。”老朱眼中精光闪过,他刚才是自然是虚言试探。

    “做粮长的都是自家乡亲,自然不会学税吏官差那样坑害咱们。”

    “那就好,看来朕的这粮长制还是挺管用的。”老朱神情中难掩骄傲。

    老朱出身贫苦,自然知道税吏官差征税时玩的花样,便想出了粮长制度,这是个好政策,也从某种程度上减轻了百姓的负担。

    老朱对粮长也十分的重视,时常亲自接见粮长,从粮长升为高官的在洪武一朝不在少数,这个时候人人都抢着做粮长,尤其是大户人家,就算自家补贴损耗也在所不惜。

    可再好的政策不能与时俱进只能走进死胡同,到后来谁要是摊上了粮长,八成是要落个倾家荡产。

    “对了,老汉乡下可有个好东西,正准备要献给皇上。”郭老汉从怀里取出一个小布包袱来,嘴里不停的嘀咕,“刚才看门的人不让俺拿进来,俺给他费了好大口舌,说这是吃的,还拿刀给切了成了片片,才让俺带进来。”

    原本以为是个什么稀罕物,可那红皮白瓤的不是红薯是什么。书院的学生会在寒假的从马家的作坊里头取来烤好的地瓜放在保温的箱子里沿街叫卖,守夜的护卫常买上一个踹进怀里,既暖和又管饱。马度不信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估摸着是怕老汉拿这东西给老朱的脑袋开瓢。

    “老汉赶集时碰上有人卖秧苗,听人说一亩地能能产两千斤庄稼,老汉原本是不信的,可也架不住商贩说的好听,老汉一咬牙就花二十文买了五颗秧苗种到地里。”

    “二十文才秧苗五棵,可真够黑心的。”老朱用眼珠子斜睨了马度一眼,马度无奈的摊摊手,表示这黑心肠的买卖不是他干的。

    “可不是黑心肠吗?老汉宝贝似得种在院子里,野草似得疯长,只见开花不见结果,等过了秋天什么也没落着,老汉也没少被儿子埋怨,老汉心灰意冷想要锄了,谁知道东西都在下面呢,呵呵……一个红彤彤的,就跟穿了肚兜的胖娃娃似得。生吃又脆又甜,放在锅里煮,又软又糯,正和老汉的牙口。关键是产量高啊,才五棵就收了近百十斤,要是种上一亩地别说两千斤,三五千斤也是有了。这样的好粮食,草民特地带来献给皇上,人人家里都种上一些,以后便饿不死人了。”

    元生捧了茶碗过来,“老丈献得晚了,早十年说不准皇上还赏您个官儿当当哩,您怕是不知道到了冬天满应天大街都是卖红薯的,放火里烤着吃那才叫一个香。”

    “京里满大街都是吗?那这样的好粮食官府为啥不教给老百姓种哩……”见老朱原本笑呵呵的面孔突然变得阴沉,郭老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的收住话头。

    “一个要给朕交皇粮的老农都知道为朕的江山着想,那些领着朕俸禄的官却对治下不闻不问,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马度笑问道:“皇上,那在任上推广种植红薯的官员是不是应该提拔呀。”

    书院的学生毕业之后,大多都在京中的衙门观政,谁叫他们太年轻,有些个到地方任职的,马度旁的没有,就任前一人送他们一车红薯,不管如何都是一项政绩啊。

    老朱瞥了马度一眼,“你可真会给自己的门生找升官儿门路,都找到朕这里来了。”

    “那是您的门生,不是草民的。”马度忽然觉得草民这个自称也挺顺口的,才一屁会儿的功夫便已经习惯了。“老丈你来这里不是要向皇上告状的吗?赶紧的说了,这都快到饭点了,回头没功夫搭理你了。”

    “无妨,那咱们就边吃边说,元生让御膳房弄些软和好克化的饭食。”老朱又看看马度,“你不走,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要朕管你的饭不成。”

    马度起身拱拱手,“那草民这就告退,去后宫拜见一下娘!”

    “不许去!”

    “草民保证不在宫里蹭饭,见娘娘是有正事,平安和小鱼儿的婚期也近了,平安是您的义子,微臣要和娘娘商议一下不是。”

    老朱连连摆手,“那朕就更不能给你找补的机会,省得你向皇后狮子大开口,等办完婚事再来见皇后。”

    “草民不见娘娘就是,那郭太史的后裔呢?”

    “他既然不肯违背祖训,朕也不见他了,你留在书院就是,他儿子就到太史院任职吧,过两日自有吏部行文。”

    马度行了一礼,从殿中退下,宦官领着马度到了奉天门外,郭老头和张五六还在那边傻不拉唧的等着呢。

    “我说郭老先生,刚才皇上宣旨找你,怎得让那个老汉抢走了。”

    郭老头笑呵呵的道:“您也知道老朽一路上水土不服有些腹泻,让您的长随领着去找茅房了,这不才刚回来没多大一会儿。”

    “你这泡屎来得还真是时候,现在皇上不见你了,会有吏部行文让你儿子去太史院任职,虽然官职可能是一样,可哪儿有皇上亲封的体面。别愣着了,跟我回书院吧。”马度走了两步忽然扭过头来,压低声音问道:“老头你该不是故意的吧。”

    “没有的事,谁不想面见天颜落得一份情面,刚才是真的不舒服。老夫在这里站了半天也累了,赶紧的到落脚的地儿安歇。”

    见他神情倦怠不似作伪,马度也没深究,道:“既然先生累了,咱们就弃马乘船。”

    三人缓步走向秦淮河的码头,出了皇城郭老头也像个没见过市面的土包子左顾右盼,马度打趣道:“你不是大半辈子都生活在北平吗?别说没见过繁华都市。”

    “蒙元国运不过百年,老夫在大……北平足足生活了五十多年,也算是见过北平兴衰的,可是北平最兴旺时也不过如此,更没有如此生机,真不敢相信大明立国不过十年而已。前面那些房子可真是漂亮,是勋贵家的别院吗?”

    马度笑道:“朝廷哪儿来得这么些勋贵,里面是有住着勋贵不假,可有八成都是从各地迁来京中的富商。”

    郭老头瞪大了眼睛,“是谁这么大胆子把满身铜臭的商人安排在皇城边上?是皇上?看来他的胸怀比老朽想想中的要宽宏,能与庶民比邻而居颇有宋君之风。”

    张五六嘿嘿的笑道:“老先生您弄错了,是俺侯……老爷让他们住在皇城边上的,可是赚了他们不少钱呢。”

    “是你?”郭老头张大了嘴巴,然后大笑道:“看来老夫这次没有跟错人哪。”

    三人在秦淮河边上租了一艘乌篷船,从水门出城逆流而上缓缓的驶向方山。

    郭老头看看往来船只,道:“看来这方山是一处兴旺之地,老夫听说到书院里教书,可以分到一栋漂亮的小楼,每个月还有五十两的可拿,逢年过节也有礼品贴补,可是真的吗?”

    他娘的又是一个贪得无厌的老鬼,马度连忙的打掉他的幻想,“郭先生听谁胡说八道,可倒也不全是假的,要在书院教上十年书才有这样的待遇。”

    “你的长随可不是这样说的,再说老朽哪还有十年好活,出了山总要给儿孙留点什么,老夫会证明自己值得这个价格。”

    看看坐在船头望着天抠鼻屎的张五六,马度的心在滴血,一个老狐狸套一个二傻子话,那还不是一套一个准。

    因为方山附近有交易市场,方山附近的码头是越来越繁忙,等了好一会儿才算是上了岸,“现在天暖了,小白回江的时候要把码头给封了不许船只往来,让瘪头他们巡逻时勤快点,谁要是敢在河里扔里扔垃圾,尤其是扔玻璃的统统的赶出去。五六你带郭先生到书院,让书院的管事把他们一家人安顿好了。”

    “郭先生,我回家心切,就不相陪了,生活上若有什么不便的尽管来找我就是。对了,还不知道先生高姓大名,刚才就是因此才在宫里闹了乌龙。”

    “老夫单讳一个达字,国舅爷想家尽管自去,老夫有难处自会找你。”

    马度一挑眉毛,“郭达?好名字!”

第655章 归家

    马度脚步匆匆的往家里赶,眼看着就要到家了,忽然有人拽住衣角,扭头一瞧是就见碧琳和乌日娜两个,她俩垂头丧气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马度笑道:“你们两个不回家,在这里呆着做什么?赶紧的跟我回去!大鱼儿呢?”

    两人齐齐的摇头,乌日娜道:“大鱼儿已经先送回家了,听仆役说,宋霜正拿着戒尺在厅里等着我俩呢。”

    这两人倒是不傻,还知道先探探门路,可马度不觉得宋霜会饶了两人。

    “那在这里干等着也没用,早晚都是要回去的,眼睛一闭挨上几下就过去了,就算是打断了手脚我也保证给你们好好的接上。赶紧的跟我回去,还想在这里过夜不成。”

    “爹爹!”

    马度刚刚转过身,就听见身后一声哽咽的呼喊,碧琳抱住他的腿,抬着脸道:“爹爹你可是一家之主呀,怎么能让娘算了呢,从前也就罢了,现在您没了爵位,若是家里还让娘一言堂,您该如何自处呀!”

    马度不敢置信的眨眨眼睛,老天爷,这是我的闺女吗?她不是才十岁吗,这就给她老子用了激将法了,求生的意志不是一般的强烈。

    伸手捏捏柔软的粉嫩的小脸,马度笑呵呵的道:“我儿,你看错人了,爹爹先回去了,等着看你俩挨揍。哈哈……”

    马度到家的时候,老刘和正和门房老孙喝茶呢,见了马度喜道:“侯爷回来了!老孙赶紧的把人都叫来迎接侯爷,您咋就一个人回来了,五六这厮就是不牢靠!”

