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零七章 无双谱(15)
“夫人真是这么想的?”
“当然。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下真是……佩服佩服,没想到世间竟有女子有这样的胸怀。”
金玉堂礼貌地打断两人道:“时候不早了,不如咱们唱歌喝酒,岂不快哉!”
酒很快就摆了出来,只有一小壶酒,两碟小菜。
酒香味并不浓,小菜也稀松平常。
显然,主人并没有好好招待两人的意思。
百里一如心中已对金玉堂生了鄙夷,却很识相地没有表现出来,与他同行的年长男人更是眼观鼻鼻观心。
两人击掌而歌,唱过一曲便匆匆告辞。
临出门,只听貂如意幽幽道:“不知那百里一如是否依旧身在江湖,是否依旧有着侠义之心。”
这像是个问题,又像是一声惋叹。
百里一如本已迈出一只脚,却又回头道:“夫人放心,我恰好认识他,我知道他依然身在江湖,也依然有着侠义之心。”
“这么说来,若碰上欺男霸女强买强卖的事,他是要管一管的。”
“那自然……”
金玉堂粗暴地打断道:“两位,该走了。”
他这话一出口,一旁的无忧真人先叹了口气。
还是暴露了端倪。
金玉堂不赶两人走还好,他这一送客,可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貂如意自然感觉到了空气中的紧张氛围,不忘火上浇油道:“百里一如,你拜师时我就在你家!救命!”
她这样说自然是有目的。
一来,挑明百里一如的身份。
百里一如虽然成了江湖上的笑柄,却没人敢轻视百里山庄,与百里山庄结仇,就算洞庭船坞也要考虑一下的。
比如无忧真人,就拿出了老老实实做一棵墙头草,坐山观虎斗的态度。
二来,表明自己曾受百里家之邀,自然与百里家有些渊源,让百里一如不得不出手相救。
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百里一如身上。
他叹了口气,“师傅,我说什么来着,今天不宜游玩,你偏不信,这下可好,这桩闲事无论如何都要管一管了。”
说话间,他已经拔了剑。
被他尊为师傅的人捋了捋两撇小胡子,不慌不忙地拔剑,笑道,“刚吃了一条肥鱼,正好消消食。”
哗啦啦
画舫暗处一下子窜出数十人,水中竟还隐隐露出了几个脑瓜,将两人围得无路可逃,金玉堂站在包围圈外,有恃无恐道:“这是在下的家事,就不劳两位费心了,万一打起来,丢了性命可不是闹着玩的……”
“既然你也知道,那就应当体谅你的手下,莫让他们白白送了命。”那被称作师傅的男人道。
“呵呵,郝师傅,你的武艺我倒见识过,别说被他们围攻,就算只与他们中最弱的人交手,你也会败在五十招以内。术业有专攻,你一个铸剑的,瞎掺和什么?还是好好管管你这徒弟吧。”
郝师傅一摊手,“若是个普通徒弟,管也就管了,偏偏他是百里家的儿子,不仅管不了,我还得跟着他一起惹事……否则,这徒弟不就白收了。”
金玉堂放出狠话道:“你当真要与我作对?我敢保证,今后我家再也不会请你铸剑了!”
“无妨无妨,百里家已经付了我足够的银子,哪怕今后一把剑也不铸,也足够我衣食无忧了。”
见说不动郝师傅,金玉堂又转向百里一如道:“你代表百里家,我代表洞庭金家,像我们这样的人,何必为了一个女人大打出手。”
“只要稍微要些脸皮的人,就不会干欺男霸女的勾当,也自然不必为一个女人大打出手。
你既然干出了不要脸的勾当,无论是百里家的人,还是随便哪个浪人侠客,碰上了就该管一管。”
如此,再也没有商量的余地,百里一如率先出手。
他一出手,就势如破竹,一下子攻到了屏风处。
“挡住他!给我挡住他!”金玉堂大喊,自己却不肯加入混战。
画舫里空间不大,一个不留神就会被误伤,他可舍不得让自己冒险。
他自己不上,却对无忧真人喊道:“愣着干嘛?还没上岛,就不算你完成任务,人若出了闪失,我一个子儿都不给!”
无忧真人无奈,只好拔剑。
百里一如的功夫相当扎实,毕竟是世家的孩子,对付金玉堂的手下自然不在话下,可遇上无忧真人这根老油条,就是险象环生。
有三次差点就被无忧真人的剑尖割了脖子,为了躲开致命攻击,他不得不让自己的胳膊、大腿和胸膛各挨了一剑。
郝师傅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果真如金玉堂所说,他从一开始就处于绝对的劣势,若不是百里一如分心救了他几次,他早就没命了。
此刻百里一如被无忧真人缠住,无法脱身,郝师傅瞬间也挂了彩,狼狈至极,命悬一线。
这一切,貂如意虽隔着屏风看得不真切,却都感觉得到,能在《无双谱》上排名第八,五感自然不会差。
她在等,等一个机会。
郝师傅大喝一声,下一秒,他的脑袋就要跟脖子分家了。
这一刻,百里一如无论如何都要去救他,哪怕代价是自己被无忧真人的剑刺个对穿。
无忧真人也的确出了剑。
他已十拿九稳,就凭这一剑要了百里一如的命。
貂如意突然喝道:“上!”
上?
是蝎子?蛇?还是狼?
无忧真人心道不好,他仿佛已经感觉到死亡的气息笼罩了自己,甚至,脖颈子后隐隐有一道凉风袭来。
难道……是蛇?
难道……那女人身上还藏着蛇?
他已顾不得回头看一眼,闪身就往旁边躲去。
待他明白自己上了当,一切不过都是貂如意的骗局,百里一如已经救下郝师傅,并赶到了貂如意身边。
不好!
无忧真人提剑飞奔赶来。
还是晚了一步。
貂如意已经从床上一跃而起。
她!的!穴!位!解!开!了!
这次,无忧真人真的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抖动了几下,那表情别提有多滑稽了。
貂如意却笑得十分甜美。
“金玉堂不杀你,真是你的不幸,如今你落在我手里,我要让你比死还难受。”
第四零八章 无双谱(16)
世界上真有比死还难受的事儿吗?
反正这话自貂如意口中说出,就由不得人不信。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江湖上谁不知道,这女人心狠手辣。
偏偏百里一如不认得她。
他焦急地一手拽起貂如意,一手拽起郝师傅,就要往画舫外杀。
金玉堂的嚎叫声又响起来了。
“上啊!给我抓住她!若她跑了!你们都给我死!……无忧真人!你还愣什么?!……通知我父亲!让他多多地给我派人!派高手来!……貂如意!不准跑!……”
实在是鸹噪。
貂如意皱眉,一反手,挣脱了百里一如的拉拽。
她一跃而起,竟是踩着几人的头顶凌空到了金玉堂面前。
“你还想娶我吗?”她笑盈盈地问道。
金玉堂吓得一脸土灰,“不……不敢了……”
“这么快就变卦,看来你说娶我也并非真心,该杀。”
“不不不!”金玉堂慌忙改口,“我还想娶你的。”
“可我却不愿意嫁你,更该杀!”
不知何时,貂如意的手中竟多了一把匕首。
那匕首薄如蝉翼,若不是有刀柄,任谁看了都会觉得那不过是一张纸。
可如今貂如意挥出了匕首,金玉堂一下子就知道了厉害。
他只觉得下身一凉,似乎胯下有什么东西掉进了裤裆,又滑进了裤管。
最终,那东西顺着裤管落下,砸在了他的脚面上。
“啊我的家伙儿我的家伙儿啊”
金玉堂倒地,捂着裤裆,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
叫声之惨,令在场的每个男人包括百里一如都觉得裤裆下一凉,就差伸手去摸摸自己的家伙儿是否还在中军帐中。
“还有谁敢挡姑奶奶的道儿?”
说这话的时候,貂如意的语气十分欢喜,声音也是柔柔软软的。
偏偏她的话里透着无比恐怖的意味。
金玉堂的手下相互传递着眼色。
他们当然怕极了,出于本能地后退着,几个眼光长远的已经开始为接下来做打算。
金玉堂算是废了,他老子金钩能饶了他们吗?当然不能。
早死晚死都是死。
可若是过了貂如意这关,立马逃命,兴许还有一条活路。
打定了主意,这些人退得更快了。
貂如意却顾不上搭理他们。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寻找着无忧真人。
可那老奸巨猾的家伙早就翻窗出船,跳进水里,不知躲到哪儿去了,哪里还找得见?
百里一如如梦初醒,他再次拽起貂如意,简短地道了一句:“快走!金钩赶到就麻烦了!”
貂如意当然也明白这道理,只好罢休,任由百里一如将她拽上他们来时所乘的一叶扁舟,又任由他打伤了十几个潜伏在水中的对手。
三人上岸时,百里一如身上又添了几道新伤,金钩率人追来的船已经逼近,三人均看到了那张杀气腾腾的脸。
金玉堂是他唯一的儿子,独苗,心头肉,看来今天是不死不休了。
好在天色已暗,三人刚一上岸,就有一匹白狼自岸边的树林窜了出来,那白狼奔至貂如意身旁,并不表示亲昵,只是冷冷盯着她身后的追兵。
“嗷呜”
白狼的叫声悠远,瞬间,百里一如仿佛看到树林里亮起了无数墨绿的眼睛。
狼群!
它召来了狼群!
百里一如心中大骇。早年他几乎是被圈禁在百里山庄,闷头习武,两耳不闻窗外事,如今出来了,他自然听说过《无双谱》,也自然知道其上有个貂如意,善用毒,兵器是一只南岭红蝎,一条乌金练蛇,一匹北漠雪狼。
如今看到白狼,他自然知道了貂如意的身份,也自然知道凭她的功夫已不需要自己的帮助。
百里一如匆匆道了一声“告辞”,扶住郝师傅就要走,却被貂如意拦了下来。
“你要去哪儿?”
“不劳姑娘费心。”
貂如意围着他转了一圈,“你有点怕我。”
“姑娘出手狠辣,谁见了都要怕的。”
“你却不必怕,你救了我,我不会对你出手。”
“多谢多谢。”
说着话,百里一如还是要走。
貂如意“嘻嘻”一笑,“你应该听说过我。”
“当然。”
“那你应该知道,我是个毒罐子,碰我一下就能中毒,而你……你刚刚碰了我好几下。”
百里一如大惊,抬起刚刚拽过貂如意的右手。
紧张之下倒没什么感觉,此时专门留意,不由觉得这手有种麻痒之感。
“你……”
“放心,半个月内你死不了,出了半个月可就不好说了。”
见百里一如稍稍放心,貂如意继续道:“至于解药,我随身倒是带了一包,也很乐意给你,可是,刚刚逃得急,我又不熟水性,好几次差点掉进那洞庭湖里,幸亏你拽着我。人虽没掉下去,解药却掉了,倒便宜了湖里的鱼虾。”
混战在即,貂如意却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自顾自侃侃而谈,百里一如倒是想跑,可他中了毒,还等着貂如意的解药,自安不能跑。
唯有郝师傅急得直跳脚。
“我这老胳膊老腿,就不参与你们年轻人群殴打架了,走了!乖徒儿,回见!”
说完,他一溜烟就没了影。
他前脚刚跑,金钩就上了岸。
金钩的皮肤并非渔家常见的黝黑,反倒是苍白的。
还不止是苍白,那简直是惨白,是灰白。
若他躺在地上不动,谁看了都会觉得那是一具在水里泡了十天半个月又晾干了的尸体。
一看他这幅样子,貂如意便猜到了他的来路。
用毒之人多被毒反噬,或不男不女,或相貌丑陋,或神志不清。貂如意自己也用毒,自然知道金钩为何变成这副鬼模样。
“拿命来!”金钩整个人气得要爆炸了一般,甩手两根毒刺直奔貂如意的双眼,“杀了你为我儿陪葬!”
“别说这种晦气话,你儿子又没死。”
貂如意躲过毒刺,口头上不肯吃一丁点儿亏,直将金钩气得七窍蹿火。
百里一如也忙在旁解释道:“本不是这位貂姑娘的错,是你儿子强抢她在先的。”
金钩虽气愤,可毕竟是个老江湖了,知道杀死貂如意这样的散兵游勇不算什么,可若得罪了赫赫有名的百里家,恐怕后患无穷。
他一边对貂如意出手,一边道:“百里家的小子,此事与你无关,速速离去!”
貂如意不放过任何奚落他的机会,一边与他过招,一边戏谑道:“怪了怪了,好歹姑奶奶也上了《无双谱》,怎还不及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叫人害怕,今日非取你狗命,以正视听。”
第四零九章 无双谱(17)
一把匕首在她手中翻飞,如长了翅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谁不知道,兵器是一寸短一寸险,偏偏短刀在貂如意手中无比的雀跃灵动,没人能看出她下一招会怎么出。
上一刻金钩明明看到那短刀剜向了自己的耳朵,下一刻,偏偏中刀的是他的大腿
《无双谱》第八,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几招交手,金钩已知道自己不是貂如意的对手,可他也不太担心,因为帮派自有帮派的手段。
金钩虚晃一剑,趁貂如意招架之时后撤,出了她的攻击范围,与此同时,有12人从12个方向攻向了貂如意。
十二人中,有六个拿着鱼叉,蓦一看,像是二郎神的三尖两刃戟。另外六个的兵器就更怪了,一人长的铁棍,铁棍末端是一弯西瓜大小的尖钩。
哪里是什么兵器,简直就是放大了的鱼钩!
貂如意知道对方要摆阵了,她便收势,等着对方先出手。
对方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十二人的快慢竟是一模一样。
一瞬间,六把鱼叉分别叉向了貂如意的眼睛、双肩、前心、后背、小腹,六只尖钩分别勾向了她的双踝、双膝、后腰、脖子。
十二招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使她无处可逃。
这一招的名字就叫做“网”,它本就是金钩以渔网捕鱼的原理为基础,加上枪法、钩法所创。
让网中之人无处遁形是其最大的特点。
一旦落入网中,任谁都要紧张害怕得要死。
偏偏貂如意不怕。
她不仅不怕,还轻笑一声,叹了一句“花架子倒摆得不错。”
她手中的匕首猛然飞出,直奔其中一人的脖颈。
那人竟不闪不躲,带着一股决绝继续冲向貂如意。
疯子!
貂如意也向着他冲了过去。先撕开一个破口,出了网,这些杂碎还不是由着她各个击破?
那只原本勾向她脖子的尖钩改变方向,向上一挑,正击中飞出的匕首,将它弹上了半空。
与此同时,金钩扬起一把细密的黑色粉末,粉末直笼罩向貂如意。
不好!
百里一如屏住呼吸,攥紧了网阵,他不得不再次出手。
网虽能困住内部的猎物,却对来自外部的破坏毫无招架之力。
百里一如的乱入恰好就是破阵的关键。
破网而出的貂如意接住掉下的匕首,对百里一如道:“我又欠你一条命。”
“不急,慢慢还。”百里一如收招,“要我说,还是逃吧,万一你死了,我拿不到解药,岂不是白白给你陪葬?”
貂如意用余光瞄了一眼百里一如,“你长得不招人讨厌。”
“多谢抬举。”
“为人也不错,至少救过我。”
“顺手而已。”
“有你这样的人陪葬,我不亏本。”
说话间,貂如意一连斩杀了三个人。
百里一如几乎吐血,“姑奶奶,我亏啊!”
“那就别死。”
这话说来轻巧,真正实现起来却是千难万难。
加之网中的每一条线相互交错,相互照应,想要撕开一个突破口实在是难。
金钩猫在一旁,伺机而动,一旦出手,便是用毒,狠辣至极。
貂如意焦灼地瞄了一眼岸边的树林,发现早已有人与狼群缠斗在一起,白狼左冲右突,还负了伤,却无法摆脱三个人夹击。
指望狼群前来营救看来是不大可能了。
“喂,”百里一如道:“要不你先走,我垫后,我毕竟是百里家的人,他应该不会杀我。”
“蠢,他已经杀红了眼,你难道看不出来?”
