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科幻灵异草莽警探TXT下载草莽警探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草莽警探全文阅读

作者:形骸     草莽警探txt下载     草莽警探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九二章 煮尸(19)

    “我真的不知道原因,我也不知道他竟然……要对小雨下手……我只知道,他帮过我,我喜欢他,所以,他让我做的事,我都会尽量做到。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他让你做什么了?”

    “你们已经知道,他问我借钥匙。”

    “是。”

    “他还把小雨的衣服藏在我们宿舍,还让我帮忙处理那些衣服。”

    “你是怎么处理的?”

    “我……我把衣服扔到附近的废品回收站了。”

    “他让你处理衣服的时候你就一点儿怀疑都没有?”

    “我……我知道小雨出事儿了,而且……可能跟他有关。

    我偷偷看了小雨的衣服和鞋子,都是湿的,上面羊肉汤的味特别浓。

    我问了,他只是说我知道的越少越好。

    我也想去看看锅里,我怀疑……小雨就在锅里,可是……我害怕呀!我从没见过人被……煮……这两天,我一口店里的东西都不敢吃,宁可饿着,实在是……太恐怖了。”

    “说说案发前一晚吧,刘洋都让你干了什么?”

    “前一晚,他让我把小雨偷偷领出来,带到后厨去……这也太难了,我一开始不同意,可他准备了安眠药,他说只要让这娘儿俩吃了安眠药,把小雨抱出来并不难……我这才答应,安眠药,现在还在我枕头底下藏着呢。

    可是,那天小雨本来要跟他妈在我们宿舍过夜的,谁承想他一个劲儿地哭闹,又被带回家了,我们的计划泡汤。

    但也正因为这个计划,我知道了他想对小雨……嗯……不利……所以第二天小雨失踪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刘洋,我觉得肯定是他已经动手了。

    可是我……我连问都不敢问一句……我喜欢的人变成了杀人犯,还杀了个孩子……就是有天大的恨,也恨不着孩子啊,他的心得有多狠……那之后,我甚至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你们觉得我是因为喜欢他……喜欢,可能还有点吧,更多的是害怕。

    那天在宿舍,那个服务员说出黑袋子的事儿,你们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可我不敢表现出来,我还得装作帮刘洋说话的样子……我真害怕他一生气连我也……毕竟,你们没有抓他的证据,不是吗?要是有证据,干嘛还来问我?

    我不想跟你们说,也是一样的道理。

    万一你们不能抓他判刑,我……我可怎么办?”

    吴错十分诧异,没想到刘小娟还有这样一层心思。

    闫儒玉却抓住机会道:“你大可不必担心,即便我们不抓他,他也再没机会害任何人了。”

    “为什么?”

    “你那么关注他,应该发现了吧,他很虚弱。”

    “这……倒是……我以为他是一边学习一边打工,太累了……”

    “他是个癌症患者,而且是晚期。”

    “什么?!”

    闫儒玉不管刘小娟的诧异,“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你知道的所有事了吧?”

    刘小娟花了十几秒,才消化了刚才的信息。

    “你的意思是……他快死了?”

    刘小娟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结论。

    闫儒玉只微微点了点头。

    “好吧,的确还有一件事,”刘小娟拨了拨刘海道:“伍大厨并没参与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没有,孩子的衣服也不是他捞出来的……是刘洋想陷害他。”

    “哦?”

    “小雨是早上被扔进锅里的,到了半下午大家休息的时候,我其实并没有看到伍大厨去捞他的衣服……事实上,是刘洋让我引开伍大厨……你们知道的,伍大厨骚扰过我,我稍微跟他说了几句话,他以为有便宜可占,就跟我去了后院。”

    闫儒玉恍然大悟,“刘洋打算怎么嫁祸伍大厨,你了解吗?”

    “那个黑塑料袋那是后厨用来装垃圾的。伍大厨之前拿过那个塑料袋,上面有他的指纹。

    刘洋刻意跟我强调过,让我碰塑料袋的时候戴上手套。”

    “而几乎把事情跟你挑明了,你还敢帮他?”

    “我……他是警校的优等生,他保证过不会出问题……我也说不清楚,又害怕,又喜欢他……我……哎!鬼迷了心窍!我究竟干了什么……”

    刘小娟沉默了一会儿道:“警官,我……也要坐牢吗?”

    吴错刚想回答他,闫儒玉又接着问道:“刘洋捞起小雨的衣物时,所用的工具呢?”

    “什么?”

    “那可是一锅煮开的汤,衣服也粘连在小雨身上吧?他总不能直接下手去脱小雨的衣服……”

    “呃……好像是有一双胶皮手套就是洗碗大姐用的那种手套,已经烫得不像样子,烂兮兮的……可他没让我帮着处理……我想想……好像是被他带走了……”

    闫儒玉拍了一下桌子。他深知,浏阳有一定的反侦查经验,一旦证据被他处理,就绝不会再让警方找到。

    “那他的衣服呢?”闫儒玉不甘心地问道,“衣服上难道一点痕迹都没沾?”

    “嗨……他穿着店里的工作服,本来就油花花的,就算沾了什么也看不出来。”

    闫儒玉立马想到了刘洋的工作服,第一次见面时他便注意到了那件洗得发白的衣服。

    也被他处理过了。

    难道一点儿关键证据都没留下?真的就此成了悬案?

    闫儒玉干脆起身,在审讯室里踱起了步。

    “还有一件事,不知道对你们有没有用。”刘小娟道:“他好像被烫伤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天晚上他离开的时候我很确定,他没带走任何东西。

    第二天早上,大家发现小雨在锅里,老板娘吓坏了,是伍大厨控制了局面,他指挥我们报警,还让我们所有人都留在前厅。

    当时刘洋想去一趟后院,还被伍大厨给叫住了。”

    “去后院?处理手套吗?”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天晚上他离开的时候我很确定,他没带走任何东西。

    第二天早上,大家发现小雨在锅里,老板娘吓坏了,是伍大厨控制了局面,他指挥我们报警,还让我们所有人都留在前厅。

    当时刘洋想去一趟后院,还被伍大厨给叫住了。”

第三九三章 无双谱(1)(高能预警!请注意!这不是演习!)

    “人在犯罪时会有一定的心理安全区域。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犯罪者自己并不清楚,却可以通过潜意识支配的行为体现出来。

    比如说,抛尸地点往往会选择在凶手的心理安全区域之内……”

    “理论课谁都上过,可这跟指纹有什么关系?”

    “我觉得安全区域不能局限于地理位置,而是一种泛指。

    比如说,凶手戴了手套,那么用手触碰东西就成了他心里的安全区。

    况且,从那么大的一口锅里,把滚烫的衣服从尸体上剥离打捞出来,得费一番工夫。

    这个过程说不定能让让刘洋将潜意识变为习惯,使得他再去拿塑料袋的时候,自然而然地直接上手,而忽略手套其实已经烫烂了……”

    “说不定……看来这条线索你也不是很有把握。”

    “毕竟他是警校的学生,受过专业训练,况且还是一个号称比你优秀的学生。

    现在看来,还是太嫩。”

    吴错摇头,“我倒觉得他是因为心态崩了。看他的病情,应该没剩几天了,急于找不到下手的机会,所以……”

    闫儒玉举起啤酒瓶,和吴错碰了一下,“都已经结案了,不说了不说了,吃东西。”

    吴错刚拿起一串烤肉,闫儒玉又道:“哎,我说,刚破了煮尸案你就吃肉?你这口味也太重了吧。”

    吴错不理他,一串肉进嘴,“休想套路我,我要是连这点事儿都适应不了,这些年就白干了。”

    一边说着话,吴错故意向闫儒玉跟前凑了凑,大口咀嚼,“哎,你要不要也来点儿,本来就弱,还天天吃菜,那哪儿成,你才应该多吃点儿肉补补……”

    闫儒玉看了一眼吴错口中被咀嚼到半烂的肉,突然一阵反胃,猛然弯腰,抓过桌底下的垃圾桶就呕吐了起来。

    “卧槽!”

    吴错吓了一跳,知道这回玩过头了,赶紧伸手去帮闫儒玉拍后背,闫儒玉说不了话,只拿眼睛瞪他。

    “我错了。”吴错的态度倒是端正。

    这一吐,吴错只觉得嘴巴里不是滋味,抓起桌上的啤酒瓶来,漱了漱口,又猛灌啤酒,直喝了三瓶才止住了吐意。

    喝酒倒没什么,可闫儒玉酒量相当一般,加之是吐空了胃才喝的,醉得很快。

    好在这家伙酒品不错,吴错将他扛上床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还做了个十分冗长的梦。

    梦里,他不再是警察,吴错也不是。

    他们成了江湖儿女,快意恩仇,想找谁复仇,就拿刀剑砍了他,而不必如现在这般隐忍求全……

    梦境

    闫儒玉要收弟子。

    这个消息已经在江湖上流传了一段时间。

    任何一个能排进无双谱的高手,收弟子时都难免受到江湖人士关注,更何况,闫儒玉还排在无双谱第四位。

    第四位的意思是,这个世界上能正面较量杀死他的,只有三个人。

    闫儒玉本不想收这个弟子,可小白劝他:“你若不收他,将来恐怕再也遇不见比他更满意的弟子。”

    一个刚满19岁的年轻人要收另一个刚满18岁的年轻人为弟子,这事怪不怪?偏偏闫儒玉答应了。

    他答应,因为小白是他的好朋友,他信得过小白的本事。

    小白是这世上最有见识的人,不然,他怎么排得出无双谱?又如何能让天下高手都信服无双谱?

    他将你排在无双谱第五,你便绝对打不过排在第四的人。

    闫儒玉怎么知道?因为前不久排在第五的人刚刚败在他的剑下。

    这一战开始之前,没人相信闫儒玉能打败那个号称“江南第一剑客”的吴错,就连他自己都不信。

    他初出江湖,只是个无名小卒。

    小白说:“我见过吴错的剑,很快,却还是比你慢了一点。”

    小白又说:“你只管去。”

    在小白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闫儒玉已经提着剑去赴约了。

    赴吴错的赌约,赌一战输赢,赌无双谱上的排位,也赌两人的性命。

    最后一招,差距只在毫厘之间,胜负已有了定数,闫儒玉更快了一刹。

    吴错道:“你杀了我吧。”

    闫儒玉道:“我为什么杀你?”

    “因为我败了。”

    “你既然败了,已经够惨的,我更不该杀你了。”

    吴错瞪着眼不说话,闫儒玉笑道:“我倒可以请你喝酒。”

    于是,吴错也笑了,“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如今闫儒玉要收弟子,吴错自然也要去凑热闹,两人干脆结伴而行。

    吴错吊儿郎当地跨在一匹西域才有的四蹄踏雪上,马的血统纯正,中原马与它一比,简直都成了毛驴子。

    一袭白衣,白色锦缎绣着雅致的竹叶花纹,那花纹出自苏杭头牌秀娘的手,是有价无市的苏绣。

    看这身行头,倒像是他去收弟子。

    闫儒玉一身浅青色长衫,长衫是新的,马也很精神,却不及吴错那般鲜衣怒马。

    “哎,我说。”吴错往闫儒玉跟前凑了凑,低声道:“咱俩比武的事儿,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闫儒玉只觉得好笑,挑挑眉道:“怕丢人?”

    “我本来就排在你后边,有什么好丢人的?我是怕你名声太盛,跟人结仇。”

    说话的时候,吴错正看着山间一道小溪。

    初春,河开,溪中有刚长到拇指粗的小鱼,饿了一冬的水鸟贪婪地捕食,几乎每次入水都能叼上一条,又准又狠。

    吴错皱了皱眉,闫儒玉看在眼里。

    这人嘴硬,心却比棉花还软,也不知这样一个人怎么练得成那么厉害的剑法。

    闫儒玉抱着胳膊笑道:“你请我三坛花雕老酒,我就不告诉别人,怎么样?”

    提到酒,吴错恨得牙痒痒,“上次明明是你请我喝酒,最后怎么由我付钱?”

    闫儒玉耸耸肩:“我是不是说请你喝酒?”

    吴错点头,“一点没错。”

    闫儒玉又问:“那你喝到酒了没有?”

    吴错只得答:“喝到了。”

    闫儒玉问:“我有没有说过我要付钱?”

    吴错愣了一会儿,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还真没说过。”

    随后,他又露出了拆穿诡计的笑容,“行,我就请你三坛花雕老酒,我也只管请客,不管结账。”

    “哈哈哈……”

    “哈哈哈……”

    少年不识愁滋味。

    两个行走在春日山林中的少年尤是如此。

    他们已经在山林中走了3天,目的地是山顶的百里山庄。

    但凡拥有山庄的人,必然非富即贵。

    而那座百里山庄的主人,说他富贵已经可以算是一种侮辱。他因独自绞杀为祸江湖十年的通幽门,一战成名,那一战死在他手上的足有三百六十七人,从那以后,通幽门彻底在江湖上消失了。

    他建了自己的山庄,娶妻生子,有人说他生活得很平静,早已荒废了武功,还有人说他的山庄常常遭遇仇人袭击,他没有一天不杀人。

    有仇人寻来,他便杀了,杀了人,又有了新的仇人,如此恶性循环,他的武功反倒更加深不可测。

    谁也不知道究竟哪种说法是真的,因为那一战过后,几乎没人再见过他。

    闫儒玉要收的弟子,正是庄主百里十步的儿子。

    百里一如。

    两个月前,还没人听过这个名字。

    自从闫儒玉要收他为弟子的消息传开,这个名字一夜之间炙手可热起来。

    据说百里一如力大无穷,5岁便可单手拿起父亲的剑;

    据说百里一如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出口成章;

    据说百里一如曾被偷袭山庄的仇人所伤,落下残疾,只有一条胳膊;

    据说……

    传闻让闫儒玉脸上也很有光,种种迹象表明他的弟子不是普通人,这令他多少有些得意。

    少年成名,正是得意时。

    当闫儒玉第一眼看见百里一如,他实在没什么感觉,甚至还有点失望。

    那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很……健康。

    他的长相乏善可陈,在该长眼睛的地方长了一双普普通通的眼睛,比村口王二麻子的有神一些,却又不如吴错的眼神灵动犀利。

    在该长鼻子的地方长了一只不高不矮的鼻子,在该长嘴的地方长了一只不大不小的嘴。

    这样的人放到人堆里,一定会沦为人墙背景。

    闫儒玉的第一感觉是:他能做个不错的刺客。因为刺客最要紧的是隐藏,一次刺杀能否成功并不取决于出手的一刹那,而取决于出手之前漫长的隐藏。

    可是,闫儒玉无法教他如何成为一名出色的刺客,因为连他自己都不是。

    闫儒玉只好跟百里一如过了几招。师傅与弟子过招是收徒仪式的保留节目,只有弟子败得心服口服,才能收住心气,跟着师父好好习武。待到有朝一日师父败在弟子手下了,那弟子便可以出师了。

    有一个像百里十步这样的父亲,百里一如的基础自然很扎实,力道也算浑厚,偏偏少了一股练剑之人最重要的灵气儿。

    一个普通人想要成为高手,只要不断练习,成了高手以后能否更进一步,成为万里挑一的大师,便取决于这人心里的灵气儿。

    这东西最为玄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百里一如算得上高手了,而这也已经是他的极限。

    过到第三招时候,闫儒玉仔细想了想,还是想不出自己究竟能教给他什么。

    “停,停。”闫儒玉收了招,退回擂台一角,站在那里若有所思。

    百里一如虽然与闫儒玉年纪相仿,却有些怕他,他一喊停,他就立即退回擂台的角落,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儿。

    “我……我不能收你做弟子。”闫儒玉对百里一如说道。

    百里一如倔强地回看着他,“为什么?”

    “你已经不必再学剑了,无论做铁匠还是木匠,选一行你喜欢的,比学剑好。”

    闫儒玉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善意,擂台下却已经炸开了锅。

    为了准备这次拜师礼,向来隐世的百里十步请了几十位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有无双谱上的高手,有镖局总镖师,有帮派掌门,甚至还有两位浑身疙瘩肉的关外来客。

    此时这些人已经顾不上身份、形象,一个劲儿地跟身旁的人交头接耳。

    在百里一如耳中,那些议论的声音一定是在嘲笑他,他看到父亲的脸白了红,红了又白,那红白的颜色令他眩晕。

    百里一如支撑全身的腿开始发抖,拿剑的手也在抖,自从5岁父亲告诫他“握剑的手要稳”,他的这只手还是第一次尝到发抖的滋味。

    “我诚心学剑,你为何这般羞辱我?”这话是喊出来的,喊到“羞辱”时还破了音,真是愤恨到了极点。

    闫儒玉叹了口气,没回答他。

    正是心高气傲年少时,折了面子比被人砍一剑还要难受,这样的事如果发生在闫儒玉身上,他恐怕比百里一如还要失态。

    岂是三言两语就能让他解气的?

    既然没用,不如不说。

    闫儒玉冲擂台下的百里十步深深鞠了一躬,跳下擂台,牵了自己的马,上马便走。

    对百里十步,他是有愧的,有什么比当众否定一个孩子更令做父亲的伤心?他甚至开始生小白的气,若不是小白劝他收了这个弟子,他何以跑到这里干出这样丢人败坏的事?

    他又开始气自己,为什么那么相信小白的话?

    他气鼓鼓地骑在马上,吴错的马很懂事地跟在他的身后,恰好落后他一个马身。

    “有人要喝酒吗?”吴错问道。

    没人理他。

    “三十年的花雕老酒,整整三大坛呦。”

    还是没人理他。

    “我掏钱。”

    这次,闫儒玉答应得特别爽快,他回过头“哈”地笑出了声。

    这一笑,吴错就知道他答应了。

    太阳落山的前一刻,两人总算在半山腰找到了一处客栈,没客人时这里就是客栈老板的家,客人来了,打扫出来一间空房住下就是。

    这样的地方当然不会有陈了三十年的花雕酒,这里只有10文钱一坛自家酿制的小米酒。

    两人虽然吆喝着要喝花雕,如今只喝上了10文钱一坛的小米酒,却也畅快淋漓。

    “百里十步的儿子不差。”吴错评价道,“勤加练习能成个高手。”

    “的确不差,却也只能成个高手。”闫儒玉道。

    “你怕他学不好?”吴错问道。

    “我怕他会没命。”闫儒玉放下筷子,端起酒杯道:“江湖中能得善终的寥寥无几,高手多死在别的高手手下,我只是不想百里一如将大好光阴用在父亲的愿景上,自己白白送了命。”

    吴错也放下筷子,端起酒杯跟闫儒玉碰了一下,“你大可以先收下这个弟子,等人散了再细细跟他说明,何必众目睽睽之下害他丢人?他在擂台上都快气哭了,真可怜。”

    闫儒玉喝下杯中的酒,“我既然不收他,又何必让他背着闫儒玉弟子的累命,不知有多少人想杀掉闫儒玉弟子,成全自己的名声。”

    “这么说来,你非得当众拒绝他不可?”

    “是。”

    “你觉得问心无愧?”

    “是。”

    吴错也喝了自己杯中的酒,又给两人倒上,“既然问心无愧,你又何必生一路闷气?”

