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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剑落英     大宋桃花使txt下载     大宋桃花使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0节 操刀良在兹

    一阵狂风吹过,将这破败的房子屋檐上的一片瓦吹落在地,碎成数片,大风过后,如牛毛一般细小的雨滴落了下来。

    几名船工推着方进石进到院中,只见这院子倒也不小,种了一些树木花草,只是早已无人管理,院子角落有一口井,辘轳歪斜在井口几欲掉进井中,一副萧索破败景象。

    地上的枯叶已经很厚,细雨落在地上沙沙作响,方进石一进入院中,当庭而立的一个男子快步迎了上来,向方进石长躬一礼道:“贵客到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客气的如同当真是前来迎接一位重要的贵客,他直起身来,方进石看他一身红色的新衣,鞋子也是崭新,好似专门穿了这样的衣服来迎接他似的,正是雪里飞薛正。

    他此时看上去比之在陕西之时苍老了许多,尽管他尽量好好的收拾打扮了一下自己,可是依旧难掩这半年来的疲惫不堪,他的一只腿已经瘸了,走路比史达泰还要不方便的多。

    方进石内心很是厌恶如此做作之人,明明此时此地两人已经势如水火,恨不能扑上去咬上两口,他却一定要装作很客气很有礼数的样子。

    方进石没有理他,向了四下看了看,这院中除了薛正,还有四五名壮汉在墙壁下望风,已经只余半边的屋顶下,一位年轻的公子手扶一根木杖坐在台阶上,他双目用黑布蒙了,正是那位安命侯赵子平。

    他和薛正双双残废,数次死里逃生,全是拜了梁翠容所赐,此时使诡计捉了她的丈夫方进石,决不会轻易放过他的,所以方进石见到二人,心情更加沉重。

    赵子平手扶木杖缓缓站了起来道:“是那狗杂种捉来了么?”他双目已盲,方进石不说话,他也不知。

    薛正走到他近前道:“侯爷,正是贵客到了。”

    赵子平咬了牙恨恨的道:“那还多费什么话,一刀砍了,派人送他的狗头给银蛇那贱人,好出出我心中这口恶气。”

    薛正道:“如此不是太便宜他了,这几天来我日思夜想,在挑选一种即有味道又解恨的杀人方法。”

    赵子平道:“迟则生变,还是快些一刀杀了,马上离开这里。”

    薛正道:“侯爷尽管放心好了,他活不过明天早上的。”他瘸了腿走到这院子墙角,回头对两个站立的壮汉道:“你们把这石板掀开。”

    他面前是一块寸厚的青石板,也不太大,两名壮汉听了他的命令,走过去将那大石板掀了起来,下面也只是一些泥土和枯树叶,半无异常。

    薛正道:“把这里挖一挖。”两个壮汉听令,去外面取了农夫用的铁耙铁铲挖了起来,这些农具全都比较新,决不是这里原来主人丢弃的,而是自己带来的,可见这薛正准备多时,什么都想到了。

    这两人不过挖了一尺多深,就铲到了一根白骨,两人停下不敢再挖,薛正道:“为何停下了,再挖!”两人不敢违命,又刨了几下,竟然挖出了一具人的骷髅。

    薛正道:“这就是那位李都头,几年前,银蛇带着我们在这里杀了他,将他压在这石板之下,没想到啊没想到,今日她的丈夫也要死于这同样的地点,死于她独创的杀人方法。”然后他回头向方进石冷冷的道:“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方进石道:“作恶多端的才叫报应,好人如果遭遇不幸,那是劫数。”他尽量先用平静的口气来说话,先不去刺激薛正,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脑子飞快的转着,想要寻找那怕一丝一毫的求生机会,只是这里地处荒野,孤立无援,周围全是敌人,实在机会渺茫。

    薛正居然笑了一笑,对那两人道:“将李都头的骨头丢进井里去,让他给方公子让让地方。”两名壮汉听令,去收拾了那具白骨,将井口的辘轳抬到地上,把白骨丢到了枯井里。

    薛正又道:“把这坑挖的深一些,方公子躺的也舒服一些。”然后他又向方进石道:“不知她有没有给你说过她是如何处死李都头的,我们几人将李都头押到这里来,提了这井中的冷水给他硬灌了下去,足足灌了一大桶,李都头鼻子不住的向外冒水,肚子涨的和瓜一样,我们用石板压在他的肚皮上,等些时辰再灌再压,李都头在这里哀嚎了三天才死。”

    尽管此时天下着细雨,依然还是很寒冷,可是方进石听了这样的话背心依旧汗下,这薛正就是要用这样的话这样的方式来吓他,像猫玩老鼠一样的慢慢突破他的心理极限,这样他就最得意了。

    方进石咬了牙道:“就算是今日我死了,他日你一定比我死的惨上十倍百倍。”

    薛正盯着他道:“不错,我也相信你这样的话,只是我就算是死在她的手里,也永远无悔,不像你这狗杂种,娶了一个又一个,总是不知她有多好。”他这话竟然说的方进石一下子答不上来,薛正人品再差,可是对梁翠容却是始终如一的坚持,方进石自问这点,是比不上他的。

    薛正看他不答,又道:“我哪里比不上你了?你又蠢又笨,文不成武不就,只会花言巧语的骗女人,若留你在这世上,天地亦所不容。”

    他竟然慷慨激昂起来,方进石冷笑道:“我是比不上你心狠手辣,也不会乱杀无辜人神共愤,更不会对她使用任何卑鄙无耻的手段,天地容不容我都不要紧,只要她心中容的下我,也就足够了。”方进石的这几句话平淡而出,尤其是最后一句话,天下容不容都不要紧,只要梁翠容心中容的下他,已经足够,这句话直击薛正内心最深处,他虽痴狂,却挣不到她内心中半点位置,这才是薛正最最悲剧的。

    一句最有力度的反击,有时比十句百句强调还要让人打击沉重,薛正忽然发狂一般冲到方进石面前,挥拳在他的面上重重击了一拳,方进石双手被缚无法躲闪,吃了他这一拳,脸颊火烧一般的疼痛,只是他却是笑着看着薛正,目光中的蔑视显露无遗。

    薛正看着他的笑容,气恼了一会儿,呼吸竟然慢慢平静下来,他松开了拳头,把方进石一推,再不理他走出门去,然后听到他在大门外骂道:“几块石碑刻了这么久!这么久!”跟着听到马鞭“叭叭”的打人声,跟着听到那两个凿石碑石匠的哀嚎求饶声。

    他竟然要在方进石面前保持风度,却到外面找两个石匠发泄内心的扭曲愤怒。

    此时赵子平坐的远了,薛正到了门外未回,石虎站在方进石身后不远的地方打了个哈欠,方进石眼见机会难得,向了石虎道:“你这么做,也不过是为了钱是么?”

    石虎抬起头来望了望他,方进石赶忙道:“你也知道我此次到江南来是受了郓王爷之爷来买茶,我可以调动几百万缗的钱,若你救我,我给你十万缗。”

    这十万缗是个巨大的数字,石虎一辈子也挣不到这么多的钱,包龙图执掌开封府,又是龙图阁大学士,一年也不到两万缗钱币,对于这么大笔的钱石虎难保不动心,此时此地,虽然他听命于赵子平和薛正,可是却是以他的实力最大,只要他肯反水,局势立转。

    石虎的神情却是迟疑不决,既不答应也不说话,方进石听薛正似乎走回来了,急急低声说了句:“二十万缗!”石虎依然不语,只是低下头去。

    薛正缓缓从外面走了进来,方进石看着他的神色,心里的凉意腾起,他嘴上虽还硬气,可是面临生死大难,总也难以英雄气概起来,也许真是薛正之前的心理暗示起了作用。

    石虎等薛正走到近前,忽然道:“方才他出二十万缗买自己的命。”方进石听到他这句话,心中一下子凉了半截,薛正丝毫没有意外,转头向了石虎道:“那你想如何?”

    石虎也不多话,急走到门外提了木桶绳索进来,把绳索系在木桶上丢入井中打水,然后向手下船工道:“按住他,我来灌水。”他好像生怕这薛正一个不高兴怀疑他,要亲自动手表现一番忠心,左右两名船工上前死死按住方进石,将他的脸按在旁边大石上,方进石失望至极几乎气晕。

    薛正道:“且再等一等。”他走到方进石面前,凑到他脸极近的地方,用很低的声音道:“我就知道你想困兽犹斗,要垂死挣扎,我告诉你,一点用也没有。”

    他临了还拍了拍方进石的脸,然后对按住他的两名船工道:“放开他。”那两人松开方进石,让他站立起来,薛正道:“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这个可是你的熟人,你若再说不动他,可是再没有机会了,你就认命吧。”

    薛正回头向了门外道:“你进来吧。”

    门外一人慢慢的走了进来,是一个高瘦的中年汉子,他低着头,神情极为消沉,竟然不敢抬头望这边一眼,正是魏崇。

    方进石看到他,平静了一下气息,然后慢慢道:“我早已猜到是你,只是却一直想不通,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241节 年年肠断处

    魏崇神情木然,抬头望上一眼方进石,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神,马上又低下头去不语。

    薛正在旁边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怪只怪你平日对他吝啬小气,一点也不关心他的死活。”

    方进石怒道:“若他是这样的人,你敢让他出来见我?”薛正一下子给他噎住,说不出话来,赵子平在一边道:“他先跟秀王,再跟着我,再反水跟秀王,此时今日也同样能再听我的命令,他就是一条狗,谁给他吃的,他就跟着谁。”

    魏崇的脸上显现出痛苦的神色,却是将头低的更低,也不反驳一句,方进石道:“你们不过是抓到了他的把柄,又在得意什么?若是以后没有把柄在手,他必会杀了你们。”

    这句话他本来不想说出来,可是又还是这么说了,无论今日如何,以后他的这个提醒,终会成为魏崇头上的利剑,薛正赵子平要好好的保护好自己手中的把柄,一旦失去,魏崇会立即反叛,或者先下手除去魏崇,是个最保险的办法。

    薛正道:“无论你如何挑拨离间,他都不会帮你的,你众叛亲离,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很有本事,其实所有的人都在骗你,你是个蠢才,大大的蠢才!”

    方进石就这么冷冷的看着他,薛正道:“你不信?”他向了后面道:“你出来吧。”

    云奴儿慢慢的的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她竟然带着微微笑,神色间一点关切忧伤之情都没有,她的容貌依然是那么的美艳动人,走路的姿态依然是那种极为规矩的礼节,丝毫没有因为这里是荒郊野外,方进石情形危急而有所改变,她依然抱着那把琵琶,一切如同方进石在柔服县中第一次见她那样子。

    她慢慢的走前一些,走到薛正身侧,和他并肩而立,薛正笑了道:“当初我让你去骗这个傻瓜,当真是为难你了,若不是你的消息及时,我只怕早就没命了,我也不可能出这口气,今日过后,一切就可以结束了。”

    云奴儿柔柔的道:“我早就恨死他了,你知道的,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那怕去死也愿意。”薛正听了哈哈一笑,向了方进石道:“你听到了,这就是和你同床共枕的女人说的话,所有的人都是骗你的,当你的傻子,就是她腹中的胎儿,也是我薛某人的,可笑你还如此紧张的对这个孩子,我让你临死之前知道真相,也算报答了你一些吧。”

    方进石望着薛正狂笑的脸,再看看云奴儿,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他的内心中却一点也没有怪罪云奴儿的意思,他想起不久前的那个冬夜,他和云奴儿缠绵过后,相拥而眠,也不知说到了什么,云奴儿对他说过同样的话——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那怕去死。

    薛正听到他的叹息声,高兴了起来,他真正的让方进石心理感到了很痛苦,这比让方进石生不如死还要让他兴奋,薛正马上大笑道:“此时才知道自己有多蠢,可惜已经太迟了,你就这么的死了,连个后代也没留下,你到了地府你爹娘会不会骂你?我若是不久以后得到她,一定会让她也给我生个后代,你在地府之中知道,会不会气的吐血?”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他此时终于得意起来,他不马上杀死方进石,就是想要证明自己永远比他聪明,比他强的太多,最后胜利者永远是自己,虽然此时梁翠容不在当场,可是让方进石自己承认失败,已经成了他最大的快乐。

    方进石等他笑完,冷然道:“我不知道一个将自己女人送到别人怀中的男人,是不是应该称之为畜生!”薛正笑容骤收,脸上显现怒色,方进石不等他开口,向了云奴儿道:“你实在太会装模作样了,我永远也不会喜欢这样的女人,死了也不喜欢。”

    云奴儿不由一怔,站在当场,薛正道:“喜不喜欢你都要死了,所以这些话都是屁话。”他向石虎高喝一声:“把冷水给他灌上。”石虎答应一声,叫手下人重新按了方进石的头到石块上,提了水桶走了过来。

    云奴儿右手在琵琶头上一抽,将那短剑抽出,向了身侧的薛正的前胸猛刺了下去,剑身已经刺入他的身体,剑柄抵在他的身上,却没有鲜血流出,薛正的脸上也没有显现出任何痛苦的神色,只是平静的看着她,云奴儿大吃一惊,收了短剑来看,只见那剑身已经完全缩入剑柄之中,连个小尖也没有露出来。

    云奴儿痴痴呆呆的,一时想不出是怎么回事,薛正从她怀中抢过琵琶,退后一步道:“这个琵琶是我当年送给你的,只告诉了你琵琶的机关,却忘记告诉你这把剑有时也会杀不死人的。”云奴儿气苦至极,只是咬紧了牙关。

    薛正拿了琵琶在手又看了看,连叫了两声:“可惜可惜。”然后将这琵琶急挥,使劲砸在身旁柱子上,弦断琴裂,发出巨大的声响,薛正随手将琵琶丢在地上道:“女人都是这么下贱,全都是一样。”

    云奴儿回首望去,方进石虽然已经瞧见刚才的事情,可是苦于被石虎手下几人按住动弹不得,有人用手将他的嘴巴撑开,石虎将水桶中的水倒了下去,呛的他咳个不止,几乎憋死。

    云奴儿喝道:“慢着,我有话说。”

    石虎闻声停下了手,云奴儿转头向了薛正道:“我愿意用我自己的命,来换他的命,若是不够,加上我腹中胎儿一起。”

    薛正望着她,用很平淡的声音道:“你太傻了,用这个来要挟我,一点用也没有,你越这样,他越死的难受,这个孩子我一点都不喜欢,死了最好。”

    云奴儿点了点头道:“好吧。”她转过头来走到院子中来,石虎几人也不知她要做什么,只是提高了警觉,薛正也未喝止她,只是在她背后冷冷的看着。

    此时雨慢慢的下的大了,雨点击打在瓦片和树叶上,发出“啵啵”的响声,荒凉的土地上开始泥泞,云奴儿走进雨中,雨水很快打湿了她的衣服头发,她的脸上滴下水滴来,也分不出是泪还是雨,她走到方进石几人面前数步站定,望着他凄然笑了笑道:“我一直都没给你说实话,我真的很想给你生个孩子,听到你说的那些话,我心真的好痛。”

    方进石想要说些什么,却给几个壮汉死死按住,他已经被灌了不少水,有口难言,云奴儿轻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喜欢这个孩子。”

    说完这个话,她的身体慢慢的倒地,雨水浇过她的衣裤,马上变得血红,她的右手抱腹,左手按在泥中,一把短剑的剑柄从指缝透了出来,血水从指缝间突突向处奔涌,她秀眉微蹙,脸上浮现着苦楚,眼睛却是看着方进石。

    原来云奴儿在说话之时,将那可以缩回去的短剑一直拿着,她用手指硬捏住剑身未端,使之不能向剑柄内缩,猛刺入自己小腹向下剖开,她此意已决,悲观之下,是不忍看着方进石被折磨而死,先他而去。

    方进石大悲之下怒吼一声,拼尽全力挣开按住他的几名壮汉,向前急奔两步,却是一跤摔倒在云奴儿面前二尺之地,云奴儿的鲜血和着泥水流淌过去,染红了他的衣服。

    石虎几人急奔上前死命的按住他,方进石挣扎数下几不得脱,急的大喊大叫,云奴儿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再向前冲了两步,一跤跌倒扑在他的身上,石虎几人铁石心肠,也为之不忍,放开了方进石,只是他的双手仍不得自由,抱不得云奴儿,只得大悲而叫她的名字,云奴儿艰难的抬起左手,在他的脸上轻抚一下,为他的脸上抹上血泥之色,云奴儿用极低的声音道:“我……”

    她的声音太低,生命越来越远,雨声又大,方进石虽然在她面前,却是依然没有听到她后面说的什么,她抚摸方进石的手缓缓落下,头慢慢埋入到泥水之中,雨势更大,打在她的身上,她永远再也不会醒来了。

    血水横流,一直淌在远处的草地里,方进石悲声大作,薛正铁青着脸,慢慢走了过来,他的鞋子踩着泥泞,踩着云奴儿的鲜血走了过来,薛正在云奴儿的尸身前停了下来,用他沾满了鲜血和泥巴的鞋子踩在云奴儿后背,用力将她的尸身翻了个半边,然后跨过她的尸身,来到方进石的面前,蹲下来狠狠的道:“是你害死她的,你心里一定后悔死了吧?”