    “别麻烦了!五六去替我办事了,对了,以后别喊侯爷了,喊老爷。老刘,碧琳和二夫人就在路边上呢,你赶紧的把她俩劝回来。”

    马度快步进了正厅,只见里面好大的排场,宋霜抱着茗琳坐在正中,膀大腰圆的虎妞侍立在侧,徐晓也抱着小马云陪坐在一旁,两排丫鬟从上首一直排在门口,见马度进来,齐齐的恭迎。

    “这么大的排场,夫人为了迎接我还真是用了心,好了,都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的给我准备洗澡水、安排酒宴,再慢吞吞当心扣你们工钱。”

    马度平常不管家中琐事,可在一个男权社会,他的话自然比宋霜好用。

    “侯爷!”宋霜一拍桌子,可声音里头却带着一分娇嗔。

    “我现在不是侯爷了,以后喊老爷!”

    “侯爷别说笑,您是皇上亲封的世袭罔替的江宁侯,丹书铁卷还在祠堂供着呢。”

    “被削爵了,喏,圣旨给你瞧瞧。”马度从袖子里面抽出圣旨递给宋霜。

    宋霜把孩子交给虎妞,打开圣旨看了看,然后颓丧的道:“竟然真的削爵了!辽东不是打了打胜仗吗?”

    “就是因为打了胜仗才被削爵的,所以你以后少摆侯爵夫人的架子了。”

    “皇上太不讲理了,我要进宫见娘娘……呜呜!”

    马度捂住她的嘴道:“别胡说八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现在都见不到娘娘,更不用说你了。”

    “那我以后可没脸到城里聚会了!”

    “不去正好,每次都是你结账,能省下不少开销呢。”

    “爹爹抱,爹爹抱。”虎妞怀里的茗琳冲着马度伸开小胳膊,小娃儿粉雕玉琢,比还碧琳小时候还要可爱两分,更可贵的不像是碧琳那样闹腾,兔儿似得躺在马度怀里,乖巧的可人疼。

    “小云过来,爹爹抱!”马度冲着晓怀里的马云招招手。

    虽然同名,可马度的小儿子要比后世的那一位不知道标致了多少,五官面貌几乎集合了马度和徐晓的所有的优点,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满是期待,见马度招手就张开胳膊,却被徐晓紧紧的抱住,轻声的道:“爹爹刚回来累了,改天再抱你!”

    见徐晓不许,马度也不强求,不过有时间得跟这小娘皮对孩子的教育问题进行深入探讨。

    不知道老刘是怎么劝的,已经带着碧琳和乌日娜进了厅里,两个人躲在老刘身后探头探脑,老刘笑道:“侯爷、夫人碧琳小姐和二夫人回来了。”

    “老刘不是跟你说了吗,要喊老爷!”

    “皇上只是一时在气头上,侯爷复爵是早晚的事,春花喊俺回家吃饭哩,先回了!”

    “刘爷爷不是要替碧琳求情的吗!”碧琳跺着脚想要跟着走。

    “回来!还想去哪儿!”宋霜一声厉喝,碧琳立刻站住,待扭过头时,眼里已经是满含泪水,亮晶晶的一片,“娘,孩儿想您了。”

    马度恨不得吐口老血,这小妞的演技真是越来越精湛了,他自认是个实在人,宋霜也是个直性子,乌日娜就不用说了,徐晓虽然满肚子心眼,可两人的套路明显不同,也不知道她是跟谁学的。

    她那套对马度好用,宋霜显然不吃,挥舞着手里的戒尺喝道:“跪下,还有你!”

    宋霜手里的戒尺又指向乌日娜,“你胆子真是太大了,竟然拐带了碧琳去草原,却把自己的孩子扔给我来养,去了这么长时间,你瞧瞧茗琳可还认得你嘛。若是别家的小妾敢这么敢,早就卖给人牙子了。”

    她说着已经是怒不可遏,走到乌日娜的跟前,将手里的戒尺狠狠的抽在她的背上。

    噗噗噗……直到宋霜停了手,也不见她叫唤一声,她那身草原上冬装岂是白给的,“你要是打完了,我要去看我的孩子了。”

    “快让娘来抱抱!”乌日娜不顾气得翻白眼的宋霜,一下子跃到了马度面前,拍着手掌笑道:“我的孩子长大了,快让娘抱抱,明天呀我就带你去放羊,挤羊奶,做奶豆腐……”

    乌日娜很兴奋,可是茗琳却嫌弃往马度怀里钻,明显的对她很抗拒,嘴里还嘀咕,“茗琳不要羊,羊臭臭!”

    刚才被宋霜一阵毒打都没有反应乌日娜,这会儿子却红了眼睛,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还是第二次见她哭。

    碧琳也跟着擦眼泪,“二娘真是可怜。”一把戒尺戳戳她的肩头,一个冷冷的声音道:“那你觉得为娘担惊受怕一年就不可怜了吗?”

    噗噗噗……“啊啊啊……呜呜呜……”

    好不容易阖家团圆,没有满堂的祥和喜乐,就只碰上哭鼻子了,马度还被从后宅里急匆匆赶来的老泥鳅训斥,说他一到家就弄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简直是比窦娥还冤。

    家里就是好,有一日三餐可口饭食,有儿女绕膝嬉闹,还有家人说话闲聊。

    让他奇怪的是书院竟然没有人催他去上课,这让他忽然有些不安,难道被削了爵位,也被书院开除了?不能吧,书院的财政大权可还在老子手里头呢。

    不顾昨夜和宋霜的鏖战之苦,马度起了一个大早就往书院走,看见春花在路边的摊子,“来一碗豆花,要大碗的,多放卤子。”

    吆喝一声,马度找了个就近找了个桌子坐了,一个魁梧少年和一个总角小童正趴在桌子上狼吞虎咽,虽然小童把半个脑袋都埋在碗里,但仍是瞧得眼熟。

    “小?你怎么在这儿?”马度这才想起在家的这两日似乎没见到儿子,“这两天你去哪儿了?”忽然发现儿子在家里的存在感好低。

    小抬起来,用袖子擦擦鼻尖的一点豆花,“是爹爹,儿子这两日在中秋家里呀!”说着用手指了指旁边的少年。

    “侯爷。”那少年抬起头来笑着打了个招呼,那笑容颇有其父之风。

    “你不知道爹爹回家了吗?怎得不来见我。”

    小用小勺子把碗底刮了个干净,“自然是知道爹爹回来了,孩儿没去见您,爹爹不是也没来找孩儿吗?”

    呃……马度竟无言以对。

    “时候不早了,孩儿要去上课了,爹爹今天记得早些回来,要给孩儿辅导功课。”小起身行了一礼拉上张中秋就撒脚丫子跑了。

    马度看看端着豆脑儿过来的春花,问道:“他们两个这是到小学读书了?”

    “是哩!自侯爷出征后,夫人就把小公子送到小学读书了,常跟中秋玩耍,您知道小孩子玩疯了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天天呆在一起,哪管大人找不着急。”

    “小孩子嘛,都是这样!”马度有些脸红,他这两天还真没为小着急过,他忙岔开话题,“中秋应该小学快毕业了,书院难考那是对旁人,有我在定从山长手里争一个名额给他。”

    这下子轮到春花脸红了,“侯爷费心了,中秋这孩子随他爹没个脑子,现在还读一年级呢,跟小公子同班。”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对于这个答案,马度是一点都不奇怪,笑呵呵的道:“没有关系的,小孩子还没有开窍,有小帮衬他,总能赶上来的。今天的豆花不错,嫩!卤子也是咸淡正好!”

    春花一脸难以言述的笑意,“呵呵……”

    吃饱喝足马度直奔书院,刚到牌坊下面,就见两个人在吵闹,一个书院的学生把几张纸甩到对方的脸上,“污泥一样的血统,也想到书院读书,做梦!”

第656章 朱棣的克星

    陈瑛站在牌坊下面,一手拿着扫帚,一手狠狠的将几张纸甩在一个少年的脸上,脸上的大痦子颤抖着满是轻鄙的道:“污泥一样的血统,也想进书院读书,做梦!”

    站在他对面的少年看起来约莫十四五岁的岁的样子,眼窝有些深,鼻梁稍高,身材也是高大,绝对是有色目人的血统,见他衣衫单薄还带着补丁,似乎不像是富贵人家。

    面对陈瑛的羞辱,少年的脸皮涨的通红,躬身捡起地上的纸道:“皇上曾言蒙古、色目,有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与中夏之人抚养无异。我虽有色目血统,可亦是大明子民,自幼读的也是汉家经典,现有县尊举荐书,为何不能就读。”

    “我明言与你,前些日子有倭国、高丽的学子应考,都被山长给撵走了。你赶紧的走,莫要让腥膻之气坏了我书院的文化。

    “可皇上说……”

    “少拿皇上来压我,好像你见过皇上似得,赶紧的滚,别耽搁我扫地。”陈瑛说着就挥起扫帚,滚滚的灰尘就朝着那少年滚了过去。

    “呸!”少年狠狠的啐了一口,一脚扫到陈瑛的腿上,似要将刚才积攒的怒火发泄出来。

    “哎哟!”陈瑛痛呼一声,立刻摔了个四脚朝天。

    “哈哈哈……”那少年则是大笑一声转身就跑,可刚一转身脑袋就撞在一个人的胸口,他踉跄的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马度揉了揉胸口道:“年轻人就是毛躁,走路得看着点人!”看着已经举着扫帚冲过来的陈瑛,便呵斥道:“陈瑛你想做什么!”