    “我也不知道。”一提起这个,闫儒玉又开始气鼓鼓的,“有时候明明问心无愧,却也无端生气,没有办法。”

    吴错一笑,“我倒是有个办法能让你消气。”

    “什么办法?”

    “酒足饭饱,跟人打上一架。”

    “这就是你的办法?”

    “这就是我的办法。”

    “听起来也不太糟,可是,我该跟谁打一架呢?”

    吴错瞟了一眼窗外,“那伙儿朋友来了有一阵子了,你不想出去会会?

第三九四章 无双谱(2)

    初春的夜晚,夜凉如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样的夜晚能猫在屋子里喝酒,哪怕是茅草屋、小米酒,也比出去吹着冷风跟人打架舒坦多了。

    开门的一瞬间,当冷风窜进脖子里,闫儒玉开始后悔了。

    吴错却像一只要去决斗的大公鸡,昂首挺胸,一下子就钻进了风里。

    “人家好像并没有打架的意思。”闫儒玉说道。

    为了使他的观点可信,他又补充道:“不然为什么一直躲着?”

    他话音刚落,就有十几道黑影从十几棵大树后走了出来,每个黑影都背着一件兵器,有刀有剑有勾有锤,甚至还有人背着长弓。

    “看来今天这一架非打不可了。”吴错无奈的语气分明就是故意在气闫儒玉。

    “两位公子,熊五爷有请。”为首的黑影开口了,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不像人,倒像是兵器发出的叮当声。

    做了熊五爷的手下,你就只能是件兵器。

    熊五爷,这位在无双谱上排名第三的高手不仅自己武功出众,还一手创建了万熊帮,两千余名帮众唯熊五爷马首是瞻,就算熊五爷让他们拿胸膛往刀尖上撞,也绝不会有人敢迟疑一下。

    不仅不敢迟疑,他们还生怕自己落后,因为若是撞在刀尖上死了,他们的家人会得到一笔优厚的补偿,足够安度后半生,而若是落后别人,他们不仅会死得痛苦几十倍,还会连累家人。

    闫儒玉不是熊五爷的对手,纵然加上吴错,胜算依旧渺茫,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不巧得很,我们没空。”闫儒玉转身就要回屋。

    “那么,吴公子呢?”黑影面向吴错问道。

    “我倒是想去凑热闹,只不过……”他指了指闫儒玉,“他已经说了没空。”

    十几条黑影同时出招,有的气势如虹,招式大开大合,有的暗藏锋芒,招式诡异多变,还有的仍留在原地,等待着敌人露出破绽的那一刻,给予致命一击。

    要训练出这样一支配合默契的刺杀队伍,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和钱财。

    拔剑的那一刻,吴错甚至开始替熊五爷惋惜。

    可惜这些时间和钱财都要打水漂了。

    吴错招架正面攻击,闫儒玉脚下的速度飞快,砰砰砰砰,眨眼就挑飞了六个人的兵器那六个留在原地等待致命一击的刺客。他们只好掏出随身携带的第二件短兵器加入混战。

    他们不是对手,十三招之后,两人心中已有了结论。偏偏这些人都拿出了拼命的架势,不惜用自己的身体给同伴做掩护,真的拿胸膛往闫儒玉的剑尖上撞。

    “停下!我不想杀人!”闫儒玉大喊。

    出剑震飞一人,吴错也道:“回去告诉熊五爷,我们不伤他的人,不愿与他结仇。”

    黑影用行动回答了两人。

    他们冲杀得更不要命了。

    这些人哪儿是刺客?反倒更像一支敢死队。

    吴错的剑首先沾了血。

    血腥味在冷冽的空气里弥漫开来,给寒冷的夜增添了一丝暖意。

    接着,第二个人倒下,第三个,第四个……

    十几条黑影全部倒下的时候,闫儒玉蹲在一旁吐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他的剑很干净,身上的衣服也没有沾到一丝血迹,他连一个人都没杀,杀人的是吴错。

    吴错已经很小心了,白袍上还是沾了一滴血,剑上的血潺潺地向下淌,经由剑身流向剑尖,又啪嗒啪嗒地滴在地上。

    据说,世上最好的剑杀人时不沾血。

    “你从没杀过人?”吴错问道。

    闫儒玉只是吐,没回答,吴错却已知道了答案。

    他借着月光仔细地看了看自己不用剑的那只手,确认手上没有血,才用这只手拍了拍闫儒玉的背。

    “谁说我没杀过人?!”闫儒玉不服气地咕哝了一句。在他看来,身上若没背着几十条人命,那是不配行走江湖的。

    所以,纵然他一个人都没杀过,甚至连只鸡都没杀过,他也要装出一副杀人不眨眼的样子。

    “不愿杀人,就不杀。”吴错的声音很低,像是生怕被第三个人听到闹得闫儒玉没面子。

    闫儒玉在想什么,他总是知道。

    闫儒玉故意转移话题道:“架也打完了,可以继续喝酒了?”

    屋外是弥漫着血腥味的寒夜,屋里是把酒言欢的好友。

    客栈老板酿酒的手艺真不错,小米酒竟然酿出了陈酿的后劲,酒喝进肚子,胃先缓和起来,很快,心里也暖烘烘的,这股暖意随着心跳又被运送到四肢百骸,最后,脑袋里也燃起了一团火,噼里啪啦地烘烤着。

    谁的脑袋被火烘烤都不会好受,闫儒玉首先伏在桌上不省人事,吴错的精力更旺盛些,又独自喝了几杯,咕哝了一会儿,这才躺下。

    吴错睡眠极浅,来的路上,哪怕每夜都住在最好的客栈,他还是会被噪音困扰。

    头天晚上有一个偷情的妇人趁着丈夫睡着,与轿夫说了一夜情话,不巧两人就躲在吴错的窗根下,你侬我侬,他只好浑浑噩噩凑合一夜。

    第二天晚上,换了一家偏僻的客栈,他又嫌地上总有蚂蚁爬过,噌噌噌的脚步声扰了他的清梦。

    第三夜就更煎熬了,正赶上立春,屋外柳树不紧不慢地抽着枝,丝丝丝,吴错一夜都没合眼。

    这一夜他却睡得很沉,沉到被人抬去了别处都没有醒来。

    难道因为喝了酒?

    可是,纵然与闫儒玉痛饮一夜,他也不曾醉成这样。

    难道,趁着他们打架的时候有人在酒里下了药?

    是不是说,那些刺客的任务就是被杀死?因为只有这样,下药的人才能神不知鬼不觉。

    吴错睁眼以后就开始思考这些问题了。

    一睁眼,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那床大得像是一间屋子,床上至少铺了十几层蚕丝被,柔软得像躺在一团云里。

    床周围挂满了帐子,层层叠叠,昭示着主人的财大气粗。

    屋子很大,屋顶很高,就连角落里黄花梨盆架上的洗手盆,都是景德镇官窑才烧得出的好东西。

    纵然是江南第一富的吴家,也不会将这样的东西随随便便摆在房里供人使用。

    吴错知道这些,因为他正是吴家的二公子。

    这里怎么会有官窑的瓷器?莫非到了皇宫?

第三九五章 无双谱(3)

    他正想着,就有一名侍女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侍女长得极美,皇帝的妃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侍女不多言,吴错便也不多问。叫他更衣,他便由着人给他更衣,叫他梳洗,他便由着人给他梳洗,叫他用膳,他便随着人往用膳的地方走,仿佛回到了江南吴家,仿佛这不过是最普通的一个清晨。

    侍女引着他来到一处更大的屋子,屋子足够摆下三张桌子、五套书架、四张吴错刚刚睡过的那种大床,却偏偏只摆了一张桌子。

    桌上一只小泥炉,炉上一把铁壶,炉子里火烧得正旺,壶里的水扑簌簌地冒着泡。

    桌边坐着一个人,脸膛黝黑,脸色红润,脖子短粗坚硬,要砍断这样一条脖子,大概得多花上五分力气。

    精致的衣裳遮住虎背熊腰的彪悍劲儿,让这个粗旷的汉子也能称得上“温文尔雅”。

    熊五爷!

    坐在桌边的人正是熊五爷。

    吴错既没有吃惊,也没有害怕,他也坐在了桌边。

    第一泡茶好了,熊五爷给吴错递上一杯。

    “解酒的好东西。”

    吴错接过,一饮而尽,“闫儒玉呢?”

    熊五爷又给他倒了一杯,“闫公子当然也在这里,可惜他的脾气大得很,请他过来得多花些时间。”

    闫儒玉压根不是被人请来的,他是一路打过来的。

    一边打,还一边嚷道:“吴错呢?今天不把他交出来,我就杀光你们不留活口!”

    这人真怪,明明不会杀人,还偏要装出一副大恶人的样子。

    “有这样的朋友,真不错。”熊五爷隔着窗,打量着与人缠斗的闫儒玉。

    闫儒玉不伤那些与他缠斗的人,那些人更不敢伤着他分毫,反倒是小心翼翼地将他往这间大屋子的方向引。

    熊五爷又开口道:“没人愿意与这样的朋友分开。”

    吴错点头,“不错,与这样的人做朋友,一辈子也太短了些。”

    熊五爷又道:“只要你们加入一个帮派,每年为帮派杀上几个人,我敢保证,你们不仅能得到钱财、权利、名望,而且再也不会有人能将你们分开……”

    “不。”吴错已经没有继续听下去的意思。

    “为什么?”

    吴错指了指离他越来越近的闫儒玉,“因为他不喜欢杀人。”

    “真可惜。”熊五爷看着杯里的绿汤,不咸不淡地说道:“今天,你们两个中恐怕要死一个。”

    熊五爷说这话的时候,闫儒玉已经“杀”进了屋。

    他一进屋,那些与他缠斗的人便噌地一下全部消失了,就连打翻的石凳、劈落的树枝也都收拾停当,他们的任务本就是“请”他进屋。

    “我们两个都要活着。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他死,只要他还有一口气,也不会让我死。”闫儒玉收了剑,抱着手臂,逼视着熊五爷。

    他的眼睛里光芒万丈,神采飞扬,仿佛积攒下来的精神头儿都用在了这一刻。

    吴错看着他,心中也充满了希望。

    可惜他的希望下一刻就破灭了。

    “你们俩联手也打不过我。”

    这是句大实话,就跟“不吃饭会饿死”一样的大实话。

    熊五爷在江湖上成名已久,死在他手上的高手不知有多少,况且,他在无双谱上排名第三。

    与这样一个无论身手、经验、心理素质都顶尖的人过招,谁也不敢抱有侥幸,况且,吴错和闫儒玉想破脑袋也没发现值得侥幸的地方。

    两个年轻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你说得对,我们的确打不过你,”吴错沉声道,“可我们还是不想加入万熊帮,也不愿意替你杀人。”

    熊五爷笑眯眯道:“谁说万熊帮想招揽二位了?”

    “不是万熊帮?”

    “不是。”

    “那是什么帮派?”

    “一个连万熊帮都怕得要死的帮派。”

    江湖上绝不会有一个人想到,这话竟然出自熊五爷之口。

    还有能让万熊帮怕得要死的帮派?

    “莫非是那个帮派?”吴错想到了一个答案,又摇了摇头,不敢肯定,“可是,与百里十步一战之后,那个帮派已经销声匿迹许多年了。”

    “销声匿迹不代表消失。”

    “通幽门?”闫儒玉终于问出了答案。

    “通幽十二门,万熊帮只是排在最末尾最不起眼的一门,可是你们看,我这个地位最卑微的门主,也享尽了人间的荣华富贵权力地位,若你们也成了通幽门的门主……”

    熊五爷的话没说完,他有这个自信,说到这儿已经足够打动两个年轻人。

    “你的老婆孩子呢?”闫儒玉突然问道。

    熊五爷摇了摇头,“我没有老婆孩子。”

    “你的朋友呢?”

    “我也没有朋友。”

    “那你总有父母吧?”

    熊五爷皱了下眉,他的耐心就要耗尽了,“他们已经过世了。”

    闫儒玉点了点头,“那你要荣华富贵权力地位有什么用?”

    精致的衣裳终归遮不住熊五爷的暴脾气,他已经抽出了藏在桌下的刀。

    剐龙刀。

    长四尺三寸,重八十六斤七两。

    在江湖上,剐龙刀和熊五爷一样出名。

    与这口重刀相比,闫儒玉和吴错手中的剑就像是玩具。

    闫儒玉毫不怀疑,只要与这口重刀正面相碰,他的剑必然断成两截。

    或许,还不止两截。

    他的剑很普通,许多初学者用的就是这种剑。

    他既要保住自己的命,又要保住手中的剑,因为一旦剑毁了,命也就保不住了,这是一代代剑客用血总结出的教训,闫儒玉不敢不信。

    所以他躲得很辛苦,几乎没有出手的机会。

    若不是吴错不时朝熊五爷刺两剑,使他回防招架,闫儒玉的人都不知被砍成几段了。

    他这才发现,原来无双谱上的高手并不都像他和吴错那样差之毫厘。

    排名挨着的两人也有可能是天地之差云泥之别。

    “看来,我应该先管了你们的早饭,免得你们把剑挥成面条儿。”

    熊五爷的刀挥得有些漫不经心,气势却更盛。

    又是无聊的一天,不同的是,这一天从戏弄两条小狗开始。

    或许这是个不错的开始,至少与之前无聊的日子有一点点差别,可他不明白,那个人怎么会看上吴错和闫儒玉?

    这个疑问一闪而过的瞬间,也正是熊五爷精神最不集中的瞬间。

    他走神了。

    很短暂,也很致命。

    毫无还手之力的闫儒玉突然一跃而起,吴错恰好出剑将重刀挑起了一寸,破绽终于来了!

    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第三九六章 无双谱(4)

    哐啷啷

    一个急促的刀花在空中划过,撞上了闫儒玉的剑。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在剑尖几乎贴上熊五爷胸膛的时候,剑断了,剑尖斜刺飞出,在熊五爷的胸膛上刮了一道口子。

    伤口不深也不长,只可怜巴巴地淌了几滴血便。

    这样的伤口当然不致命,就连削弱敌人的战斗力都做不到,反倒灭了自己的士气。

    看,费了那么多力气,不过给人家挠了一下痒痒。

    熊五爷伸手在伤口上抹了一把,冷笑一声。

    “嘿嘿,该上路了。”

    闫儒玉强迫自己打起精神,相信还有机会,可是从心底里,沮丧和绝望已经开始蔓延。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任何人在预感到自己快死了的时候,都会手无足措,何况,他还只是个19岁的少年。

    “杀!”

    好在,少年的胆子总是格外地大,听到吴错一声暴喝,闫儒玉便不想不顾,提着断剑冲了上去。

    除了冲杀,他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熊五爷怎会将只有一把断剑的剑客放在眼里?他的对手是吴错。

    哐啷啷

    只一招,吴错的剑就脱手了。

    现在,两个剑客已经有一个丢了兵器,另一个的兵器断得不成样子,实在不妙!

    熊五爷回身一刀斩出,闫儒玉只得后跳避开。

    “我收回刚才的话,你们两个中不会有一个人死,”熊五爷摸了摸剐龙刀的刀背,像安抚一个焦急的老朋友。

    “两个,都得死!”

    闫儒玉的朋友就在距他不足十步的地方,他却没有能力为这个朋友杀出一条活路。

    他又开始生闷气,比以往哪一次都更气。

    紧紧握着手中的断剑,闫儒玉再次冲向熊五爷,他希望吴错能用这一瞬的机会逃跑,只要吴错向屋外逃,他无论如何也要拖住熊五爷。

    吴错没有逃,他也冲向了熊五爷,冲得一点也不比闫儒玉慢,剑没了,他就用拳头。

    “废物!该送你们上路了。”

    这一次,熊五爷一出手就使了十分力气,一把大刀快得直叫人眼花缭乱,似能搅动天上的风云。

    闫儒玉挥着断剑格挡,乒乒乓乓,也不知那余下的断剑又成了几节,他拼命冲向吴错。

    吴错连一把断剑都没有,拿什么自保?闫儒玉的心揪到了嗓子眼。

    无法自保的吴错被剐龙刀劈中,胸膛殷红一片。

    纵然这样他也不肯倒下,只微笑着动了动嘴。

    “走。”

    他轻轻地用唇语向闫儒玉吐出一个字,双手死死抓住了熊五爷握刀的手。

    “不!”闫儒玉的眼泪模糊了眼睛。他不能走,他已下定决心与好友同生共死。

    偏偏他们想死的时候有人不让他们死。

    婉转的笛音响起,熊五爷立即收了招,垂首立在门口。那恭敬的神态,竟然跟这里的下人别无二致。

    能让熊五爷将自己当成下人,这个吹笛子的人得有多大来头?

    大人物总是神秘的,这人也不例外。

    他脸上戴着面具,面具上既没有凹凸的五官也没有装饰花纹,只是白色椭圆上两个绿豆大的小孔,从小孔恰好露出了两块黑眼珠,他正通过这两个小孔扫视屋里的三人。

    身上裹着一件及地的斗篷,肩膀处故意垫得很宽大,让人看不出他的性别、身材。

    “要活的,只有活人才有用处。”他一开口简直就是噪音,他的喉咙里说不定卡了几百根鱼刺。

    “可他们不愿加入通幽门。”熊五爷说话的声音竟有些发颤,好像生怕那面具人嫌他办事不力。

    面具人饶有兴致地看着闫儒玉和吴错。

    吴错所站的位置离门口最远,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死在这里,用自己的死为朋友争取逃生的时间。

    闫儒玉何尝不是如此?自从熊五爷收招,他已经偷偷向吴错挪了好几步。

    “呵呵,有意思。”面具人笑道:“我可以放一个人走,一年之内他可以随时向万熊帮帮主挑战,只要他打败万熊帮帮主,就可以带着朋友离开。只不过,那个留下的人要受些苦。”

    “我留下!”

    “你走!”

    两个少年同时给出了答案。

    面具人并不着急回答他们,继续讲道:“倒也不太苦,只要每天让熊五爷在他身上割一刀。放心,熊五爷的刀法很好,我敢保证,这个留下的人一定能活过一年。”

    “我今天已经挨了一刀,这也要算上。”吴错扯了扯胸口处被血染红的袍子,索性直接躺在地上,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休息。

    “不!我留下!”闫儒玉耍赖地躺在他旁边不起来。

    “我受了伤,而且我的武功不如你。”吴错偏过头冲闫儒玉笑笑,“走吧,我还等着你回来救我呢。”

    吴错的话很有道理,闫儒玉听着不禁流下了眼泪,他恨他说出的话为何这么有道理。

    “你需要一把好剑,”吴错摸过掉在地上的剑,塞到闫儒玉手里,“用我的,虽然也不太好,却比你之前那把强得多。”

    闫儒玉握着吴错的剑,那剑上有一股勇气,通过握剑的手流进他的心里,令他的心也坚定了些。

    “我一定来救你,你不能死。”话虽然带着哭腔,闫儒玉的眼睛里却又有了光芒。

    “好,我一定活着。”

    闫儒玉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走出这座院落的时候,树上两只多嘴喜鹊的嘲笑又让他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他不知道如何在一年内打败熊五爷,一想到吴错接下来要受的苦,他就心如刀割。

    当思绪乱到一定程度,他竟想到了百里十步。

    除了他刚刚见过这人,印象比较深刻,还因为百里十步曾经打败过通幽门。

    扣下吴错的也是通幽门,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凭这一点,百里十步应该会帮他吧?

