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生长在阴影里的人
帮会的客房显得简陋了一些。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同是一座城,奢华的白银一号院早已易主,就连埠丰钱庄,曾经名动商界的徐管事旧居,也已破败不堪。
在一个城里住过一段时间,自然会对这个城市,这片地域生出一点感情。
徐风专程去埠丰钱庄看过,竟然早已破败成几间废墟,当初熙熙攘攘人流如织的前厅,已经塌的只剩下半边。
房顶瓦棱边,几株枯黄的秋草,当风抖动,将繁华衬托的更加荒凉。
汪半城,汪四海唯一赚钱的生意,只剩下一间天一阁。
赌场倒是生意红火,只是穷人穷赌,悖入悖出。这世道,无论如何也没有活路,一些硬茬子就像把荣华富贵的理想,寄托在了赌场里。
只是每天都免不了几场殴斗,见银子如苍蝇见血,赌徒们常常打的头破血流。
因为九刀门几个兄弟镇着,天一阁还维持着如常的经营秩序。
整个仙台城的贸易,至少折损了一大半,流民兵士满街都是,富贾巨商举家迁往郢都。连汪家也不例外。
唯一的例外就是汪明明,曾经仙台的大家闺秀,却执意留下来,辅助晋王世子盘西林安抚流民,建造东城。
这是九刀门坛主一级的住宅,正屋里除了简单的陈设,还有几把刀剑,练拳的木桩,唯一显得别致一点的配置,是一套笔墨纸砚。
回忆起初到仙台,汪家风光无限,汪家管事的大算比试,成为全城商界的一大盛事。
汪明明男扮女装,美目流转,一股富贵小姐的蛮横气势,对自己出语刁难。
房间内很静,徐风五味杂陈,提起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乱离人,太平狗。
稳定了一下心绪,灭了烛火。
徐风坐在床沿上闭目凝神,随身的黑色道剑,玄冥石,一左一右放在身边。
神念在四周如无形的狂风,疾转而起。真元如爆竹,从肚脐的幽府开始,自下而上一节节爆开。
嘭……嘭嘭
徐风的气息和战意不断攀升。当神念和真元达到巅峰的时刻,整个不大的屋内,空气显得更加凝实。
天启巅峰的气息如实质一般在屋内流转,那些桌椅板凳好像在无形的时空里发生了微微的弯曲。
按耐不住的激动在徐风脸上显现。
“冲还是不冲!不冲还是冲!这是一个问题!”徐风在心里说道。
金石境,见你一面就这么难吗?半月之前,一次尝试让老子喷血三升。
老子血多的是!再喷一次又他娘的有何妨!
徐风眉头微皱,坚毅之色乍现,再不拘束那些节节蹿升的真元和神念。
没有人想到,在这间简陋的房屋里,一名面相看来普通的少年在第二次冲击修行境界。
然而,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夜色中一袭白色的影子划过九刀门总坛的大院。
那些值夜的弟子们,一个也没有发现。因为他们和天空划过的这道身影,根本不在一个层级。
江湖始终是江湖,宗门始终是宗门;凡人终究是凡人,修士终究是修士。
但有一个人除外。
荆七还没有入睡,借着微弱的烛光,擦拭着手中那把朴刀。
夜深人静的时刻,人的意识最为清楚,荆七更是灵敏的犹如一只猎豹。
那道白色身影刚刚从房顶飘过,荆七已经有所察觉。
曾经有军士在中州郡府陆运长面前评价过荆七,这位军士替不懂修行的荆七辩解道:“修行者很了不起吗?”
对于荆七这样,常年在生死之间逡巡的人物,对危险和异常的感知,早就超越常人。在极端危险面前,甚至比那些依靠神念的修行者更加真切。
将朴刀竖在身后,防止天光的反射,荆七轻轻走出了屋子,在墙根的阴影里绕行。
他并没有刻意的隐藏行踪,没有像刺客一样忽快忽慢,东躲西藏。
荆七就那么自然而然的融入夜色下的阴影里,越是自然,反而显得越是平静。
越是平静,反而越发自然,脚步随着呼吸,轻轻的走过白衣人掠过的数间屋子。
隔着数十丈的距离,荆七与房屋的阴影自然的融为一体,寂静无声中,荆七能够感受到房屋里面正在熟睡的九刀门兄弟。
他让自己的呼吸与屋子里熟睡之人的呼吸,保持着同样的频率,然后完全融入周遭的环境。
荆七眼神略显空洞的望去,那道白影竟然紧紧的贴在徐风房屋外的墙壁上。
远远望去,好像只是一个淡淡的白影,给人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荆七的右手,自然而然的握住了刀柄,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他刻意让自己的目光空洞。
多年的潜伏,追逃,厮杀,让他明白,在高手面前,哪怕是一道目光,都能引起警觉。
当凝练的目光落在某处,一定能干扰到那个地方的某种事物,或许是气流,或许是光线,或者仅仅是一种感觉。
这就是荆七,虽然不懂修行,但却通过无数生死之间的考验,理解了天地元气的存在。
这样的凡人天才,太少太少,所以才引起朝堂双方势力的竞相拉拢。
荆七立在阴影里,好像在看远处的一整座山,而不是单单看一个人。
虽然如此,他也立刻认出这道白色的身影,正是汪家那个不苟言笑的老管家。
见惯阴谋刺杀的荆七,没有感到震惊,握刀的手也没有多一丝力道。
只是对屋子里的好兄弟感到奇怪:“这家伙,怎么什么人都能得罪!”
当荆七感慨的同时,白胡同样在感慨:“竟然还活着,你的命好硬!”
神念微动,白胡感到屋内的那道气息,不断攀升,以为徐风在凝神修行。
然而不到半刻,白胡感到并非自己想的那样。
这家伙不是在修行,而是在尝试破镜!
开悟才多少天,就要冲击金石境,这等修行天才让他又惊又恨。
一丝狠辣牵动白色的胡须,本来就不够言笑的面色,显得更加阴狠。
他做了一个动作,将自己的掌心,悄无声息的贴在了墙上,墙的那一面是床,床的那一侧,正是徐风的后心。
正要冲击金石境的徐风,神念里猛然升起一股震颤。
“我操,落井下石!”
破镜的时刻,正是最为凶险的关头,特别是天启晋入金石这一层。
关窍打通,自然无碍,如果真元运行到一半,七经八脉不能全开,受到外力干扰,轻则疯癫失常,重者真元内爆,七窍喷血而亡。
“我操……”徐风以发自灵魂的力量喊道。
但神念和真元攀升到巅峰之时,这声来自泥丸宫最深处的呐喊却没有任何声响。
真元和神念无法婉转的巅峰时刻,徐风突然感到,来自墙外的那道威胁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白胡的手掌刚刚贴向墙壁,荆七就动了,从地下一捞,随手拿起一张白杨弓。
挽弓,搭箭,发射,动作流畅自然,好像在这个位置,这种环境已经模拟了无数次。
就像吃饭喝水,就像走路睡觉,挽弓和射箭自然到了极点。
越是自然,越是不容易被察觉,对手就更加难以防备。
一道冷光在夜空中生成,确切的说,只是一个微白的光点,那是生铁箭头上的一点微光。
这种距离,这种硬弓,杀伤力足够强大,即使对一位修行高手。
那个光点,瞬间来到白胡伸出的手腕前面。
没有想象中的洞穿手臂,飙血而飞。
在箭到达手腕一尺之时,闪起一道耀眼的白光,寂静的夜里突然传来啪的一声炸响。
银锉刀轻易的击飞了那道箭矢。
随着铁箭射出,荆七随手把弓箭插在旁边的墙缝里,然后自然的走了几步,在另一处阴影中静立。
右手再次自然的落在朴刀上,没有因为箭矢被击飞而慌乱,甚至连空洞的眼神都没有眨一下,呼吸依然是同样的频率,身体与阴影再次融为一体。
白胡心里惊恐至极,他惊恐的不是这道箭,而是射出这道剑的人。
以铁箭的力道,明显是从十几丈远近射来。
如此近的距离自己竟然没有发觉射箭之人,这是很可怕的事情。
上一次这样被人盯着,是在公主的殿堂里,那个主动现身的人是秦公公。
大内第一高手秦公公是何等强者!当这种感觉在九刀门的小院里重现,白胡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这是一个警告!白胡心里想道,扫了一眼远处房屋下的那道阴影,决然踏出一股疾风,立即消失在夜色当中。
第二百四十章 青苔与尘土
危险解除的院落,犹如恢复平静的幽潭,静谧安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荆七缓步来到刚才白胡站立的位置,用刀柄在墙上轻轻的击了几下。
敲击的声音,匀称,平静,在寂静的夜色里传开,预示着平安无事。
做完这些,荆七走回到自己的房舍,没有刻意加快步伐,也没有刻意减慢步伐。
就好像做了一件寻常的事情,一点也不像刚刚与大修行者交过手。
成为九刀门主之后的荆七,比以前更加稳重,内心看的更清。即使面对大修行者,面对号称天下第一帮派的断刀会,也没落下风,更没有折损九刀门主的颜面。
这就是为什么,不论平日多么凶狠顽劣的弟子,在荆门主面前也是毕恭毕敬。
荆七随意中透漏出的信心,平静中隐藏的狠厉,让无数弟子心悦诚服。
掩上房门后,黑暗宽大的堂屋内荆七忽然觉得有点压抑。
这种感觉很久没有过了,也许是刚才面对修行强者的缘故。
荆七缓缓抽出朴刀,在堂屋里轻飘的挥舞起来。
很多年来,每当内心不宁的时候,荆七就会舞刀。是的,舞刀,而不是练习刀法。
真的像舞蹈。朴刀随着身姿无声扭动,前倾,后仰,旋转,飞跃,落地。
刀虽然不怎么出,但荆七的身体却与手中的朴刀,走的完全是同样的路线。
刀去哪里,身体击出的部位就跟着去向哪里,有时候看起来有点奇怪,但却蕴藏着沉静的力量。
这是荆七在领悟刀意,以自己独特的方式。
自从南城风雨,一夜诛杀横行仙台的六大帮派,九刀门已经在仙台立足一年有余。
荆七出自帮派,现在自己又立帮开派,他不知道自己必须做什么,不知道自己除了和兄弟们在一起做帮派之外,自己还会做什么。
踏入江湖,似乎就是荆七的命运,这样冷厉沉稳的少年,天生就是走江湖的料。
然而随着仙台局势的崩乱,荆七的内心有了一丝奇异的波动。
九刀门,这么多弟兄,这么多心甘情愿随自己淌血海的好兄弟,可是最后的出路会在那里?
且不说,罗刹大军有可能击溃边关,南下掩杀,就是流民造反,义军蜂起,这看似宏大的仙台,也不会再有任何帮派的立足之地。
荆七黑色的身影在厅堂里化作一只跳跃的灵猫,刀势四下游动,气势凝而未发,直到汗水湿透他的衣背,才收刀做势,平静的坐在高高的靠背椅子上。
……
九刀门坛主室内,烛光昏黄,似真似幻。
徐风死死盯着砖地上,自己斜斜的身影,强忍着经脉里的疼痛,回忆方才发生的一切。
在真元和神念的巅峰里,他竟然分辨出了墙外那道气息,放在以前,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徐风心中还是欣慰的,虽然这次冲击金石境未遂,但也知道,在巅峰时刻的自己,竟然有如此灵异的感觉。
按照修行理论来讲,只有堪命境的修行者才能区分出不同修行者释出的真元。
也许这个人在徐风的潜意识里隐藏了太久。徐风喃喃自语。“白管家,原来是你!是你一年前在东城示警,杀了仙魂门那对师兄妹,今年还想落井下石。”
“不管你曾经做过什么,今夜动了杀机,就不会再是朋友。”徐风想道。
“朋友!”
