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八节 我们去抢陈国
高显军队被收了回来,陈国也打不动了,急于收拾乱局,土扈特人来到就天黑了,人马都没有休息,更不愿意为陈国人火中取栗,借口四处选地方扎营。
城外渐渐宁静下去。
灵武城内的军民也松了一口气。
嗒嗒儿虎闹着要去看他的将士,一心拉上他阿爸一起,狄阿鸟却不肯一起去,他做着留下拓跋巍巍和铁跋真二人的美梦,又与大本营的人一起筹划怎么攻打王河对岸嘴子营,考虑怎样才能把敌人圈进来。
到了半夜,布敖帅手下将士按照他的吩咐,袭扰陈**营,突然发射漫天的火矢,火箭,发机起火更是卷起红芒,打得流光溢彩。
本来狄阿鸟想靠他们的扰乱拖住敌军,这一时却心情忐忑,生怕把他们给打跑掉。
拓跋巍巍在营地里和两个上柱国一商量,决定追加条件,让土扈特人出马打一打,让自己的将士歇口气。
拓跋巍巍判断狄阿鸟就在这支军队中,极希望土扈特人疯狂攻打,天亮之后,自己的将士得到喘息,接过来再不停攻打。
土扈特人的几个将领打着哈欠,扎到一起,准备商量、商量用兵的事情。
斛律苏赫巴鲁也到场了,按照他的身份,他是应该坐在主帅下头第一个位置的,但是看着空着的位置,略一犹豫没有去坐,便看向第三个位置,刚刚走过去,第二第三的位置有人抢先坐上了。
他略一咬牙,准备坐上去第四个,不料却又有人抢先,一屁股坐上,抬起头,用挑衅的眼光看着他。他死死一咬牙,掉头回来,坐到最末的位置上。
这是没有办法的。
土扈特人军功至上,他打了败仗,损兵折将,便有将领挑战他的序秩。
他带着屈辱,坐在最后一个,心里却是想:你们去与东夏人打打看呀,打完咱们再说。倒数第一的位置他坐上了,几个和他一起打败仗的,觉得他还好一些,主动站到他旁边,等着他往前坐。
主将金丰乐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军事将领的秩序历来都是这样变化的,他丝毫不动声色。
按照辈分,他是铁跋真的叔父之一,拓跋巍巍刚刚送给他不少礼物收买他,他这才摆开军事会议的台面,把或者观望东夏陈国作战,或一心睡觉的将领喊到一起。土扈特人仍然不改跋扈,听他说完拓跋巍巍的请求,立刻就说:“大半夜的。谁肯替他教训东夏人?天亮,天一亮就帮他收拾妥帖。”
金丰乐就把目光转向末尾几位将领。
这几位将领都是在东夏手里吃过败仗的,老将军心中是在想,让他们主动上去,把仗重新打赢,找回他们的荣誉。
下头的将领相互交换眼神,最后把视线集中在斛律苏赫巴鲁身上,斛律苏赫巴鲁却假装不知道,端正地坐着,一声不吭。
这也是土扈特人传统。
土扈特人崇尚军功,胜负观念极重。
金丰乐抛了机会,却发现这下头几个人不作响应,终是忍不住了,问:“苏赫巴鲁,你不愿意把失去的拿回来么?”
斛律苏赫巴鲁仍是目视前方,一声不吭。
金丰乐又问:“你被东夏人打掉胆量了吗?”
斛律苏赫巴鲁浮出怒容,却是说:“启禀大帅,我的人连番作战,兵力也不够,就让我们歇一歇吧。”
金丰乐无奈,看着最后自愿排在斛律苏赫巴鲁的将领,以为有人会站起来,插入到斛律苏赫巴鲁的位置,不料那几人也是一动不动。
他纳了闷了,只好回到上首,大声说:“你们也都不肯去吗?”
终于,坐在他下手第一位将领说:“我去。”
金丰乐便说:“大大小小打一下,给陈国一个交代,迫使东夏别一个劲发射火矢就行了。”
这将领站起来,抡着马鞭就宣布说:“自今而后,随我的马尾吧。”
此人要出去点兵,金乐丰就摆一摆手,让其他人赶紧回去,自己也打了一个哈欠。那将领第一个往帐外走,刚要踏出去,和一人撞了个满怀,抬头一看,大吃一惊,问道:“国师。你怎么来了?”
金丰乐也忍不住站了起来,问:“是呀。国师。你不是去打包兰了吗?”
国师说:“没去成。”
继而,他似乎是向大伙解释:“没走到就回来了。加急赶了过来。”
他下令说:“什么也别说了,收拾人马,我们连夜北撤。”
金丰乐刚刚收下拓跋巍巍给他送的东西,有点着急地问:“为什么?”他连忙说:“虽然国师身份尊贵,也不能让我们说撤就撤吧。打都不打一下,现在就撤?当初我们都不肯打东夏,你可是力主打……和谈不成,什么也没得到,损失了好几千人,你一个变卦,说走就让走?”
他身份地位并不比国师低,只是斜斜盯着,嘴里阴阳怪气。
国师从怀里拿出铁跋真的信物,黑着脸说:“再不走,谁都别想走。为什么我本来在包兰却到这里来了?那是因为前方打探到,众多东夏军队往包兰移动,原野上一眼望不到边。我们贻误了三天战机,定是陈国三十万大军被围歼殆尽。”
金丰乐大吃一惊,本来似乎有点犯困的眼睛猛然睁睁,一下变得极为明亮,他大声说:“这不可能。五六天就聚歼陈国三十万,这怎么可能?”
国师也不想解释。
他对铁跋真不免失望。
一开始就直扑包兰,不但不会拖死盟友,还能剽掠大量军资,结果铁跋真下不了决心,老觉得步六孤玄央可能是在坑他,接下来,他说他醒悟了,国师让他拿出八万人,他又不肯,要留下来看后路,现在五万人进攻包兰,东夏已经开始回师,这时,土扈特军队若是分兵堵截敌人回师,兵力便不够用,只好走两步折回来。
失望归失望,他却不怨恨,他知道铁跋真的心理。
我土扈特人凭什么为你拓跋巍巍跟东夏打得你死我活?
咱们也数十年的夙敌,不打你都是看在你送我财货铠甲兵器的份上,结果还没全部送到。
国师逼问金丰乐:“走不走?”
金丰乐却还是询问:“东夏有这么可怕?”
国师又说:“极可怕。八百里瀚海之中也似乎有东夏兵的踪迹。你要是不肯退兵,我现在就走。”
紧接着他说:“步六孤玄央也在路上,我故意拖延了他,我们只有先走一步,他们陈国还能在此地为我们挡上一挡。你不但要赶快,还要悄无声息地走。”
金丰乐猛地往前走一步,大声说:“退兵。”他咬牙道:“按国师的吩咐,不但要快,还要走得悄无声息。”
眼看要走了,他又问:“国师。你说我们要不打陈国人一把再走?抢一把。不然咱们不是白来了吗?”
国师说:“有你们抢的。我们一掉头,去陈国地盘上抢吧。他们陈国恐怕将会不存在了,大门还不是敞开着。”
说完,他就走上去,坐到原先金丰乐的位置上,仰身躺了一躺,轻声说:“我的老朋友。步六孤玄央先生,对不住了。”
土扈特人要走,但是他们怕陈国人发现,也一路撤军,将来东夏人会挑着撵,还把戏做到家,假意进攻一下东夏人的营地,火箭不再射了,他们就收兵了,收完兵,却是趁着夜色,正北而去。
布敖还在奇怪呢。
土扈特人上来,起码也是一场恶战,结果恐吓一番,就跑了。
至于火箭不射了,那是射完了呀。
一百三十九节 李芷,我今天与他比胸怀
拓跋巍巍也是觉得不对劲,以他来看,哪怕土扈特人装腔作势一打,但是见了伤亡,以土扈特人的性格,他就不容易停下来,却没想到,打不大一会儿,土扈特人就声息全无了。
这会儿,他把军队收拢上,决定不再死要面子活受罪,后撤扎营,先休整一番再说,然而派人去看一看。
天快亮了,去的人回来说:“汗王。不好了。土扈特人不见了。不知道是找错地方了还是怎么回事,他们的营地好像消失了。”
天要亮了。
后续两万军队清晨就能到,后续军队来到,再作一休整,并不需要土扈特人代劳。只是这一不见,给人一种很不踏实的感觉。如果说灵武的军队说不见就不见掉,那他们打包兰的军队呢?
正迷惑,担心。
有人飞报:“汗王。东夏援兵上来了。也不见入城,绕城而来。”
拓跋巍巍猛地站起来,不由自主道:“怎么回事儿?”
几骑飞驰而来。
步六孤玄央老当益壮,一马当先,大叫着:“我是步六孤玄央,有紧急军情,挡者格杀。”
除了营门口一阵盘桓,他就这样驰进营地之中,一直到拓跋巍巍营帐门口,马也不下,大喊:“汗王。汗王。”
拓跋巍巍奔出来。
他身子一软,往马下栽去,被人扶助,爬起来就趔趄往拓跋巍巍身边走。
拓跋巍巍盯着他苍白的面孔,两只鬼魅一样的眼泡,像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去捧他的手,问他:“玄央。你受伤了?”
步六孤玄央并未受伤,只是心理崩溃了。
他身子又一软,跪在地上,大哭道:“汗王。土扈特人往包兰只走到一半就退了,我打听到,他们撤退是因为他们游骑发现包兰全是兵,还有军队在往包兰急赶,非是黑云他们,已经全军皆没不可。”
他似乎没有留意到拓跋巍巍的表情,一抬头又说:“土扈特人已经一路飞撤。我们还打什么灵武?我们赶紧过王河吧。”
拓跋巍巍捂住胸口,身体一阵摇晃。
众人把他拥住,他把面孔挤在一起,大吼一声:“这不可能。这才几天?”
旁边的人也连忙说:“是呀。这不可能。这是三十万,不是三万,五万,就是任他们啃,也能啃个十天半个月。”
拓跋巍巍又挺起身躯,用力挣脱众人,上前走到步六孤玄央身前,将手搭在他的后脑勺上,步六孤就抱着他的腿痛哭。
众人一时之间神色各异,看两个陈国数一数二的人这模样,那便真有可能了。
终于,拓跋巍巍平静地说:“玄央。别哭了。我一生中什么样的挫折没有经历过,就算是输了又能怎么样?无非是重头再来。我虽然老了,你虽然也不再年轻,可是我们还能驰马,还能开弓,大不了我们向西迁徙,休养生息,然后再卷土重来。你也知道,国内变法一直难以推行,也许有了这一仗,再也无人阻拦。你要相信我,相信你的兄长,拾起信心,拿起武器,打不退东夏人,还不能杀他个手软吗?”
突然,又有人来报,告诉说:“汗王。东夏遣使来到。”
拓跋巍巍一把挽起步六孤玄央,回头吩咐说:“带上柱国休息,准备撤走。”
他一把拔出长剑,横在胸前,用另一只胳膊肘上的甲臂擦拭。
不大工夫,来到一个年轻人,带着两名已经解剑的东夏兵。
年轻人来到,行礼说:“前方可是拓跋老汗?”
拓跋巍巍森森冷笑,也许他擦剑是吓唬人,也许这会儿他凶性大发,准备斩杀东夏使者,但是来人的礼节让他迟疑了一下。
没错。
他是一国之君。
里头的道道再明了不过。
如果说东夏已经战胜,他们派来使者,却应该骄横才对,眼下来了使者,却彬彬有礼,这是要干什么?
战胜而和?
让陈国向他们臣服?
若只是称臣纳贡,尽管拓跋巍巍接受不了,但他也是肯的,哪怕狄阿鸟再小十岁,这是可以保住陈国社稷的呀。
来人说:“我是纳兰容信。其实纳兰不是我的本性。是我养父收养过我,我阿哥尊重他,让随了他的姓氏。我是东夏王狄飞惊之弟。从后方一上来,第一时间见到我阿哥,我阿哥就给了我一个任务,问我敢不敢。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答应了,结果谁曾想,他竟然是让我来看看您老人家。”
拓跋巍巍“啊”了一声,想必是极为意外。
纳兰容信道:“汗爷。我阿哥对您仰慕已久。虽然不是面对面,坐下来攀谈喝茶,而是在战场上你死我活,却是神交已久。本来我阿哥夜里还在谋划如何将您和土扈特人都留在王河以东,然而兵马上来,土扈特人却溜了,他于是就想,陈国三十万军队被歼的事情,汗爷想必也已经知道了。”
拓跋巍巍把剑扎在地上。
人家是这么来的,丝毫不见骄横,战场上战败归战败,何必还要行泄愤之举,人家肯指使爱弟前来,自己又怎么能一心报复,将他杀掉呢?
拓跋巍巍说:“说你的来意。”
纳兰容信说:“我阿哥决定娶我阿嫂的时候,我阿嫂觉得他胸怀不够大,就说,你看对面的拓跋汗爷,人家是如何气吞天下的。阿哥无奈,就哄骗说,会有这么一天,我和他一个城上,一个城下,比一比胸怀。这是他自己讲给我的,也许是他让我来的原因吧。他是让我来见见汗王,一是表达一下仰慕之情,告诉您,战场上您的安排每每都让他感到出乎意料,他至今还在幸庆,不过是一夜之间他身边到处乱冒军队,若不是后方突然战胜,土扈特人蹉跎不进,胜败未知。”
拓跋巍巍悚然。
还有这样的人?
他决定娶亲的时候,多年以前了吧,难道那时他就有与自己一争长短之心?
纳兰容信又说:“汗王之败,非为战败。汗王之败,在于国败,他让我问问汗王,您陈国,可有一声令下,全国之丁争先恐后来战敌国的么?您陈国,可有军队将领,遇到硬仗争先恐后,不计得失的么?您陈国,可以军粮不盘剥百姓,布匹不拨自百姓么?阿兄让您不要耿耿于怀。汗王之败,不输于战。”
拓跋巍巍苦笑说:“的确。你东夏上下一心,政出一门,一声令下,将帅不计生死,这也是我陈国不能比的。”
纳兰容信说:“阿兄说,汗王不气馁是好事。但是陈国百姓怎么办呢?且不管您突围与否,是否可以想一想,您回去之后,重新征集士兵,再打下去,又有多少百姓,乃至你拓跋氏百姓葬身于战场?陈国国灭,已是大势所趋。阿兄让我提一个建议,绝无威胁,便是让汗爷自己决定。”
他说:“阿兄建议汗爷封存府库,造出册籍,上表靖康,开诸城献降,解生民之倒悬之苦。您的性命,由他以东夏一国来保证。如果您还是不放心靖康朝廷,大可来我东夏,阿兄扫百花之榻以待君,虚国之丞相以待士。”
拓跋巍巍脸上现出些羞恼。
纳兰容信却又说:“这是他的提议,大汗却是不知道,虽是敌国,虽有将士百姓之血仇,您一直都是他少年时候最崇拜的巴特尔之一。此外,您的儿子之一,拓跋阿尔蔑也在战场上被我们抓到了,鉴于对您的尊敬以及他和阿兄友人的关系,阿兄将会特赦他,派人将他送归陈国。小子无礼前来,万望汗爷海涵。”
一百四十节 温柔的刀
纳兰容信离开陈**营,往灵武城驰去。
灵武军队的数量不再增加,却早已旗幡林立。
伴随着清晨的凉风,迎着那些旗幡,他仍想不明白阿哥为什么让他来给拓跋巍巍送一封信,难道真的是完成夙愿,回家告诉阿嫂,他与拓跋巍巍比了胸怀?或者他只是为了刺激一下东夏的将领们,让他们展现东夏式的浪漫?见到拓跋巍巍这样的巴特尔,纳兰容信并不觉得荣幸,还多多少少有点儿失望,没有看到这个巴特尔穷途末路,失声痛哭,只是淡淡地接受,遣人送他们走。
纳兰容信跟着他们的旗军上来的,也许是受撒马尔的激励,也许是狄阿鸟在当地宴请过大伙,也许他们所在的县旗邻近边塞,也许只是他们保留了较多的牧区,他所在的县旗战绩瞩目。
因为东夏常设兵数量并不多,狄阿孝又调走大量的骑兵,害怕灵武兵力仍是不够,找了几个战绩靠前的旗军,一起划拉给了灵武。
但是纳兰容信做梦也想不到,他一到,阿哥却驱使他做这种事。若不是拿一个县旗在利诱,纳兰容信说什么也不去。毕竟有没有危险,陈国有没有疯狂,还不知道跑去一趟的意义在哪,纳兰容信心里是不情愿的。即便狄阿鸟给他讲,拓跋阿尔蔑在东夏,这个儿子又极得拓跋巍巍喜欢,他不会被陈国人怎么样,走之前,他也是将信将疑。
在黄土之上飞驰,想到自己的冒险换来的县旗长令官职,纳兰容信嘴角上露出笑意,终于自己可以大展手脚了。
接近临武,一眼望见城楼上站着个人,正是狄阿鸟。
他心里带着事后的得意,暗道:“你不是说不会不安全,还站城楼上等我呀。”
狄阿鸟的确是等他,让人洞开城门放纳兰容信进去,再让人把他唤到城楼上,一见他就问:“拓跋巍巍好着吧?”
纳兰容信笑着说:“他让我感谢您的关心,他说胜败乃兵家常事,将来阿哥战败,他同样虚国相以待您。阿哥,你们真与他惺惺相惜呢,还是表演浪漫,让东夏将士有样学样。”
狄阿鸟也笑了,淡淡地说:“说锻炼你,你不信,老觉得阿哥让你冒险。阿哥保他不死是应该的,他要是死了,让人觉得挺寂寞。但是别的,却是阿哥在客气了,你觉得阿哥虚国相,他能来?也许别人可以,孤肯定他不会,如果他投降,要来做国相,他也就不是拓跋巍巍了。”
纳兰容信“哦”了一声,说:“要是我。我就答应下来,看你怎么办。”
狄阿鸟冷笑说:“孤也是以己思人。”
他叹气说:“当年孤也有机会投降陈国,特别是在陇上,抵御住了他陈国的兵锋,声名就在往上飘。要是投降,说不定立刻就是个万户,不几年就是上柱国。但是阿哥不会,尤其是看到满河的尸首,看到被陈国人吊在树上百姓,人干一样耷拉着,看到被凌辱的妇女,神情呆滞。孤当时让部下保持克制,可以投降他保存实力,那是孤不忍心他们送命,而就孤而言,说什么不会投降他,因为孤觉得孤有一种负担,有一种使命,不灭他陈国誓不罢休的使命,就好像那些死了的人都等着孤一样。孤认为,他拓跋巍巍也一样,数万将士跟在他身后,他要是灭掉负担,那便好了。这也只是他,要是换做巴依乌孙,纳兰明秀,慕容垂垂,铁跋真这些人,孤就说不准了。”
他又说:“有些人注定被孤看在眼里,有些人跳得再高,在阿哥眼里不过是阿狗阿猫。很多人说陈国残暴,却不知道拓跋巍巍为了不残暴所做出的努力,不知道他到处请走那些雍族寒士,不知道他为了能够让各族融洽,还来了一个认祖归宗……而且他也认可自己是中原臣邦的地位。若不是靖康一直伐陈,他不得不向手下的将领们妥协,他会不会建成一个衣冠家园呢?”