    可偏偏他是闫儒玉,那个让百里家当众蒙羞的人,凭这一点,百里十步又怎么会帮他?

    闫儒玉真恨自己,为什么要去收弟子?!

    可他已经没别的办法,他只能再去百里山庄试试。为了他的朋友,即便去那里挨上两顿臭骂,三顿毒打,只要百里十步肯帮他,他都愿意。

    当少年肯放下面子去做一件事的时候,他便开始长大了。

第三九七章 无双谱(5)

    再次踏入百里山庄,满眼净是萧索。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实际上,除了百里一如拜师那天,百里山庄已经萧索了整整二十年。

    诺大的山庄只有百里十步夫妇和三个老仆。

    百里一如不在,这让闫儒玉揪心。

    “再也不会有人肯收他为弟子了。”百里十步叹息道。

    被排在无双谱第四位的闫儒玉拒绝,本身已经宣告了这个年轻人资质不佳,不堪造就。

    谁会收这样一个弟子?

    “那……他去哪儿了?”闫儒玉问得很小心,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跟一个铁匠走了,去学铸剑。”

    “对不起。”闫儒玉低着头,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不必,你不过是说了句实话,并不欠我百里家什么。”

    百里十步的脸上看不出情绪,说完这话,他伸手就要关门百里山庄的大门。

    “等等,”闫儒玉急道:“我是来拜师的,请你教我剑法……或者办法吧!我想打败通幽门!”

    闫儒玉的脸涨得通红。

    前两天还张罗着收弟子的人,如今却如一只落水的鸡,一身狼狈地回来求援,若不是手中吴错的剑支撑着,闫儒玉都要昏倒了。

    说出这句话,已经用完了他所有的勇气。

    百里十步道:“通幽门已经销声匿迹了。”

    闫儒玉道:“死灰复燃。”

    百里十步沉寂的眼中仿佛燃起来某种情绪,“你为什么想打败他们?”

    “我的朋友被他们抓走了,我要救他。”

    百里十步问道:“我可以教你,可不白教,你拿什么付学费?”

    闫儒玉摸了摸揣在衣服里的钱袋,却没有掏出来,那钱袋实在太瘪,他只好咬牙道:“我虽然没钱,却有一把力气,一身功夫,只要你肯教我,我……”

    “倒是正好有件事,用得上你的一把力气,”百里十步打断他,打开一张画像道:“你去杭州,找到这个人,杀了他。”

    画像上是个年轻男子,很英俊,眉宇间有种富家公子特有的贵气。

    “杀了他,您就教我?”闫儒玉问道。

    “杀了他,我就教你,而且保证你打败通幽门,救出你的朋友。”

    闫儒玉咬着嘴唇接过了那张画像,画像上是谁?好人还是坏人?百里十步为什么想杀他?他压根不想知道,他只知道,那个人就要死了。

    杭州,西湖岸边。

    初春第一茬草芽嫩得让野狗都忍不住要扑进去狠狠地打个滚。

    虽不是鲤鱼最肥的时候,却别有一种熬过了寒冬苦尽甘来的滋味,对真正懂得美味的人来说,此时正是吃西湖醋鱼的好时候。

    闫儒玉却没有这个兴趣。

    并且,口袋里的铜钱也不允许他这样享受。

    他的钱只够住三天最廉价的客栈,吃两天馍馍,可怜的是,今天就是第三天了。

    所以,今晚上他仍能睡在破了洞的屋顶下,白天他却一口东西也吃不上了。

    闫儒玉不想住在客栈里,住店的钱要是能省下来,够他多吃10天馍馍,可他不能随便窝在背风的小巷里睡觉。

    那种地方睡觉也并不太糟,至少他见过乞丐睡在那里。

    但是现在不行,现在他拿着吴错的剑,生怕一觉醒来怀里空空,剑已经不知去向。

    若真发生那样的事,他非疯了不可。

    人不吃饭能撑几天?或许3天吧,那么,他还有3天时间想出一个法子,一个找到画像上那个人的法子。

    法子还没想到,倒是遇见了一个姑娘。

    江南的姑娘总是更多情些,更柔弱些,当然,也更水灵漂亮些。

    当几个赤膊大汉想欺负一个水灵漂亮的姑娘时,总会有多情的少侠乐意管闲事。

    无双谱排名第四足以让闫儒玉比一般的少侠优秀一百倍,可他知道自己此刻有多狼狈。

    打架总要消耗体力,这会让他连3天也撑不过去。

    可是,如果坐视不管,日后他一定羞于跟吴错说起此事,他并不想这样。

    剑一出鞘就挑飞了几个大汉的兵器,大汉们放了几句狠话,抱头鼠窜。

    “姑娘,你没事吧?”

    客套还是要有的,万一那姑娘是个俗人,拿白花花的银子来谢他的救命之恩呢?

    那再好不过了。

    可惜,姑娘既没有掏银子,也没有别的表示,只是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剑,说道:“这把剑不是你的。”

    闫儒玉这才仔细打量眼前的姑娘。她不仅有江南女子的水灵漂亮,还显得英气逼人,那眉眼,竟与吴错有几分像。

    “你认识这把剑的主人?”闫儒玉问道。

    姑娘不答他的话,而是自言自语道:“怪了,这把剑比他的命还重要,怎么会轻易交给别人?”

    “你认识这把剑的主人?”闫儒玉只得再问一遍。

    姑娘还是不答他的话,反而问道:“吴错到哪儿去了?怎么不见他的人?”

    闫儒玉叹了口气,只好顺着姑娘的话道:“吴错被通幽门的人抓走了。”

    姑娘惊道:“抓走了?你既然拿着他的剑,想必是他的朋友,为什么不去救他?”

    闫儒玉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救他。”

    “你打算怎么救?”

    闫儒玉掏出那张画像,递给姑娘,说道:“想要救出吴错,得先杀了这个人。”

    姑娘搭眼一瞧画像,冷笑道,“你是在找这个人喽?”

    “正是。”

    “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姑娘说完话转身就走,闫儒玉大步跟上,毫不迟疑。

    这一路走得并不远,转过街角,姑娘进了一家其貌不扬的酒家。

    姑娘进去,闫儒玉也跟着进去。

    酒家里面比闫儒玉所想大了至少5倍,雕栏屏风极尽讲究,摆在桌上的一双象牙筷足够顶闫儒玉一年的花销。

    姑娘信步上了二楼,闫儒玉也跟着上二楼。

    二楼中央是个戏台子,戏台子周围八个雅间,无论哪一间的主位,都能透过一扇小窗恰好看到戏台。

    八个雅间中本有两间坐了人,戏台上咿咿呀呀唱得极有韵味。

    可是自从那姑娘一上楼,戏台上的花旦立马噤声,朝着姑娘行了个礼便下了台,两个雅间中的人更是起身就走,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姑娘自然是进了位置最好的雅间,还没坐下,就有小二打点好了一切,刚刚那两桌人剩下的饭菜都不动声色地撤走了,饭菜余味也被一缕檀香代替。

    她刚坐下,已有八冷八热十六道精致小菜端了上来。

    菜端上来,她不吃,却冲闫儒玉做了个请的手势。

    闫儒玉狼吞虎咽起来甚至连筷子都不用,端起一盘菜直接倒进嘴里。江南的菜本就精致,一口一盘,恰好十六口,桌上的菜就被他吃了个干净。

    “吃饱了吗?”姑娘问道。

    闫儒玉吃饭的功夫,那姑娘才只喝了一口茶。

    “还好还好,半饱半饱。”闫儒玉答道。

    “你已经见到画像中的人了,打算怎么杀他?”姑娘又问道。

    “见到了?谁?店小二?唱戏的?还是那两桌食客?”

    姑娘笑道:“你看他们中谁像?”

    “我看,他们都没有你像。”

    姑娘惊愕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不知道。”闫儒玉耸耸肩,“不过现在我却知道了,画像上不仅是个女人,还认识吴错。”

    “我不仅认识吴错,还是他的姐姐,你还打算杀我吗?”

    闫儒玉摇头道:“不对不对,我只听说吴错有个哥哥,是江南吴家的一家之主,人称吴大公子,却从未听说过他有姐姐。”

    “若是现在,他的确要喊我姐姐,等我扮了男人操持吴家生意时,我自然是吴大公子,他当然会喊我哥哥。”

    闫儒玉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想到,吴错每每提起都十分尊敬佩服的大哥,竟然是个女人。

    他终于明白,吴错为何曾跟他说“兴许你会很喜欢我大哥,我觉得你们俩很……般配。”

    “你既然是吴错的……大哥,我当然不能杀你。”说出这句话,闫儒玉暗暗松了口气,他竟然差点就不问青红皂白杀了一个好人。

    “算你懂事,”吴大公子赏了闫儒玉一记白眼,“我且问你,是不是百里十步让你来杀我的?”

    闫儒玉再也不敢小瞧女人了,眼前这个女人比他见过的任何男人都聪明。

    他只好老老实实答道:“不仅要我杀你,还要我把你的人头带回去,只有这样百里十步才啃教我办法,让我像他当年那样打败通幽门。”

    “他的确有这个本事,可他做事也太绝了点。”吴大公子胸有成竹,轻笑道:“既然我知道了弟弟的下落,自然要想法子去救,就不劳百里十步操心了。”

    “你?怎么救?”

    “我虽然不会武功,却有一个懂武功的朋友,这位朋友一定肯帮忙。”

    “可我们要对付的人,是无双谱上排名第三的熊五爷。”

    闫儒玉不是故意给吴大公子泼冷水,他只是不想做无用功耽误时间。

    “哦?这位熊五爷与周成相比,谁更厉害?”吴大公子问道。

    闫儒玉的心跳都快炸裂了,周成不仅英俊潇洒、侠义心肠,还在无双谱上排名第二。

    排名第二的意思是,正面较量只有一人能打败他,而这个人绝不会是排在第三的熊五爷。

    “这位朋友难道是周成?”闫儒玉的眼中燃起了熊熊的希望,可他还是不敢相信。

    “昔年周成路过杭州,囊中羞涩,我请他在吴俯住了三个月,日日好酒,临走又送上百金,他亲口答应,若日后混出名堂,吴府有难便是他周成有难,吴俯有仇便是他周成有仇。”

    如果周成出手帮忙,吴错是不是就能救回来了?

    当吴大公子大包大揽地表示自己去联络周成,让闫儒玉在吴俯小住几日,闫儒玉虽然心中忐忑,却还是答应了。

    可他没能等来周成。

    却在第二天等来了周成去世的消息。

    一个自称韩止戈的人向周成挑战。

    江湖中总有人做着一战成名的美梦,挑战无双谱上的高手就是个不错的选择。他们中绝大多数死于骄傲自负急功近利,但也有极个别的美梦成真。

    无疑,韩止戈的运气不错。

    据有幸观战的人描述,韩止戈是个四十多岁的矮个子男人,穿着一身过长的道袍,其貌不扬。

    周成与韩止戈战了四百二十六招,招招险象环生,内力卷起的风墙遮天蔽日、飞沙走石。

    周成始终占据上风,九节鞭舞得密不透风,对方疲于招架,毫无还手之力。

    在四百二十五招之前,周成有三次机会杀死韩止戈,但无双谱上排名第二的高手要求自然比无名小辈多一些,他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漂亮亮,不留一丁点诟病。

    什么铁牛捉尾、鹞子扑蝉、螳螂叨眼,除非有性命危险,这样的招式他绝不会用。

    第四百二十五招,周成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他很满意自己的耐心,甚至开始考虑,等会去哪儿找个女人放松一下。

    女人总是能帮他消除战斗之后的疲惫,当然,女人也会带来另一种疲惫,他已经分不清哪种疲惫更令人舒坦。

    玉龙出水!

    他手中的九节鞭的确如一条出水的龙,破开内力形成的风墙,直奔韩止戈面门而去,观战的人隐约还听到了一声龙吟。

    这一出手速度极快,观战的人中有一位不小心眨了一下眼睛,后悔得整整三个月吃不好睡不着。

    谁也没想到,这么快的一鞭竟然被韩止戈接了下来。

    韩止戈没有兵器,手就是他的兵器。

    他的左手戴着手套,接住九节鞭的正是这只左手。

    周成的反应也算迅速,收势,脚一点地向后退去,想要借势拽回九节鞭。

    哪知对方右手连发三枚暗器。

    发暗器的时间拿捏得极准,恰好选在周成身体凌空的瞬间,角度也极尽刁钻,躲了那两枚便会被这一枚戳中大腿,躲过这两枚又要被那一枚扎破脸皮。

    万般无奈之下,周成还是决定保住脸皮。

    落地的同时,大腿一疼,周成恼羞成怒,扬鞭就欲反击,脚下却是一个趔趄,原来那暗器恰好扎在了伏兔穴上。

    周成大惊,心道不妙,狂舞九节鞭想要逼退韩止戈,再也顾不得形象。

    第四百二十六招可能是周成使用过的最糟糕的招式,它甚至凌乱得已经不能称之为招式。

    韩止戈哪儿能给他机会,戴着手套的左手已经掐上了他的脖子。

    这哪儿是一只手?它坚硬得像钢铁,又冰冷如三九天房檐上的冰溜子,这是一只来自地狱的手!

    周成的脖子被那只手生生捏断了,舌头伸出老长,既不潇洒也不风流。

    茶馆里,观战者说得吐沫横飞,看着被他的描述吓得缩着脖子夹紧臂膀的人,他露出了满意的笑。

    闫儒玉被吓得最为失态,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白府的。

    吴错已经受了十天罪,他本该去救他出来,但此刻他却连一点办法都没有。

    白府。

    闫儒玉进门时老管家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

    “吴大公子让我转交给您一样东西,请跟我来。”

    闫儒玉跟着老管家,穿过一进又一进院子,直到最后一进最为幽静雅致的院落,那是吴大公子的住处。

    屋里很素雅,整整两面墙都是书架,上面摆满了书,博古架上有成套的茶具,有插花,还有一把镇宅的短刀,刀柄与吴错的那把剑很像。

    屋子里既没有女儿家多余的装饰,又不会显得太过阳刚,中规中矩,倒像教书先生的住处。

    屋子正中的桌上放着一只木匣,老管家示意闫儒玉打开。

    木匣里面还是一只木匣,两只木匣中间的空隙处填满了冰块,天气渐暖,冰块已经开始融化,在匣底形成薄薄的一层水。

    闫儒玉打开了里面那只木匣。

    那是一只与人头大小相当的木匣,里面应该恰好能装下一颗人头。

    也的确装了一颗人头。

    吴大公子的人头!

    她的表情安详,看起来死时并不痛苦,嘴角甚至还有一丝微笑。

    她一定也听说了周成的死讯,知道只剩一条救吴错的路,她决定用自己的命换弟弟的命,有尊严地赴死。

    闫儒玉端着木匣的手在颤抖,那木匣似有着千斤重,让他承受不住跪了下来。

    从前他总觉得死人脏,令他恶心,如今一颗死人头就捧在他手中,他却觉得这是世上最圣洁的东西,哪怕看上一眼都是对她的玷污。

    闫儒玉心里空落落的,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他还没救回吴错,却已经害死了吴大公子,他觉得自己才是最该死的人。

    “这颗人头是吴大公子借给您的,等您救回二公子,希望您将人头送回来,让我们好生安葬,老奴替白府上下三百口人谢谢您。”

    说完这番话,管家独自走了出去,临关门又道:“吴大公子交代过,马厩里那匹独角沧月也一并借给您。”

第三九八章 无双谱(6)

    九江郡,官道。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一匹西域快马跑得比春风还要快上几分。

    马通体乌黑,唯有额头处一撮月牙形的白毛,左耳后还长着一只小小的犄角。

    马刚出生时,马场老板说它是个畸形,不祥之兆,欲用绳子将它勒死。恰逢做马匹生意的白大公子前去选马。

    她却看着喜欢,请来了懂得相马的名仕,搭眼一瞧,那名仕连呼三声“奇”,白大公子自然十分欢喜。

    马场老板见此情形,也不提勒死马的事了,坐地起价。

    白家那时远不像现在这般富庶,白大公子却少有地一掷千金。

    之后,有传闻称,马场老板与那相马的一同做局,坑了白大公子的银子。

    白大公子成了江南商界的笑话。

    那年朝廷征兵打仗,各个马场都砸锅卖铁地屯马,等仗打起来了卖个好价钱,谁成想,敌国皇帝突然驾崩,主少国疑,朝堂不稳,匆匆忙忙派了使臣前来求和,还进献了金银财宝。

    没了官府的需求,马价大跌,马场陆续破产关张,白大公子趁此机会大量收购马匹,几乎用尽家财。

    不久,敌国新帝扫清了朝堂内的障碍,开始寻求扩张。

    仗,终究还是打起来了。

    马价回涨,白大公子做为最大的马商,赚得钵满体满,从此垄断了马场行当,还一举成了江南首屈一指的富豪。

    据传闻,这次马价跌涨全是白大公子做局。

    她算准了敌国老皇帝时日无多,已没了雄途霸气,也算准了那位头脑过人的新帝一定会行缓兵之计委屈求和,因此在老皇帝尚未驾崩时候散布两国准备交战的传闻,使得马场拼命屯马,待到马市崩盘再低价入手。

    没人知道传闻的真假,若是真的,这位白大公子何止懂得经商,她简直已有了治国之才。

    就连皇帝听闻此事,都曾说过:“天下真有此等奇人?朕倒要见见。”

    日理万机的皇帝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真要见她的意思,可这已经是无可比拟的荣耀。

    一个商人,哪怕比白大公子还要家大业大,却也没有被皇帝夸赞的殊荣。

    因此,无论白家的生意是不是真的江南第一,这“江南第一”的头衔却是没人敢跟白大公子抢的。

    那匹使白大公子沦为笑柄的独角沧月,因为与这档子事儿有着一丢丢联系,也就被好事者吹捧为能招来财运的吉祥物儿。

    有人想花万金买下这匹马,被白大公子拒绝。

    如今,主人已死,马借给了闫儒玉。

    马通人性,感知到主人的焦灼,已经不吃不喝地跑了一天两夜,速度却丝毫不减,当真是千里良驹。

    这一天两夜的奔驰闫儒玉不敢马虎,他手中始终捧着一只木匣,纵然马跑得比八抬大轿还要平稳,他还是不放心,生怕有一丁点颠簸让匣子里的吴大公子受了委屈。

    傍晚,客栈。

    闫儒玉给马租了最好的马厩,又买了最贵的草料,而自己只住在最普通的客房。

    坐在桌边,他叫过客栈掌柜,掏出一锭银子,问道:“你们这里有冰窖吗?”

    “小店简陋,哪儿修得起冰窖,”掌柜看着银子,恨不得眼中生出钩子直接将银子勾走,“不过,客官要是再加点钱,我倒是可以打发伙计去城里最大的酒楼给您买些冰。”

    闫儒玉又掏出一锭银子,掌柜揽过银子,眉开眼笑地冲小伙计喊道:“王四!骑上咱们那头笨驴,去芙蓉斋买一篮子冰,一个时辰要是回不来,我就打断你的腿!”

