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早行去,乱世流离路(8)
开门的是个小女童,六七岁摸样,剪了个齐耳短发,前面一片刘海,有些类似那个时代的bobo头,右边脑袋上用手绢扎了个绢花戴在头上,俏皮可爱,身上穿着布制旗袍,一副知书达理的样子。
郭文弯腰问道,“请问,李东家在家吗?我是他以前的佃户,欠着李东家的租子,现在特意回来还债。”
这个时候的农民大多还是朴实的,除非真的活不下去了,要不然没人逃债的,只是郭文穿着一身洋服,小姑娘滴溜溜的转了转眼睛,“你稍等一下,我回屋通知人去。”说完把门就关上了。
没过多久,门又打开了,一个年轻人打开了庄门,往门外一瞧,连声说道,“快进来吧,我爹出门对账去了,要过两天回来。”
郭文回头看看鲁西华,鲁西华心想,就是还账的事,哪用这么麻烦,开口说道,“这次前来,就是还账的事,既然你家老爷不在,我们就不便打扰。这样,我们报上名字,你把欠款查明,我们补上就好。我们今天还急着赶路。”
年轻人一身爱国学生打扮,听鲁西华说到要赶路,忙问道,“不知这位大哥如何称呼?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怎么会欠我爹的银子?”
郭文连忙回答,“我叫郭文,是我家欠李东家的钱。我家原来在入村羊头湾那里,我爹叫郭柱,家里婆婆、妹妹没了,全靠李东家出钱给下得葬,这次回乡前来还钱,更要感谢李东家。”
年轻人嘴里嘟嘟囔囔,“我爹还做过这等好事?”一边回头,对一位下人说道,“你去查查是不是羊头湾有位郭柱欠我们家银钱。”又回头对郭文说道,“你且等等。”
不大一会,就有人拿着账本回来禀报,“是有位叫郭柱的佃户租老爷田种,他和他老婆因病没了,这租子就一直没收上来。四年前冬天,他家婆婆和女儿也一起没了,村民求到老爷这里,老爷念其可怜,就给找了薄皮木板装殓下的葬。”
郭文激动的说,“算上利息,我家一共欠你家多少钱。”
那边下人拿出手掐了一阵说道,“田租本钱加利息八十块,棺材费十块,一共九十块。”
鲁西华拿过一个布兜,递给郭文,“里面有100块,都给他们。”
郭文点点头,拿过银元递给年轻人,“少爷,这里有100块,请收下。”说完郭文咬咬牙,“李东家不在家,是否容小女子进屋给李老夫人磕个头再走。”
年亲人吓了一跳,“别别别,我叫李兵,字宜权,你叫我名字或者宜权都可以。现在都民国了,那里还有老爷、公子啊。你要谢我爹,可以,我让人带你到我妈屋里,你向她道谢。”说完,将钱塞给下人,侧身让出一条缝,郭文进屋跟着下人去道谢了,鲁西华站在屋外,韩彩儿在牛车没下来。
这位叫李兵的年轻人在郭文走后,打量了鲁西华一会,瞧了瞧周围没人,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大哥,看你打扮不像是这附近的人。小弟能问一下你从哪里来,准备往哪里去吗?”
鲁西华看这个毛头小子,笑道,“我们从津卫来,准备往山城去。”
李兵听了一乐,“好啊!我也正准备前往山城。大哥,我们能一路做个伴吗?看样子大哥也是个有学问的人,不知道在哪个学校念书?我是京师师大的。”
鲁西华有些诧异的望着为愣头愣脑的李兵,说道,“等郭文出来,我们就走,你要和我们一起走?你也去山城?”
李兵点点头,“怎么样?大哥,给句痛快话儿!”
鲁西华说道,“好吧,你快准备吧,有什么东西赶紧收拾一下,给家人说一声。独身上路确实不安全,你愿意和我们作伴也好。”
李兵一听鲁西华答应了,激动地一拍手,“好嘞!大哥等等我,千万别走啊!”说完,人就往院子里跑去。
鲁西华有些诧异,这个富家公子为什么急着要和自己一行走,不自己出发上路呢?
没过一会,郭文就回来了,后面跟着李兵,几个下人推着一辆板车,车上是八盒扁平的木箱子还有些行李,院门打开,鲁西华上前帮忙将木箱子搬到牛车上,手里刚拎起一盒就一愣,挺沉的,得有四十来斤了。几个盒子就有400斤重,还有些李兵的行李,鲁西华就让郭文和韩彩儿带着行李和箱子坐车,自己和李兵用脚赶路,等李兵累了,再到车上歇会。
李兵满头大汗的说道,“谢谢!谢谢!如果没有遇上大哥,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家里的车都被我爹用了,这村里也没人载着我出去,我在家都待了半个多月了,再不出发就晚了。”
鲁西华笑道,“哦,李小弟急着去山城有什么重要事吗?”
李兵一愣,张口解释道,“见个朋友,见个朋友。”这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信,脸都红了。
鲁西华笑笑没说话,李兵和家人道别后,便满面春风的和鲁西华并肩走着,一路上开心的聊着天。
听他的言语,鲁西华大致知道了这是位接受了我党思想的进步青年,至于箱子装的是什么,联系当前我党的情况,鲁西华便猜了个大概,当下决定,既然不是作奸犯科之徒,李家也算是善良人家,自己就帮个忙好了,当下也不说破。
因为出发的有些晚了,只能连夜赶路,要不然露宿荒郊野外,搞不好就被土匪给抢了。
只是天不从人愿,李冰有些累了,鲁西华就叫他上车歇会,自己单独走路。李兵上车瞧见车里的韩彩儿,精神也来了,不困了,连忙和韩彩儿拉起话来。李冰是大学生,韩彩儿本来就准备上大学结果被鲁西华一耽误就跟着走了,对大学生活很是向往,郭文也是刻意奉承,三个人聊得还算热火。
鲁西华跟在后面慢慢走着,忽然耳朵一动,连忙急跨几步来到牛车前,和赶车师傅说,让他们先走,自己肚子有些疼,准备在野外方便,一会再赶过来。韩彩儿和李冰听到鲁西华的话,纷纷取笑。鲁西华也不在意,站在原地和他们摆手道别,就回身往来路走去,过的几百米,走到一个弯路口,在路中间一站。
须臾,就听到马蹄声在拐弯处响起,哒哒哒,哒哒哒,七八匹马迎着夜色,来到百米之处。
“大哥!前面有人!”当头一个汉子在马上叫道。
“别管他,冲过去!找人要紧!”一个粗犷的声音说道。
“好咧!”当头汉子看到鲁西华站在路中间,连忙催马加速,带着狞笑向着鲁西华冲去,脑海中浮现出鲁西华被奔马撞得像条破口袋的样子,越发的兴奋起来。
第24章 早行去,乱世流离路(9)
但是想象中的景象并没有出现,当头男子被鲁西华跃起,一把捏断了脖子的时候,后面的马匹纷纷惊起,马上的几个人掏出枪来就向鲁西华射击,其他几个举刀就砍。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全部被杀,鲁西华从头领口中问出,他们是准备绑架李兵,向李老财要赎金,他们在村中的眼线中午看到李兵跟着牛车出发,车上几人都是身着洋服,看起来似乎很有钱,所以自己想要做一票。
鲁西华也懒得管他们村中的眼线是谁,这伙土匪的规模也不大,只有20来人,三五只枪,一直不敢抢劫村里,收到李家少爷归家的消息后,就派村中眼线盯着,知道鲁西华等人来访。所以才趁着李家少爷单独出来准备下手,准备连鲁西华等人一起做掉。可以想象,鲁西华三人被这伙土匪抓住的下场,都是陌生人,没人来赎,鲁西华肯定是会被杀掉,韩彩儿和郭文自然不必多说。
这次鲁西华干掉了七八个出来的土匪,山中只剩下十来个人,没了气候,自然散了或者改投他人。
当鲁西华骑着一匹马,后面拴着七匹马追上牛车的时候,也就过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
李兵张口结舌的看着鲁西华招呼自己下车,一起骑马时,叫道,“大哥,你这方便是上哪里去了?这还弄出八匹马来,快快告诉我,我也去捡几匹。”
鲁西华笑道,“李小弟想要捡马,就要往山上去了,土匪窝子里多的是。”
李兵听到鲁西华说这话,急道,“大哥遇上土匪啦?怎么样?没受伤吧?”