    陈瑛忙把扫帚扔到地上躬身作揖,“陈瑛见过先生,恭喜您凯旋归来!”

    陈瑛没了刚才的跋扈,恭敬有礼又能说会道,不然怎么能讨了朱棣欢心,荣宠一时呢。

    “先生请恕学生刚才失礼,实在是这因为这蛮子不知礼数殴打学生,学生无奈这才含怒出手,虽然是他不对在先,可学生亦有失君子风度,还请先生责罚!”

    哎呀呀,瞧瞧这口才,不愧是执掌都察院,给朱棣收拾建文旧臣的能人呀。

    地上那少年可不管他说了什么,凑到马度的跟前,行了一礼拱手问道:“刚才不甚冲撞了阁下实属无心,还请原谅则个,敢问您是书院的先生吗?”

    这少年明显的耿直多了,撞了人不赔汤药银子,凭什么原谅你。

    “没错,我是在这书院教书。”

    “敢问先生,这皇家书院莫非是只收汉人吗?像学生这样有异族血统的不要吗?”

    “那倒没有,只要是我大明子民,凭真才实学考入书院的,来者不拒照单全收,若是品德高洁至孝至诚之人,亦能破格录取,至于能否毕业全凭自己的本事了。”

    “那便好,不然这书院不读也罢。”少年把怀里的几张纸捋平捧到马度的面前,“学生来自河南穰县,州县举荐我前来应天求学,因为路上生了一场小病耽搁了时日,好不容易到书院,这位兄台却说这里容不下剩下学生的异族蛮夷,还请先生主持公道。”

    不用惊讶为什么一个个的毛头小子,没钱没马能不远千里的往来应天,因为大明有驿站这种机构。

    马度接过他手上几张纸看了看,除了官府的举荐书,还有一篇他写的文章,整天的跟一群老儒呆在一起,马度对古文总算也有几分鉴赏能力,此人的文章虽然没有方孝孺、黄子澄那样满纸的华彩,却言辞慷慨、犀利直白,是老朱喜欢的那种。

    他的年龄实际上更小,不过十三岁而已,他的名字更是让马度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问:“你真的叫铁铉?”

    少年还没开口,陈瑛便接话道:“你这蛮子被先生看出破绽来了吧,老实交代究竟是从哪里拣来举荐书,不然这把你送到衙门治罪。”

    铁铉不搭理他对马度道:“学生就是铁铉,这里有县衙开的路引为证。”

    “不用掏摸了,我信你就是,走吧,我带你去见罗先生,让他考校你一番,若是没有问题便直接入学。”

    铁铉的名头即使到了后世也是大名鼎鼎,在靖难之役中可以说是大放溢彩,当然他不是朱棣手下,而是朱允的人。

    李景隆大败之后,朱棣兵围济南,时任山东参政的铁铉诈降,以千斤闸置于城门洞中,将朱棣的坐骑被砸个稀烂,朱棣差一点就玩完。

    在朱棣以火炮攻城时,铁铉又把老朱的灵位请到城头之上,朱棣无计可施只得退兵,铁铉更是趁机收复山东失地,直到朱棣在应天登极了,都没有啃下山东这块硬骨头。

    这铁铉有勇有谋,做事不拘一格,为人更是忠贞不屈,是个难得的人才,还是朱棣的命中注定的克星,跟朱棣的帮凶走狗陈瑛一见面就死掐一点也不奇怪。

    “先生你不能让这样的人进书院呀!”陈瑛在一旁劝道。

    “你这样的都能进,他为什么不能进,你不去上课却在这里扫地,该不是又到秦淮河喝花酒了吧。”

    “学生冤枉呀,不过是和天香院的玉茹姑娘研究一下诗词,也不知被哪个天杀的告了刁状。”

    “研究诗词?要是来个高丽婢,你定要说是学习外语了,既然你有钱逛窑子,那就到账房补交两个月的伙食费吧。”

    书院的饭食是免费的,不管学生是贫穷还是富贵,进了书院都管饭,若是你有钱花了到了不该花的地方,那就另当别论了,比如说逛窑子。

    书院里头正在上课,郎朗的读书声中,隐约的听见有人在讲解一元二次方程,那不是小鳖的声音,马度走近一看竟然是郭老头,手里正捧着马度编写的教材摇头晃脑的给学生讲解。

    他讲课的方式让马度有点意外,并非像古代数学书那般生涩笼统,全然是按照马度所编写的教材讲的。

    他说话也是生动有趣,举的例子也很生活化,看得出来学生都很专注,想必这是他教授儿孙时所累积到教学经验。有这个老头在,难怪没人催他来上课。

    见马度趴在窗子上看他,郭老头得意挑了挑眉毛,似乎在说,“老夫教得如何呀?“马度冲着他伸了一个大拇指便退去。

    朱升一个人独坐在办公室饮茶,只见他白发稀疏,身形佝偻显得十分落寞。

    马度缓步走过去行了一揖,道:“听内子说老夫人冬日里过身了,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先生节哀。”

    “你回来了。”朱升抬缓缓抬起头来,马度发现他脸上的老人斑越发的多了,连眉毛都已经白了,可脸上却无悲戚之色,呵呵的笑道:“人过七十古来稀,能活到这个寿数已天大福气,托你的福老夫在这方山脚下躲了十年的清闲,日日与老妻相伴,不为俗世所扰,采菊泡茶,下棋吟诗,这样的好日子过了十年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老妻走时也是带着笑走得,老夫虽然不舍,但是却不伤心。咦,外面那人是谁?”

    “哦,是南阳学子,路上出了点意外,没赶上十五的考试。”马度取出铁铉举荐文书和文章递给朱升,“才十三岁,您莫要太苛刻了。”

    “看来玄重是非要收他不可了,老夫虽然信不过你的文才,但是信的过你的眼光。”朱升嘴上这么说,可是还是带上老花镜仔细的看了一遍,“十三岁就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是一个好苗子,收了吧,交给罗先生他一定喜欢。”

    “好,晚辈这就去办。”

    马度刚要走,朱升枯槁的手却拉住他的袖子道:“玄重别急走,老夫还有事要吩咐你。”

    “有事先生尽管说!”

    朱升压低声音道:“你该找一个人接老夫的班了。”

第657章 突如其来的投靠

    马度讶然问道:“先生您是想回徽州老家了?”

    “老夫回徽州做什么,认识的亲友故旧都快死光了,哪有在这里过得舒坦。老夫行将就木,也不知道还有几日好活,你难道不该做点准备。”

    “先生可有什么不舒服?尽管告诉晚辈,定细心给您医治调理。”

    “你医术再高也终究是个医生,还能让老夫长生不死做千年王八,放心老夫好的很,不过人终有一死,总要做些安排。”

    “你不是想让那三个老头接我的班吧?”朱升摆摆手道:“不行,罗先生太刚直,宋仲温在皇上面前说不上话,主敬原本是个好人选,可从前恩宠太盛荣耀太多,在皇上跟前怕是直不起腰来。”

    马度指指自己,”那晚辈就不行吗?‘’

    “你要是不想当王莽,还是不要做山长的好,到时候满朝都是……”

    马度连忙的捂住他的嘴,“先生当真是老糊涂了,什么都敢说,是要害死我啊!”扭头看看办公室外面的铁铉,他应该没有听见。

    朱升拿开他的手,“胆小如鼠又没风骨,哪里能做得了山长。能把郭太史的后人招来,也算你有本事了,既然你给书院带来一位名师,这未来的山长就包在老夫身上,到时候你可得好好供着。”

    出了办公室,马度找了个管事带着铁铉去办理入学手续,安排食宿,自己则是穿过操场,到了薄启授课的教室。

    跟着他学习营造之术的学生越来越多,教室早已扩建,比后世大学里的公共教室也是不差,窗明几净,屋子里头摆满了模型。

    薄启趴在窗边的小桌子上,一边享受着春日的阳光,一边吃早饭,一碗奶茶,一个大菜包子,还有一坨黑不拉几狗屎一样蜂胶。

    忠心耿耿的宦官海英,竟然粘了假胡子侍立在一旁,正仔细的给他剥着鸡蛋,见马度来了便笑呵呵的一礼,“侯爷您来了。”

    薄启喝了一口奶茶,“他现在可不是什么侯爷白身一个,现在书院里头都快没他的位置了,你还真是好运气,连郭守敬的后人都能找得到。”

    “嘿嘿……只能说是巧了,海英可还有奶茶吗,给我来上一碗。”马度紧挨着薄启坐了,“郭老头的长孙你可见过了吗?觉得如何呀?”

    “见过了,是个好孩子,是要让老夫收他做弟子吗?你就不怕再出个什么篓子?”

    薄启所指的应该是那个除夕雪夜,看来老朱给他留下的心里阴影不小。

    接过海英递来的奶茶,马度轻轻的啜了一口,拍拍薄启宽厚的肩膀,马度笑道:“你想多了,虽然郭太史给你祖上打过六十年的长工,可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差着好几辈就算是有些恩情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那郭家的老头傲气的很,连当今的皇上都不上赶着巴结,还会在乎你这个退位过气的。听说你的舞姬生了女娃儿,你视若掌上明珠,有了上次惨痛的教训你应该不会拿她的未来做赌注吧?呃……呕……”

    瞥见薄启嘴里那坨又粘又稠的蜂胶,马度不由得干呕一声,早上吃的豆花差点冲到嗓子眼。

    “哼,你自己看着都恶心,却让老夫每天吃顿顿吃,就不能换点别的。”

    “这是好东西金贵着呢,你能老来得女可全靠它,说起来我也有一份功劳,你别不识好人心。”

    “你这话里有歧义,老夫的便宜也是你能占的。”

    “一句玩笑话,何必当真呢。说正事吧,让你做的蒸汽船到底如何了?”