带着兴奋,他又说:“拓跋巍巍只有一个,草原上怕是很难再出现这样的英雄了。”
纳兰容信同意说:“看到他本人,发现他没有失败了的狂躁,很是平静,我心里也是敬服他的。”
他又笑了,问:“阿哥。这算是功劳吧。不要你一回头,说不是明摆着的功劳,和下一次累计到一块。”
狄阿鸟肯定地说:“是功劳,而且是大功劳,我伸出去一把温柔的刀,一样可以杀人,不但杀人,还能救人。”
纳兰容信愣了。
狄阿鸟笑道:“你听不懂就对了。王者手里必有一把温柔的刀。如春风杀死冰雪,如春雨滋润万物。”他托着两只手,像是在自我陶醉,却又像是在缅怀,还像是郑重其事,找长生天议论。
纳兰容信摇摇头。
狄阿鸟又说:“孤只是给了拓跋巍巍一个建议,却不是等他,他的后续军队马上就要上来了,孤虽是知道无法歼灭他,却下令给常设兵,急行军斜插过去,作势掐断王河这边儿他的退路,让他从嘴子营口走吧。”
纳兰容信连忙问:“为什么?”
狄阿鸟故作神秘地给他晃晃指头,压低声音说:“想知道?偏偏不告诉你。”说完,拉上他的胳膊,边走边说:“到中午,也许就给你们旗军放假了,你也别忙着回去,跟孤一起回家吃饭,顺便见见你阿嫂,还有高显来的一员小将。”
纳兰容信问:“高显来的小将?”
狄阿鸟“啊”一声回答他,笑着说:“是呀。带兵援助你阿哥。若是敌人退走,你带着他玩一玩。”
纳兰容信不由自主地被他牵走,心里想着是谁。
其实他挺不想和狄阿鸟一起吃饭的,老觉得和狄阿鸟在一起受约束。虽然狄阿鸟不常冲他吼,他却心有畏惧,有的时候极别扭,像是在严厉的父母面前,坐下一说话,自己总要藏着自己的恶习。
到了县府,他还是想不到高显哪一位小将。
他和狄阿孝不一样,在高显的朋友很少,觉得阿哥让自己见的,自己又一定认识,就在脑海里搜罗。
直到狄阿鸟喊一声:“阿虎。阿娉。阿瓜。你们五叔来了。”响起一声嗒嗒儿虎的尖叫,他才恍然大悟。
虽然没有堪破小将的秘密,但纳兰容信确实一阵高兴。
嗒嗒儿虎打小就是百逗不哭的小孩儿,这逢年过节回来,把那狄梧,狄驼也带得皮皮的,这一点让大伙轻松好些。不然的话,家里有个孩子,看着可爱,你想碰碰,他哭了,你多尴尬?尤其是现如今的狄阿鸟家族,他儿子一哭,那不是普通小孩哭,人都觉得自己怎么着孩子了一样。
纳兰容信战场上也立功了,身上带的也有夺自俘虏身上的器物,开始周身找了,看看能不能摸出来个什么,送给嗒嗒儿虎高兴。没来得及,嗒嗒儿虎一见面就扑上去,然后拉着他,蹦蹦跳跳去玩,嘴里说的又是下棋:“思娉在赌气呢。下棋下不过我,快哭了,都不肯出来。”
他说别人下棋下不过他,是人家下棋赖不过野牛儿。
他们饭前凑一起,也没什么玩的,就下会儿棋。
野牛儿胡下,又回回闹着与嗒嗒儿虎一边,眼看要输,就扒棋子,别人怪他,嗒嗒儿虎就说他小,结果把狄思娉给气到了。狄思娉还是带着浓厚公主气的,就异常生气说:“李虎。哪有要主人让着奴仆的。”
她是纳兰容信的亲侄女,生着气,听纳兰容信喊她,就一扭头,大声告状说:“阿叔。你管不管李虎?”
纳兰容信歪着头,却笑了。
小时候,他们孩子们聚在一起,也是这模样的。
他回头看看阿哥没有跟来,想必一头扎大本营了,就说:“你是阿姐的。那你就让着李虎一点儿吧。”
狄思娉大叫:“就不让他。我让蜜蜂。就不让他。他就是个无赖。”
野牛儿打一旁爬起来,憨笑说:“我也是无赖。阿哥是无赖。我也是无赖。”
纳兰容信很快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了。他心里是支持狄思娉的,哪有找个玩伴,主子还要让着呢,掉头看看自如的嗒嗒儿虎,心里当成大事:“这孩子怕要继承阿哥的事业呀。心里没有尊卑怎么办?”
念头闪闪过去。
他一个大人,自恃王室身份,不会去欺负或者教训野牛儿这样的小孩,只是嫌恶地看看野牛儿,说:“别闹。阿叔午后带你们出去玩。”紧接着,他问阿瓜:“阿狗呢?他怎么不在灵武?”
狄阿瓜还没来得及。
嗒嗒儿虎抢话说:“他去衙门帮忙去了。赖着不来。说是他已经长大了,要帮阿爸做事,不好到处跑着玩,我看是他欠我葫芦串,不敢在我跟前露面,他还是我小叔呢,欠葫芦串不还。”
纳兰容信笑笑。
从阿狗身上,他找到了平衡。
阿狗上了官学,他人极为聪明,可这几年的课业是越来越差,老想退学,狄阿鸟不允许,非让他一级一级上,动不动说:“你不好好上学。光想靠阿哥。没门。不结业。你休想找个地方混饭吃。”
一百四十一节 分食街头
(明天要去新的地方上班了,不能再疯狂更新,向大伙保证,每天更2000以上,尽量每天更5000,按计划完本,希望大家一如既往地支持。)
不少军队夜间上来,驻扎到农田去了,天亮之后,连忙再次调整驻地,避免近一步毁坏庄稼。常设军假意斜插上郡,去堵截陈**队,旗军地方阔绰,但还是挪到中午,据说陈国还会上来的军队,也都是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等着,害怕一松懈,让敌人翻了个身,会吃败仗。
但是到了中午,却没有战事发生,有人跑来宣布,说陈**队跑了,除了保护撤退的军队,全跑到王河边上,要直接渡河到对岸。
很多人都等着,想着会让追击,行装都又收拾了一番,午后,城里却传出来消息,说给旗军放一天假,到处走走看看,但不得与当地人起冲突。紧接着就有小道消息,说灵武这里荒滩多,田地多,灵武县上的官员合计送一部分田亩给东夏,说是放假走走看看,那是让大伙瞅瞅这里的土地,看看肯不肯移民来当地。
旗军们都疯狂了,少数英勇善战的人还在懊恼怎么不追击,其他的人,却觉得小道消息靠谱,成群结队去看荒滩。
灵武县城的官吏们彻底不再担心陈国失而复得,疯狂报复,自发地往一起扎,瞅着是不是等战胜之后,带着全城的百姓给东夏军队一个正式的欢迎。
至于给田的事情,倒也是真的。
百姓们担心朝廷接收之后,朝廷派来的人不像东夏人这样好相与,尤其是东夏说要收大户田分百姓,百姓们就不想让东夏走了。县里一些官吏,在陈国做过吏,其实也挺怕朝廷的人上来,对他们进行清算。大伙都想让东夏人来治理此地,想来想去想不出好办法,说是荒滩多,想给东夏一部分,作为征战将士的酬劳。
有了这个酬劳,东夏还能不要,东夏要了,怎么把地方还给朝廷呢?
这也是狄阿鸟乐于看到的。
不过,他也没有刻意地推波助澜,免得助长民意,将来朝廷的人来了,百姓觉得有东夏撑腰,干出驱赶县令的事儿。
至于荒滩,他倾向于屯垦,不夺民田,等祁连的人东来,屯垦上去,包括高奴,包括对面的嘴子营。
而拓跋山口的草原,自然只会是东夏的。
给旗军放假,还是想测试一下东夏的信用。将来东夏人抵达此地,划定荒滩屯垦,能不能够保持和地方的鱼水关系呢?东夏的钱币,当地人认不认呢?
放假之前,狄阿鸟就透信给地方上了,说:“这么多将士百姓,孤给放天假,那街上好些关门的店铺也敞开门赚钱?”
一句话,街上多年不开的店铺可着劲清扫,不少附近的百姓筐来鸡蛋,干枣,带着二毛皮和田产,争先恐后往城里来,来不了,就在城外头摆集市。旗军是打完仗上来的,身上也有缴获,本来还觉得有些没用的带回家沉重,一看城外摆大集,二话不说也上去,或者摆开自己的战利品,或者找个熟人,让人家拿上自己的一起卖。博孤律太岁眼都笑不见了,又让自己家人挑着成篓的钱跟着,上去看看能不能抄些便宜的战利品,等灵武恢复正常之后,放到自己家店铺里卖。乡党多,他一出来,带着几个仆人,几匹马,还拉着平板车,到处跟人拱手。
撒力罕跟着官学编签的,东夏给他们特殊,让他们进城驻扎。他听说自己县旗上来了,就和几个家乡周围的同窗跑去见乡党,还特意去看纳兰容信,听人说纳兰容信一大早进城了,生怕是进城找自己,又一头跑回来,人太多,进了城,他就觉得自己是别想了。然而在街上挤过去,却见到迎面过来的像是纳兰容信,带着好几个小孩,身后跟着俩兵,大叫两声,给硬挤了过去。到了跟前,发现纳兰容信也一脸惊喜地盯着自己,就在他胳膊上敲一记,低头看着几个孩子,问:“这谁家的孩子?你在这里还有亲戚呢?”
这么一说,纳兰容信担心了。
他憋得气粗,最终还是说:“我阿哥家的,他……”
他还是说不出来为啥会有孩子。
尤其是发觉孩子们都仰头看着,这谎撒得难,要不说是自己阿哥家的,谁叫他阿叔了怎么办?
撒力罕却不计较,笑着说:“还要好好与你相聚,却没想到你在哄孩子。”
纳兰容信也气愤。
本来他还不觉得气愤,反正异乡他地,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干,带孩子出来逛逛,玩上一会,没想到碰到撒力罕了,按说自己应该去看人家的,结果阿哥一句话,自己好像就该带着大群孩子一样。
这出来是打仗出来的,虽说战事不是那么艰难,但是能在灵武重聚,却是觉得好不容易,心里好亲热,不舍得说“我带孩子呢,你走吧”,最终还是说:“一起走走。看看有没有地方坐坐。”
他们挤来挤去,终于看到一家茶点铺子,看起来规模挺大,想着可以进去,就带着孩子们进去了。
进去占了一桌子,发现后面两个东夏兵立门口了,撒力罕好生奇怪,嘴里再说:“此二人看相貌也是勇猛之辈,怎么能让人家站在那儿呢,叫进来一起坐。”这样督促着纳兰容信,还让人给几个孩子开了一桌,上了茶点。
纳兰容信只好跑到门口,把俩人拉到里头一起坐。
他们相互报名,一起说话。撒力罕不自觉就探听纳兰容信他阿哥在干啥了,见两个东夏兵还支支吾吾,顿时不快,却是笑着说:“难道你们还是大王家的,要保密?”
孩子们围着隔壁的桌子吵闹。
芗儿大些,又是当地人,一边给他们茶点,一边给他们讲当地茶点的特点,不时说自己阿妈说茶点味道该怎么样。今天生意好,老牟紧急从家里的佣户家拉来几个人帮忙,这会儿错过了点儿,他也就往几个孩子跟前凑,听芗儿点评他家的茶点,笑眯眯地说:“孩子呀。年岁不一样,这几年被陈国刮剥的,谁舍得吃纯大麦的点心呀。丫丫你也是听你娘说,你吃过么?”
芗儿摇了摇头。
她没想到店铺里的人不满意了,红着脸说:“我也是听我娘说的。我娘说我外公讲究。我外公都死好些年了。家里都吃不饱,有野菜吃都不错了。”
老牟苦笑,两眼含着泪说:“那可不是。”
陡然,他瞅见嗒嗒儿虎站起来,端了一盘茶点就走,好奇地转过身子,发现几个大人带进城的脏孩子在门边趴着,正要说话,把他们赶赶,不是心不好,这年头吃茶点的,都是有身份的,几个脏孩子趴门边上,总是怕影响顾客。却不料,那嗒嗒儿虎到跟前,捏着茶点就给那些孩子们分。
外头一个大人打着孩子的手不让要,另外的大人却是眼巴巴看着孩子接上,感激嗒嗒儿虎呢。
老牟诧异坏了,却是叱喝他:“你家钱多?小心你爹揍你。”
撒力罕也看见了,撞一撞身边的纳兰容信,问:“你阿哥家这孩子在给人吃的。”
纳兰容信叹口气。
他就是觉得嗒嗒儿虎哪都好,就这点不好。
嗒嗒儿虎回过头,见大人孩子都盯着他,就说:“我阿爸不揍我。”他还把临走时蹭来的钱全摸出来了,把剩下的茶点给了一个没牙的孩子奶奶,大叫一声:“再要。全要上。”
一百四十二节 嘴子营打起来了
如果说嗒嗒儿虎拿出来几个钱币,老牟毫不犹豫给他拿茶点,关键是里头有个银饼,他愣在那儿,连忙朝纳兰容信和撒力罕看去。纳兰容信心里叹气,却不能当着众人的面制止。为什么不能?嗒嗒儿虎是嫡长子,若无意外,就是将来的储君,身边的人谁阻拦他向善、仁爱,东夏一国光舆论也把人砸死,哪怕他是王弟。他只好一挥手,轻声说:“上吧。他怎么说你怎么做好了。”
倒是老牟察言观色,解了围,带着埋怨嚷:“哪还有呢?”
不知道真没有假没有,茶点没发成。
嗒嗒儿虎也不沮丧,见那老阿奶捉着茶点,托在手心里,就把老牟还给他的钱也放过去一些,煞有介事地说:“年龄大了。要多吃点好的。”
他喊那些小孩玩。
孩子们看着他们几个干干净净的,却不肯进去一块坐着,只是趴门边看。
嗒嗒儿虎回去,见兄弟姐妹伙伴没了茶点,发愣地看着他,哄他们几个:“我们都是吃饱出来的,是吧?”
撒力罕竖起指头,说:“好巴娃,推食解衣,好一番巴特尔作为。”
嗒嗒儿虎给他鞠一躬说:“谢谢阿叔夸奖。”
狄思娉一把把他拽回来,嚷道:“你给人茶点,把我们的也给人了,你吃饱了,怎么知道我们吃没吃饱呢?”
嗒嗒儿虎连忙把老牟还回来的钱给她,说:“阿姐待会买别的吃。”看看那些零用,狄思娉知道他就这么多,也生出不来气,回去坐一旁,光用眼睛瞪他,想说他什么好,鼓了两回腮帮子也不知道说啥。阿瓜说:“李虎你……”他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也不觉得哪不对,就说:“发了就发了。”
嗒嗒儿虎想了一下,指着外头说:“你看他们瘦的,我一不忍心,忘了先问问你们啦。对不起呀。”他绞尽脑汁去想,问:“有句诗说,常叹息,又常哭泣,哀民生得多灾。你们不知道吗?”
狄思娉撇着嘴嘟囔说:“诗都背错着。到东夏尽玩了。”
嗒嗒儿虎尴尬地坐回去。
撒力罕像是逗几个孩子一样,笑着问:“听着对呀。为什么说是错的,对的咋说?”
狄思娉说:“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她还要背下边的,嗒嗒儿虎打断说:“什么意思呀?”
狄思娉不忘说:“这你都不知道。还说得跟真的一样。”
她大声说:“我长叹一声啊,止不住那眼泪流了下来,我是在哀叹民人的生活多么的艰难!”
嗒嗒儿虎反问:“只哀叹?”
狄思娉愣了一下说:“不哀叹还能干什么?”
嗒嗒儿虎故意的,却又装模作样去想:“不哀叹还能干什么呢。”狄思娉知道上当了,就恨得牙根痒痒,就说:“像你李虎一样发吃的。”
嗒嗒儿虎说:“发吃的也不是办法。要让他们好好种地。”
虽然孩子讨论,撒力罕却听得仔细,连忙给纳兰容信说:“他还知道发吃的不是办法呀。”他又转过头,问嗒嗒儿虎:“发吃的不是办法,为什么你还发?”
嗒嗒儿虎说:“我还小,除了给他们几个茶点,什么也做不了,总比什么也不做要好吧。我阿爸说,很多人不是不知道民间疾苦,可他们为什么还要去盘剥百姓呢,那是他们根本没有怜悯之心,觉得他人死活跟自己没有关系。只有心里受到触动,将来长大了,才下决心治理好国家呀。”
他又想背书,却又忘词,扭头找援助,看来看去,狄思娉正气恼他,他就瞅着芗儿,觉得芗儿定然会帮助他,请求说:“芗儿。你来说,仁者的触动是怎么来的?他们要是我的弟弟妹妹们呢。”
芗儿背诵说:“仁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嗒嗒儿虎点了点头,给撒力罕说:“阿伯。我没好好背书,但道理我都懂。阿爸说,死记硬背不好,只要我先知道道理,等道理知道了,等到要用了,一回头,就记了。”他大声背诵:“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仁者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有无有以及人之幼。看,我记住了吧。”
撒力罕嘴里发出一声稀奇声。
纳兰容信叹气说:“成大事者怎能有妇人之仁?却没有人告诉过他。”
他啧啧两声,不知怎的,脱口而出:“就像大王,战败了陈国人,却把拓跋巍巍放跑了?你说这不是妇人之仁吗?”
撒力罕反问:“你是说放跑了?”
他寻思片刻说:“确如你所说,是放跑了,本来他们渡河,一时半会儿渡不完,追上去打一回呀。这就放假了。”
很快,他反问:“没有人劝谏大王吗?”
纳兰容信说:“劝不住。他与人家惺惺相惜,派我——们的人去与拓跋巍巍讲,拓跋巍巍若是肯投降,他保之不死。肯来东夏,扫百花之榻,虚国相之位。”
撒力罕猛一拍桌子,大叫道:“好。大王真巴特尔也。”
纳兰容信愣了,盯住他问:“你也觉得好?拓跋巍巍若是走投无路,真来了呢?你也觉得他会不好意思?”
撒力罕倒摸不准,揉揉脑袋说:“来就来吧。说出去的话就得算。拓跋巍巍都来东夏做丞相,何况他人呢?”
纳兰容信恍然间像是醒悟了,喃喃道:“何况他人呢?何况他人呢?”他一回神,反问:“温柔的刀?”
撒力罕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反倒是说:“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大王太巴特尔了,这拓跋巍巍?对呀。他真来呢。大王一言九鼎的人,又会算数。你是i什么意思?何况他人呢,何况谁?”