    方进石抬起头来,他的目光如同豹子一般,死死的盯着薛正,恨不能将他生吞下去,他一直是个很乐观的人,也几乎不会骂人,他信奉的信条是开心就好,人家对他的好,他会永远记在心上,人家对他的不好,他也许很快的就会忘记了。

    只是从这一刻,方进石体会到了什么是恨,人只有经历过一些事情,心态才会改变。

    云奴儿死了。

    她的热情如火,她的喃喃情话,她那温热绝伦的身子,都随着这春雨化为乌有,在这荒凉的泗水河畔,云奴儿香消玉损。

    也许在某个下雨的日子里,方进石会凭栏望着雨中的风景,轻哼上两句:“冬月时,向阳食,哥郎上南山,愿哥多射鹿,趁早把家还,雪儿紧,北风寒,众力擒虎狼,送奴添衣裳……”

    这几句契丹小调,是在耶律红鸟死时,萧阔海轻声吟唱的,当时方进石就站在他的身后,记住了这首契丹小调。

第243节 谁棹满溪云

    林教头跟在方进石后面,一行人走的很慢,终于走到了江边,江边只有两只小船,一只是林教头他们来时乘坐的,另外一只较大的就是乔凌儿郦师哥的那只乌篷船,石虎的属丛和薛正他们逃走,把其他的船开走了。

    小船太小无法载的住许多人,郦师哥跳上船头,扶住了篙桨,乔凌儿道:“我师哥送你,成么?”她说话小心翼翼,害怕惹了方进石。

    方进石经过这较长时间的下山坡,情绪稍稍平复,低声说了句:“多谢。”他背着云奴儿的尸身上了乌篷小船,乔凌儿扶着尸身在船上平放下来,郦师哥摇动木浆,乌篷船向了先前的大船而去。

    天空时不时还会飘些细雨,乔凌儿进到船舱之中取了块蓝布匹,犹豫着盖在云奴儿的尸身之上,等盖到她的面容之时,她偷眼观望了一下方进石,方进石别过头去,她这才慢慢的盖上。

    那艘搁浅的大船此时已经风浪平静,云奴儿的尸身被运上大船,邓安连连摇头叹息,在自己膝上重拍一记道:“老魏……老魏……他这是图个什么啊。”他这个问题方进石也不知,魏崇时时提醒众人小心敌人诡计,不吃石虎手下人送来的食物,用江水淘米,谁会想到他自己却给这些人饮食中下了蒙汗药,也许他先前不这么表演一番,以林教头及侍卫司众人的经验,也不会中了他的招。

    方进石问了一下随行人员的损失,除了两人轻伤,所有银钱全部被洗劫一空外,再无其他损失,却唯独害了云奴儿的性命。

    这大船离岸边虽已经不远,可是搁浅在这里,谁也暂时无办法,偶有船只经过,寻求求助也不肯,林教头道:“出了这等大事总还是要报官,否则以后麻烦不断。”

    方进石知他说的有理,想了一下交待他带了另外两个侍卫司的到泗州府衙报官,他们是官府中人,品级又不低,会比较好说话,林教头带了人去了。

    方进石望了望邓安,张了张嘴巴却没有出声,他想上邓安上岸去到城里,为云奴儿买口好的棺木,马上又想到所带的银钱全都被石虎手下的人抢走了,哪里还有钱去买棺木?

    方进石望望躺在船板之上的云奴儿,不禁又是一阵伤悲,邓安明白他的意思,上前道:“公子放心,我到岸上好好想个办法,那怕请林教头向官府中的借,也要给三夫人置个棺木回来。”

    方进石也很无奈,高高兴兴的从汴梁城到这淮东来,却凄凄惨惨的困在这泗水江畔,乔凌儿向邓安道:“我师哥送你上岸吧。”她望了望方进石,低下头和郦师哥邓安一起走下船去。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此时此地,船上除去离开的林教头等人,竟然连个饭都没有的吃了,而且困在江边浅滩,除非游水过去,否则上岸也是不易,方进石无心吃饭,锦线庄掌柜伙计和郓王府的也不好上来打扰他,全都只好忍着。

    林教头很快带了官差前来,他陪着官差乘船只去那岸上山坡去连夜勘察。

    船头有人燃起烛光,方进石坐在船头,他身边躺着云奴儿的尸身,一直换了三次烛台,有人喊了一句:“回来了。”

    方进石抬头望望,邓安和乔凌儿一起上了大船,邓安低声道:“明日城外有人会送棺木过来,已经办好。”方进石听了木然不应,邓安叹息上去拍拍他,又道:“是那位乔姑娘出的钱。”

    方进石知道乔怀山在陕西时已经去世,乔凌儿衣着白衣,她师哥也有孝衣,是给乔怀山守孝,看样子乔怀山也不会给她留下什么钱的。

    乔凌儿和她师哥还给带了饭来,这才解了无饭可吃的窘境。

    第二天一早,乔凌儿和她师哥又过来送饭,方进石渐渐缓过精神来,私下里问了那位郦师哥的名字,他叫郦琼,是乔凌儿的三师哥。

    乔怀山一生勇武,武艺高强罕见敌手,共教了三个徒弟,大弟子张宗鄂,二弟子王德,三弟子郦琼,这郦琼之先前也是个强盗,后来受了朝廷招安,现在淮南东路宗泽军中任兵马钤辖,是从七品的军官。

    乔怀山病故在陕西,王德已回五原,张宗鄂伤悲之下,找人处置丧事,乔凌儿扶灵南归,到了乔怀山故里泗州府安葬,郦琼闻讯而来,也替师父守孝些时日以尽孝道。

    乔凌儿在泗州江面上看到了方进石,就告诉了郦琼,说这人在陕西时给帮了很大的忙,郦琼就划船过去请方进石渡江,他却小心不敢,后来郦琼看石虎几人大船开来,以他多年的强盗生涯,看出了些门道,告诉了乔凌儿,这才随后远远跟随,只是后来发现有异再去寻找方进石下落,到达那荒院时已经晚了片刻。

    等到午时,有棺材店的伙计送棺木到了岸边,邓安小心的问方进石道:“你看是将在三夫人的遗体放在船上呢还是置于岸上?”

    方进石迟疑未答,邓安道:“还是放在岸上好一些,土能掩人水不埋人。”方进石不知道有这些规矩的,只是答应,几人抬起云奴儿的遗体运到小船上,方进石道:“想办法将马车也运到岸上,尽早启程,我要陪着她到平江府。”

    邓安本想劝说一下方进石,找个坟地把云奴儿就在这泗水江边葬了,可是看他脸色,就把话吞了回去,他却不知道方进石此次来到江南,是想举家搬迁到平江府去,以避免不久到来的金国侵扰,把云奴儿丢在这半路上,那是万万不行的。

    盛殓好云奴儿,方进石在江边又停了两日,林教头从官府托关系又借了可以开平江府的路费,同时留下两个处理此案的侍卫司随从,这才重新准备上路。

    也真的亏了郦琼将赵子平的人头处理,否则泗州府衙门也不会这么快按一般强盗抢劫处理案子,那艘大船也想法拖到附近深水码头,交给官府处理。

    这两天的天气渐渐好转,今日还出了太阳,此时夕阳西下,将霞光铺在水面上,乔凌儿提了香烛白布的篮子,来到方进石他们暂时停留的岸边,这些东西是上次邓安交待请她代买的。

    云奴儿的棺木已经停在一辆木车上,其他的行李也已经收拾好,只是方进石却不在这里。

    乔凌儿将篮子交给邓安,四下看了看,邓安明白她在看什么,就向远处指了指道:“他去了那里了。”

    邓安指的是下游,乔凌儿哦了一声,又在这里呆了一会儿,然后沿着江岸向了下游走去,走了好远也不见人影,心中想着是不是方进石已经回去了?转过一个岸边的沙丘,只见两件衣服一双鞋子放在江边。

    乔凌儿向四下望望也不见人影,看那衣服正是方进石的,她心中一凛,心中暗想:“莫不是他想不开,跳江自杀了?”

    她急走两步走到江边,方进石从她面前的江水中冒了出来头,然后直身站在腰深的江水中,原来他刚刚伏在水中潜水。

    乔凌儿微微吃了一惊,不过看他平安稍稍放心,更让她放心的是方进石站在江水中依然穿着裤子,虽然赤了上身,也不至于太过尴尬。

    乔凌儿道:“你在干……什么?水很冷的。”方进石抹了抹头发脸上的江水,平静的道:“我想好好冷静冷静,把身上洗干净了也好赶路。”

    乔凌儿哦了一声,不知说什么好,结巴带给人的往往不仅仅是语速流畅的问题,自卑的人还因为怕别人笑话而少说话,从而变成不会说话,不会安慰人,尽管乔凌儿心中想到了去说两句安慰他的话,却是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她其实心肠极好,性格柔弱了些,她和梁翠容的柔弱完全不同,梁翠容是假装出来的,她却是实实在在的。

    方进石道:“我等一下就要离开这里了,一直没有向你和郦师哥说个谢字,郦师哥在那江边么?”

    乔凌儿道:“郦师哥有事没来,他明天……明天也要回军营,要……要有些准备。”

    方进石道:“那看来只有下次见到他时再好好谢过了,这次也没去给乔老伯磕个头,下次一并补上。”

    乔凌儿又是哦了一声,然后道:“你站在水里不冷么?”

    方进石低头又洗了把脸,迈步走出水来,在乔凌儿站立地稍远的岸边上了岸,对乔凌儿道:“你帮我到那里取件衣服过来。”

    乔凌儿答应一声,低了头回去,走了远处回头望上一眼,心中有种特别的感觉涌了上来,方进石似乎和她没多少客气,就让她去拿衣服,一点点也不生分,在她认识的不太多的人中,是没有的。

    这种感觉,居然好像是她父亲乔怀山又回来的那种感觉,在乔凌儿成长的这么多年里,乔怀山一直在她的身边,她所依靠的也只有乔怀山,乔怀山的这么故去,乔凌儿一下子没有了主心骨,觉得空空的。

    此时,她感觉这个男人这么像她父亲那样的和她说话,更何况这个少年其实在她的内心中,一直都是念念不忘的。

第245节 经冬复历春

    方进石正在寻思着要不要跟着这谢都头前去,邓安此时才带着林教头前来,方进石向林教头道:“这位谢都头要我到泰平州城里住,你看如何?”

    林教头道:“一切由公子作主。”

    方进石见他不反对,定了决心,对谢都头道:“就依谢都头之言,这就给掌柜的说一声,结算了房钱马上动身。”

    谢都头拱拱手道:“好说,方大官人尽管去收拾一下,房钱就由小可作个地主吧。”他跟着拿出半吊钱来交给手下一名官差,这人快速的去了,这谢姓都头久在官面,知道方进石来头不小,要不然也不会惊动如此多的官府差人,很会做人的替他付了这些小钱。

    方进石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说了句客气,他转身欲往后走,身后马上有两三人挤在过道中拦住去路,只是他们再也不敢伸手拉扯,人群中也全都鼓噪起来,有人喊道:“不能让他走。”

    “走了这五千贯找了谁去要?”

    “是我等先找到的,不能让他走了。”

    方进石回头看看谢都头,这谢都头笑了道:“方大官人可能尚不得知,自昨日午时起,听说淮南东西两路十八个州郡,无论是官府的驿站,还是民商的客船,江湖的码头,歇脚的大车店,甚至是道观僧寺,全都有人或是传说宣扬,或是张贴悬赏寻人,或是关卡城门之处辨认,全都发动起来寻找方大官人了。酒楼瓦肆,莫不议论公子之事,闲汉歇息,全是商讨公子之踪。”

    方进石不仅摸摸额头,这样的寻人实在动静太大了,谢都头看他神色,会心的笑了一笑又道:“这还没完,许多街头闲汉平日聚赌闹事,昨之今日全都出门寻人,宅门洞下乞儿全不讨饭,都四下乱窜打听,希望可以找到大官人而一日富贵,我手中的这副方大官人的画像,是昨晚泰平城权知泰平州李知州召集城中能画之人连夜临摹而来,听说有书商还在商讨雕版印制之事。”

    方进石越发有些冒汗了,发动这么多人寻找不说,居然还准备将他的画像雕刻成版然后印刷,他刚到这江南两淮之地,他的大名已经传遍了整个淮南两路,方进石只好道:“没想到为寻在下,竟然动用了这许多人。”

    这谢都头又笑道:“这还不是大官人你身份高贵,太于值钱了,自昨日午后起,南府工曹设了辨认公子之处以来,听说已经送来了不知多少个方公子了,凡是姓方的,或者汴梁来的,甚至只要是北面来的面相年轻的,全都送到辨认,冒名者之多,仅这附近五镇三十保,据说已经超过二十余人了。寻得方大官人的赏金,已经从昨日的一千贯,升到此时的五千贯了……”

    他这个话刚刚说完,身后一句捕快低声道:“来时不是已经升到八千……咳咳咳咳……”原来是这谢都头低手臂一肘击出,正中他的肋骨,阻止他再多嘴多舌说下去。

    方进石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了,这里有许多百姓一起寻找,此时已经不好处置,若再让这些百姓知道寻人的价格已经达到了八千贯之多,只怕更不好离开,若以后真付了这钱,又要多出三千贯来了。

    怪不得这么多人来寻,单单是寻个人就可以至少得到五千贯钱,可能谁都想要费上点时间试上一试,而且这又不是捉贼拿盗,需要担上风险,自然可能全城疯狂了。

    更多的人可能也并非抱有多大希望,只是凑些热闹,这场寻人活动,声势造的极大,尽量让更多人知道,这里面的成本已经远远超出这八千贯钱了。

    方进石看看这场中的百姓,对谢都头道:“这可如何是好?”

    谢都头道:“方大官人尽管放心。”他跳上身旁一张桌子,向了场中人挥手示意安静,然后道:“众位乡邻,谢某绝不会侵没了各位的赏钱,只是也不能不让方公子离开是吧,这样好了,请掌柜的记下各位姓名,等黄通判到了再议如何分赏如何?”

    这谢都头说的客气,跳下桌面马上对身后两名官差命令道:“去守住门口,莫再让任何人进来。”

    两人领令而去,他又让人守了向后的通道及楼梯,召唤客栈的掌柜过来登记人名。

    他这才向方进石道:“还请大官人尽快收拾一下,很快就有人来接。”方进石看他办事很有经验,不愧是久在府衙中混的,暗暗点头,他这才得以彻底脱身,和邓安林教头一起向后院走去。

    先前紧抓了方进石右臂那人忍不住高呼了声:“是我最先找到的,我要多分一些。”谢都头脸色一沉,向登记人名的客栈掌柜道:“将他的名字抹了。”又对两名官差道:“将他丢到店外去。”两人上前架了这人,到了店外一甩,这人本想要多分一些,如今却一个子也得不到了,再想和官差吵嚷,他又没这个胆子了。

    方进石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叫了随行的人重新把东西收拾好,准备进城中休息,他在想着,是何人如此大张旗鼓的来寻找他,当然最可能的是就是秀王,浪费了这么多的人力物力,他虽然得秀王赵子偁赏识,可是他真舍得这大手笔吗?

    过不多时,就有那谢都头领着泰平州府的黄通判过来,方进石和这黄通判见过礼以后,忙的让这黄通判代向各州郡发布消息,说人已经找到了,再莫要浪费时间金钱寻了。

    一行人重新启程,到了泰平州城内,早有人找好了地方给他居住,是一间比较安静又很大的别院,方进石悄声问了这谢都头,是何人出钱找地方给他们住,谢都头只是说城中钱庄给钱,也没说是何人这样安排的。

    谢都头安排了人手把守他们住的地方,好让他们好好休息了一下,等到下午末时,邓安过来对方进石道:“外面来了好多人,都是专门来看公子的。”

    方进石道:“是什么样的人?”

    邓安道:“全是看热闹的,还有些是要钱的。”方进石一下子觉得头大了,官差虽然登记了名字,可是没担保一定要马上付钱,他回过头来,邓安正在看他,方进石感觉自己心疲力尽,实在是无心去处理这些事,可是这些事却非要他去做不可。

    方进石只好对邓安道:“出去看看再说。”二人一起到了这别院的门前,拉开大门,就只见外面站满了城中百姓,有人看到方进石出来,喊了一声,马上人群就围了上来,幸亏有官差维持,这才人群中没人挤到近前来。

    人群内有数人高呼着:“给钱!给钱!”仿佛讨债一般,方进石十分无奈,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邓安见状走到人群中道:“各位乡邻,所谓冤有头债有主,又不是我们公子出钱寻人,何来这里讨钱?各位还请到张榜的人处领钱才好。”

    人群中有人高声道:“无信之徒,全是骗子。”其实这人群中有人刻意的煽动闹事,唯恐天下不乱,并非全是日间寻人的百姓,此时的江南之地,江南方腊刚平,百姓中难保有人对赵宋朝廷不满,对方腊怀念,社会情况复杂多变。

    邓安的声音已经淹没在这些吵杂的声音中了,方进石一看之下,就准备逃到后院中,远处过来了一小队木轮推车,每个木轮推车上放了三四个大箱子,每个车子还有两名黑衣护卫人员,这木轮推车走到人墙之外,护卫推车的大汉高喊道:“让开让开。”

    这些护卫都是高大粗壮之人,连推带拉的从人墙中间推让出一条道来,推车之人径直的将小推车推到了这院子的大门口处停下,人群只好慢慢后退给这些木轮小推车让出更大的位置来。

    小推车一共二十辆左右,在这院子大门口围成了个大圈,护卫的大汉站起一圈,全都是双手抱肩面向外,领头的一个去和官差说些什么,那官差不停的点头。

    方进石不由大奇,也不知忽然推来的小推车是做什么的,过不多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瘦子在两位黑衣壮汉的陪同下走进人圈中,他走到小推车前,在一名黑衣大汉的搀扶下登上一辆小木轮车,然后向人群中道:“各位乡邻,莫急莫急。”

    人群中慢慢安静了下来,听这人说话,方进石见他瘦而精干,一袭长衫儒生打扮,面色白净,这二十余辆小推车全是以他为首,也不知是何人。

    这瘦子等人群又安静了一些,才接道:“各位乡邻莫急,在下季长安,乃四海钱庄的大掌柜,四海商号悬赏寻人,自然信用为上,断不会骗大伙儿不给钱的。”

    人群内有人喊了一嗓子:“骗人的,何时才能给钱?”