    “老夫刚得了一个千金宝贝,这会儿哪有心思,再给老夫一些时日,最迟到今年夏天,保证你能试航。”

    “不着急,关键是稳妥,要是行驶在茫茫大海之中翻了船那才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薄启重重的点了点头,“定不叫你失望,你要记得答应老夫的事情。不跟你说了,老夫新收的好徒儿来了,也不知道留给他的课业做得如何,有没有营造方面的天赋。”

    窗子外面,郭牧穿过操场缓步走来,手里还捧着一个高粱杆扎成小玩意,想必那就是薄启留给他的课业了。

    “看来你的动作比我想象中的快多了。”

    “那是当然,这些年老夫收的学生不少,可大多资质平平,好苗子全都给那几个老家伙抢去了,难得碰上一个自然是要出手快些,那郭达还不乐意,是我强收入门下的。”

    “恭喜了,我就不打扰您教导学生了,告辞!”

    马度在书院里头闲逛了一圈,既然有人替他上课求之不得,刚要回家就碰上拿着教材从教室里面出来的郭老头,他冲着马度拱手一礼,拦着马度笑吟吟的道:“国舅爷,这就要回家去了吗?”

    “郭老先生,您这么客气让我很不习惯哪。”看着郭老头满脸笑意,马度总觉得有一种阴谋的味道。

    “老夫惭愧,在山东时只以为国舅爷是轻浮跋扈的浪荡外戚,靠着姻亲得了爵位,在书院几日,听闻诸位先生说起国舅爷的轶事,才知道自己眼拙小看了您哪。”

    马度摊摊手无奈的道:“我很像您口中说的那种轻浮跋扈的外戚?”

    “像,堪称典范,是老夫以貌取人,在这里给您赔礼了。”郭老头说着还向马度一揖,“旁的不说,单这一本教材便知国舅爷于算学一道可称宗师,老夫不及也,更遑论国舅爷战功赫赫,还创下这偌大的书院,乃是不世出的英才。”

    还从未有人这般夸赞过自己,可能是平常被打击的多了,这让马度很不习惯甚至有点脸红,他错开身子道:“当不得先生大礼,更当不得先生谬赞。都过去了,先生不必太自责了。嗯,您对住处可还满意,饮食习惯否?”

    “呵呵……老夫一家在乡野之间住茅屋草棚吃糠咽菜近十年,跟这里的生活简直是云泥之别,吃得不不必说,刚来书院,朱先生就让账房先给老夫预支了两个月的薪资,肉菜粮油也给了许多,若是不想做饭就到食堂来买,家里的娃儿撑得都积了食,这些年跟着老夫受苦了……”

    郭达说家常一样的絮絮叨叨,一边走一边引着马度避开下课的学生到人少的地方,“至于住的地方就更好了,不怕国舅爷笑话,老夫并非嫡出,仗着几分的小聪明得曾祖怜爱,但也不曾住过这么好的房子,简直就像是画里画的那样,屋里有暖气不说还有水井,只是院子里头没有茅房两个儿媳十分的不便。”

    水井?茅房?用脚趾马度也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呢,真怕他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呀。

    看着马度踌躇的模样,郭老头疑惑的问:“盖一个茅房很难吗?若是不行,老夫亲自动手也不麻烦。”

    “一个茅房而已,回头我让家中的仆役给您修就是,只是那水井怕脏,您用火碱多多清洗才行。”

    “那就多谢国舅爷了,只是眼下还有一难处。”郭老头把目光望向操场的另外一头。

    “你是说薄先生吗?我还没有恭喜您呢,您的孙子可找了一位好老师,日后当前途无量。”

    “国舅爷莫不是在说笑,当真以为我不认得他吗,虽然他模样变了许多,当年他出巡时老夫曾在街头见过,国舅爷怎么能把这样一个人放在书院呢,会给书院招来大麻烦的。”

    马度劝慰道:“这个您尽管放心是皇上同意的,书院也确实少不得这号人,况且我也确实也需要他。先生是担心给自己家里招来麻烦吧。”

    郭达叹口气道:“唉,曾祖在时亦好机关之术,牧儿也好此道,拜其为师原本是好时。可谁叫曾祖做过蒙元的旧臣,现今牧儿做了他的弟子,瓜田李下的难免招皇上猜忌。”

    “您多心了,他登极时郭太史已经离世多年,郭家又无人为官,与他半点瓜葛也无。这些年他相当的安分,醉心教学研究学问,几乎没有是非,皇上对他也很放心。”

    郭老头一脸愁苦,五官都拧到一起了,“可一旦出了祸患老夫这一脉香火当真要断绝了,愧对祖宗呀!”

    “先生勿忧,就算真的出了乱子,有我在必定全力周全,保您满门平安。”

    郭老头满脸的褶子立刻绽放开来,“当真,国舅爷高义无以为报,日后若有需要,老夫一家男女老幼但凭国舅爷差遣,莫敢不从!”

    这是个什么情况?马度扣扣眼屎,上上下下将自己打量一番,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儒袍,一双陪他征战辽东的破靴子,实在没有半点的非凡之处,只有从鞋面上的窟窿伸出来的大脚趾稍显霸气,怎么就让骄傲的郭老头纳头便拜了呢。

    突然想到了什么似乎,马度一拍脑袋:“老头你在给我下套!”

    “这么快就发现了,国舅爷果然是英才。”

    “你这是讽刺我呢,还是挖苦我呢,老实交代你到底打得什么算盘,明白的告诉你,书院不兴那一套,少把歪风邪气往这里带。”

    郭老头却一脸的正色,“老夫不过是想给满门老弱妇孺找个大树而已,这难道有错吗?”

    马度却是一脸漠然,“只要书院的人遇到了麻烦,无论学生、先生,就算是食堂里做饭的大伯大婶,我也会庇护,倘若谁做了什么不轨不义之事,我第一收拾他!”

    郭达苦笑一声,“老夫年过花甲手无缚鸡之力,家中满门妇孺,只有一耿直次子撑门面,能有什么不轨不义之举,不过是想百年之后他们能有个依靠这难道有错吗?”

    他面带悲戚,言辞诚恳,不似作伪,马度顿时信了他几分,“您在好好教书能生出什么事来,您的儿子在太史院修修历法也无关朝政,只要再过十年,您家里的几个小孙子就成材了,您且安心享福吧。”

    “国舅爷真的这么想吗?这书院看似逍遥平静,可却非人间净土,反而与朝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朝堂若有变故这里必难幸免。”

    马度剑眉一挑,心道:“真是看走了眼,这才是个世事洞明的老狐狸!”

第658章 学渣

    “听说侯爷火烧永嘉侯府的旧事,知道您可托付之人,老夫乃是真心投靠,您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马度把脑袋别到一旁:“本侯不管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要你一家老弱妇孺做什么,只要你好生干活,我不会亏待你就是。”

    “老夫觉得还不牢靠,国舅爷若是不嫌弃,咱们结个亲家如何?”

    “老头你疯了吧,怎么是个人过来惦记我家闺女,你若是觉得能对付魏国公,尽管带上一家老小打上门去。”

    “谁说老夫惦记您的千金了,听说您还有一长子,现年八岁跟老夫家里小斓正合适。”

    马度大笑道:“老子真是瞎了狗眼,你这老头贪婪狡猾又厚脸皮,不过你打错算盘了,我家婆娘一心攀高枝,想我儿娶个公主回来,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无妨,无妨,呵呵……老夫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以示诚意而已。”

    “老头,我很奇怪呀,你为什么不找皇上做靠山,你明明有机会的。”

    郭达伸手抚摸了一下身边的一个巨大的铜制摆件,那是郭守敬改制的简仪,另外还有高表、仰仪、景符等十二件,分别摆放在书院的各个角落。

    马度知道这些仪器从元朝历经明朝,一直传到了辫子朝,然后被野猪皮家族熔掉做了他用。

    郭老头一脸深沉憋了半天才道:“请恕老夫不能实言相告,当然如果你我结了亲家,自当另说。”

    “呸!”马度重重的啐了一扣,”老头还想给我下套,没门!”

    刚刚出了书院,就见张五六脚步匆匆的赶来,“侯……老爷,小学校那边来人说有请您过去呢。”

    “喊老爷就喊老爷,叫侯爷就叫侯爷,你这么称呼,人家还以为我姓侯呢。”

    张五六挠挠头笑道:“俺原本想喊侯爷来着,可是喊到一半就想起您被削了爵位。”

    “怎么习惯怎么叫,要不了半年我必复爵,我去小学了,你赶紧的回去给春花收拾摊子吧。”

    “不知道为啥他们也叫俺一起去。”

    “还能为啥,八成是两个小子在学校惹了事,希望没有打伤人,不然咱们还得赔汤药银子。”

    小学就在书院的南边,距离不是很远,马度对小学可是爱的不要不要的,跟书院这个永远的填不满的大窟窿的相比,小学不仅让他省心更让他省钱,不,是赚钱!