韩彩儿和郭文多多少少见识过鲁西华的神奇,一天一夜,赶两千五百公里路,取来人头,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连几个土匪都搞不定。
鲁西华笑道,“没有,他们路过想要打劫我,被我一阵劝说,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所以把马匹留给了我。”
李兵无语道,“大哥,你是不是看我是个学生,好骗啊?这种话我怎么可能相信。”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上马。土匪的马也不是什么高头大马,一般大小,跑得不快但是吃苦耐劳、耐力悠长、翻山越岭不在话下,是个好脚力。李兵上马慢慢骑着也算容易,总比自己走路好得多。
鲁西华也不解释,死了后投胎也算是重新做人吧。众人凌晨才回到荆州,赠了一匹马给赶车的师傅,其他的马匹白天就地卖了,自有牲口师傅知道去除马匹上的印迹。这几年田产丰收,牛马牲畜价格上升了不少,因为毕竟算是个劳力,一头牛50块,一匹马要卖到150块。七匹马卖了一千块,鲁西华笑着说见者有份,每人分了250块,算是抵了四人去山城的船票。
“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四百里三峡江流,两岸高山连绵不绝,中间没有一点空缺的地方,两岸是重重的悬崖,层层的峭壁遮蔽了天空,如果不是正午和半夜,三峡里的人是看不见太阳和月亮的。
山峡的水也很急,“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这首诗说的就是轻舟过三峡的情景。白帝城到江陵,江陵就是鲁西华出发的荆州,之间距离一千里,早上从白帝城出发的小舟,晚上就能到达荆州,速度是何等之快。
为什么呢?是因为落差,三峡大大小小上百个险滩、水流湍急,顺流而下速度极快,常常需要前舟入峡数里,后舟方敢继续跟进。这是顺流,那么逆流呢?水平的地方靠的是浆和帆,当然最多的还是靠人力,这些人就是在每处险滩拉纤的纤夫。
说是纤夫,却分两种,一种是跟船的叫行船纤夫,一种是滩头的叫滩头纤夫。
三峡江滩险水急,船只过滩须得由船上的行船纤夫下船到岸边拉纤。但是大一点的险滩,水流急,仅靠船上的行船纤夫拉纤人手不够(即拉力不足以使船上滩),便有了滩头纤夫。守着较大险滩拉纤的纤夫是滩头纤夫,他们在固定的滩头一年四季干着拉纤的活。
三峡讨生活的纤夫,最看重他们的缆绳。这些缆绳被纤夫们叫作“纤缆”或者“缆子”。纤缆的制作要取山间最好的竹子,请手艺最好的篾匠,精细地划出竹子最柔韧最耐磨的竹青,然后将柔韧纤薄的竹青极为紧密地编成粗细不一的纤缆。编好了的纤缆还要放在烧得滚开的石灰硫磺水锅中,翻滚烂熟地煮。煮过的纤缆不仅坚韧不会被虫蛀,而且入水光滑,出水而不沾水。船过激流险滩时,纤缆的一头系在船上桅杆的根部,另一头则由领纤的拉到岸上。
每一个纤夫都有自己或妻子或老母亲或情人细心缝制的搭肩。这些搭肩,长六尺宽半尺,一律用上好的“白官布”制作。六尺长的搭肩对折成三尺长,另一头则固定着一个一寸见方的厚竹板。拉滩的时候,纤夫把竹板向纤缆上一别,把宽的一头斜挎到肩头,就开始艰难的跋涉了。搭在肩上的白官布上不能有任何装饰,否则拉纤时哪怕一个细小的线头或者折痕,都会让纤夫的肩膀磨破流血。而别在纤缆上的一端则可做些文章,纫得越密实,就越牢固安全。
鲁西华四人在船边看着,每当船到一个滩头。船上领纤的老大一路如风一般的向岸上跑去,其他的纤夫们没有一个敢怠慢,都会一边以极快的速度奔跑,一边迅捷地把搭肩的另一端别到纤缆上。只要搭肩别到了纤缆上,所有纤夫的腰就马上绷成了一张弯弓,而纤缆就如弦上的箭。
险滩的水喧哗着、咆哮着猛烈地撞击着船头,激起高高的水浪。纤夫们在陡峭的山崖上毫无选择地把手指抠进岩缝中,作为生命的抓手,赤裸的脚板则要尽量寻找悬崖上的缝隙。在几十分钟甚至几个小时的拉纤过程中,没有一个人偷奸耍滑,更没有一个人心有旁骛。
悬崖峭壁间开凿出了一条蜿蜒的小路,那是供纤夫拉纤时通过的栈道。那些狭窄的栈道在一些地方仅可供一个人通过,有时距离水面高达百尺之遥,远望就如绝壁间的一段凹槽。
苍凉无情的崖石上,只有汗珠碎成了八瓣,纤夫从胸腔中挤压而出的“嘿咗”声如闷雷滚过.....滩水十分险恶,不肯作丝毫妥协,十几或者二十几个纤夫就以近乎凝固的姿态把险滩上轻则十几吨,重则几十吨的船“嵌”在自己的肩头。
僵持中,船老大会挺立船头大声呼号:要想回家看女人,幺儿的连三再加把力呀,嘿咗!这些纤夫从不恐惧,他们的心中都有一个坚定的目标:回家,回家,回家同妻儿团聚。
第25章 早行去,乱世流离路(10)
夜晚来临,顾二娃坐在船边吃起自家带的玉米、土豆,这是这几年年景好才有得吃,以前只能吃糠饼。这还是因为自己是家中劳力才能吃到的,家中老小那几年只能吃树皮草根,自己大娃就是这样被饿死的。
吃完饭,顾二娃照旧搓起腿来,常年泡在水里,双脚双腿都患上了风湿,每逢阴雨天气就隐隐作疼,想起老爹,也是在这船上拉了二十年,这个天气一双腿上会有好几个眼往外冒水,疼得死去活来,最后实在受不了,自己在家趁人不注意了结了,或许这就是纤夫的命。以后自己的孩子也只能吃这口饭,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腿疼?”顾二娃忽然听到旁边有个亲切的声音问道,连忙转头一看,原来是那个秃头的先生。大家私下里还在猜测,这个秃头先生是不是和尚,拐了富贵人家的小姐和小舅子一起出逃,戏文里不都是有这种段子吗?可是后来船老大和秃头先生攀谈,秃头先生见多识广,国内外趣事当故事讲给大家听,大家这才断了秃头先生原先是个和尚的想法,毕竟和尚天天在山里,肚子里哪有那么多的见识。
秃头先生自称姓鲁,钓得一手好鱼,每天都钓上来好多,分给大家吃,听船老大说,鲁先生四人就把全船包下来了,两千大洋,费用可一点没少,爽快人。人少船轻,自己这一趟很是轻松,十来天的行程,估计十天就能完成了,这个月的收入又多了不少,至少回家的时候能给老婆扯上几尺棉布了。
顾二娃当下笑道,“鲁先生,你怎么不在船舱里呆着,跑到船板上来了?这里是我们这些粗人呆的地方,你是读书人,别弄脏了你的鞋。”
鲁西华笑道,“哪有那么多规矩?我就是出来看看。我看你这腿疼,是不是常年在水里泡的?”
顾二娃放下揉腿的手说道,“可不是,我们就这个命,干了这行就只能这样。年轻时身子骨熬着,老了天天受罪,实在受不了了,就找根绳子自己解决,免得给家人添负担。”
鲁西华听着这些话,心里不是滋味,开口说道,“我通一点医术,给你看看吧。”
顾二娃急忙拒绝,“不用不用,我这泥腿,只怕脏了鲁先生的手。”
鲁西华蹲下身子,让顾二娃坐到船边,用手抬起顾二娃的腿,用船上的煤油灯细细的看了起来。
顾二娃的膝盖略微鼓鼓的,鲁西华用手轻轻一按就是一个小坑,顾二娃微微的皱起了眉头,看得出有些疼。小腿上布满了青紫色的痕迹,这些都是水汽渗入皮肤后,在结缔组织中囤积下来,长年累月造成组织膨大,使得经脉堵塞变形,让人痛苦不堪。
周围休息的纤夫看到这个秃头的鲁先生拿起顾二娃的腿在看,纷纷围了过来,平日生活枯燥,此刻看个热闹。
鲁西华说,“你这是风湿,是水汽入体,我给你治一下。”
顾二娃惊奇道,“鲁先生?这病真能治?别的山医都说没法。只能吃药,这年头药材太贵,根本吃不起。”
鲁西华说了一句,“有些痒麻,你忍着。”说完,双手夹住顾二娃的膝盖。
片刻之间,顾二娃的膝盖就开始变红,毛孔之间颗颗水滴出现,顺着腿毛就往下滴。顾二娃此刻只觉得膝盖酸痒难当,不由得哇哇大叫起来,奋力想要抽出自己的腿,可是哪里抽得动,又用力去掰鲁西华的手。
鲁西华说道,“来两个朋友,帮忙抓住这位小哥的手臂,别让他乱动!”
旁边的纤夫们一看,似乎有些效果,想起祖祖辈辈的腿疼,连忙出来两人将顾二娃的胳膊抓住,不让他乱动,如果这位鲁先生真的能治好腿疼,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鲁西华的手从膝盖到小腿,再到脚踝,顾二娃的腿上很快就没有水滴流出,皮肤也很快的恢复到了正常的颜色,左右两条腿一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开始的酸麻变成了最后的暖乎,从膝盖到脚踝一股热气包围着自己的小腿。这时候,顾二娃又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舒服地叫出声来,把周围的纤夫逗得直乐。
“二娃,怕是比你老婆还舒服吧?!”有人开口调笑。
“你们懂什么?!这简直是跟泡在热水里一样啊,好舒服啊。”顾二娃一脸享受的样子,看得众人面面相觑,真的这么神奇?自己也试试?
等顾二娃的两条腿都恢复了原样,此刻的顾二娃在船上又蹦又跳,好似年轻了好几岁。顾二娃疯了似的跑到鲁西华面前,就要磕头,“谢谢鲁先生!您可救了小人一条命啊!”
鲁西华连忙扶起,说道,“不用不用,大家都是同胞,我这闲着也是闲着,有愿意让我治的就告诉我。反正路上还有些行程,大家一个一个来。”
船老大在舱里听到外面的纷乱,走了出来,打声招呼,“怎么回事?!都围着鲁先生干什么?都散了!明天不干活啊?!”
“老大,你看二娃的腿!”一位纤夫指着顾二娃,“二娃,还不快点弄给老大看?!”
二娃一听这话,呼哧跑到船老大面前,抬起自己的腿,又蹲又跳,看得船老大眼睛都出来了,“二娃,你的腿不疼了?这种动作都敢做?”
“鲁先生会医术,给我治好了。”顾二娃高兴的昂起头,向老大报告着。
“噢?鲁先生还有这手艺?”船老大一听顾二娃的话,连忙转向鲁西华,一脸的惊喜。船上的纤夫最怕风湿,一疼起来受罪不说,就怕拉纤时受不了打滑,滩险水急,岸边怪石林立,脚一滑撞在石头上,搞不好命就没了。
鲁西华摆摆手,“只是暂时将水汽从腿中逼出来,如果要治本,还是要喝些药酒才行,主要就是蛇骨和三七,泡在酒里,每天喝点,这样骨膜坚韧,水汽才不会入体。”
船老大一咬牙,“好!为了大家,我就豁出这张脸也要给大家弄到药材!”
鲁西华说道,“我那里还有些蛇骨和三七,一会给你,你拿着先泡酒便是。”
船老大握着鲁西华的手,说道,“先生,太谢谢你了,多少钱,你说个数,我绝不含糊。”
鲁西华就是想帮帮大家,说道,“不值几个钱,都是以前留下来的,不要钱,你们拿着用就是了。”
船老大想了想,“先生高义,我陈大龙说话算话,从今往后,先生就是我袍哥会的朋友,以后有事就找我袍哥会,绝对不推辞!”
鲁西华一笑,“正好。我们这次雇船到山城,想在郊外买些地盖房子,还请袍哥会的兄弟们多多找些兄弟帮忙盖房子,工钱从优。”
船老大笑道,“鲁先生这是在给兄弟们找活路啊。没问题,袍哥会给你扎起,五十人够不够,不管几进的院子,大半个月给你修好。”
鲁西华微微一笑,“人还要多点,起码五百人,八百人也可以。”
船老大手一抖,“乖乖,先生,你这是要修多大的房子啊?”
鲁西华说,“我要修的啊,叫做筒子楼。”
第26章 早安,山城。(1)
在山城,得罪了袍哥会简直是寸步难行,鲁西华当然不可能和绝大多数普通老百姓作对,那么亲近袍哥会这是必然的。因为它毕竟是民国时期,与青帮、洪门同为当时的三大民间帮会组织。袍哥会在清代的蜀省曾经是少部分人的秘密组织,在辛亥革命之后,它迅速长期成为蜀省大多数成年男性都直接加入或间接受其控制的公开性组织。
袍哥源于诗经,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核心思想是讲义气重情谊。袍哥组织在巴蜀各地建立分舵,人员在外可先拜码头,随后当地袍哥招待吃住。如果在外受到欺负,亮出袍哥身份,当地其他成员必须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山城水路繁忙,从清代初期开始,码头上底层劳动者逐渐形成了袍哥组织,从商业利润中获取利益,并且对抗政府,进而社会各界各行业人士加入,成为较松散的黑社会组织。
一般山城人,说到袍哥,一定会想到那句话——“袍哥人家,认黄认教,绝不拉稀摆带。”认黄认教,即守信用讲规矩;拉稀摆带差不多就是吊儿郎当,不负责任的意思。山城人性格里的耿直、江湖气,和袍哥会的控制密不可分。
鲁西华怀里揣着周赫煊的介绍信,现在周赫煊可是社会名流,常凯申和我党都对他心有好感,常常向他咨询一些国内外政事,所以山城军政两届的官员多多少少都给一些面子。
现在的山城不是抗战时的山城,要到三七年,“卢沟桥事变”后,日本大举侵略华夏,直逼金陵,当时形势非常危急,这时才会宣布将国民政府移迁到山城的决定。
三五年的山城人口不过30万人,到抗战结束会猛增到270万人,八倍的人口增长,房屋数量肯定是赶不上的,到时候这里是工厂学校、机关单位、文人墨客、官员大佬的聚居地,各种牛人都会聚到这里。鲁西华可不敢大势买地转卖,他只想做个寓翁,给自家妹妹找条后路。
沙坪坝区是以后的山城学教重点区域,各类学校数不胜数,妹妹上学也方便,鲁西华在歌乐山中麓一口气买了80亩地,这个时候的歌乐山还属于乡村,这里的宅地非常便宜,一百块一亩,鲁西华沿山边一溜80亩,一点五公里长的山边,全是鲁西华的地。接着鲁西华请船老大,邀请山城袍哥会的好汉们开始动工修建房子。
房子用的是水泥、钢筋做架,周赫煊的大舅子张远东介绍的建筑师梁溪成特别过来监督最初的施工,因为筒子楼设计的是四层结构,用的是混凝土建筑,山城这边还没有这类的民房例子,所以特别过来指导。
“鲁先生,你这可是大手笔啊。”梁溪成站在一旁望着数千人热火朝天干活的景象,赞叹的说道。
“哪里哪里,跟着老周赚了些钱,也没地方花去。他是喜欢开工厂,我就买点股份等着分红,其他的嘛,就买地盖房子。”鲁西华解释道。
“鲁先生为什么要修这么坚固的民房呢?”梁溪成问道。
“我准备用来出租的,房子坚固,大家才住着安心嘛。”鲁西华说道。
梁溪成看了看鲁西华没说话,心想:这鸟不拉屎的地能有几个人来住?这个土财主真是有钱烧得慌,在这山坡下买这么大片地盖房子,养耗子吗?