徐风轻轻的说出声音,嘴角溢出一丝笑意。
整个九刀门大院,有能力惊走墙外之人的,除了蒋辽大概就只剩下荆七。
而事后轻描淡写敲击几声的行事风格,只能是荆七。
……
整个仙台的每条街道都有一种逃离的破败气息,虽然酒楼还是那座酒楼,店铺还是那间店铺,总感觉有点阴暗晦涩。
徐风昂然走在落英街上,李客随在旁边,大摇大摆的向晋王世子府走去。
也许是城中迎来送往的贵客减少的缘故,晋王府的巷子比以前更加清幽。
厚重古朴的青石缝隙里已经有几丝杂草生出,有丈余高的青砖墙根下,一排石板没有覆盖的土地,上面生出密密的青苔。
徐风来到晋王府的正门,大门依然威严紧闭,只是连日常行走的侧门也闭着。
秋天的湿气让侧门下边的颜色显得有点深旧,一眼望去,有一种斑驳陆离的感觉。
徐风走上前去,刚要叩门,举起的手却静止在半空中。
本该锃明瓦亮的铜环上,竟然覆盖着厚厚的尘土。
青苔,尘土。
徐风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带着李客直奔仙台最破烂,也是最热闹的地方,仙台东城。
……
近午时分。
秋日的仙台城北,绕城的大河波光粼粼,阳光依然炙热,河岸的柳条颓然无力的垂下。
伴着几声稀疏的蝉鸣,一个发髻斜梳的少年坐在岸边柳树下的草地上,正忘情的读着一本道书。
少年本来浅白色的长袍已经穿成灰黑色,上面还有大片大片的污渍。
闷热到极点的天气,很少有人出门,数里宽的绕城运河在阳光照耀下犹如一把闪着亮光的巨剑,滚滚西流。
因为河道太过宽阔,对岸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是一片朦胧闷热的晕光。
这个闷热的午间,河道上除了白亮亮的光,没有一艘商船,宽广的水面看似滚滚而去,实则无声无息。
这个少年已经在岸边坐了一天,从晨曦微露的早晨一直到此时日光偏西,袁永生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手里那本《道源赋》已经翻成了鸡毛卷。
对世间万物了无兴趣的袁永生,不知怎么就迷恋上了修行的世界。
他舔了一下黑乎乎的食指,翻完《道源赋》的最后一页,合上书,缓缓闭上了眼睛。
袁永生刚刚闭上眼睛的一瞬,滚滚西流的护城河突然停了一瞬,在河中游移的长须黑鲶鱼,像一块黑色的石头,突然沉到了水底。
整条大河好像到了严冬季节,瞬间被冻的瓷实,连那粼粼波光也被锁住了一般,不再翻滚。
但只是一刹那的瞬间,那条沉下去的黑鲶以为自己做了一个短暂的梦,疑惑的摆动了两下尾巴,立刻从河底升了上来。
“袁公子……袁公子……”
横跨长河的大桥上,一个年轻小斯双手并拢,对着桥下大声喊道。
袁永生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将卷成鸡毛的书卷向腰里一掖,顺着桥上的喊声走了过去。
“袁公子,世子又喊你运石呢!”小斯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这就去。”袁永生回到。
第二百四十一章 门客与流民
仙台东城的改造项目初期进展极为顺利,按照徐风提出的以工代赈,不但解决了东城贫民的生计,而且充分调动了建造者的积极性,因为他们盖的正是自己居住的房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但是随着凉州、中州东部干旱的加剧,无数郡县的流民裹挟而来。
每到天气晴好的日子,站在仙台城东北角凉山的太极台上,就可以看见从东门迤逦而来的流民。
官道上黑压压一片的人头,如将死的蟒蛇在缓慢蠕动,拖起地上漫天的尘土。
与盐湖城的暂时繁荣不同,流民的涌入不但消耗掉了仙台本来就不多的官府赈济粮款,而且彻底的摧毁了东城改造的工程。
天刚麻麻亮,无数吵嚷的声音就在工地上响起,全部都是要求干活的。
本地的贫苦户那里会把轻易寻得的饭碗拱手让给流民,于是双方之间发生了大大小小十几次冲突,每次都有人死伤。
冲突一旦发生,官府不得不派出府衙兵丁进行弹压,但又不敢处置过重,毕竟激起流民反叛的罪责,谁也担当不起。
仙台分管治安的督抚,甚至亲自登门晋王府,提出让工程停止的要求。
盘西林黑着脸楞了半天,只回了他一个“滚”字。
银子越来越少,局势却越来越危。
都说危难时刻见人心,当年盘西林起高楼宴宾客,蓄养起来的三千门客,是走的走辞的辞。
有看形势不好,默默离开的,有经过掩饰,认真向公子辞行的。
不论哪一种门客离开,晋王世子都保持一贯的潇洒风格,不但奉送纹银九两,还派人礼送十里。
不做风流纨绔多年的世子,骨子里还是保留着一点文士的风度。
九两银子,意寓天长地久;十里相送,则表示诚意十足,不是因为世相人心而宾客离析。
汪明明倒希望把银子都用在工程上,二人因此还发生过激烈的争执,但看到烈日西风下已经消瘦成竹竿模样的世子殿下,再回想起他过去的风朗神俊,汪明明没有缘由的就做出了让步。
此时也只剩下忠心耿耿的十六个门客。
小七城南五尺天,西林门下三千客。从数千人,到十六个人,盘西林虽然心中憋着一股气,但也看透人情冷暖。
留下的这些人当中,有文有武,在一次次的危机关头,出谋划策帮助晋王世子度过难关。
而在几次流民冲击当中,一直被当做闲人的袁永生竟然只凭一双手就平息了数千手持铁锹、棍棒的乱民。
盘西林当即大喜,将袁永生视为上天派来帮助自己的神人。
一向拖沓的袁永生,心中只佩服两个人,这两个人都给他带来了活路。
当年从村子里出来寻生路,是徐风给了他二十两银子,让他一路摸到了仙台城。
到仙台之后,又是盘西林以十九两银子的公道价格将自己“买下”。
所以他只信徐风和盘西林,并且徐风出二十两,盘西林出十九两,所以信徐风的多一点。
圣人有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是袁永生当时也不知自己怎么会如此神勇。
看着潮水一般横冲过来的流民,他只是一时激愤,奋不顾身的跳进人群里,来回奔跑,尽力的挡着涌来的人潮。
没有想到他竟然越跑越快,越跑越快,道最后一个人跑成了一道墙!
一道灰色的,石头一般坚硬的墙,凡是招着撞着的流民一个个被弹的飞了起来,非死即伤。
好像有神迹在这个最不在意世间一切的邋遢公子身上发生,让他瘦弱的躯体里瞬间注满了无穷的力量。
那一次,袁永生仅凭一个人的力量就平息了一次大规模的流民涌朝。
饥饿和冲动让这伙流民陷入疯癫,他们正团团围着盘西林在工地上临时搭起的宅院,疯了一般的目光看着门楼上的晋王世子,以及刚刚赶到的袁永生。
那渴求与茫然的目光里带着一股无所谓的冷漠,大有不散银钱,就同归于尽的气势。
这次果然又是流民激变,千百流民当中,两个穿戴稍微像样的人是这伙流民的头目。流民围攻正是他们两个煽动的。
那两个穿戴齐整的头目,站在众人之后,低声商议。
其中一个说道:“帮主马上就要从京都驾临仙台,我们要干一票大的,迎接帮主的到来!”
“看这风流世子手里银子多着呢,不然这焦麦炸豆的局势,还有闲钱拿出来建房子!”
另一个看了一眼漠然站在门楼上的世子,脸上带着一股敬佩说道:“大头,我们做下人的就要有下人的自觉,不要老猜测大人物的想法。说真的,我倒是打心眼里佩服这位世子殿下。郢都的岳惊雷知道不?那是青衣试文比前十名的人物,因为得罪都城权贵,又要侍奉家中老母,无奈从郢都跑来晋王府做门客,前些日子与世子辞行,在一两银子能买几条命的眼下,硬是得到世子九两银子的奉送!”
那个被称作大头的头目,眨巴眨巴了眼睛,脸上现出一幅莫名其妙的表情。
说话那人看同伙的样子,心中一愣,正色说道:“大头,你小子可不能出卖兄弟!我这话说给你听,也是信任你,要不是帮主催的紧,我才不来这里煽动流民变乱!”
“范老弟放心,断刀会上下,谁不知道我刘大头最讲义气!誓死也不出卖兄弟!”
刘大头展颜一笑,拍着范毅的肩膀说道。
断刀会是大夏王朝最大的民间帮派,聚合了民间各色闲杂人等,总舵设在郢都,分舵遍布王朝的各个城镇。
郢都的消息最为灵通,西北边陲的战争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中州腹地的大旱更是近年来的大劫,天下动乱的时刻,反而是地下帮会互相兼并、发展会员的大好时机。
天下大乱之际,有三件东西足够影响大势权力,人数,财货。越是纷乱,这些事情越是敏感。
至于抢夺地盘的帮会,发展之后如何打算,只能说是天机,无人敢妄加猜测。
更为重要的是,断刀会并不是一般的帮会,“皇”字当头,它的背后是宫内某位大人物。
仙台城是帮会口中的一块肥肉,刘大头和范毅此行就是要在仙台打头阵。吞并或者剿灭本地帮会,然后充分利用流民的形势,在仙台开辟出一块地盘,之后招兵买马等待帮主的到来。
而说到仙台黑白两道的风云人物,离不开曾经三千门客的盘西林和主宰南城的九刀门荆七。
世事变幻,当年风光无限的世子殿下,门下食客散尽,落入相对艰难的境地。
而冷如刀锋的荆七却将繁华城南的“六主之地”变成他的一主之地。
断刀会想要控制仙台的地下世界,与九刀门数仗下来,竟然没占到多少便宜。
在帮主驾到之前,暂时不便于招惹锋芒毕露的荆七,却拿进退两难的盘西林开刀,想从盘西林这里获得银子,获得地盘,获得人气。
不得不说,煽动流民确是一个完美无瑕的计划。
盘西林如金脸色黑瘦异常,但并不显得憔悴,却透漏出一股沧桑沉稳的气息,异常平静的眼神,显得高贵威严。
旁边一位门客手拿折扇,低声说道:“殿下,这些人是有目标,有预谋的,银库里调过来的银子还没有半个时辰,他们就围上来了。”
盘西林微微点头,那名门客锐利如鹰一样的眼光望向门楼下稍远的地方,继续说道:“世子请看,后面那两人与前面这些流民明显不同,如果在下算的没错,那两个人就是煽动这些流民的元凶。”
一名武者打扮,肩膀上挎着一张大弓的少年上前一步,低声说道:“要不,在下赏他们两箭?”
被围的只是临时搭建的工地宅院,门楼不到一丈高,站在门楼上的众人能够清晰的看到下面虎视眈眈的流民,甚至他们因饥饿而浮肿的面皮都看的一清二楚。
盘西林没有回答那名年轻武者的话,看着这些人,沉默了很长时间。
“上天,有好生之德!木荣,你去墙外支一口大锅,我要赈济这些灾民。”
“啊!”
“世子三思,这可是流民啊!赈济只会让群蜂汇聚,越聚越多,官府都不愿意管,世子这是何苦!”
盘西林的目光落在流民之外的远方,残阳如血一般涂抹着一望无际的低矮房舍,黑色与红色的壮丽在暮色中交汇碰撞。
一些已经建好的灰色建筑,整齐的屹立在明亮的余光之中,排成一道道格子一样的黑影,将大地分成一个个方块。
看着远方明暗交织的世界,盘西林的嘴角溢出一丝微笑,东城建设以来的第一缕微笑。
“这些人,有手有脚,就算找不来活计,难道不会乞讨吗?想当年我就……这是趁火打劫。公子,我下去再打一架吧。”
袁永生挠了挠邋遢的头发,对围拢的流民很是不满。
“不用了,有力气留着干大事用。”
“好的,公子。”
那名肩膀挎着长弓,名字叫做木荣的少年办事效率奇高。
不过一个时辰,大锅已经支好了,粥朋也搭了起来,也不知是门客当中谁的主意,旁边还用木杆高高竖起了一个大旗,上面一个巨大的“义”字迎风招展。
人都是这样,只要有口饭吃,谁还愿意去作恶拼命。
流民的围堵自然立刻解除,刘大头和范毅此时也收到郢都兄弟们送来的消息,帮主马上驾临仙台。而人称“丧门星”的断刀会二当家桑道人已经进了南门。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一场谈话
晋王,大夏王朝唯一一位异姓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虽然是异姓王,但也是王,一个王位的分量足以倾覆数座州郡,没有官员敢于和王爷抗衡,因为他们属于皇族。
工地上临时筑起的王府宅院,完全没有晋王府当年的恢宏气势,青砖黛瓦显得素雅了许多,院子里几丛斑斓的紫竹,也许是缺水的缘由,叶子有点零落。
会客厅里的陈设也简陋了许多,甚至有些寒酸。对门的香案上置着一对青花梅瓶,屋内除了必要的桌椅,待客的茶具,几乎没有多余的东西,整间屋子发出灰暗素雅的色调。
很难相信这是晋王世子的会客厅,更难相信,这是曾经潇洒放荡,风流不羁的盘西林的会客厅。
仅仅一年时间,晋王盘庚好像变的苍老了许多。
佝偻的腰身,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竹杖,此刻正微微依靠在香案右边的高背椅子上。
盘西林一脸平静的坐在下面左手边的圈椅上,香案以及圈椅旁的方桌上,茶盏已经凉透,这对父子已经坐了很长时间。
晋王盘庚心如死灰,黯淡无光的脸上满是完全失望之后的落寞。
“葬在北方是不可能了。”盘庚悠然说道:“在徽州的祖地给我留个坑吧。”
徽州临安是盘氏发迹的地方,那里还有一些与晋王府早已断了代的穷远亲。
父亲说完这句话,盘西林握着圈椅的右手跟着紧了紧,脸色却依然平静。他知道父亲话里的意思。
郢都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一共四个人,但明面上的势力却分成势同水火的两派。在这样的政局之下,没有人希望还有一个异姓的王爷在旁边碍手碍脚。
大夏立国以来,各种原因被褫夺王位的皇族实在太多了,其中一种就是自然没落。政治就是这样,只要失去了对局势的影响力,就没人再愿意跟你玩。
而晋王府长久以来保持自己影响力的两个最重要的因素,正在一点点的消失。一个是战功,但是盘庚已年近花甲,宫廷好像也根本就没有启用他的意思;另一个就是财力,晋王生意遍布天下,如今……如今十之**砸在了仙台东城。
总之,盘庚的意思就是:王位传到他这一辈,怕是要断了。他不再奢望死后能够以王公贵族的身份,葬在郢都的皇陵之内。
这是一个很伤感是事情,祖祖辈辈拼死换来的爵位,就这样不声不响的葬送。有时候老晋王甚至想纠集数千家丁,提起当年的斩马刀,拼死在北疆,也好过这种无望的消耗,慢慢葬送晋王府的底蕴。
“爹,你放心,我们失去的,我会加倍夺回来。”盘西林平静的说道。
“夺回来,加倍。”盘庚扬起头,看着简陋的屋顶,梦呓一般说道。
“就凭那些见利忘义的门客?就凭白银院银窖里的那点积蓄?就凭你弱不禁风的身子骨?!”
盘庚看着已经改变很多的儿子,越说越激动,花白的胡须一阵抖动。
如果搁在以前,盘庚大概会骂上几句,甚至直接动手教训这个悖逆之子,但是盘西林最近的变化让他没有办法再做出这样的举动。
今日的世子,早已不是那个当初的纨绔,沉稳洒脱的气质,像经历世事的老人,任何决定好像不容任何人反驳。
连盘庚也不会想到,儿子竟然会有这种变化。
盘西林那种泰然自若的神态,静如秋水的表情,说明他已经想了很多,甚至大概想好了很多,只是不愿意说出来。
“算了,我不管了,由你去折腾吧。这个家底,你就是翻个底朝天,我也认了!”盘庚从高背椅上颤巍巍的下来。
盘西林赶忙起身,向前走了几步,想搀扶一下父亲,不料老晋王一摔衣袖,愤愤的拄着拐杖快速走开。
望着父亲蹒跚的背景,盘西林没有说话,嘴唇抿的有点紧,笔直的剑眉微微动了动。
堂下传来脚步声,曾在宅院门楼上出谋划策的那个文士走了过来,手里轻摇折扇,脸上一副自在平静的神情。
“殿下,徐风求见。”
盘西林微微一愣,平静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笑容。“快请!”