    这四海钱庄的大掌柜季长安笑着答:“立时兑付。”他将手一摆,马上推车的汉子早就准备好了,两人抬了一个木箱到了场中空地,掀起箱盖将箱中之物倒了出来,铜光闪闪,全是一箱子的铜钱。

    这些人手足不停,将小推车上箱子一个个打开倒进场中空地,钱币越堆越高,满满的堆成了一个小山,这些汉子抬了箱子踩在钱堆上,如踩在黄沙之上,有人的鞋子里都灌进了铜钱。

    这些铜钱多半是没有缗绳穿过的,而是一个一个的散钱,有新有旧,绝大多数是大宋通宝,不过还少量大辽钱,西夏钱,大理钱。

    穿起一贯一贯的铜钱,有的是绳头打了钱庄封的,有的十贯又用绳子连接在一起,和散落在钱一起堆在当场,如沙丘一般。这些汉子倒的很快,秩序井然,不用多大功夫,就将箱中铜钱全部倒完。

    所有人的眼睛看到这大堆的钱,眼睛都闪着贪婪的目光。

第246节 问君何独然

    这么一大堆铜钱堆在地上,叫骗子的人马上住了口,人群越集越多,场面有些失控,幸好那谢都头也带差人赶来,才压下去了人潮。

    四海钱庄的掌柜季长安大声道:“四海商号立足江南,做各方买卖,以后还仰仗各位乡邻多多光顾,这便开始发赏钱了吧。”他叫来谢都头,按了先前应予的八千贯,以谢都头纪录之数按人头平均发放,人群中有人情绪高涨,还有人对能领到钱的各种羡慕眼红。

    方进石静静的看着这场热闹的场景,虽然这赏钱和他有关,可是他却一点兴趣也提不起来,转身往后走入院中,才走了数步,身后一人喊了一声:“方公子慢行。”

    方进石停足扭过头来,只见季长安带了七八个大汉走进门来,出声叫他,方进石等他走近,随手行了一礼道:“季掌柜有礼。”

    季长安深深一躬,直起身来道:“不敢,在下季长安,是四海钱庄的掌柜,奉命掌管四海商号进出帐目,金银钱帛往来,方公子前来淮南,未曾远迎不说,还让公子路上遇到强盗劫掠,实在是让人汗颜,如今寻得方公子平安,这下终于可以向孟大先生交差了。”

    方进石道:“孟大先生是……?”

    季长安抱了抱拳道:“原来公子先前和孟大先生不识,孟大先生是驸马府的,和方公子一起掌管四海商号,我已经派人送信给他,孟大先生本欲亲自前来迎接公子,无奈事务繁多脱身不开,只得在平江府等侯公子。”

    方进石这才明白,这孟大先生就是蔡孟,他是蔡驸马派到江南的,和方进石由郓王赵楷派来一样的性质,两人合作,一个代表驸马府,一个代表郓王府,共同掌管双方出资组成的四海商号。

    方进石呆过几天蔡驸马府,却连听都没有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后来听到别人说,他是蔡家几辈子打不着的一个同宗,原来在蜀中一带做小官,不知怎么就被蔡驸马委派到这江南来了,他先于方进石两个月而来,正式成立四海商号,置四海钱庄管理钱财,郓王赵楷这边却是一直定不下来,虽然方进石对他的脾气,又是方进石先提出来建商号收茶的,可赵楷担心方进石过于年轻没经验,想找个更有经验一些的,犹豫不决了些时日后终于下定决心让他前来。

    方进石前来之时面见赵楷,赵楷再二叮嘱,和蔡孟合作不可闹僵,不可争权夺利,万事若有解决不了的,马上书信回汴梁城报告,蔡孟主管瓷器、布帛、丝竹及出海大船贸易,方进石只管一件收茶叶就可以了。

    方进石道:“外面的这些,也是孟大先生安排的?”

    季长安道:“正是,孟大先生说,昔日商鞅百金立木,宣示其诚信,今日就借公子失踪之事效法之,四海商号实力雄厚,却成立日短,百姓不知,更不知商号诚信如何,此一次虽花费了些钱财,可是一传十,十传百,江南各地百姓会很快知道四海商号,也会相信四海商号的诚信,各地商户也会乐意和四海商号做买卖,花的这些钱也算值了。”

    方进石早就想到了这层,此时听这季长安说出来,对这位未谋面的蔡孟先生,方进石心里默默点头,这和后世的借势炒作,大打广告何其之像。

    季长安又道:“孟大先生得知方公子中途遇袭,十分担忧,业已请官府及江湖朋友帮忙,打听消息擒拿凶手了。”方进石听了心中对这孟大先生的印象又好了几分,他和季长安说着话走到后院,季长安看到墙角摆的香烛和檐下的棺木,叹了一口气,走过去行了一礼叹息道:“听说方公子的小夫人遇袭不治,红颜薄命,可惜可叹啊,孟大先生已经着人在平江府找了得道高僧相候,到时为小夫人诵经超度。”

    方进石又再谢过了,季长安道:“若是公子想要尽早赶到平江府,我让人安排,若是想要休息一下也成。”

    方进石道:“还是尽快赶路吧。”

    季长安道:“好吧,我找人安排车辆人马。”他告别方进石转身去安排行程,这泰平州府离平江府不过两三百里,方进石一行在季长安的陪同下,又一路奔波劳苦,终于来到了平江府。

    到了平江府城下时,四海商号有二十多人在城门迎接,当先之人是一个不拘言笑神色冷峻的老学究,季长安向方进石道:“这位是四海商号的大管家,名叫孙德。”这孙德只是平淡的道了一声:“孟大先生请方公子笠泽去住,那里已经一切安排好了。”

    季长安道:“孟大先生呢?”

    孙德道:“孟大先生有急事到了海边码头,不日即回。”

    季长安回头望望方进石,方进石道:“既然孟大先生已有安排,那就到笠泽好了。”孙德看他居然不说什么,自己好似感觉也有些不好意思,神情间稍稍缓和了些道:“笠泽虽远了些,可是水陆方便,山青水秀,水路可达海上也可达数处州郡,方公子北方来客,看看江南乡俗,住在那里也可兼顾南北生意。”

    方进石道:“哪里都好,烦请带路。”

    孙德这才带了人马从平江府城门前转了马头,一路带着方进石随行之人,又走了将要百里,才来到了笠泽镇。

    这笠泽镇果然如这孙德所说,山青水秀风景如画,河道纵横交错,陌上多见扛着锄头的农夫渔家,街上行人朴实有礼,这里就是一座世外桃源。

    孙德领着方进石来到镇子尽头的一座府宅高楼前停下来道:“就是这里了。”

    方进石抬头望去,这府第青砖青瓦,修茸一新,门楼建的极高,门头上题写了四个字“耕读方第”,地上青砖铺设平整,大门两边青松翠柏,两只大大的石狮子蹲在两旁,红色木柱和朱红大门刚刚漆过不久,颜色崭亮一新,数名青衣小厮妇人在门前打扫修剪树木。

    孙德向方进石道:“这里尚未完全整修完成,下人也是不多,公子先住下,若是那里不合心意,尽可改来。”

    方进石抬头看看门头,道:“何用这么大的地方,只怕得不少钱了。”

    孙德道:“四海商号乃古往今来第一大商号,方公子乃这大商号的少东,若是府第小了差了,惹人笑话,失了四海商号的名头不是?再说若是京师之中的驸马帝姬王爷们心情好了,说不得来看看,仓促之间再找合适的地方,不如提早预备,也算一举两得。”

    方进石无话可说,孙德前面引路,进了大门就是一个不大的院子,其后面一排房屋,有七八间之数,孙德道:“这里就做公子待客及号令手下的地方,若是熟客贵客,后面还有待客之处。”方进石道:“这里原来是何人所建?”

    孙德道:“是傅大学士所建,他曾奉为太子宾客,官居三品。”

    方进石道:“那这傅大学士又为何……”

    孙德道:“宦海沉浮,有高有低也属常见,谁又说的清呢?方公子只管住下,我已请人看过风水,此宅只是不利于读书人,对公子无忧,反而有利。”

    方进石不关心风水,也不在意,孙德领着他穿过这排房屋,到了二进,方进石看到眼前景象吃了一惊,原来后面是个小湖泊。

    湖面之上建了许多亭台楼阁,三条道路跨湖面穿楼阁直到对岸,三条道其实就是三座桥,左右俱是石桥,只有五尺多宽,曲曲折折在湖面上连接水面而那些的亭台楼阁,中间一条木桥宽处两丈有余,桥下粗木搭建,桥面铺了木板,结实而平整,可以打马而过。

    湖面对岸是个巨大的土台,三四十名石匠正在铺设地面石板和石阶,雕刻着美丽的花纹的石柱石屏早就立好,土台再向上去就是高大的正房,这屋子极高极大,比之许多名寺院的大雄宝殿还要高大,房屋都是按照中轴对称而建,共有三进,一处比一处高。

    方进石只看了前面两进,对孙德道:“这里实在太大了,我如何受的起?”

    孙德道:“公子暂时安心住着,孟大先生说,这里原本买下来想作为四海商号的总堂,后来觉得离城太远,深感大为不便,只是此时地价太低,若是贱价卖了又是可惜,若公子实在不喜欢,觉得偏僻,等地价高时再出手卖了就是。”

    方进石只得不再坚持,孙德又道:“已经请风水先生选了几处墓地,待公子过后决断,一切都有安排。”

    方进石又不禁伤心起来,带着云奴儿一路南来,待到了地头,她却永远再看不到江南的风景了,若运她回汴梁,实在是不易办到,还是把她安葬在这风景如画的笠泽,让她入土为安的好。

    至少方进石已经打算在这江南安居,若有一天安定下来,必然会将她迁到祖坟,这也许是她的一个心愿吧。

第247节 千念集暮节

    孙德对方进石道:“此间若要全部修好,至少也需得半年以上,我看方公子还是先搬过来住着为好。”

    方进石道:“一切听孟大先生的安排。”孙德听到这话,嘴角不自主的露出一丝笑意,然后转身向方进石道:“平江府中还要照顾生意,方公子,等下另有人过来听候方公子的使唤,我这就告辞了。”

    方进石黯然点了点头,送这孙德和季长安走了,这笠泽另外有当地人过来招呼他们,带了方进石及随行的人安排住处,邓安站在院中凭栏而望,感叹了一句:“这里比延州城那里,还要大上两倍了。”

    他一回头,看到方进石站在那里,脸色深沉,邓安从来也没有见过他这样,想来云奴儿的死,魏崇的忽然背叛,给他的打击也是很大的。

    当夜在这里住了一晚,方进石一晚上没出房门,邓安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深沉过。

    第二天一早,有人拿过选好的墓地给方进石看,当然,这也是孟大先生安排的,虽然这孟大先生未曾谋面,但是他把一切都全部安排好了,可是方进石心中,却没有对他怀有半分感激之情。

    方进石选了一个离此不远的墓地,这块墓地有山有水,风景还是不错,对于风水他也是不懂,孟大先生又安排了和尚道士前来诵经超度,方进平静的看着这一切,做自己该做的事,脸上再也没有痛彻心扉的那种表情,似乎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云奴儿将下葬的时候,邓安过来报告说,少夫人到了。

    方进石抬起头来,看见梁翠容带了人进来,方进石看到她,无言了好久。

    梁翠容抬头望着云奴儿的棺木,轻叹一声低道:“都怪我不好,全是我引起的,若不是我,哎……”

    方进石平静的道:“有些事情也是没办法的,出了这样的事情,谁也不想的。”

    梁翠容知道,此时此刻再说什么,都已经于事无补,她默默地陪着方进石看着云奴儿的棺木缓缓送入墓中,那个千娇百媚的女人,变成了眼前的一抔香冢。

    又过了一天,梁翠容陪着方进石站在院子中的湖边,她望着湖中正在种植荷花的工匠,问方进石道:“你当真要把家安在这里,不再回汴梁,也不再回延州府了么?”

    方进石道:“这里不好吗?”

    梁翠容道:“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你这么做自然有你的道理,我跟着你就是了。”

    方进石道:“我祖上就是这淮东的,住在这里也算叶落归根了。”

    梁翠容四下看看,望望远处的亭台楼阁,感慨道:“这孟大先生对你也当真不错,光是这么大的院子,也是值不少钱的。”

    方进石也回头看看,淡淡的道:“这里是乡下,也值不了什么钱的,若是在平江府那又是不同。”

    梁翠容道:“孟大先生把你安排在这里,其实就是不想让你分他的权,如今这四海商号全是他的人,你想做什么事只怕也是不容易。”

    方进石道:“在泗州城外的泗水江时,薛正他们未动手之前,有个排帮的强盗曲老三前来打劫我,差点破坏薛正他们的计划。”

    梁翠容点点头道:“这个曲老三我已经派人寻找。”

    方进石平静的道:“排帮的强盗向来只抢货不杀人,很少坏了规矩,可是这个曲老三,上船来二话不说就要杀我,实在是很奇怪。”

    梁翠容道:“雪里飞谨慎小心,他绝不会使用曲老三这样的人来杀你,更不可能在江面上就动手。”

    方进石道:“指使曲老三的人,并不知道郓王派了人保护我,对我的底细也不是特别清楚。”

    梁翠容想了想,然后道:“我有一点想不明白,就算他们这次得手了,郓王又会派别的人来,他们这么做岂不是毫无用处?”

    方进石道:“那是你不了解郓王赵楷,他其实多是书生意气,做事优柔寡断,早就想派我来却又一拖再拖,我若出事了,可能他就相信蔡驸马,再也不会派别人来,即使派了别人来,有害我立威在先,对他们也极有好处。”

    梁翠容道:“若果真如你所说,你想怎么办?”

    方进石眼睛里闪现出坚定的目光,有一种低低的声音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笔财富,你我夫妻三辈子也挣不到,别人已经拔刀相向,我们越后退别人会逼得越紧,没有人会可怜我们的,更不会对我们手软。”

    梁翠容望着方进石,忽然有种陌生的感觉,她原本希望可以远离是非退出江湖,从此相夫教子,现在看来很难了,梁翠容道:“只怕这个孟大先生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这里是江南,要得到秀王赵子偁的支持才行。”

    方进石道:“这个我会去找秀王的,不过孟大先生也一定会想到这个,他也一定会小心应付,秀王助我,他必会想办法应对。”

    梁翠容道:“你找到了能暗中帮助你的人么?”

    方进石道:“我想冒一下险,你过几天回汴梁城去,帮我带封信让张少宰转给蔡相公。”

    梁翠容道:“你想利用蔡攸的力量,他可和蔡驸马是兄弟。”

    方进石道:“所以我说冒一下险,不过依我来看,蔡攸一定会帮我。”

    梁翠容低下头,她觉得利用一派的力量打击另外一派,而且两派是亲兄弟,实在是一件风险极高的事情,若局势稍有改变,或者一个不小心,必然会遭到灭顶之灾,谁也救不得,只是方进石决心已定,她没有理由不支持他。

    方进石亲笔写了封密信,交给梁翠容回汴梁,为了安全起见,随行的不仅有她带来景王府的人,方进石还专门让林教头一起同行保护。

    转眼间方进石已经来到江南十多天了,可是依然没见到孟大先生,方进石沉住气也不多问,有时到云奴儿的坟上看一看,大半时间都躲在房间里不出来。

    这一天,邓安拿了一封信过来敲门,对方进石道:“秀王府派人送来一封信。”

    方进石接过来拆开看了看,对邓安道:“我知道了。”说完就要关门,邓安抢先一步按在门上道:“他们都让我过来问一下,何时开始收茶。”

    方进石回头拿了件衣服,对邓安道:“你帮我备了马车,我到秀王府回来再说。”

    邓安赶紧跑到前面去,让人给方进石准备好马车,方进石收拾停当,坐了马车一路向秀王府而来。

    秀王的府第在处州,离方进石所在的笠泽尚有很远,秀王府修建得高大而壮观,里里外外全都粉刷一新,秀王赵子偁以前常年在外奔波,十五岁以后少在王府居住,最近这几个月,却半步也没离开过处州,因为要陪伴那个新婚不久的邢氏夫人。

    方进石在秀王府的客房等了没多久,邵云邵大伯走进来道:“公子爷有请。”方进石跟着他来到后院,只见秀王赵子偁手握一把长长的长刀,正对准了院中间一根碗口粗的木桩削去,刀光闪过,那木桩被齐齐断为两截,赵子偁好似并没费多大力气,他仰头看了看长刀的刃口,赞叹道:“好刀好刀。”

    邵大伯带着方进石来到他的身后,方进石躬身行了一礼,叫了声:“公子爷。”

    赵子偁转过身来哈哈一笑道:“你架子好大,在汴梁城时扫我面子,到了这江南也不来拜会我,还要我写信去请你才肯来。”

    方进石连称不敢,赵子偁道:“你不来看我也就罢了,你的女人留在我府中数日不归,你也当真放心得下。”方进石一愣,顿时恍然,原来黄金绵也到了江南寻他,一直住在秀王府中。

    赵子偁道:“你赶紧将她接走,我不留她好似太过无人情,如果长期留下又说不过去,非是我小气。”

    方进石连连答是,赵子偁让邵大伯去叫黄金绵,回过头来将手中的那把刀递到方进石面前道:“你且看看这把刀如何。”

    方进石接过刀来看,这把刀入手沉重,刀身细长微有弧度,他看了看道:“这把刀好似非本朝工匠所造。”

    赵子偁微微一笑,然后道:“不曾想你对刀剑利器也有点见识,这是我的一位日本客人赠于我的,本来是日本使节作为朝贺之礼想夸耀一番,却给蔡相公用异族利器比了下去。”

    方进石道:“此刀比之我军中将士所用之刀如何?”