    书院招收学生是有诸多条件的,小学可没有,只要年龄合适智力正常不论贫富贵贱都在招收范围之列,马度不得不承认商贾子弟占了很大一部分,不仅是应天的,还有扬州苏杭的,甚至有江西、湖广的,就为了沾染一点皇家的贵气。

    无论古今商人从骨子里头都是自卑的,碰到权贵便忙不迭的拿钱开道,一会儿要给小学赞助这个,一会儿要赞助那个,即使他们的子弟很优秀。

    马度来者不拒会用他们赞助的钱,来供养同样比例的寒门子弟,于是这个原本并不起眼的小学迅速的扩张,现在人数已经超过书院了。

    马度乐得看见小学壮大,没有基础教育的高等教育就是空中阁楼,老朱感谢我吧,如果有一天我走了,这便是我留给你最大的财富。

    “侯爷您想什么呢,您走过头了。”张五六在一旁提醒道。

    马度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大门,小学一点都不小,占地五百亩比后世的很多大学还大。他还没有来得及四处参观一下,办公室里就有一个年轻先生快步出来,到了马度深深一揖,“学生见过恩师。”

    马度笑呵呵的拍拍他的肩膀,“不错嘛郑石,很有几分当先生的样子。”

    这人是马家佃户的孩子,从书院出来之后没有去衙门当差,也没有在马家庞大的生意网做掌柜管事,和另外几个同窗心甘情愿的来了小学教书。

    郑石有些腼腆的笑道:“全是恩师教导的好,一些小事原本该亲自上门向您解释,可是小公子千求万恳,只好劳烦您跑上一趟。”

    “无妨,反正我也闲来无事。”早上知道到儿子进了小学读书的那一刻,马度就知道这一天会来的,只是没有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外面不是说话的地方,恩师屋里请!”

    现在正在上课,办公室里没有其他老师,只有小和中秋两个靠在墙根站着,见马度和张五六进来齐齐的低下脑袋。

    张五六一下子就咋呼开了,“你这小王八蛋,到底给老子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老老实实的交代不然俺饶不了。”

    别看张五六平常木木呆呆的,教训起儿子来还真有几分当爹的模样,还抽出刀鞘要去揍儿子。

    马度连忙的拦住,“行了,这是在学校耍威风就回家耍去。”

    郑石给马度和张五六端上茶水,“一个茶商送的好茶,学生留了一罐招待客人,剩下都送到铺子里变现了,留作书院的开销。”

    “学校的用度上若有难处,你尽管到家里找我,可不要硬撑着。”

    “学校在资金上很宽裕,若有可能恩师多给派几个帮手才好,尤其是懂算学的。”

    “这个怕是帮不了你了,这样的人才我也缺呀,那些混账一毕业了就想着当官,我也是扣着毕业证才留下几个。若是有一半像你这样的,我也就省心了。”

    马度拿碗盖子撇了撇茶叶,喝了一口问道:“说吧,这两个小子到底是做什么错事,是敲破了旁人的脑袋,还是砸烂了学校的玻璃。”

    郑石收住笑容正色道:“比那些严重的多!”

    马度皱眉道:“不能呀,他俩年龄都还小,再说这里好像也没有女学生。”

    “恩师误会了!”郑石苦笑着从抽屉里头取出两个数学作业本递给马度,“恩师请看!”

    马度接过打开,其中一本字迹十分的工整,若仔细看还有半分女子才能写出来娟秀,不用问便知道这是小的作业本。

    小的启蒙先生不是什么名师大儒而是徐晓,他的字也是徐晓握着他手一笔一划的练出来的,再有书法家老舅给他悉心辅导过,小的字那是相当凑合。

    至于另外一个作业本很是与众不同,是自己用白纸裁剪出来,然后用线缝在一起的,而且出奇的大。

    翻开一看就见一个个又黑又粗的数字,一道一百以内的加减法就用去了一页纸,从背面看还有凸起的痕迹,这大概就是力透纸背的真实写照吧。

    张五六得意的道:“这是俺儿子的,作业本都俺裁出来,让婆娘给缝的。”

    马度不作声同时翻看着两个作业本直到翻完,才道:“我当是什么,小孩子抄抄作业不算什么。”

    郑石起身一礼,“恩师话请恕学生不敢苟同,这不是学识的事情而关乎人品,事关终生先生勿要轻视。”

    马度拍拍他的手道:“可有的事情当真是不能强求的,你逼他也是无用。”

    马度用余光撇撇抠鼻屎的张五六,再用下巴指指他傻大黑粗的儿子。

    “恩师怕是误会了,张中秋虽然笨了一些,但是留级多年,算学成绩在班里还是能排的到前几名的。”

    马度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那我家小呢?”

    “嗯,小公子的文字功底打得牢靠,字也写得好,至于算学……年前的考试倒数第一!”

    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不能接受!

    就如郭老头说的那样,在大明于算学一道自己那是宗师一样的人物;家里有一个弟弟专门教算学的。

    碧琳虽然贪玩,字写得犹如狗爬,可数起羊来从没有错过,她在北平时更是靠着平安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教学,大约有后世小学三年级的水平了,往深里更是一点就透。

    可自己的儿子竟然数学方面的学渣,马度不能接受,绝对不能接受!

    “好朋友就应该这样,相互帮助才对。”张五六拍着张中秋肩膀送上殷勤的叮咛。

    马度很想把他踹到西天去,虎着脸对小道:“你的算学怎么会烂成这样!”

    小委屈的瘪着嘴,“娘送孩儿入学时已经晚了一个月,孩儿一开始就听不明白,亏得有中秋帮我……呃,反正越往后便更加听不懂就是。”

    “不懂的为何不去问先生?”

    “先生是要打手板的,孩儿问了一次便不敢再问了。”

    “那就回家问二叔呀!”

    “爹爹不在家,二叔忙得紧,常常在书院呆到半夜才回家,那时候孩儿都睡着,放了假孩儿就想着和中秋出去玩,总之是不想再上算学课了。”

    听他这么说,是真的有了厌学的情绪,看来自信被打击的不轻,已经不适合再继续上学了。

    马度摸摸他的脑袋对郑石道:“小病了,让他休学半年,等过了八月十五再重新入学。”

    “是学生没能用心教导小公子,还请恩师责罚。”

    马度摆摆手,“这不能怪你,这偌大的学校教数学的就只有你们几个如何能顾得过来,要怪第一个也当怪我这个当爹的。”拉着儿子的手道:“回家,爹爹亲自教你,等过了夏天再来上学。”

    小不舍的扭过头对张中秋道:“中秋我回家了,以后咱俩就不是一个年级的了。”

    张中秋用袖子擦擦眼泪,“没关系,过了夏天我还等你。”

    有这样的好朋友,不知道是该为儿子高兴还是难过,父子两个拉着手出了学校的大门,就见数匹快马从官道上疾驰而来,除了一个宦官另外的都是锦衣卫,不用说就是来找自己的。

    到了马度跟前,几人勒住马缰,宦官跳下马直奔马度而来,气喘吁吁的道:“国舅爷可算找到您了,东宫难产,娘娘和太子宣您入宫!”

第659章 宫闱

    马度捏捏下巴皱眉问道:“东宫难产?没听说太子妃有身孕呀。”若是自家闺女又怀上了龙孙,常夫人早就满世界的显摆了,马家不至于半点动静也不知道。

    那宦官急道:“不是太子妃,是吕选侍,临盆快两日了还没有生出来,娘娘和太子急诏您入宫诊治呢,国舅爷快收拾一下,随奴婢进宫吧。”

    吕氏?那不就是历史上朱允的生母?这个即将出生的孩子可能还会继续叫这个名字,但不会是历史上的那个,这个机率太低了跟中彩票差不多,那颗真命精|子可能早就被朱标射到了别处。

    “国舅爷!国舅爷!您快点动身吧,别愣着了。”

    “哦,可我只是个大夫,勉强能治治外伤,并不懂得如何接生。”

    老朱的妃子也吃五谷杂粮自然也会生病,但是马大脚从未让他去宫中给其他妃嫔瞧过病,大概就是不想他过多沾染宫闱之事,至于接生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宦官擦擦头上的汗水,小声道:“是太子,宫中御医和接生婆子皆束手无策,太子求了娘娘,这才诏您入宫的,您还是快些动身吧。”

    既然马大脚和朱标发了话了,不管能不能帮上忙,自己都要跑一趟的,马度赶紧的回家,取了看病用的家什之后便和宫中的来人快马入城,从东华门进了皇宫,在宦官的带领下直奔东宫。

    宦官在前面引路,马度支起耳朵,却听不见半分妇人因为阵痛而发出的痛呼。

    在一处偏殿外面,朱标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原地打转,一旁侍立着两个人,马度都认得。

    一个是楼英,好久未见他比从前可老了许多,看来在宫里当差压力山大。

    另外一个是许大亮,马度曾让他给马大脚调理身体,后来马大脚干脆让他入宫做了太医,在知道自己病人是当今皇后之后,这厮呆了半晌,不是高兴而是后怕。

    抬眼瞧见马度,朱标快步过来抓住马度的胳膊,急道:“舅舅你可来了,您可得救救吕氏和孤的孩子。”

    马度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殿下不要着急,娘娘在哪里,我想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去请母后出来!”朱标吩咐一声,便有一个宫女转身入了偏殿。

    很快马大脚就和太子妃从偏殿里出来,两人的脸色都不甚好看,马度上前见礼道:“草民拜见娘娘、太子妃。”

    马大脚虚扶一把,“起来吧,这个时候不必计较这些繁文缛节。”

    朱标上前焦急的问道:“母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吕氏怎得不叫唤了。”

    “吕氏气力耗尽已经昏过去了。”

    “那……那该如何是好。”

    “你是太子要沉得住气,又不是第一次做父亲。”

    许大亮道:“娘娘,吕选侍不宜昏迷太久,当继续服参汤汤,施针唤醒醒。”

    马大脚不应声看向马度问道:“玄重,你可有什么法子。”

    “草民还不知道里头是个什么情况,还请娘娘告知。”

    “胎儿臀部朝下,这种胎位绝对是生不下来的,是最凶险的。”

    “可有血崩之兆?”