当然这话梁溪成是不敢讲出来的,这位鲁先生看着能量不小,能请动大建筑家张远东来请人,肯定是有些关系的。
周赫煊和鲁西华都是一路人,自从褚玉凤那晚三百人被灭后,就对这个老乡佩服得不得了,时常要求鲁西华给自己弄点补药。鲁西华空间里药材多的是,自然配了些强身健体的药给老周吃。所以鲁西华之前知道周赫煊要去美利坚炒股,薅帝国主义人民的羊毛,提出搭上这班顺风车,周赫煊也不拒绝。鲁西华掏出了自己在大宋天家那里收取的金银,价值一共接近200万银元,一股脑给了周赫煊。
周赫煊拿着这些钱,再加上自己的90万银元,一共290万银元凑了个130万美元去了美国。这一圈下来,鲁西华的200万银元就变成了3600万银元。鲁西华让老周买了些股票给妹妹防身,其他的都存在了银行。
这次建房子,所有的花费都是走银行,现款现结,每周一结,对于山城的袍哥们来说,鲁西华就是大大的财神,有活干、有钱拿,干的还是对山城百姓有利的事,自然是踊跃参加。一时间鲁西华、韩彩儿、郭文的名字在山城百姓之间传递,算是在民间挂了号了,没人敢来惹麻烦。
那位搭顺风船的李兵大少爷,一下了船就说要找朋友,租了辆车带着盒子就跑了。鲁西华早就看过,盒子里装的是油印机,这位肯定是我党宣传战线上的骨干分子。现在国民党在北边南边对我党进行大规模的屠杀,这位不用说,肯定是跑陕北圣地去了,那边可是什么都缺啊。
油印机是绝对的禁运物品,根本没法从河北、山西、陕西拿到,山城就查得没这么严了,只是水路难运,亏得李兵找到这么多油印机,搭着鲁西华的顺风船来到山城。鲁西华几人没有行李,李兵的八个箱子和鲁西华在一起就不那么明显了。而且鲁西华一路行来都是包车包船,少了很多麻烦,又和船老大结好,一路上的盘查都被挡了过去,要是李兵单独上路,这到汉口估计就被人查了。
筒子楼好建,像豆腐块一样促立在山脚下,长条形,外形虽然不好看,灰扑扑的,但是能住人啊。
鲁西华也不是黑心,没有弄成鸽子楼,把手上的楼分成了四种:
一类:筒子楼,每层二十间屋子,楼两头有楼梯上下,一共四层。每间屋子屋内宽三米,长十米,隔成两间,外面是一间客厅,里面是两间卧室,有个六平米的小阳台。每层的两头是厕所,一边男、一边女,楼道口有垃圾桶,楼下也有垃圾间。浴室是公共的,在楼前的院子里,两排,一排男、一排女,全部淋浴。鲁西华还给每个屋配上了自来水,电灯、插座。屋内配有桌椅板凳、高低床、双人床、书架、衣柜,还按照现代的样式在墙上装了壁柜,让老百姓可以多放点东西,不用占用地上的空间。厨房火灶、洗碗池都在走廊上,这样通风,也不容易出事故。
二类:也是筒子楼,不过每间屋的面积可扩大到了六十平米。一层十间,宽六米,长十米,这样进门就是客厅,自带卫生间、淋浴,三间卧室,两间上下床,一间双人床。有个大大的十二平米的阳台,十几米远就是歌乐山上的苍天大树,阳台上有茶桌、牌桌。屋里同样通了电灯和自来水。只是做饭依然得到屋外走廊。
三类:这就是带小院子的小楼了,每层200平米带挑高,一层一户,前面是个共有的80平米的小花园。一层从花园小路进屋门,二层从花园边上楼梯进屋门,二层更有石板桥直接跨到歌乐山上的石板路上。
第27章 早安,山城。(2)
第四类:那就是自住的小院了。
八十亩地,每类房子都占了二十亩。
一类房,十栋,每栋八十户人家,一共可住八百户,占地十五亩,剩下五亩是公用的操场,鲁西华也同样按照现在的方式在操场上面修了鱼池,秋千,翘翘板,沙坑等儿童玩具,当然也少不了一些凉亭、长廊,好给人们饭后聊天的去处。
二类房,十栋,每栋四十户人家,一共可住四百户,同样占地十五亩,剩下五亩是公用的操场。设施同样和一类房一样,不过这边的绿化就好多了,不少大树,假山,这年头花草树木不值钱,只要不是名贵树木,几乎白送。
三类房,五十栋,每栋两户人家,可住一百户,这个属于独门小院,就没有公共面积了,这个占了二十四亩。
四类房,四个院子,都有高墙围住,每个院子占地三亩半,里面有花园假山鱼池,有大树草坪,两户西式,两户中式的。
这四处民居,鲁西华统称为西华小区,分成四块。鲁西华请袍哥会的人担任一类、二类楼的楼长,每人负责一栋的卫生、安全和邻里间的调解工作,每月付给工资;请人每天打扫垃圾,清洁厕所,还聘请了三十人的保安队,分作两队昼夜定时在楼间巡逻,防止意外发生。
鲁西华修了石子路连接各处,由于这里位置太偏,去重庆城里不方便,离江边还有六七公里的路程,考虑到以后的住户出行不方便。鲁西华去政府申请,请袍哥修了两条路,一条到磁器口,一条到江边。加上建房子前前后后鲁西华投了220万元才把这个摊子撑起来。一直持续到三五年底,这场山城史上最大的群居民宅工程才全部完成。
鲁西华对一类二类房,不怎么上心,全权交给了郭文处理,郭文和鲁西华商议后,把一类房的租金定在了每月2块钱,二类房的租金定在了8块钱。成立小区物业管理会,郭文是会长,一类房交给袍哥会,那些在小区工作的袍哥们便在各个码头拉人来住,这样自己才有生意,要求是手艺人最好,这类的人才安稳。二类房交给郭文,得是有正式工作的人才能入住,文化人最好,其他行业的有保人的也可以。
三类房交给韩彩儿,得是文化人或者名人才能入住,给韩彩儿打通一下交际面。四类房嘛,肯定是拿来做人情的,要个千儿八百的租金算是友情价了,毕竟占地大啊,两千多平的院子,交通方便,在山城除了官家府邸就没其他地方了。
杨兴旺是个木匠,北方年年混战,家也没了,地也没了,他带着老婆孩子一路跑到鄂省,最后一想,这里也不安全,天天抓赤党,不如逃得更远一点,就把家当全卖了,换了几张船票到了山城,准备在这里找个活路安家。
码头一下船,老婆脸色雪白,一路上晕船,但是手里紧紧的牵着两个孩子,不肯放手,生怕一不小心就走丢了,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拍花子”可是不少。
“大哥,租房吗?一看您就是手艺人,第一次来山城吧?”杨兴旺一家人刚下船还在聚在一起点人数的时候,一个看着比杨兴旺还大的黄脸汉子就凑上前来问道。
“你是干嘛的?”杨兴旺有些警惕,这年头好人不多,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自己一家人躲避兵灾,来到山城,人生地不熟,可不能被骗了去。
“大哥,你瞧你误会了不是。我是这码头拉客的。”黄脸汉子笑着解释道。
“拉客?拉什么客?”杨兴旺警惕的拉过老婆孩子在身边。
黄脸汉子不好意思的笑道,“大哥,大哥,你误会了,我不是别的,就是想问问你租不租房,我这有便宜实惠的好房子出租。”
“离市区远吗?”杨兴旺想着这山城就是不一样,下了码头就有人来问候租房,不过自己得小心,别被骗了,不能先付钱。
黄脸汉子摸摸头,“确实有些远,离着市区十几里路呢。不过看样子,你是个工匠?”黄脸汉子一眼瞧见从船上下来的杨兴旺,背着锯子、刨子等工具,这肯定是有门手艺在身的人,就连忙上来打探。
“这么远啊。那我就不去了,我就在城里找个房子住。”杨兴旺一听离着市区十几里路,这是哪啊,乡下吧?就不想去了,开口拒绝黄脸汉子。
黄脸汉子急了,自己好几天没开张了,好不容易碰见个手艺人,不能放过,“大哥,你听我说,城里贵,最最便宜也得五块,还又小又脏。那边正在招木匠,你手艺好,到那就能找到活干,真的,我不骗你。拿月钱的,活不累,每月发工钱,人快满了,你要不去就晚了。”
“你别骗我啊,真的有工作?”杨兴旺一听这么快就有工作的消息,也挺高兴的。现在活不好找,自己没活只能打打零工。
“真的!我骗你干嘛。我是袍哥会的,山城袍哥不骗人。你瞧,那边都是过去看房子的,合适就租下。凑齐了人,我们就走。”黄脸汉子用手一指台阶高处。
杨兴旺顺着黄脸汉子的手指看去,台阶尽头的牌坊下面,一溜的乌蓬人力车,不少人在那里站着,疑惑道,“他们都是过去租房的?你们房子有多大啊?贵吗?”
黄脸汉子一脸的骄傲,“我们那可是山城最大的出租房了,适合您这样的就有一千两百间房子,月租嘛,看大小,大的八块一个月,小的两块一个月。”
“一千多间房?我的乖乖!这得多大的院子啊?”杨兴旺想也想不出,除了皇宫哪里会有这么多的房子,可是皇宫他也不出租啊。
“都是真的!这房子是我们袍哥会一砖一瓦建起来的,还用了那个叫水泥的玩意!”黄脸汉子一脸骄傲,“这可是我们山城的荣耀!”
水泥,杨兴旺作为一个木匠是知道的,有人用水泥建民房,他可没见过。
杨兴旺回头看看老婆,见老婆点了点头,两个孩子也是满脸疲倦之色,就说道,“确实不贵,好吧,我们去看看。坐车要钱吗?”
黄脸汉子一笑,“看您说的,不要钱,我们这是西华小区物业管理会的看房专车!租房看房免费!”