    王四丢下抹布,脚打后脑勺地往客栈后院拴驴的地方跑。

    闫儒玉多看了那个王四两眼,最终还是打消了将独角沧月借给他的念头。

    掌柜的亲自为他端上来五个馒头。

    离开白府时,老管家为他准备了纹银五百两,可他还是决定只吃白馒头,只住最便宜的客房。

    就像是某种惩罚仪式,只有过着苦行僧的生活,闫儒玉心里才会好受些。

    掌柜凑上来低声道:“小店的酱肉颇受欢迎,配上自家酿的小米酒更是有滋有味,客官来点尝尝?”

    闫儒玉没答腔,他好像压根没听到掌柜的说话,拿起一个馒头开始吃。

    他用一只手拿着馒头,另一只手按住放在桌上的木匣,这还不够,眼睛还要紧盯着木匣,连眨眼的频率都比平常低一些。

    掌柜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进来了一个彪蟒大汉。

    大汉环眼,虬髯,国字脸,两道浓眉直飞入鬓角,站在门口比掌柜高出一头有余,宽出一倍,他打着赤膊,露出一身丘陵般的肌肉,手上提着一把鬼头刀。明明壮得像头牛,可他走起路来,嘎吱作响的木地板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走路时无论抬脚、落脚,手中的鬼头刀始终离地三寸。

    “客官这边请,远道而来,辛苦……”

    掌柜的话还没说完,大汉已经一屁股坐在闫儒玉对面。

    闫儒玉的眼睛依旧盯着桌上的木匣,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刚才说什么?这里的牛肉和小米酒不错?”大汉拍出一块碎银子,指着闫儒玉对掌柜道:“给他来三斤牛肉,一坛小米酒,我请。”

    “得嘞!”掌柜的掂量着手中的银子,脚下生风,跑进了后堂。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他要给后堂供的财神多上三炷香。

    酒肉端上来,大汉先夹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又咕噜噜地喝了一回酒。

    “哈哈哈,痛快!”喝了酒,大汉的脸开始泛红,声音也高了几分,“你也应该吃些肉喝点酒,最后一顿饭能吃到这样的美味,死在我鬼见愁手中也值了。”

    “可我现在还不能死。”闫儒玉按在木匣上的手加重了力气。

    大汉盯着木匣道:“从你害死吴大公子的那一刻起,是死是活就由不得你了。”

    “我知道。”闫儒玉又吃了一口馍馍,沉声道:“给我一个月,一个月后你要杀我,我让你杀。”

    “我肯给你一个月,恐怕别人不肯。”

    鬼见愁的话音刚落,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悠然迈步进了客栈。

    老者身穿灰色道袍,白发挽成道士髻,发上一枚青翠的玉簪,手持拂尘,仙风道骨。

    老者笑呵呵地对大汉作了个揖,“在下无忧真人,吴大公子曾对我有救命之恩,还请鬼老弟将仇人这条命让给我。”

    鬼见愁一拍桌子,“吴大公子对我的救命之恩难道不该报答?你当我鬼见愁是忘恩负义之人?”

    “这可就难办了,他只有一条命,我们两人可怎么分?”说着话,无忧真人也坐到了桌旁。

    “我有个主意。”鬼见愁凑到无忧真人耳旁嘀咕了一番。

    无忧真人拍手笑道:“好主意!很公平!就这么办!”

    话音未落,拂尘已经出手,直卷向桌上的木匣。

    鬼见愁手中的鬼头刀也不甘示弱,举重若轻地划向无忧真人执浮尘的手。

    眼看拂尘就要卷上木匣,眼看鬼头刀就要劈中无忧真人的手腕,闫儒玉却还是盯着木匣,不紧不慢地吃着白馍馍。

    火红的暗器破空而出!

    只有一枚暗器,却打中了两个人。

    鬼见愁和无忧真人同时松手,拂尘和鬼头刀掉在了地上,拂尘还咕噜噜地滚了两圈。

    两人手背上靠近虎口的位置均出现了两个小小的圆形伤口,伤口不深,流出的血却是黑色的。

    “不好!有毒!”

    无忧真人迅速点中了胳膊上的几处穴道,扭着头四处张望。

    鬼见愁运起内门功夫,伤口处的毒血被逼出,很快他脚下淌了一滩黑血。

    “谁暗算我?”鬼见愁怒道。

    “还请阁下现身,有什么误会咱们当面说清。”无忧真人的声音还能强作镇定,眼角却已开始微微抽搐。

    他已经猜到了对方的身份,江湖上有如此手段的不外乎一人,这个人的狠毒无人不知。据说她每天都要吃一个活人,而且只吃心尖上的一点肉,配上肝脏正中间的一点肉筋,其余的部位则大方地赏给她的手下。

    她的手下不过是一只蝎子,一条毒蛇,一条比狗熊小不了多少的白狼,饭量也不算太大,吃一个人刚刚好。

    貂如意。

    无双谱上排名第八的高手。

    她虽然只排在第八,但排在她前头的没有一个愿意招惹她,闫儒玉见了她恨不得绕着走。

    这是个相当难缠相当要命的对手,偏偏这个对手自己找上门来了,闫儒玉搭在木匣上的手开始出汗,他不得不提着双倍的小心。

    貂如意一袭粉绿的罗裙,莲步轻移,坐在四方桌仅剩的一个空位,四人恰好将桌子围住。

    一只火红的小蝎子从无忧真人衣襟上爬了出来,看到蝎子,无忧真人后背的衣服整个湿透了。

    小蝎子翘着毒尾举着螯,趾高气昂地爬上貂如意的手,顺着她的胳膊躲进了衣袖。

    那真是一节白生生的胳膊,比洗干净的莲藕还要白,白得似乎能发出上等瓷器才有的光泽。

    可你若是敢摸一模她的胳膊,只要一下,就能让你身中几十种剧毒,当场毙命。

    貂如意冲闫儒玉甜甜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一只小酒窝,轻声细语地问道:“是你害死了吴大公子?”

    “是我。”

    “这可难办了,我原本想嫁给他的。”貂如意皱起眉来,那苦恼模样是个男人见了都会忍不住心里一酥。

    她的两只大眼睛也会说话,她想笑的时候,笑意总是最先出现在瞳孔中。

    此时,她的瞳孔就带了笑,机灵鬼似的笑。

    “不过,一见到你我就不愁了,我现在又想嫁给你了。”

    这实在是个好消息,对闫儒玉来说,只要对方不是来要他命的,那就是好消息,偏偏此刻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娶这么一个浑身是毒的老婆,还不如去当和尚。他宁愿貂如意是来要他命的。

    “小丫头休得胡闹!你若速速离去,今日暗算我们就一笔勾销,我鬼见愁不与你计较!”伤口的毒血已经放干净,鬼头刀又回到了鬼见愁手中。

    无忧真人看看鬼见愁,又看看貂如意,干脆眼观鼻鼻观心。他已打定主意老僧入定,最好谁都看不见他。

    貂如意笑嘻嘻地对鬼见愁道:“咦?你已经能动了,比旁边这位老道强一点嘛。若是闫公子答应娶我,我心情一好,兴许还能饶你一命。”

    鬼见愁大怒,抡圆了鬼头刀,直冲貂如意的脑袋砍去。

    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若是被这么一把刀砍中,别说脑袋,整个人都能破成两半。

    貂如意脸上仍带着笑,只抬了抬手。

    一条乌黑的影子从她袖口飞出,直扑鬼见愁面门。

    那黑影正从闫儒玉放在木匣上的手的上方飞过,他只感到一股劲风裹挟着凉意,竟有几分透骨。

    “不好!”

    闫儒玉用另一只手拔剑,斩向那黑影。

    黑影诡异地在空中扭动了一下身子,躲过了。

    闫儒玉反手再劈。

    晚了。

    一个不可置信的表情在鬼见愁脸上凝结,他的下巴正中间出现了两个浅浅的小洞,紫黑色从小洞开始蔓延,覆盖了他的皮肤,最后整张脸变成了一个歪把茄子。

    他仍僵硬地坐着,人却已经死透了。

    一条黑色的小蛇盘在他的脖子上,两只乌溜溜的小眼睛警惕地盯着闫儒玉,似乎对他刚刚的拔剑攻击怀恨在心。

    除了时不时吐一下鲜红的蛇芯子,那小蛇几乎一动不动。

    貂如意叹了口气,“你的确比旁边这位老道强一点,可他却比你聪明太多。”

    无忧真人身下一滩水,已吓得尿湿了裤裆,此刻才缓过神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多谢姑娘夸奖。”

    “可惜,我不喜欢太聪明的人。”

    黑影又是一闪,无忧真人下巴上也添了两个小洞。

    这一下真是出人意料,闫儒玉甚至忘了出剑替道士挡一挡。

    “你杀了吴大公子的朋友。”闫儒玉道。

    “谁让他们要取你性命?我是在救你。”说话时,貂如意就像等着大人奖励糖果的小姑娘。

    闫儒玉脱下无忧真人的道袍,折成双层将木匣包在其中,打结,用力拽了拽打成的结,确定结实,才将装着木匣的包袱提在左手。

    右手是吴错的剑,剑已出鞘。

    “吴大公子一定不想看见他的朋友惨死,我杀了你,也算为他做点事。”

    貂如意不可置信地看着闫儒玉,眼中涟漪波动,“人家特地来救你,你却……你这人好没良心!我……我不理你……”

    抬手擦泪的瞬间,一道黑影突然从貂如意的袖口飞出。

    这道黑影闫儒玉已见过两次,他已经想好了一连串斩杀毒蛇的招数。

    当他使完这一系列招数,毒蛇果然断成两截落在地上,腥臭的蛇血溅在桌腿上,令人作呕。

    “小没良心,姐姐先走了,下次再来找你玩。”

    抬头一看,哪儿还有貂如意的影子。

    再仔细看地上的断蛇,竟是一条惟妙惟肖的假蛇,蛇身里甚至还填了好几个血囊。

    “杀人啦!救命啊!”

    掌柜拜完财神从里间出来,第一眼就瞧见两个死人,然后他就闭了嘴惊恐地看着手中提剑的闫儒玉。

    他一定以为是闫儒玉杀了人。

    闫儒玉打消了解释的念头,牵出独角沧月,翻身上马,去买冰块的伙计恰好回来。

    闫儒玉一俯身,抄起绑在笨驴身上装了冰块的篮子,一磕马肚子,一骑绝尘而去。

第三九九章 无双谱(7)

    “你回来了?”

    “回来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次,百里十步终于让闫儒玉进了山庄。

    北方的春天比猫脖子还短,山脚的植被争先恐后地抽枝长叶,已有了几分盛夏的意思,百里山庄反倒更加萧瑟,去年的落叶还堆在院子里,风一带,呼啦啦地满院子跑。

    百里十步伸手想要接过闫儒玉手中的包袱,闫儒玉却没递给他。

    他走到院里的石桌前,仔细地用袖子擦干净石桌上的灰尘,轻轻将包袱放在桌上,解开包袱,打开第一层木匣。

    两层木匣中间的冰块还是新鲜的,坚硬透彻。

    闫儒玉伸了伸手,却又将手缩回来,没去打开那第二层木匣。

    他拣出三块冰,放在手里搓揉着,直到冰全化了,手也洗得干干净净。

    将手在袖子里层擦了擦,这才打开第二层木匣。

    连日颠簸并没有让吴大公子露出一丝疲态,她的表情依旧安详,许是过了尸体的僵硬期,皮肉软化后脸上的表情更生动了几分,好似随时都可能睁开眼对人笑。

    闫儒玉看得痴了。

    一旁的百里十步看得更痴,他甚至想伸手摸摸,以确认这是不是他要杀的人。

    闫儒玉伸手拦住了他,那只拦住他的手力道奇大。

    “我答应过别人,善待吴大公子,送他回去安葬。”

    说话的时候闫儒玉手上的力道始终不减,这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

    百里十步又深深看了一眼木匣中的脑袋,终于收回目光道:“你这一路想必遇到不少吴大公子的朋友。”

    闫儒玉道:“总共三十六个。”

    “这些朋友在哪儿?”

    “死了。”

    “死了?”百里十步捋了捋胡子,眼中露出些许赞许,“你杀了他们?”

    “貂如意杀了他们。”

    疑惑代替了赞许,“貂如意为何杀他们?”

    “因为那些人都想要我的命,而貂如意……”这还是闫儒玉第一次感到难以启齿,“她……她想嫁给我。”

    闫儒玉的声音小得如同蚊子哼哼,百里十步却还是听见了。

    “哈,哈哈哈……你小子桃花运倒还不错,”一笑起来,百里十步的脸色终于回暖了些,可是转瞬他的脸上又覆了一层霜,“你既然知道死的是吴大公子,就应该也知道他是吴错的哥哥。”

    “我知道。”

    “等你把吴错救出来,他会如何对你,想过吗?”

    “无论他如何对我,我都要去救他。”

    “哪怕他要杀你?”百里十步走上前,逼视着闫儒玉的眼睛。

    “他要杀,就让他杀。”闫儒玉直视着百里十步,毫不闪躲。

    “明天早起练功。”

    丢下最后一句话,百里十步转身进屋了。

    没有人招呼闫儒玉,百里山庄的老奴来来回回从他身边过了三趟,却压根没瞧他一眼。

    一个粉绿的身影自院外一跃而起,轻盈地坐在了院墙上,晃着穿云头锦履的脚。

    还未开口,先传来了笑声,“小没良心的,姐姐又来找你玩了。”

    闫儒玉已经习惯了她突然出现,除了喜欢杀人,她也不算太坏。

    “你还敢来?不怕我杀你?”

    听闻闫儒玉答话,院中老奴不动声色地移开了摸上腰间砍柴刀的手。看来,他们总是用砍柴刀招待百里山庄的不速之客。

    “你不舍得杀我,因为除了我,没人能把吴大公子送回去。”

    貂如意毫无防备地跃下院墙,走到闫儒玉身边,娇笑道:“你自己说,若是娶了我这样一个善解人意夫人,是不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你?”闫儒玉其实有些心动,他确实急需一个可靠的人护送吴大公子回家。

    “你不相信我?”

    “不太相信。”

    貂如意皱起了眉,叉着腰嗔道:“我有没有说过要宰了所有想取你性命的人?”

    “你说过。”

    “我是不是把他们都杀干净了,一个都没漏?”

    “的确。”

    “那你就该信我,因为我言而有信。”

    闫儒玉突然觉得,只要一遇上女人,他就成了世界第一的笨蛋。

    “况且,遇见你之前我的确是想嫁给吴大公子的,送他回去,也算最后为他做一件事。”貂如意狡黠地一笑,继续道:“小没良心的,你不必吃醋,倘若有朝一日你也这般身首异处,我同样会想办法把你的脑袋送回去,让你有个全尸。”

    “我谢了你这份心意,”闫儒玉叹了口气,“只可惜,你一定会忍不住打开匣子瞧瞧,等你发现自己想嫁的原来是个女人,免不了撒泼打滚耍起疯来,到时万一伤了吴大公子……”

    貂如意笑弯了腰,“你见过我耍疯?”

    “女人耍起疯来总是差不多的。”

    “原来吴大公子是个女人。”貂如意既没有撒泼,也没有耍疯,反倒盯着闫儒玉手中的包袱认真思索起来,“她可真不简单……哈哈,能让我牵肠挂肚的女人……我更应该送她一程。”

    闫儒玉提起包袱,递到貂如意面前,他终于决定将这个一路上都不离手的包袱交出去。

    对貂如意,他当然不是百分百信任。

    但他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吴错已经受了整整十五天罪。

    接下来他要心无旁骛地营救吴错,哪怕是吴大公子也不能成为这一战的负担。

    递上包裹,他低声对貂如意道:“我欠你一个人情,若你以后……”

    “若你以后娶了我,就算你还了人情,一言为定。”

    又是轻盈的一跃,粉绿色的身影消失在墙头。

    百里山庄没有为闫儒玉安排住处,他也觉得自己压根不配拥有住处。

    困了,缩在柴房门口打个盹,醒了,掬一捧井水喝下,继续练功。他的朋友还在受苦,而他又害死了朋友的姐姐,他受的罪实在太少了。

    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一时辰约等于2小时),闫儒玉已经在院里蹲了大半夜马步,又练了一趟剑。

    “你太慢了。”

    不知何时,百里十步已经站在闫儒玉身后,闫儒玉诧异地转身,他怎么会没发现?

    “你已经死了一回。”百里十步抬手,手中赫然是吴错的剑穗。

    那条始终与他的剑相伴的剑穗,剑是银白的,剑穗却是张扬的降红色。

    闫儒玉还曾经调侃过他。

    “又不是文剑(文士所佩的剑,多用于装饰、礼仪,挂剑穗。),挂个剑穗还当你多有学问,也不害臊?”

    “挂着它,叫那些找我打架的人知道,我不想动手。”

    如今,剑在闫儒玉手上,剑穗却已不在。

    “这,这不可能,你怎么会……”闫儒玉不信,要不是使了花招,天下怎会有人在他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拿走他的剑穗?

    可他又记得很清楚,就在他开始练剑的时候,剑穗明明还挂在剑上。

    “出招。”

    简短的一声招呼,百里十步的剑已经出鞘。

    很快!

    闫儒玉还没看清,他已经收了剑。

    清风徐来,吹动了闫儒玉有些凌乱的头发,也吹掉了他的一圈衣领,衣领的断口处十分平整,连一根线头都没有。

    还是那件青布长衫,没了衣领,显得不伦不类。

    割掉一个人的衣领可比割掉他的脑袋难多了,用剑割一块软塌塌的布料,就像用拳头打一团棉花。

    拳头能把棉花打烂吗?当然不能。

    况且,还要不伤及那人的脖颈。

    偏偏百里十步出手精准得鬼斧神工,不仅割下了他的衣领,还一丝都没有伤到他。

    闫儒玉终于信了,百里十步的确有这个实力,与他一比自己就是个小学生,什么双谱上排名第四,笑话!

    这是一个真正的世外高人。

    百里十步已经将剑穗系在了自己的剑上。

    “把它拿回去,你就可以出师了。”

第四百章 无双谱(8)

    这是闫儒玉拜师的第五天。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一天,吴错的身上又要多一道伤痕,整整二十道伤。

    对江湖客来说,添一道伤就像吃一顿饭那么稀松平常,他们甚至会露出伤疤跟女人炫耀。

    可吴错不是这样的人,他白衣如雪,长身玉立,只穿质地最柔软的衣裳。这样一个讲究的人,一定恨死丑陋的伤疤了。

    头一天,闫儒玉按捺下焦急,全神贯注地练剑,凭他的资质,明天就能拿回剑穗了吧?

    第二天,他没能拿回剑穗,于是他想:再努努力,明天一定行。

    第三天他当然也没拿到剑穗。他不由问自己:百里十步那么强,猴年马月才能学会他的剑法?

    到了第四天,闫儒玉恨然想道:或许百里十步根本没想好好教我……

    现在,他已经不想练剑了,他决定立即动身去救吴错,至少已经跟百里十步学了5天,总是有些长进的,如果运气够好,说不定他已经能打败熊五爷。

    “你究竟是去救人,还是去送命?”