“我知道,可这种时候,我总不好抱头鼠窜。把你丢在这儿事小,丢了我百里家的面子事大。”
貂如意眼珠一转,“既然你死要面子活受罪,我可就真走了。”
“快走快走。”
“我真走了喂?”貂如意再次试探。
“你这个倒霉的女人,我一分钟都不想与你相处了。”
“行。”
貂如意虽心不甘情不愿,却也决绝地在百里一如将包围圈扯开一道口子的时候猛然向外突围。
金钩自然不会让她如愿。他瞬间补上了缺口,甩手几根毒刺飞了出来,一把毒粉也撒了出来。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就在他洒出毒粉却还没来得及吹气的时候,貂如意却抢先吹了一大口气。
毒粉瞬间转了方向,飘向网阵中的两人。
那两人未来得及闭气防备,各吸入了一口,瞬间倒地抽搐,口吐白沫,几秒钟便一命呜呼。
“好毒!”
如此,网阵倒真的被打开了一个缺口,可两人也付出了代价。
貂如意中了一钩,肩胛骨几乎被洞穿,若不是百里一如及时上前解救,怕整个人都要被钩子拖走。
百里一如也好不到哪儿去,左腿、右肩、后背各中了一叉,刺猬一般。
“呼呼都怪你,让你先逃今天怕是……都要死在这儿了……”
貂如意哪里顾得上回答她,她将两指含入口中,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白狼疾驰而来,瞬间奔至主人身旁。
它硬生生咬死了三人,自己也多处受伤,血顺着白毛的末端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淌。
“你先走!”
貂如意推百里一如,想叫他骑上狼。
“我骑不惯。”百里一如却不去。
“你!……”
“嗯,我。”
时间稍纵即逝,容不得两人推辞,追兵已至,网再次笼罩下来。
更糟糕的是,少量粉末状的毒烟落入了两人的伤口。
两人均觉得血气上涌,拼命调动丹田之气压制毒性,脸色皆不好看。
貂如意扯开领口的盘扣,从哪圆扣里抠出一粒药丸,抛给百里一如,并轻松道:“幸亏姑奶奶还有存货。”
百里一如顾不上多想,接过药丸丢进嘴里,顿时耳清目明,不适的症状一扫而光,右手也不觉得酥麻了。
“走!”貂如意发出命令,无比决绝。
“最后一粒了。”她的脸色愈加苍白。
百里一如则一下子乱了阵脚。
原来!她只有!一粒解药!
他刚刚救下貂如意,当然不想她又为了救自己而死,那岂不是白费工夫?
“我带你走!”
喊出这句话的时候,百里一如也不甚明白它的意思。
究竟救她的命,还会带她去天涯海角不再分离?
年轻男女不就是这般吗,情爱发生时或许当事人还是糊里糊涂。
貂如意最后又对着百里一如笑了一下。
这大概是她此生最难看的笑,她已感觉不到自己脸上的肌肉,真是遗憾。
不知他能否看出我在笑?
倒地不醒前,貂如意暗暗叹了口气。
貂如意一倒下,“网”便收了势,还是将两人围住,不再攻击。
金钩道:“小子,你救不了她,好自为之,逃命去吧。”
“呵呵。”
百里一如也笑了,冷冷的笑。
他自己一笑,便不由想起了貂如意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的笑意是多么灵动啊。
“来吧。”百里一如已提剑冲向了金钩。
“你何必!”金钩挡下他,试图将他吼醒。
一个年轻人头脑发热一时冲动,算不上什么,年轻人必然有年轻人要犯的错误,可若为此丢了性命,就太不值得了。
或许是自己的儿子身上添了残疾,让他起了一丝恻隐之心,他不太想杀死百里家的儿子。
“杀!”
百里一如的衣服已被血浸透,他的眼睛也泛着血红。
这个以“软柿子”著称江湖的年轻人倔起来真是吓人。
与他招架几次,金钩的怜悯和耐心终于耗尽。
“你找死,我成全你!”
虚晃一剑。
毒刺连发。
百里一如逃无可逃。
他的剑法的确扎实,却也真的少了灵气。
若换成闫儒玉,定能躲过这些毒刺吧?百里一如想道,真可惜,没跟他学个一招半式。
就在百里一如准备受死时,一把龙鳞刀斜喇喇飞了出来。
龙鳞刀擦着百里一如的脸颊,撞在毒刺上,竟将毒刺由尖到尾劈成了两半。
百里一如和金钩本能地退后几步。
高手!
比闫儒玉还要厉害的高手!
这等能切断苍蝇脚的刀法百里一如只听说过,这还是头一次见到。
龙鳞刀飞来的方向,一个黑影孑然立在树影中,叫人看不真切。
“你是谁?”
“来救你的人。”
问题是金钩提出来的,回答却是对百里一如说的。
那人的嗓音之难听,只叫听者觉得有一把铁刷在刮自己的耳膜。
百里一如心下松了口气,也顾不得那人声音好不好听,赶忙道:“多谢侠士出手相救。”
“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为我杀一个人。”
“可我的武功并不好。”
“我知道,那人恰好比你还弱。”
“那你自己怎么不去杀?”
“因为我不喜欢别人欠我,你既然欠了我一条命,为我做点事总不过分。”
“你想让我杀谁?”
“你的问题太多了点。”
“这是我的最后一个问题,你若不能回答,就不必救我了。”
黑影沉默了半晌,终于道:“我好像已经救了你。”
百里一如转身,周围哪儿还有人,金钩已带着手下悄悄离开了。
他显然意识到了这个神秘人的厉害,帮派自然有着帮派的集体智慧,识时务者为俊杰。
百里一如蹲下身,伸手探了一下貂如意脖子上的脉搏。
她的皮肤铁青,发冷,却还有着一丝脉搏。
百里一如以为自己的感觉错了,又过了几秒,他明确感觉自己食指下方的皮肤轻轻跳了一下,这才欣喜若狂起来。
心情好了,他自然也愿意多念着那神秘人的好。
“既然欠了你人情,我好像只能为你卖命了。”
“你很懂事,我喜欢跟懂事的人打交道。”黑影宽慰他道:“你也不必太担心,若是听说了那人的事迹,不必我让你去杀她,恐怕你自己都要主动抱不平。”
“哦?看来他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大坏蛋。”
“当然。”
百里一如还想再问点什么的时候,黑影已经不想与他废话。
黑影一闪,已到了他面前,又一闪,百里一如只觉得脖颈子一沉,便昏了过去。
晕倒前的一瞬,他手指着貂如意,做了个“救她”的口型。
貂如意以为自己死了,她梦到牛头马面押解着自己,往一扇巨大的铜门里走。
那铜门比一座山还要大,直走了三天三夜也没走到近前。
最后,牛头马面没了耐心,哥俩一商量,干脆去喝酒,不管貂如意了。
貂如意不知该往哪儿去,潜意识里又觉得该沿原路返回。
可来时的路她记得不太真切,走走停停,磕磕绊绊,直走了五天,才回到初始的地方。
那地方空无一物,就连天地都没有,只有一小团光,貂如意便朝着光走,走到那光里,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力量猛然一推,像是噩梦最后醒来的那一瞬。
她看见一只蝴蝶落在脏兮兮的床幔上,翅膀微微翕动。
我……没死?
在看到百里一如的瞬间,貂如意眼中的笑意就盖过了迷茫。
不管了,有这家伙陪着,死了好像也不太糟糕。
百里一如坐在离床不远的一张椅子上,专心致志擦着他的剑。
他像是心有所感,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貂如意。
看到那双会笑的眼睛睁开,他先是一愣,继而兴奋道:“你可算醒了。”
“我还以为你救不了我。”貂如意道。
“我的武艺虽不怎么样,运气却还不错。”对于细节百里一如不愿多说,他伸手想要扶起貂如意,却又怕了她身上的毒,只好站在床边问道:“怎么样?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看他笨拙的样子,貂如意笑得更欢了,她砸了咂嘴,问道:“我昏了多久?”
“八天。”
貂如意算了算梦里的日子,奇道:“还真是嘿。”
“真是什么?”
“没什么,”她吸了吸鼻子道:“我中了那么深的毒,即便睡了八天,也才好了一分而已,不过,若能吃上一个醉香楼的酱肘子,就又能好上一分,若再配上一坛梅子酒,还能好上一分……”
她说这话时,舔了两下嘴唇,嘴角简直要流下口水来,看得百里一如也忍不住嘴角向上勾了勾。
“即便有了酱肘子和花雕酒,你也才好了三分,剩下的七分可怎么办?”
“剩下的七分是最好办的。”
“哦?”
“你若是娶了我,剩下的七分自然就好了,是不是很简单?”
第四一十章 无双谱(18)
百里一如长这么大,别说如此主动的姑娘,就是腼腆的姑娘他也没见过几个,瞬间闹了个大红脸。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说笑了!”
本来坐在床沿的他本能地起身,后退了一步。
貂如意大笑,“躲什么,我能吃了你不成。”
她又揉了揉自己的肚子,“不过,要是再没有酱肘子和梅子酒,我恐怕就要吃人了。”
“你……真吃过人?”
貂如意上下打量着百里一如,又舔了舔嘴唇,“你闻起来味道不错。”
百里一如几乎是一下子弹到了门口,“我我我……给你买吃的去。”
这是一个位于沙漠和草原交界处小镇客栈,已到了国境边界,再往北走,无论人畜都将被黄沙无情吞噬。
小镇上有一间客栈,一间酒肆,一间医馆,一片广袤的马场,十几户人家,仅此而已。
貂如意昏迷的八天里,百里一如带着她日夜兼程地赶来,他们刚刚在小镇落脚一天而已。
这样的地方当然不会有美味的酱肘子和梅子酒。
这里的就比风中的黄沙还要凌冽牙碜,一坛酒办坛黄沙,喝下一口根本分不清喉咙里的刺痛是酒辣的,还是黄沙刮的。
酒肆老板做肉的手艺也糟糕极了,风干的硬邦邦的牛羊肉,直接丢进火坑里烤,也不知火候如何,也不管是烤糊了还是尚未烤熟。
老板心情好了就捞出一块来,丢在案板上剁几刀,划拉到一旁待售。
这样粗犷的食物,大病初愈的貂如意如何受得了?
可一想到她或许连人肉都吃过,百里一如就放下心来,先买了一坛酒,又多掏出一块银子,想从火坑里挑选一块橙成色好点的肉。
谁成想,老板还不耐烦了,一巴掌打向百里一如递钱的手,“哪那么多屁事?爱买不买!”
百里一如头一次见到如此牛轰轰的老板。大概酒肆常年无人光顾,百里一如的到来反倒打扰了老板清净,才会如此不受待见。
他只好接过一块黑黢黢的肉,匆匆出了门。
怪!这里的人真是怪!
可他又不得不来到这里,因为他要杀的那个人就在此地。
神秘的黑影叫他来,他就来,可关于要杀的人,他还一无所知。
“你到了地方,我自然会去找你,自然会告诉你来龙去脉。”那黑影如是说。
“好。”
百里一如觉得,既然自己欠了黑影两条命他自己的,加上貂如意的。无论他最终是否帮黑影杀人,此时至少应该听他的。
“对了,你喜欢貂如意?”
“并不讨厌。”
黑影少有地嘿嘿一笑,“那你就不该带着她,你要做的事可比想象危险多了。”
此刻,百里一如刚刚从酒肆里出来,便被黑影拦住了去路。
“你还是带她来了。”
“她中了毒,昏迷不醒,我总不能将她随便丢下。”
“是吗?”黑影在宽大的斗篷里抱着臂,“谁不知道她是吴家的人,你大可以把她扔回吴家去。”
百里一如低头不语,黑影继续道:“也好,叫她知道了……也好。”
百里一如松了口气,问道:“你现在能告诉我究竟让我杀谁了吗?”
“当然。你应该知道当年你父亲为何名震江湖,百里山庄为何令人闻风丧胆。”
“我父亲凭一己之力击溃了通幽门,这件事在江湖上无人不知,我自然也不例外。”
“那你可知道,在那之前,你父亲也是通幽门的人。”
“不可能!”百里一如梗起了脖子,不服气地盯着黑影,“你胡说!”
“他何止是通幽门的人,甚至,通幽门就是他所创。
否则,他为何对当年的事闭口不提?因为他没法提起,在外人看来,那将是他最大的污点。
人们不知道的是,你父亲创建的通幽门并不是为祸江湖的邪派。
那时候,它不过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帮派,有赚钱的门道,也养着一批高手,跟洞庭船坞没差别。
它最终变成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帮派,是因为以江南吴家为首的一些人……”
“你是说,那个江南第一富的吴家?”
“难道江南还有别的吴家?”
“他们怎么会与通幽门扯上关系?”
“他们本就是与你父亲一同创立通幽门的人,从一开始,吴家就是负责赚钱的。
可人啊,欲壑难平,吴家夫妇赚钱的能耐大,可通幽门小,哪里容得下那两人。
他们就在暗地里花重金买通一些武功高强的亡命之徒,专门做些杀人的勾当。
被杀死的人,或万贯家财,或有着自己的产业,杀了他们财富和生意就都归了通幽门。
有了无本买卖,钱赚入流水,收入帮派的亡命之徒也就更多了。
直到吴家夫妇打算杀死你的父亲,自己坐上帮主的位置,你父亲才大梦初醒。幸亏他武艺高强,才杀出一条血路。
通幽门从此解散。
你父亲虽杀了吴氏夫妇,却不忍心对他们的一双儿女下手。
那双儿女尤其是女孩,继承了吴家经商的天赋,白手起家,几年间就让吴家成了江南首付。”
“可我听说吴家只有两位公子。”
“难道女孩就不称公子?再说了,她一个商人,女人的身份多有不便……”
“所以,你是让我去杀她?”
“是。”
“即便她家长辈与我家有些恩怨,也已经拿命偿过了,况且,上一辈的恩怨何必延续到我们身上……”
“若天下的人都如你这般想,天下就太平了。可惜,你不愿与他们计较,他们却想找你家复仇。”
“哦?”
“在他们眼中,你父亲就是杀父仇人,这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怎能不报?吴家姐弟俩一个经商,一个习武,那吴错在《无双谱》上排名第五,你不会不知道。”
“自然知道。”
“他苦练武功,正是为了找你家复仇。”
“可他并未来我家挑战。”
“那是因为他清楚,即便上了无双谱,他也不是你父亲的对手,所以他想了另外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
黑影嘿嘿一笑,“你父亲可以说是个武学奇才,你却资质平平,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
“因为你小时,吴大公子曾处心积虑地派人暗算你,让你身受重伤,经脉尽断,废了你的天赋。你父亲这些年没少在你身上下工夫,到头来却是白费,就连闫儒玉那个毛小子也敢让你当众出丑。”
“不,他是真的懂我!”
“真的懂你,就不会去你家偷艺,再反过来你害你父亲。”
“我不信!”
“他已经去你家向你父亲拜师了,别忘了,闫儒玉可是吴错的好友,等他学有所成,就会与吴错联手,帮他复仇。”
百里一如犹豫道:“可据我所知,是通幽门不知何人重组的通幽门抓走了吴错,闫儒玉为了救他才来向我父亲拜师。”
“谁能证明通幽门重出江湖?”
“这……”
“只有闫儒玉一人如是说,也只有你父亲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以为他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怕极了通幽门真的死灰复燃。”
百里一如低头思忖,他在动摇。
他觉得闫儒玉是懂得自己的,是在替自己考虑的,可黑影的话又如此滴水不漏。
“可……想找我家复仇的,并不是吴大公子。”
“你以为这一切是谁谋划的?想要百里山庄安宁,吴大公子、吴错,甚至那个闫儒玉,都得死。”
百里一如沉默了半晌,“你的话的确有道理。”
这次,换黑影沉默。
“看来我不得不去杀她。”百里一如叹了口气。
“可不是,已经到了非死即活的时候。”
“我要是不干呢?”