靠这是什么名字?一听就高大上,把杨兴旺唬得一愣一愣的,带着老婆孩子和行李就跟着黄脸汉子就往台阶上走。
山城码头的台阶确实又高又长,爬了上百阶台阶才来到牌坊下,只见靠左一溜的黄色人力车,上面乌黑的雨棚,车的背面用蓝色的大字写着“西华小区”,这算是广告吧?杨兴旺一边看一边想。
“凑够八辆车了,出发!”一个汉子招呼道。
黄脸汉子伸手让杨兴旺和他老婆分别上了上两辆车,一人抱个孩子,旁边是行李。等人坐好了,黄脸汉子跨过车杆,一抬车杠,拉车汉子齐齐喊道,“走咧!”旁边的路人也没有停步观望的,显然是见怪不怪了。
八辆人力车如同一条长龙穿过巷道,不一会儿就整齐的跑在了一条笔直的大路上。
“我的乖乖!这条路咋修这么好咧?”杨兴旺看着人力车跑的这条路,诧异的问道,这年头还有政府这么修路的?这么修路,政府早破产了。
“这路也是我们袍哥会修的,一个大善人出的钱,我们拉车跑着可舒服了,不打脚。”黄脸汉子骄傲的说道。
杨兴旺看出来了,这路中间高两边低,两边还有排水沟,不积水干得快。路又宽又平又漂亮,两边还种着大树,真是条好路啊。
十几里的路,人力车跑了半小时就到了,关键是这路跑起来不颠不晃不费劲。
杨兴旺和老婆在一片林子里下了车,黄脸汉子说道,“前面路口就是你们要租的房子了,大哥,你找木匠活那边就有招人的。你们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杨兴旺狐疑的背着抱着行李,老婆拉着孩子沿着大路出了路口,只见一个巨大的牌坊,上面写着“西华小区”,牌坊两边被围墙围起来了,几个穿着制服的人站在一旁看着进出牌坊的人,有进出的人力车或者拉货车都上前翻看查问。路边一溜的办公桌,不少人在那里问问题,不时有人站出来带着人走进牌坊。
杨兴旺带着老婆孩子也来到一个桌子面前。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一个小姑娘客气的问道,一看就知道培训过的。
“我们想在这租间房,还有听说这里招木匠,是吗?”杨兴旺一口气将自己心里的话都问了出来,生怕黄脸汉子是骗人的。
小姑娘笑道,“对!我们物业管理会招木匠,现在还有两个名额的空缺,您想要应聘吗?”
杨兴旺一听要人,心就踏实了,应聘什么的搞不清楚,知道要人就行了,“给多少钱?”
小姑娘说道,“您先报名,一会儿会有人来考校您的手艺,我们分为三档,每档是不同的工资。您手艺好的话,有分成。”
杨兴旺一听就笑了,自己打了多年的木料害怕这个,“那我租房呢?这里也租房吧?”
小姑娘说道,“对,要不,我们先去看房子,等您满意了再谈木匠的事儿?”
杨兴旺点头,“好,就按姑娘你说的办!”
小姑娘问了一下杨兴旺的名字和一些基本情况,把这些都登记在一个小本子上,然后合上小本子,走出桌子,“杨叔,你们跟我来吧,我们一起去看房子。”
小姑娘和牌坊前穿制服的汉子打了声招呼就把四人带了进去。杨兴旺跟着小姑娘一路走过了牌坊,眼前一亮,前面是一片宽整的操场,过些地方竖着杆子,上面牵着绳子,晾晒着被子。操场上还有亭子,长廊,一些大妈大爷坐在里面,边聊天边做着手上的活儿。一些小孩子在操场上跑来跑去,玩着秋千、翘翘板、滑梯,单杠双杠,大部分都是木制的。
杨兴旺的两个孩子一看这么多的小朋友,忍不住了,在妈妈手里扭来扭去,叫着要玩。老婆狠狠的拍了几下两个熊孩子,这才安静下来,可是眼睛滴溜溜的望着操场上神奇的玩具,一眨不眨的。
杨兴旺这才抬头向前看去,只见眼前一排排高大的建筑像火柴盒一样整齐的列在自己眼前,一道道门窗整整齐齐,不经脱口而出,“我的乖乖!这不是到了洋房了吧?!”
杨兴旺以前给洋人打过家具,去洋人街的时候,看到过洋人的建筑,就这样一间一间排列整齐的玻璃窗子。
小姑娘一听杨兴旺的话笑出了声音,“杨叔,这就是租给你们的房子,里面漂亮着呢。”
“啊?”杨兴旺和老婆张大了嘴巴,听着小姑娘的话,一时没合上。
第28章 早安,山城。(3)
小姑娘带着杨兴旺一家人从楼两边的楼梯上去,杨兴旺用手摸摸台阶,嘴里诧异道,“还真是水泥铺的啊?”
小姑娘一抿嘴笑道,“我们西华小区的房子,基础都是水泥和钢筋,只有一些墙面才用砖石砌成,我们老板说了,这样租客才住的放心。”
楼房是新建的,在杨兴旺一家的眼里格外的敞亮,不像一些老房子里面阴暗潮湿。
“每层楼的两边都是洗衣房和厕所,也就是大家解手的地方,男女分开,北边是女的、南边是男的。洗衣房南北都有,是公共的,大家都可以用。”小姑娘介绍道。
杨兴旺一家背着行李看了洗衣房,看着平坦的水泥池,两排水龙头,打开一个就能流出哗哗的水来,不禁笑了,这以前在家,每天到河里提水都是麻烦事,哪里能够想到在这里,一开那个叫龙头的东西就能流出水来,这怕是乡下地主老爷也享受不到的福分吧。墙上刷着“节约用水、爱护卫生、人人有责”的标语,小姑娘解释了内容,杨兴旺想,这么方便干净的地方给大家使用,要是不爱护那就是人心被狗吃了。
杨兴旺的老婆从女厕回来,也是一脸的兴奋,说从没见过那么干净的厕所,一点味没有,隔成一个个的小间,都有门挡着,但是门和地面有十来公分的空隙,可以看到里面有没有人,不会出现遇见人的误会,里面有十几个位子,供一层楼的女客使用是足足有余。
小姑娘说道,家里的垃圾还要麻烦丢到楼下操场一角的垃圾站,不要丢到楼道里,谁丢了,这一楼的人都会被罚分,超过一定分数,就会扣押金了。
看着整洁的走廊、楼梯,杨兴旺连连称是。
小姑娘领着大家来带一户门前,指着门前的洗手槽、水泥案板、煤炉子说道,“这些都是给租客预备的,全是新的。旁边这个桶是垃圾桶,一时半会的垃圾就丢到这个桶里,忙完了就提到楼下丢掉。”
杨兴旺又打开了洗手池的龙头,同样有哗哗的水流出来,高兴的说道,“好好好,我还以为接水要到洗衣房,没想到在家门口就能接水。”
小姑娘说道,“方便是方便,但是不能浪费,楼长每天不定时的都来巡查,查到了浪费就会扣分,超过一定分数,就会扣押金了。”
听到小姑娘两次提到分数,扣押金,杨兴旺的心提了起来,“你给我们说说,这楼长是什么?分数是怎么回事?”
小姑娘说道,“楼长啊,就是负责这一栋楼的长官,这一层有20户人家,一栋楼80户。楼里的卫生、安全都归他管,小区有什么通知公告之类的也是他负责通知。”
“这分数呢?就是每月开始,每户人家都有10分的基础分,你要负责打扫自家门前的地面,收拾好灶台案板,按时倒垃圾,总之门前的卫生一定要搞好。”小姑娘边说边指着面前的水槽、案板、灶台和垃圾桶。
“楼长检查时,发现门前走廊没有打扫干净、龙头浪费水就会敲门通知,你没有马上处理就会被扣分。如果是公用的厕所和卫生间有浪费水的情况就会被全体扣分,是整栋楼的人被罚。一旦这个月10分被扣完,那么你的押金就会被扣除一部分,需要补缴完整。每家每户积分的情况,楼下有个大黑板,每天楼长会把每户人家最新的积分写在上面,如果有异议可以向物业管理会反应,他们会核实调查。”
杨兴旺听得有点懵,小姑娘说得太多,不太懂,只知道要管好自家门前卫生和不能浪费水,要不然就会被扣分,分被扣光了,押金就会被扣掉一些。想想也是,这么漂亮的房子,大家不注意,一年半载下来就废了,而且扣分了好像还能向某个机构抗议,挺不错的,等看看房子里面再说吧。于是点点头,“我们明白了一些,能不能先看看屋子里面。”
小姑娘掏出一串钥匙,上面贴着编号,选了一把,打开了面前这道门,站到一旁,“杨叔,你们请进。”
杨兴旺的老婆对房子最是关心,门一开,迫不及待地就进门打量起来。
进门是个吃饭的地方,七八平米大小,墙上是一排柜子、架子,柜子门开着,里面是空的,想必是放酱醋碗筷的地方,地上是木头架子和篓子,篓子里放着两个水瓶,架子上放着一个水壶。
“热水瓶?!”杨兴旺的老婆提起一个水瓶,打开壶塞一看,果然是,乐得嘴都合不拢,在家都用不上的好东西,没想到这里的东家给提供了,对了还有水壶,简直是爱不释手。
杨兴旺瘪瘪嘴,妇道人家就是关心这些,他的注意力放到了桌椅,这些桌椅看着非常简洁,似乎是可以折叠的?为了试验自己的想法,杨兴旺上去试了试,果然桌椅都可以叠起来放到墙边,吃完饭后收起来,这样不占地方,靠墙有木质沙发,上面没垫子,但是样式大气,似乎也可以折叠伸缩。
“这个沙发可以当床用,一拉开就是一张床,家里有客人,夜里可以睡在这里。”小姑娘解释道。
“好,好,好!”杨兴旺同样笑得咧开了嘴。
进门的饭厅被墙隔成七八平米大小,做饭在外面,吃饭在里面,走廊过道的外墙上同样有窗户,阳光射到屋子里,十分明亮,窗户边还有窗帘,枣红色,耐脏,杨兴旺同样满意。
“爹!快来看!我们有自己的床了!”透过沙发这面墙上的窗户,杨兴旺看到自己的两个孩子在旁边屋子里又蹦又跳,连忙过去。
这套房子被砖墙隔出两个房间,靠右留出了一条八十公分的过道,两间房子靠着另外一边过道的墙上都有窗户,看到里面。
杨兴旺的两个孩子在中间这个房间,老杨看门一看,一张宽宽的木制高低床,床宽一米二,上下两层,有木头杠子方便上下,上面床有围栏,不怕孩子翻身落下,上面铺着床板和棕垫和藤席。“这一层睡俩孩子绰绰有余。”杨兴旺想到。自己孩子从小就是挤在一张床睡,大人小孩中间隔张帘子,哪有机会自己单独睡在一张床上,此刻都兴奋的在床上滚来滚去。
床对面,靠饭厅这面墙,也是开门的这边放着一张带抽屉的桌子,一张椅子推在桌肚里,整整齐齐,一抬头,两面挂壁的柜子,开着门,里面空空荡荡,下面有支架撑着,看来能放一些重物。壁柜下面是一个衣柜,上面对开门,下面是抽屉,样式朴实。
“好漂亮。”杨兴旺的老婆早就摸摸这摸摸那,恨不得立刻就把东西往里面放,收拾东西是每个女人的天性,看见空的地方就向往里面放东西,这就是那可怕的购物欲的原始由来。
“不错,不错!就是暗了点,到了晚上只能点灯了。”杨兴旺对孩子的房间十分满意,孩子有了空间,自己和老婆才有余地发挥。