盘西林声音刚刚落地,徐风和李客就一前一后进来了。
许多年以后,徐风还清晰的记得这次会面的场景,给他最大震惊的是盘西林的样貌。
在徐风的记忆里,盘西林依然是那个风流倜傥的俊俏公子,无数大家闺秀的梦中郎君,今日一见之下,着实吃了一惊。
浓密的黑发一丝不苟的向上梳着,在头顶扎成一个发髻,也许是操劳的缘故,年纪轻轻两鬓竟然生出几许苍白。
本来就俊俏的五官,加上被太阳晒黑的肤色,显得精练异常,而更为难得的是,这种精练之下,隐藏着出奇的平静,平静之中蕴涵的是一种无畏的气度。
那几丝鬓角的白发没有为盘西林增加半点风霜之色,衬上无畏的气度,反而散发出一种天然的威严。在这个年龄的人身上,从来不会出现的威严。
徐风想到的第一个词是龙威。
“你变了,变老了。”徐风脸上带着笑容说道。
随着盘西林的变化,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这么直接的说话,这样的对话,这样的语气,只有在很久以前飞鹰走马的时候才会有。
“你倒是一点没变。”盘西林笑了笑,说道。
说话间徐风李客落座,盘西林和那位手拿折扇的文士坐左右相陪。
徐风拿出一只龙形玉佩,放在桌上,说道:“这是你的,如今物归原主。”
盘西林带着回忆的神情,捡起玉佩反复摸索,心中感慨万千。
这枚玉佩是他随身二十多年的玩物,也是以前他最为珍视的东西。
当初徐风刚入焚星楼,求书画以贿赂古娜拉,是他当了这件东西换的书画,没想到徐风又把它找回来了。
“徐风,我们要不要继续?”盘西林好像沉溺在往事的回忆当中,手中摩挲着龙形玉佩,突然问道。
东城,这个在他心中压了许久,最为重要的问题,就以这样的方式随随便便的问了出来。
坐在旁边的那位文士,正在轻摇的折扇,突然停了一下,心中想到:作为领袖,作为世子,这种扰动人心的问题就是憋死在心里,也不应该说出来啊。世子大概不会犯这样的错误,只能说明,世子殿下对眼前的年轻公子足够的重视,足够的信任。
徐风神色变得严肃起来,看了看在坐的几个人,说道:“当然要继续做,一直做到时机来临的那一天。”
“时机来临。”盘西林重复了一下,好像不明白徐风说时机来临是什么意思。
那名文士手中的折扇彻底停了下来,脸上震惊的表情再也无法掩饰。
徐风忽然笑了:“天机自然要待天时,世子殿下想要为仙台民众谋福祉,当然要看看养育万民的天意了。”
盘西林脸上的颜色微微变了变,迅速恢复正常。
徐风继续说道:“不论谁做官,不论谁做王,能养民的官就是好官,能体恤百姓的王爷才是好王爷。至于官做成做不成,天塌不塌,是后话,也是气数。”
盘西林沉默了很长时间,抬起头,眼中闪烁着骇人的光芒,在略显幽暗的厅堂里,犹如两团燃烧旺盛的火焰。
“多久?”盘西林说道。
“我们还有多少积蓄?”徐风说道。
盘西林将目光转向那名文士。
嵇方用余光微瞥徐风李客二人,迎向主子探寻的目光,有闪烁之色。
“直说。”盘西林道。
“四十六万七千有余。”嵇方说道。
盘西林转头看向徐风,他知道徐风也是惊动仙台的大算师,对经世济民之道甚有心得。
“够撑一年,一年之内,必有大变。”徐风说道。
嵇方看向这个言之凿凿的少年,心中再次震惊。
凭什么他做出这样的断定,自己擅长相面,才敢断定,跟着世子乱世之中不必为吃喝发愁,想不到此子直接将世子推向更加凶险的境地。
徐风,盘西林,嵇方,三人之间打哑谜一般的对话,听的李客只感到头疼,但他也隐隐感觉出厅堂间气氛的凝重。
“公子可是焚星楼那个徐风?”嵇方突然问道。
“不错,徐某正是岭南第一恶人。”徐风爽朗的笑道。
嵇方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客气说道:“难怪,难怪。”
重要的话已经说完了,徐风抬眼看向厅堂上那方匾额,上面是“济世”两个大字,心中想到:我徐风的名头已经传到了北方,可惜是恶名。
第二百四十三章 夺帅
凉州往南的官道上,几尺高的尘土飞扬而起,七八匹高头大马狂奔而去,骑马之人都是三十出头的江湖汉子,随着俊马狂奔,手中的长鞭,在流民人群中噼啪作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段爷过路,贱民避让!”
驾!驾!
几个躲闪不及的流民,劈头盖脸的挨了几鞭,跌倒在路旁。
快马刚过,一辆马车从快马开出的道路中间疾驰而过。
神骏异常的黑马,朝着初秋的天空喷着白雾,打一声响鼻,马车去如流星。
江湖帮会的头领,一般都是脑袋挂在裤腰上杀出来的,以他们的作风,很少有安安生生坐在马车里当大爷的,更多的是率领兄弟们,一马当先。
这种坐在马车里的帮主,倒是有一股官员的味道。
统领大夏帝国第一帮会几十年之久的段安国,此刻就安安静静的坐在马车里,手里捧着谕令书扎之类的东西,真的像州府的官员阅览公文一样,沉浸案牍之中。
马车没有去断刀会在仙台的据点,也没有与先到的二当家桑道人汇合,而是直接向郡府衙门驶去。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马车就奔进了仙台城,从城北,到最繁华的城南,没有任何停留。
啾……啾……
一声长长的马嘶,神俊的黑马猛然停止奔腾,前蹄高高抬起,本来就高大的骏马,立起竟有有数丈之高。
郡府衙门前守门的兵丁,在马蹄之下显得有点渺小。
黑马仰天长嘶,然后前蹄重重砸在青石板上,发出轰鸣之声,然而后面的马车却没有抖动分毫。可见马是好马,车更是好车。
“郡府重地,不得骚扰!”
看着从不曾见识过的神俊的黑马,华丽到极致的车盖,守门的兵丁壮着胆子沉声呵斥。
兵丁的话还没有说完,驾车的车夫,已经将一块铭牌直接按在那名本来底气就不足的兵丁眼前。
盯着眼前的铭牌,兵丁瞳孔一缩,微微一愣,没敢对车夫的无礼举动表示愤怒,平静的说道:“既然是公差,里面请。”
车夫是一个脸色冷酷的年轻人,天下举足轻重的仙台郡府,在他眼里竟像是遍布乡里的小衙门,不屑与守门的名兵丁多说一个字。
年轻冷酷的车夫转身从车辕上取下板凳,放在马车门前。板凳放好的瞬间,脸上的傲慢瞬间消失无踪,恭敬中甚至带着畏惧,低声说道:“段爷,到了。”
长途的马车不是车帘,而是木制的车门。
吱呀,车门开的同时,一只白底黑面的靴子稳稳当当的踏在板凳上。
“不愧是陆运长调教的兵,见了皇宫里的牌子也还镇定。”
一个四十多岁,气度非凡的中年男人从车上徐徐下来。鹰眼高鼻,目光深湛,浑身上下干净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一双大手,白净异常。
二人没有看门口的兵丁一眼,一前一后进了仙台郡府的大院。
跨过头门,二门房的管事连忙迎上,一只手扯着自己的锦袍,躬身退在甬道旁边,一只手伸出,做着请的姿势。
那名年轻的车夫对于管事的举动有点疑惑,段爷却昂然挺胸,一路向郡府内院走去。
“段兄,哈哈……果然是你。如此神俊的北疆骠骑,恐怕也只有你舍得用来拉车了。”
陆运长迎出客厅,昂然立在檐下。
断刀会头把交椅的段安国,笑着拱了拱手:“再神俊,也不过是头畜生。”
陆郡守说话的时候,若有如无的瞥了一眼段安国身后那名少年。
宾主落座,下人上茶,厅堂间的气氛安静下来,一种无话可说,又不得不说的感觉在厅堂里蔓延,大家彼此心照不宣,但谁也不想率先说起要说的话题。
陆运长宦海沉浮数十载,什么场面没有见过,装傻充楞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脸上带着亲切自然人畜无害的笑容,看了一眼厅堂外的天光,押一口茗茶,没有一点慌乱的意思。
段安国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好像早就预料到这种场面。
沉默了足足半刻时间,那名年轻车夫已经露出焦躁的神色,段安国脸上的笑容猛然收住。朝那名少年招了招手。
看着沉稳中带着自信的郡守,少年脸上多少有些得意,一种狡猾的得意。他从怀中拿出皇宫才有的奏章,像缓缓抽出一把锋利到极致的剑,然后双手捧给旁边的段安国。
段安国一手接过,将那风折子直接放到了陆运长面前,冷冷的说道:“看看吧。”
这个折子正是他在马车上反复研读的折子,折子里面的每一个字,对他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胜利,象征着“段国安”这三个字将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大夏亿万疆土的每一个角落。
这份注定要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皇室折子,将在大夏帝国的三万城邦被每一个官僚传颂,而不管这些官僚是厌恶还是欣喜,他们都不能轻视这份折子。
陆运长轻轻接过折子,在面前缓缓展开,一种压抑道极致的气氛在厅堂里再次升起。
一种真刀真枪的压抑,好像亿万兵士,手握刀剑,把他重重包围。陆运长感觉透不过气来,折子上方几个醒目的大字在他的瞳孔之中迅速放大,如带血的尖刀,深深的刻在他的脑海之中,让他此生都无法忘记。
京都人士段安国,德配纯良,忧国为民,天下处非常之时,擢人宜行非常之道。着梁帝亲点,部议商榷,授段中州仙台郡府之职,陆运长回京述职后,另做他用……
陆运长心中闪现的第一个字眼就是“荒唐。”
一个封疆大吏的职位,一个执掌中州万亿百姓的重要官职,竟然以如此简单草率的方式任命,而这个被任命的人,竟然是眼前的段安国。
这个连最低级的官吏都不是的江湖人士,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拿着大内的诏谕折子,把这个宦海沉浮数十年的封疆大吏敢下官位。
陆运长对京都来人的所有伎俩都有准备,但却没有想到迎来的却是如此毒辣,彻底的阴谋。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拿着折子的手微微的颤抖起来。
“这不会是假的吧!”看着面前貌似和蔼的段帮主,他回忆起京都地下帮派中残忍而有戏剧化的手段,这样的帮派大佬,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奇怪。
陆运长的目光跳过中间赞誉段安国,强调非常之时用非常之人的部分,直接来到折子最下方的会签之处。
他的心再次遭到一锤重击。
在谕令折子的最下端,吕公权三个苍劲有力的黑色大字,绝不可能是伪造。这是吕相国亲手写上的字,写在了最不该出现的地方。就像青松生长在污泥里,就像莲花生长在粪坑中。
陆运长颤抖的合上折子,连说了三个好字。
好!好!好……
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狞厉。
“如此,恭喜段郡守了!”陆运长啪的一声把折子拍在桌面上。
“客气,客气。”段安国脸上真的很谦虚,谦虚的笑,看不出任何得意和虚伪,然后从那名傲然的年轻人手中接过第二封书扎。
“这是鄙官上任之后的第一份敕令,作为前任,还请陆兄不吝指点一二。”
陆运长几十年的宦海生涯,什么幺蛾子没有见过,只是今天的戏剧出在他自己身上,考验着他的定力和神经。
他不易察觉的深吸一口气,接过了这封敕令。敕令,是州府一级颁布的官令,可以调动本府之内驻守的兵丁,黑风衙役,或者对钱粮之事做出调整。
然而这封敕令,既不是调兵令,也不涉及钱粮,简直就像江湖帮派往来的秘密任务,简单到了极致。
三日之内,中州地面,彻底铲除九刀门。
第二百四十四章 圈圈点点
仙台的主要居住区域,东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上区乃是富人聚集之地。期间有一处阔大的豪宅,这是陆运长为官几十年积攒下的一处私宅。
几进的院落,青砖黛瓦气势非凡。不论是庭院里的镂石、花树,还是室内的格局陈设,堂皇之外,还透漏出一股大夏帝国文官独有的雅致气息。
一身素色锦袍的他,双手负在身后,高大的身躯昂然立在廊檐之下,仿佛整个院落,甚至整个仙台还在他的掌控之下。
这是做久了封疆大吏,自然而然生出的威严。他的目光掠过前方屋檐,落在秋日的云端,显得清亮而冷厉。
陆运长就这样在廊檐下站了很久,静静的盯着秋日里的流云,就像大夏帝国钦天监里,那些终日观天象的道人。
廊檐后面的厅堂里,已经聚集了许多跟随他的僚属,其中一些带着江湖草莽的气息,他们个个表情凝重,但没有一个敢上前打扰那个如石像一样静止的身影。
家中的下人们更是屏声静气,连走路都是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显示了陆府极为严厉的家风。
略到掌灯时分,已经在廊下昂然观天很久的陆运长,终于回到了书房,面无表情的看着书案上的一幅字。
那是他赴任中州前,吕相国为他题写的。
“护国安民”,四个大字苍劲有力,犹如墨色在宣纸上肆意横流形成,凸显着相国心中的拳拳之意。
“郢都到底发生了什么!公主府掌握的那些能量,历来都是潜在暗处,这次却明目张胆的蹿了出来,吃相还如此难看!”
陆运长脑中,无数重大事件,陈年旧案,无数人物关系,急速而紧张的计算着。
在一个时辰前,已经有可靠的属下前去打探,还没有传回任何消息。
事已至此,就算拼个鱼死网破也很难扳回这一局,倒是段安国那个屠夫,最后透漏出的意思值得引起重视。
铲除九刀门。
荆七是自己注意很久的人,是足够耀眼的青年一代。他们的人,为此甚至冒着风险,专门让北疆的程将军从战争间隙来到仙台,暗中观察那个少年。
一年多来,九刀门夜扫六大派,一统城南街,都是在自己的眼皮弟子下发生的,对于那个少年统御帮众的手段,约束人心的能力,陆运长看的是有爱又妒。
爱这样的将才,妒忌他年纪轻轻就表现出的事故风霜。
几个忠心的属下在他左右默然而立,本来就不大的厅堂,有七八个人肃然而立,空间显得有些压抑。
眼前的局势,如果稍有不慎,苦心经营数十年的仙台,甚至是整个中州都会落入对方的手中。
陆运长像是下定了一个重大的决心,高大的身躯猛然向书房后的密室里走去。
几个属从,看模样有文有武,他们互相看了几眼,没有跟进去。
出来的时候,陆运长手里多了一张地图,他大步走到书案之前,右手握着图轴,左手顺势一拨,一张花花绿绿的长卷在书案上展开。
宽大的长卷徐徐展开,像快速蔓延的洪水,覆盖了桌面上原来铺着的一切折子,书扎,还有吕相国“护国安民”四个大字。
长卷是从左往右展开,刚好与提字的顺序相反,吕相国那四个字依次被覆盖,陆运长在遮掩的瞬间,依次看到了“安国”两个字。
段,安国。
这难道是天意,我陆某人终究要栽到他的手里吗!