“你不会的,你去杀了吴大公子,貂如意就不必死了。”
“你拿他威胁我?”
“当然了,你也可以不顾那个女人的死活,毕竟,你已经救了她好几次,不欠她什么。”
百里一如当然不能不管她。此刻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有了软肋。
他喜欢貂如意吗?
喜欢。
为什么?
大概因为她是如此的绝无仅有。
与话未开口脸先红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相比,她是那样的锐利奔放,可与江湖女子一比,她又是那样灵动鲜活。
甚至,刚刚买酒的时候,百里一如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回去他就要告诉貂如意,他想要与她浪迹天涯。
可等他真正回到客栈,哪里还有貂如意的影子。
客栈老板告诉他,他前脚刚走,貂如意就唤来一匹威风凛凛的白狼,骑着白狼走了。
百里一如很惆怅,但他只惆怅了一会儿,很快就想开了。
江湖之上谁不知道,貂如意向来行踪不定,喜欢她的人能从这荒凉小镇一路排到关内去,自己又算老几。
百里一如苦笑一下,摇了摇头。
常年习武又常年不得要领,早已磨炼了他的心性,他很清楚,世上许多事本就是可遇不可求。
既然不可求,就莫要强求吧。
眼下,他还有一个更棘手的问题。
貂如意虽走了,却并不代表她就安全了。
吴大公子,杀不杀?
春风得意马蹄疾。
关内的春天已过了大半,夏意渐渐浓了起来,此刻春风泛着几分懒洋洋的暖意,真是吹在人身上最舒服的时候。
可若是在关外,这风就寒飕飕的,直往人骨头缝里钻,不知多少老人家一听见这风声,膝盖就开始隐隐作痛。
一辆马车正行在寒飕飕的风里,一路上,每到吴家的马场,马车就停个三五天。
车中那个矍铄的老人似乎很有身份。但凡到了一处马场,必然有人好酒好肉地款待,生怕有丝毫怠慢。
吴家的老管家,这已经是他在吴家操持的第四十个年头。
谁都知道,见老管家就犹如见了东家,对这位吴大公子最信任的老人,马场掌柜们不得不敬重。
尤其是眼下这关头,吴大公子死了,吴错不知去向,吴家这些个马场产业如何分配,每个马厂掌柜自然都在心里打着算盘。
只是不知,老管家前来,究竟是助力还是阻碍。
好在,在地广人稀的关外呆了数年,这些马场掌柜多多少少有着关外客的耿直脾气。
这天老管家刚一落脚,接风宴上马场掌柜就试探地问道:“不知您此次可是为了吴大公子的白事而来?”
老管家也不卖关子,直接道:“不错,我此次来,正是为了东家的遗愿。”
马场掌柜神色一滞,立即恭敬起身,对着东南的方向一抱拳。
“真没想到,东家英年早逝,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老管家似乎早已伤过心,此时并不动容。
他冲马场掌柜压了压手,等马场掌柜重新坐下,才继续道:“临走前,吴大公子不,确切地说,是尽欢侯,她已有了皇帝亲封的爵位尽欢侯已经替大伙儿做足了打算。”
“可爵?可惜这等身外之物不能叫人死而复生。”马场掌柜才不关心什么爵位,他更在意吴大公子究竟是怎么替大伙儿打算的。
老管家自然明白他心里那点小九九,继续道:“对一个死人来说,爵位的确没什么用,可对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这爵位却能引来大麻烦,甚至说是杀身之祸也不为过。”
“哦?”马场掌柜身子向前倾了倾,“我是个只会侍弄马的粗人,在关外消息闭塞,还请老管家明示。”
“吴家的爵位是买来的,花了两万万两银子,从皇帝那里买来的……”
马场掌柜已明白了老管家的意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普通一声跪在地上,“求老管家救救我!”
老管家分析道:“想到一块去了,买爵位事小,钱财露白,尤其是露到皇帝面前去了你不是不知道,咱们这位皇帝吃相向来难看。
有了两万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他如何不对白家剩下的财富动心?
尤其是马匹生意,近年三天两头嚷嚷着打仗,一打仗马匹就成了军队最需要的东西,若是吴家的马匹生意归了朝廷,对皇帝来说,一举解决军中马匹不足的问题,还多了个赚钱的门道。
关键就在于,皇帝想怎么拿到吴家的马匹生意。
是好说好商量,妥善安置你们,还是一纸圣旨,简单粗暴地征用接收,又或者,干脆大开杀戒,对吴家和所有掌柜伙计赶尽杀绝,一举接手吴家的所有财富。
要我说,凡事还是往坏处打算,以免到时候天降横祸都不知是怎么回事儿。”
第四一一章 无双谱(19)
老管家的分析娓娓道来,马场掌柜不停地擦着脖子上的汗珠,“不知吴大公子有没有安排?”
“当然,吴大公子想了上中下三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愿闻其详。”
“下策最为潇洒,直接收拾东西离开,一了百了。吴家会销毁与你的所有往来账目、信件,给你一份盘缠,从此相忘于江湖。
可走了就等于断了财路,坐吃山空,以后如何是好?
当然了,你还年轻,除了养马,还有机会学门新手艺,自然与那些养了一辈子马的老掌柜不同。此为下策。
中策则最稳妥,我这里有一份马商名单,我已承诺他们降价两成,他们中相当一部分想要趁此机会囤些马匹,所以,如果你愿意降价出货,我有把握让你三天之内卖光马场里的所有成年马匹。
赚得的钱,连本带利全部归你。”
“中策好!”马场掌柜脱口而出。
他当然算得清楚,即便降价两成,若他一人独得了这笔钱,也足够花一辈子的。
“当然好,却有条件。”
“您说。”
“吴大公子虽然去了,可她的弟弟吴错并没有死讯。
若有朝一日吴错回来,大公子自然想给弟弟留一份产业。
所以,条件就是,你必须继续为吴家经营马场一个一匹成年马都没有的马场,官府自然是看不上的,你也就安全了。
三年为期,若是三年吴错还不回来,卖马钱吴家一分不少地付给你,若他回来了,钱照付。付完钱,你愿意离开便离开,愿意继续留下经营马场……我想,吴错一定求之不得。”
马场掌柜犹豫了,那是一笔他一生也不大可能赚到的财富,可个中风险也着实值得慎重考虑。
“那……上策呢?”
“上策最简单。你与几位选了上策的马场掌柜一同,直接将自己经营的马场献给官府。
皇帝一高兴,你们不仅能保住性命,兴许还能捞个地方小官当一当,说不上大富大贵,但至少旱涝保收,出了门也要被人高看一等的。”
“这倒也是个办法。”
马场掌柜显然无法立马做出决定。
老管家喝了一口酒道:“我提醒你一点,无论你选哪个,必须优先安置好你手下的这群伙计。”
“那是自然,跟着吴大公子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规矩我懂。”
“那我就在这里叨扰五天,五天后务必给我答复。”
“一定。”
说完了正事,两人酒也喝得畅快起来。
老管家不胜酒力,很快就被随行的一名侍女搀回了房间。
一关上他自己的房门,哼着小曲说着胡话的老管家瞬间安静了下来。
不仅安静下来,还规规矩矩地朝扶他回来的侍女鞠了个躬。
“东家,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很好,这一路多亏了你。”
老管家一笑,“东家觉得妥当,我就放心了。还真别说,许久不曾与东家一同办事,我好像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哦?”
“那会儿我跟东家一样的年纪,老爷也还年轻,带着我四处闯荡,白天开张做生意,晚上盘完了货,还要说说这一天的不足之处……”
“我与父亲比起来,是不是差远了?”
“各有千秋。”
“就数您最会说话,”侍女示意老管家洗脸,他便照做,侍女继续道:“这是咱们的最后一家马场了。”
“不错。”
“我想多待些日子。”
“不赶回去救二公子吗?”
“闫儒玉就能救他,我何必多此一举?我能帮闫儒玉的,不过是献上一颗脑袋,如今人事已尽,听天命吧。”
“可万闫儒玉露了破绽,一百里十步不信呢?”
“不会的,他没有破绽可露,因为就连他自己都相信那人头就是我的。
说来得感谢鬼手老七,他的人皮面具真是神了,即便用在一张死人脸上,也足以以假乱真。
再加上诸位江湖朋友帮忙做戏,一路向闫儒玉寻仇,他会更加坚信那就是我……”
待老管家洗完,侍女也洗了一把手,故意弄湿袖口,并问道:“貂如意有消息吗?”
“没有。”
“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侍女示意老管家躺好,自己则走到门口,“早点睡,听说在塞外打猎别有一番豪情,明早叫马场掌柜选两匹好马,咱们去碰碰运气,说不定晚饭还能加一道野味。”
老管家慈祥一笑,又叫了一声“东家”。
“怎的?”
“东家的上中下三策,我参不透。”
“哪里不懂?”
“要我看来,对咱们最最有利的当然是中策,不仅降低了风险,还能保住咱们的马匹生意,细水长流,若是没有上策对比,八成马场老板都会选中策,可是……有了上策,让他们把马场献了去做官,好好的马匹生意就这么被官府……哎!简直是七零八落……咱们家真的亏大了!”
“原来你担心这个。”侍女狡黠一笑,“解释起来可就话长了,不如这样,明日打猎我再慢慢告诉你,也免得路途中无聊。”
“那倒好。”
侍女开门的瞬间,老管家立马扯起了呼噜,还间或梦呓两句。
虽说马场老板不大可能监视老掌柜,但防人不之心不可无,这一路,两人都极其小心。
翌日清晨。
一老一少骑马直奔城郊,马蹄顿住之时,老人捋着胡须笑道:“真没想到,东家的打算竟这般长远。
东家昨晚问我,您与老爷相比如何,现在我倒有了答案,东家心不在此,否则,一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不过顺势为之,两万万两银子,这爵位买得可不便宜,若只是个无用的头衔,我也太败家了点。
横竖爵位是买回来了,总要物尽其用。
眼下最大的问题,自然是咱们在官府衙门里没有拥趸,那索性就让我们的人都去’买’些个官来做,我们不就有了自己的势力了吗?”
老人一笑,“东家要这么大的势力,说到底还是要对付通幽门。”
“那是自然,江湖势力散乱,而且……那些人就像吸血的蚊子,见到好处一窝蜂往上揍,不见兔子不撒鹰,想让他们一起对付通幽门?我看没戏。
干脆靠官府的力量,把通幽门一网打尽!”
老管家还想再说两句,侍女却突然眯眼、拉弓、放箭。
箭嗖地一声窜出去的同时,一只羚羊撒腿就跑。
箭擦着羚羊的屁股,钉在了一棵树上。
“追!”
侍女拍马,兴奋地追上前去,老管家赶紧跟上,不敢有丝毫怠慢。
“你也来?”侍女朗声问道。
“还是东家玩吧。”
“也是,你出手哪儿还有我的份儿。”侍女追出一截,赞道:“果然是养马的好地方,果然是养马的好手!侍弄出的马可真是健硕。”
“东家看人的眼光向来不会错。”老管家道。
“只是不知这马的耐力如何……”侍女一扬马鞭,对跟在她身后的老管家道:“看见前面那山头了吗?挺远的吧?咱们比赛,看谁先到。”
“我可不比,东家没听说过看山跑死马?”
“那我去试试,你在附近等我,顺便把羚羊捉来,如何?”
不等老管家同意,她已又在马屁股上抽了两鞭子。
跑了约莫十几里地,侍女突然一弯腰,整个人贴在马背上。
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好在,那人影并没有如她预料的那般放出飞弩暗器之类的东西。
马又向前跑了一截,待她认出那人,两人相距已经很近。
“你是吴大公子?”那人张口问道。
“知道我身份的,要么是来要挟我的生意人,要么是来取我性命的江湖人。我认得你,你叫百里一如。看来你是后者。”
“不错。”
“呵呵,”吴大公子一笑,“哦听说百里一如资质差,但在差也是百里十步的儿子,总该有些头脑吧?今日一见,竟是个大草包,真涨了见识。”
百里一如不理她的挖苦,只道:“我只对坏人动手,所以,你若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你想杀人,直接动手就是了,哪儿来的废话?”
“总该让你知道我杀你的原因,虽然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却至少应该知道为什么死。”
“我不想知道,你最好赶紧动手,不然,等我的管家赶来,你恐怕就没机会了。”
“看来你的管家很厉害。”
“当然,我这种一点儿功夫都不会的人,身边自然要带个以一敌百的高手。”
“可《无双谱》上未曾提过你的管家。”
“那上面不也没提过你父亲吗?”
“……”百里一如一时无言。
“你知道《无双谱》上为何不写第一的名字吗?”
“为什么?”
“因为世上根本没什么第一,只有像我弟那样初出茅庐的小孩,才会为了一个可笑的名次跟人挑战,甚至连命都不要了。
真正的高手,比如你父亲,比如我的管家,再比如……派你来杀我的人,他们才不稀罕。
他们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活下去,在关键时刻杀死敌人,而不是被敌人杀死,其余一切都是白扯。”
百里一如握紧了手中的剑,“我已听你说了太多。”
“你不想听了。”
“既然你不愿回答我的问题,我该动手了。”
话音刚落,他已提剑冲向了吴大公子。
一把匕首,只一招。
百里一如知道,今天他怕是完成不了任务了。
“冤家,没想到你这么喜欢我,我才刚说想要嫁你,你就来杀我的丈夫了。”
是貂如意!
“丈夫?”
“你难道没听说过?吴大公子就是我貂如意的丈夫,其实她已经死了,所以现在吴家的主事之人是我。”
“胡闹!”百里一如沉声道。
貂如意的眼中漫出泪光,“我对你那样好,你却责备我……不跟你玩了……”
说着,她已对百里一如出手。
百里一如迟疑了一秒钟,他没想到貂如意变脸如此之快,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不久前,她还深情款款地对他说过,让他莫要害怕,她的毒,她的匕首,都不会用在他身上。
说这话时,她眼中的光芒仿佛来自星辰大海。
百里一如迅速出手,想补救。
太迟了。
咯噔
被匕首削断脖子的瞬间,百里一如清晰地听到了骨骼分离的声音。
那头颅在天上飞出一个并不好看的弧度,落地之前,口中小声叨念了一句:“不该信女人的……”
貂如意捡起地上的人头,装进腰间的一只布袋,对吴大公子道:“闫儒玉那傻子已经将你的人头送到百里山庄,百里十步想杀你,却反倒折了自己的儿子,这生意……啧啧啧,真是亏大了。”
“你打算怎么处置这个人头?”
“当然是给百里十步送回去,我已经等不及想看看他脸上的表情了。”
“何必,”吴大公子摇头道:“我不在意一个糟老头子的暗算。”
貂如意将人头从口袋里倒出来,踢了一脚,又在草上蹭了蹭沾在鞋子上的血,“真没劲。”
“没劲?不如这人头就给你吃。”
“那倒好,我好久没吃过人肉了,这家伙的味道闻起来还不错。”
貂如意重新捡起人头,对白大公子甜甜一笑,跨上从草丛里钻出的一匹白狼。
等到老管家赶来时,她早已消失了。
老管家看着地上的无头尸体,刚想开口问,吴大公子却先道:“这次狩猎还是有收获的,至少貂如意能打一打牙祭。”
自万熊帮出来,与吴错分离,闫儒玉这一路都是浑浑噩噩。
他心里堵得慌,脑子也是昏昏沉沉,眼睛已分不出夜幕和树影。他不知自己该去哪儿,也不愿去想,任由马儿驮着信步瞎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天都蒙蒙亮了,他终于想到一个主意。
死。
他应该赶紧去死。
在朋友为了救自己而深陷险境每日承受割肉之苦之时,他不仅没照顾好朋友的亲人,还害死了朋友唯一的姐姐。
犯下这等不可弥补的错,他还有什么理由活着?