杨兴旺话音未落,只听到啪哒一声,小姑娘打开了墙上的一个按钮,房间里立刻透亮起来,,一盏明晃晃的大灯照得房间里的一家人目瞪口呆。
“杨叔,每间屋都有电灯的。”小姑娘笑着解释道。
第29章 早安,山城。(4)
靠着阳台就是杨兴旺夫妻俩的房间了,这间屋就比较大了,面积达到了十四平米,一张双人床,一个五斗柜,一个衣柜,墙上同样一溜的壁柜,床边还有床头柜,最明显的是衣柜上有镜子,整面的大镜子,照得人透亮。杨兴旺媳妇想起自己结婚时陪嫁的那面小镜子为了逃难还给卖了,现在这么一张大镜子放在自己面前,恨不得马上扑上去。
阳台同样可以晾衣服,被子床单之类的大件东西就只能到楼下晾晒了,杨兴旺看到操场有片地方是专门干这个的。
阳台没什么东西,就是墙上砌了一些空台子。
“这是干嘛的?”杨兴旺指着空台子问道。
小姑娘说道,“我们很多租客喜欢养花养鱼,这些台子里可以放泥土或者水,这样就可以在家养花养鱼了。”
杨兴旺眼睛一亮,农家人养个狗屁的花鱼啊,老子全部种上葱姜蒜,这样一家人就不用外面买了,顿时他就把这个想法偷偷的和老婆说了,两夫妻兴奋的红着脸,笑得咯咯出声,如同偷到鸡的小狐狸,把小姑娘和两个孩子看得愣住了。
“咳咳,请问杨叔,你租这房吗?”小姑娘连忙咳嗽制止了夫妻俩的狂想。
“租!干嘛不租?!”杨兴旺的老婆红着脖子喊道。
杨兴旺摸摸鼻子,他觉得老婆抢了自己的风头,这个时候应该自己来说才对,不过没事,都是一家人。于是咳嗽两声,正色说道,“这间屋租金多少?押金多少?还有其他钱吗?水电怎么收费的?太贵了我们可用不起。”
对了,光兴奋了,这年头水电可不便宜,自己忘了这茬了,还是丈夫聪明,杨兴旺的老婆也停止了兴奋,一脸紧张的望着小姑娘,看她怎么说。
小姑娘笑道,“这间屋,一共30平米大小,阳台不论面积。每月租金2块,押金10块。每月还有物业管理费1块,水电费1块五。水电费是包的,无论你用多少,每月只需交1块五,其他的我们东家补贴。所以,你们只要交纳10元押金,然后每月交4块五就好了,其他就没有额外的费用了。”
“那个物业管理费怎么这么高啊?是什么费用啊?”杨兴旺知道租金2块算是非常便宜了,在鄂省逃难时,五块钱的房子只有十几平米,里面破破烂烂,到处是臭虫蟑螂,什么东西都没有。这里干干净净,提供常用家具,光是床和桌子就不少,这套房挤挤能住七八人,实在太便宜了。
“物业管理费就是我们西华小区物业管理会收取的费用,主要用来支付楼长、清洁人员和保安人员的工资,同时提供干净卫生的环境给大家。”小姑娘解释道。
“杨叔,您看。这洗衣房、厕所每天都有人打扫,每家每户丢的垃圾有人处理。下面操场上提供各种器具给大家免费使用,小区进出有检查,防止出现偷盗情况。您家孩子在小区玩耍,不用担心丢失,我们有专人把守各处大门,更重要的是。”说到这,小姑娘悄悄凑到杨兴旺和他老婆面前说。
“我们小区有一千两百户人家,一家起码四个人,这就是五千人啊,如同一个大村子了。我们的保安人员不让无关的人员进出小区,小区的人想买点东西、吃个饭、缝补浆洗点衣服裤子、做点家具不都得在小区里吗?您二位想想,只要有手艺,守着这个小区,不用风吹日晒到处跑,就有生意上门,随便几桩生意就把每月的房租钱赚回来了,这是多好的事啊。最不济,出点力,在小区里帮人搬东西也可以啊,每天都有新搬进来的人家,东西可不少,搬进搬出不找人啊?您要会做吃的更好了,守着这五千人的摊子,买点早食、晚食,最不济卖点葱姜蒜头什么的,不比在家闲着强啊?”
“我们小区有专门的店铺出租,就在小区里。以后你们买东西、做东西就在小区里逛逛就可以了,什么都有,价格还便宜。”
小姑娘一席话,说的杨兴旺和他老婆眼睛越来越大,靠,自己刚才还在想用阳台种点葱姜蒜自家吃,这人家小姑娘就提出卖菜供给全小区人吃了。自己看了,这附近都是乡下,有的是田,随便租几亩,种点菜在小区卖卖,太方便了。就是自己不卖菜,做点其他的也强啊,五千多人啊,以前自己打零工想也没想过,人多还有这等好处。
交!这物业管理费必须交!
杨兴旺堆着满脸的笑容,“姑娘,房子我们租了,在哪交钱啊?!”
张伯苓脸上充满了焦急,作为南开大学的创始人,对当下的局势十分忧心。“九一八”事变后,华北形势危急,日寇不断侵蚀华夏领土,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当下的民国,人民的识字率不足百分之三,经过近三百年清王朝的统治,老百姓不知何谓民族,不知道为什么要抵抗外来入侵者。在他们的眼中,只不过上头上换了个交税的人罢了。
日寇不但掠夺华夏的各类资源,更在占领区疯狂消灭华夏文化:对各类经书子集、石像雕刻的肢解,搬运;印发亲日的宣传册子;更可怕的是在少数日战区尽然开始了日语教学,教导老百姓学习日语,拥爱天皇。当一个民族失去了自己的文字和语言,他就已经灭亡了。
张伯苓感到华日这场战争的不可避免,战争很可能先从沿海地区打起,华北局势十分危急,一旦战事蔓延,学校将难以自保。
为了实现教育救国的理想,并保证教育工作不因时局变化而中断,已过天命之年的张伯苓决定把南开学校创办到全国各地,除已建成的中学、大学(在津卫)外,另外需要在蜀省、沪市、东北各添办一所中学。
今年三月份,自己派次子张锡羊去蜀省蓉城,在当地校友的大力帮助下,购买了80亩地作为南开大学分校的地址。自己这次以全国禁烟委员会委员身份,赴蜀省出席全国禁烟会议的机会,顺便考察山城。山城作为大西南中璀璨的明珠,人文地理汇聚的天堂,这是张伯苓眼中的重点,本来准备在山城开办山城南开中学,但是按照民国教育部章程,私立学校不准设立分校,所以决定取名为“南渝中学”。
地段已购好,八百亩,就在郊外,只是此刻的山城居住环境并不理想,学校的开办,老师的安排是否顺利,这些都是缠绕在张伯苓心中的担忧。但是眼前宽敞的马路让他神情一瞬间恍惚,似乎回到了津卫的租界。
一尘不染的道路,高大的树木,清澈干净的排水沟,简洁的路牌,显示着这里与其他地方的不同。
张伯苓一路行来,山城依旧是破破烂烂,沿江的吊脚楼、爬坡上坎的棒棒,端着盆子到江边洗衣服的妇女,这一切都符合民国都市的特色。唯有眼前这宽敞的马路,来来往往飞奔的同一颜色的人力车彰显着此处的不同。
“咦,那是什么?”张伯苓看到一辆飞奔过去的人力车后面写着几个蓝色大字,“西华小区”这是广告吗?西华小区是什么?山城新成立的地段吗?
拉住一个过路的人力车,询问得知西华小区竟然是一个富商私人建立的平民居住小区之后,张伯苓诧异了,更得知富商来自津卫,他就决定亲眼去看一下山城人口中这个不与群芳同的新生事物。
第30章 早安,山城。(5)
张伯苓坐着人力车带着好奇,向着目的地西华小区奔去,大约二十分钟,又看到另一条同样整洁的马路延伸向北,惊异地问道,“怎么?除了到码头的大路,还有修另外的路,这路可了不得啊。”
人力车夫用肩上的白布擦了擦汗,一边奔跑,一边回答道,“那是自然。向北去的这条路是到磁器口的,那边是山城的货运码头,来往的人也多。老先生,这两条路可是我们山城的骄傲啊,你是没见,几个月前,我们山城所有的袍哥会兄弟都出动了,整整上万人啊,这两条一共十来公里的路,一口气不到二十天就修好了,那景象可是人山人海,铺石子的、搅泥灰的、种树的、送水送吃的人日夜连绵不绝,号子震天响,大伙干得热火朝天,高高兴兴。都说从来没见过山城的兄弟这么齐心的。老先生,您说这路修的怎么样?”
张伯苓畅想起万人集体劳作、号子连天的景象,不由地感叹劳动人民的力量是无穷的。这种路政府来修,不说开会扯皮,就是中间的偷工减料、卡拿吃要,没有个半年一年是弄不好的。不由得开口问道,“听说这路是个私人富商修的,质量怎么样?”
人力车夫笑道,“老先生,您就放心吧!袍哥会几个大佬说话了谁敢偷奸耍滑,再说了这路是为山城百姓修的,谁都能走,又不收钱,干活还有工资,谁敢能不用心?一万多人聚在一起,大家在工地上都是干活,谁偷懒的,一眼就能被周围人看出来,戳你脊梁骨,这事,咱山城老爷们不能干。”
“这两条路花了多少钱?”张伯苓有些好奇。
“听大家说花了四十多万元。那会修路,大工每天一块,小工每天六毛,分成两班,当天结算。您可不知道那银行派人每天发钱时,大家拿着工段长和袍哥会盖着戳的纸片去领钱,那队伍有多长。”
“就没有人偷工骗钱吗?”张伯苓问了一个最实在的问题。
车夫笑道,“戳上有每天的日期,每天花纹还不一样。领钱需要队长同去,工友相互证明。再说了,袍哥会发话了,鲁先生是为大家造福,谁要是敢骗鲁先生的钱,全家赶出山城。您想想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被赶出去,哪里还有活路?只怕过不了几天就死在路边了,这蜀省可是袍哥的天下。”
“袍哥会的大佬们为什么这么积极?”张伯苓听到这个姓鲁的富商在山城的工程离不开袍哥会的支持,发出了心中的疑问。
“您大概是北方人不知道。蜀省多雨,江河不少,拉纤的穷苦人就多。常年泡在水里,这几年下来就水汽入体,两条腿肿胀不已,到了老了就变形疼痛,好多人老了受不了这苦就自己了断了。这鲁先生拿出了一个药方给袍哥会,主药就是蛇骨和三七,大家喝了之后,一个月这腿就好了不少。所以大家都对鲁先生感恩戴德,对他的事特别上心。听说有病重的走不了路、下不了床的直接去找鲁先生,他有医术治疗可以当场让你康复,再配合药酒,基本就没事了。袍哥会的大佬好些早年都是码头大哥出身,腿上也落下了这种病,都被鲁先生治好了,你说,大家对鲁先生能不好吗?”车夫骄傲的回答。
张伯苓沉思着,因为在这个人命贱如狗的时代,很少有富人如此对待平民和穷人,大部分有爱心、关心穷人的都是没多少钱的文人,只能发发文章、嘴里喊喊,具体落到实处的帮助实在是无能为力,这位鲁先生到底是哪里来的呢?怎么自己在天津就没听说过呢?