陆运长脸色铁青,面容上明显有巨大的压力。他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微微摆头,像是要驱逐脑袋里宿命一般的悲愤。
身后的属下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陆郡府,一个稳如泰山的封疆大吏,涵养和气度不说远超万千官僚,至少不会因为丢掉一个职位而如此。
几个人当中,大概只有守门那个年轻兵士知道其中的缘由。当然他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兵士,而是一袭黑衣的普通青年,沉默的站在众人之后。
数年前他随郡守进京见过吕相国,他看得出吕相国和郡守大人的关系,那种亦师亦友的感情,共同为大夏帝国殚精竭虑、惺惺相惜的同袍之意。
然而相国这次却被人在明处威胁,作为他最得意的门生,只有拿出最狠厉的手段,才不辜负相国的重托。
就算不谈与相国之间的那股情义,他也不能白受这大夏官场上的千古奇辱没有吏部的通禀,没有事先的议牒,就被一介平民缴了官印。
这幅展开的长卷是一幅详尽的仙台地图,详尽到街道两旁的房屋数量都和实际一致。
陆运长伸出食指,稳稳的按在长卷左上角的一个绿色小点上,身后属下们的目光瞬间聚集在陆大人食指按住的焦点。
厅堂里阒寂无声,只有食指在长卷上缓慢拖动,众人的目光随着指尖移动,身后几个文官模样的人互相对视一眼,看出彼此眼中的凝重。
陆运长用手指在长卷上缓慢而凝重的圈圈点点。
先是点了几个点,然后画了几条弯弯曲曲的线,最好用一个椭圆把几处线与点圈了起来。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在仙台城积聚了几十年的力量终于要重见天日了,无数子弟的热血和尸首将要抛洒在这几个圈,这几条线上。
从仙台东北的凉山,到落英街,再到东城上区某处隐秘的宅子,直到万桥飞架的绕城河上的,某一个桥墩。
这些或是储存金银的密库,或是兵变战乱的重要据点,总之,这些就是资本,与某人搏斗的资本。
在几个时辰之内,趁着仙台城的权力还没有交接完毕,这些资本要么立即转移,要么做出妥当的安排,暗中更换妥当的人手,最不济也要及时毁坏。
当陆运长的手离开长卷的时候,身后的下属已经走的差不多了。
无需语言的吩咐,甚至无需眼神或手势的暗示,他们已经领会陆大人的意思和所有安排。
坚定,智慧,忠诚,还有很重要的默契,在陆运长的下属中完美的体现出来。
这就是为官,或者为帅的至高境界。
做完这些安排,陆运长轻轻抒了一口气,然后着手安排更为棘手的一件事情。
他转身看着几个时辰前还是府衙门禁的黑衣青年,轻声说道:“对九刀门的敕令,会不会是段贼的一个圈套?”
那名少年显然没有想到自己最尊敬的陆府郡会向自己发问。
陆府不说谋士如雨,比自己高明的文士比比皆是,陆大人拿这样一个问题,问他这样一个武卫。
“属下不知”那少年略一停顿,坦然说道:“就算是圈套,属下也不惧。”
陆云长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勉励后辈的笑意。
他突然回想起程将军来仙台时,二人在马车上曾经有的一番话。
文官与武官最大的不同在于,文官的战斗和胜利在暗处,甚至很忌讳刻意表现出来。而武官的战斗和胜利在明处,在将士们一刀一枪的厮杀里,在士卒执行命令时虽死不悔的眼神里。
而此时,身旁黑衣少年的眼神就是那种虽死无悔的眼神。
陆运长平静了几十年的内心,猛然炸开一股愤怒的烈火:“段安国,且让你的头颅再多养几天吧!”
第二百四十五章 相思何处寄
陆运长要取段安国的人头,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郢都的墨狱里,正有一颗人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是一颗硕大的,刚被割下不久的头颅,睁着骇人的、愤怒的双眼。
但再怎么愤怒也无济于事,不过只是一颗人头,安安稳稳的放在红漆托盘里。
托盘很红,分不清是漆的颜色还是血的颜色。
墨狱,像墨汁一样黑暗的地下监狱。大夏帝国最神秘,最恐怖的监狱,专门关押异国的探子,以及威胁到帝国利益的修行者。
昏黄的光晕,将地下囚室外宽阔的通道,晕染的像不属于人间的存在,阴冷而又朦胧。
一个干瘦如柴的老吏,随意一指托盘里的人头,不解的说道:“这种东西,相国也要?”
每一个案子的都有专门的墨狱小组审讯,小组之下设有吏员,吏员之间等级相同,互相监督,但如同帝国官场一样,也讲究资历。
与干瘦老吏并行的,是一个看起来暴躁异常,满脸横肉的壮汉。壮汉的资历明显比这个瘦高老吏的资历老一些。
听见瘦竹竿这样说,本来易怒的横脸,骤然平静下来,就像探案之时,突然发现线索那种阴冷的平静。
“老苗子,看好你吃饭的家伙,说了不该说的,下次就不能再说了。我可不想明天托盘里变成你的脑袋,上面再派个生瓜蛋子给老子做搭档。”
“唉,见惯了人头,就觉得人头落地是一件寻常的事情”
老吏以一种无法言语的眼光,盯着盘子里的人头,说道“咱大夏国的墨狱,什么时候开始折磨起自己人了。程将军,您在北疆砍了那么多罗刹鬼卒,这下他们可报不了仇喽。”
壮汉被老苗子的口无遮拦吓得半死,警惕的前后看了看暗道里的几处阴影,从牙缝里低声斥责:“你他娘的连老子也要害死!赶快给老子闭嘴。”
那枯瘦老吏非但没有收敛,神情倒是变得有点激动:“你们这些常年活在地道里的老鼠,没有见识过大漠戈壁的辽阔雄奇,更没有感受过战场上的壮怀激烈,所以胆子也像老鼠一样小!老夫就是要说!文武官员不得私交,但也罪不至死啊,可惜呀,可惜!”
次日,那名满脸横肉的汉子一狠心,拿出自己做狱吏几年来积攒的所有金银,恳切请求狱长给他换一个搭档,毕竟自己的命更重要。
……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更何况,盘西林本来就是王侯将相,所有更应该有种。
虽然没有点破,没有明说,但徐风知道,他办了一件大事,一件真正的大事。
很多时候,自己看不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未来,或者看到了,却因为那个未来太过重大,太过宏伟,压的自己不敢去想。
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替自己点破,像一道外来的天雷,携带凌厉的闪电,狠狠的劈在最准确的地方,照亮整个心胸。
徐风就是那道闪电,照亮了晋王府艰险的未来,也许只有徐风能充当这样开天辟地的闪电。
在盘西林眼里他好像完全不是大夏帝国的子民,没有那种道义上的愧疚,只是为了晋王府眼下的艰难局面,打开一条不大可能的宏伟道路。
徐风像是卸掉了肩头的一个重担,轻松惬意的走在回九刀门的路上。
微凉的秋风拂过面庞,让他更加清醒,更加清醒的认识到方才在盘西林府内的一番谈话。
如果,秋风将起,暗夜将至,大厦将倾。那么,他姓盘的,也只有“梁山”这一条道了,也是最正确,最符合道德,有利于晋王府,有利于自己,有利于天下苍生的一条道。
徐风为自己突然悟出的三个有利于,更加惬意起来。
告诉跟在身后的李客:“多读书,多学习,知道不。”
“老大,我一直在学,一直在向您学。”李客说道。
徐风已经习惯了李客的马屁,笑了笑,又忽然严肃起来,郑重说道:“那件事一定要盯紧,咱们在仙台,你每天跑晋王府打听一次消息。如果咱们离开了仙台,每到一个驿站,你要第一时间提醒我,看路过的邮差,有没有咱们的书信。”
“放心老大,你的女人,当然重要。”
“以后不要说什么,你的,我的。”徐风眉头一皱说道。
李客不理解徐风的意思,难道,难道老大连女人也要来个不分彼此!这也有点太那个了。
徐风大声说道:“小影不是我的女人,也不是任何人的女人,女人不是一种东西,不需要界定成你的、我的、他的,她是一个独立的人,她自己的人。”
看李客依然一脸懵逼,徐风知道很难给他说清楚现代世界里关于女权的前前后后,摇了摇头说道:“如果非要体现这个意思,可以说成是我爱的女人。”
“我……爱的女人。”李客梦呓一般重复道,突然发现老大还是一个风花雪月的高手,发明出来一种如此新奇的说法。
“老大,你……爱的女人,一定能找到。你放心,晋王府如今就是再不济,但俗话说的好,烂船也有三斤钉,在各个州郡定然还有残存的生意伙伴,即使找不到,总能打听出一点眉目来。”
李客这话说的倒是不假,徐风微微点头,心头依然遏制不住的有的沉重的感觉。
学堂数星星的夜晚以后,小影就杳无踪影,让徐风心中空落落的,仿佛努力了很久的,突然全部落了空。
经历过很长时间的思考,徐风渐渐明白,小影的消失也许正是小影不同于这个世界其他女孩的地方。
也正是他欣赏她,喜欢她的地方。
她是一个有追求的女孩子,不同于这个世界相夫教子的其他女子,她通读典籍,她灵气十足,她的悟性甚至在自己之上。更为关键的是,小影自己也深刻意识到了这些,她完全明白自己的与众不同。
正是认识到了自己,所以更加不愿蜗居在衡水一隅,所以要远走高飞,要寻找仅仅属于自己的东西,而不是属于别人,甚至不是属于徐风。
小影走的越远,走的越坚决,徐风越感觉小影离他越近。因为只有他能准确理解小影离去的心情。
徐风总感觉,在这个世界的小影,有一颗和上个世界的女人一样的心,一种敢于追求自己喜欢的事物,遵从自己的心。
正是这种感觉,让徐风觉得,整个大夏,整片大陆,甚至整个世界,只有小影一个人和自己一样,本质上他们是一类人。
徐风理解她的离开,至于为什么没有告诉他去了哪里,徐风想,总有她的原因。毕竟,毕竟这是一个修行的奇葩世界,一个充满着各种秘密的修行世界。
对小影的心智和能力,徐风完全放心,就像放心他自己在这片大陆上闯荡。
在无人的夜晚,徐风甚至默默祈愿,让小影走的更远,经历更多,收获更大,像真凤翱翔在烈火当中,淬炼出最辉煌的羽毛。
徐风渐渐把小影的离去当做一道谜题,一道高手出给高手的谜题。
他费尽心机的去解,就像上个世界他一直钻研的几个数学命题,他希望快点解开,但又有点不舍得太快解开,因为他更加享受解题的过程。
他幻想有朝一日再次重逢那道倩影,要向着她炫耀一番,是她出的题更难,还是他解题更快。
那个时候,他们一定比现在要强大许多,他想比一比,谁比谁更强大。
小影,你一定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努力着,也许远在天涯海角,也许近在咫尺。也许十年八年不能相见,也许明天就能遇见。
而正是这种也许,这种不可预料、无法捉摸的可能性,让小影的离开更加值得玩味,让他和小影之间的关系充满一丝莫名的牵连。
就凭这种牵连,徐风坚信,不管是天涯海角,还是无尽时空,他们一定有相见的一天。
……
“阿七,拜托你一件事情。”
“说。”荆七还是一如既往的简洁,线条分明,微黑俊朗的脸上平静的没有一丝表情,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诚挚。
虽然他知道,以徐风的性情,一般不会使用“拜托”两个字,但他的内心没有因此有任何变化。
因为不论是拜托,还是一句普通的交代,他都会尽力去办到,没有任何区别。
“帮我找一个叫宋小影的姑娘,”
“六尺巷的那个女孩?”
“你还记得!”徐风有点惊讶。
“当然记得。”
好姑娘就是容易被人惦记,徐风心道。突然感到有点尴尬,一种无话可说的感觉,索性将腿往椅子上一收,盘踞起来,痞痞的说道:“那,怎么样?”
看着徐风脸上的表情,荆七哑然失笑,说道:“当然是好。我从来没有见过在如此惨烈的战斗中,仍能保持镇静的女人,更何况这场厮杀是因她而起。”
呃……徐风恍然,发现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大笑几声,又把盘着的腿放了下来。
好像是故意的,荆七以回味的神态,继续说道:“一个美丽而镇定的女人。”
不待徐风回答,荆七就已经离开,这几日仙台的气氛好像变了,许多事情等着兄弟们去做。而这件事件,算是已经说完了。
徐风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一时也不知是生自己的气,还是生荆七的气。
……
第二百四十六章 狂风起于青萍之末
谁能给我吃的,我就听谁的,谁能让我吃饱,我就给谁卖命,阿贡一直这么想,也这么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自从七爷一夜之间,以九把刀改变了城南地下世界的格局,许多在江湖上奔命的少年,犹如过江之鲫纷纷依附到荆七门下。
对于这些和他一样在最底层挣命的少年,不知为什么,刚开始的时候,荆七连一个也不曾收留。任他有什么奇异的本领,或者过人的气魄,统统拒之门外。
但仙台城的局势越来越乱,流民越来越多。
流民不可怕,可怕的是以流民身份当掩饰,却做着杀人争地勾当的外来江湖客。
仙台犹如王朝中心最肥的一块肥肉,恶狼们早就垂涎已久。面对隐藏在暗处的帮派竞争者,荆七开始有计划的扩充自己的势力,而阿贡就是扩充进来的其中之一。
荆七把招纳新人的事情交给了高天义。
这个曾经徐风手下的钱庄学徒,已经由一个谨小慎微的实诚少年,变成人高马大、相貌堂堂的汉子。
也许是见惯了厮杀,见多了生死的缘故,此时的高天义变得十分平静,平静的面色下甚至有一丝冷漠。
加入江湖中的帮派,首先要有个拜山门的规矩。今天前来拜山门的年轻人有七个,这七个人都是下面的执事从千万人当中选出来的,阿贡就是其中之一。
前面五个,有被录用的,也有被打法走的,现在轮到了阿贡。
阿贡心里想:不论在哪,都是混一口饭吃。对于结果心里倒是平淡的很。
可是,当那个高高壮壮的少年几乎脸贴着脸,站在他前面时,阿贡心里还是有点慌。
他倒不是怕,他只是想起江湖上的传言:“跟着阿七闯,金银万万两。”
所有的荣华富贵都在眼前这个大高个的一念之间,所以阿贡有点紧张。
高天义盯着阿贡那飘忽的眼睛,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任凭暴烈的阳光照在两人的头顶,日移影转,影壁上阿贡的影子已经短了一寸。
此时高天义脑子里想起的是七爷的交代:“胆量第一,义气第一。”
高天义从怀里摸出一把刀。这把刀不算长,七寸左右,却不是寻常匕首的模样,只是一把刀。
刀柄转动,盯着阿贡的眼睛说道:“插我一刀。”
阿贡一愣。
江湖传说,加入九刀门的考验无奇不有,但还是被这个要求唬了一跳。
也是刀剑堆里趟过的汉子,阿贡只楞了短短三息的功法。管你怎么的测试,既然你这样说,就都依你。
阿贡心里这样想,怪眼一翻,没有拿起那把七寸长的尖刀,而是用手握住刀柄的同时,直接一推,插向高天义的小腹。
“啊!”