    赵子偁道:“比之锋利的多。”

    方进石道:“比之蔡相公那异族利器又差了多少?”

    赵子偁道:“这又远远不如,可是那异族利器造之复杂,所用金铁稀少特别,是以价格高昂,非普通人可以使的,这日本刀却又不同,比我朝将士所用刀锋利,造价却相差不多。”

    方进石道:“那何不请日本匠人多造,公子爷买来就是了。”

    赵子偁只是笑了一笑道:“我又非兵部军器械制所,如何管的了这些闲事?”方进石听的出这赵子偁此话心口不一,他不过是不肯承认罢了,之前他资助辽国耶律大石的那些兵器铠甲,可全是上等货,这些货从何而来,怕不只是随便就可购买而来的吧。

第248节 少壮不努力

    赵子偁道:“据说蔡相公那把弯刀出自波斯,我有商船下月启程出发前往波斯,看看到时能不带上两把回来,也好见识见识这闻名于世的波斯弯刀。”

    方进石不由的道:“公子爷有商船出海往返波斯诸地?”

    赵子偁笑笑道:“如果不是靠着商船,如何养得起我这许多手下,听说波斯诸国风土人情和我大宋很是不同,走船的手下回来说,波斯国也是物产丰富奇人异士辈出之地,一直想去看看,却又一直不得空。”

    方进石道:“我中土大宋国在那些波斯人眼里,也是一样神奇而强大,不知道有多少波斯人想来也来不了的。”

    赵子偁道:“此言倒也不错。”

    二人正在说话,邵云邵大伯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两个女人,当前一个少妇衣着穿戴雍容华贵,眉目含笑,怀中抱着一只白色小猫,正是那位赵子偁的新婚夫人邢氏。

    她身后跟着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穿了一身粉红的衣衫,正是黄金绵。

    方进石看到黄金绵,冲她微微笑了一笑,黄金绵却好似不认识他一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他都没有多看一眼,平静得让人心凉。

    方进石收了笑容,走上前去向邢氏夫人行了一礼,恭恭敬敬的道,:“见过王妃夫人。”

    邢氏夫人还了一礼,然后拿过黄金绵的手笑着道:“你这个二房丫头,琴棋书画什么都懂,人又乖巧又长的好看,你呀,可是占大便宜了。”

    方进石赶忙又是还了一礼道:“还不是因为公子爷教的好,又看的起我。”

    邢夫人看了一眼赵子偁才又道:“本想多留她几日在此小住,多陪我说说话,可想想你们……她跟着你也没多久,舍不得也不行了,她表面不说,实则心中一直挂念着你呢。”

    方进石故作笑颜对黄金绵道:“是么?夫人这么喜欢你,那你留下来多陪多几天夫人也好。”他说这个话的时候,眼睛看着黄金绵,黄金绵低下头去并不回答他,如未听到一样,邢夫人见此情景,拍拍她的手背道:“既然你夫君都答应了,何不多留几日来陪陪我?”

    黄金绵这才抬起头来,用很平淡的语气道:“多谢夫人,我还是跟他回去了,过些日子再来看夫人和公子爷。”

    邢夫人向方进石笑了道:“看来她还是舍不得你。”

    黄金绵向邢夫人施了一礼,然后缓步走到方进石身旁,拉了拉他的后背衣边低声抱怨道:“怎地今日才来接我,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记挂着你,看不到你总是心惊肉跳的放心不下。”

    她说的这些话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足以让方进石身旁的赵子偁和邢夫人听到,黄金绵从来没有用这么温柔、这么贴心的声音和他说过话,方进石心中很明白,她此时的这个话是故意说给秀王赵子偁和邢夫人听的。

    赵子偁却赞许的微微点了点头,他刚想说什么,邢夫人怀中那只白猫突然跃起,向院子中一只刚刚落地的麻雀飞扑而去,邢夫人不防“哎哟”了一声,低头拉上衣袖去看自己手臂,赵子偁疾步走上前去拉着她的手臂道:“有没有抓伤你?”他紧张之情溢于言表。

    邢夫人微笑着摇了摇头,赵子偁替她揉了两下手臂,放下她的衣袖道:“之前好似隐隐听郎中说过,有了身孕的女子不能养猫,你纵喜欢养猫,看来也要忍一些时候了。”

    邢夫人温柔的道:“好吧,一切由你。”

    那只麻雀飞到天际不见了,未捕到麻雀的小猫“喵喵”地叫了两声,邵大伯走到院中捉了抱了回来,赵子偁道:“着人把府中所有的猫全部用笼子关起来,勿让靠近夫人。”

    邵大伯答应一声抱了白猫走了,赵子偁转回头对方进石感叹道:“这只长毛猫来自于波斯,是别人前日当重礼送给我的,区区一只猫,到了这里也成了金贵之物了。”

    方进石道:“方才我也觉得这只猫有些特别,和寻常所见的猫有些不同,我小姨妹也喜欢养猫,家里也总养着一两只来。”

    赵子偁听后哈哈大笑,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道:“方进石呀方进石,也不知你此话是有心还是无心,连我都分辨不出了,若不把它送给你,好似小气了有愧你一般了,秀王府中最有才气的丫头都给你要去了,眼见我这只波斯猫也要不保,这样下去,我还如何再敢让你来我府上作客了。”

    赵子偁此话虽然是说笑,可是方进石却有些尴尬,急道:“我不过说说而已,公子爷千万可不要当真了。”

    赵子偁笑道:“我若不给,反倒是显得我肚量小了。”

    方进石其实真的无心向他讨要这只猫,也真是随便顺嘴一说,不过他既然肯给,那就索性接过来要了,赵子偁又说笑道:“这只波斯猫是四海商号的孟大先生前日送我,你如今替蔡驸马和郓王做事,这只猫经我的手转了一圈,又回到四海商号,赵楷一文钱未出,我就要承他一个人情,实在划算的很。”

    方进石不由一愣,问了句:“公子爷先前识得孟大先生么?”

    赵子偁道:“先前不识,前日他专程来拜访我,商谈四海商号雇我商船商队出海之事,顺便送了我这只波斯猫。”

    方进石道:“不知公子爷是否愿意合作?”

    赵子偁道:“孟大先生许我商船每次出海三成之利,若四海商号每季出海回来,所盈三成之利不够八万贯,孟大先生也照付我八万贯,春秋两季装船出海,仅雇船一项我最少也有一十六万贯可收。”

    方进石听了叹息一声道:“这孟大先生果然大手笔,方某连想都不敢想让利三成,真是自叹不如。”

    方进石叹气的缘由不仅仅是孟大先生的大手笔,还有他料敌在先抢在前头的做法,如此让利给秀王赵子偁从而拉拢,让秀王无法拒绝这等优厚的条件,这等于又堵了方进石的一条路。

    赵子偁拿起那把长刀,用大拇指试了试刀口的锋利,然后道:“这把刀若是用作买卖之货物,也不过挣些银钱,若用作战场之上生死搏杀,说不定凭此刀让你一战成名,物尽其用人尽其才才是正理,你说是么?”

    方进石平静地道:“此刀可以作为杀人的利器,也可以当成做买卖的普通货物,无论是大商人还是大将军,刀其实还是这一把刀,并无任何不同,大将军虽好,可也并非人人可为,商人却是很容易做的。”

    赵子偁眉头一皱,不悦道:“大商人的生意再大,也不过是不入流的下乘,你买卖做得再好,也不过是为大宋增添了位大掌柜,大宋有钱的商人还少么?大宋从不缺少商人,却缺少能带兵打仗的大将军。”

    方进石道:“公子爷看错我了,实则我武不能上阵杀敌,文作不得文章经略,更不会排兵布阵,公子爷推荐我去带兵打仗,无疑是要我去白白送死。”

    赵子偁大怒了道:“简直是胡说八道,原来我真是看错你了,其实你根本就是个废物。”方进石听了赵子偁忽然这么劈头盖脸的臭骂,感到意外,赵子偁向来都是彬彬有礼,以德服人的,方进石几次惹得他很是不快,也没这么骂他过。

    方进石尚未说什么,在一边的黄金绵淡淡的道:“在公子爷眼中,何人才不算为废物?”

    赵子偁转过头来看了看她,黄金绵道:“昨日那书生史浩前来,公子爷骂他废物,那书生愤愤而去,今日又这般的骂我丈夫,这么看来,凡是没听从公子爷安排者,皆为废物是么?”

    赵子偁从来也没有想过她会如此的反唇相讥,他其实骂完也是后悔了,此时只好道:“我骂他也是为他好。”

    黄金绵道:“那就不必了。”她走到方进石身边道:“走吧。”说完转身作势欲走,方进石躬身向赵子偁行礼道:“公子爷,我这就回去了……”他告别的话还没有说完,黄金绵伸右臂去环挽了他的手臂,拉扯他向外走,一边走一边道:“还要说什么,你是他属下么……”

    她拉的方进石一个趔趄,挽着他的手臂大步向外,可见她的心中也很是愤怒,她的愤怒绝不单单是因为秀王赵子偁骂了她的夫君,方进石在她的心中的重量,远没有要维护他面子而和秀王对抗的必要。

    方进石给她拉出府门处,邓安和几个车夫闲聊,看到二人出来迎了上来,向黄金绵道:“二夫人。”

    黄金绵嗯了一声,自己上了马车坐下不语,方进石见此情形,只好也上了马车,黄金绵别过脸去不去看他,方进石对邓安道:“回去吧。”邓安呼喝一声,马车缓缓启程,向了笠泽而来。

    中途转船而下平江府,黄金绵在船头抱膝而坐,她一路之上也不和方进石说话,方进石也不会刻意的找她说话,他此时也没有这样的心情。

第250节 天行健

    第二天一大早,黄金绵吃过下人送来的早饭,拿过自己昨晚写的字,又看了看,走到前面去找方进石,她转过院中湖边,就远远的看到方进石和几个绵线庄的伙伴掌柜们一起走向大门而去。

    邓安站在远处张望相送,黄金绵走到邓安旁边,问道:“他这是要去哪里?”

    邓安回头看到是她,急忙行礼回答道:“公子说不能等着这孟大先生前来看他,他要主动去平江府拜访孟大先生。”

    黄金绵嗯了一声,没赶上来让他看这字,她内心有点小小的失望,她慢慢转头回来,走到方进石居住的院落门前时,黄金绵想到,可以把这幅字放在他的桌上,他回来时就可以看到。

    她走了进去,方进石居住的这个院子还是黄土乱石,地上也很不平,府第建造时日尚早,这个院落只是建了主体房屋,并没有装饰修补附属的偏房和院子中的花木,偏房有几根木柱还是木头原色,没有上漆。

    一名老妇正在正房的书房中打扫,黄金绵走了过去,那老妇也没理会她,自顾收拾桌椅,黄金绵一进到这屋中,就闻到一股焦油的味道,这是长时间点了火烛空气不流通才会有的,一张大木桌放在正中,桌面上放了笔墨纸砚,只是那方砚台打翻,黑墨流了桌面乱糟糟的丢了几个带墨迹的纸团,还有几本书七零八落的摊开在桌面,地上还掉了两本。

    这房中的凳子有十七八张之多,有高有矮样式好几种,黄金绵可以想象的到,昨晚方进石召集随他前来的人在这里议事,可能一直到天光大亮,这宅子虽大,却未必一下子能凑齐这些人所坐统一样式的凳子椅子,也许他是一夜未睡,天亮就出发到平江府去了。

    黄金绵走到桌前,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她有些好奇这方进石毫无文采,会找些什么样的书放在他的案头,翻转过来书面,只见上面印着《平江府城图志》六字,是一本平江府的地方志书,她再看另外几本,全是淮南东路的几个州郡地方志书。

    黄金绵将这几本书收拾整齐放在桌上,几个透着墨迹的纸团引起了她的兴趣,黄金绵打开一个纸团,只见上面写了“天行健”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她又打开了另外几个,有的只有这三个字,有的多了几个字“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黄金绵打开最后一张纸团,上面还是这一句话,只是跟着这句话又写了几个小字:“后面忘记。”然后纸面上是几点墨点。

    黄金绵不禁心中一乐,她在桌面上将这张纸铺平整了,取过毛笔看了看,将砚台收拾了一下,倒上水磨好墨,坐了下来,用工整的小楷字在这张纸后面空白处添上了一句:“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这几个字她写的极是工整用心,对比之前纸面上留下的那行字,实在是有天壤之别,之前那些字墨又厚又浓,如同小孩子启蒙刚学写字一样,后面黄金绵的这行字,却是提按分明亦浓亦纤,刚则铁画媚若银钩,极见功底的一幅上佳书体。

    黄金绵写完拿起来看了看,十分满意,她放下后又拿笔,在那“后面忘记”四个小字后跟着写了四个同样大小的小字:“吾来教汝”。

    黄金绵看那老妇收拾了凳子椅子出了房去,将自己写的那字放在桌子正中,用了镇纸压好,这样方进石一回来就能看到,她再欣赏了自己的字体,想象着方进石回来拿起这纸张时的表情,内心觉得志得意满,放在以前,她是绝不会做出这么无聊的事情来的。

    黄金绵将桌面收拾了一下,看到那刀宣纸,从中抽出一张铺开来,提笔思索一下,用了当朝官家最著名的瘦金字写了“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九个字,这句话出自《后汉书》,黄金绵是戏谑他屋中凌乱,本质上还是炫耀比他强上万倍的字迹。

    黄金绵将后来写的这张字压在那先前的纸上,拍拍手走出这书房,她走到院子中间,抬头望望头顶上的蓝天白云,感觉好似这最近几年以来,心情从来没有像今日这么愉快过。

    方进石带了绵线庄来的胡掌柜及几个伙计走在平江府城中的大街上,路过一家布庄时,胡掌柜随口道:“也不知这里的布料成色如何。”

    方进石听了停了下来,抬头望了这布庄的招牌,上面写着“湖光锦绣”四个大字,门头也是甚高,看样子也是个大布庄了,方进石道:“进去看看。”

    几个掌柜伙伴出身布庄,当然也有心了解一下江南同业的行情,方进石带了几人走入这湖光锦绣布庄,早有布庄的伙伴迎了上来,方进石自知不懂也不多说话,全由着胡掌柜和绵线庄的伙计出头和店中伙计搭话,在店中看了一会儿,方进石悄声问那胡掌柜的道:“如何?”

    胡掌柜的低声道:“有些上好的料子,不过刺绣的手艺做工却是不好。”

    方进石听了点了点头,道:“那就买几匹好布料回去吧。”胡掌柜也不知他买这些布料做什么,就依他的话挑了几匹布料,方进石顺便问了湖光锦绣店中的伙计四海钱庄的位置,几人抱了布料出来,直奔四海钱庄而来。

    平江府的四海钱庄用了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做的让平江府的百姓家喻户晓了,方进石他们来到四海钱庄一看,门口站立几名伙伴专门指引客人入内办事,方进石只说来看看,就让门前伙计带入了堂中。

    这办事的大堂很大,人声鼎沸的,中间摆了长长的桌子,甚至延伸到院子里去,方进石看着这四海钱庄生意如此之好,感觉这孟大先生和他的手下果然是行商的好手。

    他转了一下,正想找一下四海钱庄的掌柜问一下季长安,一名伙计走了过来道:“这位可是从汴梁来的方公子?”

    方进石道:“正是。”这伙计道:“大掌柜的有请。”

    方进石正想问一下这大掌柜是谁,那伙计扬手让他向楼上去看,方进石依他手势望去,只见季长安站在这钱庄的二楼,向他招了招手。

    方进石在那伙计的指引下来到楼梯处,向二楼上去,身后的胡掌柜有些不满道:“这钱庄虽大却没半点规矩。”

    方进石回头道:“怎么说?”

    胡掌柜道:“方公子主事四海商号,这季掌柜身为下属,不下来迎接,却让方公子自己上去。”

    方进石也不回答他,领着他们上到二楼,季长安这才迎了上来道:“方公子怎么来了也不先说一声,让我去接你。”

    方进石道:“季掌柜的事忙,生意要紧,我自己来就可了。”

    这二楼有几张桌子,是为特别尊贵的大客人而设,此时也没什么贵客在此,季长安将方进石让到桌旁,有丫头奉上香茶,寒暄过后,方进石道:“我看这里生意很是不错,全是四海商号的银钱往来么?”