    问话的并不是百里十步,事实上,除了每天早上两人交手切磋的一个时辰,其它时间闫儒玉根本见不到百里十步。

    问话的是百里一如,这是他出门学习铸剑以来第一次回家。

    百里一如晒黑了,少年的稚嫩正在退去,就连眉眼都变得浓重清晰了。

    他穿着精干的短打,束了腿,一看就是个手艺人。

    闫儒玉很尴尬,他只好躲着百里一如,好在百里一如也没有主动寒暄的意思。

    偏偏在他要去救人的时候,百里一如问出了这句话。

    “你究竟是去救人,还是去送命?”

    要是别人问的,闫儒玉可以不理,但对百里一如,他有歉意。

    他只好硬着头皮答道:“当然是去救人。”

    “这么说来,你已经能打败熊五爷了?”

    闫儒玉不吭声了,当他意识到自己一点胜算都没有,他的肺都要气炸了,恨不得拿头撞墙。

    百里一如终于可以嘲笑闫儒玉了。

    可他没有这么干。

    他只是笑了笑,问道:“我爹的剑法是不是特别难学?”

    闫儒玉点头。

    百里一如叹了口气,又道:“我也这么觉得,不然怎么会学了十几年还是没长进”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百里一如凑过来,低声道:“我爹根本不懂剑法。”

    “什么?!”

    闫儒玉真怀疑百里一如在故意奚落自己。

    “我爹的剑法只有一个字:快。只要你够快,哪怕不懂剑法,也能胜过比你慢的人。”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这道理闫儒玉习武的头一天就懂,但他从没见过将这个道理彻彻底底付诸于实践的人。

    道理与招法不同。

    你每学会一招,都能实打实地用出来,可哪怕男人明明懂得“女人不是省油的灯”这个道理,还是有无数男人暗戳戳惦记着女人。

    毫无疑问,百里十步是特别的,与那些只懂得招法的高手不同,他有自己的“道”。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闫儒玉问道。

    “你不是也帮过我吗?”百里一如笑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要不是你,我怎能知道原来做铁匠才是世上最快乐的事。”

    这是二十天来闫儒玉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他不禁动容道:“你觉得我那天的做法是对的?”

    “太对了,我真庆幸能有你这样一位师傅。”

    “可我不是你师傅。”闫儒玉低下了头,听到百里一如称呼自己“师傅”,他有些别扭。

    “你当然是,你虽然没有教过我一招一式,却比任何人教会我的东西都重要,即使你不承认我这个弟子,我还要认你这个师傅。”

    闫儒玉想到了小白。

    小白曾经预言,百里一如是闫儒玉最满意的弟子。

    现在,他信了,小白真是个活神仙!

    闫儒玉终于安下心来练剑,因为百里一如说:“你比我强多了,至少能练成我父亲的程度,我相信你一定能救出白公子。”

    从这天起,闫儒玉再没睡过柴房门口。百里一如搬进了客房,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了他。

    当百里一如在一旁看着闫儒玉练剑,他总能给出最实用的建议。

    “不要花心思预测对手的招式,集中精神你手上的剑才快得起来。”

    “今天风可真大,或许你该去追这大风,看是你快还是风快。”

    “别急着出手,你要先看清我父亲的剑。”

    ……

    旁人若是见了,一定会以为百里一如是师傅,闫儒玉是弟子,谁说弟子就不能教师傅呢?

    第13天的时候,闫儒玉终于看清了百里十步手中的剑。

    那把剑一旦在百里十步手中动起来,总是化成一道残影,而这一次,闫儒玉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这把剑。

    依然没有出手的机会,可他却躲过了百里十步的一次攻击。

    十三天来,百里十步每次出手都能从闫儒玉的青布长衫上割下一条布料,唯独这次。

    百里十步收了剑,站在原地走了一会儿神。

    “不错。”

    丢下两个字,他便转身准备回屋。

    他不想看闫儒玉。

    闫儒玉是他的弟子,弟子进步如飞,他本该高兴,可又担心一个眼神泄露了心中的失望和不甘。

    我的儿子为何不能这般优秀?这才是那一刻他最真实的想法。

    “师傅。”闫儒玉的眼神中却满是炙热,“我能打败熊五爷了吗?”

    百里十步脚下顿了顿,却连头也没回,“不想活了就去试试。”

    纵然被泼了一盆冷水,闫儒玉还是满心喜悦,在以前,他连这个问题都不敢问出来。

    “你很快就能救出白公子了!”百里一如的态度却和他父亲截然相反。

    听到百里一如的声音,百里十步突然回头道:“你不是去学铸剑吗?怎么成天闲在家里?”

    百里一如吐了一下舌头,“皇上召集天下有名的铸剑师,听说要铸一把很厉害的剑,师傅应皇上的征去了王城。师傅不在我又没事,只能回来。”

    百里十步暗骂一句,也不知是“小兔崽子”还是“倒霉催的”,摇摇头,背着手回屋了。

    闫儒玉的天赋就连百里十步也暗暗称奇。

    第29天的切磋演练,闫儒玉不仅能躲开百里十步的攻击,还能像模像样地出剑招架,看那架势,已经跃跃欲试地想要出手攻击了。

    闫儒玉的进步越快,百里十步就越不是滋味,整个人都要被矛盾的心思割裂了。

    山上,早晚天气凉,出门还得披件长褂,可山下已经热了起了,闫儒玉想在盛夏之前把吴错救出来。

    盛夏是伤口最易感染化脓的时节,吴错能挺过来吗?闫儒玉没有一天不在想这件事。

    “师傅,我能打败熊五爷了吗?”

    这天,闫儒玉又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百里十步在心中叹了口气,该来的终归要来,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孩子呢?

    他决定实话实说,接下来的抉择就交给闫儒玉了。

    “你已经有了一成把握。”

    这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一个月前,闫儒玉还连一丁点把握都没有,如今,已经有了救出吴错的可能。

    “你决定动身了?”百里一如问道。

    “是。”闫儒玉握着剑,快速踱着步,他恨不得现在立马启程。

    “可你还没有十足的把握。”

    “从来没有一件事有十足的把握,我拒绝收你为弟子时,也没有获得你谅解的把握。”

第四零一章 无双谱(9)

    万熊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这里与一个半月前一模一样,就连花草都没有多长出一片叶子,时间仿佛是静止的。

    熊五爷还是那个坐在圆桌前,穿着考究的衣裳,喝着昂贵新茶的黑壮中年人。他的刀,应该还是藏在圆桌下吧。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他随手给闫儒玉倒了一杯茶。

    闫儒玉的剑已经出鞘,“我还嫌太慢。”

    熊五爷放下茶杯,抄起了剐龙刀,那口曾经令闫儒玉毫无还手之力的刀。

    “茶水放凉时你若活着,就算你赢。”

    刀已经出手。

    这一出手,闫儒玉便看出他在虚张声势。

    若真的有把握,何必抢这个先手?何必还未动手先放狠话吓唬人?

    闫儒玉的手从未像今天这样有力,脚步从未像今天这样轻盈飘逸,手中的剑快得如臂使指,已化作一道白光。甚至每挥动一下,剑身都会发出轻微的鸣叫,像一只嗜血的怪兽。

    一把没挂剑穗的剑,一把杀人的剑。

    闫儒玉头一次想要杀死一个人。

    那种感觉很奇妙,既盼着那一刻来临,又害怕它真的到来。

    他收敛心神,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剑上。

    熊五爷却不由自主开始胡思乱想。

    他跟我一样快!

    不,比我还快!

    不可能!

    丰富的战斗经验让熊五爷与闫儒玉战了个势均力敌,但他清楚,他已经心生怯意,露了败相。

    他了解闫儒玉这样的年轻人,如果不能在一开始展现出压倒性的优势,一旦让闫儒玉看见希望,他就如同跗骨之蛆,一点点地蚕食你瓦解你,直到将你啃个干净。

    世上最可怕的对手,是心怀希望的对手。

    不能败!

    不能令那个人失望!

    败了,就只有死了!

    细密的汗珠汇成汗滴,从熊五爷的脑门一路滚落到下巴,在他脸上拖出一条条长尾巴。

    后背的衣服也被汗浸湿,贴在皮肤上,难受极了。

    他不记得上次这么狼狈是什么时候,只是突然觉得手中的刀太重了些,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让剐龙刀再快一分。

    或许,荣华富贵的日子过得太久,他的武功不知不觉退步了。

    难不成,今天真要栽了?

    两人已经过了百余招,闫儒玉隐隐占了上风。熊五爷的破绽越来越多,可那些破绽总能很快被他弥补上,闫儒玉并没有找到出手的机会。

    第一百四十二招,机会来了!

    熊五爷的机会。

    闫儒玉急于求成,一招最为简洁的直刺,想要抢在熊五爷弥补上一个破绽之前取其要害。

    他的剑已经很快了,却还不够快。

    这样大开大合的一招,反倒令他自己破绽大露。

    就是此时!

    剐龙刀化砍为刺,直取闫儒玉小腹。

    剐龙刀比闫儒玉的剑长出一半,熊五爷会先刺中闫儒玉。

    这一刀并不要命,却足以重伤他。

    剑在上,刀在下,下两人中间搭起一道平行的桥梁。

    熊五爷握刀的手恰好在闫儒玉剑下,闫儒玉手腕一抖,剑锋一转斩向熊五爷的手。

    他的剑比熊五爷的刀快了一丝,剑距离熊五爷的手又比刀距离他的小腹近了一寸。

    就要胜了!

    就在这时,院中突然出现了四个人。

    那个神秘的面具人。

    面具人身后,两个仆人搀扶着一个人。

    闫儒玉本已打定主意,全神贯注于手中的剑,无论发生什么也绝不分神,一切都等赢了熊五爷再说。

    可他不得不分神,因为那个被搀扶的人正是吴错。

    看起来又脏又可怜的吴错。

    白衣上的血污干了湿,湿了又干,深褐、浅褐、降红、鲜红,层层叠叠的颜色令人心惊肉跳。

    头发凌乱,脸色苍白。

    许是因为长时间不见太阳,他努力睁眼朝着闫儒玉的方向看,却又一次次被阳光刺得不得不眯起眼睛。

    纵然这样,他还是露出微笑。

    看到这样的吴错,闫儒玉何止走神,他压根忘了与熊五爷的打斗。

    在他奔向吴错的时候,甚至没有感觉到熊五爷砍在他背上的一刀。

    “我一定救你出去!”

    闫儒玉扶着吴错的手在发抖,那个健硕的少年如今竟轻得像一张纸。

    吴错艰难地抬手,揽着闫儒玉的肩。

    一览上他的肩,便摸到了他后背渗出的鲜血。

    “你受伤了。”吴错皱了起了眉。

    闫儒玉看着伤痕累累的吴错,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成了什么样子?还有空关心别人的伤?

    “你的手也在发抖,”吴错继续道:“今天你不能再跟他比了,拿发着抖的手跟他比,你赢不了。”

    吴错的话还是那么有道理。

    闫儒玉尽量稳住自己的手,可无论如何只能让颤抖的幅度小一些。

    他又开始生气,气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不!我一定要救你!”

    “你是不是就快打败熊五爷了?”吴错问道。

    “我能打败他!”闫儒玉答得很干脆。

    “真好,”吴错嘴角的幅度像一根轻柔的羽毛,“你既然能打败他,我就有了希望,那咱们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吴错终于睁开了眼睛,长时间不见阳光,让他的眼睛清澈如两湾泉水。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看一下,你就会觉得世间充满了希望。

    “你应该听听朋友的建议。”面具人的声音依旧刺耳,“况且,今天我已经看够了你们的比试。”

    面具人一开口,熊五爷开始浑身发抖,他甚至有些站立不稳,若不是旁边仆人扶着,早就瘫倒在地了。

    后背伤口不停地流血,闫儒玉开始感到晕眩,他终于在心中叹息一声,承认了这次比试已经没有胜算。

    “我明天就来救你。”

    “不急,伤好了再来。”

    闫儒玉最后看了一眼吴错,翻身上马,猛抽一鞭,马如箭一般出了万熊帮大门。

    万熊帮里,闫儒玉滴在地上的血还没有干。

    面具人踏着血迹走进屋里,伸手摸了一下桌上的茶杯。

    “已经凉了。”

    熊五爷终于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是他胯下海口,茶水放凉时若闫儒玉还活着,就算他赢。

    闫儒玉其实已经赢了,只是他还要熊五爷的命,甚至,他可能还想要面具人的命。

    “求您……求您绕我一命,我熊五这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要您饶了我,我想办法弥补……”

    “哦?你有什么办法?”面具人回身,两道冰冷的目光透面具上的小孔与熊五爷对视。

    熊五爷就像被针扎了眼睛,微微别过了头。

    死与承受这个人的目光,究竟哪一件事更可怕?

    “我……我再也不大意轻敌了,下次我一定杀了他!”

    “哈。”

    声笑是吴错发出来的,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一丝痛苦,反倒像是刚刚看了一场有意思的猴戏,仍自顾自回味着可笑的情节。

    他又闭上了眼睛,似乎懒得看这肮脏的世界。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笑我?”熊五爷恼羞成怒。

    “我笑闫儒玉,他根本不必怕你,其实是你怕他。”一本正经地解释完,吴错还忍不住回味道:“真有意思,我今后跟他说起这事,他肯定又要生气了。”

    熊五爷已经做出了提刀向着吴错一跃而起的动作,面具人的一句话却又让他老老实实跪了下来。

    “你说的对。”面具人转向吴错,若有所思地叨念了一句。

    熊五爷的膝盖嘭地一声磕在地上,他又开始发抖了,这一次不仅是对做错事的恐惧,更有一种从心底里散发出的寒意。

    那个人竟然认可了吴错的想法,而吴错简直把他想成了一只蠢驴。

    那是一种你对别人忠心耿耿,而别人却将你的忠心摔在地上还踩了两脚的悲凉。

    “或许,这就是你的机会。”面具人转向熊五爷道:“闫儒玉当然也能看出来你怕他,你不如他,所以下一次他不会再像今天这么小心。”

    这话在熊五爷听来无比刺耳,但他又不得不承认,面具人说得有道理,这的确是他的机会。

    还有战胜闫儒玉的机会,就意味着还有活命的机会。

    他狠狠握了握手中的剐龙刀,闫儒玉和吴错,你们欠我的,拿命来偿!

第四零二章 无双谱(10)

    谷雨,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乡间尽是布谷啼播的人,一派繁忙。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距离万熊帮最近的村子,一匹高头大马跑得又快又稳。

    马上趴着个青衣少年。

    血殷湿了少年后背的衣裳,又顺着衣角淌在马身上,顺着马毛流至马腹。马每跑三步,就有一滴血从马腹滴落。

    当马跑进村子,路人已经分不清受伤的究竟是人还是马。

    好心的村民大着胆子牵起了马,马乖巧地任村民牵着,仿佛它也知道村民要带他去村里的药户家。

    药户姓金,有个很接地气的名字,金子多。

    金子多采药为生,并不是郎中,但与药材打交道时间久了,医术也不比郎中差,村里人有点小病总是直接请他抓药。

    伍长问给少年检查伤口的金子多:“怎么样?”

    金子多皱着眉道:“让熊瞎子挠了掉了半条命。”

    伍长道:“我看他的马和剑都是好东西,你一定能赚不少好处。”

    金子多看着少年死死攥在手中的剑,眉皱得更紧了。他胡乱应了一声,让村民散去,吩咐自家老婆子烧水、捣药,这才开始处理少年的伤口。

    少年的伤很重,一道豁口从左肩一直延伸到右侧后腰,硬生生将他后背的皮肉分成了两半,伤口最深的地方肩胛骨都露了出来。

    几处血管还在冒血,也不知这一路他是怎么挺过来的。

    好不容易敷上草药止了血,少年的呼吸却越来越微弱,药户赶紧取出一支珍藏的老参,切了几片,拿出一片放在少年嘴里,又吩咐老婆子用剩下的熬碗参汤。

    一碗参汤下肚,少年的命总算保住了。

    好在少年的恢复能力也很强,第二天清晨,金子多给少年换药的时候,他醒了。

    “我这是……”

    “你伤得可不轻,要不是有人把你送我这儿来,昨晚上你就得死。”换完了药,金子多站起来,对屋外喊道:“老婆子!中午杀只老母鸡!”

    “后生醒了?”老婆子一探头,看见少年也正看着她,笑得脸上的皱纹里满是慈祥,“我就说这后生命大,肯定能挺过来,等着吧,中午给你们爷俩炖鸡吃!”

    少年心中漾起了异样的情绪,他也曾有一对慈爱的父母,可惜他们早早病逝。

    父亲安葬了母亲,发现自己的身体也是每况愈下。恰好一名道士无意间撞见在外玩耍的儿子,有意收做弟子。

    父亲知道自己能陪伴孩子的时间不多了,一咬牙答应了下来。

    七岁的孩子大哭,父亲就许诺,只要好好习武,成为大侠,父亲就把他接回来,还给他美美地烧一顿肉吃。

    孩子丝毫不敢怠慢,每天清晨第一个起来习武,下了课师兄弟们围成一圈斗蛐蛐的时候,他总是留下来练习。

    还有一个孩子和他一样刻苦,很快他们就成了朋友。

    那孩子名叫小白。

    纵然是向来严厉的师傅,也常常对他俩露出笑容。

    十年后,孩子已经长成少年,师傅叫来两名爱徒。

    “我已没什么可教给你们的了,明日就下山去吧,后头的路全靠你们自己了。”

    少年恭敬道:“弟子一定给师傅长脸。”

    师傅连连摇头,“你们若是做了坏事,千万别说是我的弟子,做了好事更不必提我了。出了这里,好坏是非都与师门无关。”

    小白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少年对小白道:“你去我家吧,我爹烧的肉最香了。”

    少年归心似箭,再美的风景和女孩都不能让他多看一眼,两人一路疾行,小半个月就赶到了少年家里。

    家,已经没了。

    只剩下两间屋子。

    被人占了的屋子。

    少年跟乡邻打听,才知道他离开不久父亲就病逝了,临死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就连丧事都是好心邻居帮忙张罗的。

    邻居狐疑地看着少年,试探道:“你不会就是他走失的儿子吧?我记得那年他儿子也就六七岁……”

    走失。

    父亲尽最大能力把什么都替他打算好了,甚至不让他背负不孝的名声,却让自己成了弄丢儿子的可怜人。

    少年站在屋前沉默了许久,占了两间屋子的年轻夫妻尴尬地看着他。

    那天有些特别,从早到晚,雪一直没停,不是轻飘飘的雪花,而是像冰雹似的小雪粒子,砸下来咚咚直响,仿佛能直接砸进人心里。

    少年的身子都僵硬了,那一刻,他已与周围寒冷化为一体,世间再也没有他这个人。

    可过了一会儿,他又逐渐暖和起来。

    一想到父亲,他的心又开始跳,跳动的心震碎了血管里凝结的冰,如春来河开,他又成了一个鲜活的人。

    父亲曾经那么执着于让他好好活着,他怎能辜负?