    “暂时未有。”马大脚微微摇头,“不过这样下去,怕是撑不了多久的,玄重你有话不妨直言。”

    马度苦笑道:“娘娘知道,草民善治刀枪外伤,对于生产之事并不在行,虽然知道一个法子实在凶险。”

    “孤就知道舅舅必有高招,且说来听听。”

    马度回望朱标急切的眼神道:“微臣说的法子不是什么高招,就是剖腹产子。”

    众人听了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朱标抓在马度胳膊上的手猛地的抽了回来,马大脚闻言也是不由得瞳孔一缩,楼英瞪大了眼睛满是期待,许大亮反倒是是最淡定的,他在洪都见多了马度给人开肠破肚切胳膊锯腿,现在听说马度要剖开肚子取出孩子半点也不奇怪。

    “殿下,草民说剖腹产子,并不是把吕妃杀了弃大保小,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会是母子平安。”

    “舅舅是想说把握不大吗?究竟有几成的把握。”

    “草民虽然知道这种方法,但是并没有任何经验,施术中极容易出现血崩,如果以选侍现在的情况施术,微臣约有五成把握。如果她出现了血崩再施术的话,可能只剩下一成的把握了,但不论如何都能保得胎儿的安全。”

    “五成已是极大的把握了,事不宜迟,还请舅舅尽快动手吧。”朱标一咬牙终于露了几分储君该有的果断。

    谁知马大脚突然在朱标耳边嘀咕了一句,让朱标两眼圆睁,似乎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忙道:“舅舅且慢动手,此事风险太大,就没有其它再稳妥的办法了。”

    “微臣别无他法。”马度拱了拱手,心里琢磨马大脚到底给朱标说了什么,竟然让他一下子转变了态度。

    马大脚又看向楼英,“楼英太医院中数你医术最高,又见识广博,你可有其他的法子。”

    “微臣的法子亦是凶险,让稳婆把手从产道伸进去轻触胎儿,如果胎儿机灵很有可能在母体中翻转身子,不过对母体伤害甚大,亦有可能造成血崩,且几率不大。”

    “那就先这么办,玄重你也做好施术的准备。”

    “草民需要验一下吕侧妃的血型,再找几个和她血型相同的宫人,一旦出现血崩可能用得上,娘娘放心不会死人,事后给她们吃点补血的药就行了。”

    马大脚点点头,对身后的太子妃道:“常氏你去安排,按照你舅舅说的准备,许大亮准备给吕氏用药。”

    她说完就带着贴身宫女出了东宫,往谨身殿的方向去了。如果是正牌的太子妃生娃老朱说不准去瞧瞧,但是一个选侍还没有这个资格。

    眼下老朱正孜孜不倦的为大明江山操劳,见马大脚进来头也不抬的问道:“吕氏可生了嘛?”

    “还没有,臣妾已经请了玄重入宫了。”

    老朱这才抬起头来道:“你从来不让他沾染宫闱之事,这次怎得改了主意。”

    “唉……到底本宫的孙儿,更不忍见标儿伤心。”

    老朱温言劝道:“皇后把心放在肚子里,朕对玄重有信心,若他也不行,那便是上天之意谁也拦不住。”

    听老朱这么说,马大脚面上愁容更甚,看了看御案边上的元生道:“元生你先带着宫人都出去,本宫有话要与皇上说。”

    元生应了一声就带着宫人出去,还把殿门紧紧的关上。

    老朱笑着问道:“什么私密的非要元生出去,莫非皇后想给标儿再添个一母同胞的兄弟。”说着就要去拉马大脚的手。

    马大脚苦笑着甩开,“什么时候了,皇上还有心思跟臣妾说笑,臣妾来这里是有极为要紧的事情给皇上说。”

    “好好好,朕不说笑了,皇后来说正事。”

    马大脚压低声音道:“现在吕氏腹中的胎儿臀部朝下,难产已是确凿无疑,甚至可能一尸两命,玄重他有法子,要剖开吕氏的肚子将胎儿取出来。”

    “吕氏已经死了?”

    古代不是没有剖腹产,可基本都是在已经死亡产妇身上进行的,这样的事情很让人稀奇,甚至要记录到史书上的,在《史记》和《武林旧事》都有这样的案例。

    “吕氏没死还好好的活着,玄重说他可保母子平安,且有五成的把握。”

    “呵……这小子真是好本事。”老朱忽然想到什么似得,浓眉一挑虎目一瞪。

    马大脚问道:“皇上想起来了?”

    “那本书还是濠州时皇后带着朕读的,朕怎么会不记得,今天是好像是龙抬头吧,二月初二剖腹而生的贵子,有意思,有意思,呵呵……”

    马大脚叹口气道:“正因此,臣妾才担心那孩子若是在今日这般降生,恐引起东宫纷争,再往后可能还会有惨烈的夺嫡之争兄弟相残。”

    老朱眼神有些失焦似乎穿透殿门往望向极远的地方,他一只手摩挲着龙椅的扶手,“这大好的河山要子孙后代都不想争的话,朕又何必整日的操劳呢。儿孙自有儿孙福,皇后不必太过忧心,兴趣生出来是个女娃呢,走,朕和你一同去瞧瞧。”

    他从龙椅上起身,拉起马大脚向殿外走去……

    《竹书纪年》是在春秋时期的一本编年体史书,上面有这样一句话,“修己背剖,而生禹于石纽”,翻译成白话就是修己在汶川这个地方剖腹产生下了儿子禹。

    禹当然是指黄帝玄孙开创了夏王朝又会治水的大禹,瞧瞧多么了不起的人物,谁能想到他竟然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被记载剖腹产儿呢?

    很遗憾,没读过什么史书的马度并不知道,即使他知道也未必有这么敏感的政治觉悟,他超人的眼光不过基于对历史的了解。

    他现在正忙着为大明王朝未来的纷争埋下祸根,随着他的动作,一个“甲”字出现在一只白嫩的小手上。

    “好,有八个人足够了。”马度认真的对眼前的一排宫女道:“回头可能用你们一点血,不多就一点点,大概就是一个茶碗那么多,不要哭丧着脸,相信我真的不会死人的。”

    “奴婢信得过国舅爷话,俺小时候被镰刀割破了腿,流了可不止一碗血,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就算是死了国舅爷的医术定也能奴婢给救回来。”

    一个十七八岁的宫女向其他人解释,听她这么说其他的宫人也少了几分惧色。

    常氏沉声道:“春秀忠心勇敢,回头到吾宫中领赏。”

    现在这个太子妃早已不是马度认识的乖巧娇俏的少女,而是大明未来的皇后,言辞举止自有一番气度。

    “舅舅,外甥媳妇有些不明白,还请您指教。”

    马度拱手一礼,“太子妃请问,草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常氏轻笑一声,“你我两家本是姻亲,到了宫里您还是长辈,无需这般多礼。”

    “尊庶有别,该讲的规矩还是要讲的,更何况我现在还是个草民。”她的话马度不会当真,常遇春两口子见了闺女都要磕头,更何况他了。

    “外甥媳妇只是好奇,舅舅为什么要在这些宫女的手上写一个甲字。”

    “太子妃有所不知,这人的血型分为甲乙丙丁四种,虽然也有其他的,但是极为少见。吕选侍是甲型血,给她输血的话也只能用甲型血,若是用错了要出人命的。”

    常氏点点头道:“舅舅果然见识广博,这样的事情从前是闻所未闻,可惜我是女儿身不能像家中兄弟那样到书院读书。”

    “无妨,改日我让人送点书院的教材到宫中,太子妃聪慧过人定然一学就会,而且还可以给皇长孙启蒙。”

    “说到雄英,这会儿他应该睡醒了,外甥媳妇得去看看他。”常氏说完便转身往自己的寝宫而去,等转过弯脚步就更加的快了,进了殿中便吩咐道:“你们都出去!”

    宫女宦官鱼贯而出,常氏随手关紧了殿门,一个宫女从里间出来问道:“太子妃这是怎么了?”

    这宫女是她从前在常家的贴身丫鬟,也是她在这宫里最为信赖的人,常氏问道:“雄英呢?中午可曾喂过饭了。”

    “皇长孙中午吃了一碗肉粥,便睡了现在还没有醒呢。”

    “怕是今夜这孩子又不让人安生了!”常氏拉着宫女到了书桌前,拿过一支毛笔沾了沾墨,想了想又换成了左手,在宫女的手心上写了一个“甲”字!

第660章 朱允炆

    老朱和马大脚携手进步入东宫,见众人都要过来见礼,老朱一挥手道:“都各自去忙,给朕磕头孩子就能生下来了。”

    马大脚责问道:“楼英你那法子可好使吗?”

    “微臣无能,看来只能看国舅爷的本事了。”

    老朱点点头道:“朕过来自然是要看玄重的本事,玄重人呢。”

    “草民在这儿呢。”马度从另外的一间偏殿里出来,拿着一条新毛巾擦拭湿漉漉的双手,“草民叩见皇上!”

    “别跪了,不然还得洗手,朕听皇后说你能剖开吕氏的肚子把胎儿取出来,还能保得母子平安可是真的?”

    呃……老朱对这种稍显变态的事情果然有兴趣,马度道:“回皇上,微臣能,只没有完全把握。”

    “嗯,五成把握已是很高了总比落得一尸两命强,标儿你可同意吗?”