随着阿贡发出壮胆的一声吼叫,手上全部的力道送了出去。
然而,那刀却像焊在了半空,不但没有丝毫动弹,连对面高大汉子伸开的手掌都没动丝毫。
阿贡不信邪。右脚往回一撤,用尽力气再往前推,那刀依然不动。
高天义看着因为用劲,憋得满脸通红的阿贡,微微摇头。
就在阿贡以为自己已经被打法,准备放弃的时候,高天义平静的说道:“你是九刀门的人了。”
是因为自己考虑的时间够短?还是自己的手反应够快?阿贡不去多想,高兴的只顾连连点头。
帮众几个月的厮混,阿贡的大胆和细心得到众兄弟的认可,甚至被七爷看在眼里。由普通的帮众一跃而成荆七最信任的随从,下马置凳,不离荆七左右。
荆七孤单一人,没有家眷,忙的时候沏茶倒水,洗衣饮食的日常活计也有他们几个小兄弟伺候。
虽然做了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七爷跟班,但在九刀门,阿贡也只是奔涌江湖之中,一抹可以忽略不计的青萍。
果然,刚刚入门一个月有余阿贡就攒下了九十六两银子。再有几两就可以将小倩从堂子里赎回来了。
阿贡将数好的银子一股脑放进束袋里,满意的一拉口子,准备去喝两杯,顺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倩。
城里的夜风有点凉,阿贡先是在老埠丰钱庄门口的蒋记牛肉汤摊上,吃力一碗牛肉面。
红油汤,白细面,上面盖着几片薄薄的嫩牛肉。汤里的辣椒很多,面的分量也很足,很是顶饥。
只是舍得花钱的苦工越来越少,顾客不多。
阿贡将吃干净的粗瓷大碗向桌前一推,顺手洒下几个铜板,扬身而去。
卖面的老汉连连哈腰,知道这又是一位混江湖的好汉,因为这些人付钱最是潇洒。
夜已经深了,阿贡偷偷向春花楼摸去。
春花楼是东城边上的一个低等妓寮。
像这样的地方,没有一人一个的单独寝房,所有的女孩子们共同栖身在一通的大房间里。
这间寝房后边是一排高大的柳树,昏暗的月光透过掉光叶子的柳枝,杂乱的映射在后边的窗子上。
阿贡熟练地绕过柳树,来到熟悉的那扇窗子下边,怀着柔软的心,轻轻敲了敲窗边。
里面立刻传来慵懒中带着欢喜的声音,声音被刻意的压的很低:“谁呀?!”
听着声音中的欢喜,阿贡在柳树掩映的月光下笑了,笑的很开心。
“知道还问。”阿贡低声说道。
“这么晚了,人家要休息了。”里边好听的女声说道。
虽然说要休息,却没有半点睡下的动静。
隔着厚实的木窗,阿贡知道小倩就在窗户后面,像猫一样,头轻巧的贴着窗户,身上穿着肚兜之类的亵衣,屏住呼吸在等自己说话。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阿贡说道。
在说出这个好消息之前,他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看着窗子上幽暗的光,尽力平复心跳,侧耳去听,却又听到了小倩的心跳。
一个好消息。他们当然知道这个好消息是什么。两百两赎身银。
小倩和阿贡为此奋斗了三年,约定了无数回,直到一个多月前阿贡在窗前发誓,一个月内一定攒够这些银子。
阿贡消失的一个多月里,小倩总是心神不宁。倚窗等客人的时候总是走神,被老鸨责罚过好几次,身上藤条抽打的血痕,至今还没有痊愈。
今天消失了一个多月的阿贡突然再次来到,用坚定温柔的语气告诉她:“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这怎能不让人心跳。
沉默了很长时间,一切归于平静,窗子里面传来平静的声音:“明天有客人点我,很晚了,你快走吧。”
这声音是如此的平静,不带一点情绪与波澜。
阿贡听的一愣,右手紧紧攥着沉甸甸的银袋子,轻轻将耳朵贴在窗户上,然后就隐隐听到了哭泣的声音。大概是躲在被子里面哭的,声音很小。
云层遮住了月亮。阿贡离开了,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因为他听出那是高兴的哭声。
是呀,坏日子到头了,是该高兴高兴,可为什么非得哭着高兴呢?女人真是难懂,阿贡想道。
顺着东城低矮的石墙,阿贡向来的方向走去,突然感到后背一阵冰冷,心中一惊,站在了原地。
“不想让她死,就照我说的做。”
第二百四十七章 平生无以为报
初入江湖的阿贡,也经历过几场风波,断过别人手脚,提过仇家的人头,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可是感受着背后那个如寒冰一样的刀尖,阿贡的心脏猛然一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那股寒冷,不是一种简单的杀戮,而是一种漠然的毁灭,不在乎生死,只在乎成败的毁灭。阿贡知道,此刻只要生出起一点点违反的心思,那道寒意将会像烧红的铁条,轻而易举的穿透自己的心脏。
他强自镇定,明白了今日的凶险,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灾妄。
嘭嘭,两声心脏狂跳之后,恐惧从头到脚,化作一滩冷水,落在石板街上。
阿贡没有转身,平静中带着豪气,说道:“那条道上的朋友?有什么事情,说一声便是,不用这么为难。”
身后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那道寒意如鹰隼的喙,在阿贡后的后心,轻轻的啄了一下。阿贡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垂直双手,如木偶一样转过身来。
一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手里轻巧的捏着一柄细剑,暗淡的月光下,嘴角溢出一股冷漠的险笑。
正是段安国初到仙台时那名年轻的车夫。
“要做的事太多,要杀的人也太多,所以麻烦老弟,帮我杀一个。”
“谁”
“荆七”
长时间的沉默,那么少年保持着傲然的笑意,带着一丝看客一样的嘲讽,在给阿贡足够的时间,消化刚才二人的对话。
万千念头在阿贡心间如雷电一般闪过。
阿贡此时才注意到,那把薄薄的剑,剑尖并没有抵在自己的后心,寒意只是自己的感觉,那把如毒蛇一般的细剑,正安安静静的捏在少年的手里,隔着丈余的距离,剑尖若有如无的照着他的心口。
修行者!
阿贡心中一震,刚刚提起的气势,顿时矮了一截。冷静下来的心神再次激荡。
车夫好像对阿贡的反应很满意,那丝骄傲的笑意从嘴角盛开。
“怎么样啊,这个忙帮是不帮。”少年车夫微微仰头,斜着瞟了一眼不远处,月光下的春花楼。他的目光就像一把飞起的长刀,带着血色,横着斩向这个妓寮。
随着车夫目光中的长刀落下,阿贡眼神中的光彩瞬间消散,整个人暗淡下来,本来挺起的双肩也跟着塌了下来。
月光下捏着细剑的少年,面容还算俊朗,只是带着深刻的淡漠,就像一只木偶,他知道阿贡在女人和帮主之间已经做出了选择。
“死不算什么,比死更难的是选择,不过,如果你选择的次数多了,也就麻木了。只要你活着,别人又算得了什么。”
车夫好像是在开导阿贡,随手扔过去一个木盒,准确的落在阿贡虚握着的手里。
“把这个放到他的茶里,明天正午之前,如果没有死人的消息,我会替你做出另一种选择。”
阿贡只感觉眼前一黑,一道黑影掠过春花楼后的婆娑的柳树,月光被阴影迅疾一遮,眼前那个透着邪魅的漠然少年,已经消失不见。
阿贡如一根行走的木头,在石板街上发出哒哒的脚步声响。
大院的照壁上开始闪动壮实的身影,那是晨光下,九刀门年轻汉子们练拳的身影。
几个半大的孩子,怀着虔诚的心情在阔大的庭院里洒扫。能够为九刀门做事,是他们的荣幸,几个街头的孩子,无事的时候就往这个院子里转,希望那天有幸一睹七爷的风采。
“帮主,今天河滩沙市上有一场赌斗。”气势如山的高天义,此时却像一个谨慎的师爷,向荆七汇报一天的安排。
荆七点头,一个小斯牵来一匹黑马,荆七身形一飘坐在马上,透过圆圆的月门,隐约看见外院那几个在晨光下,嬉笑着洒扫的孩子。
“赏他们。”
荆七脸上露出阳光一样的笑,回忆起十几年江湖生涯里,为数不多的欢乐时光。
一名随从接过七爷扔过来的铜子。
高天义随即也从自己的腰里拿出几个抛给了少年随从。
随从一脸欢快的跑到前院,打了一声嘹亮的哨子,“小崽子们,七爷有赏!”
嘹亮高昂的哨声,穿过初升的骄阳,几匹骏马风一般从月门当中刮出,跨过前院,消失在仙台的长街上,马背上人人欢愉,在荆七手下做事,这些刀剑中滚过的少年,每一个都是敞亮快活的。
只有最后面那匹马上的阿贡,眉头紧锁,脸上阴晴不定。
按照惯例,几个人在离九刀门不远的林家铺子停下马来,要在这里用过早饭,再赶往该去的地方。
“七爷,老规矩?”
“老规矩。”
林家掌柜的把鸟笼挂好,蓝布遮了初升的骄阳,亲自过来招呼荆七一伙人。
街面上的邻里都清楚,九刀门跟以往的帮会不一样。日常调停纠纷,偶尔出了事情,甚至能做一个帮手。
春上的时候回风堂大火,要不是九刀门弟子舍了命的救护,三百多年的酒楼早就毁了;还有妙善堂,一间祖传的药铺,上个月流民围堵,硬是要把药材当做粮食来抢,被九刀门及时驱散。
这些九刀门罩着的门户,很愿意出这一点资费,月初的时间,不等帮中的弟子过来收,早就派店里的小斯交到了门上。这离乱的时节,一些商户,郡府的税收都不缴,却凑着银子,一次性缴纳三年的费用,祈求九刀门长久的照应。
九刀门彻底改变了仙台民众对江湖帮会的认识,原来在官府势力照顾不到的地方,帮会能发挥如此巨大的作用。
十斤熟牛肉,三坛老酒,一壶上等云雾茶,顷刻就摆满了大方桌。
酒是一干兄弟们的,那茶是荆七的,荆七不喜欢喝酒,特别是在早上。
喝酒越喝越燥,容易让人热血,而冲动很容易麻痹人的判断,丧失本有的冷静。
荆七还有一个习惯,吃饭买东西,喜欢先付账。他看中的东西总是很明确,很具体。什么东西,多少东西,付完账,吃好,走人。
殷勤的小二沏好茶,斟上酒,布置好牛肉,转身离去。荆七起身到柜台前,亲自结账。
当荆七起身的那一刻,阿贡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甚至怀疑旁边的同伴也能听的到,可是左右看看他们兴高采烈的喝酒吃肉,才硬是压下颤抖的右手。
阿贡看了一眼离去的那道身影,黑色劲装,外罩着披风,不偏不倚的发髻,脸颊边散着几缕不羁的黑发,一股沉稳冷静的气度,如奇绝的山峰突兀在酒楼当中,让周围的食客,小斯,以及整个酒楼都黯然失色。
阿贡收回目光,眼里只剩下决绝。
他佯装倒酒,胳膊一动,桌边一坛老酒啪的一声摔在脚下。
几个少年的目光瞬间聚集在摔下的酒坛上,阿贡一脸歉意,在俯身查看的电光火石之间,右手从荆七沏好的茶碗上无声拂过。
拳脚功夫最是厉害的那名随从,宽大的手掌在酒坛摔碎的瞬间,在桌子下面一抄,手心里已经是一汪酒泉,反手一仰,尽数倒在了嘴里。
“毛手毛脚,那有一点江湖的样子。”他不悦的说道,
“闷葫芦,野路子。帮主也不知道怎么选中了你。”另一个肩膀瘦削的少年,一向与阿贡不大合得来,出言讽刺道。
“算了,算了,再拿一坛就是,账算在我身上。”阿贡对面,一个年岁稍长的随从说道。
酒再端上,荆七已经落座,阿贡身前的瓷碗满的几乎要溢出来,还没喝多少酒的他,脸上却升起一片微红。
“七爷!”阿贡突然说道:“能跟在您的身边,是我阿贡此生,最大的造化。我无以为报,这一碗酒,我敬您!”