    纵然亲情只有短短七年,父亲却也教会了他顶天立地的男儿该是什么样子,这是不少男人哪怕花上二十年、三十年都不曾学会的。

    “去看看你父亲吧。”小白提醒道。

    小镇东头的坟地,父亲与母亲合葬的坟包很小,上面长满了杂草,墓碑只是一块破烂木板。

    少年一边打理杂草,一边在心里跟父母说了些话。

    两人踏着雪来,又乘着雪去,小白回头看了一眼即将被雪填平的脚印,若雪能抚平世间一切伤痕,该有多好。

    金子多两口子让少年想到了这段往事。

    他擦擦眼角的泪,吃力地对金子多一拱手,问道:“大伯对我有救命之恩,还没请教您的称呼。”

    金子多大大咧咧道:“我叫金子多,你叫我金老爹就行了。”

    “金老爹。”这称呼亲切得让少年想要多喊两声,“金老爹,我叫闫儒玉。”

    金子多看了一眼在厨房忙活的老婆子,关了屋门,低声对闫儒玉道:“你身上的伤怎来的?”

    闫儒玉刚想回答,金子多又摆了摆手道:“算了,我也不问你了,你且记得,有人问起来,你就说被林子里的熊挠了,记住了吗?”

    “为什么?”

    金子多瞪起眼睛,“让你怎么说,你就怎么说,好不容易把你救活,因为一句话白白送命岂不可惜?”

    闫儒玉发觉,金子多还真像个威严的老爹,倔脾气,说一不二。

    关于他的伤,难道说了实话就会丧命?

    他想不明白,干脆就不想了。

    闫儒玉起身下床,对金子多道:“多谢救命之恩,我得走了,我今天跟人约了比武,再迟就赶不上了。”

    金子多斜睨了闫儒玉一眼,将一块抹布丢在他身上,“给你,直接上吊吧,省的折腾。”

    闫儒玉信了他的话,因为他已经感到后背的伤口裂开了,一股鲜血正滴答滴答地往下淌。

    照这个情形,还没走到万熊帮,他就得死。

    金子多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救自己想死的人。本来还想请你吃顿鸡肉,现在看来可以免了,你走吧。”

    闫儒玉还没答话,老婆子推门进来,揪起金子多的耳朵就拧,一边拧一边道:“死老头子,趁我不在跟孩子发脾气,看我怎么收拾你!”

    金子多刚刚还威风的像只大老虎,老婆子一进屋,他立马变成了小猫,千方百计地说好话求饶,甚至求助地看着闫儒玉。

    闫儒玉刚张了张口,求情的话还没说出来,老婆子已经挽起了闫儒玉的手臂,一边拉着他出门,一边说道:“你说得对!还是你懂事!”

    “我……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老婆子只管继续道:“谁让他不懂事,罚他不准吃饭!咱们只管吃,不理他!”

    闫儒玉现在觉得,这两个人跟自己的父母一点也不像,他们是他见过的最奇怪的夫妻。

    老婆子把老头子当儿子管教,可事实上,老婆子就像一个被宠坏了的小姑娘,而老头子正是宠坏了她的人。

    最终,在闫儒玉不动筷子的威逼利诱下,老婆子终于也给老头子盛了一碗饭。

    吃完饭,金子多正帮闫儒玉换药,伍长来了,看了一眼趴在床上的闫儒玉,说是有要事商量,金子多只好放下手中的草药,不情不愿地跟他走了出去。

    回来的时候,金子多脸色铁青,闫儒玉问了他几次,他也不答话,只烦躁地看了一眼闫儒玉身边的剑,“拿开点,我这药最忌铁器,离近了影响药效。”

    闫儒玉将剑挪开了半寸,这已经是他的底线,纵然金子多凶神恶煞地连人带剑瞪了他们一眼,他只假装没看见,一分也不肯再挪了。

    “喝下去。”

    接过金子多递来的一碗药,喝完,闫儒玉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许是失血过多身体太虚弱,这一觉睡得很沉。

    闫儒玉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进了屋子,想要睁眼,还想抬手握住身旁的剑,却如鬼压床了一般,连眼皮都抬不起来。

    困意袭来,他想道:或许,这只是个梦。

    下一个梦接踵而至,梦里有吴错、吴大公子,还有小白,最后甚至还出现了百里一如和貂如意。

    如果闫儒玉知道在他做美梦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多么匪夷所思的荒唐事,他一定不会睡得这样死。

    当闫儒玉醒来,他已身处异处。

    那是一间无比狭小的屋子,狭小到只放了一张简陋的单人木床,一把木梯,整个屋子就几乎被填满。

    一扇窗也没有,屋里很黑,屋顶的一处缝隙中透出微弱的光线。金子多老两口坐在床边的一小块空地上,三人将小屋填得满满当当。

    这是一处地窖,闫儒玉深感不安,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身旁的剑。

    不见了!

    “我的剑呢?”

    金子多赶紧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低声道:“嘘!万熊帮的强盗在外面!”

    听到万熊帮,闫儒玉睚眦欲裂,一刻也不能忍耐。

    一把放翻了金子多,两步顺着木梯爬上去,掀开盖在屋顶的木板。

    光线刺得闫儒玉的眼睛生痛,他只是皱了皱眉,依旧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后院,他们刚刚身处的小屋正是后院的菜窖。

    周围一片寂静,莫说是强盗,就连居民日常所发出的声音都没有。

    屋门大敞着,屋里很乱,显然被人翻过。

    拴在后院的独角苍月不见了,闫儒玉的心咯噔一下,他赶忙奔入屋内,四下翻找。

    吴错的剑也不见了!

    金子多老两口也战战兢兢地爬出了地窖,“总算,总算走了!”

    闫儒玉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他害死了吴大公子,如今又弄丢了宝剑和宝马,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吴错?

第四零三章 无双谱(11)

    突然,院墙上出现了一个俏丽的身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人影刚一闪,声音却已经脆生生地传入了闫儒玉耳中。

    “不过几日,你怎弄得如此狼狈?”

    闫儒玉显然没有与貂如意贫嘴的兴致,叹了口气道:“有什么挖苦话可以一次说完。”

    貂如意却没有挖苦他,不仅没有挖苦他,还丢给他一把剑。

    剑出鞘。

    闫儒玉心中只能想到“好剑”二字。

    “百里一如锻造的第一把剑,他说第一把剑理应送给第一位师父。”

    貂如意似有急事,并不久留,东西和话一带到,她人就消失在了墙头。

    闫儒玉深深看了局促的金子多老两口一眼,道一句“告辞”大步离开。

    侍女商音记得吴错第一次来的情景,喝得伶仃大醉,睡得很沉。

    要伺候这样一个被劫来的客人,总得多花些心思,万一客人闹起来,她也得跟着倒霉,兴许还会因此丢了性命。

    好在这位客人谦和有礼,一切都出奇的顺利。

    那天熊五爷心情不错,还赏了她100两银子,后来她才知道,闫儒玉的侍女在当天被处死了。

    商音觉得自己的命简直是捡回来的,对吴错多了几分感激,而对闫儒玉这种不懂事的客人,她恨不得死的人是他。

    可偏偏闫儒玉全身而退,离开了万熊帮,留下受伤的吴错活受罪。

    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商音替吴错不值,闫儒玉这种人,怎么可能回来救他?他不过是挨着日子等死。

    再也没有铺满蚕丝被的大床,没有精致可口的食物,就连屋里的门窗都被封了起来,只有熊五爷提着剐龙刀去割他身上的肉时,商音才能短暂地与他见上一面。

    他脸上、身上满是血污,有些地方的伤口还发浓溃烂了,头发已经锈成了一团稻草,可他的精神很好。

    他每天都能吃下3大碗饭,三碟咸菜。

    商音怎么知道?因为这些饭菜正是她送去的。

    无论她送多少,他总是吃得一粒米都不剩。

    他是坚信闫儒玉能救他走出这里的,不然怎会有这么好的胃口?

    这样的吴错更令商音难过了。

    年轻姑娘总是喜欢幻想,纵然平日里商音和万熊帮的其他人一样面无表情,但谁也管不着她心里的胡思乱想。

    有一天,她梦见吴错真的自由了,他不仅离开了万熊帮,还带着她,不仅带着她,还娶了她。

    那天,她是红着脸醒来的,作息时间一向规律的她竟然误了送饭的时辰,比平时晚了一会儿。

    她将饭碗从门边的孔洞递了过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喂,吃饭。”

    吴错接过,问道:“今天很忙?”

    这是吴错头一次对商音说话,她的脸又红了,心脏跳得整个人都跟着战栗了几下。

    商音警惕地四下看看,幸亏守卫正看向别处,没人发现她的异样。

    “吃你的饭。”她冷冷地回了一句,赶紧将脸转向别处,生怕吴错透过那个送饭的孔洞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吴错呼噜呼噜地吃着饭,他今天心情不错,话也多了些,吃完饭,将碗递回来的时候,又对商音道:“你穿水蓝的衣裳好看。”

    商音这一整天都想着自己那条水蓝的裙子,明天一定要穿。

    可是到了第二天,她偏穿了藕粉色,凭什么听吴错的?

    这天,将饭碗递给吴错之前,她偷偷地透过送饭的孔洞往屋子里看了一眼。

    屋里很黑,短暂的一眼本来不应该看见什么的。

    偏偏吴错束发的带子是白的,在漆黑的屋里很显眼,而他还在不停地腾挪辗转。

    他在练剑。

    商音又看了一眼,手中没有剑,可偏偏他的每招每式都那么好看。

    “今天是不是改善伙食了?”

    商音一站定,就挡住了这屋子唯一的光源,吴错有些纳闷,这个小姑娘今天怎么了?

    被他一问,商音又闹了个大红脸。

    这次,她干脆不说话了,嘟着嘴佯装生气,直接将碗递了过去。

    吴错接过碗,边吃边道:“谁欺负你了?跟我说,等我出去了一定帮你教训他,就当是感谢你为我送饭。”

    这回商音真的生气了,你才是送饭的!你全家都是送饭的!

    不得不说,商音虽然讨厌闫儒玉,可她生起气来的样子简直跟闫儒玉一模一样。

    送完了饭,商音不禁开始琢磨,除了送饭,还能为他做点什么呢?她可不想当一个送饭的。

    她想到了他在幽暗的房中练剑的样子,或许应该送给他一把剑。

    这想法一出现,商音自己都吓了一跳。

    商音不是个笨姑娘,更不是个笨到给熊五爷的要犯送兵器的笨姑娘,她怎么会一本正经地考虑这种掉脑袋的事?

    这天晚上,她矛盾得辗转反侧,烙饼一般,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应该找个郎中好好瞧瞧。

    商音当然没有给吴错送一把剑,可她却偷偷地送了另一样东西。

    一小瓶金疮药。

    将饭碗从墙上的小孔洞递给吴错,这个动作已经重复了一百多遍,商音相当娴熟。

    但这一次,她手心里全是汗。

    递过饭碗,她轻轻地拽了一下吴错的衣袖,从自己的袖中掏出那瓶金疮药,塞进迟疑的吴错的手中。

    这几个动作她已经反复演练了六百多遍,为此,她专门在那件水蓝色裙子的袖口缝了一个暗口袋。

    “谢谢。”

    短短两个字,吴错的声音里的笑意让商音觉得冒这次险值了。

    这是她被万熊帮买回来以后做过的最有意义的事。一想到他身上的伤口会因为她的药而痊愈一点点,商音心中就充满了喜悦。

    或许这件水蓝色的裙子真能为她带来好运,摸着袖口的暗口袋,她这样想着。

    这一天闫儒玉来了,若不是那个神秘的面具人利用吴错干扰闫儒玉的情绪,闫儒玉肯定能赢得比武,救出吴错。

    下一次,吴错就能得救了!

    商音终于开始相信闫儒玉,原来他是个值得信任的朋友。

    她近乎迷信地每天穿着水蓝色的裙子,果然,隔天就又发生了一件好事。

    这天熊五爷没在吴错身上割出新的伤口。

    熊五爷在天黑时分走进了吴错的屋子,手上并没有拿他那把剐龙刀,倒是拎着一把剑。

    不一会儿他面带笑意走了出来,剑却没带出来。

    这是吴错留在万熊帮的第51天,清早商音听说这个消息,高兴坏了。

    铁石心肠的熊五爷不仅不再折磨他,还给了他一把剑,那可是商音曾经想做的事。

    这天商音去送早饭的脚步格外轻快,她甚至幻想着吴错牵着她的手走出万熊帮的样子。

    “喂,吃饭。”

    依旧面无表情,可她的声音里却带上了一丝笑意。

    笑意把握得恰到好处,周围的守卫听不出来,可换做亲密的情人又一定能察觉。

    商音端着碗的手停在墙上的小洞里。

    那只每次都准时接过碗,绝不会让她久等的手没有出现。

    果然要出去了吗?所以不理我了?商音想道。

    “吃饭了。”再次招呼已经带上了失望的腔调。

    还是没人理她,阴郁笼上心头,事情恐怕不像她想得那么简单。

    “死人还吃什么饭。”一旁的守卫小声咕哝了一句。

    “死了?”商音的肩膀向下塌了塌,“怎么死的?”

    一句话问得轻描淡写,商音还故意往守卫身边凑了凑,仿佛要与他说两个人才懂的秘密。

    守卫有些兴奋地答道:“其实还没死,不过也快了,咱们熊五爷这招杀人诛心可真厉害。”

    “杀人诛心?”

    守卫看周围没人,压低了声音道:“前两天闫儒玉跟咱们熊五爷比武,身受重伤,还没走出万熊帮地界,正好碰上从外面回来的一路兄弟。你说巧不巧?那路兄弟瞎猫碰上死耗子,竟然糊里糊涂把重伤的闫儒玉给宰了,还带回了他的宝剑和宝马。”

    “闫儒玉?死了?”

    那么,吴错也活不下去了?

    商音的眼前出现了一团光,那光越来越盛,最后竟然成了一个旋涡,天旋地转。

    不能晕在这里!

    她努力眨眼,嘴上还不忘掩饰道:“死了好,省得咱们伺候。”

    止住了晕眩,商音转身就走。

    将自己关进屋里,眼泪终于淌了出来。

    一个在万熊帮做了十年侍女的姑娘,商音悲惨的一生就像寒冷的冬夜,无论怎么挣扎忍耐都挨不到黎明。

    如今她终于看到了曙光,哪怕只是一点点萤火,她也不愿放弃。

    可是,吴错就要死了,她还能有什么指望?

    商音痛苦地绞着衣袖。

    她摸到了哪处因为藏药瓶而缝在袖口的暗袋,暗袋里鼓鼓囊囊,似乎有件东西。

    掏出来一看,是吴错束发的带子。

    带子上三个字。

    一起走。

    没有笔墨,吴错只能用指甲沾着血写字,许是屋里实在太黑了,字很丑,尤其是“起”字,得仔细分辨才能看出来。

    商音的眼泪更加汹涌了,这回却是幸福的泪。

    原来与他一同离开并不仅仅是幻想,原来活着是这样的感觉,商音的心里温暖极了。

    绝不能让他死!

    中午,守卫看到照例来给吴错送饭的商音,笑道:“商姑娘真是好心肠,要我说,饿死他算了。”

    商音握紧了端着饭碗的手,“做做样子而已,万一熊五爷怪罪下来,失职的罪我可担不起。”

    说话间,商音已经来到送饭的小洞跟前。

    屋内一点声音都没有,没了那根白色的发带,她已无法判断吴错的位置。她甚至怀疑,吴错是不是已经死了。

    商音咬了咬嘴唇,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早晨的饭碗还摆在洞里,里面的米饭和咸菜一口未动,表面一层的米粒干了,有些透亮。

    她取出早上的饭碗,又将新拿来的饭碗递进去。

    与此同时,商音摸出了藏在袖口暗袋里的一样东西。

    一条水蓝色的手帕。

    手帕上也写了三个字。

    他没死。

    商音当然不知道闫儒玉究竟是死是活,她只知道,只有这个消息能给吴错希望,让他活下去。

    至少让他多坚持一刻。

    因为担心手帕太轻,掉落时不能引起吴错的注意,商音在手帕里裹了一块小石子。

    “喂,吃饭。”

    说话的同时小石子和手帕落地,说话声恰好掩盖了东西落地的声音。

    有这样天衣无缝的掩盖,就凭几名守卫,当然听不出其中的猫腻。

    可若是熊五爷呢?无双谱上排名第3的高手能听出来吗?

    他不仅听出来了,还出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只一瞬,商音后背上的冷汗打着哆嗦淌了下来。

    她见过熊五爷的手段,知道那些犯了错的侍女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她甚至开始羡慕几十天前伺候闫儒玉的侍女。

    一刀,至少,她的死法很痛快。

    熊五爷一出声,立马有侍卫上前,擒住了商音。

    熊五爷眯起眼睛看着商音,“抬起头来。”

    商音深吸一口气,抬起了头。

    熊五爷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眼神了,万熊帮里的人只有两种眼神为了活而毕恭毕敬的,知道活不了而绝望空洞的。

    从来没有第三种,除了这个商音。

    “你,很好。”

    熊五爷叹了口气,为什么总是聪明人做傻事呢?

    “打开门。”熊五爷吩咐道。

    立马有个壮汉上前,赤手空拳几下子扒开了垒在门前的砖石,打开栓门的三层锁链。

    门开了。

    阳光透过门口在屋里铺出一块规规矩矩的长方形。

    吴错歪坐在墙角,一动不动,一把剑掉在他身旁的地上,像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

    正是那把他借给闫儒玉的剑。

    他的眼神是死人般的呆滞,就连突然出现的光亮都没能让他眯一下眼睛,可他的胸脯还有微弱的起伏。

    吴错还活着!

    商音暗暗松了口气。

    熊五爷却压根没看吴错,在他眼里,地上的一块手帕比吴错突兀显眼多了。

    他走进屋,捡起了手帕。

    手帕里包着一块小石子,他掂了几下手帕,来到商音面前,当着她的面拆开手帕,丢掉石子,又将手帕伸平。

    他没死。

    足以让死灰复燃的三个字。

    熊五爷的肺都要气炸了,这个该死的女人差点坏了他的好计!

    吴错还没有看到我的写的字!商音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闫儒玉没死!他还活着!吴错你听见了吗?闫儒玉没……”

    谁也没想到,商音竟敢当着熊五爷的面大喊。

    不仅凶神恶煞的守卫惊呆了,就连熊五爷都不相信。

    这一巴掌出手太急,没用出全力,否则商音肯定性命不保。

    即便如此,她也被打得扑倒在地,巨大的惯性让她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脸上添了五道红印,嘴角流出了鲜血。

    熊五爷已顾不得商音,因为他发现吴错眼中重新有了光芒。

    不仅有了光芒,他还握紧手边的剑,站了起来。

    剐龙刀一闪,那刀距离吴错的脖子已不足一寸。

    商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金属相撞的声音。

    “你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刺耳的声音,任谁听了都会觉得说话的人喉咙里卡了几百根鱼刺。

第四零四章 无双谱(12)

    熊五爷的刀哐啷一声掉在地上,他也瘫倒在地,整个人抖成了筛子。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商音看着熊五爷,只觉得无比痛快,她甚至忍不住“哈”地笑了出来。

    发现吴错正看着自己,商音笑得更甜了。

    若是这样的笑容能让吴错放下心,相信闫儒玉还活着,商音宁愿永远对他笑。

    “我说过,只有活人才有用处。”面具人透过面具上的小孔,直勾勾盯着熊五爷,“你不听话,不听话的人却不必活着了。”

    “不!”熊五爷开始给面具人磕头,每一下都在额头上留一片红彤彤的伤口,“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再也不敢了!”