纳兰容信苦笑说:“你不是说何况他人呢。”
撒力罕叹气,说:“我的意思是说,大王能与拓跋巍巍说这样的话,那气量好大,拓跋巍巍这样的巴特尔都被他收复,那其它巴特尔,岂不是也会被驯服,来东夏做官……”他也说不清自己的意思,说到这儿就看着纳兰容信,补充说:“但拓跋巍巍要是真来,可能只是权宜之计。”
说的还真不是一回事儿。
纳兰容信说:“我懂了。他都能虚位以待拓跋巍巍,一旦渡过王河,西征路上何处不降?”他肯定地说:“这应该就是他说的,温柔的刀。”
撒力罕立刻问:“谁?”
纳兰容信说:“大王。他派人去劝拓跋巍巍投降,我们东夏人知道的不多,但陈国人怕是要一传十十传百。他们会想,大王都能放陈国的君王一马,那些小节有亏的人还不放心吗?陈国的百姓?他们也会觉得东夏实力强大呀。”
他起身说:“阿哥。带着几个孩子出来,也不能好好陪陪您,我这就把他们送回去,回头就去找您。”
撒力罕点了点头。
他送出来,见纳兰容信带着孩子,孩子后面又重新跟上俩兵,露出笑意。
纳兰容信往县府走着,突然回头喊了嗒嗒儿虎一声,等嗒嗒儿虎到跟前,牵上他说:“李虎。你不能太善良呀。”
李虎反问:“为什么?”
他又说:“我阿爸也这么说过,又让你这么说我,他可真够烦的呀,他说他强大我不够强大,我还小呀,强大才能善良,这话也是不对的呀。这话肯定不对。与他平日教我的不一样。阿叔。你说我就不能强大吗?没见过他这样的阿爸,不想着儿子比他还强大,光想着一代不如一代。”
纳兰容信猛然一声咳嗽。
嗒嗒儿虎又说:“其实还是他说的,对敌人要狠,对百姓要善。对大臣要善。对将士要善。他自己忘了吧。”
纳兰容信叹息。
他说:“阿虎。你要是想强大,你该怎么做?”
嗒嗒儿虎兴奋地大吼:“我要做马前卒,敢于天下先。”
纳兰容信摇了摇头,轻声说:“阿虎。你不能做马前卒,哪有一国……”说一国之君,似乎远了,但道理就是这样的,太勇易伤。冲荡战场的先兵,九死一生,城楼上的先登,千死一荣。
这样的人做臣下可以,做国君,轻身是大忌。
这样的道理,他怎么讲给一个孩子听呢?
嗒嗒儿虎被他勾起兴致,说个不休:“等我长大了,我要骑着马,从我们东面的高显一直周到西边的尽头,我还要到海上看一看,看看海的那边会有什么?阿爸好奇,我也好奇。我还要爬最高的山,游最深的河,我要做最难干成的事,我要欺负最凶狠的人,我还要天下的人都能吃饱饭。”
纳兰容信越发地担心,就说:“我会原话告诉你阿爸的。你看他知道之后,会是什么一副模样吧。”
嗒嗒儿虎说:“会夸我有志向。小孩有志向,长大了就有成就。”
狄思娉凑来听了两句,手扶自己脑门上了,她只一句:“和我阿爸一样的二货。爬最高的山,凡人能爬上吗?游最深的河,淹死你。还要到处跑,走累死你……”
孩子有心玩,一起走回县府,天都黑了,纳兰容信让他们先回后边,自己跑去见阿哥,一是想问问他,他劝降拓跋巍巍,所说的“温柔的刀”是不是瓦解陈**民斗志的,也想告诉他,嗒嗒儿虎看起来英聪果敢,实际上有大毛病,过于勇,还想问问阿哥,接下来,东夏要怎么办?
到了,见着狄阿鸟,发现狄阿孝也回来了,诧异着问:“你不是去了上郡吗?”
狄阿孝带着讥讽说:“家里阿兄不放心,还不跑死马回来?以为他真受伤了,拓跋巍巍在逞凶呢。”
狄阿鸟一个劲笑,说:“打陈国,那你的功劳和威名全有了,接下来将陈国的降卒编签,迁往北方,又怎么能没有你呢?牛六斤,人家陈国人不怕他,这才是当今的,你当这么多人圈着,不给安置,他不生乱呀?趁着铁跋真跑来了,趁着他吃了大亏,不屯过去,更待何时?阿哥也是怕你打仗上瘾,召不回来。”
狄阿孝说:“铁跋真?他吃什么亏了,说不定现在正在返回漠北的路上。”
狄阿鸟拿出一片纸条,一看就是信鸽腿上掏出来的,欲给还休,嘴里却是说:“铁跋真打嘴子营去啦。正好和拓跋巍巍碰头,双方在嘴子营大战,那打得天昏地暗……阿哥早就知道,他不甘心,想抢陈国,想抢陈国就要顺拓跋山南下,正好走嘴子营,拓跋巍巍还想几面为敌?他只能在那里死死挡住铁跋真南下。”
一百四十三节 先自由发展再管教
(今天更新接近了5000字,可见拼命了吧,明天争取过5000。)
陈国和土扈特人在嘴子营打了起来?
纳兰容信想想也合情理,忍不住插嘴道:“阿哥。你放任拓跋巍巍离开,就知道他们会在嘴子营打起来?”
狄阿鸟笑了笑。
他说:“接下来我们可以歇一歇。铁跋真劳而无获,自然不肯罢休,陈国若是轻易让出嘴子营,又会有十万虎狼被放进了陈州,他拓跋巍巍就是几面受敌……孤觉得拓跋巍巍最终还是会放弃吧,不过陈国若弃守嘴子营,倒不是一件好事。铁跋真可不是拓跋巍巍,他若进了陈州,陈州就在满目疮痍上再添个满目疤瘌。拓跋巍巍在陈国再怎么收刮,也不过是收收税,夺些粮食,天知道铁跋真会不会给你来个寸草不生,到时他能抢的抢干净,能掳掠的掳掠走,剩下的就是该杀人放火毁坏了。”
狄阿孝和纳兰容信兄弟俩听等着他慢慢分析,又等着他静静思索,倒是不知道该不该支持他同情陈国。
最后,狄阿鸟扣了扣身边的桌面,轻声说:“先等着看。若拓跋巍巍实在打不退铁跋真,我们就摆出进驻拓跋山口的架势,把铁跋真赶回漠北。但是在这之前,战俘要编签完,送往东北,身边不能有隐患。”他传令道:“让人速去传召也埚,博大鹿,歇虎儿和也庆阿,孤要和他们商议怎么进东北。”
他大喊一声:“赵意如何在?”
不大工夫,赵意如进来了。
分别与三人行礼完,狄阿鸟说:“还愿意出使吗?”
赵意如觉得未能一洗耻辱,想也没想说:“还请大王吩咐。”
狄阿鸟想了一下说:“孤有一个想法。孤当初占据湟西,又占据秦皇岛一线,彻底封死了高显朝贡之路,高显不满,靖康也不满。当时孤是为了快速致富,把高显给圈起来,可以独占与两国的贸易呀,现在倒是画蛇添足了,独占不独占对我们影响都不大。孤在想,能不能放弃秦皇岛,把整个永平府给高显,与高显交换湟水上游那座新建的城塞……其实这个新的城塞,孤想打也就打下来了,只是不想再起战端,所以才留着他高显。按龙沙獾的说法,他要占据一个踏板,从上游往下游收复失地,事实上湟西已经稳固,他占了踏板又能怎么样呢?他们拿着也是无用。不如你出使一趟,先找到龙沙獾和他商议。能说服他,就让他与龙琉姝讲。”
狄阿孝打断说:“那我们的水军怎么办?”
狄阿鸟叹气说:“是呀。水军怎么办?北上吧。王敦虽有雄心,但是还要给他佐个副,孤也才放心。”
他问:“这个人最好是宗室。”
纳兰容信心里“咯噔”一下,正想说自己发誓要治理所在的县旗,狄阿鸟已经把他排除了,宣布说:“令人传召狄哈哈。从此他就是水军副都督。”纳兰容信又一下羡慕了,水军副都督,那可是大将呀。
狄阿鸟把视线移往纳兰容信。
其实他考虑纳兰容信了,只是纳兰容信没有将过兵,更没有开府,身边无人帮忙,如何可以出镇水军?
按说相比于狄哈哈,狄阿鸟也更希望是纳兰容信。
没了秦皇岛的船坞,水军北上,那是要脱离众人视线几个月的,一旦相当长的时间内脱离东夏朝廷的视线,水军就无人能制了。
他压制纳兰容信,不是觉得纳兰容信才能不够,而是纳兰容信太过年轻,提上来,害怕他不务实。
这回想用到的时候,却又发觉正因为压制着,用不了,不由叹了一口气。
他想了一下说:“容信。孤压了你不少功劳,那就给你十五级爵,给你八百户作封地,准你建府。可以按州章京的标准供应你,供你开衙,你自己多多留意,收罗一些参士作幕僚,养一队卫兵。此次回去,又官尔县旗,作一县之令。希望你戒骄戒躁,否则阿哥是在拔苗助长呀。”
纳兰容信大喜。
县旗给自己治理那是许诺过的,一介县长,几十几个县和县旗呢,不算什么,关键是等章京待遇。章京一级,比甲等军府的将领高半级,只半级,却是几个军府合起来的上一级的将衙,等于正式开府,像张铁头,像牛六斤,博大鹿等人,其实职能上也只是这个级别,掌管着一州军府,只是立功多了,头衔加了上去,独立出本部军府自己管辖,下头另设了章京而已。
狄阿孝也笑了。
纳兰容信与章京平级,那就是王弟的待遇了,做哥哥的怎么可能不高兴?
赵意如还在旁边恭敬地等待着。
狄阿鸟一回头,反倒解释说:“容信不是因为他是孤爱弟,孤就一口气封赏上去,他是立了许多大功的,包括对纳兰山雄的说服工作上,倒溯回去,也该到这个级别了。这些年孤怕他骄躁,把功劳给他压着。你既然在旁边,万不要以为孤对你们的功劳视而不见,急不可耐封自己阿弟。”
赵意如连连点头。
狄阿鸟说:“你去完高显,还要和歇虎儿、也埚一道去克罗子部一趟,为了怕也速录阿爸反感,之前,孤让也埚持节监护。但是也埚终究是不好说服他阿爸,这次出兵,也速录都没有派也演丁出面,反倒把兵给了也埚,也埚可是带着双重身份来打仗,可见也速录心里芥蒂之深,如果我们拿回新城,孤决定更易名字,叫它通京,你大可把风声放出去。”
不要说身边三个人。
周围的人也顿时吸了一口气。
不远的参士别的不知道听清没听清,“京”字却听得真切,也跑来了,站在一边旁听。
狄阿鸟说:“没错。是京城的京。”
他淡淡地说:“北平原名义上不是我们,建都虽然合适,却不能是当下,至于渔阳,虽是据险之城,孤亦无意都之,就将那座新城呼作京城吧,借以告诉旁人,孤往北发展的决心。如此一来,屯兵北黑水,俘虏们还觉得与流放无二吗?赵意如,你去了克罗子部,就在京城说辞上下功夫。可能与也速录阿爸说了没用,但是小部的首领,却可以与他们合议,扔出来,告诉他们,如果京城建在他们家门口,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身边的城跟长月一样,周围地价高涨,贸易集中……他们能变成王城人。”
赵意如连连点头。
纳兰容信也是多次出使的人,在一旁说:“还要突出阿哥的猛扎特血统。回到猛扎特人中建都城,那是心里向着猛扎特人。”
赵意如又连连点头。
狄阿鸟又说:“阿孝。你和六斤都要回去。你北上,他按制湟西,也速录阿爸会怎么样,不可得知。如果也演丁在这边,孤可以通过他多加说服,如果是也埚,那便在他耳边吹不上风了。你们要密切注意他。孤不是郑伯,不想用除弟的心态对人,所以,你们发现苗头,一定要防患未然,不要等出了事再杀一堆人。”
狄阿孝却说:“拔除克罗子部,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狄阿鸟左右看一番,勾了勾指头,等狄阿孝靠近,压低声音,笑着说:“阿弟呀。不要口无遮拦,会与人结仇的。孤建京城于该地,还不是压了一座大山吗?”
狄阿孝笑了笑,确实是一座山,也速录背不动的山。
狄阿鸟又小声说:“对于政敌。用军事手段夺人头颅,并不是好事儿。何况他又是也埚,也留桦,也庆阿的父亲。羽翼剪掉就可以了。就是他与你鱼死网破,也要想办法留住他的性命,逼他出逃也可,抓住他,孤再赦免亦可。”
狄阿孝点了点头。
狄阿鸟说:“屯垦战俘,需要大量的物资,不知国内还够不够,全用上吧。押送战俘,不能让他们长途跋涉,一律坐车,战车,勒勒车,平板车,偏厢车……都给你,一律拉走。我们自己的军队还步行,却让俘虏们坐车,不至于激变吧?!博大鹿那儿有封臣的军队,孤用上,再加上孤带来的一万多人,其余军队,也陆续撤走吧。接下来打陈国,不靠刀剑。”
狄阿孝还没来得及说话,赵意如大声问:“那靠啥?”
狄阿鸟笑道:“靠什么?靠民心。”
这话也等于回答了纳兰容信心里的又一个疑问。
纳兰容信倒也没什么说的了。
也埚,歇胡儿,博大鹿一时半会来不了,狄阿鸟结束话题,带着兄弟二人回家。
一出来,狄阿鸟就提醒纳兰容信:“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给我讲?孤看你行色匆匆……”
本来有,现在几乎都回答了。纳兰容信略一犹豫,将嗒嗒儿虎发人茶点的事情讲给狄阿鸟听,又讲起嗒嗒儿虎的志向,苦笑说:“阿哥。我并不是没有怜悯之心,见他发茶点不舍得茶点。嗒嗒儿虎他表现得太善了,而且又太过勇敢,这可不是一件好事呀。希望阿哥放在心上。”
狄阿鸟点了点头,反问他:“孤的儿子,孤能不知道吗?也难怪你有心。放心吧。孤一时不会立世子。”
狄阿孝却欣赏地说:“思娉这丫儿,竟然说她阿爸是二货?这丫儿真被她阿妈教坏了。我看阿虎没什么不好的,像我也没什么,侄子仿叔,那也天经地义,容信你是吃饱撑的,小孩的一点小事,你跑来阿哥面前烦他。”
狄阿鸟轻声说:“这倒也不是小事儿。人谁没有缺点呢。孤也有。嗒嗒儿虎也可以有。只是没有缺点也没有锐性,那更可怕。你说他若是知道自己将来继承孤的大业,凡事听大人的话,却没有进取心,那又能好到哪儿去呢。我们家的孩子,一方面严厉,一方面又放松,个人喜好与性格上,长辈们都任其率性成长,只要没有什么恶习,还要往上再推一把。你们的阿爸谁因为性格和喜好一天到晚管教你们?要真是那样,就你狄阿孝这样的,早被二叔打扁了。”
狄阿孝大叫:“阿哥。这和我什么关系,怎么到我头上了?”
狄阿鸟笑道:“这不是孤的一个比方吗?正因为如此,我们家族的孩子都是自由自在地长大,自发地学习,学习对自己有用的知识,挖掘自己的爱好,这才一个个成才。是不是的?老三不着调吧。才女。阿雪不着调吧,拳打直京道,脚踢四州。你狄阿孝不说你了,还算正常一点儿,容信你正常吗?养只老虎,如果不是老虎吃人,食肉,孤也不会不允许你养着,带着。”
狄阿孝笑着跟纳兰容信道:“阿哥说的有道理,这老三,放人家家里,一介女子,过于离经叛道,一小就被父母摔死了。”
纳兰容信笑道:“怎么又跑三姐头上了?”
狄阿鸟说:“孤允许阿虎有缺点。就像当年孤一身缺点一样,阿爸为了治孤的缺点,将孤投大监里,差点没被人踩死。等阿虎与孤当年一样大了,孤再好好治他的缺点。大不了打发他从军,从真正的马前卒开始,让他知道人奋勇在先的无奈和轻率。现在还没人报复他,没有孤在身边,他爱出头,会被人百般报复的。”
他又说:“身为一个君王,国家强大,百姓生活得好,那是成就。身为父亲,把自己的孩子培养成天才,也是成就。阿孝就不好,不管孩子,上次阿妈问他几个孩儿了,他摆出手指头说,四五个了吧。你几个孩子都不知道?你这父亲……”
狄阿孝打断说:“小妾生的,我就知道怀上了,生没生我不知道。”
狄阿鸟苦笑。
纳兰容信发觉狄阿鸟盯上他,立刻保证:“我不学他。”
狄阿鸟突然压低声音:“孤有点发愁,阿禾好像有了。孤只希望是个女孩儿,否则她父亲非逼孤立为世子不可。”
三兄弟讲些琐碎的事情,回到家里。
瞅着嗒嗒儿虎和野牛儿撑着绳子,狄思娉和芗儿一起蹦来跳去,狄阿鸟突然想起来要紧事,一拍手,大喝道:“战俘要一时遣送不走完,那孤现在就在王河边上开渠,谁适合作监工?谁?”
这正讲着家事呢,忽然转了话题,兄弟两个有点跟不上。
狄阿鸟大叫一声:“起居参。来记言。”
战争期间,他起卧不定,会见将领,讲的都是军机,起居参通常不在身边。
他见没喊到人,自己赶紧往书房跑,去把自己突然想到的事记下来。
狄阿孝苦苦摇头,给纳兰容信说:“要我像他这样做国王,我一刻也受不了。这一溜小跑,跟十二三岁一样。”
还要再私下议论,狄阿鸟在书房门口跟狄阿瓜说:“去喊你两个阿叔。”还用喊吗,他嗓门那么大。
狄阿孝头疼,捂着脑门就要躲走。
纳兰容信抓住他的衣裳,说:“你别想跑。是说那些俘虏呢。你跑了。他非让我到处找你。”
进了书房,果然是战俘的事儿。
狄阿鸟说:“运送战俘不是一件难事吗?一时运送不走的,我们把他们分给县旗,带回去开渠,好好分配一下,好好分配一下。容信,你去大本营找县旗上来的丁壮数,孤和阿孝先盘算一下。兄弟三人一努力,东夏就不会因为缺水,抢水打架了。孤见过水车,你们见过没有见过?孤见过吕经老爷子造的,那水车,汲水格外方便,不过孤只见过样子,你们说,咱们能不能建一些大水车。”
他找张纸,哗啦啦一阵画,就是一个带俩腿的饼子状怪物件。
狄阿孝两眼涣散地坐在一旁,过了一会儿,竟然打了瞌睡,他实在忍不住了,请求说:“阿哥。我可是从陇上披星戴月回来的。想着吃顿好的,喝点酒,赶紧睡一觉。你不让吃饭,不让喝酒也就罢了,尽让我看这一双筷子夹俩饼。”
狄阿鸟强调说:“这是水车?你没见过,你也不稀奇吗?你看,它转起来,水,这水就……哎。哎。你打什么瞌睡?”