打定了主意,他便注意到了眼前一棵歪脖子树。
真是个上吊的好地方。
既然有了地方,他便将裤带解下来,将自己挂了上去。
第四一二章 无双谱(20)
上吊的滋味还是有一点难受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不过,一想到自己的死相,大概是舌头伸得老长,眼睛也向外凸着,死鱼一般,闫儒玉又觉得好笑,若让吴错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心中的恨意会不会少上几分?甚至,他有可能原谅他吗?
闫儒玉的意识已经很模糊了,舌头也吐了出来,脸成了紫茄子的颜色,眼睛好像也鼓起了一点,却感觉到有人抱住了他的脚往上举,还有人在动他绕在脖子上的那根裤带。
“住手!快住手!”
他在心中呐喊,可他整个人已经软得像一滩烂泥,连转一转眼珠都做不到。
裤带被割断的瞬间,闫儒玉一头栽在地上,额头被石子硌了一下,人便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他未睁眼,先闻见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炖鸡。
鸡是养了很久的老母鸡,肉很有嚼劲,再配上几把野蘑菇之类的山货,真能香死个人。
闻到这香味,闫儒玉便知道,到了金子多家了。
金子多正坐在床头碾着草药,听到闫儒玉微微唧了一声,他冷哼道:“越活越倒退的狗东西,上次还知道找人拼命,这次却拿裤腰带吊了脖子。丢脸!真不嫌丢脸!”
“那你又何必救我?”
“你当我想?!我……”
“说什么呢?死老头子!”
老太太进屋,也坐在闫儒玉床头,咧着没牙的嘴冲着他笑。
她伸手拍了金子多一下,却对闫儒玉道:“谁还没个沟沟坎坎,何必走这条路?你还年轻,多可惜……”
说话间,她已经搬着闫儒玉的肩膀,将他扶了起来,继续道:“走,吃饭去,吃了我炖的鸡,就是黑白无常也不想回阴间了。”
老太太的自信不是没理由,那鸡汤不仅喝得闫儒玉浑身发暖,还叫他涕泪横流。
他就像个委屈极了的小孩,灌完两碗鸡汤,啃完一块鸡胸脯,将碗一放下,便嚎啕大哭起来。
几个月来紧绷的神经,良心受到的煎熬,好友离他而去……他真该好好发泄一下。
可是,一个人的到来让他很快止住了哭。
“小白?”
不知何时,小白已进了院子。
与他的称呼截然相反,他总是穿着一身黑衣,束着黑色的发带。
本是凝重的色调,可他只要一露出笑容,整个人就温暖得犹如换上了一身晚霞色的衣裳。
闫儒玉总说小白不像个侠客,倒像个学究。
小白一露面就露出了笑容。
“听说你出事了。”
“是。”
“过去了吗?”
闫儒玉低头,思索了一会儿才点了一下头。
小白继续问道:“你已经不想死了?”
“不想了。”
“为什么?”
“大概因为鸡汤太好喝,我舍不得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老太太就骄傲地挺了挺胸膛,脸上的皱纹也舒展了些。
“哦?那老人家能否也给我喝一碗鸡汤,吃一点鸡肉。”
“快来快来,坐下坐下,老头子,还不快去添副碗筷?”
金子多眼巴巴地看了看锅里所剩不多的东西,终究还是起身走向了灶房。
“先说好了,就一碗。”
金子多嘴上虽这么说,真正舀起汤来却是扎扎实实的一碗,锅里仅剩的一根鸡腿也进了小白的碗里。
小白也不客气,捧起鸡汤就喝,咕咚咕咚,一点都不浪费。
喝干了汤,又三下五除二地啃净了鸡腿。
他优雅地一抹嘴,“真是好喝,不过少了点佐料,我知道一种佐料,无论做什么汤,只要加上一点,那味道啊……”
“还有这样的佐料?”
老太太将脖子向前探了探,等待着小白的下文。
小白也将脖子向前探了探,像是要跟老太太分享只有他们俩才能知道的秘密。
小白张口,话音还未出来,手中的匕首却先亮了出来。
“人血。”
老太太好奇的表情变成了惊恐,她的喉咙正中有个大窟窿,正随着呼吸一张一合,鱼鳃一般。
滴答滴答滴答
三滴血进了桌子正中的锅里,老太太的身体终于歪向了一旁。
金子多早已看傻了眼,浑身僵直,没有任何反应。
直到老太太靠在他身上,才让他从梦魇回到更残酷的现实。
“我跟你拼了!”
金子多猛然起身,他的身体已经十分衰老,能有这样的速度已经相当不错,可这速度在小白面前简直就像蜗牛。
“去陪她吧。”
又是一刀。
老两口双双倒地,老婆子的眼睛望着金子多,金子多充血的眼睛则盯着闫儒玉。
他们造了什么孽,竟要遭遇这样的灭顶之灾。
“嗷”
闫儒玉猛然跃起,疯了一般拔剑冲向小白。
“你听我说……”
闫儒玉的招法乱如秋天的杂草,醉汉一般。
他的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剑,只能将剑当成斧头、锤子、砍刀,胡乱地抡着,如同从未习过武的小孩。
“住手!”
小白挥剑震开闫儒玉的攻击,却直接将他的剑震脱了手。
剑一脱手,闫儒玉干脆张牙舞爪地扑向小白。
“为什么?!为什么?!”
他大声质问,吐沫星子直喷了小白一脸。
小白也不跟他计较了,回应似的大声嚷道:“谁让你跟吴错交朋友?!……我让你去比试!谁让你交朋友了?!……你的朋友只有我!只有我……了解你的痛苦,你的……丧父之痛……只有……我只有你一个朋友!”
说到最后,小白的剑法也张狂起来。
狂而不乱。
若这只是一次切磋就像两人平常一样,闫儒玉一定会赞他大气通透。
如今,他只有恨意。
不死不休,绝不可能挽回的恨意。
因为他从小白身上感受到了一种气势。
一种此生他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过的气势,强到能让熊五爷卑躬屈膝的气势。
“是……你?”
闫儒玉终于收招,愣愣地看着对面的人。
“早晚你要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
“以后会告诉你。”
“你跟通幽门什么关系?”
“这个……以后也会告诉你……你千辛万苦救了吴错,这次我就让你看清楚,同样的境遇,吴错会不会救你。”
小白瞬间出手,掌刃切在闫儒玉脖子上,闫儒玉瞬间昏了过去。
第四一三章 无双谱(21)
江湖上这几个月出了好几件大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其一,吴大公子还没死,他只是在得了爵位以后秘密进了一趟京城,据说是因为皇帝要见他。
其二,熊五爷死了,据说是闫儒玉杀死的。
其三,刚刚爬上《无双谱》第二的韩止戈也死了,也是闫儒玉杀的。现在,闫儒玉排在了无双谱第二。
虽是第二,可因为无双谱第一的位置始终空着,他便炙手可热起来。
人们热衷于议论与闫儒玉相关的所有事情,差点被他收为弟子的百里一如自然被重提。
真是可惜,若当天拜师成功,百里一如的地位可就有点“一人之下”的意思了。
不过很快,百里一如也有了消息。
他死了。
不仅死了,脑袋还被貂如意吃掉了。
此消息一出,人们的目光又盯向了百里山庄。
千顷地一棵苗。如今这一棵苗死了,百里十步还不得跟仇人拼命?
果然,消息出了不久,江南吴家就遭到了血洗,吴家大宅里的一百多口人全遭了灭顶之灾。
可始作俑者像是早有防范,吴错和貂如意都不见了。
百里十步放出消息,发现吴貂二人行踪者,送上白银五万两。
江湖中何时有过如此之高的悬赏?还仅仅是报告行踪而已。
这五万两白银犹如一颗被丢进湖心的石头,瞬间击起了千层浪。
别说江湖中人了,就连心思活泛的普通人家也留意起来,无论哪里有了吴错的消息,各路江湖人士便蜂拥而至,将那地方翻个底朝天,不知多少人遭了秧。
即便如此,却没人真的发现吴错和貂如意。
他们究竟藏哪儿去了?
又过了不久,一则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消息传开了。
通幽门回来了。
这个神秘阴险的组织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抓了闫儒玉。
《无双谱》上排名第二的人说抓就抓,颇有些杀鸡儆猴的意思。
通幽门却没立即杀死闫儒玉,而是放出消息:只要吴错肯到万熊帮露上一面,他们自然就放了闫儒玉。
什么意思?
围观者当然不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
百里十步却是清清楚楚。
当初吴错受困通幽门,闫儒玉历尽千辛万苦才将他救了出来,如今同样的情景,只是两人掉了个个儿。
以吴错的人品,没有不去救闫儒玉的道理。
况且,吴大公子没死,闫儒玉还被他冤枉了。
问题在于,闫儒玉不是百里十步的对手,吴错又是闫儒玉的手下败将。
显而易见,吴错不是百里十步的对手。
可只要他一露面,就会成为百里十步的刀下鬼。
如此,便成了一道选择题。
要么让通幽门杀死闫儒玉,要么让百里十步杀死自己,一命换一命。
心思稍微深沉一点的人还能从中看出一层意思,那就是:通幽门在主动向百里十步示好,引得吴错现身便是它交出的投名状。
毕竟,百里十步仅凭一己之力独自灭了通幽门一次,这足够给一个门派留下集体阴影,这一次,他们可不想与百里十步为敌。
百里十步却不领这个情。
他虽放出了要找吴错的消息,自己却不露面,整天闷在百里山庄。
任谁都能想象得出,此刻的他已不是什么大侠,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丧子老人。
对外,他总是拿出坚硬的仇恨的一面,唯有在他萧索的家里,他才能拿出慈爱的悲伤的另一面。
大暑。
夏季的最后一个节气。
吴错要在这时候去万熊帮。
消息不胫而走。人们相信这则消息有两点原因:
第一,大暑的头一天是百里一如七七的日子,据说这一天死人是要回门的。
第二,这消息是吴家的马场掌柜们放出来的。吴家人放出来的消息,自然可信。
乱哄哄的江湖重归寂静,人们躲在暗处窥伺着,期盼着,或许还有转机?
管他呢!有谈资就够了。
问题是,大暑这个节气历时三天,吴错究竟会在哪一天露面呢?
好事者已经赶往了万熊帮所在的山头。
这样的旷古一战,以后跟人聊起来,自己当时就在跟前,脸上也有光不是吗。
七月二十二,大暑头一天。
这天一大清早,守候在万熊帮山头的人们朝着唯一一条上山的小路翘首以盼。
此时太阳刚刚升起,还算不上毒,空气里还有一丝阴凉,人们并不难受。
等到了中午,万道金光降下,草地都发热了,人们虽都找了树荫,却还是被空气里的燥热考得如同拉秧的黄瓜。
这时已经没有人朝着小路眺望了,反倒都围在了赌局跟前。
有押闫儒玉救不回来的,有押吴错必死的,还有押两人能联手打败百里十步的,倒是没人押三方都不现身,空欢喜一场。
到了日落时分,吴错没来,众人又只好随便在草丛里窝着,睡上一晚。
这荒山野岭的,夜晚有蚊子相伴,最是难熬。
人们虽都躺下了,想要入睡却是很难的。满山都是打蚊子的啪啪声。
等夜更深一点,打蚊子的声音小了,却听见了另一种声音,那是男人女人纠葛在一起的声音,听声音便知道纠葛十分激烈,像是咿咿呀呀的大戏。
好事者们总能给自己找到乐子。
这时候就有人偷偷潜到那发声之处,在一片白花花的屁股上踹上一脚,于是男人叫骂,女人却羞怯着不吱声。
不久这边传来嘻嘻索索的穿衣声,那边却又唱起了戏,此起彼伏,一晚都不间断。
到了第二天,七月十二三早晨,人们多少都熬红了眼睛,兔子一般。
年长些的看着天气摇头,年轻些的干脆喝酒赌牌也不知谁推了一车米酒叫卖,独此一家,生意好得直叫人羡慕。
昨晚发生了纠葛男女则偷偷眉目传情,或是走路时故意擦肩而过,男人就在女人的屁股上拍一巴掌。
这天不似前一天那般炙烤,却是闷闷的,头顶上一大片乌云,叫树影下的人只觉得心口发闷,恨不得点上一盏油灯。
不多时,雨就下来了,只顾得赌钱和**的人瞬间被淋成了落汤鸡,有经验的老人则已经用树叶树枝做了蓑衣披上,像模像样,雨便淋不透了。
这些有了蓑衣的人瞬间就优越起来,眯着眼看着淋雨的人们。
他们最爱看的还是女人,女人的衣服一旦被雨水打湿,那实在是最好看不过了。
第四一四章 无双谱(22)
中部雨水并不多,夏季若能赶上这样一场大雨,人们不知有多欢喜,可这群人却是欢喜不起来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雨直浇到太阳落山还没有停的意思,就连披了蓑衣的人也觉得浑身潮漉漉的,难受极了。
人们开始担心,晚上怎么办?
到处都是湿的,晚上连躺一躺的地方都没有,难道要站着过夜?
再也没人提起闫儒玉和吴错。
有人陆续开始下山,女人发现昨晚还对自己海誓山盟的男人突然不见了,于是叫骂起来,诅咒人家不得好死。
还有人在临走前想退回赌资,与开赌局的人发生口角,最后大打出手,被人打死以儆效尤。
简直乱成了一锅粥!
好在有这雨。雨帘子一盖,其下的勾当便朦朦胧胧,谁也看不清,谁也不去追究。
这一晚可真是难熬。
七月二十四,天终于放晴了。
朝霞如血,似乎预示着什么。
山上的好事者被雨水冲走了大半,余下的已经乏极了,也顾不得潮湿,找个地方蔫蔫地窝着,能歇一会儿算一会儿。
正午时分,貂如意的白狼来了。
白狼一来,她本人自然也就到了。
她骑在白狼背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山上的男女老少。
山上的人们也眼巴巴地看着她。
人们既想从她口中打探消息,又怕一句话不和得罪了她,成了她的刀下之鬼。
既然不敢开口,看看也是不错的。
于是人们眼里烧起了火,男人是贪婪的火,女人是妒忌的火。
幸亏貂如意离皇帝远,否则还不得祸国殃民?
貂如意早已见惯了这样目光,也不理他们,自顾自驱着狼向山上走。
走到半山腰,终于有个声音憋不住了。
“貂如意,你今天可如不了意!”
一个女人的声音。
女人坐在华贵的马车上,马车一直停在山脚下。
女人虽也等了两天,却可以好好地在马车里睡觉,气色不知比山上的泥猴子们好出多少。
长青镖局老板家的千金汤豆豆。
她的名字虽带着几分俏皮,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家闺秀,甚至比大家闺秀还要古板。
长青镖局与江南吴家合作了三十年,通家之好。
每年中秋,无论离得多远,两家的长辈必然要赶往一处,一起过节。
吴错的父母死后,长青镖局的汤老板花费了不少钱财去寻吴家的孩子。
后来吴家重新经营起来,也多亏了汤老板帮衬。
吴家成了江南巨富,汤老板自然希望两家的关系更近一步,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他懂。
更何况,她的女儿汤豆豆跟吴错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任谁见了都说这两个是金童玉女。
偏偏半路杀出个貂如意。
她是吴大公子的发小儿,吴大公子爱跟她腻在一起,汤家自然无话可说,可吴错那小子也整日跟着他鬼混,一会儿出去打猎,一会儿跟人比武,一会儿又揍了骚扰貂如意的江湖侠客,汤小姐为不知掉了多少眼泪。
如今貂如意被人追杀,还是被武功深不可测的百里十步追杀,汤豆豆哪儿有不来凑热闹的道理。
貂如意可怜汤豆豆,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不想与这个长情的女人理论。
汤豆豆却是不依不饶。
“哼哼,你这样杀人放火,四处勾搭男人,早就应该千刀万剐!”
“你倒也想勾搭,勾搭得上吗?”貂如意撇嘴,淡淡回了一句。
“你!……”
“哦,对了,你恨不着我,你连一个侍女都比不过,这辈子还是别想着跟我比了……”
“什么侍女?”