    短短一句话的工夫,他的额头已经血肉模糊。

    回答他的是一把一尺(约33厘米)来长的匕首。

    当他看清这把匕首的时候,面具人已经擦干了匕首上的血。

    熊五爷的血。

    面具人出手很慢,甚至,像一个刚刚入门的刺客,唯有吴错看出了门道。

    大巧若拙。

    那已经是另一种境界了。

    吴错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已经开始考虑另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熊五爷死了,他与闫儒玉的赌约该如何算呢?

    还有,闫儒玉真的还活着吗?

    这是吴错最不愿意想的问题,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他就立即摇了摇头将它挥去。

    幸好,吴错并没有被这个问题折磨太久。

    七天之后,闫儒玉亲自回答了这个问题。

    看到闫儒玉出现,吴错终于松口气,只要他还活着,哪怕永远无法将自己救出去,也无所谓。

    可是,看到闫儒玉的对手,吴错心里又打起了鼓。

    那是个看起来很难对付的人,至少不比熊五爷好对付。

    四十多岁,矮个子,一身小号的道袍穿在他身上尤显得长,其貌不扬,没有兵器,左手上却戴着手套。

    这些天江湖上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不计其数,吴错一件也不清楚,闫儒玉也跟他差不多,不过,闫儒玉却比他多知道了一件事。

    一个叫韩止戈的人打败了无双谱上排名第二的周成。

    “所以,我的对手变成韩止戈了?”闫儒玉问道。

    刺耳的声音响起,“不错。”

    “熊五爷呢?”闫儒玉又问。

    “我们当初的约定,你要打败万熊帮帮主,而熊五爷已经不是万熊帮帮主了。”面具人今天心情不错,他又补充道:“死人是没法管理万熊帮的。”

    闫儒玉点了点头,他的剑已经出鞘,“动手吧。”

    韩止戈楞了一下,他知道眼前这个少年曾是熊五爷的手下败将,熊五爷在无双谱上排名第三,而自己排名第二。

    可这个少年面对自己竟如此从容,似乎有着必胜的决心。

    他看见了少年手中的剑。

    剑身清澈,如一汪泉水,一弯新月,如处女的眼睛。

    只有从未见过血的神兵利器才会这样柔美,犀利,庄严。

    他打量那把剑的时候,闫儒玉已经出手。

    出手极快,为他抢得了先机,韩止戈也急忙出手,伸手去接刺来的一剑时,他竟犹豫了。

    也不知是怕闫儒玉死中求生的气势,还是怕他手中的那把剑。

    韩止戈已经四十余岁,灵敏不再是他的强项,好在,他能用经验弥补。

    第二招,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他不退反进,左手勉力挡下了闫儒玉的剑,右手呈鹰爪状,直取闫儒玉的小腹。

    死中求生的人总是太急躁,过早露出破绽。

    他又看了一眼闫儒玉的脸,还是太年轻啊。

    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看闫儒玉的脸,因为一把剑已经刺进了他的胸膛。

    一把断剑,从剑柄来看,是那种十分廉价和普通,很多初学者都会使用的剑。

    这把剑被熊五爷削得只剩下一节两寸来长的剑身,比寻常的匕首还短一些,却也足够杀死一个人。

    “你输了。”韩止戈已经倒下,闫儒玉正对着面具人说话。

    面具人沉默了一会儿,只点了一下头。

    那一瞬间,他似乎被浓浓的悲伤笼罩,就连脊背都有些弯了。

    闫儒玉已顾不得许多,飞奔上前,一把扶起不远处的吴错。

    “咱们走。”

    伴着初夏夜晚的第一声蛙鸣,两人眼中都充满了希望。

    “等等,”吴错对面具人道:“放了商音吧,让我带她走。”

    面具人苦笑一声,“随你。”

    话音刚落,已经有人带了一个穿蓝色裙子的姑娘过来。

    商音明显瘦了一圈,却和两人一样,眼睛里充满了希望,她没想到闫儒玉真的还活着,她没想到吴错真的肯带她离开,她更没想到面具人竟然同意了。

    她欢欣雀跃地与两人一起走出了万熊帮的大门,十年了,外面的世界既新鲜又陌生。

    吴错的伤很重,他歪歪扭扭地骑在马上,对闫儒玉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闫儒玉吞了一口口水,这一天终于来了,如果吴错知道自己害死了吴大公子,他能原谅自己吗?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呢?”

    吴错心情好极了,他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如果你有牵挂的地方,我就随你一同去,如果你没有,不如随我回江南吴家。”他用极柔和的眼神看向商音,又继续对闫儒玉道:“你是我的好朋友,我自然要请你喝一杯喜酒。”

    “喜酒?”闫儒玉早已注意到了商音。

    若吴大公子还活着,这是何等的美事,他应该送上祝福的。

    可是此刻,祝福的话就如骨头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终于,闫儒玉叹了口气道:“你的剑被我弄丢了。”

    “不打紧,已经找回来了。”

    “你家的那匹宝马独角苍月,也被我弄丢了。”

    吴错的眼睛一亮,“你去过我家?我大哥可好?”

    闫儒玉本想低头,却又强迫自己直视吴错的眼睛,“她……死了。”

    只三个字,吴错原本充满希望的眼睛瞬间黯淡,脸上的笑容覆上了一层冰霜。

    “死了……死了……”他似乎无法理解这两个字的意思,重复了好几遍才问道:“怎么会……死了?”

    闫儒玉将所有事情无一隐瞒地告诉了吴错,等待着吴错的裁决。

    沉默许久,吴错终于道:“你走吧,趁我还能忍住不杀你。”

    他杀得了闫儒玉吗?

    尤其是,闫儒玉已打败了排在无双谱第二位的韩止戈,几个月来,他的武艺精进了不少。

    吴错怎么杀得了闫儒玉?

    除非,闫儒玉愿意让他杀。

    闫儒玉愿意吗?

    当然。

    他这条命怎抵得上吴大公子的命?他恨不得被杀上十次八次。

    吴错叫他走,是一种态度:不愿杀他,也不愿再与他做朋友的态度。

    蔑视失望的态度。

    闫儒玉连求一死都不配,那只会脏了吴错的剑。

    他浑浑噩噩地在马肚子上踹了一脚,让马奔驰起来,他的脖子上仿佛挂了一座大山,抬不起头来。

    下山的路只有一条,吴错就放慢了马速,刻意与他错开距离。

    他眼看着一袭青衣变成一个小蓝点,终于消失在视野中。

    小蓝点儿一消失,又出现了一个小红点,小红点的速度很快,几乎瞬间就到了吴错面前。

    貂如意。

    她一袭大红色罗裙,脸上的胭脂红得像牡丹。骑着一匹浑身雪白的狼,狼垂着舌头大口喘气。脖子上缠着一条小蛇,蛇身是黑的,鳞甲泛着乌溜溜的光,像一条水滑的项链。

    她一停下,一只通红的蝎子便窜到了她的肩头,与她的红衣融为一体。蝎子摇头摆尾,似乎长途奔袭使得它筋骨都僵硬了,需要松快一下。

    “貂姐姐。”吴错低头拱手,十分恭敬的样子。

    一旁的商音自然看出了对方的分量,也赶紧跟着叫姐姐。

    貂如意眯起眼睛,斜睨了她一眼。

    “你是谁?”

    吴错抢着答道;“她是我的……”

    “没问你。”貂如意的声音很冷。

    吴错只好闭嘴,向商音投去鼓励的目光。

    这世上他真怕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姐姐吴大公子,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位貂如意。

    商音自然也看出眼前的女人是不好相与的,恭恭敬敬道:“我叫商音,我是吴公子的……”

    貂如意转向吴错道:“你最好现在就杀了她。”

    “我知道……可……不行……”

    “我来。”

    貂如意尚未动,吴错已拨马挡在了两个女人中间。

    貂如意问道:“你要跟我动手?”

    “我不得不动手。”

    “你知道那个秘密有多重要。”

    “我知道,一旦那个秘密泄露,就是一番腥风血雨。”

    “那你还带着一个刚认识的女人?”

    “我喜欢她。”

    “万雄帮的人抓了你,万雄帮的人又救了你的命……你看不出问题?”

    吴错苍白地答了一句:“我知道,可我喜欢她。”

    貂如意伸出一根手指,摸了摸红蝎子。

    吴错看出了她的心思,赶忙岔开话题道:“貂姐姐今天好漂亮。”

    有人夸赞,貂如意眼中便泛起了笑意,“你不说我差点忘了,该请你喝杯酒的。”

    说着,貂如意真的从腰间摸出一只酒囊,她自己喝了一口,又将酒囊丢给吴错。

    待吴错喝了几大口,她才道:“这是我的喜酒。”

    “咳咳咳……”

    在吴错的印象中,懂事以来貂如意便每天嚷嚷着嫁人,今天要嫁吴大公子,明天又要嫁他。

    这是她的乐趣所在,也使得她周围的男人又爱又怕。

    她14岁那年,洞庭湖船老大金勾的儿子,因为听闻貂如意想要嫁给自己,就此宣称除貂如意以外终身不娶。

    如今六年过去了,提亲的媒婆把他家的门槛儿都踩破了,他却孑然一身。

    在被貂如意祸害的名门子弟里,这位不过是最排不上号儿的,不知多少人前赴后继心甘情愿地为她丧了命。

    即便如此,吴错也从未见过她当真一身嫁衣,从未想过她真的会嫁人。

    这恐怕是十年来江湖上最大的风波!

    吴错按耐不住好奇,问道:“你嫁了谁?”

    “一个铁匠。”

    答案实在匪夷所思,吴错张大嘴愣了半天。

    “铁匠?”

    貂如意得意地喝了一口酒,“难道我不能嫁给铁匠?”

    “当然可以。”吴错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他调整了一下思路,问道:“他是个很出名的铁匠?铸有名剑?”

    “实际上,他还算不上真正的铁匠,顶多是个学徒。”

    “那他……身怀绝技?”

    “除了打铁,好像也没什么绝技。”

    “那你喜欢他什么?”

    貂如意没回答他,反道:“你还在万熊帮找了个女人呢,咱俩半斤八两,谁也别瞧不起谁。”

    吴错心中豁然,仰天而笑,“我就说,貂姐姐你最懂我了……可你究竟喜欢那铁匠什么?”

    “大概是因为,”貂如意指了指商音,“他对我一点也不比你对这个女人差。”

    “那倒真值得托付终身。”

    “可不是,我宁愿上赶着,也一定要嫁给他。”

    两个月前。

    吴大公子的死讯传遍了江南十三郡,赶来吊唁的人把苏杭一带的客栈都住满了,布店里的白粗布更是倾销一空。

    吴大公子年轻,尚无子嗣,他唯一的弟弟吴错又在此时销声匿迹,生死未卜。

    人们关心吴家这份家业当如何分配,更跃跃欲试,想要爬进吴家千丝万缕的关系网,从中捞些好处。

    奇的是,吴家既不设灵堂,也不开门迎客,就连往日里与吴家走动最频繁的马场大掌柜也被拒之门外。

    富商们派到吴家周围的眼线惊讶地发现,就连偷偷下葬都不曾有过。

    有两人仗着功夫深入吴宅,想要一探究竟。

    当晚,一人被斩杀。

    另一个重伤逃走之人临死前只说了两个字。

    “官兵!”

    难道他们是被官兵砍死砍伤?吴宅里竟藏着官兵?

    消息一出,别说江湖人士,就连知府大人都被惊动了,难不成吴家私自囤兵,要反了不成?

    这回,真正的官兵倒出动了不少,知府大人亲临一探究竟,直将吴宅围了个水泄不通。

    “嘎吱”

    吴宅紧闭的大门总算开了,一个披麻戴孝的姑娘自门里走了出来。

    与吴家相熟的人,无论生意伙伴,还是江湖朋友,无人不识这位姑娘。

    貂如意。

    谁都知道,她是吴府的常客,吴大公子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这世上若有一个人能治得住吴大公子,恐怕就是貂如意了。

    不好!

    哎呀呀!吴家万贯家财就要落入这女人之手了!

    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

    慑于知府大人的官威,人们没敢出声,心里却忍不住咆哮起来。

    貂如意淡定道:“知府大人一大早就堵了我家,想来有急事,我就不请你喝茶了。”

    披麻戴孝也难掩她眼中的笑意。

    那笑可真勾人,就连知府大人都看得痴了几秒钟。

    “咳咳……你是何人?吴府何时成了你家?”

    “我是吴大公子的夫人,吴府自然就是我家。”

第四零五章 无双谱(13)

    这句话如同一个丢进人群的炸雷,围观者交头接耳,有大骂阴谋的,有看戏的,炒得最激烈的当属吴家的掌柜伙计们。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家里何时添了这么一位夫人?他们既不知道,也绝不想承认她。

    “吴大公子……有夫人吗?”知府大人表示怀疑。

    “一开始自然是没有的,哪个男人一生下来就有老婆?娶了不就有了。”

    这明显是句废话,知府大人只好又道:“我的意思是,大家竟都不知道……”

    “我认识你们吗?”貂如意打断他,环视一圈,她继续道:“既然我不认识你们,那我嫁人为何要让你们知道?”

    这下知府大人可算领略了这个女人的尖牙利嘴。

    他决定不与这女人计较,言归正传道:“有人告吴府私藏兵马欲图不轨,本官来查查。”

    “哦?”貂如意眼中的笑带上了玩味的意思,她扫视一圈,“吴家的确有些兵马,却不怕大人来查。只不过……怕是大人还没资格踏进吴府。”

    “放肆!”

    知府大人一声吼,他身后的官兵佩刀便都出了鞘。

    哐啷啷

    一时间,佩刀的反光将吴府高墙映得明晃晃。

    貂如意似乎被晃了眼睛。她眯起眼来,脸上却漾起了更浓的笑意,似乎眼中的笑意被挤了出来。

    哗啦啦

    一队官兵在貂如意身后一字排开,与知府老爷对峙着。

    这队官兵在人数上明显要少,可是,无论身上的铠甲,还是手中的兵器,亦或是眼中的寒意,都更甚几分。

    他们可不是普通的官兵。

    “这……”知府大人有些拿不准了。

    貂如意继续道:“连年征战,国库空虚,知府大人不会不知吧?半个月前我家相公也就是白大公子将吴家财产,共计白银两万万两全部捐到了京城,两万万两白银虽算不上多,却为圣上解了燃眉之急,圣上因此下了一道秘旨,封我家相公为尽欢侯,取’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之意。

    虽说封了侯,却是秘密受封,知府大人可知道原因?”

    “这……”

    貂如意一笑,“因为没钱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圣上当然不想此事张扬开来,好在吴家向来低调。如今闹起来,事情传开,若是圣上知道了……我真替大人的脑袋担忧……”

    知府大人额头上已冒出了汗珠。

    可是,能坐到州府最高的官位,怎么会被小姑娘唬住。

    他很快镇定下来,“既然如此,本官验过吴大公子受封的诏书,自然会给吴府一个交代。”

    “也好。”

    貂如意话音刚落,矍铄的老管家已捧了一只黄花梨托盘出来,托盘上铺了三层锦缎,锦缎上正是金光闪闪的诏书。

    门外,没见过皇帝诏书的人都踮着脚尖瞪大了眼睛,吴家却不稀罕,因为这诏书所用的织料本就出自吴家。

    可老管家和貂如意还是表现出了应有的敬畏,貂如意收起眼中的笑意。

    知府大人反反复复将诏书看了三遍。

    其实,第一遍他就已经确定,诏书无疑是真的。

    可他需要时间,他得想想,若貂如意所说的情况真的出现,他可如何保住人头?

    他决定从夸赞开始。

    “早听闻吴大公子善于经商,却不知他还有一位如此大方得体的夫人。”

    听到“大方得体”,貂如意眼中漾出了揶揄的笑。

    谁不知道,整个江湖最跟这夸赞沾不上边的就是她,不仅沾不上边,她简直是背道而驰。不知多少名门望族的长辈用“再不听话就让你娶貂如意做老婆”来吓唬孩子。

    对知府大人的恭维,貂如意敷衍道:“时候不早了,知府大人若无事……”

    眼看人家下了逐客令,知府大人眼珠一转,又是一计。

    “因为听说吴府来过两名刺客,我就自作主张带兵前来支援。现在听说刺客已经死了,吴府也安然无事,就不叨扰了。”

    一提起刺客,貂如意却是不依不饶。

    她上前一步,用甜甜的笑眼扫视一圈,“真是怪了,大人刚刚还说是来查我吴家,现在又说是来护我们……大人毕竟是官,以后兴许还要来往,我就不追究了,可那刺客……大人查出是谁派的刺客了吗?”

    “这……”

    “你肯花多少心思办事,那是你的事,我先把话说清楚,我可不会放过他们。”

    说话时,貂如意又扫视了一圈,一些人就受不住了。

    被无双谱上排名第八的高手盯上,可太倒霉了。

    知府大人额上又冒出了汗珠,低头拱手道:“是是是,我一定抓住那些大胆狂徒。”

    他是有些看不起吴府的,跟皇帝买官就不是买官了?只要是买官的人,都比他们这些十年寒窗凭真本事当官的要矮一头。

    可人家买的又不是官,人家的爵位本就在官僚体系之外,远比他高贵,也远比他自在。

    所以,他不得不低头。

    他拱手低头,直到貂如意进了门,直到吴府的大门嘭地一声关上。

    一关门,貂如意总算松了口气,她搂住身旁一个侍女的脖子,撒娇道:“这等苦差给多少钱我都不干了。”

    侍女掩嘴笑,“苦差?可我明明看到你把知府大人说得哑口无言。”

    “他不过是个呆头呆脑的知府,我又不想嫁给他,跟他拌嘴实在无聊得紧。”

    “那你总说要嫁给吴大公子,现在真的嫁了,总该高兴吧?”

    “一个女人,又不能跟我睡觉,我有什么可高兴的?”

    “看来让你受委屈了。”

    “委屈得要命。”

    “那怎么能让你不委屈?”

    “怎样也不行,因为吴大公子已经是个死人了。”说话间,貂如意伸手在那侍女脸蛋上捏了两下,“我见过高兴的吴大公子,生气的吴大公子,男的吴大公子,女的吴大公子,死的倒还是头一次见。”

    侍女正色,眼中满是抱歉,“为了那件事,你名义上嫁过吴大公子一次,以后若想再找个人嫁,怕就难了……”

    “嘻嘻嘻……”貂如意抬起左手,左手掌心里趴着一只通体鲜红的蝎子。右手则从大腿上绑着的小竹斗里摸出另一只黑蝎子。

    黑蝎子个头是红蝎子的两倍,铠甲看起来也更加结实,偏偏那黑蝎子像是怕极了红蝎子。

    两虫一打照面,黑蝎子就沿着貂如意的手腕直往后跑。

    红蝎子更快,几下就追上了它,毒尾刺下,一击就击穿了黑蝎子的背甲。

    几乎是与此同时,黑蝎子已经四脚朝天彻底僵硬了。

    毒!实在太毒了!