狄阿孝被他喊醒了,苦笑说:“你不是说咱们家族的人可以各有喜好吗?我讨厌这一筷子夹俩饼,你非让我喜欢吗?我为什么要和你一样觉得稀奇。你让不让我吃饭,让不让喝酒,让不让睡觉吧。仗打赢了。哥仨又好不容易在一起,我们喝酒去吧。”
狄阿鸟只好一放纸笔,手一挥动,喝道:“那好。走。喝酒。”
一百四十四节 再投明公
(12点前只完成了3000,失败呀)
拓跋巍巍率领陈**队把土扈特人挡在嘴子营,也是怕土扈特人顺山脉南下攻占东凉城,阻拦住上郡陈**队的归途。这时候的陈国已经奄奄一息,靖康军队不断地攻城拔地,哪怕是还没有接到消息的西线,也一时出现转机,大将董文联系到了荆人,赠予粮食和兵器,许诺惩治捕奴队,并在将来战胜之后,扶持他们在海湾之地建立一个封国。履行封臣义务的荆王奥古尼巴龙率领荆人大批北上,尽显勇悍本色,一举切断陈**队的补给线,因为西线联军上多是一些名义上的臣服,相互之间矛盾深重,被切断补给线后,不但不想着重新打通,却有内讧的架势。
眼前,河岸对面,陈国人心溃散,按说是挡不住土扈特人的。
狄阿鸟时刻注视着战事,准备关键时候予以援手,但是三天后,土扈特人却被打退了。
狄阿鸟接到消息,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紧接着,土扈特人的消息又给传了过来,他们也没有绕过拓跋山脉,穿越另一段沙漠直奔凉北城,而是直接返回拓跋山口退军,证实这是真的。
这不对呀。
陈国马上就要灭国了,这一次一起来了好几个上柱国,他们支持拓跋巍巍与土扈特人硬拼呢?
错误估计了陈国的形势?
狄阿鸟还是不肯相信,让“暗魂”的人去追查怎么回事儿,没想到派到嘴子营的人,竟然带了一名被策反的陈国雍族将领一起回来,亲自向他述职。
狄阿鸟打算见完博大鹿,亲自见一见这位率兵来投的降将。
经过大本营的反复考虑,要选择几名降将,为西征领路,见完被划为战场起义的几名将领,狄阿鸟又召见了博大鹿,他再一次做博大鹿的工作,让博大鹿来出镇灵武,押着上万俘虏协助灵武修渠。
博大鹿一连举荐了几个军府将军替换自己,得不到狄阿鸟的同意,大概还想找了机会再与狄阿鸟讲,就留了下来。
狄阿鸟也无奈,该干啥干啥,让人在大本营开辟出地方,文武分列,让人传召这一位降将。
在众人的注视中,一名鎏金大棠叶头盔,披风紧系,脸如淡金,胡须花白的将领走了进来。
博大路只一见就“啊”了一声。
他看着眼熟,却想不起来,掉头看向狄阿鸟。
狄阿鸟也有点拿不住……小声问他:“这一位是不是林荣?”
博大鹿只看着眼熟,脑海里却再想不起来谁是林荣,他给狄阿鸟苦笑一下,狄阿鸟就不再问了,直视下方。
来将抱拳跪地,却也是问:“大王还能认出末将么?”
狄阿鸟就把拿不准的话扔出来:“林荣?”
来将一脸感动,哽咽说:“明公在上,受末将三拜。”
狄阿鸟动容了,站了起来往下头走去,就说陈国有谁能冒险挟军队来投,据说投降前,内部有分歧,还自相厮杀了一场,到河边偷渡,陈**队追上来,又厮杀一场,弄了半天,竟是陇上旧人。
扶起林荣,狄阿鸟掉头给凑过来的博大鹿说:“阿哥还记得小霸王军中有一员老成持重的将领么?后来率领小霸王的余部与吾等一起在陇上并肩作战。”
博大鹿想起来了,问:“你没撤出来?”
林荣苦笑说:“没有撤出来,要是撤出来,还会在陈国为将,被上头的万户赐姓乙干么?若不是当时随我一起有数百将士,便一死谢罪了,不像如今,再无面目回中原。”
狄阿鸟喊人给他看座,吩咐左右说:“散了吧。弄了半天,是故人来投。难道还要摆阵势显威风么?”
众人却不肯走,想听拓跋巍巍怎么奇迹一样退了土扈特人。
狄阿鸟也没坚持让他们走,又吩咐博大鹿说:“不知部下有没有陇上旧人在灵武,有的话,你们聚一聚,给林荣接风。林荣和孤一起死战曾阳,绝非贪生怕死之辈,降了陈国也是迫不得已,而今率众来投,自当像当年一般敬重。”
当年“小霸王”战败,林荣被羁押山寨,哪里会得敬重?
林荣却很感动,又要再拜,被狄阿鸟扶住,就说:“明公,末将虽投了陈国,却是不肯与朝廷作战,多是派去打其它游牧人,现在是陈国举国无兵了,才忘了末将的雍人身份。”
狄阿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他见给林荣的座位已经准备好,扶了林荣去坐,嘴里说道:“你看似还威武如故,但孤是知道你年龄的,年岁已是不小,能坐着就不要站着。”
把林荣按坐下,他就给博大鹿一笑,说:“知道你心里不舒服。这回可是有人替换你了,孤留林荣在这儿,可算合适?”
林荣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却是不知道自己留在灵武,将数千兵,带万余俘虏,自然也不知道怎么行与不行。
他听狄阿鸟说博大鹿不愿意,自己却是连忙一力包揽下来:“末将的性命是明公饶恕的,而今以微末之身来投故主,自不敢推辞,哪怕一死,也要完成明公所交付的重任。”
狄阿鸟点了点头。
他开始进入正题,问林荣:“陈国一败涂地,三十万大军被孤围歼,按说逃到河对岸,人心不稳,士卒疲惫,即便是加上后上来的两万人,也不会轻易击败土扈特人才对呀。”
林荣叹息说:“明公说的没错。”他轻声说:“咱们雍人全反了。数十万雍人起兵响应大王,已尽夺陈州西北之地,截断古浪县,陈州各地都有雍人起来接应官兵。陈国虽然放在西线的兵力不少,却多是一些臣服的部族,陈州与西部被数十万雍人隔断,又怎么会主动来救援呢?单靠陈国王庭的部分军队,却是扑灭不了战火,陈国大势已去呀。陈国几位上柱国无心作战,纷纷劝拓跋巍巍返回陈州州城,率领部众、百姓往西迁都,说再不走,就走不脱了。”
狄阿鸟微微点头。
林荣口气一转,道:“拓跋巍巍不愧是一代雄主,他与上柱国们说:‘而今上郡的军队还没有撤下来,任土扈特人南下,若是夺了东凉城,数万将士岂不是无家可归?’”他顿了一下,又说:“拓跋巍巍又与众人说:‘西北叛乱加剧,古浪已丢,若不等上郡撤军,没有兵力打通西北之路,四面八方,已皆不可去。唯有快速战胜土扈特人,避免他们衔追,等上郡军队撤出来,一同西走,方能闯出一条生路。诸位都是巴特尔,哪怕是日后抛弃我拓跋巍巍,此时还请助我一臂之力。若是现在弃我,则不但是叛主,而且数万征战上郡的额将士和还在前方的将士怎么看诸位?”
狄阿鸟同意说:“他说的有道理,也没有其它人穷途末路的糊涂。”
众人都知道这是评价拓跋巍巍的,纷纷点头附和。
林荣又说:“光说不行,他还身体力行,亲自上阵冲杀,夜间袭击土扈特人的营地,回来时身上被人射了七八箭,刺猬一样,虽然身上穿着铠甲,但是土扈特人新得一批弓箭,极为强劲,多是扎了进去,其中一枚,扎了一揸深。夜袭战胜回来,他就光着脊背,坐在营中让人裹伤,很多将士跪地痛哭,第二天再作战,一鼓作气冲垮了土扈特人的中军。”
狄阿鸟又叹息说:“真英雄呀。老当益壮。一代君主,竟然辕门裹伤,岂不羞杀众人?将士们自当奋勇杀敌。”
林荣恭维说:“一点没错。拓跋巍巍的确是大大的英雄。若是没有大王,其王业必是不衰。”
话说完,他发现周围没有人响应,不是一片“大王才是真英雄”的喊声,不由诧异环顾,倒是发现大伙眼神里有,却都不吭声,不由奇怪。
狄阿鸟笑道:“你看什么?想找他们一起逢迎孤?咱们这儿不兴这一套。他们若是直接肉麻地逢迎孤,他们也说不出口呀。”
林荣大吃一惊,连忙申辩说:“末将是由衷一言。”
狄阿鸟直接问:“那他是怎么判断孤的,他打土扈特人,众人没有人告诉他,你赶走了土扈特人,还有东夏人呢,不照样跟在他们后面进陈州?”
林荣说:“确实有人说。”
他很快解释说:“拓跋巍巍断定大王必定不会再以十万数追击,否则你前几日也不会出使请降了。”
狄阿鸟又震动了一下,笑道:“这他都敢断言?”
林荣说:“是呀。也是有人提出来了。他就在众人面前下了断言,说大王您要的不是城池,您要的是人心。图城池,那是兵锋迅疾,一路攻城拔地,图人心,那是徐徐慢进,等你上来,他已经汇合上郡撤下来的军队西归了。”
狄阿鸟慢慢地鼓掌。
他也是不允许拓跋巍巍西归,击溃祁连和博小鹿的。于是,他淡淡地说:“未必收人心没有举兵锋快,之所以孤还未动,那是担心他打不过土扈特人。孤就与他好好赌一把,看看谁赢谁输。”
一百四十五节 王师西去
一战下来,东夏收容了二十余万俘虏。
这二十多万人,有的划分为投诚起义,有的划分为战场弃械,有的划分为战败投降,有的划分为受伤收容……以狄阿鸟的做事特点,他需要区分对待,需要二十多万人没有一个分类有差。
这是一件比打仗还复杂的事。
大本营里的参士和各个中高级将领,都整天蹲到俘虏营,盯着一排桌子,桌子后面是抽调的士兵和参士,他们持着一张印出来的文书,向俘虏们讲解俘虏政策,亲口告诉他们,他们属于哪一类俘虏。因为战败投降要入勾栏五年,不时还有俘虏不愿承认自己是战败投降的,大声争辩,只要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就要再区分对待,让他讲述他的事迹,由俘虏他的军府作鉴定。
真正意义的围困七天结束。
而甄别俘虏,十天都没干完,文文武武都喘着气,心里腹诽他们大王:打仗打赢了就成了,难道打赢的人说了还不算?
这是一件绝对令人郁闷的工作。
当一本子,一本子的东西收上来,整整一个编的人趴在上头,检查册子每一页面有没有指纹和手印。
狄阿鸟安排人护送秦禾与中原来的董国丈一起回长月,董国丈临走的时候上来看一眼,哭笑不得地跟人说:“他这是要干啥呢?照这样下去,拓跋巍巍已经回老家了。他还和人比谁跑得快?”
不过,拓跋巍巍并没有如期跑回凉北城。靖康大将健布突然干出了一件让人出乎意料的事情,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作的准备,突然宣布辞去靖康兵马大总戎,举荐羊杜代替,并肯定张怀玉的作法“国有良将,贼何以不灭”,而自己率十万军队支援上郡,一直打到东凉城城下,试图截断东凉,陷上郡七万余陈**队于死地。
拓跋巍巍率军抵达东凉城,一边与他这位老夙敌周旋,一边接应上郡的军队回撤。
这是一个艰难的过程,陈国将士也是心怀万千。
本来陈国将灭,人心思散,然而他们的国君在东凉城拼死抵挡靖康军队,想方设法让他们得以渡过王河,感召了不少人。
期间,不少拓跋氏将领们像回到了过去的时光,涌起许多可歌可泣的事迹。这里头包括拓跋黑云,拓跋黑云都已经突围,抵达王河边上让麾下人马先撤,等麾下人马尽撤完毕,自己在王河边上跪拜,给自己身边的卫士说:“黑云一手葬送大军三十万,有何面目再过王河,又有何面目再见汗王,今日抵达王河,自为麾下送行,现在就让我葬身于此,与长眠的将士为伴吧。”
说完就自尽了。
因为张怀玉追了上来,抓住了他好几个嚎啕不走的巴牙,感怀其为人,就将他安葬在王河边上。
敌国将领,张怀玉能与谁发感慨?
上郡逐渐平靖,张怀玉回书感谢狄阿鸟对上郡的支持时,忍不住在信中说:“拓跋氏之兴,岂只因一人哉?拓跋黑云自尽于王河,是英雄之知耻也。试看其族,豪士辈出,不敢轻言北方无英杰矣。”
狄阿鸟读完此信,传阅众人。
众人不免蔑视拓跋黑云,亦不免觉得靖康名将张怀玉会把东夏的手下败将放眼里。但也有人知道,拓跋黑云战败,那是算败,当时不但他一个,谁都没想到狄阿鸟有这种魄力,突然尽发国中男丁老幼,包括中原皇帝,人人都想着他那儿不是主战场,能拿个五六万人西征就不错了。
谁也想不到东夏硬生生拿五十万人打这一仗,一开始就打的吃下拓跋黑云的打算,以至于手握三十万军队的拓跋黑云从来没想过自己能会被聚歼。
如果放在陈国和靖康,与东夏同等的丁口下,怕是他们捆都捆不来这么多人。
俘虏收容完毕,拓跋阿尔蔑因为服用五石散,被兵包围时正在行散,不还击不抵抗不投降,最后被划分到“受伤收容”的一类。
狄阿鸟给了他特赦,让人先送回东凉城。
而后在甄别四个等级的俘虏之后,他又对五万上下的“战场起义”和“弃械投降”俘虏进行宽大,这一类人若愿意留下,则将在抵达拜塞之后编入民户,若家里有父母妻儿,执意离开的,准许他们跟随狄阿鸟的军队一起还家……此令一下,顿时引发轩然大波。俘虏们除了个别破落户,无父母妻儿,其余的谁不归家?
东夏文武百姓也一力抵制。
历来乾纲独断的狄阿鸟为了平息文武的怨气,最终还是收回自己的安排,决定“战场起义”的可以宽大,“弃械投降”的仍要服劳役,但劳役期从三年减为两年,劳役期间包吃住,还可以得到一份报酬,与此同时,也可以委托人捎带家书回家,委托书信的费用暂由东夏官府垫付。
东夏一国都轰动了。
好在狄阿鸟做出了让步,他们也就罢手了,罢手完也还得意洋洋地说,要不是我们去找大王理论,他真把俘虏全放跑呢。
狄阿鸟也在笑。
本来说的战场起义不服劳役,弃械投降服役三年,现在相比之前定下来的,对俘虏并没有太大的让步……而且国家可是收了二十多万俘虏,出于稳定俘虏情绪上,这种让步也是有必要的。
战场起义的“不服劳役”和“准许还家”能差多少事儿?
既然按“战场起义”算了,人家来去还能没自由么?
马上要回家了,两万多将士都激动万分,让干啥干啥。
有东夏兵教他们唱歌,他们营地里一天到晚声响雷动:“我们是骑士,我们是王师,我们百战百胜,我们跨王河,战陈京,军令一声,排山倒海往前冲……替天伐远道,大夏声威扬。”“东夏奇,儿女多雄立。天苍地浑兮逐天地。逐天地。生来骑马挎弯刀,一声令下赴戎机,关山几重叠,戎马现山脊,冲锋陷阵混不怕,战罢多思修身齐。大义我常思,五心要齐备,仁义礼智信,仁为爱众生,义为全吾节,礼为敬天地,智是明道理,信多严威仪。谁说巴图鲁,五心可缺一?猎犬忠于主,群狼戏虎易,骏马追风跑,当是好志气,暴虎冯河不为勇,勇者为国捐躯体,求公可共利,求私人鄙夷,贵不凭出身,行为似雪不沾泥……谁说巴特尔,言行能不一?骑我青聪马,扬尘蓝天地。冷月当空照,长啸刀光疾,共与我王患难齐,建我家园。将士齐力,德行相济,文武辅成,陆战无敌。将士齐力,德行相济,文武辅成,陆战无敌。”
上头开始问:“你们都是什么族?”
下头开始回答:“同食王河水,就是一族人,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这时别说让他们唱几首为东夏扬威的歌,只要放他们回家,让他们饿几顿,自残几刀都不在话下。
既然和拓跋巍巍比赛,拓跋巍巍一离开凉东城,西征就要开始了。
与此同时,身携檄文的将士提前出发,在“暗魂”的联络下,送去各地官府。
出征前,白旗林立,用血渍书写“替天行道”、“吊民伐罪”、“东夏王师”一类的书文,大将和小兵分别上去宣誓,俘虏们也被抽调上去,指认敌国罪状,无数血指纹也再次被拿出来。
次日祭拜山河路神,加上官学武学生源,三军共三万余人,起义将士两万多人,一起渡王河,次日抵达嘴子营,有人城下一阵喊话,嘴子营守将开城投降,然后一路南下,背着行囊的起义将士唱着歌,每到一地,消散一批,但凡有人一向他们询问东夏,就告诉说:“东夏是王者之师,我们是战场起义给放回来的?什么,老爷想和东夏打仗?打不赢,打不赢,东夏军队太强大了,一人能打我们一百个。”
兵马未到,城镇降表纷纷送到。
董国丈回到长月还在讲笑话,说狄阿鸟打仗没得说,但是仗打赢了,正在王河边上甄别俘虏,点俘虏人头数呢。
等他配合攻打陈州?