“吴错此生非她不娶的侍女,万熊帮里出来的女人,怎么?你不知道?”
“你骗人!”
“等会儿吴错来了你自己问他,不就知道了?”
这话一出口,围观者可炸开了锅。
吴错要来!
哈哈,只要他来,即便多喂上两天蚊子,也值了!
人们眼中有了兴奋之色,好戏总算要上演了。
然而,直到白狼载着貂如意慢悠悠上了山顶,吴错还没露面。
到了万熊帮门口,貂如意对着紧闭的大门喊道:“姑奶奶先来一步,跟你们谈谈,你号称抓了闫儒玉,口说无凭!”
大门缓缓开启,闫儒玉自门里走了出来。
他穿得很干净,不仅干净,甚至算得上华贵。
他站在出门一步的地方,道:“吴错来了吗?”
“真是闫儒玉!”
“是啊是啊,无双谱第二!”
“……”
人们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连他眼睛的大小,鼻子高矮,脸上哪里有个痦子,都记得清清楚楚。
若不记清楚,以后吹起牛来岂不是很难服众?
“傻子!快过来啊!”貂如意冲他喊道。
他却直愣愣地盯着貂如意,又问了一遍:“吴错来了吗?”
貂如意几步冲上前去,伸手就要去拉闫儒玉。
闫儒玉突然一甩手,几乎将她甩个跟头。
紧接着,他后退一步进了大门。
大门重新关上了。
貂如意何时这么丢脸过,不管别人怎么看,汤豆豆已经挂出了幸灾乐祸的笑。
貂如意自己却不在乎,因为她已经看出,闫儒玉不对劲儿!
他被人用了蛊!
对苗疆之术,貂如意也有所涉猎,她曾见过中蛊之人,自己没有意识,一言一行皆听从他人安排,木偶一般。
闫儒玉此时可不就是这副模样!
令她担忧的还远不止这些。
大部分蛊虫对人体有着不可逆转的伤害,被蛊侵蚀的人,大多突然暴毙,即便解了蛊,多半也会变成傻子。
究竟是谁如此狠毒?
貂如意攥紧了拳头,她此生从未如此六神无主过。
可她是貂如意,越是六神无主,她越笑得甜美。
“喂!你们拿一个中了蛊的废人,可糊弄不过去!这笔交易我们不认账,吴错不会露面的!”
说完,她跨上白狼就要走。
“慢着,”一个以头巾遮脸的人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即便吴错不来,我却有办法让你说出他的藏身之处。”
那人露出脸和满头的白发。
若不是那双眼睛,貂如意几乎认不出百里十步。
“你还是来了。”
“血海深仇,不必废话。”
“你儿子的味道,还不赖。”
“嗷”
百里十步嚎叫得像一只野兽,眨眼间他的剑已到了貂如意面前。
他的速度是那样快,快到一招之内就能要了貂如意的命。
可他的手抖了。
所以貂如意险险避过了这一剑。
但她也很清楚,不会有下次了。
她果断朝着人群嚷嚷道:“你还不出来?!姑奶奶招架不住了!”
她刚一开口,就有一个人冲出来帮她挡下一剑。
吴错!他终究还是露面了!
“走!”那人高喊着。
“来了,就别想走!”百里十步大喝。
他的剑已快得没有一个人能看清,即便是与他过招的貂如意和吴错,也只能凭直觉招架躲闪。
很快,两人身上就被血染红了。
吴错每中一剑,汤豆豆便发出一声惊呼,像是在给他配音。
最后,吴错的脚步也缥缈了,手里的剑也握不住了,眼看就要毙命。
汤豆豆干脆冲了上来。
她已打定主意,既然吴错非死不可,她就要跟他死在一起,就连死这件事,她也决不能便宜了貂如意。
爱情真是使人发昏。
貂如意看着汤豆豆微微摇了摇头,她就从不会为了男人去死。
可她又不得不承认,她有点羡慕汤豆豆,有一个宁愿为他死的男人,也是很幸福的吧。
可惜,汤豆豆没有死成。
就在百里十步的剑尖挨上她的胸膛之时,一把铁枪将百里十步手中的剑挑开了。
“丫头!回去!”出手之人冲汤豆豆吼道。
汤豆豆瘫软在地,泪如雨下。
“爹,你救救吴错吧!他若死了,我也不活了!”
对女儿的胡搅蛮缠,汤不染一点办法都没有。
就是因为太过纵容,他才眼睁睁看着女儿劳累地追寻吴错的脚步,夸父一般,甚至沦为别人的笑柄。
这一次,生死攸关,他绝不能再纵容她。
汤不染冲百里十步一拱手。
“小女不懂事,抱歉得很。”
百里十步铁青着脸,勉强点了一下头。
汤不染又对吴错道:“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本想与你结一门亲事,念你年纪还小,玩心重,即便不把豆豆放在眼里,再长大些自然就好了,谁知你滥杀无辜摊上了人命。
今日我汤家与你吴家断了交情,你杀了人,就去给人偿命,莫要指望我救你,也莫想害我的女儿!”
“是。”吴错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的事,本就不想让汤家父女插手。
“爹!”
汤豆豆一把扑上来,抱住了汤不染的大腿,却被汤不染一脚踹翻。
“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还不快走?!”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见父亲发这么大的火,登时就被镇住了。
又看了一眼吴错,吴错也歉意地看了一眼汤不染,却不去看汤豆豆。
姑娘像是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她愿意为他死,可他临死都不肯看她一眼。
从前即便吴错不喜欢她,她总还有些希望,此刻她却一点盼头都没了。
只有死在一起,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真的与他死在一起。
“啊”
汤豆豆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向了百里十步。
百里十步恰好出招。
想收,已经来不及了。
又或许,复仇的**已淹没了他,他已经不想收招了。
既然这个麻烦的女人自己送死,那就成全她吧。
这一剑斩得毫不迟疑。
汤豆豆的脑袋飞起老高,血溅三尺。
任谁也想不到,这个无关痛痒的姑娘成了此战第一个牺牲者。
围观众人心中戚戚,接连后退了三大步,谁知道下一个倒霉的会不会是自个儿?
百里十步根本不管身首异处的汤豆豆,再次出剑斩向貂如意。
只消两招,甚至一招,他就能要了貂如意和吴错的命。
“丫头!”
汤不染的咆哮终于喷涌而出,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枪也递了出来。
枪尖破开空气,裹挟着嗡鸣声,直奔百里十步的鼻梁而来。
那把玄铁长枪重83公斤,比汤不染还要高出一尺,若论重量对江湖上成名的兵器排序,它定能排进前三。
可就是这样一杆重枪,只要汤不染叫它舞起来,它的速度虽不及百里十步手中的剑,却给人一种举重若轻之感。
它与剑碰在一起的声音也并不像人们想象得那样沉重,反倒清脆悦耳,仿佛它不仅是件兵器,还是一种乐器。
貂如意和吴错自然从中看到了机会,开始左右夹击,抽冷子就偷袭百里十步一下,哪里还顾得上围观者的看法。
围观者可真是替百里十步捏了一把汗。
一个丧子的老人。
一开始,人们的情感都是倾向于他的,侠客们当然希望看到大仇得报血洗冤屈的结果,可事情的发展总是不尽如人意。
人们心中压抑,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等着结果。
神仙打架,围观的谁多事谁遭殃,那汤豆豆不就是血淋淋的例子吗。
终于,百里十步的肩胛处被枪尖挑开了一道巴掌长的口子,鲜血直流。
趁他手中的剑一滞,吴错的剑也在他背上刺了一下。
虽只刺破了一点皮,却给了吴错和貂如意巨大的鼓励。
那可是高山仰止的百里十步!
如今,吴错也能伤到他了。
那离杀死他还会远吗?
两人胆子也大了起来,大开大合地攻击。
百里十步身上的灰袍很快被血染成了酱色。
“啊”
他红着眼,猛然发力,一脚蹬在长枪的枪杆上,将汤不染蹬退三步。
趁着短暂的空挡,回身就是一剑,直劈向吴错的脖子。
“吾儿!看!”百里十步怒吼道。
又一颗人头飞上天。
吴错的。
“呼”
围观人群集体发出沉闷的惊叹。
无双谱第三的人……就这么……死了?
人们又退后了三步。
旷古一战!当真是旷古一战!
吴错一死,貂如意心神大恸。
她竟在原地愣了片刻,不知是该继续攻击,还是应该去接住吴错的人头。
那可是吴错!
从8岁到18岁,他们互相看着彼此长大。
怎的,就死了?
幸好,汤不染提枪而上,使得百里十步没了向貂如意出手的机会。
百里十步已悲痛了许多天,悲痛将他折磨得精疲力尽,再加上伤,此刻他虽仍能与汤不染周旋,心中却很清楚,他已没有胜的希望。
可他并不在意与汤不染之间的胜负。
“让我杀了貂如意,只要替我儿报了仇,我这条命,归你。”
说这话时,百里十步很想带上乞求的意味。可他这辈子从未求过人,刻意为之反倒显得阴阳怪调。
“杀!”
汤不染根本不与他多说,长枪舞得密不透风,犹如出水的蛟龙,每一枪出手都是直取要害。
终于,百里十步大腿上也中了一枪。
这下,不仅他的剑比汤不染的枪慢,就连腿脚也比人家慢了不少。
不好!
他已清楚,最多十招,汤不染就能杀死自己。
“走!”
伺机而动的貂如意只觉得自己的脖颈间过了一阵凉风。
突然,她的视角变得很奇怪。她仿佛正在从高处跌落,有风吹过她的面颊。
然后,她就看到了自己的身体,那立在原地的没有头颅的尸体。
她惊恐地想要伸手捂住嘴巴,可已感觉不到手的存在。
第四一五章 无双谱(23)
噗通
脑袋落地的同时,百里十步的剑叮地一声,楔进了附近的山石之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剑飞出的时候,百里十步已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剑不离手,这是每个用剑之人都懂的最浅显的道理。
此时,百里十步的剑已经离手,他还有什么理由不死?
他平静地闭上眼睛,等着那杆长枪刺穿自己的胸膛。
他太理解汤不染了,这世界上,唯有失去了孩子的父亲才能理解另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除此以外,任何言语都无法描述那感受。
可汤不染的长枪却收了势。
长枪已到了他的胸口,却突然改变方向,没有洞穿他的心脏,而是在距离心肺不足半寸的位置掠过。
长枪拔出了他的身体,胸口的血窟窿向外喷着血。
他虽伤得很重,却不足以致命。
“为什么?”
一口鲜血喷出,百里十步却不在乎,他只是不甘地盯着汤不染的背影。
汤不染落寞的背影让他知道了答案。
他不杀他,因为对一个失去了孩子的父亲来说,死便是最大的解脱。
他怎能叫他如此轻易地解脱?
“你还有一笔债。”
一个刺耳的声音响起。
万熊帮的大门缓缓敞开。
怪人!
这是人们看到那个身影的第一个反应。
诡异的面具,宽大的斗篷。
百里十步粗重地喘息,他已太过衰弱,无法答话,也无法回头看一眼说话的人。
可他心里已经有了数。
他知道,他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一切的精心策划,吴家、百里家、貂如意,包括汤家,大费周折,偷天换日,就是为了等待这个人。
“当年的事……究竟是你凭一己之力灭了通幽门,还是你做为通幽门的人,与白家串通一气,杀人灭口,夺了通幽门的财富,你还分得清吗?”
此话一出,围观者的呼吸又变得粗重了。
这是何等劲爆的消息啊!若真如神秘人所说,当年的事另有隐情,大英雄百里十步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还有吴家,那么多钱是哪儿来的?
嗨!今天可太有趣了!
不过,有些聪明人已经忍不住瞄向了下山的路。
好奇心害死猫。他们已经得到了足够的谈资,该走了,若不小心听到了不该听的,招来杀身之祸,那可太不值当了。
这些靠贩卖小道消息活着的跳蚤,最懂得见好就收。
人群开始向山下蠕动,最早下山的人已到了山脚下。这才发现,整座山都已被官兵包围,为首的可不正是吴大公子。
不,现在应该改称尽欢侯了。
跳蚤们这才恍然大悟,这是一盘大棋,真正下棋的人才不会亲自去战场上厮杀,能下得了这样一盘棋的,非尽欢侯莫属。
哎!可惜!下来早了!山上一定还有好戏!
山上果真还有好戏,这好戏极其短暂,人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好戏就已经结束了。
当神秘人拔剑,一步步逼近百里十步。面具上的两个小孔仿佛透出了光来。
大仇即将得报的快意的光。
可就在他抬手挥剑的瞬间,倒在他脚边的貂如意突然发出一声阴笑。
在她衣服的领口处,竟重新长出了一个脑袋。
这还不算什么,当他的注意力被貂如意吸引,突然脚脖子一凉,一条黑色的小蛇已经将毒牙送进了他的肉里。
“啊”
任何人经历如此诡异的画面,怕是都要被吓上一大跳,那神秘人也不例外。
他的剑迅速变了方向,斩向了貂如意。
“休想得逞!”
不远处,吴错也“长”出了脑袋。
脑袋一出来,他就丢出了一张网。
在场所有人都想象得到,神秘人面具下的脸一定已经扭曲得不像样子。
神秘人却已顾不得情绪失控,他只顾着找空子从网下面往外钻。
还真让他找到了一个空子。网的边缘有一处较高的地方。
他紧挪一步,刚刚要从网下钻出来,却被一杆长枪迎面挡住了去路。
那长枪的就如吐着芯子的毒蛇,逼得他不得不退了回去。
这世上有能同时赢过貂如意、吴错、汤不染的人吗?反正这个神秘人不能,因为此刻他已被牢牢裹在了银网之中。
大事去矣!
此时他才看清,不知何时百里一如也从人群里钻了出来。
他一出现,就和汤豆豆一起将重伤的百里十步搀扶了起来,退到了安全之处。
而那安全之处早就有当今世上最好的大夫等候,不仅给把你十步上了最好的金疮药,还灌了一大碗参汤,使他的脸色好了许多。
“不好!闫儒玉!”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向了万熊帮大门。
“放人!”
吴错一扬手,手中的剑挑开了那人的面具。
出乎意料的,那人十分年轻,竟与自己同龄。
可吴错已顾不得去观察那人的脸,他焦急道:“放了闫儒玉!否则我杀光万熊帮!一条活口都不留!”
那人却嘿嘿一笑。
“你干不出那种事儿。”
吃定了吴错一般。
“他干不出来,我却可以。”
人们自动给声音传来的方向让出了一条路,只见吴大公子玉冠粉面,英姿勃发,带着一队官兵走上前来。
“你本可以闷声发财,却偏要招惹我们这些旧人,又偏偏去抢长青镖局替官府押送的钱财,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吴大公子冲万熊帮大门喊道:“里面的人听好了!我是皇帝亲封的尽欢侯,通幽门犯上作乱,好在主谋已经被擒,万熊帮做为通幽门下的一门,若是现在投降,你们都可免死!若负隅顽抗,斩立决!”
自古民不与官斗,吴大公子此话一出,万熊帮的门虽没有立即开启,却能听到里面嗡嗡的动静,还有人爬上院墙,探着头朝外看。
“当真被抓了!”那人惊呼道。
里面交头接耳的嗡嗡声更大了。
吴大公子继续道:“给你们一炷香时间考虑!若到了时间还不开门!休怪我不客气!”
吴错故意大声道:“哥!少跟他们废话!打进去!若闫儒玉有个三长两短,我非扒了他们的皮!”
那被擒的神秘人也喊道:“杀了他!杀了那个闫儒玉!”
吴错一脚踹在他的肚子上,他弓着背,整个人缩成了虾米,却还是大声嚷着:“不能投降!杀了他!快杀了他啊!”
吴错又在他后脖颈处补了一脚,这下,他总算昏过去了。
吴错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我现在就攻进去,把他救出来!”