“老先生,前面过了林荫路就是西华小区了。这条路是人行路不通车,我们这些外面的车辆不能过去,就麻烦您下车走几步,您看成吗?”车夫到地,擦着汗陪笑道。
张伯苓自然没有异议,下车付过三毛钱车费后,抬步就往林阴路走。
跨过路上一道明显的斜纹黄线,所有的人力车都在这道黄线停下来,有在这里排队等待拉客的,有在这里下客的,拉客的在林荫的道南,下客的在林荫的道北,互不干扰,留下中间宽达二十米林荫大道。
道的两边是巨大的榕树,看得出是山中老榕,高大茂密的枝条在空中相接,形成一条绿荫长廊。林荫下面道路的两旁是各类小贩,统一的木制小车,顶上有棚,不怕雨打日晒,车上贴着商品名字。卖糖果的、糕点的、豆腐脑的、小面的、炸鱼的、油条的、包子馒头的零零总总不下三十家,张伯苓甚至还看到有卖津卫麻花和煎饼果子的。一问,价格还便宜,不由地嘴馋了点,想起今天的目的,又忍了下来,连忙快走几步,避过这些弥漫在空气中的香气。
一个牌坊立在路的尽头,上面写着“西华小区”,两边是高高的围墙,上面绕挂着铁丝网,四个穿着制服、要插木棍的汉子立在牌坊旁边的一间小屋外面,对进牌坊的车辆稍微询问,重点是对出牌坊的车辆查验严格,对带小孩的也是重点关注,普通行人倒是无人问津。车辆都是拉货的车,有专门的小路从旁边通行,不从林荫大道上过。怎么这个民居还要立高墙、架铁网,难道是监狱不成,但是看着人们高高兴兴、说说笑笑的进进出出,也不像监狱的样子,张老先生带着疑惑进了小区。
进了门靠右就是个超大的操场,张伯苓目测得有三千平米,靠左边是一溜的商铺,上面写着“张记杂货”、“李家杂货”、“马婶浆洗”...不少老少媳妇都在铺里进进出出。老张仔细瞧了瞧,里面的都是些日用百货、南北杂货,浆洗铺子里是帮人洗衣服、缝裤子,改褂子之类的。再过去,就是一溜的菜铺肉铺,新鲜的肉食蔬菜摆在上面,不少人招呼老张,“老先生,来点后腿肉吧,今天刚杀的,肥着呢。”“老先生买条鱼吧,你看都在桶里养着,活的,你要我给您现杀,保证便宜。”......
“二麻子,又在卖弄你的鱼,对吧?”一个穿制服的汉子溜了过来,指着满是鱼血的杀鱼台说道,“好好把你的台面弄干净点,水又不缺你的,你怎么这么懒呢?弄干净点,生意才好嘛。”
被称作二麻子的卖鱼年轻人笑道,“知道了,李哥,我这就弄!对了,你让我弄的黄鳝,我让人搞了四斤,都给你在盆里养着,下午我给你杀好,你过来拿。”
“二麻子,可以啊。行,我下午过来拿,晚上叫婆娘用油爆一下,弄点葱蒜,喝点小酒就齐了!”李哥眉开眼笑。“多少钱?”
“你给四毛就好。”二麻子笑着说。
李哥从口袋里掏出钱给了二麻子,转身欲走,看到了张伯苓,“老先生,这位二麻子家的河鲜确实不错,价格也实在,您要有兴趣就买点回家下酒,味道不错。”
张伯苓看着和气的李哥,笑道,“你是负责这菜市的警察?”
“我哪能是警察,我是管理会聘请的保安,这菜市的卫生、治安、计量都归我管。您是新搬来的吧?我和您说,你要是发现哪家买的东西不干净或者缺斤少两,告诉我,我立马帮您核实,确实有问题之后就处理,结果绝对让您满意。喏,那边还有公平称,你买了菜,可以上那边称一下,看看重量对不对,我们每天都校准的。”李哥说完,指了指路边一个小房子外面悬挂着的几个称说道。几个称,大小不一,看来是针对不同重量的货物。
二麻子笑道,“李哥,瞧你这话说的,我二麻子什么时候短过别人一钱啊,要是有这事,不用你说,我自己都把自己的称给撅了,我还要这张脸!”
李哥说,“你重量是没事,卫生呢?给你说了多少次,每次杀了鱼都要用水冲一下台面,鱼鳞、鱼血、内脏什么的别弄的到处都是,找个盆装起来,有人来收,拿去捣碎了喂泥鳅黄鳝。那边就是水龙头,还有橡皮管子,你怎么不用?”
二麻子不好意思的说道,“马上用!马上用!”
李哥转头又和张伯苓说道,“老先生,你帮我监督他,看看他的卫生搞不搞的好。谢谢您了,我去其他地方转转。”说完,背着手走了。
张伯苓笑嘻嘻地看着小贩和管理人员对话,他觉得很稀奇,没见过这么和谐的对立关系,拿东西付钱不说,还对各个摊面的卫生、计量这么上心。
看着叫二麻子的年轻人拿起地上的皮管子开始冲洗杀鱼台,笑着问道,“小哥,我问一下。你这冲洗的水冲你们要不要钱?”
二麻子一边洗一边答道,“不要钱,都包括在管理费里了。”
管理费?张伯苓心里一愣,这不就是保护费吗,又问道,“那个李哥买你东西也付钱啊?我看北边好多地方的管理人员都是随便拿,不付钱的。”
二麻子被李哥说了两次卫生,心里也有些气,“不付钱?他的工资都是我们的管理费发的,他还想不付钱?他今天要是敢不付钱,我去和管理会一说,明天他就得滚蛋,想要这工作的人可多的是。不用风吹日晒,就在小区菜市每天逛几圈,管管卫生啥的,每个月就有四十块,他敢随便拿东西吗?”
张伯苓点头称是,心下却震惊不已。
好啊,好啊,一路看过来的老张,被菜市的热闹、干净、秩序、和谐震惊到了,这在国外的高档社区都没做到的事儿,被一个冒出来的鲁先生作到了,心里的期待越发的浓厚了,决定去和这位鲁先生见上一面。
第31章 早安,山城。(6)
张伯苓见到鲁西华是在一个挂着“西华小区物业管理会”牌子的建筑外。凉棚下,一个身着布衣的年轻人正在给一个担架上的老翁看腿,老翁两条腿被年轻人夹在手里,上下揣摩,不大一会,原本乌青的双腿渐渐变得通红,张伯苓看着好似锅里刚出的螃蟹,红润中带着火气,看着烫手却又诱人。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一人死死拿住老翁的一条胳膊,老翁嘴里喊着,“痒!痒!痒死我了!”想要努力挣扎却不能动弹半分。
一颗颗的水珠从老翁腿里冒了出来,滴在地面的砖石面上渐渐形成了一小滩水,这水看着清澈,实则恐怖,张伯苓实在无法想象这么多水经年累月的积累在人腿中,到底是什么感觉,想来是不好过的。
过得片刻,老翁已经停止了叫喊,渐渐变得享受起来,脸上露出舒服地样子,鼻子里情不自尽哼出声来。这时的双腿已经恢复了人体本来的颜色,白里微微透着一点红。
年轻人此刻说道,“好了。”接着用手扶起老翁,“大爷走两步路试试。”老翁将信将疑的将两条腿放在地上,果然不疼,而且有力,腰部一挺,迅速起身,带着惊喜在凉棚下又跑又跳。最后拉起年轻的手说道,“鲁师傅,你真是好本事啊!”
张伯苓知道了,这位年轻人就是大家口中的富商:鲁西华。
鲁西华笑着说,“不是我好本事,是艾大爷福气好,自此之后儿孙孝敬、福寿安康。”
姓艾的老翁听了这话,哈哈大笑,一招手,旁边一个汉子就端过来一个盘子,艾翁翻过盘子上的缎面,张伯苓看花了眼,整整一盘的金子,恐怕不下二十斤。
“艾大爷,您这这病呢今天我是帮您去了根了,但是还是要喝点药酒才行。我这有自泡的蛇骨酒,三七呢都是一斤五头的好货。补血养膜,你每天吃饭的时候喝上一两,保你今后腿病不再犯了。”说完,鲁西华一招手,一个制服保安就搬来一个陶罐,里面装着大约十斤酒的样子。
“艾大爷,我也不是缺钱的人,这金子呢,我就不收了。酒每斤一块,您要多少我卖您多少。”
艾翁脸色一板,“那不行!鲁师傅,你这不收钱,以后怎么样我艾某在蜀省见人。以后会中兄弟见面,别人都说:你看那个老头子,就是治病不给钱的艾天青。你要是不收钱,我就把这双腿给掰了,我宁肯不走路也不能让别人在背后说我不仗义。”
鲁西华苦笑道,“行了,艾大爷,你还没听我把话说完,怎么就发起脾气来了。我不收你钱,是有事求你。”
艾翁一听这话,就笑了起来,“这就好,大家帮忙正是我袍哥家的根本,鲁师傅,有事你说,这蜀省地面,无论是谁多多少少都要卖我艾某一个面子。”
鲁西华说道,“蓉城地处平原,粮食丰富,山城这边地域狭隘,购粮不便,我想常年向艾大爷买粮食,稻米、玉米、地瓜、土豆都可以,充作库存,一年主粮三千吨、杂粮七千吨就好。你看用船从蓉城顺江而下到磁器口,顺着大路就到了我这,岂不是方便?”
艾翁听了哈哈大笑,“好说!蜀省这几年都是丰收,我看明年也差不多。今年听政府说全省产量三百亿斤,就是一千五百万吨,明年还要多,找一万吨卖给鲁师傅没有问题。鲁师傅这是又变着法给我们袍哥人家发钱啊,好,这事交给我艾天青!等我回到蓉城就办这事,最迟半个月后,第一批粮食就会到磁器口。鲁师傅,再会!”
鲁西华松了一口气,挥手告别艾翁,又让保安回到岗位上,这才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衣着考究的老先生,和蔼的看着自己。“不知老先生有什么事?”
“老夫张伯苓,津卫人士,鲁西华的大名在这山城之中妇孺皆知,特来一观。一看之下,西华果然名不虚传,和江湖人士来往也是谈笑风生啊。”张伯苓开口说道。
“哪里哪里,老先生有所不知。刚才那位艾天青艾大爷,是蓉城袍哥智字堂口的‘龙头大爷’,手下各类贩夫走卒数万,遍布蓉城及省内各处,我这里想要购些粮食才有求于他。还好西华有些手艺,对这蜀中顽疾风湿略有心得,这才治好了艾大爷的病,方能提出购粮事宜,哪里来的谈笑风生,张老先生过歉了。”
“西华为什么要急着购粮?我看你这小区也不缺粮啊?”张伯苓提出了心中疑问。
“不知张老先生远从津卫来到山城是为何事?”鲁西华岔过了话题。
张伯苓叹了口气,“我来山城是为了办校。不知西华可是津卫人?”
“不是,只是在津卫英租界住了八年,现在家中房子仍然托付别人在津看护。”
“不知西华可曾听过南开大学?”张伯苓问道。
鲁西华心中陡然闪过一个名字,原来是这位,那个世界自己考都考不上的著名大学的创办人,原来就是眼前这位?!连忙拉住张伯苓的手,“老先生,恕罪恕罪!西华眼拙,没有认出贵人。原来老先生是到山城来开分校的?”
张伯苓有些诧异,“你也知道?”