    红蝎子饶有兴趣地围着黑蝎子转了一圈。

    螯一抖,扯过黑蝎子带着毒刺的尾巴,连着毒刺一起吃了下去。

    等它吃完,貂如意又将剩下的部分整个吞了下去。

    那侍女对她的行为早已司空见怪,还在等着她的下文。

    待貂如意笑完,吃完,又砸了砸嘴,才继续道:“我倒觉得,想娶我的人比以前更多了。”

    “哦?”

    “我虽是个寡妇,可毕竟是吴大公子的寡妇,娶了这样一个寡妇,不仅不跌份儿,反倒很有面子,显得自己和吴大公子一样有本事,你说,那些老谋深算的家伙会不会很想娶我?”

    “有些道理。”

    “再者,我不仅成了吴家的主事之人,腰缠万贯,更是侯爵夫人,娶了我,除了有面子,还有实实在在真金白银的便宜可占……”

    侍女低头道:“可你越这么说,我越觉得亏了你……”

    “你跟我说这些,就太见外了,我这条命都是你救回来的,如今吴家蒙难,你不得不假死,吴错又困在外头,虽说你捐出了大半家财,却还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吴家,这种时候,我不帮你谁帮你?”

    那侍女还想再说什么,貂如意又道:“怎的?翻手云覆手雨的吴大公子竟计较起来了?

    死过一次就是不同,倒是活得更细致了。

    得了,我不与你纠结,那些沿路截杀闫儒玉的人已经安排好了,我得去盯着,别出什么岔子才好。”

    说话间,她已骑上白狼,进了吴府通向外面的暗道。

    九江郡。

    闫儒玉歇脚的饭馆。

    待闫儒玉带着吴大公子的人头和伙计刚刚买回来的一篮子冰上路,貂如意却又折返了回来。

    她向倒地不起的鬼见愁和无忧真人口中各送了一粒丹药。

    待丹药化开,身体壮实的鬼见愁先醒了过来。

    一醒来,这个莽汉便对那丹药啧啧称赞。

    “不愧是用毒大家,姑娘这招起死回生,在下永生难忘,实在是佩服佩服!”

    貂如意冲他一拱手,“委屈你了。”

    她又递上一粒同样的丹药,“吴家得你舍命相助,感激不尽,送上一颗能解百毒的丹药,日后你或许用得到……聊表心意聊表心意。”

    鬼见愁挠着后脑勺嘿嘿笑道,“吴大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可惜天妒英才……哎!有机会报答他,已经是我的荣幸……本不该要姑娘的好处,可这丹药我实在太喜欢……”

    貂如意将丹药往他手上一放,“该走了,等我的狼饿了,你就走不了了。”

    鬼见愁脸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跑出了饭馆。

    鬼见愁走了半天,却不见无忧真人醒来。

    难不成……救晚了?

    貂如意在心里嘀咕着:这老头子年纪大了,身子骨弱,可别假戏真做死在这里。

    她上前查看,刚一探手,想摸一摸无忧真人的脉搏。

    无忧真人那双瘦如鸡爪的手突然一翻,扣住了貂如意的命门。

    哗啦啦

    自房上落下一张银光闪闪的大网,将貂如意、红蝎子、黑蛇网了个结结实实。

    与大网一同落下的,还有一个人。

    一个一袭白衣的年轻人。

    貂如意并未看清那年轻人的模样,只觉得他浑身散发着欣喜的情绪。

    一落地,他不说话,先围着她转了三圈,脚步轻快,像跳舞。

    貂如意思索对策时,红蝎子不断用螯去攻击那银网,黑蛇也张大口在银网上咬了好几下。

    “不必让它们费力气,这网是极北苦寒之地所产的冰蚕丝,刀枪不入,百毒不侵。”

    对方一开口,声音里掩饰不住的贪婪令她作呕。

    若不是被网束缚,貂如意倒还能忍住恶心跟他对答两句。

    可她现在不仅被网着,脸还蹭到了脏兮兮的地板,差点还在那地板上啃了一口土,她实在是生气。

    她一生气就不想说话。

    她生起气来只想揍人。

    “你跟那时候一样,一点儿都没变。”

    貂如意脖子一凉,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已经到了一辆舒适的马车上。

    貂如意躺在车上,眼睛被一块黑布蒙了起来,手脚被捆着。

    她伸展了一下身体,没碰到马车的四壁。

    这辆马车可真大!

    她听到车外疾驰的马蹄声,却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不仅大,还很平稳!

    身下铺陈的天鹅绒垫子既厚实又柔软,还有一股幽香。貂如意记得这味道,京城最有名的香料商家识仁居,里面最贵的香料就是这个味道。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觉得回到了吴大公子的马车上。

    吴大公子的马车也是这般宽大平稳华贵的。

    可隐隐的,貂如意还闻到了一股味道。

    一股男人的味道。

    男人是好是坏,她只要闻一闻就知道了。好人的味道总是香喷喷的,坏人则臭气熏天。

    此时,车里虽用了上好的香料,却还是掩不住那股臭味。

    “去哪儿?”面对不喜之人,貂如意可谓惜字如金。

    “你终于醒了。”

    是无忧真人。

    “我知道,你不想理我,像貂姑娘这样能进无双谱前十的高手,怎看得上我这等杂碎?”

    “真人说笑了,以后我可要多看几眼,多防备些,免得掉进你挖好的坑里,被人算计的滋味可不好受。”

    “姑娘挖苦我也好,瞧不起我也罢,我只想告诉姑娘,我不会害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貂如意简直要笑出声来。

    然而,无忧真人的下一句话又让她笑不出来了。

    “我听说,吴大公子是假死?”

    “你听谁说的?”

    “自然是他的仇家。”

    “她只有朋友,没有仇家。”

    无忧真人一笑,“他有没有朋友我不知道,可他一定有仇家。”

    “哦?”

    “打个比方,他当年救了我的命,是我的恩人,这就等于得罪了想要我死的人。”

    “哦”貂如意点头,“这么算,她的仇家可不少,不知是哪个仇家告诉你她还没死。”

第四零六章 无双谱(14)

    “说起来,这人还跟你有些关系。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洞庭湖船老大金勾的儿子,金玉堂。”

    貂如意对这个名字只有些模糊的印象,似乎见过这个人,又记不清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

    “姑娘贵人多忘事。六年前你在洞庭湖泛舟垂钓,钓到一条大鱼……”

    “哦”貂如意想起来了,“那个被我揍了一顿的家伙……”

    无忧真人失笑,“可不是,当年他的鱼线缠住了你的,那条大鱼逃脱,你跳上他的船,不由分说将他揍了一顿。”

    “我却不知他跟吴大公子有什么仇。”

    “原本没仇,自从你嫁给吴大公子,就有仇了。”

    貂如意发现,她不知道的事可真多,江湖真是一滩浑水。

    好在,她的雪狼速度比那独角苍月快很多,哪怕耽搁时间听些八卦,她也追得上闫儒玉。

    “金玉堂自见了你以后,就发誓非你不娶,他在江湖上也算个人物,如今你不声不响就嫁给了吴大公子,梁子可不就结下了。

    吴家出事以后,他知道你与吴家干系颇深,特地从洞庭湖赶来,想将你从那火坑里救出来。谁知,一赶来就看见你以吴夫人的身份将知府臊成了大马猴儿,他又伤心又着急,这才出此下策……”

    这回,貂如意真笑出了声,“你们现在已经救成了,我可以走了吗?”

    “不,他的意思是……”

    “既然是他的意思,他自己为何不敢说?”

    “他实在太过兴奋,怕在姑娘面前失态,所以并未同乘马车,而是跟在车旁骑马。”

    “但愿他运气够好,还没被我的白狼叼走。”

    “说来也怪,我们请你上车以后,怕你找不见白狼担忧,也曾四处帮你搜寻,却始终不见踪影。”

    “现在放我走还来得及,等到入夜,它带回一群狼来……呵呵,怕你们连人带马骨头渣都剩不下。”

    无忧真人冷笑一声,他已听出来,貂如意已经将他们和马匹画上了等号。

    一个普通人尚且会因此生气,况且是一个在江湖上小有名气的老人。

    可他不敢明确表示,他只能冷嘲热讽。

    “可惜,到不了天黑,咱们就能赶到洞庭湖。姑娘大概知道,洞庭湖上有座孤岛,是船老大金勾的据点,只要上了岛,你那些狼……老夫倒想看看,它们是会游还是会飞。”

    貂如意心中一惊,浑身泛起了寒意。

    对方不仅是有备而来,而且准备得十分充分。至少眼下她是看不出漏洞的。

    可貂如意自幼行走江湖,她有一套自己的处事方法。

    越是危险,越是被动,她越是要笑。

    她一笑,对方的底气多少会削减一些。

    这一招屡试不鲜。

    这次,不得不说,她的运气不错。

    她的唇角刚挑起来,恰好被踏进马车的金玉堂看到。

    金玉堂好不容易按捺下的兴奋,唰地一下子又躁动起来。

    看着她唇角的弧度,他竟忘了坐下。

    直到无忧真人拽了拽他的衣袖,他才如梦初醒。

    “松绑,快松绑。”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要解开貂如意眼前的黑布。

    无忧真人眼疾手快地将他拦住,“不可!”

    “若将她放了,你我的死期就到了。”

    “对对对。”金玉堂赶紧缩回手。

    缩到一半又停下,轻轻一抚,仿佛隔空托起了貂如意的下巴。

    “你别怕,等上了岛,我就将你放开,只要你不离开我,你要怎样都行,你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我都给你摘下来。”

    这大概是貂如意听过的最糟糕的表白,可她还是笑着,因为她已经有了主意。

    “哦?你真的什么都肯为我做?”

    “只要你跟我在一起,除了让我死……呃……除了让我受伤,其余的我都答应你。”

    他倒是相当爱惜自己。

    貂如意柔声安慰道:“你对我这样好,我怎么会让你受伤,又怎么会让你死?”

    “当真?”

    男人的声音因为喜悦而有着小小的颤栗。

    “不过,我倒真的有个小愿望。”

    貂如意还没说出口,无忧真人的脸色已经变了。

    他已猜到了貂如意的愿望。

    “不!你不能杀我!”他对金玉堂喊道。

    貂如意笑得更甜了,“谁说要杀你了?我不过是想告诉金少侠一些道理。”

    金玉堂简直欣喜若狂,大声道:“你说!我在听着呢!”

    他只恨自己的耳朵长得不够大。

    貂如意道:“既然你我以后要做夫妻,我自然想做你的贤内助。”

    “好好好!”

    “那我是不是该帮你看清身边的小人?”

    “当然。”

    “那你说,一个人曾对这位无忧真人有救命之恩,那人刚死,尸骨未寒,他就逼着人家的老婆改嫁,这位无忧真人是不是小人?”

    “我自然知道你说的恩人就是吴大公子,而那个改嫁的就是你,可我有些不太相信……吴大公子他真的死了吗?你……真的是改嫁?”

    “当然,个中细节我以后可以慢慢告诉你,现在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怎么处置小人?”

    问完这话,貂如意又转向无忧真人的方向道:“我可没叫人杀你,就看这位金少侠了。”

    谁知金玉堂却道:“我爹说过,宁交真小人,勿交伪君子。

    他答应帮我,酬劳是二百两银子,等到了地方,我会把银子给他,打发他走,因为……他虽然是个小人,但价格便宜,又很好用。”

    这一席话,即便伶牙俐齿如貂如意,也被驳得哑口无言。

    “你倒是个实在人,也有一两样可取之处,若咱们不是在这种情况下重逢,说不定我真的会嫁给你。”

    这话似乎给了金玉堂无限鼓励,他的呼吸也急促起来,手一会儿舒展一会儿攥成拳头,已经不知该往哪儿放。

    最后,他干脆拍着手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无忧真人脖子上的汗珠淌下来,他伸手抹了一把。

    真是虚惊一场。

    貂如意又道:“你能容忍小人,我却不能,至少,你不该让我跟他在一辆马车上,他身上的臭味简直要把我熏死了。”

    “这好办……”

    不等金玉堂的话说完,无忧真人已经出了马车,跨上了车旁的一匹马。

    与貂如意待在一起,他何尝不是浑身难受。

    他很清楚,貂如意至少有一百种办法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要一有机会,那婆娘就会毫不犹豫地出手。

    拿了钱就远走高飞,销声匿迹个几年。

    他打定了主意。

    二百两银子对貂如意当然不算什么,她自幼认识吴大公子,几乎是在吴家长大,什么世面没见过?

    可是对无忧真人这样出身微寒,习武一辈子高不成低不就,尤其现在年纪又大了的人来说,赚钱就没那么容易了。

    二百两银子,已足够他用上几年。

    空气湿润起来,貂如意知道,洞庭湖就快到了。

    倘若真的被送上那什么岛,可真就插翅难飞了。

    可她有什么办法?她被点了穴动弹不得,她的蝎子和蛇也被捉走,生死未卜。

    仅剩的一匹白狼,恐怕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远远吊在马车后头。

    既然没办法,她干脆闭目养神。有的时候,机会无法创造,只能等待。

    貂如意年纪不大,却已经是个老江湖,她深知忍耐的重要性。她的红蝎子,便是由上千只蝎子养成的蛊王,历时三年,万里挑一。

    貂如意竟真的睡着了,实在是没心没肺。

    这一觉的时间不长,因为洞庭湖到了。

    已是夏季,洞庭湖虽不比西湖柔美,却也吸引了不少当地人前来游湖。

    不时有画舫开过,里面的妇人艳丽如牡丹,尚未出阁的小姐则略施粉黛,着浅色衣裙,远远望去,分不出哪些是人儿,哪些是早开的荷花。

    若是船上有一两个俊俏少年,别说小姐们,就是结伴出游的妇人也要多看几眼,品头论足一番。

    这初夏游湖,本就是为了男女眉目传情。许多已有了媒妁之言却从未见过面的男女就约在此时远远望上一眼。

    金玉堂就十分引人瞩目,他虽相貌普通,却自有一种富贵的气度,加之习武使他身材挺拔,再加上一艘雕梁画栋的豪华的画舫,彰显他的多金。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是洞庭船老大金钩的儿子。

    洞庭船坞不仅是占有洞庭湖所有的渔业收成的巨富,更是江湖上响当当的帮派。

    船坞内的高手多擅长水下功夫,个顶个的浪里白条。

    有这样一份家业,金玉堂自然成了不少姑娘的梦中情人。

    不过,另一艘游船却与他旗鼓相当,也颇为引人注意。

    那只是一艘小船,甚至可以说是一叶扁舟,根本无法与他的画舫相比。

    船上的人却无比的洒脱飘逸。

    船上是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他们喝着酒,背着剑,唱着悠远的曲子,曲调时而婉转,时而直白。

    歌词所唱的是一名女子与铸剑师的爱情,两个相恋的人却阴阳相隔,令人断肠。

    画舫内的貂如意也听到了这段唱词,她还听出了其中一个人的声音。

    那人的声音她并不熟悉,只不过数月前在百里山庄听到过一次。

    那一次,百里一如拜师,却被闫儒玉当众拒绝。

    百里十步请了无数江湖高手,《无双谱》上排名第八的貂如意自然也在他的邀请之列。

    貂如意对百里一如那破音失态的一嗓子记忆尤为深刻。

    此刻她已确定,唱歌的正是百里一如。

    百里一如的功夫好吗?

    算不上很好。

    他能打过金玉堂吗?

    胜算不大。况且这里是金玉堂的地盘,他有那么多帮凶和手下。

    可是,貂如意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

    她当机立断,一脸娇羞地低声对金玉堂道:“喂,我……有话对你说。”

    金玉堂哪见过她这般模样,赶忙凑过来,诚惶诚恐道:“有什么吩咐?”

    “我……想方便一下……”

    “这……”金玉堂犹豫地看了一眼船舷处的无忧真人,“要不你再忍忍?马上就上岛了,等上了岛……”

    “等上了岛,你就敢放开我?”貂如意眼中已泛起了泪花:“你不敢,反正要被你困一辈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干脆不吃不喝等死算了……”

    话到最后,貂如意已是梨花带雨。

    金玉堂自小养尊处优,只想着抢了美人归,哪里考虑过吃喝拉撒的问题,如今貂如意一哭,他心都要碎了。

    赶紧安慰道:“你莫哭,你要做什么,我都依你就是了只要上了岛,我保证。”

    他虽然万分焦急,却是照着无忧真人的话,一下都没敢碰貂如意,甚至,伸了好几次手,最终也没帮她擦擦眼泪。

    貂如意干脆不哭了,又道:“我信你,只是……不知刚刚谁在唱歌,那歌我熟悉,一想到今后要与你在岛上生活,都来不及与故人有个交代,不免难过。”

    金玉堂的语气也缓和下来,“既然那歌听了叫你难过,我就赶走他们,不让他们唱了!”

    “不!我想听。”貂如意的眉宇间又带上了无尽的惆怅,“既然你不肯放我出去,总可以请那唱歌的人上船来给我唱一首吧。”

    “难得你有这样的雅兴,我怎能再不满足。”

    金玉堂美滋滋地出门,前去张罗。

    不多时,一张白玉屏风被抬了过来,屏风将屋子割为前后两部分,貂如意躺在屏风后的雕花红木床上,听到四个脚步声先后进屋。

    金玉堂,无忧真人,以及两个唱歌的人。

    貂如意按捺下如同擂鼓的心跳,耐心听四个男人相互寒暄。

    百里一如已换了化名,叫柳亦如,声音却仍是那个人,绝对错不了!

    金玉堂客气道:“二位愿意上船同游,是我金某人的荣幸,我的……夫人听到两位的歌,思念之心大发,不知两位能否再唱一曲。”

    “哦?”柳亦如朝屏风处看了一眼,“夫人竟听过这铁匠的歌?”

    “我不仅听过铁匠的歌,我还听过一个关于拜师的笑话。”

    对方不吱声。

    隔着屏风,貂如意感觉到了空气了凝重。

    她却不管这些,继续道:“数月前,有个叫百里一如的,被《无双谱》上排名第四的高手闫儒玉当面拒绝,颜面扫地。

    有人说这是个笑话,还说百里一如今后再无颜面行走江湖,我却不这么看。”

    “夫人有不同的想法?”百里一如的语速快了一分。

    “江湖本就在人心中,心里容得下江湖,它便也能容得下你,心里只容得下一个名声显赫的师傅,师傅就成了江湖,那岂不是无趣极了?”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5208/ 第一时间欣赏草莽警探最新章节! 作者:形骸所写的《草莽警探》为转载作品,草莽警探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草莽警探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草莽警探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草莽警探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草莽警探介绍:
整形医生为何惨死家中?网络女主播竟敢直播杀人?唱歌难听也能引发命案?谁在恐吓小鲜肉明星?当疑团一个个解开,真相令人细思极恐……草莽警探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草莽警探,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草莽警探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