等着吧,这一下我们打完,他也上不来。
然而被靖康久攻不下的东凉城却在东夏军队抵达之后,献城了。让人格外意外的是,他们没有献城给十几万大军的靖康朝廷,献城给了狄阿鸟。
像是在见证奇迹,狄阿鸟一挥手,战场起义的将士跑城墙底下开始喊人,举起很多俘虏将士的书信,守将两线作战,本就失利,害怕他们动摇军心,要将他们射杀,结果当场士兵哗变,半个时辰功夫,有人开门献城。
健布被放进城,和一些靖康将领站着等狄阿鸟露面,东夏军队又转向西行,车马辘辘,歌声阵阵,尤其是那些没拿兵器的起义兵,他们想到快要还家,歌声更加震天,地踏得山摇,总是猛地耸耸肩膀扛上行囊,跟着东夏士兵一起示威高喊:“友军辛苦了。还要继续辛苦,我们前头走,你们后面吃尘土。”
一百四十六节 率将观兵
无论俘虏兵还是东夏兵,清一色东夏老土布,尤其是俘虏兵,上衣上裤,都崭新、崭新的,有些奴隶出身的一辈子没穿过新衣裳,没想到当了俘虏,反倒穿上了新衣裳,也一样精神抖擞。狄阿鸟没舍得发靴子,除了靴子杂七竖八,一眼望去,就像是望不到边的青芒晃动。
两百多名靖康中军文武跟随健布站在路侧,去看城中通过的纵队,人成四路,马成双线,像是过也不过不完。
健布的头发几乎全白了,但身体越发显得硬朗,消瘦抖擞,端坐马上,一手扶剑。
他与众人言道:“狄氏善养士卒,果然名不虚传,东夏立国五载,军队却已成气候。”
别人多是看不出来什么,要说衣裳一致,朝廷官兵也一人一身,未遑多让。
看了一会儿,没人看出来什么,将领中终是有想博得健布好感的人,轻声问他:“敢请元帅明言。”
健布便向一些军队伸出手,指了说,轻声说:“你们看其中一些军队,他们的走势,甩臂,步调几乎一致,即便是没法保持整齐的时候,踏点也是一致的。”他这一说,众人顿时留心到了,军队移动脚步汇集成“哗哗哗”的声响,好像只有一个一样。
健布又向前指去,这一次是一个单位的东夏兵,他轻声说:“背包的姿势,马背上革袋的放置……”
众人呆了一样,发现又是几乎一致。
健布又说:“你们再看他们的兵器,错落不杂,这是极严格训练也难以配合的互补配属。只有在鱼鳞军全盛时期,十万禁军方才能达得到,但武器达到了,军队却陈于帝京,不经实战。”
众人顿时有一点难受。
健布叹气,又向他们指去。
这一次指的是旗帜,东夏打了好多声讨陈国的白旗,白旗之中也裹着不少旗帜,这些旗帜制式一样,但是颜色字体图案各异,有的还千疮百孔,乍一看像是杂凑起来的,然而健布却用他犀利的眼神找出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制式一样,为什么颜色图案各异,有的旗帜都烂了,为什么还打着。
他沉沉地说:“金鼓旗帜,号令在于金鼓,建制在于旗。行军合于拍,这是对金鼓再熟悉不过的表现,烂旗不弃,必为大功之军,众人珍视。”
众人又一阵沉默。
突然有人注意到一点,大声说:“你们发现没有?他们几乎没有像样的车?也没有战车,一色骡马驮运。”
这一次,狄阿鸟尽舍车乘,只有大本营出于需要还保留了十几辆马车,辎重营保留大量平板车运送粮食之外,几乎再无车辆。
众人第一个反应是他们军队用车少,为了保持迅捷,清一色马步兵。
正说着,来了几辆车,其中一辆“咯噔”停了下来,应该是坏了,上头跳下来几个文参,众人觉得有笑话要看了,这一辆大车坏路上,士兵们岂不拥堵一团,然而,飞速上来一名走在一侧的低级将领,询问一下,却也不调转马头,回赶传话,而是吹了一埙,下马立于路中央,冲后面行进的士兵喊道:“向后传,全体待命。”
顿时士兵中就有一个人声音跟着喊,带着嘶哑的破音:“向后传,全体待命。”
此伏彼起,几声下去,人头重重的后队本来一浪一浪的,转眼间就全站定了。
众人目光移往坏在路上的大车,几名跟着马车跑的士兵从马车上搬下来一摞车轮,从中抽取一个,快速拆卸。
这都是一些小事,但是靖康的将领们都觉得后脊背发冷。
谁麾下的军队能训练到这种程度?
能排个队列行军,演练武艺就不错了,若像东夏一样,道路上坏一辆车,很可能害怕士兵们着急,上来挤扛,将领一咬牙,马鞭一抡,十几个二十几个士兵一齐用劲,把马车扛到路边,因为大部队进军,为了怕士卒走散,会要人跟着自己的军队走,说不定有用的挪挪,放到其它车上,马车或战车干脆就不要了。
停留在原地的士兵开始唱歌。
歌用的都是雍词,排山倒海,极有气势。
他们一唱,前头行军的士兵也开始唱,和他们行军踏点带着节拍一样,歌声整齐一致,丝毫不乱。
马车装卸车轮极快,很快就好了。
士兵们唱着歌儿,继续上路,
健布就带着教育他们的口气问:“见识了东夏军队,尔等有何敢想?”
他突然大声说:“东夏王用兵之能,尔等可熟知了?”
他恨恨地说:“朝廷中有奸臣,当年说是让东夏王就藩,我差点击登闻鼓,可陛下还是听信奸臣之言,将狄阿鸟扶为藩王了。以他练兵之能,若是留在国中,而今任为大将,有何外患不能平定?”
说到奸臣?
谁也不敢搭言。
当年巴依乌孙扰边,一次比一次厉害,而朝廷面临的形势严峻,几个头头脑脑谁不乐于促成,让狄阿鸟回去作藩篱,反正国家只给他千把人,他胜了,不过一个离不开中原人控制的小藩,他败了,朝廷也几乎没有损失,也不以为意,谁能知道此人回去,赖父叔余荫,短短时间尽拢东夏呢?
而今作建议,作决定的人物,有些人虽然已经不在朝堂之上活跃了,但都是国家重臣,你健大将军可以不放在眼里,张口奸臣,闭口奸臣,旁人何敢言一声?
健布叹息说:“当年我就看好他。少年英杰,胸怀大志,英武果敢,擅长谋略,谙熟军制。”
这一赞几乎把人赞全美了。
如此赞藩王,何人又敢跟着一起赞?
健布又说:“他父亲也言中了,当年他父亲就说,他若不在了,他两个弟弟要造反,言中了吧。说他儿子虽然还小,也不成器,却有征伐之能,可以招到麾下为将,或许可以为国出力,也言中了吧。也言中了。而且让我照料他一二,当年我就在想,父亲那样一个人,性格谦和,他都说自家孩子能打仗,还会差了吗?”
他击打手背,到处问人:“我就记住了,我放在心上了,却劝不住陛下,现在也不知道陛下是否后悔?都是些奸臣一天到晚想取巧闹的。”
他大喝一声道:“呔。尔等将帅须知,我们雍人的疆土是将士们奋不顾身,是尸骨血海给堆砌来的,玩一二阴谋暂时获利,却难保长久,不想着练兵马,强将士,修兵戈,一心以夷制夷,能制出来什么?老夷百战余生,越来越强,国*士未经战阵,越来越弱。堂堂雍室,何曾到了这一步?”
他又说:“虽然狄阿鸟是我至交的孩子,等于我的子侄,但我也不吝啬夸他,带着你们等他,观他的兵,便是要告诉你们,你们与人家的差距。你们若是回去,十天半个月演武一次,打了一两场仗就觉得自己能征善战,结果你就屁也不是。老子打了一辈子仗了,年龄也大了,战场上有胜也有败,但是从来也不敢松懈,而今四石之弓可满开,你们呢?一个个大腹便便……旁人一问,你就搪塞说军务繁忙,坐而胖之?骗谁呢?战败不可怕,战败可以再战,张怀玉就是例子,松懈才可怕。尔等少年入伍,很多人都不知书,每当说要尔等读书,无不回答说,老子的官爵是军功来的,屁,多大一点儿军功?几个人打过像样的仗?混几句兵法就自称兵法家,丢人不丢人?”
他把人使劲地臊了一阵,却又是问:“东夏王怎么还不来?”
他一问,众人不说话。
他和狄阿鸟的恩怨,朝野也疯传过。
被他一路打仗一路骂过来的将领不是没有人在心里想:你还子侄呢?人家不定怎么恨你,把你晾半天了,面都不见。
狄阿鸟倒不是有心晾他。
虽然遣走军队,他还是要在东凉城呆上几天的,一来是不想交给靖康军方,暂时由自己一方来施行军管,等待靖康的文官,二来想拉拢一二势力。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暗藏在心中的顾虑,若是将城交出去,将来打完仗,自己拉了十几万人回去,不走沙漠,这儿可就是必经之地,靖康上下一眼红,把路封死了怎么办?他第一时间去抚慰原来城里的兵马,按照战场起义进行收编,对拉来的士兵进行遣散,向当地官府借钱,发遣散费,对自愿留下来的军队进行重新编签。
听说健布来拜会,除了编签起义的军队外,他也不知道怎么相见好。
不见说不过去。
见吧,心里终觉得迈不过那个坎。
虽说自己的心结慢慢去了,但是家里的弟弟妹妹若是知道自己与健布把酒言欢,还不找自己闹腾?
思考再三,还是得见,不见不行,他就使劲地拉起嘴角,无人的时候自己勾了又勾,希望是一副微笑的模样出现。
嘴角勾完,连会面的地点和酒席都定了下来,马上就要出面,他还在拼命地演练见面时的情况,希望自己出场的时候,不至于被那个往上贴的“健符的父亲”,“阿爸的好友”给突然表现的热情弄个手舞足蹈。
这不是能不能热情的问题,这也不是真正的杀父仇人是不是他的问题,这是别人眼里的孝道。
狄黑虎忍不住说:“大王。你不想见那老小子,咱就不见他了。看把你为难的?”
狄阿鸟大吃一惊,反问他:“你都看出来孤为难了?”
狄黑虎说:“谁能看不出来?两只眼睛皱在一起,嘴角勾起来,脸肉连动都不动?”
狄阿鸟最终咬咬牙,说:“不管了。这老小子当年也是身不由己,本身确实又有值得让人尊敬的地方。老子身为一国大王,还怕见他不成?若真显得怕了,将来真有兵戎相见的一天,你们会不会想,大王都怕他呢,何况我们呢。”
他往前踏上一步,要求说:“你们跟上来,要注意,别让他靠近孤,他一上来,你们就把他隔开。自古王者见人,三十步外,尊贵之臣,才能到十步以内。孤也是一国之君,也能有这样的规矩,有这样的规矩也毫不奇怪,对不对?记得,你们跳出来挡住他,还得大喊提醒:‘违制了’。”
一百四十七节 认错儿子
(写此节写的泪流满面的,明天再看有没有错字)
宴席在原先的将军衙门举行。
除了火头军,他们还跑到城里的酒楼聘了两个厨子,却仍没想到,派人去确认人数,健布带二三百人上来。东夏一看自己这边,除了献城的几名将领及手下,高显军中的几名将领,原先定下来参加宴席的人连二十都不到,顿时觉得吃亏,嘴里说着:“这老儿专门带人来白吃么?”脚下马上行动,临时通知人上来……一查旗牌,觉得已经通知不到将领,干脆见人就拉,外带一箭精兵,非在人数上拼一个旗鼓相当不可。
狄阿鸟特意带着嗒嗒儿虎出门接的人。
一方面他想让嗒嗒儿虎多见见世面,一方面他并不想让人知道他爱子的面目,影响到他在民间的生活,虽然带上了嗒嗒儿虎,却是给了个狼头面具,鼻子以上只有俩眼窟窿,对外宣称这是高显将领李虎。
嗒嗒儿虎一路都瘪着嘴,两只眼睛无辜透亮。
上一次高显军队参战,狄阿鸟召来迷眼瘦斑豹,告诉说:“诸将士自当论功行赏,然而只赏将士,不赏主将,未免令人奇怪。所以孤也给李虎了赏赐,但是他只是一个小孩,要这些财物有什么用呢?孤已经吩咐他,让他把赏赐追加给那些立大功的人了。到时你不要觉得奇怪,也不用博个名声,比着赏下头。”
这样一安排,迷眼瘦斑豹也不多想。
高显的将士却是震惊。
东夏王赏给李虎的东西,李虎全都不要,分给将士了。
李虎的声名和所受的拥戴一下空前。
他还是一个小孩。
当初从高显出兵,谁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结果,灵武参战变成了他李虎向东夏请求的,战争也是他下手布置的,损失低,将士们获得的赏赐也丰厚。将士们不知道嗒嗒儿虎与东夏的关系,也不知道嗒嗒儿虎的天才布战,其实是靠行辕指派的东夏犍牛带着他们,等于是带路的犍牛在指路。战胜之后呢,本来还觉得这小孩又没上战场,东夏却也给他财货,结果嗒嗒儿虎丁点不要,把得来的赏赐尽付于士卒。
小时候都知道论功行赏,不贪财物,长大了呢?
三千高显将士几乎把他奉为神人。
“小巴娃”,“小孩”,“小兔崽子”“小狼崽子”的称呼几乎绝迹,将士一见到他,一定是毕恭毕敬称呼他“小将爷”。
甚至军中有什么决定,将领们商议之后,必定送一份给嗒嗒儿虎,要嗒嗒儿虎说好,才会照办。
嗒嗒儿虎骑马跟着阿爸,也是以高显主将,龙琉姝养子的身份。
与他同行的狄阿瓜,则是狄阿鸟养子的身份。
靖康将领还在翘首等待。
其中一名年轻的将领显得有点急不可耐,几次都蹿到了健布前头。健布用马鞭勾他几次,提醒说:“我知道他狄阿鸟是你们西陇李氏的女婿,可你也别太招人注目,诸将嫉妒狄阿鸟的战功,若是记得往事,未免针对你。”
这名将领就是李思广。
而今他已年过三十,一直在塞外征战,男人也总是奇怪的生物,经历风霜,反倒更为峭拔,三十出头的人,除了蓄起来的一截短冉,多了些稳重和内敛,看起来和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没什么分别,甚至英武更在其上。
大概他们家族所说的血脉是真的。
这种英武隐隐与前朝的开国皇帝的画像有点相似,再加上他喜好结交豪士,屈能下人,中正楼竟给评价出一句:“善养士卒,结交以信,温温然弘裕虚引,落落有定太宗之风采。”
这话把韬光养晦的李成昌给吓坏了,连夜跑去长月,一边使钱乱砸,一边要求他人给更正,说:“李氏寒门,怎么能出定太宗那样的英杰?按说这是褒我长子的,但褒奖得太厉害,岂不受人嘲笑呀。”
中正楼最后改评。
但是从此世人都说李思广的风采照人,世家、名士之中更是广为流传,一改军功世家得不到上评的现状。
他不会那么不稳重,只一个劲往前蹿,而是他的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老是勒不住,自然内心深处,他是同马儿一样,想见的不仅是狄阿鸟,还想他弟弟,一走几年,家里两个娘亲日日惦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开始说,一个说,不知道长成什么样了,一个说,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高堂白发催人泪。
李思广自己不说,怎么也想从狄阿鸟这儿讨张画帖回家给父母看吧。
大老远烟尘起处,东夏王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几番搅弄,人马渐渐近了,烟尘掩盖不住人的身影,众人这才发现里头有俩小孩在里头。
狄阿鸟大老远下马,率人上来。还没到,健布接了上去,磊落笑道:“阔别数年,贤侄模样变化也不算大。家中孩子他母亲临去,还记得那次上门的健符同袍呢。拉着人手说,我就一直在想,那年轻人是不是就是符儿呀,他回来一趟,怕我不让他走,骗我说是他的袍泽,这孩子好生不孝。”
狄阿鸟眼眶一下湿了。
他没想到健布来到的第一句话,不是国事,不是寒暄,而是直接就把一种说不清的感情扔过来了。
狄阿鸟心里就想:“这老爷子,他不怕众人听着,举得我俩不清白吗?我可是外藩呀。他怎么能,怎么敢这么说话呢。”
人家说到自己的妻子,符健的娘亲不在了,狄阿鸟能怎么样?
想想眼瞎的老娘,临去,膝下也无子相送,也许在她生命最后的几年,眼睛看不到,什么也做不了,一天到晚就想他儿子,正是因为想儿子,她什么猜测不会有呢?说自己当年上门是健符回家,完全有可能的呀。
狄阿鸟略一犹豫,给健布拜了一拜,伤感地说:“君侯一门英烈,唯独薄待了老夫人。”
他一扔这个话,也把健布砸到了。
健布强忍了半天,用手指捻上护腕上的宽袖子,飞速在眼角里攒了几下。
随后,他又爽朗地大笑说:“吾等武人,自然应该效死沙场。孩子几个虽然战死了,但是兵戈即将止息,总有千万家的孩子不用被父母送来战场了。天下太平了,就好了。”大概是想到几个儿子,虽是虚伪地掩饰,最后几声却是发抖着。
狄阿鸟含泪注视他片刻,发现他虽然英姿依然,但头发花白,再想到他一门独孙,突然又冲他拜了一拜。
这个亦恩亦仇的人说的却是再对不过。
“天下太平了,就好了。”
他想起自己的经历,几个画面闪过,他想起他的父亲,又是几个画面闪过,家国太平,从来都是雍人的一个美梦呀。
这梦太美了,以至于仁人志士前赴后继。
两个人神思乱飞,相互注视,似乎又在互相倾诉,倒是把两边的人给迷惑了。他们无不在想,这不对呀。寒暄呀,介绍呀,然后一起走呀。
因为走神,李思广一上来,狄阿鸟又欢喜,又震惊,戒心一下儿抛到九霄云外,竟忘记了自己安排,拉过嗒嗒儿虎,摁在肩膀下,不知不觉告诉说:“这是你舅舅,快,叫舅舅。”
嗒嗒儿虎一愣神。
却比他阿爸有理智,大叫:“大王你拉错啦。我不是你儿子呀。带个面具就不认识了吗?我是高显大将,这不是伤我们脸吗?”
他一声大叫,叫得靖康这边全懵了。
有自己阿爸不认识自己儿子的吗?这东夏王一上来闹什么乌龙呢?
他们“轰”一声,交头接耳了。
李思广愣了一下,给狄阿鸟一个眼色,走到健布身边,拉拉他衣边,小声说:“君帅。要相互介绍一下将领。”
狄阿鸟也醒悟过来,笑着说:“孩子都认错了。孩子都认错了。”
然后先介绍说:“这一次,高显应约出兵,派来的将领,就是年龄小了一点儿。”
他这等于黑高显的。
靖康将领一看,便有人说:“这高显也太不像话了吧?将领这么大,会是什么人马?这不是寒碜人吗?”
狄阿鸟连忙说:“啊呀。话不可乱说。这是虎神的养子。你们王子十来岁也出来领镇一方了吧?”
陶坎虽然没能来,却有他的心腹在,盯着嗒嗒儿虎半晌,突然在同伴的耳边说:“可能就是他亲生的。”
狄阿鸟拉来狄阿瓜说:“这是孤的养子。快见过君侯,君侯可是靖康国大大的名将,几起几落,一直大将军。”
他的话也不知道啥意思。
健布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小孩,却是说:“国家有战事,那是义无旁贷,此后陈州平靖,我还辞官回家。等再有战事,再出来应征。”
狄阿瓜有点怯,生硬地给健布鞠了一躬,叫了李思广一声“舅舅”。
李思广本来收到健布的提醒,是不打算认明的,结果狄阿鸟一走神,只看到最后的一个眼神。
虽然明认了。
狄阿鸟没好意思上他跟前。
人家说好把妹子交给自己了,结果去没了,人站在自己对面,除了让孩子上,该有多厚的脸皮才能去抱着人家的手亲热呀?
这些年,他几乎把情感都补偿给了李思浑,但是每每一转念,就觉得对李思晴的那份感情变味了。
有一次庆宴,喝醉酒,他冲接他回家的妻妾大喊“思晴,你在哪”,被秦禾几个恨了个够。
当晚他就坐在院子里,树底下,盯着月光照耀下来的树影子说了一夜的话。好在李芷宽容,不让人打搅他。
他也不想让李思晴说没就没,他的情感也是深厚的,可是该怎么跟人家的哥哥讲呀,这个时候说,我对她也好,我难受得要死?这是在干什么?靠这个让人家原谅吗?