“听说有人一口气在郊区买了八百亩地,我还在诧异准备那人购地想要干些什么,以为是哪个富商准备学我建造民居,结果是老先生买了办学校的。”鲁西华脸上喜气洋洋。
“西华明白我的想法?”张伯苓诧异的问道。
“九一八之后,日寇欲吞我华夏之心,全民皆知。我鲁西华只是一介商人,家有小妹要照顾,只能远离津卫,来到山城落户。想必老先生也是如此想法,准备在此开校,以开民智,科学救国。我这购粮也是为以后做准备啊。”
张伯苓点点头,“我正是有此想法,今年三月派次子在蓉城购地建大学,这次山城购地是准备建中学。因为地处郊区,所以担心学生和教师的生活保障,特别过来查看。结果就被西华的小区广告吸引了。”
“好!鲁西华在这山城地面也算有些薄面。老先生建校,西华一定鼎力相助,这样,人力我来找袍哥会解决,钢筋水泥、水电施设我和政府沟通,优先解决。我再出钱捐献学校全部的文化和体育设施,保证学生们的课余生活。只要您发话,三个月内,一座完整的学校保证完工!”
张伯苓握住鲁西华的手,“谢谢!谢谢西华的深明大义!”这年头搞教育的都没多少钱,南开是私立学校,靠的就是社会各界人士的捐助。
“没事,老先生,你要没事的话,西华就陪您到小区到处走走。您们派过来的老师,我看也不用住其他地方了,直接在我的小区住,每天我安排小区外面的人力车接送他们去学校,只要是去学校,费用我来结。不过房租就不能免费了。”
“这怎么好意思?人力车夫也是要养家糊口的。”张伯苓推辞道。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操场上走。
“你们学校也没多少老师,每天十来辆,上下班也就三十辆车,每天不过车费十块钱。这沙坪坝区的车夫不下七百,我让他们轮着每天来接你们,每月也就一天时间早晚各一次,不耽误赚钱,再说老师也不是每天上课。不过,老先生,你们学校可要给袍哥会留个一百人的名额,让这山城的袍哥子弟有个上学的地方。您放心,学费大家正常交。”
“谢谢,谢谢!”张伯苓感谢的说道,这一见面,鲁西华就给自己拉来一百个名额的生源,实在难得。
“对了,不知道老先生的学校叫什么名字?教职员工工资如何?”鲁西华问了这个问题。
张伯苓想了想说道,“暂时命名为南渝中学,现在津卫的中学老师平均月薪在100到120块每月,到了山城这边,也是这样。”
鲁西华一听这话,笑着说,“行!走,老先生!我带您去看看,我们月租八块的房子,包你满意。”
“西华,你不是有个妹妹吗?她还在上学吗?”张伯苓不愧是教育家,对孩子那是格外的关心。
鲁西华说道,“之前在津卫上了六年的私立三八女校,读完了中学,准备上您办的南开大学,结果被我拉倒山城来了。”
“那她现在呢?还是要读书好!”张伯苓苦心劝导鲁西华不能放松妹妹的教育,只有读书才能救华夏,才能发展华夏。
鲁西华没回答,陪着老先生穿过一道江南风格的围墙,来到了小区的另一个部分。这里没有多的喧闹,更多的是假山、凉亭、大树、鱼池,遍地是野花和草坪,仿佛来到了公园。几个小孩子跑着从两人身边擦过,似乎在玩着游戏,几个老人在树下的石桌上下棋读书,有的拉着胡琴唱戏,一切都显得安逸和平静。
“这里有十栋楼,每栋四十户人家,现在住着一百来户人家,五百多人,都是有正式工作的居民。”鲁西华介绍道。
张伯苓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切,他实在想不到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华夏西南的山城乡下,竟然有着一个这样的世外桃源。恬静的居住环境,方便的出行条件,丰富的购物资源都集中在小区内,出门几步路就能买到想买的日常用品和各类吃食。
虽说高档商品依然需要进城才能购买,但是对于绝大多数普通老百姓来说,这个小区就是梦想。相信学校的老师住在这里,每天不用为柴米油盐担心,不用为搬家访友担心,闲来和几个老朋友在树下喝茶论道是何等惬意之事,这让他想起了纽约的中央公园,这个占地5亩的小型花园就是这400户居民的天堂。
“这里真的只要每月八块?”张伯苓有些不敢相信的问道。
“房租八块,物业管理费2块,水电3块全包,一共每月13块,押金四十块。不过只占您手下教师工资的10%,您看怎么样?”
“你这每家每户还通了水电?”张伯苓有些不信。
鲁西华点头称是,“每户六十平,带有一间客厅、三间卧室和一间卫生间附淋浴。水是自来水,每间屋都有电灯和插座,家里有电器的也可以使用。更有一个十二平米的阳台,无论是晒衣服、喝茶、打麻将都可以。”
张伯苓点点头,十三块在津卫只能住窄窄的老式房子,这里安全和卫生、空气、环境远远超过了津卫的租界,他想也没想过学校的教师能住到这样的房子。
张伯苓正在思考,就听见头顶响起了一阵音乐,抬头一看,是个挂在树上喇叭,咿呀咿呀的放着歌,正是这些年来流行大江南北的四季歌,“这是电台广播?”
“小区的广播,贵校的老师要是愿意,也可以兼职来小区广播站做播音员,我们现在正缺这方面的人,有工资的。”
鲁西华话音未落,一个悦耳的女声在歌声之后响了起来,“小区居民们,小区居民们,大家好。现在是上午十一点整,报纸摘要时间.....”
“我妹妹,喜欢唱歌。我就让她兼着播音员了。”
“啊!”张伯苓已经对这个小区彻底惊呆了。
第32章 早安,山城。(7)
南渝中学的修建非常顺利,当年十二月破土动工,三月份校舍建成,开始招生,初期招收新生300人,张伯苓先生任校长,喻传鉴先生任教务主任。老师们也早早到位,提前入住了西华小区,鲁西华专门让郭文安排了一栋楼留给南渝中学的教师居住。虽然现在只来了十几户,但是鲁西华相信随着战局的扩大,南开学校的南迁,这栋楼会住满这些点燃星星之火的勇士。
三十三岁的梁实秋先生此刻满脸的踌躇,怀里揣着张伯苓先生的介绍信,手里提着行李箱子,年老的父母、劳累的妻子和三个孩子紧紧地依偎在自己的周围,站在码头上打量着这座陌生的城市。
今年十月份,周先生的逝世,结束了两人之间长达八年对垒似的论战,他那追寻文学自由性的思想在这个时代遭到束缚,他主张“文学无阶级”,不主张把文学当作政治的工具,反对思想统一,要求思想自由。因而被周先生斥为“丧家的资本家的走狗”,昆仑也曾把他定为“为资产阶级文学服务的代表人物”。而他自己只是在这乱世之中寻求一点生活真趣的的小蝴蝶。
梁先生是京师人,每年榆荚成雨时,梁家都要做榆钱糕,全家在院中分而食之,吃完仆人们请安道谢而退。一次,梁的哥哥心血来潮,吃完后走到祖母跟前,学着仆人的样子屈膝请安道:“谢谢您!”祖母勃然大怒,气得几乎昏厥过去。梁父无奈,只能取下马鞭,对哥哥家法伺候。虽然父亲的马鞭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却将一旁的梁先生却吓得半死。原来,他当时也准备学哥哥,跟进请安。从此,他看见榆钱就觉得恶心。
儿时的梁先生特别憎恨他的小辫子,觉得像猪尾巴一样难看不说,早上起来梳辫子也实在恼人。年岁稍长,听父亲读《扬州十日记》《大义觉迷录》等书,又听父亲讲清军入关后“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故事,梁对辫子愈加反感。辛亥革命后,他马上跑到理发店剪辫子,虽然“连揪带剪,相当痛,而且头发渣顺着脖子掉下去,实在不舒服”,但内心“十分快意”。
上小学时,梁先生各门课程都应付自如,唯独畏惧“算术”,他说:“像‘鸡兔同笼’一类的题目我认为是专门用来折磨孩子的,因为我当时想鸡兔是不会同笼的,即使同笼也无需又数头又数脚,一眼看上去就会知道是几只鸡几只兔。”
五四运动时期,梁先生跟随学生队伍到前门外的珠市口进行演讲。他们从店铺里搬来几条木凳,横排在街道上,便开始演讲。人越聚越多,讲演者情绪越来越激昂。这时有两三辆汽车因无法通过,不停按喇叭,顿时激怒了群众,有人一声喊打,众人便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捣毁了一部汽车。这件事使梁先生对五四运动有所反思:“我当时感觉到大家只是一股愤怒不知向谁发泄,恨政府无能,恨官吏卖国,这股恨只能在街上如醉如狂的发泄了。在这股洪流中没有人能保持冷静,此之谓群众心理。”
“五四”运动后,学生会要求学校给予其自治的权利,选举评议会过问学校事务。梁先生在清华的最后几年一直担任评议员。他说:“我深深感觉‘群众心理’是可怕的,组织的力量如果滥用也是很可怕的。我们在短短期间内驱逐的三位校长,其中有一位根本未曾到校,他的名字是罗忠诒,不知什么人传出了消息说他吸食鸦片烟,于是喧嚷开来,舆论哗然,吓得他未敢到任,人多势众的时候往往是不讲理的。学生会每逢到了五六月的时候,总要闹罢课的勾当,如果有人提出罢课的主张,不管理由是否充分,只要激昂慷慨一番,总会通过。”梁先生感叹道:“罢课曾经是赢得伟大胜利的手段,到后来成了惹人厌恶的荒唐行为。”
由此可见梁先生是一个有着真性情的人,他向往朴实简单的生活,讨厌尔虞我诈的政治。
他与周先生的论战源于1927年11月,梁先生应《复旦旬刊》之请,在该刊发表《卢梭论女子教育》一文,对法国启蒙思想家卢梭的观点进行了批评。梁先生认为,文学所要求的只是真实,忠于人性。当时,景仰卢梭的周先生刚从花城来到沪市,对梁先生一文极为不满。一个月后,他在语丝发表《卢梭与胃口》一文,对梁先生的观点进行驳斥。
在周先生发文驳斥其观点后,作为文学界后辈的梁先生秋毅然提笔应战。他说:“有一种人,只是一味的’不满于现状’,今天说这里有毛病,明天说那里有毛病,于是也有无穷无尽的杂感。等到有些个人开了药方,他格外的不满:这一服药太冷,那一服药太热,这一服药太猛,那一服药太慢。把所有药方都褒贬得一文不值,都挖苦得不留余地,好像惟恐一旦现状令他满意起来,他就没有杂感所作的样子。”
从此以后周先生和梁先生结了怨仇,左联的作家们开始高举大旗对他进行人身攻击,将之冠以“资本家的走狗”的称号。
周先生的逝世,结论了两人之间这场八年的论战,为了避祸,也为了远离日益狰狞的日寇,梁先生从张伯苓手中接过了一封介绍信,经过张校长的劝解,决定全家前往山城,追寻张校长口中的桃源,只期望在乱世中能有一处安身的净土。
“西华小区...”梁先生口中默念着这个目的地的名字,和家人一起蹒跚着登上了码头的台阶。本想找人询问西华小区的位置,没想到码头牌坊的对面大街上就立着一个醒目的公交站牌,“开往:西华小区”。
“那个地方竟然通了公交车?”梁先生想不到去往目的地的地方尽然会有公交车来往,看来交通很是便利啊。
原本想要坐人力车的七人,就在站台等候,准备乘坐公交车前往西华小区。
梁先生在站台等着候车,一位老妈妈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来到梁先生的面前,弯腰致敬,“这位先生是准备去西华小区吧?看先生样子一定是位读书人。来,幺妹儿,快给先生问好。”小女孩听了奶奶的话,连忙说道,“先生好。”
本就拙言的梁先生有些手无举措,妻子反应过来,连忙回礼,又从包裹中拿出一颗果子糖递给小女孩。最开始梁先生不知道怎么回事,慢慢的从等车人的聊天中才知道。那个西华小区的影响渐渐扩大,吸引了周边无数人聚居到小区周围,各种生意玲琅满目,小区的鲁先生为了照顾大家,开办了幼儿园和小学,吸收附近的小孩子入学,平民基本都是半价,如果是贫民就完全免费。家人有了活做,家里有了收入,小孩子有了地方玩耍、有了书读,这就是西华小区给周边数万百姓带来的新的改变。
邮局、酒店、客栈、民居、银行、警察所、消防所...种种以前想不到的东西和新生事物都在小区附近出现了。这里没有欺行霸市、没有偷盗抢劫,良好的治安让大家的享受到了难得的幸福。西华小区里最受人尊敬的就是读书人,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他们都会每月参加义务的小区活动,为小区和周边群众,唱歌、演戏、代写家书、朗读新闻,最近小区的广播扩散到了整个沙坪坝西部,里面的相声、说书、戏曲、新闻、民间趣事都深深的吸引了大家,所以人们对前往西华小区居住的读书人都十分尊敬。
每人一毛钱的车费,相比人力车是便宜多了,这也是西华小区的惠民策略,一辆公交车来回在码头、西华小区、磁器口三者间循环行驶,三十分钟就有一班,方便了来往市区的人们。
西华小区的房子一金难求,外人愿意出高三倍的价格租住小区的房子,但是没有人愿意搬出,里面有外面感受不到的各种便利和安全还有环境,大多数居民除了手艺人就是读书人,小区的氛围非常好,周边的群众说起来都是一脸的羡慕。
梁先生望着自己的几箱行李和六位家人,心中也是苦恼,不知道自己拿着张校长的介绍信能否寻个安身之所,房子都满了,还有自己的住处吗?