    朱标一拱手道:“只要父皇答应,孩儿自然没有意见。”

    “事不宜迟,玄重赶紧的动手吧。”老朱往前迈出一步,似乎要往产房里去,好像意识到这么做不合适,便道:“标儿跟朕一起到正殿里等着。”

    楼英则对马大脚禀告道:“娘娘微臣懂得银针止血之术,一旦出现血崩,还能给国舅爷帮衬一些。”

    马度笑道:“你有这样的本事,我求之不得,娘娘就让他跟草民一起进去吧。”

    马大脚点点头,“去吧,玄重施术万万小心。常氏有你舅舅在,不用你忙活了,和本宫一起去正殿候着。”

    “是,母后!”常氏应了一声,瞥了一眼偏殿门前时刻准备献血的一排宫女转身跟马大脚进了正殿。

    没有了妇人生产时惨叫,正殿里等待的人似乎也没有那么心焦了,一个个的捧着茶碗静静的等待,唯有老朱和朱标父子二人不时的抬眼望一下,不过眼中的情绪明显的不同。

    时间缓缓的流逝,马度已经进了偏殿一炷香的功夫了,可仍旧没有半点的动静。

    常氏起身对马大脚道:“母后,要不儿臣进去瞧瞧。”

    “不必了,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马大脚话音刚落,就听见偏殿里边传来一声微弱的啼哭,她似送了一口气,对老朱道:“听这声音像是个女娃儿。”

    老朱呵呵的笑道:“都好!都好!呵呵……”

    在他看来这件事情的本身,比生的是男是女要有意思的多。

    一个年龄稍大的宫女快步从偏殿向正殿跑来,到了殿中冲着老朱两口和朱标便跪拜道:“恭喜皇上、娘娘、殿下,吕选侍生个皇孙。”

    “哦!是个孙儿!好!朕今日又添了一个孙儿。”老朱转头看向朱标,“标儿可想过取什么名字?”

    朱标喜道:“自然是由父皇来取名字。”

    “也好,雄英出生时朕还不曾想好字辈,前些日子刚刚定下来,正好用上!”

    老朱治国很用心,治家也很用心,给每个儿子排了二十个字的字辈,名也要添加金木水火土的偏旁部首。多么强势的大家长作风,连后代子孙的怎么取名字都要做出严格的规定。

    此刻他绝对想不到自己日后给子孙们添了多大的麻烦,作为宗室不能随便给自己取名字的,需要让礼部官员来取。

    经过多代的繁衍,凤子龙孙越来越多,可是带无形偏旁的就那些字,还要顾及着不能犯皇帝的名讳。

    想取个名字都得往吏部塞钱才行,可有些旁支已经开始没落,可怜好些凤子龙孙从出生到死连个名字都没有,只能叫什么朱一、朱二、朱三,很有老朱家未发迹时的风格。

    关于朱明皇室的字辈,后世比较熟悉的自然是朱棣这一支,“高瞻祁见佑,厚载翊常由,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可惜只用到一半,大明王朝这艘千疮百孔的巨舰就沉了。

    老朱为朱标这一支定下的则是,“允文遵祖训,钦武大君胜,顺道宜逢吉,师良善用晟”听着就比朱棣的高大上,可见老朱也是铁了心要传位朱标的。

    孙儿的名字老朱也没有预备,吭哧了半天才道:“就叫朱允吧,文字边上加个火字。”

    老朱很会省事,把字辈的前两个字拿来,加一个偏旁部首就算是了。

    可解释为没有火焰的微火,跟雄英这个名字相比意境差了不只一星半点。

    “多谢父皇赐名,赶紧的把允抱来给父皇瞧瞧!”

    宫女立刻回偏殿传旨,不大一会儿就见两个嬷嬷抱着一个裹得严实的襁褓到了正殿,马大脚接过襁褓递掀开一角递到老朱的面前,笑着道:“皇上您瞧瞧这白白净净的模样还真是像标儿。”

    “可不是,不像朕和雄英这般黑,呵呵……”

    “不好了,吕选侍见红了!”一个侍女惊叫一声,从偏殿里跑了出来。

    正殿里的众人闻言不由的一怔,原本活跃的气氛顿时凝固变得沉闷起来,马大脚轻轻晃着怀里的孩子道:“皇上国事要紧,这里有臣妾呢。”

    “不急,朕要看看玄重能不能把人救回来。”老朱一掀袍子重新的坐下,气定神闲的继续喝茶。

    朱标斜着身子不时的向外张望,只瞧见偏殿外面等待的宫女被叫了进去,再没有任何的动静。这会儿没有人注意太子妃常氏端着茶碗的手在微微的颤抖……

    时间似乎比刚才还要难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宫女们已经了换了一次殿中的蜡烛,才见偏殿的门缓缓的打开,马度笑着走了出来,两手和下摆上沾了不少的血。

    朱标起身出去快步到了马度跟前,“舅舅,吕氏如何了。”

    “殿下关心则乱,您看我还能笑得出来,就知道没事的。殿下别进去,里面满是血腥,而且吕选侍还没有清醒呢。”

    老朱也大笑着走了出来,“玄重果真有两下子,没有让朕失望。”

    马度一拱手,“草民幸不辱命!”

    “好了,这里教给皇后了,朕得回去批折子了。”老朱背着手大步出了东宫。

    马大脚把襁褓交给嬷嬷,“看这两手的血,还不赶紧的洗洗,常氏让人准备些吃食,皇上也没吃饭,别忘了往谨身殿送一份。”

    马度呵呵的笑道:“可是小弟还是想念阿姐的手艺,好久都没有吃上了。”

    “哎呀,你这是看不得我清闲片刻,罢了,念你今天有功,跟我去中宫吧。”

    “对了,娘娘,吕选侍身上有伤口,等他醒来必然疼痛的厉害,还需找个靠得住的妥帖之人照看,太医也少不得日夜轮守。”

    马大脚对贴身宫女吩咐一声,“绿儿你就留下吧,许太医就劳烦你和楼太医照看了。”

    “娘娘放心,微臣和楼太医定竭尽全力。”

    朱标则道:“舅舅先去中宫,外甥待会儿就去给您敬酒致谢。”

    “那好,草民等着殿下,喝少了可不成。”

    虽然什么都没瞧见,但是老朱却像是看了一场精彩的表演兴致盎然脚下轻快,很快就回到了谨身殿。

    殿门前,韩成已经等在哪里了,老朱似乎没有看见他,径直的入了殿,在御案后面安坐。

    韩成躬着身子缓步进来,行了大礼之后,这才从怀里取了一个蜡丸出来,送到老朱的身前。

    老朱捏在手里缓缓搓开,“这是哪儿来的?”

    “郑国公府的!”

    老朱取出纸条扫了一眼轻声的嘀咕了一句,“宴饮旧部,元生这是第今年的几次了?”

    元生伸着兰花指道:“回陛下,这是郑国公今年第三次宴饮旧部。”

    韩成道:“郑国公贪酒,又好热闹与旧部宴饮也属正常,更何况他家的次子、三子已经成年,少不得要为他们在军中铺路,比起旁人来郑国公还是收敛的。”

    “没几个如天德这般让朕省心,看来是闲的厉害。元生立刻让中书省拟旨,东宫选侍吕氏产子有功晋封才人,赏赐照常例双倍,准其母入宫侍疾,另外让太常寺少卿吕本迁升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都察院就是从前御史台,老朱今年刚刚的改了名字,职能在原有的基础上增强了不少,加强了对地方的管理。

    元生端了茶碗捧上来,“国舅爷今日施展神技,让皇上又多了一个皇孙,也是有功的。”

    老朱扭过头笑道:“元生你到底收了他多少的好处,可为他说了不少的好话。”

    元生忙道:“奴婢冤枉,绝不曾收过国舅爷的好处,国舅爷被削了爵位,奴婢都替他觉得委屈。”

    “可真是应了那句皇帝不急太监急,你看他自己可曾觉得委屈过。”

    韩成笑道:“据方山那边传来的消息,国舅日子依旧如往常那般逍遥度日,快活的紧。”

    “听听朕没说错吧,这厮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这次他的功劳太小,等再找个机会朕再给他复爵。”

    马度用肥皂把两只胳膊洗得干干净净,直到没了血腥味这才作罢,用毛巾擦干净水渍,在宫女侍候下换了一件普通的绸布袍子,看身量就知道是老朱的,马度穿在身上宽大的不像话。

    出了偏殿,他缓步走向中宫的小厨房,远远就能闻见一股熟悉的菜香儿,马大脚正系着围裙站在灶台边上翻炒,一个宫女摇着手轮,灶台上面的风叶呜呜的旋转着将厨房里的油烟抽走,旁边的案几上已经摆好两盘菜。

    马度捏手捏脚的过去,伸着手刚刚的够着盘子,就有一只手把他的胳膊打掉,他嬉皮笑脸的道:“阿姐还是和从前一样的警觉。”

    “就知道你会这么干,本宫早有准备,饿得狠了也该用筷子,这般不讲规矩,也不怕儿女笑话你这个当爹的。”马大脚随手递了一双筷子。

    “阿姐今天竟这般宽纵我,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今日念你有功,只这一回。”

    马度随手夹了一块酿豆腐,还是那熟悉的口感,“怎么不见宁国和安庆两个?”

    “都是大姑娘了,我照顾不了她们一辈子,总有一天要出宫的,我把她们两个安排到了别的宫殿,让她们学着如何的御下理事。”

    “娘娘的苦心,她们会明白的,只是您膝下无人承欢,只怕中宫寂寞。”

    “倒也不是,宫里的孩子多如今都大了,每日轮着来请安说话,再打理一下宫务也腾不出空闲来,一件毛衣已经是织了一个月了尚未织完。”

    “阿姐仁德,宫中的孩子得您呵护庇佑方能平安长大,自然是孝敬娘娘的。”

    马大脚把菜盛出来,吩咐那宫女把菜端走,厨房里便只剩下姐弟二人。

    马大脚利落的清理锅灶倒油下菜,马度一边烧火一边摇着风轮,两人配合的倒十分默契。

    “玄重刚才的话似是有感而发,没有什么话要告诉我的吗?”