一百四十七节 认错儿子
(写此节写的泪流满面的,明天再看有没有错字)
宴席在原先的将军衙门举行。
除了火头军,他们还跑到城里的酒楼聘了两个厨子,却仍没想到,派人去确认人数,健布带二三百人上来。东夏一看自己这边,除了献城的几名将领及手下,高显军中的几名将领,原先定下来参加宴席的人连二十都不到,顿时觉得吃亏,嘴里说着:“这老儿专门带人来白吃么?”脚下马上行动,临时通知人上来……一查旗牌,觉得已经通知不到将领,干脆见人就拉,外带一箭精兵,非在人数上拼一个旗鼓相当不可。
狄阿鸟特意带着嗒嗒儿虎出门接的人。
一方面他想让嗒嗒儿虎多见见世面,一方面他并不想让人知道他爱子的面目,影响到他在民间的生活,虽然带上了嗒嗒儿虎,却是给了个狼头面具,鼻子以上只有俩眼窟窿,对外宣称这是高显将领李虎。
嗒嗒儿虎一路都瘪着嘴,两只眼睛无辜透亮。
上一次高显军队参战,狄阿鸟召来迷眼瘦斑豹,告诉说:“诸将士自当论功行赏,然而只赏将士,不赏主将,未免令人奇怪。所以孤也给李虎了赏赐,但是他只是一个小孩,要这些财物有什么用呢?孤已经吩咐他,让他把赏赐追加给那些立大功的人了。到时你不要觉得奇怪,也不用博个名声,比着赏下头。”
这样一安排,迷眼瘦斑豹也不多想。
高显的将士却是震惊。
东夏王赏给李虎的东西,李虎全都不要,分给将士了。
李虎的声名和所受的拥戴一下空前。
他还是一个小孩。
当初从高显出兵,谁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结果,灵武参战变成了他李虎向东夏请求的,战争也是他下手布置的,损失低,将士们获得的赏赐也丰厚。将士们不知道嗒嗒儿虎与东夏的关系,也不知道嗒嗒儿虎的天才布战,其实是靠行辕指派的东夏犍牛带着他们,等于是带路的犍牛在指路。战胜之后呢,本来还觉得这小孩又没上战场,东夏却也给他财货,结果嗒嗒儿虎丁点不要,把得来的赏赐尽付于士卒。
小时候都知道论功行赏,不贪财物,长大了呢?
三千高显将士几乎把他奉为神人。
“小巴娃”,“小孩”,“小兔崽子”“小狼崽子”的称呼几乎绝迹,将士一见到他,一定是毕恭毕敬称呼他“小将爷”。
甚至军中有什么决定,将领们商议之后,必定送一份给嗒嗒儿虎,要嗒嗒儿虎说好,才会照办。
嗒嗒儿虎骑马跟着阿爸,也是以高显主将,龙琉姝养子的身份。
与他同行的狄阿瓜,则是狄阿鸟养子的身份。
靖康将领还在翘首等待。
其中一名年轻的将领显得有点急不可耐,几次都蹿到了健布前头。健布用马鞭勾他几次,提醒说:“我知道他狄阿鸟是你们西陇李氏的女婿,可你也别太招人注目,诸将嫉妒狄阿鸟的战功,若是记得往事,未免针对你。”
这名将领就是李思广。
而今他已年过三十,一直在塞外征战,男人也总是奇怪的生物,经历风霜,反倒更为峭拔,三十出头的人,除了蓄起来的一截短冉,多了些稳重和内敛,看起来和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没什么分别,甚至英武更在其上。
大概他们家族所说的血脉是真的。
这种英武隐隐与前朝的开国皇帝的画像有点相似,再加上他喜好结交豪士,屈能下人,中正楼竟给评价出一句:“善养士卒,结交以信,温温然弘裕虚引,落落有定太宗之风采。”
这话把韬光养晦的李成昌给吓坏了,连夜跑去长月,一边使钱乱砸,一边要求他人给更正,说:“李氏寒门,怎么能出定太宗那样的英杰?按说这是褒我长子的,但褒奖得太厉害,岂不受人嘲笑呀。”
中正楼最后改评。
但是从此世人都说李思广的风采照人,世家、名士之中更是广为流传,一改军功世家得不到上评的现状。
他不会那么不稳重,只一个劲往前蹿,而是他的马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老是勒不住,自然内心深处,他是同马儿一样,想见的不仅是狄阿鸟,还想他弟弟,一走几年,家里两个娘亲日日惦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开始说,一个说,不知道长成什么样了,一个说,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高堂白发催人泪。
李思广自己不说,怎么也想从狄阿鸟这儿讨张画帖回家给父母看吧。
大老远烟尘起处,东夏王终于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几番搅弄,人马渐渐近了,烟尘掩盖不住人的身影,众人这才发现里头有俩小孩在里头。
狄阿鸟大老远下马,率人上来。还没到,健布接了上去,磊落笑道:“阔别数年,贤侄模样变化也不算大。家中孩子他母亲临去,还记得那次上门的健符同袍呢。拉着人手说,我就一直在想,那年轻人是不是就是符儿呀,他回来一趟,怕我不让他走,骗我说是他的袍泽,这孩子好生不孝。”
狄阿鸟眼眶一下湿了。
他没想到健布来到的第一句话,不是国事,不是寒暄,而是直接就把一种说不清的感情扔过来了。
狄阿鸟心里就想:“这老爷子,他不怕众人听着,举得我俩不清白吗?我可是外藩呀。他怎么能,怎么敢这么说话呢。”
人家说到自己的妻子,符健的娘亲不在了,狄阿鸟能怎么样?
想想眼瞎的老娘,临去,膝下也无子相送,也许在她生命最后的几年,眼睛看不到,什么也做不了,一天到晚就想他儿子,正是因为想儿子,她什么猜测不会有呢?说自己当年上门是健符回家,完全有可能的呀。
狄阿鸟略一犹豫,给健布拜了一拜,伤感地说:“君侯一门英烈,唯独薄待了老夫人。”
他一扔这个话,也把健布砸到了。
健布强忍了半天,用手指捻上护腕上的宽袖子,飞速在眼角里攒了几下。
随后,他又爽朗地大笑说:“吾等武人,自然应该效死沙场。孩子几个虽然战死了,但是兵戈即将止息,总有千万家的孩子不用被父母送来战场了。天下太平了,就好了。”大概是想到几个儿子,虽是虚伪地掩饰,最后几声却是发抖着。
狄阿鸟含泪注视他片刻,发现他虽然英姿依然,但头发花白,再想到他一门独孙,突然又冲他拜了一拜。
这个亦恩亦仇的人说的却是再对不过。
“天下太平了,就好了。”
他想起自己的经历,几个画面闪过,他想起他的父亲,又是几个画面闪过,家国太平,从来都是雍人的一个美梦呀。
这梦太美了,以至于仁人志士前赴后继。
两个人神思乱飞,相互注视,似乎又在互相倾诉,倒是把两边的人给迷惑了。他们无不在想,这不对呀。寒暄呀,介绍呀,然后一起走呀。
因为走神,李思广一上来,狄阿鸟又欢喜,又震惊,戒心一下儿抛到九霄云外,竟忘记了自己安排,拉过嗒嗒儿虎,摁在肩膀下,不知不觉告诉说:“这是你舅舅,快,叫舅舅。”
嗒嗒儿虎一愣神。
却比他阿爸有理智,大叫:“大王你拉错啦。我不是你儿子呀。带个面具就不认识了吗?我是高显大将,这不是伤我们脸吗?”
他一声大叫,叫得靖康这边全懵了。
有自己阿爸不认识自己儿子的吗?这东夏王一上来闹什么乌龙呢?
他们“轰”一声,交头接耳了。
李思广愣了一下,给狄阿鸟一个眼色,走到健布身边,拉拉他衣边,小声说:“君帅。要相互介绍一下将领。”
狄阿鸟也醒悟过来,笑着说:“孩子都认错了。孩子都认错了。”
然后先介绍说:“这一次,高显应约出兵,派来的将领,就是年龄小了一点儿。”
他这等于黑高显的。
靖康将领一看,便有人说:“这高显也太不像话了吧?将领这么大,会是什么人马?这不是寒碜人吗?”
狄阿鸟连忙说:“啊呀。话不可乱说。这是虎神的养子。你们王子十来岁也出来领镇一方了吧?”
陶坎虽然没能来,却有他的心腹在,盯着嗒嗒儿虎半晌,突然在同伴的耳边说:“可能就是他亲生的。”
狄阿鸟拉来狄阿瓜说:“这是孤的养子。快见过君侯,君侯可是靖康国大大的名将,几起几落,一直大将军。”
他的话也不知道啥意思。
健布笑眯眯地看着两个小孩,却是说:“国家有战事,那是义无旁贷,此后陈州平靖,我还辞官回家。等再有战事,再出来应征。”
狄阿瓜有点怯,生硬地给健布鞠了一躬,叫了李思广一声“舅舅”。
李思广本来收到健布的提醒,是不打算认明的,结果狄阿鸟一走神,只看到最后的一个眼神。
虽然明认了。
狄阿鸟没好意思上他跟前。
人家说好把妹子交给自己了,结果去没了,人站在自己对面,除了让孩子上,该有多厚的脸皮才能去抱着人家的手亲热呀?
这些年,他几乎把情感都补偿给了李思浑,但是每每一转念,就觉得对李思晴的那份感情变味了。
有一次庆宴,喝醉酒,他冲接他回家的妻妾大喊“思晴,你在哪”,被秦禾几个恨了个够。
当晚他就坐在院子里,树底下,盯着月光照耀下来的树影子说了一夜的话。好在李芷宽容,不让人打搅他。
他也不想让李思晴说没就没,他的情感也是深厚的,可是该怎么跟人家的哥哥讲呀,这个时候说,我对她也好,我难受得要死?这是在干什么?靠这个让人家原谅吗?
一百四十八节 各列战功
两国两边加起来五六百人,加上百余卫戍,一个宴席七百余口,饭做着、做着就不按菜烧了,直接大锅饭。
东凉城将军府虽不小,人也还是安排不下。
幸好将军府旁边有个小校场,很快有人上去凳起来几溜台子,打算让他们像是在军营一样,每一溜对坐两排。场地好坏也解决了,操办的几个文参这又根据靖康一方报来的人数,按照三个等级安排,主要将领入室上座,定到六十人上下,中间还留一个场地,在饭菜酒席没有上来之前,有个地方作消遣,而次一级安排到将军府中几人凑一几桌,其余的全部带到校场。
狄阿鸟把人接来,两边略作对接,各自安排人员。狄阿鸟带着健布等将领前往将军府大堂,到了那儿依次入座,却发现李思广没到。嘴里没说,心里大为不快。他不快,健布也不快。健布倒不是为李思广一个人,这些能够被安排进来的人都是高门大阀。虽然健氏一族也算一阀,却是武阀,健氏一族的年轻人,九品中正上多是无名。健布也从来不把自己放在高门大阀之列,扭头一看,自己看好的将领没上来几个,一干世家子弟列坐,便狠狠地盯住作安排的几个文员。
狄阿鸟看他脸色不好,加上两人是左右上席,笑着询问说:“君侯?为何事不快?”
健布突然回脸,厉声问他:“你们东夏怎么安排的坐席?”
狄阿鸟莫名其妙,心说,怎么安排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立刻朝一旁忙上忙下人招手,让人把操办宴席的参士叫过来。人已经去叫了。
健布也醒悟到了自己的唐突,觉得狄阿鸟没明白他的用意,解释说:“我是说你们东夏入殿的将领以什么为依凭?”
狄阿鸟愕然道:“你们那边孤不知道,我们这边儿,不是爵次,就是之前几战的战功。”
他解释说:“都是儿郎们的疏忽。君侯何必为座次这样的事上心呢?孤王安排了一些娱乐,都是军中小戏,不如叫上来,边观赏边等饭菜上来。您是不知道,这次领兵西伐,军中也是携带了一些东夏特产的……”他点向健布面前的干果盘,笑着说:“看看。这些果品。老大人能不能认得全?”
健布还是不肯放过,大声说:“可敢让你的人起来自举功劳,看位秩有差么?”
狄阿鸟大不快。
这老头怎么就揪住座秩安排不放了呢?
转念略一沉思,似乎不是这么简单。
狄阿鸟笑道:“不用了吧。都说了,我们东夏这边儿爵次就是证明。非军功不得爵。为何定要分出功劳。”
健布强硬地要求说:“就这么办。”
不能怕了吧。
狄阿鸟又一沉吟,一拍手掌,大叫一声:“好。”
他大喊一声:“诸位。今日到场之将士皆为孤之手足,在座次安排上不该有所区别,但是坐席,总是有上有下,不得已,最终为尔等爵位相排,尔等何不全部起身,侧站一旁,按军功推选首席,次席?!”
他一言说完,健布就接过话来了,大声说:“坐首席,就要说得清他为何坐首席?”
狄阿鸟白了他一眼。
他对健布有了解,却不知道人家怎么突然就管到自己东夏一国了,略一咬牙,同意说:“好,去吧。”
众文武起身,在空地上站成一排。
正好,操办宴席的文参一头汗赶过来,狄阿鸟也不再问他,要求说:“你去主持。让诸人以军功推举入座。”
嗒嗒儿虎却出席了,又蹦又跳,没事找事,大叫着问:“大王。我们高显呢?”
狄阿鸟也没好脸色给他,冷笑着说:“没有你们什么事儿,该干啥干啥。”
嗒嗒儿虎“哦”一声就往回走。
他走回去,却也问:“迷眼瘦斑豹阿哥,我们也学一学吧。”
狄阿鸟当场就想拎上他扔出去,问他学这个干啥?这不是没事找事儿么?还吃不吃饭?什么时候开宴?
嗒嗒儿虎也连忙带人站一块空地,剩下几个城防上的降将茫然,忍不住想知道自己该不该追风,要是追风,该怎么比战功?
在这样的气氛中,东夏一方文参高唱:“首席。”
众将几乎异口同声:“博大鹿将军。”
赵过带兵走前头了。
博大鹿自然当仁不让,走出来给众人行礼。文参拉住他,一脸兴奋地问:“博大鹿将军有何功劳?”
将士们似乎是想让靖康人瞧瞧,大声呼喊:“守渔阳,收黑山,夺高奴,居功至伟。”
博大鹿满脸通红,再次行礼,笑着说:“还是有赖将士们呀。”
说完,他大步流星,向首席走去,到了跟前,不忘给上首狄阿鸟,健布行礼,沉声说:“末将入座了。”
他刚才就是首席。
健布露出笑意,朝靖康一侧的文武看去,发现他们胡乱交头接耳,一点也没有不自在,却不作醒悟,冷哼了一声。
文武分两排入座的,仍是推选首席。
文参们齐声高呼:“纳兰齐才。”
纳兰齐才是纳兰部人,本身默默无闻,几番推脱,被人推了出来,这与刚才的首席不一致,健布不动声色,却是饶有兴趣。
主持的文参询问:“是何功劳?”
众人高呼:“抚故纳兰部民众有大功。此战转运,居功至伟,几十万人马人吃马嚼,无所或缺。”
狄阿鸟也微微点头。
在东夏,很认后勤的功劳,这是众人在向转运使表达感激。
纳兰齐才手舞足蹈,回身就找到狄阿鸟,喊了一声:“大王?!”
狄阿鸟笑道:“你快去入座吧。说明你的功劳,大伙都看在眼里,在感激你统筹食粮……你不要再说后方有谁谁了,这里就你,快入座吧。”
纳兰齐才也连忙往首席走去。
到了次席武员,众人又选,众人高呼:“吴班。吴巨参。”
支持文参询问:“有何功劳?”
众人喊道:“定制操典,为东夏堪舆,居功至伟。运筹帷幄,辅定大王,居功至伟。以万人之数败敌五万,上功之首。”
狄阿鸟笑笑。
吴班他原先不在第二席,第二席是封臣的位置。
吴班连声谦让,无奈众人执意,就向第二席走去。
到最末几席,到了牙猪儿,按说轮不到他们几个,只是将领们多来不了,他被狄阿鸟提拔为佐领,就被拉来混吃喝了。
问起战功。
他先尴尬了,苦笑说:“我是最后一个了。还用推选吗?”
众人却不放过他。
只是他之前太过默默无闻,众人实在不知道他有哪些战功,难道还要去查功劳簿,狄阿鸟为缓和尴尬,起身下来说:“牙猪儿本来是孤身边的犍牛,功劳多是新立,尔等知晓得少,但是孤却记得牢固。”他轻声说:“孤北上瀚海,牙猪儿帅犍牛以百人击败来袭之敌,斩首七十九人,轻伤八人。”
他又说:“孤依诺提他做了编领。高奴之战,所编三次深入敌军,前后斩首六百余人,俘三千二百人,策反敌将一名。”
众人哄一声议论开了。
不但靖康国人议论,东夏人也在议论。
牙猪儿只是中级将领,连忙说:“都是运气。都是运气。那三千多人的俘虏,那是人家非投降,不算本事。敌将策反,那就是被抓了,乞饶要投降,说可以带兵来投,我就把他放了回去,没想到他真起义了。”
狄阿鸟哈哈大笑,却又说:“你们怕是不知道,牙猪儿和王本一样,是孤的同窗,之所以之前不曾听闻,是孤将他留在身边磨练他。”他自豪地说:“孤的同窗,岂有弱者?”
靖康那边立刻有人质问:“这功劳有假吧。据说东夏一编不过一百多人吧。”
牙猪儿反驳说:“你错了。战争时期,满员之下,我编有二百八十二人。”
那靖康将领也不认错,又说:“就算你二百八十二人,难道要以一敌二呢?更不要说第一次,斩首七十九,只轻伤八人?”
健布没想到自己想让他们知耻,他们反倒恬不知耻,挑别人战功上去了。他冷笑三声,却是不说话。
牙猪儿被刺激得兴起,脖子冒着青筋道:“不服可以试试。老子军中之卒可以以一敌百,斩首六百多人,那还是压着性子的。怕伤亡大,有违我们大王伤亡指标。”
靖康人中倒嘘一片。
狄阿鸟也冷笑着看过去,接着又向健布看去,见健布不作表示,但肯定不是故意看笑话,就说:“在我东夏,统计战功的不属直下,几无虚报之将。我身边的卫队杀死杀伤七十九人时,不但孤在场,你们靖康的董老太师也在,你们大可回去问问。他自可以向你们讲述。”说完一振衣袖,大步走回席位,回到席位,不忘问靖康众将:“尔等有何战功?”
健布乐了,起身问:“是呀。你们什么战功,也列个席吧?”
靖康文武一时鸦雀无声。
健布冷笑说:“没见过无耻到这种程度的,手无尺寸之功,一心往上凑,行伍大功之人一起聚饮,你们上来干什么?”