    季长安道:“多半是的,也有别的商号过来抵押典当,换银作保也有一些。”

    方进石道:“我奉命来这淮东掌管收茶运茶之事,季掌柜可否清楚?”

    季长安道:“方公子未到之前,季某就已经得到正式消息了。”

    方进石道:“做生意自然得有本钱,赵三哥在我临来之前告诉我说,到了淮东自然有钱庄调我些本钱于我,不知道能调多少。”

    季长安迟疑了半响才道:“这个……这个要孟大先生和方公子商讨才成,季某作不得这个主。”

    方进石早猜到他会这么说了,也不在意,喝了一口茶道:“也不知孟大先生如今在何处,季掌柜可否带我去拜会一下孟大先生?来了这些时日了也未曾和孟大先生见面,想想实在是失礼的很。”

    季长安道:“孟大先生整日忙于生意,四下奔波,要预先安排才好……”他话锋一转,对方进石道:“其实在方公子到来之前,孟大先生已经安排和本地的一位周掌柜合作收茶,方公子只需有时和周掌柜喝喝酒过问一下,收茶之事自有周掌柜去做,方公子也乐得清闲自在,这江南富庶,好玩的地方甚多,方公子也不急于一时做这些俗务不是?”

    他这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就是要把方进石排挤在外,名义上是让他游山玩水乐个自在,实际是让他无权,方进石有些气了,向了季长安道:“如此说来,我想自各开茶庄收茶叶,是做不到了?”

    季长安道:“也并非如此,不过孟大先生早有安排,不好更改,方公子想要开茶庄,最好还是和孟大先生说过才好。”

    方进石道:“若是孟大先生不点头,是不是一个铜板我也从这四海钱庄调用不到了?”

    他忽然这么说了,季长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才不至于过于得罪,他想了想才道:“季某也知方公子难处,这样好了,季某就让人给方公子的府上调用五百贯补贴家用,回头我再和孟大先生商量如何?”

    方进石低头想了一下,端起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马上换了笑脸向季长安道:“如此多谢季掌柜了。”他转头向胡掌柜道:“有劳胡掌柜和兄弟几个下去拿钱。”

    他当机立断,毫不嫌这区区五百贯钱少,季长安本已经想好说辞,没想到他却干净利落,大大方方在接受了。

第251节 十万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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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进石对季长安道:“还请季掌柜的回去给孟大先生说一声,给约定个时间,我好拜会。”季长家道:“我回头马上转告孟在先生,尽早安排,不过孟大先生奔波生意,行踪不定,还请方公子耐心等候一下。”

    方进石道:“那今日我就告辞了,待空请季掌柜的吃酒。”季长安含笑谢了,方进石走下楼来,四海钱庄的伙计得了季长安的安排,要取五百贯宋钱给胡掌柜几人,方进石道:“暂且存着,明日再来取了。”

    方进石领着几人走出四海钱庄,胡掌柜道:“只给了区区五百贯,如何做的了大生意?”

    方进石回过头来面带笑意道:“五百贯已经是很多了,当初我忽然有二十贯钱的时候,我就觉得我是城中最有钱的富人了,曾经有过请城中所有乞丐吃酒的想法。”

    一名绵线庄的伙计道:“那公子后来有没有请了?”

    方进石笑道:“后来我去问过,原来那城里乞丐也是有帮派的,我若是放出消息出去,马上周边城中的乞丐也会赶来,便是每人几个炊饼一碗菜汤也要上百贯钱,这才不敢请了。”

    身后的伙计都笑了,胡掌柜却苦着脸道:“这五百贯钱若是想做个昨晚我们商议的那样子的买卖,肯定是不够了。”

    方进石道:“有总是比没有强的多了,至少大伙儿吃饭有了着落,我们这几十人每日也要不少钱呢。”

    胡掌柜的看他乐观,也就不说了,方进石带着他们回到笠泽家中,已经是深夜,所有人奔波了一天,都已经是人困马乏,方进石看到邓安,就问道:“这里的管家何在?”

    邓安道:“只怕已经回家去了。”

    方进石道:“你去找他过来,我有话说。”

    邓安答应一声,安排人去请这宅府的管家,方进石走到自己的书房,坐在椅中伸了个懒腰,一瞥之间,看到了桌案之上的纸张,他拿了过来,只见第一张用了瘦金体书写了“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九个字,他虽然对书法不通,可是也知这字写的极好,他猜到可能是黄金绵所写,翻到第二张,看到了天行健那页纸的“吾来教汝”四个小字,方进石笑了一笑,黄金绵性子直,说话办事有一是一有二是二,从不拖泥带水,不想却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方进石放下纸折了起来,站起身来去收拾了一下桌面,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跟着轻轻的两声叩门声,方进石走了过去拉开房门,只见黄金绵站在面前,手中抱了一只长毛小白猫。

    方进石笑了一笑,侧身让开位置道:“进来吧。”

    黄金绵迈步走了进来,方进石坐回位置,看着她手中的白猫道:“这猫是哪里来的?”

    黄金绵道:“是公子爷派人下午送来的,不是你向他讨要,说准备送给你的那个小姨妹刘浣青么?”

    方进石道:“这么大老远的,秀王就送一只小猫过来,就没送点别的?”

    黄金绵道:“你还期望着秀王送你什么?送你些女人?”

    方进石将那桌面上她写的纸张捡起一扬,哈哈一笑道:“那还是不要了,秀王府出来的女人,嘴巴太会骂人,又喜欢笑话我没文采,一个就足够了。”

    黄金绵道:“你多读些书学些文采,就不会有人笑话你了。”

    方进石道:“年纪大了,再怎么学也比你不过,你喜欢笑话就笑吧,又不是外人。”

    黄金绵听了他这个话,微微不好意思,赶紧岔开话题道:“秀王爷还送了些家具用物过来,还有一些上好的瓷器。”

    方进石道:“秀王也真是的,怎么不送些钱来,这个是我最缺少的了。”

    黄金绵道:“他会说,四海商号还会少了钱了?”

    方进石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摊了两手道:“四海钱庄是有钱,金银满堂都是,只是人家只给我吃饭的钱,又有何用。”

    黄金绵抱了白猫也是不语,方进石道:“秀王送东西过来,我以为你会让人丢到河里去呢。”黄金绵道:“他是送你的,又不是送给我的,若是送我的,看我丢不丢?”

    方进石道:“我的不就是你的么?你的不也是我的么?连你的人都是我的。”

    黄金绵听了将脸一板,作势要走,方进石站起身伸手去抓了她的手腕道:“别走,我还有事让你帮忙呢。”

    她走的并不坚决,方进石轻轻拉着她就走不动了,她微微一挣,有些不好意思,方进石手中加了些力道,让她挣脱不得,扯了她的手走到桌前道:“你过来给我写几个字。”

    黄金绵居然听话的坐到了他先前的椅中,方进石松开了她的手腕,回头看看房门没关,就走了过去关上房门道:“这么冷的天你也不关上门。”

    这房门是黄金绵故意不关,毕竟深夜来找他,怕是别人笑她,此时见他关上房门,想要说什么,终还是没有开口。

    方进石走回到桌案前,拿起那张“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纸张道:“你的字当真是极好,我这辈子也练不到这样的了,装裱起来拿出去卖也能卖上些钱吧?”

    黄金绵听了他的称赞,心中有些得意,微笑着道:“字我就不知了,不过我画过一张牡丹图,给我父亲拿给潼关的知州看,知州居然不还了,送回来十贯钱。”

    方进石嘻嘻笑道:“那我就放心了,若是以后哪天我们破落了,你只画些画我们也饿不死了。”

    黄金绵抿嘴一笑也不接他,方进石道:“若是我请你写几个字,你想问我讨多少钱?”

    黄金绵眼珠转了转然后道:“十万贯。”

    方进石佯装大吃一惊呼道:“十万贯?”

    黄金绵道:“很多吗?才十万贯就觉得多了?”

    方进石道:“好吧,是不太多,大不了我到时将你卖了,你也值得十万贯是吧?”他忽然的这话痞气太重,黄金绵气极顺手抓了桌面上砚台中的笔,伸到他脸前道:“你再说。”

    方进石笑嘻嘻的道:“写在我脸上,是不是就少讨我一点钱?”

    二人相距不过一尺,方进石笑着望着她的眼睛,黄金绵不敢直视他,低下头避过他的目光,坐正身子铺好一张宣纸道:“你要写什么字?”

    她的声音小小的,想偷眼看上一眼方进石却也不敢,虽然她跟随秀王赵子偁多日,可是赵子偁一来奔波忙碌,为人正正经经的,和她商讨事情,谈论诗词歌赋,都是心意相通,言语得当,从来不会用这么痞气的说话方式和她说话,别人若是稍稍过分的话,黄金绵都会立时翻脸,谁也不怕得罪,可是方进石这么说了,她不仅没有感到难堪,反而内心有一种喜欢的感觉。

    性格直接果断是一回事,没有和男子谈情说爱花前月下过,又是另外一回事。

    方进石道:“你就写绵线庄三个字吧。”

    黄金绵嗯了一声,用笔在砚台中蘸了蘸墨汁,方进石赶紧用镇纸压好纸张,黄金绵道:“要用什么字体来写?”

    方进石指着她先前写的纸张道:“就用这个来写吧。”

    黄金绵平息了一下气息,握了笔在纸上用瘦金字体写了“绵线庄”三个字,方进石站在她身后看她写字,虽然他不出声,可是让黄金绵感到无形的压力,这三个字她写的极不满意,方进石等她收了笔,赞道:“写的好。”他其实多半是不懂好坏的。

    黄金绵看了一看,将那纸张团了道:“好什么好,好丑。”

    方进石笑了笑并不说话,黄金绵又重新铺好一张纸,拿了笑准备重写,抬头望去,方进石站在她身边观看,黄金绵道:“你站的远一些莫要看,要不我写不好。”

    方进石听话的走远了一些,背过身去,黄金绵微微一笑,凝神用心写了绵线庄三字,看着比上一幅写的好的多了,她自己也满意了,这才道:“行了。”

    她转头看方进石时,不禁笑了,方进石取了一匹红布盖在自己头上,转身来道:“你真的写好了?若是不好看,可莫要怪我看着你写了。”

    黄金绵道:“写好了,快取下来,你当自己是新娘子么?”

    方进石这才取了下来道:“新娘子是你才对,这些布料是今日我买给你的,手工差了些,不过已经是那布庄中最好的了。”

    黄金绵低下头去道:“你为何想到送我布匹了?”方进石道:“我先前不是给你说过我野心勃勃的了么?若是不对你好些,如何得到你的人又得到你的心?”

    黄金绵出了一口气,一时竟然无言以对,方进石走到桌前,拿起她写的字纸,认真看了看道:“当真是好字。”

    黄金绵道:“若不好的话,如何值得了十万贯?”

    方进石去取了一串铜钱拿过来,按在她掌心道:“这是一贯钱,我还欠你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贯钱,若是你一直在我身边,我时常能看到你,用一辈子时间我也要把钱还给你,绝不食言。”

    他拉着黄金绵手,郑重的说了这些话,黄金绵丝毫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挣脱他的手,听着这不是海誓山盟却胜过海誓山盟的话语,感觉自己的鼻子有些酸酸的,她之前多么期望秀王赵子偁有朝一日会对她说出一些盟信的话,可是秀王永远不会对她说,偏偏是这个以前她怎么也看不起一无是处的男人,说了这样让她感动的话来。(天上掉馅饼的好活动,炫酷手机等你拿!关注起~點/公众号(微信添加朋友-添加公众号-输入dd即可),马上参加!人人有奖,现在立刻关注dd微信公众号!)

第252节 小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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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面上的那只白色波斯猫忽地跳到地上,方进石松开她的手去捉了,笑道:“可不能给它跑丢了。”

    黄金绵刚要说话,窗外传来了脚步声,跟着邓安在外面道:“公子,李总管到了。”

    方进石走到房门前拉开了门,邓安和一名花白胡子的老者站在门外,这老者是笠泽府第的总管,是本地人,方进石道:“外面天冷,李总管进来说话吧。”

    李总管和邓安迈步走了进来,方进石将波斯猫交到黄金绵手中道:“你回去休息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商议。”

    黄金绵听话的接过小猫,转身走了,邓安看她深夜居然在这里,看了一眼方进石,方进石只作未见,向李总管道:“深夜请李总管前来,实在是打扰了。”

    李总管躬身行了一礼道:“不敢。”

    方进石请他坐了下来,然后道:“李总管来了这里多久了?”

    李总管道:“不到一年呢。”

    方进石道:“李总管都一把年纪了,还要在此操劳,方某实在是于心不忍,这样吧,我多付李总管两年的工钱,李总管就不用再日日在府中操劳了,不知意下如何?”

    李总管吃了一惊,忙道:“方公子不要老奴了?”

    方进石道:“李总管多虑了,只是你老年纪大了,回家颐养天年不是更好?”

    李总管沉默了一下道:“老奴是孙掌柜的叫来的,还请方公子给孙掌柜说一声。”

    方进石道:“我自会和孙德说的,夜已深了,请李总管回去休息一下,明早将地契房契及帐目交割给邓安,帐房自会付给李总管两年的工钱。”

    李总管无奈,只好站起身来回去了,邓安送李总管回来,向方进石道:“公子何以要辞了这李总管。”

    方进石道:“不止李总管,明日你去和胡掌柜的商量一下,这府中的帐房,前后门的家丁及打理我书房的下人,全部要换了我们的人。”

    邓安道:“公子这是要摆明了和孟大先生对着干了。”

    方进石道:“来而不住非礼也,别人要做初一,我也没办法不做十五了。”

    邓安答应着要退出,方进石将黄金绵方才书写的绵线庄的那张纸递了过来道:“你明日去做一个招牌,就按这上面的字来做。”

    邓安看了看道:“做成的招牌要挂到哪里去?”

    方进石道:“平江府城。”

    第二天,方进石让胡掌柜找绵线庄的可靠的伙计顶替了原来的帐房先生,邓安去做了个大大的绵线庄招牌,让李总管交了地契房契,处理了一天府中的杂事,休息了一天,第三天的一大早,他又带了胡掌柜,用车拉了招牌,向了平江府城而来。

    胡掌柜的道:“公子,先去哪里?”

    方进石道:“先去四海钱庄拿钱出来。”

    胡掌柜领着伙计先去四海钱庄,凭之前四海钱庄开出的寄附兑便钱会子票取了五百贯钱出来,方进石道:“胡掌柜,先前我等去看的那湖光锦绣布庄,全买下来你看价值多少?”

    胡掌柜迟疑了半天道:“这个不太好说,可能要两三百贯到五百贯不定。”

    方进石点点头道:“好,这五百贯钱胡掌柜带过去,找那湖光绵绣的东家商议,今日日落之前想办法将湖光绵绣的招牌摘下来,把绵线庄的牌子挂上去。”

    胡掌柜呆了一呆,然后道:“若是那东家执意不卖又该如何?”

    方进石道:“若是五百贯还商议不下,或者日落之前摘不下他的招牌,那就不用再议了,明日再找别家布庄。”

    胡掌柜道:“做买卖议价格,若是我们太过着急,只怕价高商讨不下来,极为不利。”

    方进石道:“胡掌柜不必顾虑太多,只管去买来就是。”

    胡掌柜见他坚持,也不再说什么,带了几名伙计去了,方进石看了看街对面四海钱庄的招牌,向剩下的几名伙计道:“走吧,过去拿钱去。”

    几名伙计疑惑着跟着他走了过去,方进石前日来过一次这四海钱庄,这店中伙计众多,迎来的伙计并不认识他,指引着他来到一方桌前,这桌前坐了两位帐房先生和一位朝奉,桌面铺了笔墨珠算,那个朝奉看到方进石行礼道:“不知这位公子有何买卖来照顾本号?”

    方进石坐了下来,看看四周道:“四海钱庄可否抵押典当?”

    那朝奉道:“原来公子想抵押典当,四海商号向来诚信为本,童叟无欺,不知公子是想抵押珠宝玉器呢,还是商船货物?”

    方进石道:“房屋田产可否抵押?”

    朝奉道:“自然可以,只是公子来取房契地契过来才成。”

    方进石将笠泽那宅院的房契地契丢在桌面上道:“这里就是。”

    那朝奉取出大概看了一眼道:“公子的房屋田产在笠泽?”

    方进石道:“不成么?”

    朝奉道:“不是不成,非平江府城的田产,需得当地保正到场……”他忽然住口不说,用疑惑的眼神看了方进石一眼,然后将那房契地契拿到两位帐房先生面前,用手指指点了房契一处地方给帐房先生看。

    那帐房先生接了地契来认真的看了,又看了看方进石,然后才道:“不知这位公子想典多少贯。”

    方进石道:“五千贯。”

    那帐房先生迟疑了一下,向招呼客人的店中伙计招了招手,向他耳语了两句,这店伙计马上出门去了,方进石知道他一定是去向季长安报告去了,也不在意。

    帐房先生手指在算盘上划拨了两下道:“若是只看这房契地契,似乎押不了五千贯之多。”方进石问道:“那贵钱庄给押多少贯?”

    这帐房先生却不好说了,只好道:“公子的地契是新做的。”方进石道:“那你说这地契是假的了?”