荆七平静的一笑,抄起了桌上的茶盏。
第二百四十八章 此刻血染长天
明枪,暗箭,匕首,毒药,荆七见过了太多。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倒不是辨别毒药的本领有多强,而是本能里对危险的感觉。而危险最重要的一个征兆就是反常。
荆七举杯喝茶的瞬间,看到了阿贡明亮眼神里那一抹决绝,本已举起的酒杯缓缓落下,冷峻的脸上显出凝重的表情。
感受到帮主的变化,一饮而尽的阿贡,突然对着棚顶黑乎乎的木头椽子,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笑声中,阿贡感到整个世界都在晃动。
笑不过数声,阿贡一口鲜血喷的满桌都是,几名随身的护卫呼啦一声撤开桌子一丈有余,右手把着刀剑,盯着鲜血染满前襟的阿贡。
只剩荆七端坐在阿贡的对面,脸上平静至极。
他左手拉着右手的袖口,稳稳伸出食指,像文士牵着袖子写字一样文雅从容,食指在桌面上的鲜血里轻轻蘸了一下,然后放进云雾茶盏里。
手指上那些血末在残茶里晕开,然后如潮水一样沸腾起来,一盏碧绿的云雾瞬间变成了黑污的血池。
“北境天毒,断刀会杀到身边了啊。”荆七平静中带着一点柔和,继续说道:“北境天毒,天下无药可解。一刻之内全身器脏爆裂而死。阿贡,你恐怕只剩下半刻时间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阿贡止住了笑,一把推翻了身前的方桌,杯盘翻了一地,面前只剩下端坐的荆七。
浓稠的血液不断从阿贡的眼睛里,鼻孔里和嘴角溢出。透过眼前的血丝,阿贡看到诺大的林家铺子在血色里剧烈摇晃,整个世界都在倾倒,只有眼前的七爷,仿佛钉在风浪里的巨石,顶天立地,岿然不动。
“七,爷……”仅仅喊出这两个字,阿贡就感觉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他的袖子艰难的在地上拂动,拂去了散乱在地的酒菜,好像是要在他和荆七之间扫出一条跪拜的道路,然后才扑通一声单膝跪在了荆七面前。
“七爷……我没得选,我的命是您的,不论得手不得手,我阿贡都会以死相随。”阿贡瞪着血色的眼睛,不顾嘴中顺流而下的浓稠黑血,颤抖的说着。他的目光中充满敬畏,充满绝望,还有一丝欣喜的解脱。
“他们逼我,拿小倩逼我。我没有办法。”阿贡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急剧膨胀,下一刻似乎就要炸开。
说完这一句话,阿贡感觉自己已经融入到眼前的一片血海之中,温热的鲜血包裹着他全部的神情,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他感觉自己的腹部被一只铁手,硬生生的掏出一个窟窿,低头看去,衣衫依旧,只是沾了一些阴暗的酒水。
他知道恐怕是自己的肾脏在体内裂开了,剧烈的疼痛让他面容扭曲变形。他感觉自己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艰难的抬起头。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要求,但我还是希望……希望七爷送我一程。”
看着已经不成人形的阿贡,荆七没有片刻犹豫,缓缓抽出长刀,轻轻的向前送出。
那把不算长的特制朴刀,还没有抵到阿贡的胸口,阿贡就伸出颤抖的双手,恭敬的迎接上去,小心而又兴奋的握住平直的刀刃,任凭锋利的刃口嵌进手指的骨缝当中。
阿贡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回想起和小倩第一次约会的情景。
仙台凉山的深冬,大雪覆着微微凸起的山峦,从凉山最高的太极台,顺着满是积雪的山道一路奔下。阿贡牵着小倩的手,直到分手的岔口,阿贡握着她的手,慢慢捂向自己跳动的心口……
噗……
一道轻微的响声,阿贡伸开了双臂,因为小倩的手终于触到了自己跃动的心脏。
“来生,再报……”阿贡歪倒在林家铺子漆黑的木砖上,脸上平静异常。
那个年纪稍长的随从,向前一步,低声说道:“小倩是阿贡相好的姑娘,在春花楼。”
荆七拍出十两银子,在桌子上。掌柜一脸肃穆的点了点头。
荆七身形一顿,吐出一口气,扫视身后的众人,一眼不发的走出了林家铺子。黑面白底的靴子踩在阿贡的污血上面,留下了一串血色的足迹。
六匹快马,掠过仙台城的秋风,带着肃杀的气息,直奔春花楼而去。
远远望见那栋略显笨拙的四方楼房,就见二楼挨着柳树的一个窗口飞出一个人来。
那人身形矫健,如飞旋的大鹏,宽大的衣氅在秋风里一鼓,一滑,身体就稳稳的落在楼下丈把远的一匹神俊黑马上。此时才看见他怀里还托着一个瘦削的姑娘。
感觉到后面的来人,那人挑衅的回头一望,朝为首的荆七满意的点了点头,双腿轻夹马腹,箭一般的飞窜而出。
直到荆七数人快马掠过春花楼,这个低档妓寮里的活计才一脸惊恐的从楼上下来,手里抄着粗苯家伙,在快马掀起的尘土里张望。
疾如流星的黑马往仙台南面飞奔,专捡无人的宽道。
“看样子是去城郊……七爷。”那个身形瘦小,如猴子一般坐在马上的随从说道。
荆七知道他的意思,在飞驰的骏马上冲他点了点头。本来排成箭矢形状的六匹骏马,其中一匹猛然离开,鬼魅一般溜进一条岔巷里。
前面那个身影,虽然没有回头,脸上却漏出鄙夷的轻笑。
……
仙台南郊,过膝的秋草将天地装扮成一片苍黄。那匹马安静的屹立在开阔的黄草地里,面对整个秋天。
荆七等人在数丈外驻马,一道烟尘随着秋风西去。
那人松开右手,马颈上的姑娘摔在长草当中,艰难的咳凑几声,惊慌的站了起来,如一只刚刚放出笼子的幼兽。
远方枯黄的长草动了几下,荆七身后的几个随从互相点头示意。果然,那些晃动的秋草后面,黑压压的一片,全是肃杀的人群。
断刀会数百精英一步步逼上前来,那匹神俊的黑马,如黑色的利刃,将上前的人群从中分成两半。
荆七的目光落在那些帮会的汉子身上,知道这是一场死战,甚至是仙台城的最后一站。因为他从那些汉子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意志,一股要致人死地的意志。
帮会厮杀,不外乎抢地盘,争生意,很多时候只是把对手杀败,杀跑,并不一定要必死。但今天不一样,这片无声的荒草地,像是一片坟场。
荆七身后的随从们,目光紧张的盯着一步步逼近的敌人。有人拿出黑色的长布,将朴刀和手腕慢慢缠在一起;有人稳了稳腰间的飞镖;有人举起腰间的葫芦,狠狠灌了几口烈酒。
一座无盖的竹轿从众人当中晃出,瘦高的道人稳坐在上面,那些竹竿上缠着花红柳绿的丝线,仿佛是一张绣花闺床。除了抬着竹轿的四个汉子,一边站着一个粉嫩的少年,一个捧着果盘,一个拿着蒲扇,他们的脸上涂脂抹粉,让人看不出是男是女。
此人正是断刀会二当家,人称丧门星的桑道人。
桑道人对端坐马上的那人说道:“嗯,英雄出少年,荆七比我想的还要年轻。”
“年轻可不是什么好事,年轻很多时候就是愚蠢的代称。”
“错”桑道人一脸愤怒的反驳,然后看了一眼旁边俊俏的少年,猥亵一笑:“年轻人,后面更紧一点。”
“呵呵……哈哈……哈哈哈”坐在马上的人纵声大笑,惊起了藏在秋草里的一群飞鸟。
红红的夕阳落在了西边,对面的荆七看见,断刀会数百精英全部笼罩在夕阳的红光里,真真是血染长天。
第二百四十九章 绝境
马上的少年叫车夫,姓车,名夫。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他是段安国的车夫。他转头看了看晕染大地的夕阳,说道:“正午早过了,看来你的那个随从没有做到正确的选择,那么,我也该履行我的承诺了。”
一把细长的剑,出现在他的手中,将要向着枯草里的女孩点去。
女孩早已惊吓的呆在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出现这样的变故,昨日阿贡对她承诺的美梦还没有做完,就迎来死亡的一刻。
她突然明白了,明白了那个手握细剑,脸上带着笑容,眼神却冷漠如潭水的人说的话。
“阿贡死了,是你杀的?”那少女不知道那里来的勇气,盯着车夫,恨恨的说道。
“不,不,不,他应该是自杀。”车夫若有若无的看了一眼荆七。
“我不信!是你杀的,我能感觉出来。”枯草里的少女,恶毒的指着马上的人,仿佛在诅咒。
“感觉,呵呵,你马上就没有感觉了,谁杀的又有什么意义。”
细剑向下,斜斜的挑向少女的胸口。
这一刻,荆七身后最壮硕的那名汉子的手无声抖动了一下,一把细长的飞镖在夕阳下一闪就到了黑马的近前。
“停”车夫随意的说道。
那名汉子知道自己飞镖的力道,莫说是肉躯,就是一堵砖墙,以自己奋力掷出的力道,也能轻松洞穿。
而如此力道的飞镖,就这样诡异的旋停在了半空中,好像是无形的线拴住了飞镖的镖尾,让它在空中停顿,却又一时半刻不会掉下来。
如果是天启巅峰的修行者,凭着精纯的神念,能够听见飞镖尖端在空气中旋转突进的嗡嗡声。可惜这名随从也是一名普通的帮众,对眼前的一切感到一丝莫名的惊惧。
他看了一眼依然稳定如山的帮主,抿了抿厚重的嘴唇,右手再次摸向镖囊。
荆七没有回头,无声摇了摇头。那名随从放下了摸住镖囊的右手。
“饶了她,我让你一剑。”
车夫就好像在等这句话,猛然收回细剑,朝空中燎天一挥,那把悬在空中的匕首,如流星一般疾驰而回,向着荆七的面门。
叮!朴刀准确的挡住了镖尖,飞镖如死鱼一般,落进枯草当中,消失不见。
“姑娘,走吧……”
荆七平静说道,然后催马向前走了半丈,独自一个人来到数百敌人面前,和那头神俊的黑马头对着头。
小倩好像从冰窖里走出,知道方才死亡已经罩在自己头顶,对着荆七深望一眼,消失在草丛里。
“车夫,你面对的可不是一般人,连吕相国都是青眼有加,小心点哦。”桑道人戏谑的说道。
“道人,废话!这是一个怜香惜玉的英雄,做英雄的一般都很惨,他也不会例外。”
“自负,致命的自负!”桑道人如一个瘫了的老人,气愤的拍着竹椅,把竹椅弄的一晃一晃的,摇头晃脑的看了看左右肃杀的数百精英,好像对车夫要独挑荆七感到不满。
“吕老儿是不是看重你,我不管。段府郡说你是天下最擅长帮派的人物,我却不服!”
车夫的细剑在夕阳下展开,即像是劈,又像是刺,目标是荆七的脖颈。
两匹马的马头几乎要相交,如此近的距离,那种生死一线的感觉让荆七身上所有神经都紧绷起来。
一般人在马上出招,双腿会不自然的夹住马腹,而眼前的少年,明显不是一般人,而是一名修行者。
修行者发力,不必借助外物,真元自体内喷涌而出,所以只凭肉眼,即使锐利如鹰,也无法把握此人出剑的时机。而在对面的少年出剑之前,荆七已经闭上了眼睛。
枯黄而又安静的荒郊,没有一丝风。荆七就像一截木头,咚的一声从马背上栽了下来,没有任何征兆。
后面的五名随从,心头猛然一紧,直到看到一脸平静的七爷仍然站着,才松下一口气,感觉数年的血雨腥风都没有此刻这么紧张。
一丝黑发在夕阳下四散飘落,四野寂静无声,连一脸愤慨的桑道人都屏住呼吸,伸长脖子,看荆七是如何闪过车夫这必杀的一剑。
绝对的平静当中,猛然响起一声沉闷的马嘶,荆七那匹骏马突然如一堆被抽了骨架的烂肉,轰然倒下,浓烈的血腥弥漫当场。
一匹骏马就这样碎了,在车夫的一剑之下,一脸平静的荆七没有看一眼倒下的骏马,带着漠然和冷酷,静静说道:“这是让你的一剑。”
车夫收起戏谑的狞笑,眼神中有光芒闪过。
“九刀门主,南城五尺天,天下第一少帮主,果然名不虚传!”
荆七没有听他说什么,更没有看他一眼,他意识当中,本能的感到,对面数百颗心脏原本稳定的跳动,有了一丝细微的波动。
这是一个好时机。
荆七猛然转身,嗖的一声抽出那把朴刀,斜指着将落的夕阳,厉声喝道:“杀!”
身后的五匹骏马,如空中砸落的巨石,如紧绷在弦上的利箭,瞬间落进断刀会的帮众之中,枯草,烟尘,夹杂着热血瞬间暴起。
在自己喊出杀声的那一刻,荆七再次明确的感受到对面那些心脏跳动中的紊乱,嘴角溢出一丝笑容,那种叫做“痛快”的滋味,再次占据了他的心神。
竹椅上的桑道人猛的直起了身子,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睁大了眼睛看着杀进人群中的五名汉子。
朝廷的虎豹骑兵也没有这样的气势!五个普普通通的汉子,就这样砸进死神的怀抱,重点是没有一丝顾虑,没有一丝考量。
是谁给他们视死如归的勇气,桑道人略显惊慌的眼神看向傲然立在枯草间的荆七,一瞬间,脸上五官和皱纹扭结在一起,就像死了亲爹娘一样难看。
丧门星彻底起了杀意,从郢都开始,聚集了一路的杀意在此刻肆无忌惮的释放出来,那些已经枯黄死去的长草,好像又死了一遍,从竹椅四周开始,诡异的向四周伏倒。
车夫知道,丧命星出手就没自己什么事情了,一脸不甘的一拦马缰,躲在了旁边。
丧命星从竹椅下面抽出了一根白色的棒子,棒子上面胡乱缠绕这许多白纸,再夕阳下显得枯黄如草,正是哭丧棒。
这种白纸条或者黄纸条扎成的棒子,在大夏帝国北方农村的丧葬中最为常见,荆七略一皱眉,不知道这作为武器的棒子怎么攻击。
不见竹椅上的瘦高道人如何行动,落寞的夕阳下突然刮起一股阴寒。
荆七感到数十条邪恶的气息如蛇一般向自己周身袭来,夹杂着鬼哭狼嚎的凄厉呼啸,在枯黄的草地上转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那把平直如剑的朴刀无声舞动起来,一出手就是荆七自悟的绝学。
最简答最实用的动作,在黄昏的枯草间带着韵律舞动,像在跳奇怪的舞蹈,朴刀和身体融为一体,身体全凭着感觉抖动。
凄厉的劲风一道道砸在朴刀之上,朴刀或挑或斩,总是能辨别出数十道劲风之中最凌厉,最危险,最致命的那一道。
不过片刻,荆七的右臂已经酸麻,手中的朴刀已经没有起初的灵动,但他的双目依然冷如秋水,在挥舞的间隙,透过荒草缠绕的阴风,看到身手最为矫健的那名随从,头颅正离开颈项,飞舞旋转的头颅上,还可以看见已经失去生命的双眸,里面有尚未褪去的勇毅之色。
荆七平静如常的内心,突然现出一丝松动。朴刀慢了一丝,一道凌厉的阴气削过他的肩头,灰色的布衫上出现一道细密的血丝。
好像是为了配合那道出现的血丝,桑道人丑陋的唇角同时溢出一丝狞笑。
荆七依然陷入了绝境。
……
第二百五十章 天亡大夏
就像每一伙兄弟中间都有一个胖子,每一群兄弟当中也有一个瘦子,大家通常叫他猴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猴子坐下的马,是整个九刀门最快的马,正从仙台城南的大道上飞驰而回。瘦削的少年沉默不语,身体努力前倾,随着奔马的韵律,微微翻动,好像没有任何重量。
膘健的骏马因为太快的奔驰,身躯好像被凭空拉长了一些,铁蹄在石板街上轻轻一点,就掠过数十丈的距离。
马蹄声已经混成了一条不间断的线,这条线直通九刀门的总堂。
前面就是落英街,往右一拐,就到了。猴子心中放松了一些,他一直在默默算计着时间,以当前的速度来看,他已经做到了极限,他因为没有耽搁七爷宝贵的时间而感到安心。
夕阳洒满郊区的时候,在建筑阴影掩映下的仙台城内,光线已经略显阴暗。
刚刚进入落英街,猴子感觉有一丝白光从自己的眼前飘过。
他以为是秋天里常见的白蛾,然而下一刻,一直在马背上漂浮的身躯猛然向下一沉,一人多高的骏马毫无征兆一头砸在了地上。
极高的速度,使马头在石板上擦出半丈长的血痕,脑浆和血液涂得满街都是,空气中还弥漫有马鬃在石板上擦出的焦糊味。
少年在空中接连五六个翻滚,砸在落英长街上,左脚落地卸下力道的同时,腿骨在咔嚓声响中,已经折成数段。
猴子顾不上疼痛,惊异的靠着砖墙,反手抽出朴刀,才看见那匹九刀门最好的骏马,圆睁的眼睛上有一个血洞,有什么东西,从左边的眼睛射入,贯穿了它的整个头颅,然后在飞奔当中,蹿出三四丈的距离,才一头栽在地上。
少年向街巷左边看去,一个浑身雪白的老者静静的立在街边。
作为帮派里最为出众的耳目,他在片刻间做出了决断。转身,拔腿就跑。不论如何,完成任务才是最重要的。
消瘦少年的眉眼间原本带着一丝灵动的气息,此时却显得愤怒而坚毅,因为他在忍受。
毫不犹豫的尽力飞奔,右腿断裂的锋利骨茬,猛烈的刺穿了他小腿上的筋血和皮肉,白色的骨茬露在了秋天微冷的空气里。
忍着即将昏死的巨痛,少年将意志和力量集中到一处,命令自己往前奔跑。奔跑已经是唯一的欲念,他的血肉身躯如同画笔,在冷厉的青石板上越磨越短,一条醒目的血色向着九刀门蔓延。
白胡面无表情,几个起落就拦到了少年的面前,看都不看挥出了一刀。
银锉刀在空中划过,消瘦少年的双手在胸前猛一交叉,摔倒在长街之上,闭上眼睛之前,看见了自己流淌的血河里,那道漠然的白色身影。
白胡收刀,向着城东的夜色里飘去。
落英街上还有行人,几乎全是神情麻木的流民,他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今天,自然不会理会长街上发生了什么。
几十个流民,行尸走肉一般围拢上来,看着石板上消瘦少年好像没了气息,然后一窝蜂似的向那匹死马跑去。
就像荒原上以腐蚀为生的鬣狗,流民们你一块我一块的撕扯着马匹带血的红肉,内脏带着腥臊之味冲天而起,那些流民全然不顾,用手,用不知哪里找来的生锈的镰刀,用石皮、瓦片,撕扯着开膛破肚的内脏,企图瓜分到一块好肉。
……
徐风已经做好了向荆七告别的准备,安顿好一切,踌躇但有不是满志的,打算向这片大陆上最伟大的都城进发。
此时,他正在屋内打坐神游。让神念来到天启境的巅峰,现在的徐风已经能够明显感受到金石境界的存在,冥冥中的意念就像被困在一个透明的圆壳里,无法突破,更不敢轻易突破。
徐风在意念中伸出右掌,轻轻的抵在那层并不存在的壳内,元气护着手掌,试探着往外撑,每撑一下,并没有感到壳内的空间变大,而是感到自己体内,那真元赖以流转的七经八脉,猛然一涨,疼的他龇牙咧嘴。
痛一下,徐风顶一下,顶一下,徐风痛一下,徐风竟然渐渐对自己狠厉起来,联想到某种一顶一痛的恶趣味,心中更是无限愤懑。
无奈,男人的理智总是战胜情感,就算再渴望破境,徐风也不会让自己在痛不欲生当中,筋脉爆裂而亡。
徐风收回神念,微闭着双眼,恨恨说道:金石境啊,金石境,你他娘的就像梦中的姑娘,明明看的到,就是摸不着!