他突然大骂:“都给我滚出去。按战功进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就是在拼门阀,我要不是只作元帅节制各路,有你们在帐下,全安排你们去送死,等你们死干净,陈州早就复了。”
一百四十八节 各列战功
两国两边加起来五六百人,加上百余卫戍,一个宴席七百余口,饭做着、做着就不按菜烧了,直接大锅饭。
东凉城将军府虽不小,人也还是安排不下。
幸好将军府旁边有个小校场,很快有人上去凳起来几溜台子,打算让他们像是在军营一样,每一溜对坐两排。场地好坏也解决了,操办的几个文参这又根据靖康一方报来的人数,按照三个等级安排,主要将领入室上座,定到六十人上下,中间还留一个场地,在饭菜酒席没有上来之前,有个地方作消遣,而次一级安排到将军府中几人凑一几桌,其余的全部带到校场。
狄阿鸟把人接来,两边略作对接,各自安排人员。狄阿鸟带着健布等将领前往将军府大堂,到了那儿依次入座,却发现李思广没到。嘴里没说,心里大为不快。他不快,健布也不快。健布倒不是为李思广一个人,这些能够被安排进来的人都是高门大阀。虽然健氏一族也算一阀,却是武阀,健氏一族的年轻人,九品中正上多是无名。健布也从来不把自己放在高门大阀之列,扭头一看,自己看好的将领没上来几个,一干世家子弟列坐,便狠狠地盯住作安排的几个文员。
狄阿鸟看他脸色不好,加上两人是左右上席,笑着询问说:“君侯?为何事不快?”
健布突然回脸,厉声问他:“你们东夏怎么安排的坐席?”
狄阿鸟莫名其妙,心说,怎么安排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他立刻朝一旁忙上忙下人招手,让人把操办宴席的参士叫过来。人已经去叫了。
健布也醒悟到了自己的唐突,觉得狄阿鸟没明白他的用意,解释说:“我是说你们东夏入殿的将领以什么为依凭?”
狄阿鸟愕然道:“你们那边孤不知道,我们这边儿,不是爵次,就是之前几战的战功。”
他解释说:“都是儿郎们的疏忽。君侯何必为座次这样的事上心呢?孤王安排了一些娱乐,都是军中小戏,不如叫上来,边观赏边等饭菜上来。您是不知道,这次领兵西伐,军中也是携带了一些东夏特产的……”他点向健布面前的干果盘,笑着说:“看看。这些果品。老大人能不能认得全?”
健布还是不肯放过,大声说:“可敢让你的人起来自举功劳,看位秩有差么?”
狄阿鸟大不快。
这老头怎么就揪住座秩安排不放了呢?
转念略一沉思,似乎不是这么简单。
狄阿鸟笑道:“不用了吧。都说了,我们东夏这边儿爵次就是证明。非军功不得爵。为何定要分出功劳。”
健布强硬地要求说:“就这么办。”
不能怕了吧。
狄阿鸟又一沉吟,一拍手掌,大叫一声:“好。”
他大喊一声:“诸位。今日到场之将士皆为孤之手足,在座次安排上不该有所区别,但是坐席,总是有上有下,不得已,最终为尔等爵位相排,尔等何不全部起身,侧站一旁,按军功推选首席,次席?!”
他一言说完,健布就接过话来了,大声说:“坐首席,就要说得清他为何坐首席?”
狄阿鸟白了他一眼。
他对健布有了解,却不知道人家怎么突然就管到自己东夏一国了,略一咬牙,同意说:“好,去吧。”
众文武起身,在空地上站成一排。
正好,操办宴席的文参一头汗赶过来,狄阿鸟也不再问他,要求说:“你去主持。让诸人以军功推举入座。”
嗒嗒儿虎却出席了,又蹦又跳,没事找事,大叫着问:“大王。我们高显呢?”
狄阿鸟也没好脸色给他,冷笑着说:“没有你们什么事儿,该干啥干啥。”
嗒嗒儿虎“哦”一声就往回走。
他走回去,却也问:“迷眼瘦斑豹阿哥,我们也学一学吧。”
狄阿鸟当场就想拎上他扔出去,问他学这个干啥?这不是没事找事儿么?还吃不吃饭?什么时候开宴?
嗒嗒儿虎也连忙带人站一块空地,剩下几个城防上的降将茫然,忍不住想知道自己该不该追风,要是追风,该怎么比战功?
在这样的气氛中,东夏一方文参高唱:“首席。”
众将几乎异口同声:“博大鹿将军。”
赵过带兵走前头了。
博大鹿自然当仁不让,走出来给众人行礼。文参拉住他,一脸兴奋地问:“博大鹿将军有何功劳?”
将士们似乎是想让靖康人瞧瞧,大声呼喊:“守渔阳,收黑山,夺高奴,居功至伟。”
博大鹿满脸通红,再次行礼,笑着说:“还是有赖将士们呀。”
说完,他大步流星,向首席走去,到了跟前,不忘给上首狄阿鸟,健布行礼,沉声说:“末将入座了。”
他刚才就是首席。
健布露出笑意,朝靖康一侧的文武看去,发现他们胡乱交头接耳,一点也没有不自在,却不作醒悟,冷哼了一声。
文武分两排入座的,仍是推选首席。
文参们齐声高呼:“纳兰齐才。”
纳兰齐才是纳兰部人,本身默默无闻,几番推脱,被人推了出来,这与刚才的首席不一致,健布不动声色,却是饶有兴趣。
主持的文参询问:“是何功劳?”
众人高呼:“抚故纳兰部民众有大功。此战转运,居功至伟,几十万人马人吃马嚼,无所或缺。”
狄阿鸟也微微点头。
在东夏,很认后勤的功劳,这是众人在向转运使表达感激。
纳兰齐才手舞足蹈,回身就找到狄阿鸟,喊了一声:“大王?!”
狄阿鸟笑道:“你快去入座吧。说明你的功劳,大伙都看在眼里,在感激你统筹食粮……你不要再说后方有谁谁了,这里就你,快入座吧。”
纳兰齐才也连忙往首席走去。
到了次席武员,众人又选,众人高呼:“吴班。吴巨参。”
支持文参询问:“有何功劳?”
众人喊道:“定制操典,为东夏堪舆,居功至伟。运筹帷幄,辅定大王,居功至伟。以万人之数败敌五万,上功之首。”
狄阿鸟笑笑。
吴班他原先不在第二席,第二席是封臣的位置。
吴班连声谦让,无奈众人执意,就向第二席走去。
到最末几席,到了牙猪儿,按说轮不到他们几个,只是将领们多来不了,他被狄阿鸟提拔为佐领,就被拉来混吃喝了。
问起战功。
他先尴尬了,苦笑说:“我是最后一个了。还用推选吗?”
众人却不放过他。
只是他之前太过默默无闻,众人实在不知道他有哪些战功,难道还要去查功劳簿,狄阿鸟为缓和尴尬,起身下来说:“牙猪儿本来是孤身边的犍牛,功劳多是新立,尔等知晓得少,但是孤却记得牢固。”他轻声说:“孤北上瀚海,牙猪儿帅犍牛以百人击败来袭之敌,斩首七十九人,轻伤八人。”
他又说:“孤依诺提他做了编领。高奴之战,所编三次深入敌军,前后斩首六百余人,俘三千二百人,策反敌将一名。”
众人哄一声议论开了。
不但靖康国人议论,东夏人也在议论。
牙猪儿只是中级将领,连忙说:“都是运气。都是运气。那三千多人的俘虏,那是人家非投降,不算本事。敌将策反,那就是被抓了,乞饶要投降,说可以带兵来投,我就把他放了回去,没想到他真起义了。”
狄阿鸟哈哈大笑,却又说:“你们怕是不知道,牙猪儿和王本一样,是孤的同窗,之所以之前不曾听闻,是孤将他留在身边磨练他。”他自豪地说:“孤的同窗,岂有弱者?”
靖康那边立刻有人质问:“这功劳有假吧。据说东夏一编不过一百多人吧。”
牙猪儿反驳说:“你错了。战争时期,满员之下,我编有二百八十二人。”
那靖康将领也不认错,又说:“就算你二百八十二人,难道要以一敌二呢?更不要说第一次,斩首七十九,只轻伤八人?”
健布没想到自己想让他们知耻,他们反倒恬不知耻,挑别人战功上去了。他冷笑三声,却是不说话。
牙猪儿被刺激得兴起,脖子冒着青筋道:“不服可以试试。老子军中之卒可以以一敌百,斩首六百多人,那还是压着性子的。怕伤亡大,有违我们大王伤亡指标。”
靖康人中倒嘘一片。
狄阿鸟也冷笑着看过去,接着又向健布看去,见健布不作表示,但肯定不是故意看笑话,就说:“在我东夏,统计战功的不属直下,几无虚报之将。我身边的卫队杀死杀伤七十九人时,不但孤在场,你们靖康的董老太师也在,你们大可回去问问。他自可以向你们讲述。”说完一振衣袖,大步走回席位,回到席位,不忘问靖康众将:“尔等有何战功?”
健布乐了,起身问:“是呀。你们什么战功,也列个席吧?”
靖康文武一时鸦雀无声。
健布冷笑说:“没见过无耻到这种程度的,手无尺寸之功,一心往上凑,行伍大功之人一起聚饮,你们上来干什么?”
他突然大骂:“都给我滚出去。按战功进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就是在拼门阀,我要不是只作元帅节制各路,有你们在帐下,全安排你们去送死,等你们死干净,陈州早就复了。”
一百四十九节 提头传阅
狄阿鸟的嘲讽表情在一瞬间收敛了。之前,他根本没明白健布是在找自辱,一是对席位安排的反驳——你们自己安排的嘛,二是问战功,我东夏将士输人呢还是输阵呢,为何不敢自举自傲?却根本不曾想到健布只是借他东夏抨击自己军中的不公正现象。现在,这位老人又一次赢得了狄阿鸟的敬重。
不,绝不是老将军在倚老卖老。
如果不是在中原朝廷呆过,狄阿鸟是不会明白这里头的道道。
得罪人这个事情很可怕,得罪一个门阀更可怕,门阀全部开罪完,那就是全士族的公敌。
狄阿鸟在武县打了一仗,其情可原,又是战胜而降,皇帝力保,为何致使一些人胆敢拉出军队,在长月大街上围追堵截?
他们认为皇帝默许吗?
他们蔑视皇权吗?
不全是。
他们觉得狄阿鸟真的十恶不赦吗?恐怕也不全是。狄阿鸟当时的所作所为,已经很宽大了,战俘不杀,百姓不扰,为何乃至到现在,上层士林还在拼命丑化?说狄阿鸟目不识丁,说他好色如命,屡屡犯上,杀人如麻。究其背后的原因,就是他开罪了众多的门阀,尤其是对窦氏进行了毁灭式的用兵。
健布是战功赫赫,位居大将军数年,不少能征善战的将领出自其门下,但是得罪门阀能给他带来什么?
会有人攻击他打仗瞎指挥。
会有人攻击他用人不当。
会有人攻击他不敬当今皇帝。
会有人攻击他也吃空饷。
会有人攻击他也杀良冒功。
甚至把一些部下的事儿牵扯到他身上。
更会有人写书讥讽他的言行,嘲弄他肩膀上站着一只大公鸡,到长月东市叫卖。
健布在行为上端正,也许不怕,但他健氏呢?
也许中正府考评,永远不给他们家子孙好评,也许他们一族行事上要是有一丝偏差,就有一大堆门阀罗织罪名,顷刻就逼着他大义灭亲,也许他健布的孙子,将来一出门就寸步难行。
狄阿鸟相信,当年健布在军中乱棍打死一子,就是太过得罪人,被人逼的。
你有了小错,众人说情;你有了小错,你仇人跟人说你的不是;你有了小错,门阀发难,数十人发力,天下人炒作,三种情况,定是三个截然不同的结果。
狄阿鸟甚至还相信,这几年健布用兵,几乎没有大的成就,也和他对门阀的大胆开罪有关系。
作为仇敌。
狄阿鸟专门琢磨过健布的用兵和他本人的战例。健布的用兵特点就是善袭,抓持战机极为精准。
除了当年潼关一战属于被迫用兵,一败涂地之外,即便和拓跋巍巍作战,他也成功奇袭过,拓跋巍巍是靠多地转战才把他拖垮的。从结果上看,似乎健布输了,而实际上双方极为不对等。
拓跋巍巍的军队是游牧军队,带着部族打仗,骑兵兵员源源不断,牛羊身边驱赶着,士兵们可以就地抢掠,完全不靠后方补给。
健布呢?
率一支人数不占优势骑兵,骑兵也要补给,除了补给,每一战之后,也还需要战马和兵员补充……除了他追击游牧军队缴获的牛羊外,当时的帝国,谁还想过满足他对外用兵时候的补给呢?
这其实也是将领们的无奈。
夏景棠在军权上为什么争不过狄阿鸟?
你要给将士犒赏,你要给将士利益,你要地方配合你,你要物资,你要兵员,如果你在战地官府上没有话语权,你要什么没什么。
狄阿鸟的父亲狄南堂快速拨乱仓州,就在大胆插手民政,屯民,联动,当时的总督鲁之北在一力支持。
其次,健布他只是一名军事上统帅。
有些仗,他是被迫打的,打得过打,打不过还得打,不得不打,他决定不了全部的军事行动。比方说,拓跋巍巍打东凉城了,朝廷不允许此城丢失,造成天下震动,他哪怕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支援,取舍不在他。
拓跋巍巍则不一样,他是自己一方的君主,他可以决定自己该怎么做,可以随时根据实际情况调整战事。
当年健布的战略意图很明显。
他知道自己手里的兵力不足,他就是打拓跋巍巍,就是屠灭部族,他为了要把人打跑呀。
他一定程度上是成功的。
相当多的游牧人跑出了陈州,拓跋巍巍也好几次都想撤出陈州。
这样的战略也是无奈之举,健布兵力不足,当时的朝廷,几乎把他忘在陈州,自己争权夺利去了,谁来从后勤上满足他呢?
现在,健布突然把指挥权让了出去,怕也知道当年对游牧人的屠戮给自己的征伐带来了影响。
而且他更是起复再用的。
他只是主将,没有自己训练的军队,没有自己的亲信将领,协调不了门阀势力,对一个元帅来说,也极为可怕。
鱼鳞军的军事制度还残存着健布的影子。
西庆入侵,鱼鳞军接连战败,当时轰轰烈烈推行的军事改革,就是健布一力提倡的,他和狄南堂的交往,出发点也出于对军事和战法的看法交流,狄阿鸟混过靖康军营,自己也受到健布军事思想的影响。
可惜的是,靖康军队缺乏文人。
参军几乎脱离实际战事,仅辅以谋略,不重视练兵,也不重视战术,所以一名带有自己风格的将领离开,往往人走政息,练兵的方法难以保存。包括狄南堂一手训练的军队。因为他训练军队的时间短,迷族人的小石首领和夏景棠都在竹甲军呆过,但他们出来之后,就没了像样的练兵方略和战术,往往只能把自己印象深的,自己掌握住的军事技能抓在手里,但整个制度体系已经不在,再复原不回来,今天记起来,当年练兵时这样练过,然后带人去练,明天又想起来了,又换个练法练,也不知道怎么考核,也不知道练的意义,比如说跑步,将领们认为它有好处,就偏重这个,比如负重,将领们认为它有好处,就让他们背这个,比如说陶坎和马天佑都是备州人,当地盛行的拳术基本功之一是挪缸,他们就觉得好,让士兵们成排挪缸。
试想士兵们靠跑步可以增加体能,提高战场生存能力,他们打仗全部靠跑步吗?他们知道怎么利用跑步吗?
狄阿鸟至今还在和李言闻讨论多少步发力能使冲势迅猛呢。
东夏军队却是在一点一点的尝试,从三百步冲阵,到一百五十步冲阵,一点一点地调整,完全是根据战场作战特点来的。
一开始定为三百步,那是因为再远的弓箭,射三百步也就无力了,冲过去越快,伤亡越小,最后发现三百步不是合适的距离,将士们虽然平时训练时没问题,上了战场紧张,又跑得太快,还没跑敌人跟前,有可能就喘不过来气,然后,东夏就调整他们的速度,调整完速度,发现还不理想,再测试一下敌人射箭密集的范围,其实一般的军队,士兵射箭,一百五十步外就已经无力了,真正具有强大杀伤力的时候是在一百二十三步以内,加上东夏甲好,而弓箭手又会出列,逐渐调整到一百五十步。
这一次与陈国作战,它的作用就已经凸显出来了。
两**队対冲,东夏的将士体力好,冲锋距离合适,冲锋时扎的姿势正确,一冲,陈**队就被撞散,一冲,就被撞散,人墙没了,打什么打呀?
但是,是不是将领们都觉得一百五十步好了,就一定一百五十步冲锋呢?
东夏还保留有三百步冲阵的军队,比如说狄阿鸟的卫队,梁大壮等人的最精锐部队,他们受到的训练多,他们体力好,他们可以从三百步外冲阵,而且速度掌握得住,能够平静,只会越来越迅猛。
甚至,他们还对战过骑兵,战马比人克制力差多了。
人一路飞奔,马一路飞奔,人坚持不让,马先受不了。
步兵追着骑兵打,说起来奇迹一样的事情,就是这么回事儿,一些经受不住的战马一边逃一边尥蹶子。
东夏现在的走姿和队列,朝廷也出过类似的东西,但这个东西只用在鱼鳞军仪仗上,是否符合人体特点,则就不清楚了。
下头的将领都在想,战场上是打出来的,让将士们举手投足都怎么做,有必要吗?
他们知道角号,排成排进退就可以了。
再比方说怎么举枪发力,武典上介绍武器时就有过简略的描述,可是哪个将领关注这个?他们认为这是军中教头的事,再说了,将士怎么杀敌,砍刺就行了,还需要动作都一样吗。
所以,在军事上,狄阿鸟从来也没有小看过健布,但他也相信健布不可能打败自己。
健布已经没牙了,他的军事思想没有能够贯彻的中间层。
话转回来,健布想改变。
他太想改变了,十年前他就想改变靖康的军队,他的心血都在上头。
他怎么会容忍得了军队的现状呢?
狄阿鸟相信,健布绝不是仅仅出于看不惯,绝对不是自恃功高,而是出于痛心,希望能够把人骂醒,哪怕得罪完门阀势力也在所不惜。
今天发难,也许是一种爆发。
即便不是爆发,也是受不了军中连资历也不论了,直接论门阀。
出于好意,狄阿鸟低声提醒说:“君侯,家丑不可外扬,你怎么能当着我们东夏和高显人的面痛骂你的部下呢?得罪人。”
健布冷冷地说:“狄阿鸟。你算外人吗?你以为你封疆称王就外人啦?这个事你别管。我领兵有我领兵的规矩,倘若军中不论战功,将士们如何有心征战?得罪他们,总比让天下将士寒心好。”
下头,靖康文武却没有人动。
谁先动?