    帐房先生赶紧道:“在下可没这么说,地契是真,房契也是真,只是……只是公子的这地契房契实质全都是四海商号的,用四海商号的地产房屋来抵押典当四海商号的钱,本号向来无此规矩,天下间任何一家钱庄也无这等规矩。”

    方进石道:“那么说贵钱庄是无法给本公子抵押典当了?”

    帐房先生道:“此事在下也做不得主,就是店中掌柜也做不得主,已经派人去请大掌柜了,公子稍等就到。”

    方进石伸手夺了这帐房先生手中的房契地契,卷了起来站起身来道:“原来自家钱庄不能典当自家的房屋田产,那我找别家钱庄去。”

    朝奉和帐房先生一急,赶紧道:“公子莫急,季大掌柜很快就到。”

    方进石道:“本公子也并非一定要在四海钱庄典当,你们大掌柜来不来,与我何干?”他说完转身要走,几名店伙计马上挤到他身后一排站立,那朝奉道:“这位公子还是在此等待了好。”方进石不理睬他们,转身就要外走,两名店伙计伸手按住他的肩头,其中一人道:“公子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方进石大怒了厉声喝道:“松开你们的手,四海钱庄是强盗窝黑店么!”

    朝奉上前来一把夺去他手中的房契地契道:“这混小子不知死活,居然敢来四海钱庄滋事,拿了见官差去。”

    两名店伙计上来架了方进石的臂膀,挽了他的手臂,要拖他出去,忽听一声断喝道:“住手!”跟着人圈外挤进一人,正是季长安。

    那朝奉急忙上前,将手中的地契房契递送过来道:“就是这小子……”他话未说完,季长安沉着脸一脚狠狠踢出,正中这朝奉的小腹,朝奉被他一脚踢的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撞倒了桌椅板凳。

    两名架着方进石的店伙计见状马上松开了方进石,季长安从地上捡起那房契地契,换了一副笑脸来,走到方进石近前道:“方公子,这些伙计不识得你,还望莫要见怪才是。”

    方进石道:“季掌柜的来的好快啊。”

    季长安笑了一笑道:“我就在左近喝茶,听到消息后马上赶过来了,方公子,我已经问过孟大先生了,他会尽快赶到平江府城来见方公子的。”

    方进石道:“孟大先生事忙,不像我天天无所事事的,季掌柜只管安排,全依着孟大先生方便。”

    季长安对他这含有嘲讽之意的话语并不在意,笑道:“孟大先生已经有所安排,也就在这几天会过来,他还说让我带着方公子到各分号走走,认识一下这些掌柜的,孟大先生还说,以后四海商号中所有人都尊称你为方小公子。”

    他说完此话将笑容一收,向站着的几个伙计帐房先生等喝道:“蠢才!还不快见过方小公子!”

    几名伙计帐房赶紧向方进石行礼,齐声道:“见过方小公子。”

    方进石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今日来我不过是典当些银钱,只是平常客商,无需多礼。”他回头对季长安道:“季掌柜,我来典当银钱使使,不算坏了规矩吧?”

    季长安道:“四海商号并未规定自家人不可典当,方小公子尽管当来就是。”

    方进石道:“那好,大宋律法《宋邢统》也未有规定自个人不能典当自己的房屋田产,若是四海商号不给抵押典当,在下也强求不得,那就去找别家钱庄典当了,在下急于用钱,少典当一些也是成的,不知这平江府城哪家钱庄公平合理,季掌柜给说一下成么?”

    季长安道:“平江城中最公平合理的当属四海钱庄了,方才季某已经说过了,方小公子尽管典当就是了。”

    方进石向了那帐房道:“我这房契地契可否低押典当得五千贯?”

    那帐房先生微微迟疑,向季长安望来,季长安道:“方小公子是四海商号的少东,他说多少就是多少,莫要问我。”

第253节 锦线庄

    帐房先生赶紧把方进石所拿的房契地契再收过来,手脚麻利的做好了抵押典当的所有手续文书,再也不提非本城的地契要保正来的话了。

    方进石也不理会季长安,只在这店中转了两圈,等那文书制好,季长安取了满面带笑的走过来向他道:“小公子,这些钱是马上就提走呢,还是暂时停在柜上?”

    方进石从他手中取了文书,放入自己怀中才道:“今日就不取了,过两天我再提走。”他也不和季长安再说什么客套的话,大步带了绵线庄的几个伙计走出四海钱庄。

    季长安一直等他走出去好久了,回过头来将那房契地契交给身边一名中年文士道:“这人做事有点意思,谁也没有想到他会拿了地契来典当。”

    这中年文士一身儒衫,脸色黝黑,个头不高,看人目光中总是有些让人捉摸不定的东西,让被看的心中发毛,他自季长安进来一直跟在他的身后,没有说一句话,此时他接了过来地契随意翻了一下,还给季长安道:“先前看他年少,我倒是低估了他,看来以后要对他用些心思了。”

    季长安道:“若是他没有什么过人之处,郓王府那么多人,何以偏偏派了他来,就算是他和郓王爷关系不错,可这么大的生意,郓王爷也不会派个平庸之辈过来看着。”

    这中年文士忽然冷冷的道:“季掌柜这是在提醒蔡某人,你也是郓王爷选派来的么?”

    季长安道:“孟大先生言重了,蔡驸马府和郓王府两府合作,自然是驸马府为主,郓王府为辅,做决断的还是孟大先生你,这点季某很清楚。”

    这中年文士正是蔡孟,那位一直不见方进石的孟大先生,他听季长安说了此言,上前去拍了他的肩头道:“非是我不肯放权给他,只是这么大的生意,稍有不慎,损失也必是巨大,我是怕他年轻气盛,处事经验少了些,还是再观望些时日再说了。”

    季长安道:“孟大先生所言极是,季某无敢不从。”

    孟大先生道:“明日我要去一趟金陵,回来之时就会安排和他见面,这些日子,季掌柜要多加留心些,莫让他搞出什么乱子来,郓王爷那里可不好交差了。”

    季长安道:“孟大先生所言极是。”蔡孟嗯了一声,带了自己手下转身出了这四海钱庄,走了两条街,到了一座雅致的小楼,这里是四海商号的一处分号,四海商号的大总管孙德迎了出来,蔡孟对他道:“你去找周金鹏过来。”

    孙德一愣,马上安排人去请,他转回来看着孟大先生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道:“大先生,要不要连季长安也找过来?”

    蔡孟皱眉冷峻的看了他一眼,孙德再不敢问,蔡孟这才道:“季长安这人,表面和我们一团和气,实际上他另有打算,你可要早做准备。”

    孙德当然知道蔡孟这早做准备是什么意思,低声道:“已经在物色人选了。”

    蔡孟点了点头坐了下来道:“昨日收到蔡驸马的信,说让这姓方的小子主事收茶叶生意,让我们先调两百万贯钱给他做本。”

    孙德道:“那大先生如何处断?”

    蔡孟拿起桌面上的茶水喝了一口才道:“蔡驸马的命令当然要遵从了,只是……”他顿了一下才接道:“他若是吃的多,我们就会少了,好容易怂恿着蔡驸马拉着郓王出了这么大的本钱出来,决不能便宜了外人。“

    孙德道:“吞下去的谁也不想吐出来,只是若逼的太急,他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事来,郓王那里也不好看。”

    蔡孟嗯着点点头,回头又道:“要对付一个人,无外乎就是一拉一打,打的他不敢,拉的他俯首帖耳唯你是从,只要看你如何去作了。”

    孙德道:“在下明白,我自会安排周金鹏去做,一拉一打双管齐下,不怕他不听话。”蔡孟笑道:“对他这样的人,打要打的狠,拉要拉的让他动心,钱和女人,年轻人是扛不住的。”

    孙德连声应允着,陪笑着又给他续上一杯茶水……

    方进石不会知道,他一直想见上一面的孟大先生方才就站在他的身后,他带着伙计走出四海钱庄的商号,感觉神清气爽,按照自己的设想拿到了五千贯,那么他的计划就顺利的开始了第一步,只要有了最基本的本金,下面的事就好做多了。

    他们几人走到湖光锦绣布庄的那条街上,大老远的就看到胡掌柜和他带着的伙计坐在布庄对面的一座茶铺中饮茶。

    方进石几人走了过去,胡掌柜看到他来,赶紧站了起来,方进石面带笑容的道:“招牌取下来了?”

    他说这话时去望了望街对面那湖光锦绣的招牌,那招牌依旧,并没有换上绵线庄的牌子。

    胡掌柜的向他行了一礼道:“公子,在下无能,这招牌摘不下来。”

    方进石自己坐了下来笑道:“怎么了?是他出价太高,还是执意不卖?”

    胡掌柜的道:“是这店东太过固执,我找人清算过,这店面最多值三百贯,他却说至少问我一千贯,少一文他都不卖,说的我口水都干了,把我等赶了出来。”

    方进石道:“那你向他还价多少?”

    胡掌柜道:“总是不能亏的太多,至多给他们出三百五十贯了。”

    方进石看看天色,去倒了一杯茶喝过,然后看看这喝茶的茶铺道:“这茶铺地方倒也不小,你等下向这茶铺的掌柜问问?”胡掌柜听了抬头望望这茶铺,倒茶的伙计一溜烟的跑了进去,不久就拉着茶铺的掌柜出来,掌柜的开口就问:“几位客官想要找铺子开店?看看我这铺子如何?”

    方进石向胡掌柜笑笑道:“胡掌柜,你就看看估个价,我到对面看看。”

    他不再理会这茶铺掌柜和胡掌柜商议的如何,自己带了两个伙计走到对面的湖光锦绣布庄,这布庄其实生意也是不好,人并不多,店伙伴迎了上来,方进石道:“掌柜的在么?我找他商议个事情。”

    湖光锦绣的掌柜就在一旁,听到他的话接道:“不是已经说了么,我这店子不卖。”

    方进石转头向这掌柜的道:“店子不卖,可是这些布匹也不卖么?”

    掌柜的本没有好气,可是听他说不是来收购铺子的,只是来买布的,就走到近前道:“布当然要卖了,你要什么料子的?”

    方进石走到布料的架子前,伸手拿了一筒粗布看了看道:“这筒布卖多少钱?”那掌柜的轻蔑的道:“这布料是乡下农夫才会穿用,三十文钱就可以买一筒了。”

    方进石用手摸了摸道:“这样好了,你把你店中所有的低于五十文一筒的布匹,有多少算多少,给我送到对面的茶铺中去,我全部要了。”

    湖光锦绣的掌柜不仅看了看方进石道:“我这店中有几百筒这样的布匹,你全要了?”

    方进石道:“才几百筒?太少了,此时太阳尚未落山,你若有办法去找这低于五十文一筒的布料,在定昏之前所能找到并送到对面茶铺的,有多少我买多少。”

    那掌柜的道:“当真?”

    方进石笑了一笑,回头对跟他前来的伙计道:“等一下让胡掌柜的付一百贯的订金给这掌柜的。”他再不废话,随即走出了这湖光锦绣布庄,身后那伙计紧跟两步走近了些道:“方公子,江南富庶,这些粗布少有人要,别人卖都卖不掉,我们要来何用?”

    方进石停了下来,回头道:“布匹自然是用来做衣服的,难道还能用来在河中拉网捕鱼不成?对了,你马上去找了找这平江府城中的裁缝,问问工价,看能找来多少裁缝做衣服。”

    这伙计愣了半天,再想问个清楚,方进石已经大步走到茶铺去了,这伙计挠了半天头,也想不出他买来这些粗布做衣服能卖给谁,只得领令而去。

    方进石一进茶铺的门,就听到茶铺掌柜的道:“再加十贯,我连后房中的几柜茶叶也送给你们了。”

    胡掌柜道:“已经加了不少了……”方进石过来道:“好吧,就再加三十贯。”

    茶铺掌柜听了顿时眉开眼笑的道:“还是这位公子痛快豪爽。”

    方进石这才回头向胡掌柜问道:“商议了多少贯?”胡掌柜的低声道:“一百四十贯。”

    方进石哈哈一笑,向茶铺掌柜的道:“也好,就给你一百七十贯,不过你要帮忙把我这招牌给挂上去。”

    茶铺掌柜高兴的赶紧招呼店中伙计去摘了自己茶铺的招牌,将胡掌柜他们带着的绵线庄的招牌挂了上去,那掌柜的甚至还让伙计赶紧去买炮仗来放,方进石站在街上,看着面前的绵线庄的招牌,对胡掌柜的道:“这不是在日落之前把招牌挂起来了么?”

    胡掌柜的虽不认可他的做法,可是也不好反驳他,只好道:“正是正是。”

    方进石笑道:“不过今晚几位可要辛苦些,等下那湖光锦绣的掌柜会送不少布过来,要把布收到这新的绵线庄中来。”

    胡掌柜道:“不是来开茶庄的么,怎地又开起布庄来了。”

    方进石道:“布也要做,茶也要做,茶铺做布庄,实在是个好兆头了。”

第257节 江南曲

    方进石很是享受这种耀武扬威的待遇,他在周金鹏的陪同下走到画舫上,马上有姑娘们围上来,拉衣袖扯衣带,叽叽喳喳的不停,方进石虽然是见过大场面的了,可是也没有遇到过这么多女人一起全都围上来讨好他一个人,推又推不得,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周金鹏在一边看了,微笑着点了点头,过了半天才过来解围。

    方进石看这些女人稍稍散开一点,尴尬的道:“女人太多的时候,有时也真的招架不住。”

    周金鹏微微一笑道:“方公子是从京师来的,见过大世面,平江府的这些庸脂俗粉定是看不上眼了。”

    方进石道:“不过是出来喝喝花酒打发一下晚间的闲暇而已,姑娘长的美丑又有什么关系了。”

    周金鹏大笑道:“和美貌的姑娘喝花酒,与姿色平常的女子喝,两者自然有很大的不同。”

    方进石道:“这么说来,周掌柜早已预备好了美貌的姑娘,那就请出来一见了。”

    周金鹏本想着卖个关子,却给他一下子点出,顿了一顿道:“你怎知道?”

    方进石道:“不过是按常理猜测而已。”

    周金鹏又哈哈笑了道:“方小公子真是有心了。”他向了属下人道:“去请宝珠姑娘过来吧。”

    那属下匆匆而去,方进石和周金鹏又喝了几杯,听到楼梯处脚步声响,环佩叮咚,两个丫头提了灯笼在前面走,后面一个女子怀中抱了琵琶,慢慢的走到了这画舫之上,这女子生的十分美艳动人,明眸皓齿绰约多姿,妆容打扮俱是一流,不过她的脸上不见任何笑容,是一位冷艳女子。

    她慢慢走到二人桌前,缓缓福了一福,也不说一字,周金鹏自她上来,就一直暗暗观察方进石的神情,看他怔怔的直视着这位宝珠姑娘,样子有点痴痴呆呆,周金鹏更是一笑,将方进石面前的酒杯倒满,然后道:“方小公子,请再饮一杯。”

    方进石拿起饮了一口,周金鹏看着他道:“宝珠姑娘的名头在这淮东之地,可是响亮的很,多少年少多金的公子,才华满腹的名士,都以能听到宝珠姑娘弹奏一曲或见上一面为荣。”

    方进石笑道:“那我今晚见着了宝珠姑娘,明日也可以到处炫耀了。”

    周金鹏道:“方公子是大贵人,那些庸俗之人如何能跟小公子你比呢,那些人见上宝珠姑娘一面也是极难之事,而宝珠姑娘却是专程赶来给方公子弹曲唱词的。”

    方进石放下酒杯道:“那就请宝珠姑娘弹上一曲如何?”

    周金鹏向了宝珠姑娘微微点了一下头,这宝珠姑娘此时不得不开口问道:“不知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方进石道:“我平日最喜欢听《小雅》和《怒马狂奔》两曲,姑娘若会,就请随意弹上其中一曲。”

    宝珠姑娘低头去微定一下,也不说话,轻抚琵琶,那首《小雅》如流水一般的弹奏出来,她能在这江南丝竹之乡声名在外,琴上功夫也是极好,方进石侧耳细听,态度很是认真,宝珠姑娘一曲弹完,抬起头来看着他,想听听他的评判。

    周金鹏等她弹完,向方进石道:“方小公子,这宝珠姑娘弹的如何?”

    方进石道:“宝珠姑娘的这首曲子弹的极好,纵然是京师一等一的大琴师,能比的上也不过寥寥。”

    周金鹏大笑道:“原来方小公子如此识琴,看来宝珠姑娘今晚是遇到知音了,若是你们两位以后琴瑟和鸣,必然成为一段佳话。”

    方进石却道:“我只会听,不会弹,只怕有负宝珠姑娘了。”

    周金鹏道:“不会怕什么?宝珠姑娘可以教你,其实宝珠姑娘更擅于弹七玄琴,不如再请她弹上一曲如何?”

    方进石站起来道:“下次再请宝珠姑娘弹了,夜色已深,今日有些困倦了,多谢周掌柜的盛情,这就散了吧。”

    这大大出乎周金鹏的意外,之前宝珠出来时,他初看方进石怔怔的表情,想着一定是他迷上了宝珠的美貌,谁知她不过只弹了一曲,方进石就兴趣大减,马上就要回去了。

    周金鹏也站起来道:“天色尚早,宝珠姑娘才刚刚到,方小公子若不喜欢听曲,就让她过来陪酒如何?”