第661章 贤后

    灶台下面火光闪烁不定,映得马度的脸忽明忽暗,一手摇着风轮,另外一手不时的添柴,似是没有听见马大脚的问话。

    马大脚叹了口气道:“你不说我也知道的,不然你不会让我留人照看。这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已是交锋了好几回了,实在想着不着,在这个节骨眼上也要闹出来乱子。”

    “两个人都是本宫亲自相看的,从前是多么的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这才入宫几年,全然变了一个人似得。唉,都是皇位给闹的,亏得皇上登极之初便立了太子,不然我也是有的烦。”

    “皇上身体好得很,也不知道这二人急个什么,就算是皇上龙驭宾天,接掌天下的那也是本宫的儿子,还轮不到她们的儿子……”

    头一次见马大脚这般絮絮叨叨的抱怨,可见这火窝在心里很久了,憋屈的厉害。

    心中的烦闷一股脑儿的发泄出来,马大脚长长的了一口气,“原不该跟你说这些宫中的腌事,既然你瞧见了便跟你说说,眼下心里松快多了。”

    马度缓缓抬起头来,学张五六那般扣着鼻孔,一脸的懵懂无知,“阿姐刚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明白。”

    马大脚伸手拧了一把他的耳朵,没好气的道:“没听明白最好!”

    两人总共烧了个四个菜,刚刚端上桌的朱标就匆匆赶来,说吕氏已经醒了活得好好的。

    三人边喝边聊,直到亥时才算作罢,马大脚和朱标要留马度在宫中过夜,马度死也不肯。

    朱标只好跑到谨身殿向老朱请了旨,亲自把马度送到宫门处,巨大宫门打开了一条缝,堪堪容马度出去。

    朱标吩咐几个守门的侍卫道:“你们几个送舅舅回府!”

    马度摆摆手道:“不必了,那边有我的长随等着呢。”五龙桥外,有一盏写着马字的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定是张五六。

    “舅舅把这个腰牌带上,应付盘查!”

    “差点忘了,我现在是个草民了,时候不早了殿下早点回去休息吧。”

    宫门缓缓的关上,轻微的轰鸣犹如巨兽在深夜的呓语,回望高大的门楼,马度不由得打了哆嗦,初春时节乍暖还寒,唯有不远处的那盏灯笼让他感到些许的暖意。

    马度裹了裹身上宽大的袍子,快步穿过五龙桥,就见张五六手里挑着灯笼蹲坐在桥边上,还微微的打着轻鼾,似是睡着了。

    马度拿手指在他身上戳了戳,张五六一个机灵从地上站了起来,揉揉眼睛笑道:“俺还以为您今天晚上不出来了呢。”

    “那你还在这儿等着,在这里睡觉也不怕着了风寒。”

    “没事,俺身体壮着呢,咱们回家吧。”张五六挑着灯笼在前头引路。

    马度迈步跟上,“你在这儿呆着,那宫中的侍卫怎得也不撵你。”

    张五六得意的道:“俺陪着您在宫里进进出出的,看门的侍卫头子都认得俺,俺在这儿接您回家,有您的面子在,他们敢撵俺!”

    “老子一个草民,有个屁的面子。”

    “有皇后娘娘在,您有没有爵位都是一样的……哎哟,俺的腰刀跟火铳让他们收走了。”

    “干嘛,人家把门都关了你跟谁要去,反正明天我还要入宫……不,咱们明天一早就回家,东西也不要了以后我再给你配一套更好的!”

    老朱有二十六个儿子,十六个女儿,极大多数都长大成人,鲜有夭折的,再瞧瞧大明其他的皇帝,似乎没有哪个再有这么多的子女,没有子嗣香火断绝的也有两位。

    这样的累累硕果,除了老朱的夜夜操劳,更有马大脚的包容庇护。从前还不这么觉得,经此一事两下里一比较,马大脚在他心里贤德仁慈的形象越发的高大了。

    常氏啊常氏,你太小看我了,我的那一笔丑字,是谁都能学得来的。马度心中不由得哀叹,实不敢相信这曾是大鱼儿的那个闺中密友。

    环境造就人啊,这还是一代贤后主理的后宫,若是换成旁人,尤其是史上有名的恶后,可想而知后宫又是怎样的乌烟瘴气,难怪马大脚不让他沾染。

    走了,在城里的老宅住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马度就带着张五六出城,至于吕氏有许大亮在不会出什么的问题的。

    两人骑着马,缓缓的向方山而行,半路上就听见有人喊道:“大老爷,大老爷,……”

    扭过头来就看身后一个官差带着牵着一头毛驴快步而来,骑在毛驴上的老头马度认得,可不正是跟着他来应天告状郭老汉吗。自从把他领进宫里马度便不管了,相信老朱会把他安顿好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

    “刚才您打马从俺身边过去,俺就瞧出来是您了,这下好了,不用再往您家里跑一趟,差爷麻烦扶老汉下来。”

    那官差倒是听话,轻手轻脚的把郭老汉从毛驴上扶下来,很是客气恭敬。

    马度也下了马笑问道:“您老怎么在这儿呢,您的御状已经告完了。”

    “那是,老汉听您的在皇上老爷跟前唱了那歌谣,皇上老爷二话没说就让人到浦江去放人了。接着就把俺送到衙门里头好吃好喝的住着,这不今天就放俺回山东哩,还派了个差爷送俺回去。老汉想着这事儿全托了您的福,专程过来谢您来了。”

    马度可不相信那首歌谣有这么大的魔力,以老朱的多疑,这段时间八成派锦衣卫到济宁调查了,估计这两日才出个结果。

    “顺便的事不值得您一谢,我倒是要恭喜您了,看来您一家是要搬回济宁府,继续做方使君治下的子民了。”

    老头摇摇头道:“不搬了,老汉老了搬不动了,老婆子也埋在了沂州,方使君是好官,早晚要当更大的官,说不准整个山东都归他管,那时候还不是一样。”

    方克勤是好官不假,不过以他的性子能不能当大官真不好说,兴许要不了多久又让手下给干下去了。

    老头从驴背的褡裢里头取出一个精美小罐子,捧到马度的跟前,“老汉身无长物,皇上老爷说俺喜欢喝宫里的茶,就赏了俺一罐子,其实那天老汉吓得连个整话儿都说不出来,又能品出什么味儿来,不过皇上老爷给的茶只能说甜的。老汉送给您,算是谢过您的恩情了。”

    老朱这事儿办得不实在,一个老农你赏给他一头牛,几亩地都挺好,给他一罐子茶算怎么回事。

    这上好的贡茶有钱难买,放倒市面上也得百十两银子,马度解下张五六腰边上钱袋子,“我随身带的钱不多,买犍牛不够,买个牛犊还是行的。”

    一听说能买个牛犊,郭老汉立刻两眼放光,可却不好意思伸手,马度直接塞他怀里,“拿着吧,你这罐子茶叶价值不菲,是我占了便宜。”

    老汉讪讪的笑了笑道:“俺觉得您是个和方使君一样的好官!”

    还是第一次被人夸是个好官,马度哈哈大笑,“眼下不是官了,山高路远早点回吧,我就不送了,这位差爷麻烦您一路上多多照应。”

    那官差苦着脸道:“小的哪敢不尽心。”说着重新扶郭老汉上了驴,老汉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脑袋,“麻烦您转告郭老先生一声,他家的东西俺回给他好好看着的。”

    “不必了,让乡亲们都分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回去了。”

    等老头走远了,张五六才道:“这老头真胆大,俺怀里还有几片金叶子呢,为啥不给他凑够了买犍牛的钱。”

    “怎么说呢,能来京里告御状是好事,可凡事都有两面性,若是见着有好处,人人来上这么一出,朝廷岂不是乱了,还让驿站平白的多了开支。

    皇上那边更多的也是一时兴致,若是天天有百姓来告状,定也觉得烦。你以为登闻鼓是那么好敲的,告错了人是要挨罚的,总之此风不可长。”

    两人快马回家,马度穿堂过屋的到了后宅,见宋霜抱着茗琳,正逗弄不知道哪儿来的小兔儿,旖旎的阳光下两个人一个容颜娇美,一个可爱乖巧,好一副温馨的美景。

    马度随口问道:“乌日娜呢,怎么又把孩子给你了。”

    提到乌日娜宋霜就气鼓鼓的,“这个婆娘哄不好自己的娃儿,又拐带着我闺女去放羊,碧琳的年龄可不小了,你不能这么的纵着她,明天我就把她送到小学去。”

    “你是一家的主母,自然是要听你的。嗯,宋霜,今天我才觉得你是真个好女人。”

    宋霜闻言娇媚一笑,把茗琳交给虎妞,虎妞知趣的扭着粗壮的腰肢出了院子,还把院门给合上了。

    宋霜推搡着马度进了屋,把房门一关就开始解扣子,“你想要就直接说,老夫老妻的了,还这么拐外抹角的。”

    宋霜把自己的衣裳解了大半就开始解马度的衣裳,马度忙抱住胸口,“夫人听我说,我刚才不是这个意思。”

    “你那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从前你可没这么夸过我……赶紧的进帐子。”

    “夫人我……嗯,嗯……”

    女人总是埋怨男人不懂自己,女人又何曾真正懂过男人,马度明明想谈的感情,为何又要撩起他的性致。

    “今天好快,夫君你身体可不必从前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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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5319/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好国舅最新章节! 作者:宇丑所写的《大明好国舅》为转载作品,大明好国舅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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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好国舅介绍:
新书《我在唐朝做捡史》!
给皇帝当小舅子是个很有前途的职业,给凶名赫赫的朱重八当小舅子似乎就没那么开心了,想想洪武一朝的血腥与漫长主角表示压力很大.
(读者群608717565)大明好国舅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好国舅,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好国舅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