再羞辱,谁先动谁是群体的叛徒,谁自认为自己恬不知耻,谁认为自己没有功劳。
他们是不肯与健布对骂的。
健布不得他们人心,但是得其它将士的心,与健布对骂,与健布争辩可能会招惹众怒,但是消极不动,总还是没有问题的。
他们不动。
健布就走出来,站在席外,凶残地盯着。
狄阿鸟害怕健布在里头过滤,上去到一个人跟前,来一句:“你。给我出去。”针对群体还不要紧,真到了个人头上,那侮辱太强烈了。
他叹了一口气,权当为健布擦屁股了,连忙起身,往健布身边走去。他一走,就过了十步,
狄黑虎无奈叹气,想起他的叮嘱,大叫一声:“大王。违制了。”
狄阿鸟回头看他一眼,自己却扑哧一声笑了。
怕健布太热情,到头来自己往人家跟前凑了。
凑了就凑了吧。
狄阿鸟给狄黑虎摆摆手,走到旁边说:“君侯。你歇着。这个事不是他们的事。和他们没有关系。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他们的问题。你们那边安排位置的人该杀。位置就不调整了,既然您害怕寒了天下将士的心,杀了他安天下将士的心吧。”
健布猛地转过脸来。
他太意外了。
对呀。直接找这些人麻烦不对,出于面子,谁也不肯退呀,自己一个一个往外拉,似乎也太过分,可以直接杀了。
他立刻走回坐席,给文武们说:“直接冲你们发怒,是我不对,向你们赔罪了,你们之中还是有些人立有大功的。”说完之后,给自己身后的家将说:“去。把安排位置的人揪出来杀了,提头传阅。”
狄阿鸟笑了笑,走到靖康文武跟前,回头指了健布,缓和说:“老爷子脾气硬呀。你们有个好元帅,也是害怕你们一出门,被将士们敌视。”
众文武终于有台阶下了,也纷纷说,是呀。君帅就是眼里容不得沙子,这次的坐席,也安排得的确不妥当,那某某有大功,竟然没安排过来。
狄阿鸟回去,发现嗒嗒儿虎还让人推选座位呢,笑着说:“李虎。你们还坐不坐?”
李虎大叫道:“马上就好。”
他听了个大概,学着问众人:“知道军功入座了吧。别寒将士心。”
高显人也简单,反倒高高兴兴地选出了秩序,重新入座。
大伙都就坐了,狄阿鸟就鼓掌让上歌舞。
歌舞是在当地聘来的,东夏人能歌善舞,自然待会也会有成队的将士上场,跳具有他们风情的舞蹈。
当地舞姬上来,一开始也没什么奇特,长月的歌舞套路。
健布盯着,却是打着嗓门问狄阿鸟:“怎么能让女人露面呢。你看穿的?将士们都血气方刚,看完她们跳舞,那!都会思着淫欲的。”
这老爷子好有意思。
因为场内声音大,狄阿鸟干脆搬着自己几桌就挪。
狄黑虎两眼望着头顶上的房顶,有气无力地喊道:“大王。违制了。”
他也知道阻止不了狄阿鸟,嘀咕说:“全是自己违制的。”
狄阿鸟又给他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坐到健布身边就说:“话是这么说。但是将士们心有邪念,你挡也挡不住呀。咱们就给他听他该赏的歌舞。”
话音刚落,一名歌妓左盼右望,大唱:“妾身送郎到河边,望你战胜早归还。你还师时我待嫁,有了爵位提亲不难。”
这词是东夏提供的。
“轰”一声,靖康人和高显人就都一片混乱。
健布再向狄阿鸟看去,见他也笑眯眯盯着自己,突然问他:“阿鸟。你比我更适合做大将军。你回来吧?”
狄阿鸟懵了。
他不敢相信地问:“你说什么?”
健布说:“你是皇帝的女婿,我听说你做国王做得也辛苦,你归拢朝廷,出将入相怎么样?”
狄阿鸟打个哈哈说:“两国统帅,不该这么谈话吧。”
健布恳切地说:“那自然不是。可若从私人上讲,希望你能归国,你是皇帝的女婿,这是护身符。回来做个万户侯,异姓王怎么样?虽是个人受损,却是利国利民,青史留名呀。而且现在的朝廷,危机四伏,本将老啦。年轻人里头,并没有特别出众的,将来若起战事,该怎么办呀?”
他又说:“我这只是私人的一点恳求。不代表朝廷,不代表。无礼了。无礼了。但是你回去之后,也要多想一想。夏。那也是雍室一枝,自古雍人不两立呀。”
最后这一句却是需要考虑的。
没错。
自古雍人不两立。
狄阿鸟皱起眼睛,叹了一口气。
类似的话,董国丈也劝过,却没有这么深刻,这句话才点在正好上,自古雍人不两立,自古雍人把一统当成神圣大业。
正思谋将来,歌舞女伶尖叫乱跑,原来那出去杀人的人提着头回来,提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过来传阅。
狄阿鸟大吃一惊,差点痛骂,连忙朝自家嗒嗒儿虎看去,担心太过血腥,发现嗒嗒儿虎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百四十九节 提头传阅
狄阿鸟的嘲讽表情在一瞬间收敛了。之前,他根本没明白健布是在找自辱,一是对席位安排的反驳——你们自己安排的嘛,二是问战功,我东夏将士输人呢还是输阵呢,为何不敢自举自傲?却根本不曾想到健布只是借他东夏抨击自己军中的不公正现象。现在,这位老人又一次赢得了狄阿鸟的敬重。
不,绝不是老将军在倚老卖老。
如果不是在中原朝廷呆过,狄阿鸟是不会明白这里头的道道。
得罪人这个事情很可怕,得罪一个门阀更可怕,门阀全部开罪完,那就是全士族的公敌。
狄阿鸟在武县打了一仗,其情可原,又是战胜而降,皇帝力保,为何致使一些人胆敢拉出军队,在长月大街上围追堵截?
他们认为皇帝默许吗?
他们蔑视皇权吗?
不全是。
他们觉得狄阿鸟真的十恶不赦吗?恐怕也不全是。狄阿鸟当时的所作所为,已经很宽大了,战俘不杀,百姓不扰,为何乃至到现在,上层士林还在拼命丑化?说狄阿鸟目不识丁,说他好色如命,屡屡犯上,杀人如麻。究其背后的原因,就是他开罪了众多的门阀,尤其是对窦氏进行了毁灭式的用兵。
健布是战功赫赫,位居大将军数年,不少能征善战的将领出自其门下,但是得罪门阀能给他带来什么?
会有人攻击他打仗瞎指挥。
会有人攻击他用人不当。
会有人攻击他不敬当今皇帝。
会有人攻击他也吃空饷。
会有人攻击他也杀良冒功。
甚至把一些部下的事儿牵扯到他身上。
更会有人写书讥讽他的言行,嘲弄他肩膀上站着一只大公鸡,到长月东市叫卖。
健布在行为上端正,也许不怕,但他健氏呢?
也许中正府考评,永远不给他们家子孙好评,也许他们一族行事上要是有一丝偏差,就有一大堆门阀罗织罪名,顷刻就逼着他大义灭亲,也许他健布的孙子,将来一出门就寸步难行。
狄阿鸟相信,当年健布在军中乱棍打死一子,就是太过得罪人,被人逼的。
你有了小错,众人说情;你有了小错,你仇人跟人说你的不是;你有了小错,门阀发难,数十人发力,天下人炒作,三种情况,定是三个截然不同的结果。
狄阿鸟甚至还相信,这几年健布用兵,几乎没有大的成就,也和他对门阀的大胆开罪有关系。
作为仇敌。
狄阿鸟专门琢磨过健布的用兵和他本人的战例。健布的用兵特点就是善袭,抓持战机极为精准。
除了当年潼关一战属于被迫用兵,一败涂地之外,即便和拓跋巍巍作战,他也成功奇袭过,拓跋巍巍是靠多地转战才把他拖垮的。从结果上看,似乎健布输了,而实际上双方极为不对等。
拓跋巍巍的军队是游牧军队,带着部族打仗,骑兵兵员源源不断,牛羊身边驱赶着,士兵们可以就地抢掠,完全不靠后方补给。
健布呢?
率一支人数不占优势骑兵,骑兵也要补给,除了补给,每一战之后,也还需要战马和兵员补充……除了他追击游牧军队缴获的牛羊外,当时的帝国,谁还想过满足他对外用兵时候的补给呢?
这其实也是将领们的无奈。
夏景棠在军权上为什么争不过狄阿鸟?
你要给将士犒赏,你要给将士利益,你要地方配合你,你要物资,你要兵员,如果你在战地官府上没有话语权,你要什么没什么。
狄阿鸟的父亲狄南堂快速拨乱仓州,就在大胆插手民政,屯民,联动,当时的总督鲁之北在一力支持。
其次,健布他只是一名军事上统帅。
有些仗,他是被迫打的,打得过打,打不过还得打,不得不打,他决定不了全部的军事行动。比方说,拓跋巍巍打东凉城了,朝廷不允许此城丢失,造成天下震动,他哪怕没有条件,也要创造条件支援,取舍不在他。
拓跋巍巍则不一样,他是自己一方的君主,他可以决定自己该怎么做,可以随时根据实际情况调整战事。
当年健布的战略意图很明显。
他知道自己手里的兵力不足,他就是打拓跋巍巍,就是屠灭部族,他为了要把人打跑呀。
他一定程度上是成功的。
相当多的游牧人跑出了陈州,拓跋巍巍也好几次都想撤出陈州。
这样的战略也是无奈之举,健布兵力不足,当时的朝廷,几乎把他忘在陈州,自己争权夺利去了,谁来从后勤上满足他呢?
现在,健布突然把指挥权让了出去,怕也知道当年对游牧人的屠戮给自己的征伐带来了影响。
而且他更是起复再用的。
他只是主将,没有自己训练的军队,没有自己的亲信将领,协调不了门阀势力,对一个元帅来说,也极为可怕。
鱼鳞军的军事制度还残存着健布的影子。
西庆入侵,鱼鳞军接连战败,当时轰轰烈烈推行的军事改革,就是健布一力提倡的,他和狄南堂的交往,出发点也出于对军事和战法的看法交流,狄阿鸟混过靖康军营,自己也受到健布军事思想的影响。
可惜的是,靖康军队缺乏文人。
参军几乎脱离实际战事,仅辅以谋略,不重视练兵,也不重视战术,所以一名带有自己风格的将领离开,往往人走政息,练兵的方法难以保存。包括狄南堂一手训练的军队。因为他训练军队的时间短,迷族人的小石首领和夏景棠都在竹甲军呆过,但他们出来之后,就没了像样的练兵方略和战术,往往只能把自己印象深的,自己掌握住的军事技能抓在手里,但整个制度体系已经不在,再复原不回来,今天记起来,当年练兵时这样练过,然后带人去练,明天又想起来了,又换个练法练,也不知道怎么考核,也不知道练的意义,比如说跑步,将领们认为它有好处,就偏重这个,比如负重,将领们认为它有好处,就让他们背这个,比如说陶坎和马天佑都是备州人,当地盛行的拳术基本功之一是挪缸,他们就觉得好,让士兵们成排挪缸。
试想士兵们靠跑步可以增加体能,提高战场生存能力,他们打仗全部靠跑步吗?他们知道怎么利用跑步吗?
狄阿鸟至今还在和李言闻讨论多少步发力能使冲势迅猛呢。
东夏军队却是在一点一点的尝试,从三百步冲阵,到一百五十步冲阵,一点一点地调整,完全是根据战场作战特点来的。
一开始定为三百步,那是因为再远的弓箭,射三百步也就无力了,冲过去越快,伤亡越小,最后发现三百步不是合适的距离,将士们虽然平时训练时没问题,上了战场紧张,又跑得太快,还没跑敌人跟前,有可能就喘不过来气,然后,东夏就调整他们的速度,调整完速度,发现还不理想,再测试一下敌人射箭密集的范围,其实一般的军队,士兵射箭,一百五十步外就已经无力了,真正具有强大杀伤力的时候是在一百二十三步以内,加上东夏甲好,而弓箭手又会出列,逐渐调整到一百五十步。
这一次与陈国作战,它的作用就已经凸显出来了。
两**队対冲,东夏的将士体力好,冲锋距离合适,冲锋时扎的姿势正确,一冲,陈**队就被撞散,一冲,就被撞散,人墙没了,打什么打呀?
但是,是不是将领们都觉得一百五十步好了,就一定一百五十步冲锋呢?
东夏还保留有三百步冲阵的军队,比如说狄阿鸟的卫队,梁大壮等人的最精锐部队,他们受到的训练多,他们体力好,他们可以从三百步外冲阵,而且速度掌握得住,能够平静,只会越来越迅猛。
甚至,他们还对战过骑兵,战马比人克制力差多了。
人一路飞奔,马一路飞奔,人坚持不让,马先受不了。
步兵追着骑兵打,说起来奇迹一样的事情,就是这么回事儿,一些经受不住的战马一边逃一边尥蹶子。
东夏现在的走姿和队列,朝廷也出过类似的东西,但这个东西只用在鱼鳞军仪仗上,是否符合人体特点,则就不清楚了。
下头的将领都在想,战场上是打出来的,让将士们举手投足都怎么做,有必要吗?
他们知道角号,排成排进退就可以了。
再比方说怎么举枪发力,武典上介绍武器时就有过简略的描述,可是哪个将领关注这个?他们认为这是军中教头的事,再说了,将士怎么杀敌,砍刺就行了,还需要动作都一样吗。
所以,在军事上,狄阿鸟从来也没有小看过健布,但他也相信健布不可能打败自己。
健布已经没牙了,他的军事思想没有能够贯彻的中间层。
话转回来,健布想改变。
他太想改变了,十年前他就想改变靖康的军队,他的心血都在上头。
他怎么会容忍得了军队的现状呢?
狄阿鸟相信,健布绝不是仅仅出于看不惯,绝对不是自恃功高,而是出于痛心,希望能够把人骂醒,哪怕得罪完门阀势力也在所不惜。
今天发难,也许是一种爆发。
即便不是爆发,也是受不了军中连资历也不论了,直接论门阀。
出于好意,狄阿鸟低声提醒说:“君侯,家丑不可外扬,你怎么能当着我们东夏和高显人的面痛骂你的部下呢?得罪人。”
健布冷冷地说:“狄阿鸟。你算外人吗?你以为你封疆称王就外人啦?这个事你别管。我领兵有我领兵的规矩,倘若军中不论战功,将士们如何有心征战?得罪他们,总比让天下将士寒心好。”
下头,靖康文武却没有人动。
谁先动?
再羞辱,谁先动谁是群体的叛徒,谁自认为自己恬不知耻,谁认为自己没有功劳。
他们是不肯与健布对骂的。
健布不得他们人心,但是得其它将士的心,与健布对骂,与健布争辩可能会招惹众怒,但是消极不动,总还是没有问题的。
他们不动。
健布就走出来,站在席外,凶残地盯着。
狄阿鸟害怕健布在里头过滤,上去到一个人跟前,来一句:“你。给我出去。”针对群体还不要紧,真到了个人头上,那侮辱太强烈了。
他叹了一口气,权当为健布擦屁股了,连忙起身,往健布身边走去。他一走,就过了十步,
狄黑虎无奈叹气,想起他的叮嘱,大叫一声:“大王。违制了。”
狄阿鸟回头看他一眼,自己却扑哧一声笑了。
怕健布太热情,到头来自己往人家跟前凑了。
凑了就凑了吧。
狄阿鸟给狄黑虎摆摆手,走到旁边说:“君侯。你歇着。这个事不是他们的事。和他们没有关系。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他们的问题。你们那边安排位置的人该杀。位置就不调整了,既然您害怕寒了天下将士的心,杀了他安天下将士的心吧。”
健布猛地转过脸来。
他太意外了。
对呀。直接找这些人麻烦不对,出于面子,谁也不肯退呀,自己一个一个往外拉,似乎也太过分,可以直接杀了。
他立刻走回坐席,给文武们说:“直接冲你们发怒,是我不对,向你们赔罪了,你们之中还是有些人立有大功的。”说完之后,给自己身后的家将说:“去。把安排位置的人揪出来杀了,提头传阅。”
狄阿鸟笑了笑,走到靖康文武跟前,回头指了健布,缓和说:“老爷子脾气硬呀。你们有个好元帅,也是害怕你们一出门,被将士们敌视。”
众文武终于有台阶下了,也纷纷说,是呀。君帅就是眼里容不得沙子,这次的坐席,也安排得的确不妥当,那某某有大功,竟然没安排过来。
狄阿鸟回去,发现嗒嗒儿虎还让人推选座位呢,笑着说:“李虎。你们还坐不坐?”
李虎大叫道:“马上就好。”
他听了个大概,学着问众人:“知道军功入座了吧。别寒将士心。”
高显人也简单,反倒高高兴兴地选出了秩序,重新入座。
大伙都就坐了,狄阿鸟就鼓掌让上歌舞。
歌舞是在当地聘来的,东夏人能歌善舞,自然待会也会有成队的将士上场,跳具有他们风情的舞蹈。
当地舞姬上来,一开始也没什么奇特,长月的歌舞套路。
健布盯着,却是打着嗓门问狄阿鸟:“怎么能让女人露面呢。你看穿的?将士们都血气方刚,看完她们跳舞,那!都会思着淫欲的。”
这老爷子好有意思。
因为场内声音大,狄阿鸟干脆搬着自己几桌就挪。
狄黑虎两眼望着头顶上的房顶,有气无力地喊道:“大王。违制了。”
他也知道阻止不了狄阿鸟,嘀咕说:“全是自己违制的。”
狄阿鸟又给他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坐到健布身边就说:“话是这么说。但是将士们心有邪念,你挡也挡不住呀。咱们就给他听他该赏的歌舞。”
话音刚落,一名歌妓左盼右望,大唱:“妾身送郎到河边,望你战胜早归还。你还师时我待嫁,有了爵位提亲不难。”
这词是东夏提供的。
“轰”一声,靖康人和高显人就都一片混乱。
健布再向狄阿鸟看去,见他也笑眯眯盯着自己,突然问他:“阿鸟。你比我更适合做大将军。你回来吧?”
狄阿鸟懵了。
他不敢相信地问:“你说什么?”
健布说:“你是皇帝的女婿,我听说你做国王做得也辛苦,你归拢朝廷,出将入相怎么样?”
狄阿鸟打个哈哈说:“两国统帅,不该这么谈话吧。”
健布恳切地说:“那自然不是。可若从私人上讲,希望你能归国,你是皇帝的女婿,这是护身符。回来做个万户侯,异姓王怎么样?虽是个人受损,却是利国利民,青史留名呀。而且现在的朝廷,危机四伏,本将老啦。年轻人里头,并没有特别出众的,将来若起战事,该怎么办呀?”
他又说:“我这只是私人的一点恳求。不代表朝廷,不代表。无礼了。无礼了。但是你回去之后,也要多想一想。夏。那也是雍室一枝,自古雍人不两立呀。”
最后这一句却是需要考虑的。
没错。
自古雍人不两立。
狄阿鸟皱起眼睛,叹了一口气。
类似的话,董国丈也劝过,却没有这么深刻,这句话才点在正好上,自古雍人不两立,自古雍人把一统当成神圣大业。
正思谋将来,歌舞女伶尖叫乱跑,原来那出去杀人的人提着头回来,提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过来传阅。
狄阿鸟大吃一惊,差点痛骂,连忙朝自家嗒嗒儿虎看去,担心太过血腥,发现嗒嗒儿虎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