正叹息之间,他突然嗅到浓烈的腥臊之味,心中升起熟悉的警兆。
徐风穿上鞋子,整理了一下青衫,提剑向着腥臊的方向掠去。
他先是看见长街上,如成堆的蛆虫一般在死马身上攀爬的灾民,然后看见血泊中那名九刀门的少年。
徐风探出双指,放在少年的脖颈上,奇迹发生了,那少年竟然回光返照一般睁开了眼睛。
徐风大喜,却看不见少年眼中有一丝生气,就像是回魂的野鬼,脸色灰败的少年以微弱的力气说了一个地址,立刻闭目死去。
看着少年整齐折断的双臂,徐风知道他临死之前受过一刀,这一刀太多猛烈,斩断他双手,然后击中他的心脏。
如果不是双手护着,就是修行者,恐怕也已经毙命多时。
……
陆运长私府。
一名官宦模样的中年人,快速的步入内室,精炼的眸子对上了陆运长的等候已久的眼神。
“大人,断刀会大部出现在仙台南郊荒草垫。”
陆运长就像决战时的将军,快步走向几案,手指点在仙台地图上的那一处,头也不回的问道:“确定?”
“确定!”那名干练的中年人重重说道。
陆运长心中放下了一块悬停已久的大石,紧拧在一起的眉头舒展了一些,但迅疾又聚在了一起。
“兵士反水多少?”
“拱卫运河之内的,十居其五;运河之外的,十居其三。”精干僚属小心回道。
“黑风衙役?”
“衙役捕快,十居其七,属下已联络到人。”他的话语里已经透露出一丝喜色,还有一丝干燥的杀意。
天还没有暗,书房内已经上了灯,陆运长高大的身影映满了整个屋子,那道影子静止在那里,一动不动。
灯花“哔啪”响了一下,那名干练的僚属,微黑的面容随之晃动,试探着说道:“大人,还有一个消息。”
“说”陆运长已经觉察出了下属情绪上的异样。
“将军……将军已被处斩了!”
咚,一声闷响,陆运长的拳头狠狠的砸在几案上,笔架倾倒,墨汁散乱。
“天亡大夏,天亡大夏!”
陆运长从胸腔里憋出这句话,然后缓缓转过头来,盯着熟悉的眉宇,一字一句的说道:“南郊国贼,格杀勿论。”
那名僚属,双手抱拳微一躬身,走出私宅,隐在暗处的几条身影立刻跟上了他,几个人在街口低头耳语几句,分头行事,迅速消失在仙台大大小小的长街里。
……
第二百五十一章 实在是太丑
距离那片草甸还有数十丈远的时候,徐风就体会到了那股冷厉的阴寒,这是方圆数里最为强大的一股气息,徐风不知道刻意报信的荆七被围多久了,情况可能比他想的还要糟糕。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神念师,什么境界?天启巅峰?金石中境?他拿不准,也管不了那么多。
青衣黑剑如疾风一般卷过片片枯草,徐风心中暗骂一声,“去你妈的!”,毫不犹豫,直接祭出腰间的那块黑石。
正在得意的桑道长,猛然感觉头顶被一团阴云罩定,他这一辈子都是拿着哭丧棒阴别人,还从来没有被人阴过。狞笑的脸上顿时慌乱起来,凝重的眼神上翻,查看那片阴云。
玄冥碑从天而降,徐风踏草而行,还没有加入战团,一把无声的细剑就递了上来。
“来阴的!”徐风翻眼看了车夫一眼,避也不避的顺势也递上了一剑。
两道闪电在黄昏里碰撞,一脸诡异的车夫在枯草里猛然倒退两步,徐风也跟着落入长草之中。
闪电刚刚敛没,一道通天彻底的闷响在荒草上空响起,下一刻,桑道人如公鸭一般的喊叫在郊野回荡。
原本放置竹椅的地方已经变成一个丈余阔的土坑,枯草伴着灰土,如瀑布倒卷而起,四名抬竹椅的帮众,还有那两名扮相妖异的少年,已经成为坑底的一堆土渣。
桑道人一脸死灰,直直的站在巨坑的边缘,手中握着断成半截的哭丧棒,惊恐的注视着徐风。
“来人可是徐风!”车夫看着徐风手中,那把通体幽黑的奇异长剑,颤声说道。
“正是小爷!”
徐风没有想到自己的明头如此响亮,脸上灿然一笑,仿佛炫耀一般,刻意抖了抖手里的黑剑,也是在掩饰真元的不足,祛除臂膀上的酸麻。
祭出玄冥石碑已经熬了他不少真元,再接下车夫刻意偷袭的一剑,徐风表面以一敌二,风光无限,自己却知道好受不到那里去。
荆七从危急之中抽身而退,面色微白,朴刀刷的一声斩破秋风,稳稳的列在身侧,方才激斗卷起的长草在他冷酷的面前簌簌落下。
那一记从天而降的玄冥碑,把桑道人砸的七荤八素,即使在郢都地面闯荡多年,也没遇上过如此霸道的法器……
桑道长硬咽下已经聚到口中的鲜血,难看的伸了伸脖子,本来瘦高的身躯显得更加细长,满脸阴晴不定。
不是直接过招,很难窥探出对方的境界,特别是善于以神念隐藏,经历过天启巅峰境的修行者。
车夫倒是不惧,盯着徐风,冷然说道:“最多金石中境。”
这句话让桑道人恢复了一点信心,丢掉手中已经成秃子的半截哭丧棒,右手一抖,却也是一把长剑。
“这位兄弟高估在下了,实不相瞒,天启巅峰,而已。”徐风笑着说道,刻意加重了“而已”两个字,傲慢和不屑被他演绎的淋漓尽致。
车夫本就是傲慢道极致的人物,没想到先是遇上江湖评价比自己高的荆七,接着遇上冷嘲热讽的徐风,心中一股气息早就按捺不住,挺剑就向徐风劈来。
“这个,你先替我招呼!”徐风对荆七随意说道,回头对上了抽出长剑的桑道人。
车夫感到自己受到了藐视,手上的剑更是快了三分,然而刚刚触到徐风青衣的边缘,徐风直直一倒,身形落入及膝的长草当中,细剑斩过秋风,正好碰上荆七平直而来的朴刀。
徐风犹如脚底安装了机扩,又瞬间从枯草当中有弹了出来,身形一卷,端端正正的站在了玄冥碑砸出土坑的边缘,隔着黝黑的深坑,和桑道人相望而立。
周遭的砍杀声逐渐低沉,凭着直觉,荆七知道五名随从已经战死在敌人的围攻之中,从他的角度看去,黄色草地上盛开五朵触目惊心的巨大血花,正是兄弟们拼尽的热血。
“有这些兄弟们陪,今天你也算值了。”车夫怪笑中带着一股羡慕的语气。
“今天我不会死。”荆七漠然说道。
“哦,盲目自信可是江湖大忌。”
“阿贡死了”荆七平静的目光掠过那几处鲜艳的血花,“他们也死了,已经死的够多了。”
“可惜还是不够!”车夫细剑一挥,黑色的大氅随风飘去,如震掉了身上的一层阴影。
“是啊,还是不够。”荆七淡然说道,像是在承认对方说的话。
“江湖有规矩,天地有正义,卑鄙到连弱女子都要利用,这样的渣滓还有什么理由活着。”荆七仿佛看见了临死前,满脸污血,眼神浑浊的阿贡。
“啧啧……荆大帮主这是在传授江湖之道吗,没想到冷七爷还隐着一颗热心肠,等你死了,哈哈……剥光衣服被丧门星玩弄,看你还怎么讲你的江湖大义。”
带着真元的细剑,在余光下猛然一抖,像隐藏极好的飞蝗向荆七袭来。
荆七擅长近身搏斗的朴刀,更擅长飞檐走壁的轻巧,他的足尖在衰败的荒草上一点,平直的朴刀向身前一撩,右腿微曲,展开双臂,如平滑飞行的燕子,在枯草之上滑行。
对方没有想到荆七的变招,本来枯草间电光火石,凶险异常的剑势,加上荆七姿势怪异的抵挡,看起来左支右绌,艰难异常,却猛然转为潇洒飘逸的路子。
“跑了可就享受不到段爷为你亲自挑选的墓地!”车夫说话不耽误追杀,真元流转,脚下几乎是御风而行。
眼看来的荆七后背,想也不想全力的刺出一剑。
细剑距离后背仅剩一尺距离,荆七握刀的右手随意的向后一斩,身形随着一斩的力道,在最不可思议之间,在枯草之上转了一个直弯。
天启中境的修行者,对上一个普通的少年,足足十一招了,竟然还没有占到便宜,这种情况实在是闻所未闻。
每当快要得手,给对方致命一击的时刻,眼前那黑衣少年总能作出非同一般的变化,挥出必然的一刀。
车夫的内心已经有点焦躁,但十几年的闯荡历练给他足够的理智与冷静,他拼命压下心头的急切与怒火,一剑比一剑快,一剑比一剑稳。
几招过后,徐风和桑道人竟然是不像上下的样子,徐风没有在祭出玄冥碑,全是真元的和剑道的比拼。
但金石境毕竟是金石境,徐风幽府仿佛有一团火,灼烧的他心肺翻腾,真元被他在数招之间压制的没剩多少。
能做到天下第一帮会的二当家,桑道人并非那种只知道依靠蛮力的人,他好像要把徐风看透,手握长剑缓慢的在胸前比划,像对着牲畜无从下手的屠夫。
“法器再高明,如果不知好歹,道爷今天也要把你超度,把本来的一桩买卖,做成买一送一。”
徐风早就听说断刀会的靠山是皇宫里的某位贵人,如今奉宫中那位贵人的指令,接手仙台城,想来一并要把荆七的九刀门也给灭了。
徐风有点不解,这么快就和整片大陆上的最高势力帝国宫廷掺绞到一起,让他有点不大适应。
“你以为你是老几,能入帮会的法眼,兄弟们做事,只是顺便宰两只小鱼小虾”桑道人好像看透了徐风的心思,这样说着,目光却落在徐风腰间的那块石头上。
徐风抱着双臂,黑剑安安静静的抱在怀里,好整以暇的说道:“其实,天下第一帮会的名头,连我这岭南第一恶人听起来,也是顾忌的。”
桑道人皱纹纵横丑陋不堪的脸色平复了一点:“小子还算识相。”
“道友过奖!”徐风耸了耸肩。
桑道人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笑意,朗声说道:“江湖人不说虚话,这里本没你什么事,你乐得清净,何苦要横插这一道。不如,不如……”
“不如,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徐风说道。
“小哥聪慧。”桑道人脸上皱纹瞬间平复,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颇为忌惮的瞟了一眼徐风腰间的那块黑石。
“不过,不过……”徐风微皱眉头。
“不过什么?”桑道人感觉到有点不大对劲。
“不过,你实在长的太他妈丑了。”
“你敢消遣贫道!”
“小爷陪你磨舌头,是给你面子,好了,不用闲扯淡了,小爷的元气恢复的差不多了,受死吧!”
桑道人气的脸上要滴出水来,啪的一声,长剑荡出半丈高的尘土,灰衣裹挟着阴风呼啸而出。
第二百五十二章 一座城与一个人
徐风不敢大意,这可是郢都来的高手,金石境的强者,他缓缓往后退了半步,迎着狂袭而来的阴风尘土,凝重的点出一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土坑对面,无数的风暴和尘埃,凝聚成一只巨大的螺旋,整个螺旋阴暗沉沉,只有迎面而来的螺尖上,凝聚着一点明亮的晶莹。
耀眼夺目的微粒之间蕴含着无尽狂暴。
螺旋如旋转的巨钻,隔着土坑暴袭而来,徐风那看似单薄的黑剑正点在螺旋的亮尖上,仿佛凭着一股小小的支点,撬起整个呼啸的地狱。
数十丈内的天地彻底黑暗下来,对着阴风中刺耳的鬼哭狼嚎,徐风大声道:“小爷还没死,就来哭丧。”
右臂上的重量越聚越多,劲风把青衫吹的烈烈作响,徐风将后面的右脚在浑厚的土地上重重一跺,握剑的右手猛然旋转起来。
既然对方总想留着余地,那就反其道而行之,给他来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幽府内所有的真元瞬间被点燃,神念仿佛被赋予灵魂的力量,拼命的向右臂汇聚,人剑合一,以剑开道,如离弦的巨箭,轰然杀进那道灰黑色的螺旋里。
“老杂毛,小爷来也!”