    方进石道:“确实是今日困了,非是别的原因,周掌柜的就陪着宝珠姑娘在此喝个尽兴,在下真的要告辞回去了。”

    他说完走向阶梯,周金鹏赶紧走过来道:“方小公子,若是这里不好,我们再换个地方喝过如何?”

    方进石笑笑不答,向他拱拱手,走下画舫,宝珠走到栏杆处叫了声:“方公子。”

    方进石停了下来回过头来看看她,等着她再说什么,宝珠迟疑了下道:“方公子可是觉得宝珠弹的很差?”

    方进石道:“宝珠姑娘的琴弹的很好。”

    宝珠道:“那就是方公子在京城里见多了姿色上等的姑娘,看不上我这样平庸丑陋的女子了?”

    方进石道:“也不是,真的是方某人困了,想要回去睡觉而已,有负宝珠姑娘的美意,下次一定向宝珠姑娘陪个不是。”

    宝珠从阶梯处慢慢走了下来道:“若真是方公子困倦了,这里有锦被暖榻,宝珠愿意侍奉公子。”

    方进石道:“这里虽好,可是我回去还有些事情要做,不得不回,还请见谅。”

    他说完这话,再不迟疑,大步向外而行,宝珠急喝道:“方公子好大的架子。”

    方进石转过身来看了看她,宝珠走近几步道:“再大的贵人我也见过几位,却未曾遇到过像方公子这么不给面子的。”她这话已经说的极不客气。

    方进石犹豫了一下,以他的个性,他实在是不想得罪不想干的人,无论这人是贩夫走卒还是青楼歌妓,周金鹏上前打个圆场道:“方小公子,不如再陪着宝珠姑娘喝上两杯如何?”

    方进石听了他的话,刚刚准备回头,宝珠道:“算了,本姑娘见到一些自以为是的人就没个心情。”

    方进石本想骂她几句,想想和女子吵嘴实在是无意义,还是一位青楼女子,他当做没有听到转身而行,此时却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喊了一声:“不知宝珠姑娘看到我,心情会不会好一点?”

    方进石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约二十余岁的书生正含笑而来,方进石惊奇的是,这个书生竟然是史浩,他先前在陕西之时曾经替韩世忠算过命和自己打过赌呢。

    史浩大步走了过来道:“宝珠姑娘别来无恙,一切可安好?”

    宝珠看了他道:“你明知我方才说没个心情,怎会安好?”

    史浩道:“对一些不懂风雅的庸俗之辈,理他何来,莫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就是了。”

    方进石看到他,本想上前和他叙叙旧闲聊两句,此时听他这么说,又不正眼看自己,也不知他有没有认出来自己,心中很是不悦,回身就继续向外走去。

    周金鹏顾不得宝珠,急忙追了上来,一起走到正街上时,周金鹏满面陪笑道:“实在是对不住了,本想着给方小公子找个名头大的姑娘伺候着,却没想到这宝珠实在不识抬举,惹得方小公子不快了。”

    方进石停下来道:“今日确实是累了,非是周掌柜安排不周,周掌柜不必太过在意。”

    周金鹏道:“我看方小公子是因那首曲子以后才会不快的。”

    方进石道:“我有一小妾,擅弹这首《小雅》,比这位宝珠姑娘弹的好的多了,她故去不久,实是心中想到她了。”

    周金鹏点了点头道:“方小公子也是个多情的人。”

    方进石不再理他,去到街头,那里停了一辆马车,这是周金鹏安排送他回去的,方进石攀上马车,周金鹏跟了上来,从怀中取了一个札付递了上来道:“今日未曾让方小公子尽兴,当是陪罪了。”

    方进石看看这札付却是没有接过来,周金鹏笑了笑向前送了送,方进石这才接过来打开看了看,这上面的字并不多,有金有银有帛有钱,方进石一目之下已知他送的总价值不下万贯了,方进石黯然将这札付合上递还给周金鹏,周金鹏道:“方小公子不受?”

    方进石道:“不是,我想请周掌柜的用这笔钱替我做件事,不知可否?”

    周金鹏道:“有什么需要周某去做的,方小公子尽管开口,周某人必定给方小公子办得妥妥当当的。”

    方进石深沉着脸道:“我要你用这些钱帮我找一个人出来,死活不论。”

    周金鹏笑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过只是找一个人,只要他还呆在江南之地,那寻他也应是不难。”

    方进石道:“我也不知他是否还留在江南,此人狡猾异常,而且他必定想要寻我报仇,也许就在我左近也是未知,还请周掌柜多用用心才成。”

    周金鹏听了道:“什么人竟然敢向方小公子动手,周某必定全力而为,早早替方小公子除去祸害。”

    方进石用牙齿狠狠崩出两个字来:“薛正!”

第259节 豪本钱

    方进石此次到来时,已经不用和寻常客商一样到厅堂柜面上了,而是由着一个伙计客客气气的请到上次来的二楼来,这二楼其实也是隔了几个雅室,方进石听到有人说话之声,探头看了一下,只见一间雅室中,季长安正陪着一个官吏喝茶聊天。

    他虽然不过探头看了一眼,却正好给季长安看到,他站起来向方进石道:“方小公子来的正好,还请进来叙话。”

    方进石就迈步走了进来,季长安将他向那官吏介绍道:“这位是四海商另外一个少东,方小公子方进石。”方进石抬头望去,只见这官吏年纪二十**岁,身材消瘦,面相有些贼眉鼠眼的,方进石依礼向他拱了拱手道:“失礼失礼。”

    季长安这才将这官吏介绍给方进石:“这位是平江府城直属户部的斛斗案王雕儿王主簿。”

    方进石毕竟在开封府衙混过几天,知道这斛斗案是直属三司中的户部副使管辖,主要管理粮食储存等的官吏,这人的名字倒是有趣,也不知道他父母怎么给他起的。

    王雕儿向方进石回了一礼道:“少东公子来的正是时候,那就好办多了。”

    方进石不知道他们所议何事,就向季长安以询问的目光望去,季长安忙道:“王主簿要向四海钱庄暂借一些银钱。”

    方进石道:“借多少?”

    季长安道:“七千贯,借期一年。”

    王雕儿急忙插话道:“方少东请放宽心,一年之后,必定连本带息一齐偿还。”

    方进石看了一眼季长安,想从他那里得到些暗示,可是季长安却面无表情的在等他说话,方进石也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弯弯道道,不过按常理来说,仅仅以这位王主簿的俸禄来借这七千贯之多,实在是有些让人难以相信了。

    方进石看季长安不语,就转头向王雕儿道:“不知道这七千贯……王主簿有何急用?”

    王雕儿道:“也并非是王某个人所用,而是有位朋友从交趾运送一批占城稻米到北方去,不日就会路过平江府城,王某人想留下这批稻米。”

    方进石笑了道:“想是这远从交趾而来的稻米便宜,王主簿想买进卖出赚上一笔。”

    王雕儿道:“这批占城稻米是不贵,可是最重要的占城稻米更易种植存活,且产量比本地稻米再加三成,这批稻米运到北方就是当粮食吃掉了,实在可惜,若是做种粮,必然来年产量丰盈,贵号只有赚不会亏本,双方有利何乐而不为呢?”

    方进石回头看看季长安,季长安道:“只怕此事还须孟大先生点头才成,王主簿身在官门,还请明白小号的难处。”

    虽然王雕儿是官吏,可是在背后靠山是蔡驸马和郓王府的四海商号眼中,实在是算不得什么,王雕儿也是明白,只得叹了一口气道:“那……我也是明白,王某也不过是牵个线而已,当是我没说了。”

    他说完准备拂袖而去,方进石道:“也不过是七千贯而已……”王雕儿忽然听他这么说,回头去看他,方进石却又道:“王主簿朋友的货何时到达,到时我找人去看看。”

    王雕儿脸上一喜,忙道:“也就是这两天船队就会到平江府了。”

    方进石道:“那……若是我这两天可以见到孟大先生,就向他提上一提,王主簿暂且回去,船只到了再议如何?”

    王雕儿赶紧答应,起身要走,季长安缓缓的道:“方小公子是四海商号的少东之一,按道理区区七千贯,也用不着事事都问孟大先生的。”

    方进石听了他的话,回头看看季长安,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方进石又问了一句道:“是么?”

    季长安平静的道:“只要方小公子肯点这个头,来年万一天灾**什么的亏了本钱能够向京城那里交待下来,又有何不可!”

    方进石听了他的话,禁不住对他认真看看,这才回头向王雕儿道:“王主簿暂请回去,运粮的船只一到,我自然会派人前去查看跟进,若无问题一定会留下那占城稻米了。”

    王雕儿大喜,又说了几句场面客套话才别了而去,方进石看他去的远了,这才回头向季长安道:“真是要多谢谢季掌柜的信任。”

    季长安淡然道:“非也非也,方小公子要谢的是赵三哥的信任才对,若方小公子身不在其位,季某也不敢说那样的话。”

    方进石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之前一直还以为这季长安和孟大先生一伙,处处设绊子为难他,却不想季长安这么支持他,方进石道:“无论怎样,都要多谢季掌柜的提点,孟大先生也不知道何时回来,还请季掌柜多帮我留意一下。”

    季长安道:“孟大先生整日忙碌,神龙不见首尾的,不知方小公子急着见他,所为何事。”

    方进石道:“早些拜会孟大先生也是礼数,而且也想让他划调些本钱给我。”

    季长安道:“你此时见他,就是自低身份三分了,何不等着方小公子有所斩获时,他必亲自来找你。驸马府再大,也不过是姓蔡的,郓王府却是姓赵的!”他这个话说的份量相当的重,方进石心头马上明白了,这不仅仅是他和孟大先生之争,也是蔡驸马府和赵楷的郓王府的权利之争了,尽管也许蔡驸马和赵楷并无此意,但下面的人马却未必不会争斗,情况骤然升级起来,方进石想了一下,也不知道如何回他的话。

    季长安接着又道:“方小公子想要做什么生意只管放手去做就是,来之前赵三哥可是有令,郓王府到这江南来的人,是方小公子最大,四海商号别的没有,就是财大气粗,这四海商号有半数以上的钱是要经四海钱庄的。”

    方进石听了他这话心里有些激动,提高了声音道:“我要一些本钱,不用孟大先生点头么?”

    季长安道:“那要看方小公子需要多少了。”

    方进石道:“十万贯,十万贯行不行?”

    季长安认真的道:“三天之后,方小公子就可以差人来提。”方进石兴奋至极,还是忍不住问上一句:“万一亏了呢?”

    季长安这才笑道:“那要你和赵三哥写一封书信好好解释了,只要赵三哥不怪罪就成,四海商号若是连十万贯都亏不起,怎当的起天下第一商号,又怎么敢妄称四海二字。”

    方进石越来越有信心,他向季长安道:“那好,我三天之后再来。”季长安道:“方小公子不是来取那五千贯的吗?”

    季长安向下面呼唤交待一声,马上就有两个帐房上到楼上来,将手中的一个布袋倒在桌面上,那布袋有上百根银子制成的签子,一名帐房先生道:“方小公子,还清点个清楚,一共是一百加五支。”

    方进石看着季长安道:“这是何意?”

    季长安拿起一支银签道:“这是四海商号结算所用的银签,每一支可在四海钱庄支取一千贯宋钱,只在四海商号内部通用,每一支都有编号和相应记录才可有效。”

    这已经是接近现代信用凭证了,虽然只是在四海商号内部使用,一百单五支就是十万五千贯,方进石眼睛放光,马上让跟他前来的伙计点清楚了数目,将这些银签用布袋包好,提了回去。

    到了自己居住的大门口,他让伙计们回去休息,接过来那装了银签子的布袋背在肩头,迈步走进了房中。

    此时已经傍晚掌灯时分,黄金绵真的换了那件大红色的衣服,站在桌子前挥笔写字作画,桌面上铺了一张大大的纸张,旁边还放了许多小碟子装着的红蓝绿黑颜料,她听到声音回头看看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饭了没有?”

    方进石边走近边说道:“吃过了,你在干嘛?”

    桌面上的那张纸已经画了一小半,是一副百花争艳的牡丹闹春图,黄金绵是用了彩色颜料做画,方进石走到近前看了看,称赞道:“你连这个都会?”

    黄金绵有些得意的道:“这个有什么难的,你之前不是见过我画画么?”

    方进石走到她身后,从后面抱了她的腰低声道:“我知道你什么都在行,比我强上百倍了……”他说着低头去亲黄金绵的脸颊和耳朵,黄金绵不及放下毛笔,给他亲的嘻嘻而笑,方进石伸手在她大腿上抚摸着笑道:“你怎么这么听话,让你换这红色的衣服你就换了,怎不和我对着干了?”

    黄金绵回头道:“那你为何一定要我换了红色的衣服?”

    方进石装作想了一下才道:“那是因为我在陕西时,看到你第一次穿着这大红衣服,心里就对自己说,什么时候能把这个有才气又美貌的女人搞到手就好了,对你这身红色的衣服印象深刻。”

    黄金绵听了右肘轻轻后撞,装作生气的哼了一声,方进石哈哈笑着松开了她,将后背的那个装着银签子的布袋取下,丢在桌面上,黄金绵打开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

    “十万贯。”方进石走过去取了一根银签子出来,拿着给黄金绵道:“凭着这一根银签,就可以到四海钱庄取到一千贯,这里面一共一百余支,也就是有十万贯。”

    黄金绵接过看看道:“四海钱庄给的?孟大先生肯给你本钱了?”

    方进石道:“不是,是四海钱庄的大掌柜季长安给的,孟大先生还不知道。”

    黄金绵将手中的那支银签放回到布袋中,方进石微笑着看着她道:“我如今把这十万贯放在你面前了。”

    黄金绵装作不懂,避开他的目光转过头道:“那你要好好用这些本钱,做些大生意来。”

    方进石一把抓了她的手腕,盯着黄金绵道:“我今天太高兴了,我要得手,你不能反悔。”

    黄金绵刚想要说什么,方进石已经松开了她的手,双手扯了她的衣襟一分,将她外衣脱下,又干净利落的撕掉她的肚兜儿,抱着她将她放坐在桌面上,扑上去亲她。

    黄金绵紧张万分,趁他亲吻的间隙颤声低低道:“就……就在这里么?”她赤着的后背压着那颜料未干的画作之上,后背早染的许多色彩,方进石在她身上像狼一样的亲吻,忙乱之中将盛着颜料的小碟子全都打翻,流淌了大半个桌面,她紧跟着身上一凉,最后一件衣服也被撕离了身,那些五颜六色的颜料将她雪白的身躯染上了彩色,如同用泼墨作画的技法在身体上作画一般。

    她虽然擅长作画,却都是在纸面上画画,此时却是这个之前她看不上眼的男人,在她身上作画了。

第262节 百花会

    江南淮西的平江府城,锦线庄伙计们忙碌的招呼前来店中的客人,方进石踏进门来,在店中看了一遍,走到柜台那里对胡掌柜道:“不错,人挺多的。”

    胡掌柜低声道:“新店开张,新货上市,总是会有一些人过来,不过看的人多,买的人少。”

    方进石道:“不打紧,以后会慢慢好些的。”他看到两个伙计在搬一木架的布匹,就走到近前想去看看料子,只听一个伙计对另外一个伙计道:“听说方小公子想要开百花会,不知请的什么人?”

    这个伙伴回答道:“你管少东家请的什么人,总是不会请你去。”先前说话的伙计嘿嘿憨笑一下,再不接口,两人边干活边闲聊,也没注意到身后的方进石。

    方进石听后来说话的这伙计口音,应该就是本地人,他有了钱以后,就让胡掌柜新招了一些伙计,这两个伙计都是新来的,都不认识。

    方进石等两人把布匹放好,向后面说话的伙计道:“你是本地的吧。”

    这伙计倒是认识他,赶紧唱了个诺道:“是,小人是本地的。”

    方进石打量了一下他道:“以你看来,应该请些什么人来为好?”

    这伙计道:“小人怎么敢胡言乱语,方小公子要请,也当是请本地的达官贵人,乡绅名流了。”

    方进石微笑点头,他也不过是随口说说,事实上也就是写了帖子,尽可能的请一些平江府的名士,有些不认识的,就让季长安代请,甚至让王雕儿代请,因为他初来乍到,认识的人实在有限。

    他刚要转身走到,一直没有开口的那伙计忽然道:“不知方小公子有没有请大名鼎鼎的宝珠姑娘。”

    这人忽然这么问了一句,而且语气没有一般伙计和他说话时的恭维口气,方进石不仅回头来认真又一次打量打量了这名伙计,这名新来的伙计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的又黑又高,很是壮实,双臂肌肉发达,手指又短又粗,一看就是常年下苦力之人。

    绸缎庄上的伙计虽然都是低层的穷苦人家子弟,但是也并非是靠力气吃饭的,要不方进石最早开始也不会冒充是绸缎庄的伙计,因而绸缎布庄里面五大三粗、粗手大脚的伙计绝少,这人有些另类。

    方进石看着这人道:“宝珠姑娘的面子太大,只怕很难请的到。”

    这名壮实的伙计道:“如果能请的到她来助场,定可以为方小公子的百花会增色不少。”这个伙计说话不怯不抗,丝毫不因为方进石是少东家,他又是新来的而少言寡语。

    方进石一下子对这人有了兴趣,向这伙计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之前是做什么的?”