“你找死吗?!”吴大公子一把揪住他,“你若硬闯,正合了他的意!”
几人正商量着,门里传出了一个声音。
“投降可以,我们有一个要求。”
“但说无妨。”
“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我们知道打蛇不死,必有后患的道理,如今我们背叛通幽门,门主若不死,日后不会放过我们,想要我们投,他必须死!”
“我答应你们。”
“不!你先杀了他!他死之时,我们定然开门投降!”
“不可!”貂如意低声对吴大公子道:“此人也是个用毒的高手,毒罐子,就连我的蛇毒都不能耐他何……我担心,闫儒玉所中的蛊……或许很厉害,连我都解不了。”
吴错转着圈踱步,“你的意思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是。”
“哥!怎么办?”他手无足措地看着吴大公子。
吴大公子也在原地踱了几步,等他主脚的时候,眼睛里便有了身材,“有了!”
六个月前。
江南吴家。
卯时三刻。
通常这时候吴大公子已经吃完了早饭,她喜欢沏上一壶茶。
并不是什么名贵的茶叶,而是茶馆里最便宜的1文钱一大壶的满天星,说白了,就是茶叶碎末。
她当然不会用这种茶来招待客人,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吴大公子好这一口儿。
汤不染却知道,因为此时吴大公子正用这种茶招待他。
两家的有着通家之好,关系密切。见汤不染风风火火地赶来,脸苦着,强打起精神让目光不要涣散,便知他有急事,吴大公子也就不张罗着换茶叶了。
“那件事……怎么样了?若不成……我汤家的末日怕就要到了!”汤不染执着吴大公子的手,虎目含泪。
“一个月前你奉幽州知府之命,押送一批军饷,共六百万两银子,谁知……之前我苦苦思索,究竟是谁敢劫伯父您的镖?却毫无结果。”
“不错,打死我也想不到有这种胆量的人。在幽州地界,说起走镖,哪处山头不得给长青镖局几分薄面?官府也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找我押运军饷。
别的我不敢说,长青镖局在江湖上比官府有威望,找我押镖绝对比官兵们自己押送来得保险。”
“这话我信,”吴大公子皱眉问道:“眼下镖已经被劫一个月了,朝廷绝不会忍气吞声,我们是商人,斗不过官,无论如何得先用自家银子把这亏空补上……”
汤不染长叹一声,“我已将这些年的全部积蓄、家中宅子,就连老婆和女儿的首饰都……哎!本想干完这一次,就在家享享清福,谁成想……这下,怕是要连长青镖局的招牌都押出去了。”
“我不是已经将银子给您送过去吗?”吴大公子道:“卖招牌做什么?伯父难道要还我银子?太见外了吧?”
吴大公子这句话,令汤不染十分欣慰。
六百万两银子对江南吴家或许不算什么,毕竟人人都说吴家有个钱窟窿。可对长青镖局这种在刀尖上赚钱的营生,可是个天文数字。
反正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干脆不去想它。
江湖人心宽,走南闯北的汤不染更是如此。
心一宽,他便端起茶碗来咕咚咕咚饮了几口。
“还是你这儿的茶痛快!”他抹了抹嘴角,又将身子向吴大公子凑了凑,“可是……这事就这么算了?那些白花花的银子……”
当然不能算了,吴大公子何时吃过这样的亏,她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镖车是在万熊帮地界被劫的。”她陈述了一句,又嘀咕道:“为什么选那儿?”
“你觉得跟万熊帮有关?”
吴大公子点头。
“我看不像,万熊帮虽然也不小,但要说跟官府对着干,熊五爷没那个胆量。”
吴大公子继续问道:“脏银还没冒头?”
“没,我派了许多人打探消息,市面上既没出现运这些银子的,也没出现用这些银子的……哎!无论谁劫了镖,都知道现在风头紧,不会轻易露白的。”
吴大公子摇头,“那可是六百万两银子,几十辆大车。或许万熊帮没有劫镖的实力,可若想悄无声息地运走这些银子,就一定要他们行方便,再说了,这么大的一锅肉,他熊五爷就不想分一杯羹?”
汤不染思忖片刻道:“你好像对熊五爷有偏见。”
“因为江湖上发生了两件蹊跷的事。第一,熊五爷突然对吴错殷勤起来,三番两次想请他去万熊帮。”
“爱才之心人皆有之,你多心了吧?”
“爱才?我吴家人还轮不到区区一个熊五爷爱,再者,另一件事就更耐人寻味了。
通幽门回来了,您知道吗?”
听到“通幽门”三个字,汤不染嘴角的肌肉跳了一下,他太清楚吴家的两个孩子是如何成为孤儿的。
“消息可靠吗?”
“可靠得很。”
“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是百里山庄送来的消息。”
听到“百里山庄”,汤不染另一侧的嘴角也跳了一下。
“吴家和百里家……有十年没联系了吧?”
“不止。说好了不提旧事,结果……怕是有故人寻到眼前了……”
汤不染思索道:“你爹妈和另外两家共同创立通幽门,都是过命的交情,谁成想,人啊,可以共患难,不可共享乐……
最后,你们吴家和百里家只能联手除掉另外一家。
没办法啊,那家人瞒天过海无恶不作,不除了他,他就要对你们下手了。
结局你知道,两败俱伤,那一家子是除了,可你父母也折在了里头。最后百里十步心灰意冷,宣布江湖上再也没有通幽门。
当年的事……怕就怕斩早未除根,留了后患。”
吴大公子捂嘴直笑,“怕对方也是这么想我们的。”
汤不染揉着太阳穴,“眼下顾不得这么多,关键是怎么办,一想到六百万两银子,我这脑袋啊,疼得都快掉下了了。”
“那不如明日我请你看一场好戏。”
第四一六章 无双谱(24)
第二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傍晚。
天还没黑透,可是吴家西院里,吴错的住处已经张灯结彩。
吴错要过二十岁生日了。
及冠之礼,可大可小,小户人家煮上一个鸡蛋,在红纸上滚一圈,将那鸡蛋染成红色,吃掉,这家的男孩子就算成年了。
吴家这样的大户自然不能随随便便,至少得好好地摆上几桌,再请上一台大戏。
吴错又是个爱热闹的,有酒就能交上朋友,交友甚广,哪有不趁此机会好好折腾一番的道理。
可这次,他却偏偏没请那些酒肉朋友,客人只有一桌。
吴大公子,汤不染,汤豆豆,貂如意,再加上初次与众人见面的百里家父子俩。
戏也没请,倒是请了一台戏法。
变戏法的一男一女皆来自西域,眼窝深邃,鼻梁高挺,裂开嘴一笑,露出十八颗牙,叫人看了忍不住也要跟着乐。
偏偏这两个可人儿表演的戏法能将孩子吓哭。
只见那姑娘一上台就舞起了剑,小伙子则微笑看着她。
剑在姑娘手中嗖嗖地抖着剑花,突然剑锋一抖,直直砍向了小伙的脖子,小伙子却是不躲不闪,笑得更灿烂了。
噗通
人头落地,血溅三尺,可将这一桌看戏法的人吓了一大跳。
谁成想,那小伙的身体却不倒下,反倒自胸腔里发出了笑声,不一会儿,一个脑袋竟从那衣领子里长出来了,与被砍掉的脑袋一模一样。
“神!神了!”汤不染第一个拍手叫好。
汤豆豆则揪住吴错的袖子,吓得瑟瑟发抖,貂如意饶有兴致地看着落在地上的人头,舔了舔嘴唇,百里家父子对视一眼,若有所思。
白大公子清了清嗓子道:“这台好戏大家看清楚了吗?”
“好看得很。”貂如意第一个答道。
“光好看还不成,咱们还都得学会,能自己演才好。”
“大侄女,这我可就不明白了。”汤不染叫道。
“好说好说,”白大公子饮了一口酒,继续道:“我且问问大伙,重启通幽门的既不是百里家人,也不是吴家人,那会是谁?”
“自然是来找你们两家报仇的。”貂如意又答道。
“那他为何不肯现身?”
“这……”貂如意的眼珠转了转,“我看那人一定是功夫不到家,怕挨揍。”
“那在场的诸位,他最怕谁?”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百里十步身上。
百里十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吴错点头道:“自然是最怕百里伯父,莫说伯父当年杀了他全家,就是如今,江湖上比伯父武功更好的能有几人?”
吴大公子拿筷子在吴错头上敲了一下,“你这么说,怕是汤伯父要不乐意了。”
吴错吐了一下舌头,端起酒杯,“那我自罚一杯,给汤伯父赔礼。”
汤不染倒是大方,赶忙摆手,“我与百里兄曾有一战,伯仲之间,煞是痛快。”
吴大公子又道:“他太害怕百里伯父,所以不虑胜,先虑败,将自己藏得严实着呢,我多方打探,也只知道有个戴面具穿斗篷的人偶尔在万熊帮出没,神龙见首不见尾。
所以,要想打败他,需得先引他出来,若连面都见不上,何谈打败?”
“如何引他出来?”吴错忍不住问道。
一直没说话的百里十步答道:“既然他怕我,我死了,他就该出来了。”
“确切地说,是您将死之时,他一定会忍不住出手,替他的家人报仇。”汤不染补充道。
貂如意贼笑道:“能把百里伯父变成将死之人的,恐怕只有汤伯父了。”
她说话时眼睛里总是泛着光芒,那光总引得百里一如要多看两眼。
百里一如本是个老实孩子,偷偷摸摸地瞧人,哪儿有不被人看出来的道理,况且今天桌上坐的全是人精。
吴错牵着汤豆豆的手,朝百里一如和貂如意努了努嘴巴,汤豆豆会意,掩嘴朝着吴错直笑。
吴错低声道:“你说,要是能趁机成全了这小子,岂不是美事一桩?”
“那是自然。”
众人又商议了一番细节,汤不染一拍脑门,突然道:“可说来说去,被劫的镖银还是没回来。”
他这么一说,众人的目光又看向了吴大公子。
“钱么,”吴大公子随意挥了一下手,“六百两银子就当我送给朝廷了,不仅如此,我还要送上更多,我要把吴家所有银子都送出去。”
“你这是……?”
“树大招风,这段时间,外面将我吴家的财富传得神乎其神,说什么吴府里有个钱窟窿,喷泉似的,没日没夜地往外冒银子,大家应该有所耳闻吧?”
众人点头,吴大公子继续道:“那人已经对吴家下手了,他这是要借官府之手,甚至是借皇帝之手除了我们。
自古一方巨富有几个能得善终的?赚钱本不是什么错,闷声发财就是了,可有钱到路人皆知,富可敌国,那不就是罪过?
与其等他们找个理由来抄家,不如我主动把银子献出来,只要不撕破脸,除了太平,还能换到些更有价值的东西,比如……权利。”
“可我们从未混迹过官场,这……能行吗?”
“谁说要去混迹官场了,只要有顶高帽子,能唬住通幽门里的乌合之众就足够了。”
吴错举杯道:“既然已经计划妥当,那我们就等对方的行动,见招拆招吧,我看今晚不妨一醉方休,管他明天呢!”
如今早有筹谋的几人大功告成,误打误撞进了局的闫儒玉却陷入了凶险,叫人如何不揪心。
万熊帮门口。
被银网束缚动弹不得的小白醒来。
一醒来,他就咧嘴嘿嘿笑了。
“我就知道,你们不敢杀我。”
“你那么有把握?”吴大公子问道,“这世上很多事是可以用钱解决的,比如我只要花钱请一个比你更会用蛊的人……”
“你就是请了天王老子来,也没用。我这一对生死蛊再简单不过,我身上的是生蛊,他身上的是死蛊。
我若活着,他也能活,只不过是做为我的傀儡,我叫他往东,他绝不会往北……不过你们放心,我不会亏待他的。
我若死了,他身上的蛊立马发作,钻心蚀骨,他必死无疑,所以……”
小白努力扭着脑袋去看吴错,挑衅道:“来杀了我,也亲手杀了你的朋友……”
吴错的手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汤豆豆赶忙上前来拉住他的手。
人群中,另一个女人也出来,拉住了他的另一只手。
是商音!
两个不懂武功的女人却给了吴错无限的力量。
商音曾在他最最绝望的时候将希望带给他,而汤豆豆这个弱女子,为了大局,从容应对,挑起了汤不染和百里十步的矛盾,让这场戏能够演完。
这两个女人简直比男人还强了几百倍,使吴错的心也沉静下来。
他冷声对貂如意道:“没办法了?”
貂如意什么也没说,只抹了一下眼睛。
她的眼泪从来都是用来骗男人的,吴错第一次看到她真哭,她一哭,眼睛里的星辰大海仿佛一起陨落,毁天灭地的灾难也不过如此了吧。
于是吴错知道,人怕是救不回来了。
谁也没想到,吴错会在此时突然出手。
小白的脑袋咕噜噜落地。
他当然也没想到,脸上得意的表情还未收起,又添了诧异,半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又没来得及说。
“啊”
几个女人同时发出惊呼。
吴错第一个奔进了万熊帮。
他目力所及之处哪里还看得到别人,唯有地上的几星血迹。
血是闫儒玉的。
此时闫儒玉已经倒下,背冲着大门,痛苦地蜷缩,肩头微微发着抖。
他似乎听到了吴错的脚步声,抬起一只手摆了摆,不叫他再上前来。
“七窍流血的人可不好看。”他沉声说道,声音里竟带着笑意。
吴错早已哭得说不出话,闫儒玉就又道:“我就知道,还是你懂我,还得你帮我,我宁可死也不做他的傀儡。”
吴错只知道点头,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又想起闫儒玉不叫他过去。
“你要再能给我一剑,让我死得痛快点,那就太好了。”闫儒玉的声音里透着无限的痛苦……
吴错手中的剑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梦醒
闫儒玉家,卧室。
头真疼。
闫儒玉勉强睁开一只眼,看到吴错正摇晃他的肩膀,一边摇晃一边道:“醒醒!老闫!快醒醒!”
“醒了”闫儒玉不耐烦地拖了个长音。
吴错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问道:“梦见什么了你?好家伙,哭爹喊娘的。”
闫儒玉拽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4点44,真不吉利!
他有心逗逗吴错,就道:“梦见你了呗。”
吴错饶有兴趣道:“梦见我什么了?”
闫儒玉咂咂嘴,“你娶媳妇,而且一下子娶俩,一个比一个漂亮……”
吴错也想逗他,就追问道:“那你呢?肯定是个老光棍。”
“比光棍可惨多了,我啊死了。”
“啊?”
“啊什么,赶紧回你的客厅去,我还要睡个回笼觉呢……你丫昨晚买的假酒吧?喝完头疼……”
“睡不成了,走吧,出勘现场。”?闫儒玉鼓了很大的勇气,才掀开被子。
一掀开被子,立马披上衣服,整个人还是先打了几个大哆嗦。
“什么情况?”他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
“刚刚来的电话,大王村发生恶性伤人案,手段残忍,受害者是个4岁儿童,影响极其恶劣。”
“最近犯什么太岁?老天爷对小孩有意见?先是下锅煮,现在又恶性伤害,小孩儿招谁惹谁了……哎对了,那个失踪的大厨怎么样?”
“嗨,别提了,被小白和明辉找出来了,他觉得自己嫌疑大,怕咱们抓了他屈打成招,就一个人躲宾馆去了。一个大男人,这种招也想得出来,哎!