伴着一声断喝,气流在四散之中爆开,无数真元在方圆数十丈的范围内炸开,本来细碎的枯草和泥土,被鼓荡的真元碾压成更为细碎的粉末,纷纷扬扬从天而降。
越境之战,徐风不是没有经历过,但桑道人的金石境显然更为凝练,也许是在天下富足的郢都调养的实在不错,真元撞击之下,他那看似干瘪的身体却坚如金石,表面看来,并没有受到多少伤害,只是灰色的道袍破败不堪,凌乱的发髻之上,略显可笑的沾着几根长短不一的枯草。
眼尖的徐风已经注意到,道袍的下摆上有一丝沾土的污血,那是他在混乱真元中,拼死杀出的四十余剑当中,唯一击中对方的一剑。
“杂毛,感觉如何!”
徐风剑眉一挑,理了理青衫,强压下因为方才搏命一击而翻腾的心血。
灰衣老道狐疑的摇了摇头,隔着丈余的距离,盯着徐风急剧起伏的胸口,感受着天地元气的变化,突然仰天哈哈大笑:“果然只是天启境,老夫在郢都养尊处优久了,太久没有搏命,差点被你给唬住。”
瘦高的道人,貌似疯癫一般在昏暗的枯草里长笑,此时夕阳燃尽,天色昏暗,远处的荆七和那名车夫已经战成两个互相缠绕的黑点。
寂寥之下,数百断刀会帮众无声围了上来,桑道人收了笑声,阴测测的说道:“郊野葬死人,再好不过,兄弟们给我围死,他不是金石境就破不了你们手中的刀剑,凡有机会,只管给道爷招呼。”
徐风心中一禀,没有想到断刀会是这种打法,虽然自己不是金石境,但天启巅峰的修行者,杀几个普通帮众,还不是跟宰几只鸡鸭一样,这是在拿帮众的命往自己身上堆。
可恶的是,那些凶神恶煞的帮众好像并没有退却,果真一步步逼了上来,如潮水一般。
桑道人很是满足自己在帮中的威信,长剑再次开始在空中缓慢的比划,就坟墓上随风漂浮的白纸条,丑陋的脸上带着戏谑之意。
此时,衰草连天的南郊,坚硬的大地突然震动起来,犹如万千骏马卷过草原,显露出一股整齐的决心和意志。
桑道人脸上现出凝重。如果说徐风的出现算是计划之内的变故,这隆隆而来的杀伐之声,却在预料之外。
那些略显麻木的帮众,本来平静的脸上升起一丝疑惑,纷纷看向烟尘四起的地方。
随着长草整齐的掩倒,一排排重装的甲胄出现在眼前。一眼便知,那是王朝官方精心打造的玄甲,黑色棱角透出冰冷的微光,神情肃穆的兵士,或者不叫兵士,因为没有任何旗帜和仪仗,甲胄上也没有代表编制的符文。
昏暗的夜色里,放眼望去,全是人,粗略估计至少有三千之众!
这是什么人!?怎么会在这个时刻,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难道段帮主另有安排?没有理由,桑道人无声的摆了摆头,明显感到这些冷漠杀兽的对象是自己,是断刀会的数百精英。
这不是朝廷的标配的玄甲兵士,因为他们没有以符文标识的番号,更没有代表大夏帝国某一疆域的旗帜。然而他们的装备确是标标准准的帝国兵士,不论昂贵的玄甲,还是手中明亮的长枪,都是保养极好的杀器。
桑道人阴沉的脸上还保留着一丝自信,当玄甲兵士从中间缓缓分开,现出冰冷锋利的重弩的之时,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昏暗起来,就像因为害怕日光的魔鬼,完全隐藏在了阴影当中。
缉盗弩大夏帝国州府巡捕营最高配备,不论力道,还是速度都是一般弓箭的数十倍,甚至仅次于北疆战场上的破阵神弩。
面对玄甲兵士,虽然机会不大,但是这些刀头舔血的帮众也有一拼的实力,但是面对这些闪着寒光的缉盗弩,黑风衙役最拿手的武器,他们连一丝胜算的可能都没有。
桑道人的三角眼,像斑鸠一般不安的上下翻动,还不待动身,就听见一道声音在耳畔响起。
“现世报啊,哈哈,小爷不陪你玩了……”
徐风如穿云而出的青鸟,在空中横飞而起,真元催发,牙齿被他咬的咯咯作响,大有能跑多远跑多远的气势。
徐风的脚尖还没有落地,就听见尖啸之声轰天而起,如崔魂夺命的怨鬼,向那些惊慌的帮众砸下。
桑道人惨叫一声,不知是不是被飞弩射中,高远的黑空里回响起不甘的怒吼:“陆运长,你竟敢私用国器!你竟敢……私用国器!”
那些如流星般迅疾的机弩,直接把人死死钉在地上,如果射中头颅,心脏,或者是躯干,巨大的力量甚至直接把人贯到土里。那些飞来的劲弩在天空形成一片灰暗,就像死神的黑色长袍,凡是罩住的生灵,必死无疑。
大多数的缉盗弩都是一弩贯穿两人,甚至数人;从不同方位,纵横而来的两支弩箭将穿起来的身躯,再次撞在一起,骨肉横飞,鲜血四溅。
不过片刻功夫,战斗毫无悬念的结束。
一队训练有素的玄甲兵士,漠然走进尸堆,对侥幸还没有死透的敌人进行补刀,机械而富有节凑。
徐风目睹大夏帝**人,在战场上的标准操作,心中蓦然冒出一个念头“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和帝**队干仗。”
人群中走出一名头戴兜帽,神态精干的中年幕僚,用搜寻的目光在草甸上巡望。
不多时,荆七缓缓走回,平静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激战的痕迹,只是胸前两尺多长的血痕,以及朴刀上断开的一个缺口,提醒着方才的生死苦斗。
他对着徐风,带着一丝遗憾,淡然笑道:“跑了。”
完全不懂修行的普通人,苦战天启高手数个时辰,结果轻描淡写的只说一句跑了。天下间也只有荆七能够这样淡然。
徐风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一向冷厉的少年,洒然一笑作为回应。
“文捕头。”荆七拱手。
“从今天起,文某已不食朝廷俸禄,和荆兄弟一样,江湖挣命。”
同在仙台混日子,这姓文的捕头算是官,荆七算是贼,与普通的缉盗与被缉不同,他们之间倒有一丝惺惺相惜的意思。
荆七转身看了看身后黑压压的兵士,脸上带着疑虑。
四野完全黑暗下来,安静异常。
“仙台,反了!”
简单的四个字从曾经的仙台第一捕快口中说出,仿佛如大山一般砸在身后那些兵士的心头。
大夏帝国承平已久,各州府的备战制度一直存在,只是州牧有贤有愚,有胡乱积攒几幅残破甲兵,敷衍了事的;也有为数不多的能员善吏,厉兵秣马,几十年没有半丝懈怠。
而仙台郡守陆运长,从来都不是庸碌之辈,上任伊始已经把目光投向百年之后,所以才有今日的精良储备。
只是这些效忠大夏帝国的地方军士、热血子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们的第一场杀戮,从根源上来讲,竟然是一次不服王命的叛乱。
他们这样做,是为了他们祖祖辈辈引以为傲,在大夏帝国历史上辉煌千载的的仙台城,更具体的原因是一个人的名字陆运长,这个名字和这一座城,和维护这座城的吏员,和以这座城为傲的普通百姓,紧紧的捆在了一起。
第一百五十三章 那些有粥喝的过往
汪四海家的大总管,今天又杀了一个人,这只是他在仙台杀的无数人当中的一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以他的境界,在大多数时候,可以说是全城无敌。
然而仍然有一个人,他非常想杀,也有十分充足的理由去杀,但是却没有得手。
得不到的,总是煎熬。
一个隐藏很深的修行者,在一座城中可以毫无顾忌,肆意杀戮,却忽然发现自己没有杀死的对手,那对他而言就是一种蚀骨的煎熬。
当初,汪四海一家,除了汪明明没羞没躁的住进了简陋的晋王府,其余全部搬回了郢都。奇怪的是,这个终日跟在汪四海身边,言语不多,表面看起来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并没有同他的主人一同回京。
不论在曾经喧嚣的汪家大院,还是现如今,白管家喜欢独自一个人的安静。他在晋王府边上独辟了一幢小屋。
此刻,干干净净的银锉刀,平整竖直的摆在方桌之上,白胡心中默默的计算着时刻。
今天晚上,他在等待时机,去杀一个更为重要,也是他一直想杀的人。
阴暗笼罩了城东的整个工地,远处晋王府为流民支起的粥棚星火点点,在安静的宅院外显得更加热闹非凡。
无数流民,在晋王府僚属的维持下,如长蛇一般在简陋的帆布棚下,慢慢的蠕动。即使在寒雾萦绕,户户张灯的寒冷秋暮,大多数流民吃到的,恐怕只是一天中的早餐。
脸蛋冻得通红的小女孩,小心翼翼的捧着一晚热粥,热粥里逸出的蒸汽,在昏黄的火把下透出温暖,小女孩眼睛里充满对热粥无尽的渴望,却仍旧乖乖的把粥饭捧到瘫痪的奶奶面前。
小女孩舔了舔冻得干裂的嘴唇,轻声唤道:“阿奶,有粥喝了。”
躺在破烂被褥里的老人,睁开无神的双眼,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棚子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老人因为虚弱已经昏迷了几天,再次醒来,顿时被眼前光怪陆离的景象吸引,不知道这里是人间,还是地狱。
“阿奶,你喝粥。”
听到孙女的再次呼叫,老人眼中迷惘的神色才变得凝实起来,发现面前真的有一碗稀粥,呆呆的愣在那里。
一滴浑浊的眼泪落尽碗里,老人本来微弱的呼吸重了一点,微微摇头,嘶哑的说道:“阿姝乖,你先喝,你喝了奶奶也喝。”
小女孩怔怔的看着已经很多天说不出话来的奶奶,相信了老人的话,干裂的小口就着碗边轻轻的吸了一下。
她抬起头来,看见此刻奶奶脸上带着慈祥满足的微笑,却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小女孩没有哭,木然的将自己的小脸埋在唯一亲人的脖颈上,她的身体和老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好像要跟着老人一起,离开这个不堪的世界,只有高高伸出的小手,姿势怪异的举着那个不大的瓷碗。
粥棚不远处的晋王府门楼上,盘西林和汪明明并排站立,目睹了这数月来常见的一幕。
盘西林穿着一袭寻常的白衣,腰际没有挂剑,也没有佩玉,淡然而立,透出一种古老的贵族气息。他沉稳的双目掠过数里长的粥棚,落在远方黑暗的虚空里。
双手轻扶着墙垛,灯火照映下,可以看见隐隐发白的骨节。
不知过了多久,有冷风拂过,盘西林突然感到自己扶墙的虎口猛然一热。
这才发现,汪明明的大眼里满是晶莹的泪水,刚才那一热,正是一滴热泪,落在他的手上。
汪明明美目含泪,没有楚楚动人的女性柔美,却给人一种热血深沉的坚毅感觉,这正是她与一般女孩的区别。
汪明明带着回忆的愧疚,涩涩说道:“以前,浪费掉的银子实在是太多了。”
“比起我,少多了。”盘西林淡然笑道。
是啊,仙台城所有富家子弟挥霍的银子加起来,恐怕也没有眼前这个曾经的风流世子多。
自从前几天,徐风他们不知在厅堂里谈了些什么,晋王世子变得越来越深沉,好像有无形的东西压在他的肩头。
盘西林太久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了,这样一句话,让汪明明好像一下子回到了曾经春花烂漫,无忧无虑的公子、小姐岁月里。
“一切都会过去的,是吧。”汪明明扬起脸,晶莹的肌肤配上自信的笑容很是好看。
“当然,一切都会过去的,到了那个时候,会有更多的人随心所欲的挥霍他们的富足,像曾经的我们一样,不会再因为一碗稀粥丧命……”盘西林拳头在墙垛上轻轻一锤。
“我们还能回到那个时候吗”汪明明说道。
“能,一定能。到时候我们再打一次赌,不是赌白银一号院那十万两租金,我们赌一千万两,一万万两!”
汪明明看着薄雾中的粥朋,好像变成了几年前热闹非凡的落英街牙市,好像是落英街上富丽堂皇的当铺,丝竹喧天的青楼,热闹的酒楼,最潇洒的公子哥和最动人的富家小姐,包下奢华的雅间,击筑饮酒。
“那些事情,你还记得啊,可惜我们如今一两银子都想掰开花。”汪明明幽然说道:“郢都不知是什么情况,我倒是有点想念爹娘了。”
刚入夜的天气,有点寒了,盘西林转身下楼,不想这几年跟着自己吃苦的女人在寒夜里站的太久。
“他们不是时常捎回书信吗,你要真想去郢都,我安排人送你去。”
“不用了,那又得花多少银子”
两个人像讨论家庭开销的两口子一样,谈论着晋王府,仙台东城,以及眼前流民粥朋的未来。
“我这就去白总管那里问问消息。”汪明明最后说道。
“我觉得你们那个管家行迹可疑,恐怕藏着什么秘密。”
“有吗,我怎么没有觉得。”
“也许……也许你太过于天真善良了。”盘西林说着,坦然自若的目光迎上汪明明不经意的回头。
……
白胡的住处只是一间小屋,孤零零的立在黑夜当中,四周没有修筑什么小道,甚至很少有人留下足迹,仿佛这间小屋数十年不曾住人,或者这间小屋不是在以繁华富庶著称的仙台城,而是在人迹罕至的边境小镇。
然而隔着数十丈远,却可以清晰的看到,小屋唯一的圆窗里透出朦胧的晕光,显得有点诡异。
汪明明感觉有点凉,下意识的抱了抱双臂,普通棉质的裙袍让她的感到了一丝暖意。
她的心里念着远在郢都的父母,还有曾经情同姐妹的丫鬟小竹。
简洁有力的拍门声响起。
没有人应声,片刻的安静后,门吱呀一声开了。白管事冷冷的立在屋子中央,像是有什么事情,正准备出门。
汪明明走进去,发现屋里并没有想象的暖和,竟然比外面还要清冷几分。
她看见屋内像往常一样简陋到极致,只有一桌,一椅,一床。
“家里有没有捎来什么口信。”汪明明问道。
白胡楞了一下,心中想着,“家里”,那个“家里”,是那个宰执天下的所在,还是其实早已不存在的汪家。
长时间的沉默,清冷而安静,汪明明心中涌出一股不祥,颤声问道:“白管事,我爹娘可是出了什么事故?”
白胡没有回答,右手中指的指腹轻轻的摩挲过白锉刀的刀口,移动的手指在烛光照映下,让小屋的砖墙上像有无数黑色的人影,依次走过。
“是不是出事了,不要瞒着我!”汪明明越发焦急。
白胡抬起头,目光漠然,淡淡说道:“是出事情了。”
“什么事!”
“他们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