    这伙计还没开口,旁边那本地伙计马上道:“他叫李宝。”

    这壮实的伙计这才向方进石唱了一诺道:“在下姓李名宝,山东乘氏人也,之前的几年,跟随商号出海的船工。”

    方进石听他说出过海,就有对此人有点留意了,细问了一下出海的情况,原来这李宝跟随商号大船到过波斯,对出海商贸很是熟悉,方进石问过话后,笑着对李宝道:“若是以后我也想出海做些买卖,你愿意再出海么?”

    他这话已经有提携的意思了,谁知道这李宝却摇了摇头道:“出海船上辛苦,又不时遇到海盗风浪,若万一出事,尸首都找不着的,我到这平江府里来做活,就是想着永远不要再出海了。”

    方进石见他拒绝,也并不太在意,尽管他心目中已经有了以后出海商贸的打算,只是眼前还是先要把锦线庄打开局面才是。

    不过这李宝的话还是提醒了他,达官贵人固然要请,但是歌伎粉头也是少不了的,尤其是一些名头响亮的像宝珠这样的名伎,他想了想,叫人去看看周金鹏有没有在平江府城,却是巧了,周金鹏正好在,听说方小公子有请,赶紧匆匆赶来。

    方进石带他看了看锦线庄,周金鹏看过后道:“这铺子是不错,只是以方小公子的身份,这铺子未免小了点。”

    方进石让人给他奉上茶水才道:“我只是想先入个行,知道一下行情而已。”

    周金鹏坐了下来道:“我府上正好需要一些布料,方小公子的布料从京师而来,货色上等,以后我府上的衣服布料,就全部到方小公子的店子里来买了。”

    方进石知他是示好之意,答应下来,这周金鹏生意能做到这么大,上下打点的手段还是很不错的,方进石看他喝了一口茶后才道:“这次请你来,是我想办一个百花会,请一些乡绅名流一起热闹热闹,你看如何?”

    周金鹏忙的放下杯子道:“如此风雅之事,周某一定捧场到底,不知方小公子可选好地点?”

    方进石道:“平江府中风景雅致的地方不少,正在想着哪里更好。”

    周金鹏道:“城外我有一座山林,又是临江,风景还好,方小公子若是有意,就去看看是否中意。”

    方进石连声道:“甚好,甚好,到时还请你多找些贵人前来,人少了就不热闹了。”这周金鹏既然有地方可用,他必然出力,也可以省去不少麻烦事。

    周金鹏道:“那是自然,方小公子的事,周某当然全力以赴,不仅要请一些乡绅雅士,还需请一些名伎才好,那位宝珠姑娘在淮西之地名头极响,只是……只是上次她不识好歹,多有得罪之处。”

    方进石本来就有意让周金鹏来找宝珠的,毕竟她名气大,没想到周金鹏主动提出来了,方进石马上答应道:“我肚量就那么小么?若是能请的到她,还是劳烦周掌柜费神了。”

    周金鹏淡淡的道:“方小公子太看的起她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勾栏歌伎,上次过后,她专门请我过去,说是再让我请小公子一次,她要诚心向方小公子陪罪。”

    方进石道:“那就请她吧。”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周金鹏起身告辞,临到门前时,周金鹏道:“小号东江平茶庄要置换官府茶引,小公子若是以后想自己收茶做茶叶买卖,周某可以代劳四海茶庄的茶引之事,一并从官府取了。”

    方进石没想到他会如此为自己的买卖添堵,就问道:“四海商号的茶叶不是给东江平代做的么?”

    周金鹏道:“东江平如此一个小商号,如何做的过来?说实在,孟大先生要货要的急,小号已经全力而为,仍差的太多,虽然挣了些银钱,但已是苦不堪言了,周某不敢贪的太多,只求有口饭吃就可了。”

    方进石低头想了想道:“茶引是官府朝廷所严控,当是无问题么?”

    周金鹏呵呵一笑道:“方小公子实在是太多虑了,切不说四海商号背后的势力,就算是周某在这茶行混了这么多年,这点小事根本算不上是事。”

    方进石这才放心,他此时不做茶叶生意,这茶引暂时用不上,不过可能要不了太久,他就用的上了。

    周金鹏回去之后,果然让人到锦线庄购买了许多绸缎布料,方进石也去看了看他提起的那个山林,很是满意,百花会慢慢开始筹备,方进石白天忙于锦线庄商号生意,晚上回去陪着黄金绵享受那闺帏水乳之乐,黄金绵整日的不出门口一步,每日读书写字,弹琴作画,自得其乐,方进石跟着她竟然也提高了许多鉴赏水平。

    下过一场春雨之后,天气渐温暖起来,柳树吐出了新芽,桃花欲开,江南之春的脚步近了。

    平江府城外的临江园林,方进石召集的百花会正式开始了,虽然请的人有不少都不认识,周金鹏和王雕儿帮他请了不少平江府有头有脸的乡绅名士,方进石穿着最华贵的衣服,和这些人一一打着招呼。

    一名小厮过来向方进石道:“方小公子,有位史公子不请自来,说是你的朋友。”方进石回头看去,原来是史浩远远的站在门外桥边,这人上次在宝珠姑娘的画舫之上对方进石不理不睬的,没想到今日却不请前来。

    方进石让小厮请他进来,他迎了上去道:“史兄,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史浩哈哈一笑道:“陕西一别,你当刮目相看了,恭喜恭喜。”

    方进石回礼道:“不过是帮主家做些小本买卖,有什么可喜的,其实我更是羡慕史兄活的这般洒脱逍遥,自由自在。”

    史浩苦笑了道:“科举落第,进退无门,不逍遥又能如何?”

    方进石不禁想起当初在陕西时史浩说过的豪言壮语来,那时他可是自信满满,视科举考试如儿戏,这人有才,有目光远见,但是恃才傲物,有些目中无人了,方进石笑道:“此次落第,也许是考官有眼不识史兄才华,下场再考必定高中,史兄不必过于气馁。”

    史浩轻叹一声道:“下场开考,也不知几年几许,若是过些时日心气下了,心也死了,我到你店铺中做个帐房先生,不知可否?”

    方进石愣了一下,马上笑道:“史兄若想来,我必随时恭候。”这个史浩虽然说话有些不够圆滑,但是方进石还是感觉是个可交的朋友。

    史浩向里面张望了望道:“宝珠姑娘来了没有?”

    方进石道:“我就知道你此次前来,不仅仅是想讨杯酒喝,主要还是想见见宝珠姑娘,她还没有到。”

    史浩大笑道:“美酒在手,美人在怀,人生之大快哉,方兄难道不想么?”他向方进石拱了拱手道:“方兄先忙,我自进去了。”说完自己走进中庭,找认识的人叙话去了。

    方进石看他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美人,美人,对了,黄金绵竟然一直没有出来,方进石走到后堂,到周金鹏给准备的主人房间里找她。

    黄金绵身边带着个丫头,面前桌面摆了数套衣服,脚边的箱子中还有,方进石走了过来道:“怎么还不出去?”

    黄金绵回头道:“你让我抛头露面也就罢了,还让我去招呼迎接贵客,这哪里是我一个小妾礼应做的?”

    方进石道:“什么礼不礼的,今日是你给我长脸撑面子的,你不出去我如何得意的起来。”

    黄金绵道:“为什么带了这么多衣服过来?不是这百花会只开一天么?”

    方进石道:“一天也要带这么多衣服出来,你每出去一次回来,就换一身不同的衣服,你这样的美人,穿着这样华贵的衣服,绵线庄的名头一下子就会出去了,不信明日之后到街上看看,很多女人都会仿照你的打扮样子,都会议论我方小公子有位如花似玉的美貌妾室。”

    黄金绵听他称赞,心里如喝了蜜一般,她虽然性格里不太喜欢张扬,但是终究还是个女人,方进石在她腰间轻揽了一下道:“走吧,外面的人都在等我呢。”

第263节 大先生

    果不其然,方进石带着黄金绵一起走到前面院中,马上引起了所有人的侧目相看,黄金绵本身颇有几分姿色,加上身材高挑,配上那一身红色的出自于京师文绣院绣工之手的深衣,让所有宾客带的女眷失了颜色。

    方进石不禁洋洋自得,感觉大有面子,他领着黄金绵和一些认识不认识的人打着招呼,这百花会赏花喝酒,还准备了一些斗草,斗鸡等娱乐活动,方进石让人把他从汴梁带来的桃花醇酒也奉上来,请众人一起品尝。

    过不多时,有小厮上来报:“宝珠姑娘来了。”方进石回头望去,只见大门口处,宝珠姑娘带了丫头琴师,正款款走了进来,史浩已抢先方进石一步奔了过去,迎到她面前道:“宝珠姑娘可是来的有些晚了,失礼该罚。”

    宝珠姑娘今日打扮的格外有精神,虽然她依然还是不太爱笑的样子,但是她对史浩态度还好,轻启朱唇道:“是史公子来的早,奴家认罚。”史浩哈哈一笑,站到了她身后。

    宝珠转身走到方进石面前道:“方小公子,忽然有些急事路上误了时辰,来的晚了,宝珠这里向方小公子陪罪。”她说话时,已经不自主的向黄金绵望了望,漂亮的女人男人爱看,女人其实也会关注的。

    方进石面带微笑道:“刚刚开始,还不算晚,宝珠姑娘能来,方某已经深感荣幸了。”

    宝珠又深深一躬,史浩上前来道:“两位就别再客套了,众人都等着听宝珠姑娘弹曲呢。”然后他竟然将手臂在宝珠面前一伸道:“我带你去那边看看。”

    方进石微笑着看着宝珠随着史浩走开,黄金绵走近他一步低声道:“她就是你请来的宝珠姑娘?”

    方进石道:“是的,你看如何?”

    黄金绵望了望宝珠的背后道:“怪不得她的名气很大,果然是国色天香。”

    方进石趁无人注意,走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这个场子是你的,若是你今日压不过她,让我没了面子,看我晚上饶不饶你。”黄金绵嘻嘻一笑,低头小声道:“我会求饶。”说过生怕别人听到这句话,赶紧走开离他远了一些。

    周金鹏走了过来道:“这个书生好没道理,也不看看自己是何等身份!”他说的是史浩,他看史浩对宝珠殷勤有加,别人都插不上话,就有些不爽。

    方进石看了不远的史浩和宝珠在说话,史浩拿了桌面上准备的干果对宝珠道:“没想到这个时节,还有这样的东西。”

    宝珠道“这些应该是从桂林府运来的。”

    史浩道:“怪不得了,宝珠姑娘仙乡何处?”

    宝珠道:“奴家山东乘氏人。”

    这山东乘氏方进石也不知道是何地方,他回头对周金鹏道:“这人是我朋友,开这百花会是就为了热闹,也不用理他了吧。”周金鹏听他为史浩说话,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定了一下又道:“方才四海商号的大总管孙德差人来报,说是孟大先生从杭州府刚刚赶回来,听说方小公子开的这百花会,孟大先生和孙总管一会儿要过来给方小公子捧场。”

    方进石马上抬头来认真的道:“孟大先生要来?这可是大好事了。”

    周金鹏道:“是啊,孟大先生实是太忙,这么大的生意,想想也是事多又杂,什么都要管,方小公子来之前,孟大先生还说,你到了之后替他分忧,他就可以松口气了呢。”

    方进石道:“那我到门口迎接一下。”他走到门口桥边,见季长安站在墙边,正看低头细看墙上的题诗,这里风景秀丽,总是有文人游玩时,兴起了就在墙上写几句。

    方进石走到他身后道:“季掌柜的好有雅兴。”

    季长安直起身道:“小公子,这里有几句写的很有意思。”

    方进石看了看道:“这个我多半是不懂的。”他向了来的路上看了看,此时路上静静的,没有什么人影,方进石又道:“听周金鹏说,孟大先生要过来捧场。”

    季长安道:“他终于肯现身见你了,只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方进石道:“此话怎么讲?”

    季长安道:“方小公子在此开这百花会,孟大先生忽然要来,就是反客为主,让所有人明白,四海商号还是他说了算,他是你的靠山。”

    方进石道:“这有什么,本来事实就是如此。”

    季长安低了声音道:“蔡驸马来了书信,让蔡孟给你划两百万贯宋钱做本,让你做茶叶买卖,他却扣着不给。”

    方进石道:“你如何知道?”

    季长安却不愿意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道:“方小公子可以写封书信送到郓王府问一问,是否如此。”

    方进石当然相信他说的是事实,也没必要去写一封这样的书信询问,此时,好几辆气派的马车由远处慢慢而来,季长安望着马车道:“应是孟大先生到了。”

    当前一辆马车停下来,方进石走近了一些想要迎接一下孟大先生,车帘一掀,一个高大的男子直接从马车上跃了下来,他二十五六岁模样,满脸的胡子,眼窝深陷,虽然穿着一身黑色汉人服装,但一眼就知道是个胡人。

    方进石一下子愣住了,马上明白这个胡人肯定不是蔡孟了,这青年胡人下了马车向四下望了望道:“此地甚好,景色怡人。”汉话倒说的很好,几乎没有什么异族口音。

    第二辆马车车帘掀起,四海商号的大总管孙德跃了下来,跟着他后面下来的是一个中年儒生,这个儒生双目深邃,下马车的动作很慢,他的衣服料子极好,但是衣服的装饰的花绣却很少。

    孙德先下了马车,然后垂手静候此人下马车,一副恭恭敬敬的神态,方进石猜测,这人必定就是那位久闻其名却未曾见过的孟大先生蔡孟了。

    果然,孙德等这儒生站定,向方进石道:“方公子,这位就是孟大先生了。”

    方进石迎前一步,向此人行了一礼道:“见过孟大先生。”

    蔡孟快行一步,去挽了他的肩膀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这么多礼见外。”

    方进石忙道:“我来时赵三哥特意交待,平日里要多向孟大先生请教,无奈孟大先生为四海商号终日奔波忙碌,我来了已有多日,今日才能拜会到孟大先生,以后要请孟大先生不吝赐教才是。”

    蔡孟微微一笑道:“万事开头难,四海商号刚刚开始不久,事多繁杂,我早就盼望着方兄弟到来之后帮我一把呢,到时方兄弟可不要偷懒。”

    方进石见这蔡孟至少没有想像中的那样不近人情,稍稍安心一点,周金鹏闻讯也走了出来,向蔡孟迎上来道:“孟大先生,可把你给盼到了。”

    蔡孟含笑着向他点头示意,然后向那依旧观望景色不理别人的青年胡人道:“里卡安王子,我们进去吧。”

    那青年胡人这才走了过来,蔡孟向方进石道:“这位是波斯国的小王子里卡安,特意取了个汉名叫王安,是商船生意上的朋友。”

    方进石依礼拱了拱手道:“见过里卡安王子。”

    里卡安王子道:“按照你们的话说,你应该称我为王公子。”方进石呵呵一笑,重新拱手道:“见过王公子。”

    蔡孟道:“王公子已是第三次到淮东了,汴梁城里还置有府第,他对我朝可是极有兴致。”

    几人说着话走进到院中,周金鹏的这座园子挺大,布置的鸟语花香,院子角落的亭前,史浩正大声道:“见笑见笑,方才宝珠姑娘所唱的词牌,是小可前日所作,还请各位指教其中不足之处。”

    原来宝珠已经怀抱三弦唱了一曲,这些文人雅客虽然无钱无权,但是社会地位却不低,像宝珠这样的勾栏院行首也乐意和这样的秀才交往,让他们填词牌来唱。

    黄金绵虽然会抚琴弹曲,但唱词牌曲却并不会,方进石不由的想起云奴儿来了,以云奴儿的唱词水准来说,这位宝珠姑娘只怕真不如她的。

    方进石一进院中来,黄金绵就走到他身边,她今日明艳动人,连那波斯王子里卡安也向她多望了两眼,方进石感觉脸上有光,对蔡孟道:“这是我的妾室,也会弹琴,待会儿也让她弹上一曲,请孟大先生雅正如何?”

    蔡孟微微一笑了道:“听说方兄弟的这个小妾出自秀王府,琴艺书画双绝,弹琴以后再听,不知能否现场题字作画一幅,让蔡某也开开眼。”

    方进石知道,蔡孟必定已经对他进行过暗访,对他的情况也很了解了,于是就道:“那就请孟大先生出个题目吧。”

    蔡孟笑道:“随意就是,蔡某愿意为方小夫人的此书画百贯买下。”

    方进石听他此言,猜不上来他是到底什么意思,只能猜想他想向方进石示好,花这百贯来买他一个小妾的画作给他面子,这孟大先生行事真是与众不同,让人难以捉摸。

    方进石回过头来对黄金绵道:“既然孟大先生有令,那你就认真作一幅,请孟大先生指教指教。”

    黄金绵向他行了一礼,唯唯听话的样子,她走到桌前,那里有铺开的纸张,提起笔来一时想不到写些什么好,犹豫之时,蔡孟笑着道:“方小夫人若是感到无题,不如就画张画吧,就画个方小夫人喜爱之物就好。”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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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末年,起于白山黑水的女真族建立的金国和北宋朝廷签订海上之盟,联合夹击已江河日下的大辽,辽国两线作战,在金国长驱直入下岌岌可危,辽兴军卢龙节度使耶律大石苦苦支撑,遂派出使团出使西夏。 其中使团二十余骑携宝马美人,却偷偷潜入大宋境内,欢乐的青年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众人面前了大宋桃花使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宋桃花使,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宋桃花使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