不过我也理解,最近电视上都演了,有几桩十几年前判的案子,人家上诉,当年的定案证据不足,压根就是屈打成招,如今案子重判,相关人员也被追究了法律责任,怪不得老百姓信不过咱们。”
闫儒玉点头,“信任问题慢慢来吧,事儿真落在谁头上,谁都得发憷,人找着就好,走吧,去现场。”
第四一七章 黑洞(1)
大王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位于京北市南80公里,是京北市与临省交界地带,行政管辖属于京北市。
通常重案组并不处理伤害类案件。所谓重案组嘛,没出人命,怎么好叫他们出手。
可一旦有伤害类案件递到了他们手上,那性质就绝不一般。
重案一组五人同乘一辆车,明辉开车,闫儒玉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打着盹,吴错,小白,金子多挤在后排。
吴错正与法医科长徐行二通着电话,听着电话内容,几人脸色都不好看。
等吴错挂了电话,明辉第一个问道:“孩子的眼睛……难道真的……”
吴错点头,“晶状体已经完全摘除了,两个,哎!身上还有骨折伤,头上的伤波及颅脑,好在抢救回来了,可是因为地底下空气不流通,缺氧,对大脑也有一定伤害,再加上新浇灌的沥青,孩子脸上大面积烫伤,未烫伤的皮肤也有红斑和水肿。
综合性创伤,老吴已经对孩子进行了创伤检查。”
这次,就连除了技术问题一概不过问的金子多都问道:“究竟谁会对孩子下这样的毒手?太可怜了!”
小白也附和,“是啊,这孩子以后可怎么活?”
吴错皱眉,严肃道,“你们的同情心,该收的都收起来,真觉得那孩子可怜,就瞪大了眼,赶紧的把案子破了。”
闫儒玉拍了一下手,“说得好!”又道:“谁来说说现场的情况?”
吴错道:“电话里也没细说,只知道伤者叫罗乃静,当地在修路,她被浇筑到路里头了。”
“?”
闫儒玉通过后视镜丢来一个困惑的眼神。
不出吴错预料,这家伙果然没有大惊小怪,他继续道:“孩子是被一个深夜回家的夜班工人发现的,晚上万籁俱静,这才能听见孩子在马路底下的呜咽声,白天噪音太大,没人发现。”
“孩子的家人呢?报失踪了吗?”
“还不清楚,电话里就匆匆忙忙说了几句。”
闫儒玉的目光通过后视镜折给了金子多。
“得,我这就查。”金子多开电脑,不多时就道:“查到了,昨天下午罗乃静的奶奶上派出所报案,说孙女不见了,当地派出所也派人帮着找了,可一直没找到,怀疑是人贩子把小孩拐走了,直到昨晚,发现孩子的夜班工人报案,这才把孩子解救出来。”
闫儒玉思忖片刻,蹦出来一个字:“路!”
又想了一会儿,他继续道:“那路是新修的吧?”
“这就不清楚了,案情描述里没说。”
“查查政府这两年的工程招标,有没有大王村修路的相关工程。”闫儒玉道。
键盘噼里啪啦地响着,似乎能驱走车内的无趣。
“大王村倒没有,不过……”金子多揉了一把眼睛,半夜被叫起来干活,没睡足,眼睛有些不适,“不过大王村所在的通天县倒是有,全县都在翻新村村通公路,今年年初招的标。”
“时间差不多,路应该是新修的。”
就在众人等着闫儒玉的下文时,他却闭口不说话了。
吴错只好问道:“那怎么办?从修路的人开始查起。”
“嗯。”闫儒玉歪了歪脑袋,显然对被人打扰了打盹不太满意。
有了案子,吴错哪儿还顾得上他的情绪,继续追问道:“你还有什么想法,就别藏着掖着了,跟我们说说呗,权当路上解闷儿。”
“您真当我是算命的了,不给线索愣要推理啊?……别跟我说话啊,喝完你的假酒正难受呢,等会儿我再吐车里,你们受得了啊?”
吴错被他怼得没话说,明辉倒是乐了,“组长还敢给您灌假酒呢?不怕回家跪键盘啊?”
“跪坏俩了。”闫儒玉没心没肺道。
一听他这话,明辉眼睛里都要冒桃心了。
“我说什么来着,相什么亲啊,就你们俩最有爱了。”
闫儒玉有气无力道:“姑奶奶,我已经尽力配合,满足你这颗腐女之心了,让我消停会儿行不?”
“行行行。”明辉也陪着笑,她是真怕这位爷吐在车上。
凌晨时分,路上没车,一路十分畅通,可是到了通天县地界,因为到处都在修路,很多地方的公路被挖得跟月球表面似的。
越野车还成,几人乘坐的小破轿车硬要开过去,肯定得卡底盘,明辉只能绕路,这一路七拐八绕,导航也没用,甚是颠簸,闫儒玉脸色白得吓人。
吴错从后伸手拍拍他,想问问他的情况,闫儒玉也不理他,只管自顾自闭目。
两个半小时后,终于到了案发现场。
那果然是一截刚刚修过的路,乌黑的沥青一看就是刚浇筑的,正在晾着,尚不允许车辆通行。
车辆在一旁的土路上凑合,每过一辆车都会扬起一阵黄土,在现场值守的三名当地片警跟泥猴子似的,可见夜里过了不少车。
闫儒玉一下车就先在路边吐了起来,吴错帮他拍着后背,又焦灼地四处找水给他漱口。
三名片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愣住了。
难道……这位市厅重案组来的刑警是第一次出现场?反应这么强烈?那要是见了尸体可怎么办?
不过,三人只敢以眼神交流想法,并没有真的说出来。
闫儒玉刚吐完,正觉得胃里寡得难受,就有一辆警车停在了附近。
警车上下来两个人,手里都提着早点。油饼和杯装的豆浆。
从副驾驶位置上下来的的男人热情地自我介绍道:“我是通天县公安局局长,姓王,王乐东。
市厅的同志们来了,我想着这个时间你们肯定来不及吃早饭,就给你们带过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的油条豆浆递了出去。
吴错等人也不跟他客气,那起来就吃,那三名片警也一起吃着早饭。
吴错一边吃一边道:“京北市周边的县城就数通天县治安最好,从没出过恶性案件,我记得,从我参加工作一来就没来过通天县,别的重案组好像也没来过吧?”
“可不是嘛,”王乐东垂头丧气道:“明年我就该退休了,本想安安稳稳落地,以后跟人吹牛,就说我管辖的地方没出过一件大事儿,这下可好……哎,都是修路闹的!外来人口,肯定是外来人口作案!”
第四一八章 黑洞(2)
老实说,吴错和闫儒玉都看不上这位王局长,哪儿有带着偏见办案的?太不专业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闫儒玉干脆闷头不说话,径直走到发现孩子的地方,初步勘察现场。小白明辉一看这情况,自然也是先跟着躲一边去。
吴错自然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他们初来乍到,即便意见不合,也没必要把关系搞僵,许多基层工作还需要王局长出人出力地配合。
于是吴错调整了情绪,给王局长递上一根烟,问道:“外来人口?您是说在县里修路的工人?”
“可不是,自从修路工程开始,县里盗窃案频发,也没偷什么值钱东西,就是东家丢辆自行车,西家丢个铁锹锄头……嗨,你想知道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我咋这么了解?我们县太平,做警察的可不就是天天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他这么一说,倒是令吴错刮目相看了几分。
王局长继续道:“就说大王村吧,因为踩踏庄稼和偷菜的问题,前两天村民就跟修路的民工有过冲突,不信等会儿村长来了你们问问。”
村长说到就到。那是一个年近六十的庄稼汉,或许是常年从事体力劳动的原因,他的面容看起来比实际年轻苍老一些,身子骨却十分硬朗,走起路来噌噌噌地带着风。
原来村长一只在现场配合警方,也忙活了半夜,大清早重案一组几人赶到的时候,他正好去上茅房了。
村长一来,王局长就对他道:“老茂啊,你给市里来的同志们说说村里修路的情况吧。”
“哎,哎,好嘞,”村长跟吴错握了握手,介绍道:“路是上个月开始修的,一修路就要用土来垫路基,施工队一开始只是从田间土路还有沟渠两边挖土,可那不够,后来他们就黑着良心趁晚上去地里挖土。这还不把人家的地挖坏了?
被挖的几户村民心里憋着气,前两天又正好撞见两个修路的民工偷菜,就把人给打了。
他们下手也没个轻重,只顾着撒气,被打的人伤得挺严重,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
两边都有过错,还都张罗着往上头告,这个事……哎,糊涂事,不好处理啊!”
吴错追问道:“那受害者家里是什么情况?罗乃静家的地也被挖了吗?”
“那倒没有,罗乃静是个留守儿童,家里只有奶奶和她祖孙两个。她奶奶种不动地了,地就包给其他村民,乡里乡亲的,人家也就意思一下稍微给个两三百块钱。
不过她家的位置好,就在公路边上,对了,那就是罗乃静家,她家离案发现场可近了。”
王局长伸手一指,吴错就看到了沿路的一所小院,小院大门紧锁,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
“那就是罗乃静家,平时敞开院门就是个小卖部,村里人给小孩买个零嘴啊小玩具啥的,都上她们家。”
“她们跟人有过节吗?”
“倒没听说,她奶奶在村里为人很好,有时候大人下地干活,孩子没人带,就送到罗乃静家,她奶奶帮着带,到饭点儿了小孩就在她家吃饭,所以大伙都挺感激她的。”
“孩子奶奶现在在哪儿?”
“跟着上医院去了,孩子的父母今天晚上才能赶回来……老太太不容易啊,刚刚村里两个大爷赶头一班公交进城去替她了,年纪大了,哪儿禁得住这样折腾。”
吴错又道:“我看这路已修完了,施工队撤走了吗?”
“就是昨儿个撤走的!”村长道:“具体什么时间撤的我不知道,反正施工队走了没多久,罗家老太太就嚷嚷孩子丢了,大伙都帮着找,也去报了案。”
王局长招呼一名值守的民警过来,并对他道:“你把昨天报案的情况具体跟吴队长说说。”
“好,昨天是我接待的报案人,老太太着急得不行,安抚了好一会儿才把事情说清楚。
她们祖孙俩平时睡得早,晚饭也吃得早,5点中老太太就把晚饭做好了。
她最后一次看见孩子,是从厨房出来,上院里的菜架子上拿了一棵葱,那会儿孩子还在院子里玩呢。
等她做好饭,出来叫孩子吃,孩子却不见了,她就出门去喊,喊了好几声也不见孩子答应。
老太太也不着急,就回家自己把饭吃了……”
“自己回家吃饭,不管小孩了?”吴错有些诧异。
民警解释道:“我们这地方,您不太了解,可以说是民风淳朴吧。
小孩经常东串西串地玩,串到谁家,谁家大人就把孩子留下吃顿饭,太正常了,老太太就是以为罗乃静去别人家吃饭了,所以没等她。
老太太吃完饭,刷过碗,在村里转了一圈找孙女,却没找到,这时候就有点着急了,村里好几个老人都帮着找,平时跟罗乃静一起玩的小孩也都被家里大人拎了出来,孩子们都说没见过罗乃静,这下全村都急了。
到我这儿报案的时候,已经是晚上9点多快10点了。”
吴错点点头,该了解的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他又问道:“报案人是发现孩子的夜班工人吗?”
“没错,不过他前半个晚上值班,后半个晚上又接受询问,累得够呛,刚刚回家睡觉了,这里是询问记录。”
民警翻开一个笔记本,递给吴错。
吴错接过,顺着他翻开的那一页向后翻了翻,发现密密麻麻记了五六页,字清晰娟秀,像是女孩儿写的。
“多谢。”
此时,不远处的闫儒玉对吴错喊道:
“老吴,你来看!”
闫儒玉已经猫着腰在小女孩被挖出来的小坑处看了半天。
直到他跳下坑去,捏住一块掩在土里的布角一拽,拽出来了一件毛坎肩。
吴错接过毛坎肩,虽然血迹在褐色的毛坎肩上并不好辨认,却还是被吴错一眼看了出来。
除了血迹,吴错还在毛坎肩上发现了两小撮头发。
“应该是凶手留下的,看样子凶手曾经试图帮小女孩止血。”吴错道。
闫儒玉只是盯着那深坑发愣。
不多时,他问一旁的民警道:“昨晚小女孩被救之前,这块地方的照片有吗?”
民警不好意思地搓了搓脸,“当时只顾着救人,没想起来拍照取证,等我们想拍照的时候,都已经挖成这样了。”
闫儒玉只好继续问道:“你是第一批赶来的警察吗?”
“没错。”
“当时这里的路面能看出什么异常吗?”
“这……其实吧,我赶到的时候,报案人已经开挖了……我真不太清楚……”
闫儒玉无奈地抽了一下鼻子,“好吧,看来得跟报案人聊聊。”
吴错却道:“这路虽然刚刚修成,还不让走车,不过路边上与之平行的小道行人车辆却不少,在周围走访询问虽然费点工夫,但应该会有结果……不过,你问这个干嘛?”
“有大用处,搞清楚这个细节,案子就破了。”
明辉小白一听这话,立马积极道:“我们这就去村里走访!”
待两人走出几步,却被吴错喊住了。
“你俩分头行动,一个在村里走访,一个联系施工队,务必把参与这段路施工的所有工人都过一遍筛子。”
“得嘞!”
村长听了吴错的安排,也积极道:“施工队我帮着联系,我跟他们领头的喝过酒,算是有点交情。”
“那就多谢了。”
第四一九章 黑洞(3)
中午12点,村东头的一家面馆里,重案一组五人正吸溜着面条,法医科长徐行二也赶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上桌,没来得及点一碗面,他就沉声对几人道:“那孩子太可怜了,在icu病房,现在还没醒呢。”
“伤情怎么样?”闫儒玉问道。
主要两种伤,“一种是沥青灼伤,一种是后脑处呈星芒状的伤口,后脑处的伤口最奇怪。
我原本以为那是钝器击打所致,可是核磁结果却显示,孩子的颅脑有对冲伤。”
“对冲伤?那不是摔跌时特有的伤痕形态吗?”
“是啊,对冲伤多见于头颅撞击外界物体而致伤者,少见于受打击致伤者,即减速运动多见,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孩子难道是自己摔到了头?”
闫儒玉放下筷子,一边擦嘴一边拿过徐行二带来的照片看着,“记得年前那个摔孩子的案件吗?行凶者因为推着婴儿车的母亲挡了自己的车,就下车抱起婴儿车里的孩子,摔向地面。”
吴错端起手边一次性杯子里的茶水喝了一口,“你的意思是,孩子是被人举起来摔到地上的?”
“孩子才4岁,个头只有这么一点,”闫儒玉一边说一边拿手比划,“这么小的孩子,无论她自己怎么摔倒,也不可能造成这么严重的创伤,一定有人出了力。”
明辉也吃完了面,汇报道:“已经联系过施工队了,他们在邻村干活,马上就赶过来了,目前施工队没有出现人员逃逸,一切正常。”
小白举了一下手,问道:“咱们现在的怀疑重点好像在施工队内部?”
吴错道:“没有揪出凶手之前,还都不好说,怎么了?”
“我在村里走访的时候,发现了一条线索。
说是村长家的儿子儿媳仗着有个村长老爹,平时多吃多占,为人处世相当的……霸道。
俩人在罗家老太太的小店里拿东西,从来不给钱,都是记账,前前后后欠了有上千块了。罗老太太找他们要过钱,他们不给,罗老太太就在他们家门口骂街,骂了一整天呢。
打这以后算是结仇了,两口子扬言要烧了罗老太太家。
本来村民之间有点矛盾不算什么,可我还听说了一条消息:村长儿子前两年自己也当过包工头,这村子的公路翻新之前,以前的老公路就是他带人修的。
当时也赚了点钱,有钱了就在外头胡搞,据说是养了小三,最后钱财也败光了,还差点弄个妻离子散,这两年才消停点。
其它的都不重要,关键在于他包过工程,还修过路,我就想着……他会不会也有浇筑沥青的技术……这么算下来,他具备动机和作案条件。”
吴错一拍小白的肩膀,“你可真行,这才多一会儿,就挖出来这么有用的信息。”
小白挠了一下头,“也没啥,我帮孤寡老人干了一上午活儿,她自然就什么都肯告诉我了。”
吴错竖了一下大拇指,“我们都应该向你学习。”
小白不好意思地赶紧摆手。
“那咱们先去跟村长的儿子聊聊?”吴错问道。
闫儒玉却道:“我看还是先见施工队吧,毕竟要在村长的地盘上办事,这么快把他得罪了,恐怕以后都不方便。”
“管他呢,咱们是来破案的,不是来跟谁套近乎搞关系的,”吴错指了指桌上罗乃静的照片,“总要给孩子一个公道。”
他这么一说,闫儒玉便也不反驳了,“那你去询问村长儿子吧,我跟施工队聊聊。”
吃完面正结账,吴错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对答了两句就挂了电话,转头对闫儒玉道:“施工队已经到村派出所了。”
“成,我这就过去。”
村派出所。
闫儒玉下过不少农村基层派出所,多么简陋的条件他都见过,可是像大王村派出所这样的,他还是头一次见到。
派出所是一横排的几间平房,平房外头有个小院子,院子里除了几盆打蔫的花,竟还有一个猪圈,几只鸡笼。
三头半大的猪哼哼唧唧地吃着槽里的猪食,母鸡迈着八字步在院子里溜达。若不是大门口挂着派出所的牌子,闫儒玉真以为自己走错了。
“警官!来了?快进来!”
王局长撩开一间屋子的门帘,从里头探出个脑袋,招呼着闫儒玉。
闫儒玉与同行的小白对视一眼,两人一起进了屋。
屋子本就不大,挤着一个二十来人的施工队,拥挤不堪。
小白一进门就皱了皱没有,闫儒玉则面无表情道:“腾出一间屋子做询问室吧,把大家分散安置一下,都挤在这儿,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这么多人,询问得一阵子呢。”
“询问室就在隔壁,施工队老板在里头呢,您先问老板?”屋里仅有的一名民警道,却不提安置施工队众人的事儿。
他不提,闫儒玉也不再要求,转身出门就往隔壁的询问室走,王局长自然也跟在后头。
等出了门,闫儒玉指着院里的猪圈,对王局长道:“派出所现在也搞第三产业了?”
“哪儿啊,上头有规定,我们可不搞这些,”王局长连连摆手,“地方空着也是空着,村民想用派出所的地方养点家畜家禽,我们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人民公仆嘛……”
闫儒玉挑起嘴角一笑,“能用得起这块地方的,怕不是普通村民吧?是村长家的猪?”
王局长一看瞒不住了,只好讪笑道:“您误会了,要是别的村民提出来,我们也答应……这不是赶上了吗,谁让村长家头一个开口的呢……”
闫儒玉又指了指其余三间锁着门的屋子,“这房子也给村长家用了?”
王局长干脆转移话题,指着询问室道:“包工头在里头等了一会儿了,咱们赶紧开始询问吧。”
好一个通天县,这些人没有通天的本事,往自己口袋里搜罗钱的本事倒大得很。
闫儒玉不再多问,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他知道自己不过是个破案的刑警,有些话不能说得太明。
询问,开始了。
第四二十章 黑洞(4)
包工队老板是个干瘦的男人,留着两撇小胡子,脖子上的金链子跟闫儒玉的小拇指一样粗。
闫儒玉进门时,他正坐在屋里叹气。
“怎么了这是?”闫儒玉微笑上前道:“我们找您的包工队,就是例行询问而已……您贵姓?”
“我姓马。”
王局长接过话头道:“马老板,这位可是京北市里来的专家,你可好好配合,敢撒谎隐瞒,以后你这包工队可就别想着接工程了。”
“规划局的领导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说我这儿出了问题,要停我的工,之前包给我的工程,现在都给别人了……哎!”
闫儒玉挑了挑眉,“那规划局打算把工程给谁?你知道吗?”
“不太清楚,好像是以前也干过修路工程的人吧……哎,我这是招谁惹谁了,二十多张嘴等着吃饭呢,我容易吗我。”
闫儒玉拍了拍他的肩道,开始询问道:“你们昨天几点钟完工的?”
“大王村路段昨天下午4点多铺设完,收拾收拾东西,我们差不多5点撤的。”
“4点到5点之间,有什么异常吗?或者说,谁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吗?”
“活儿按时完工了,大家心里都舒坦,再加上昨天我给他们发了一部分工钱,大伙就陆陆续续去村里的饭馆开荤了,我看他们把工具都收拾得差不多,就开车回县城了,异常得话……我自己没亲眼看见,倒是傻牛今早上跟我说剩下的半桶沥青不见了。”
“哦?什么情况?具体说说吧。”
“昨天临走的时候,我看见还剩了大半桶沥青,就让傻牛把桶盖盖上自己做生意嘛,能省一点是一点,好好的材料以后还能用呢。
哦,对了,傻牛是我们这儿负责烧沥青的小工,有膀子力气,就是人有点愣。
沥青的事我本来也没放在心上,谁知道今早傻牛跟我说那半桶沥青丢了丢就丢了呗,指不定哪个老乡觉得有用,趁晚上偷偷拿走了,谁知道出了这么档子事儿。”
“你们的东西都在哪儿放着?很容易被偷吗?”
“嗨,别提了,刚开始施工的时候,水泥就在工地边上堆着我们那工地,您也看见了,也没有围栏,四处敞着,晚上有人住在工地,还丢了好几袋水泥呢,你可别说,有些人啊,出门不捡点东西就跟丢了东西似的,看见什么,甭管是不是自个儿的,都往家拿。
天天偷我哪儿受得了,最后没办法了,材料干脆天天早上往工地送,用多少送多少。
昨儿完工了,就剩下点不值钱的废料,大伙也就没上心。”
“行吧,您这边的信息我清楚了,马老板您先回,我跟傻牛聊聊。”
“好。”马老板起身就往门外走。
闫儒玉又道:“对了,咱们的聊天内容,麻烦您先别跟施工队里的人说。”
马老板又停了脚步,踌躇地问道:“那个……凶手不会是我们施工队的人吧?”
“现在还不好说,就是不想引起不必要的猜测,才让您先别跟人说。”
“那成,我知道了。”
马老板刚走,王局长就低声对闫儒玉道:“你这招可真精。”
闫儒玉挑挑眉,“怎么说?”
“你越是这么说,怕是’凶手就在施工队’的谣言就传得越凶越邪乎。”
“那不好吗?”
“好得很,如果凶手真的在施工队里,氛围越紧张他越容易露出马脚。”
“不愧是能当局长的人,我这点小把戏一下就被您看穿了。”
闫儒玉这马屁拍得恰到好处,王局长笑得脸上的褶子都多了起来。刚刚因为闫儒玉多问了两句猪圈的事而产生的芥蒂也淡了不少。
闫儒玉便又道:“我想跟您打听个事儿。”
“您说。”
“马老板说工程不叫他干了,顶替他的人是不是村长家的儿子?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随便问问。”
“不愧是京北市的专家,啥都瞒不住你。得,我承认,是村长家的儿子。”
闫儒玉压低了声音道:“村长家本事不小啊,吃到嘴里的肉都能叫人家吐出来。”
王局长试探道:“你们不会把凶手往他身上想吧?”
“咱们都是干刑侦的,我就说几点,您自己揣摩。
第一,案发以后相关人员多少都受了损失,只有村长儿子获益;
第二,村长儿子常年在罗家的小卖部赊账,欠下了上千块的债;
第三,因为罗家老太太上门要债,村长儿子儿媳妇扬言要烧了人家的店。
就凭这个,他难道不该怀疑?”
王局长摆了摆手,“您说的事我多少也能想到,要我说,他就是个混蛋,犯起混来连他老爹都敢打。
可是,他虽然总欺负人,却也只有屁大点的胆量,杀人的事他干不出来。
再者,你可以到村里问问,跟他们家有矛盾的多了去了,这些年谁还没被他家占过点便宜?仅凭这个还不能说明他有嫌疑……”
正说着话,傻牛来了。
果然如马老板所说,是个憨厚的汉子。人一进屋,也不知道坐下,就先冲着三名警察傻笑。
小白示意他坐下,又给他倒了一杯水。
闫儒玉开口问道:“听说你弄丢了半桶沥青?”
“冤枉啊,老板叫我把桶盖盖上,可没叫我看着那沥青,再说了,半桶沥青真不值钱,谁有工夫专门去看着,丢了也不能怨我。”
“如果仅仅是丢了,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你应该听说了吧,有个孩子被浇筑到路里了。”
“那我就更不知道了,施工的事儿不归我管,我就是个打下手的,铺路的活儿还没学会呢。”
“隔行如隔山,这就得向您请教了,铺路是个特别需要技术的活儿吗?”
见闫儒玉如此谦虚,傻牛挺了挺胸脯,“那当然了,别看我们这活儿不起眼,没个两三年可上不了手,熟能生巧,你懂吧?”
问出这个问题,傻牛觉得不妥,赶紧改口道:“我忘了,您是文化人,还能不懂这个。”
闫儒玉摆手示意他不用在意细节,他便继续道:“我这么跟你说吧,铺路这活儿谁都能干,把沥青往地上倒谁还不会啊,可要说平整,那差别就大了,新手铺出来的路就跟王麻子的脸似的,而且花的时间还长,你懂吧?”
看来“你懂吧?”是傻牛的口头禅。
“那你们这儿谁的技术好?”
“那得数老段头儿,他干工程几十年了,不光铺路,泥瓦匠、砌砖、铺地的活干得也漂亮,有的装修公司专门请他干活呢……”
“除了老段头儿以外呢?”
“那就……嗨,反正我们干活都得听老段指挥,要是没他指挥,别人指定了干不好。”
“那昨天老段有什么异常吗?”
“他这个人太闷了,三棍子打不出个屁,要说异常……呃……他儿子来看他了……这好像也不算什么异常,他儿子挺孝顺的,得空就来看他。
昨天老段头儿本来要跟我们一块喝酒的,结果他儿子一来,爷俩单独吃去了,收工以后就再没见过他们。”
闫儒玉思忖片刻,从桌肚里掏出一个证物袋,证物里所装的正是早上在现场发现的毛坎肩。
“您看看这个,见谁穿过吗?”
傻牛摆手,“没见过。”
“你仔细看看。”
“真没见过,施工队里要是有人穿过,我准能认出来。”
闫儒玉眼中精光一闪,“好!下一个就询问老段!”
第四二一章 黑洞(5)
村长儿子家。
自从手下的施工队解散,村长儿子就再没挣过一分钱。无论是给别人打工,还是种自家的地,他都拉不下脸去。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家喝酒。
得知他在外面养了女人,他老婆倒是没说什么,只要他按时往家拿钱就行。谁知外面的女人花钱越来越凶,管钱也管得越来越紧。拿不回钱去,家里的就跟他闹,外头的又逼他离婚。
村长儿子这才发现,他顶多仗着老爹那芝麻大的官欺负几个村民,实际上,他连两个女人都搞不定。
年逾三十,若仅仅是折了事业还不算什么,可是老婆孩子也差点跟他散伙,这就太失败了。
所以,即便躲在家里喝酒,他也得忍着老婆的言语羞辱,和孩子略带探究的目光。
“妈的,现在的小孩也太早熟了,才多大,啥都知道。”
每当他与孩子四目相对,他就忍不住嘀咕。牢骚不敢对老婆发,对孩子说两句总不要紧的。
吴错赶到村长儿子家的时候,他又在喝酒。
这次却不是喝闷酒。
这次的酒桌上带着喜气。他老婆也少有地厨房炒了两个下酒菜。
村长儿子抬眼一看吴错和明辉的穿着,就道:“京北市来的警官吧?听我爸说起过,稀客啊,怎么想着来我家了?来来来,坐,喝两口?”
吴错和明辉在酒桌边上坐下,吴错道:“看来你今天心情不错?接工程了?”
“警官,你不用跟我绕弯子,我爸都跟我说了。”
“你爸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罗家出事了,让我小心点,最近最好都夹着尾巴做人,谁让我跟罗家老太太有过节。”
“可不是,你欠人家的钱不还。”
村长儿子抬头看了一眼老婆。他老婆端上来一盘花生米,本想也在桌边坐下吃两口,一听吴错起了这么个话头有,刚挨上凳子的屁股又抬了起来,一边拿围裙擦手,一边道:“我……去厨房,再给你们炒个菜。”
等媳妇走了,村长儿子终于小声道:“是我媳妇欠钱,不是我。”
明辉一看,这两口子一个装傻,一个混蛋,与吴错对视一眼,干脆由她开门见山。
明辉道:“你带过包工队,还修过路,那铺路的活你也会干?”
一听这话,村长儿子脸上挂不住了,“你们怀疑我?”
“是。”明辉丢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所以你最好老实回答问题。”
“……”
明辉的直白倒叫他没话说了,他还以为这些警察怎么也得给他点面子。
看来村长这个官实在太小,对这些京北市来的刑警,别说管了,就连一点儿影响力都没有。
村长儿子心里憋屈,却也没办法,只好道:“我是带过包工队,可具体的活儿我可没干过,不信你们问我手底下的人啊。”
“不会干?”吴错皱眉,心中已经了然,八成作案的不是这家伙。
吴错又道:“昨天下午4点到5点你们两口子在哪儿?”
“我哪儿都没去,在家呆着呗,我媳妇下地了,”村长儿子扯着嗓子冲厨房道:“得了,出来吧,跟人家警官说说昨天下午。”
他媳妇其实一直竖着耳朵听客厅里几人的谈话,一听招呼,赶紧出来继续道:“我在地里碰见隔壁吴婶儿了,她能给我证明。”
吴错点点头,又冲村长儿子道:“那你呢?谁能证明你在家?”
村长儿子急了,牛头不对马嘴地嚷道:“真不是我啊!我没害人!”
“没说凶手是你,这不是在帮你洗脱嫌疑吗,好好想想,有没有人能帮你证明。”
“这……”村长儿子眼珠咕噜噜直转,“有了!昨天下午斜对门家的狗乱叫,吵得我心烦,我就站在院里嚷了几句,让他们看好自家狗,再敢乱叫,我就把狗抓来炖火锅……应该,有人听见了吧……”
明辉立即起身,“我去核实。”
吴错略一思忖,嘱咐道:“别忘了问问,狗为啥叫。”
明辉停下脚步,想了想道:“组长是想让我问问,有没有陌生人。”
“对喽,有进步!”
“得嘞,保证完成任务!下午我叫上小白继续在村里走访吧。”
“行,你俩自己安排。”
明辉一走,吴错又对村长儿子道:“这事本不该我管,不过既然赶上了,我就多说两句。
罗家小孩出了这样的事儿,躺在医院里花钱如流水,这时候再欠着人家的钱不还,那就太不是东西了……”
“我明白,”村长儿子赶紧点头,又对媳妇儿道:“等会儿就把钱给人家送去。”
他婆娘脸上一闪而过不乐意,却也只是点头,没敢反驳。
吴错只觉得跟这种人打交道心中压抑,不想多待,出门点了根烟,深吸两口,这才觉得憋闷之感散去了些。
可是一想到闫儒玉正在戒烟,吴错不想叫他闻到自己身上的烟味,再勾起他的烟瘾来,一根烟吸了一半就掐灭扔掉了,想了想,他干脆掏出口袋里的大半盒烟,送给了一个迎面而来的村民。
下午6点。
案情分析会。
法医科长徐行二已经回了市厅,大王村派出所刚腾出来的询问室成了重案一组五人的临时办公室。
许是因为一大早的呕吐,又或者是因为连续询问了几人,闫儒玉觉得嗓子里要冒火了一般,脑袋也发沉,便少有地在会议桌上闭目眼神起来。
吴错一看这尊神不言语,就率先开口道:“村长儿子儿媳的嫌疑已经排除,明辉走访了他们两口子的不在场证明人,案发当时两人的确不在现场。所以,重点应该放在施工队。”
他又对闫儒玉道:“老闫,你和小白不是一直在询问施工队的人吗?说说吧,有什么收获。”
小白一看闫儒玉不说话,刚想张口汇报,闫儒玉却懒洋洋来了一句:“不急不急,等你们说完,我告诉你们凶手是谁……对了,明辉,走访得怎么样了?昨晚施工完成以后,现场埋孩子的那块地方看起来平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