鲁西华见到梁先生时,是一脸的惊喜,万万没有想到,津卫的张校长,竟然能把这位名人给邀请过来,这位可是华夏史上第一位研究和翻译莎士比亚的权威,他用四十年的时间翻译了莎翁的全部著作,留下了两千多万字的作品,是华夏文学史上不可忽视的人物。虽然他的性格孤傲,坚持自己的创作理念,导致了和左联的对立,以致抗战时申请访问陕北抗日圣地都被昆仑拒绝。但是,在鲁西华眼中,他和周赫煊都是同样的人,只不过他没有后世的记忆,只是依靠自己的才华在这血腥的时代绽放一抹颜色的小白花。
“梁先生,欢迎您的到来!”鲁西华对这位自己那个时代喜爱的作家表示了欢迎,在听到梁先生吞吞吐吐的表示自己对居住地方的担忧,为给鲁西华带来不便表示抱歉之后,鲁西华表示,完全没有问题。
这个时代的梁先生就好比后世在网上写乡村种田文的作者,这是这个时代的一股清流,百花齐放,为什么就不能留给这种追寻自然美丽的人一个创作的空间呢。既然他想远离城市的喧嚣,就算来对地方了。
“梁先生,请!我这就带你去你住的地方,如果不喜欢,就接着挑!”鲁西华一挥手,几个保安就上前提起梁家的行李。鲁西华还在路边的烤串摊上弄了一把烤羊肉串递给梁先生的孩子。
三个孩子边走边吃,吃得满嘴是油,妻子在一旁不时掏出手绢给孩子擦拭嘴角,梁先生作为文人只觉得鲁西华太过热情,生怕这位富商有什么要求,一路上心情忐忑不安。
第33章 早安,山城。(8)
众人一路行过小商铺、菜市不断的“西苑”,跨过郁郁葱葱,假山水池环绕的“华苑”,此刻大家忽然听到一阵轻快的音乐声音出现在头顶,抬头一看,只见大树上挂了一个大喇叭。
“西湖美景,三月天嘞。春雨如酒,柳如烟嘞。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若是千呀年呀有造化,白首同心在眼前。”
“姓许名仙字汉文,祖籍钱塘有家门。世代为商重信义,贩卖药材作营生。不幸父母早亡故,清明佳节来上坟。游罢西湖回家转,满天风雨遇佳人。不知二位名和姓,为何要到清波门。三生有幸来相识,同船共渡走一程哪走一程。”
喇叭之中传来阵阵歌声,有男人唱的,有女人唱的,歌词浅显易懂、曲调简单入耳,没唱几句,梁先生的两个女儿就开始摇头晃脑的跟着喇叭里“啊啊啊”的和声起来。
梁先生的父母也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地跟着韵味,满脸的笑意。
梁先生戴着眼镜本来斯斯文文的,这是张大了嘴巴说道,“这广播里播的似乎是白蛇全传里的故事?”
鲁西华停下脚步说道,“不错,是小区播音室的几个老师和我妹妹根据玉山主人的《雷峰塔传奇》和梦花馆主的《白蛇全传》为蓝本改编的,讲述了白素贞与许仙之间的故事。编成了一部广播剧,名叫《新白娘子传奇》,每两天播上一小段,上午是首播,下午和第二天是重播。我把这部剧做成了唱片,播音室有播放设备,直接放唱片就好了。”
梁先生听得眼睛都发亮起来,又说道,“这出广播剧似乎使用了音乐剧的形式,用的是黄梅戏的曲调。”
鲁西华点点头,“梁先生真是高才,忽然耳至就能听得出来源,不错,我们用了些简单的黄梅戏的调子用来说唱、穿插一些简单的剧情和人物介绍。这样比干巴巴的念旁白,更能让听众们接受一些。现在,看来反映都不错,听众们都很喜欢。我刻成的唱片很多家里有唱机的都要买回去听,销路非常不错。”
梁先生高兴地拍着手说道,“好,好,好!好啊!好方法,好形式!阳春白雪、下里巴人相互自由转换,让更多的百姓接受艺术的教育,好,好,好!”
“小姐名唤白素贞,家居四川芙蓉城。老爷在世为总镇,驰骋沙场有名声。二老归天无依靠,来到江南投亲人。亲人不在无投奔,如今暂住清波门。小姐她生来多聪明,琴棋书画样样精。她待我小青如姐妹,天涯海角觅知音呀觅知音。”又是一个女声响起。
此刻的梁先生再听起熟悉的曲调,不由得也跟着轻轻的唱了起来。
鲁西华说道,“我们小区播音室最近在根据桂省罗城仫佬族的一个唐代民间传说改编一出剧目,同样想要使用歌曲的形式推动剧情发展,不过这次主要是用当地山歌的调子。梁先生,您是文史大家,还需要您多多指正啊。”
梁先生听着耳边的黄梅小调,跟着慢慢哼道,“好说!好说!那部剧叫什么名字?”
“《刘三姐》。”
众人在《新白娘子传奇》的小调中继续前行,顺着大路在郁郁葱葱的树木间穿行,很快就来到了一道高高的灰墙,中间留有一间警卫小屋,三个穿着制服的汉子正在聊天,看到鲁西华一行的到来,连忙立正站好。
鲁西华向三位汉子说道,“这是即将新入住‘彩苑’的梁实秋先生和他的家人,梁实秋先生是我国著名的散文家、学者。你们记好他和家人的模样,不要弄错了。”
三十来岁的梁实秋不好意思说道,“鲁先生客气了,我哪里是什么学者,就是有空写写散文,聊以自乐罢了。这‘彩苑’是什么意思?”
鲁西华解释道,“‘西苑’、‘华苑’用我的名字命名,就是我们一路走来的两个大院子,住了不少人,现在一共有一千二百户,接近七千人住在里面。‘彩苑’呢,是用我妹妹的名字命名的,只能住一百户人家,不过现在只住了不到二十户。这里有单独的安保人员,他们会记住每一个在‘彩苑’居住的客人,除非有客人的允许,一般不让陌生人进入‘彩苑’。这样这里的租客的生活和安全才能得到保障。”
梁先生摸了摸脸上的眼镜,“鲁先生,你真是太客气了。梁某一介文人,实在担当不起啊。”
鲁西华说道,“梁先生不用客气,您是张校长介绍来的客人,又是有名望文学家,来我这里住,简直是蓬荜生辉,走,我们继续前进,去看看您喜欢的屋子。”
梁先生口中低声念叨,“过了,过了。”心里暗自担心这房租的高低,鲁先生太过热情,万一房租太高,自己负担不起,实在是难堪。
相对于“西苑”的喧哗、“华苑”的幽静,这“彩苑”就是典雅了。鲁西华修建这五十栋独栋小居的时候就参考了国内常见的建筑风格,有黑瓦白墙的江南民居、有黑瓦灰墙白栏杆的岭南民居、有青砖灰瓦飞檐照壁的徽派民居、有沪市租界的海派民居、有喜爱就地取材青砖青瓦的川西民居,也有红柱雕栏的书院建筑。
梁先生按照父母的喜欢选了一套徽派民居。
推开一道民居的小栅栏,映入大家眼帘的就是一个小花园,花园一角种着一棵香樟树,茂密的树叶几乎盖住了半个花园,另外半边已经伸到墙外的人行道上去了,宽大茂密的的树叶将阳光遮得满满的,离地有着六七米高,二楼的露台也被遮住了一些。树下有着一方石桌,上面刻着棋盘纹路,四五只石鼓圆凳放在其间,下部沾满青苔,很有些山野之趣。
树上有个人造鸟巢,尖顶方形,里面探出一只松鼠的小脑袋,好奇的望着下面的来客。鲁西华笑道,“本来建些鸟槽装在树上,想吸引一些鸟儿前来居住,没想到多数都被山间的松鼠给占据,把那鸟槽当作冬天藏食的地方,就不走了。”
梁先生的三个孩子一脸好奇的看着树上的松鼠,脚步再也挪不动半分。
这个六十来平的小花园还有些鱼池和一些空地,可以按照租客的自由,自行发挥。
鲁西华带着梁先生一家进了一楼,这里是七米的挑高,所以客厅显得格外高阔,几个孩子顺着楼梯跑到二楼,站在栏杆上向妈妈爸爸呼唤,玩得很是开心。
楼下是客厅、厨房、卫生间和两间佣人室和一间客房一间书房,楼上是两套主卧室,两个卫生间和两个客房,水电家具齐全。
鲁西华笑道,“不知先生可还满意?这上下三百五平的房子,梁先生一家住绰绰有余了。您也可以选二楼,从花园外墙的小楼梯辗转上去,二楼的好处是有不亚于一楼的露台,也可以做成花园,更有道小桥从走廊直接连到屋后的歌乐山上,光照也要好些,一楼则是要从屋后的石阶上去。”
梁先生叹了一口气,这么好的房子,来山城之前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谢过鲁老板,只是不知这房子租金如何,太过昂贵,梁某实在负担不起。”
第34章 今生?金身!(1)
鲁西华笑着说,“梁先生,这房子每月租金四十块,物业管理费和水电费全包是十块,一共五十块,无需押金。”
五十块确实不高,梁实秋的好友徐志摩和陆小曼在沪市法租界福熙路的四明新村租了一所房子,每月是一百五十多块大洋。这年头普通平民全家的年收入在三百到五百块,当然沪市是最高的,京师房多人少,二十几块就能租一个大院子,而这点钱,在沪市只能租个没有厕所没有厨房没有客厅的小单间罢了。
梁先生逃离京师,随身银钱并不多,要租肯定能租,只是自己就需要外出工作,不能享受有限的私人时间罢了。
“爸爸,我们能在家洗澡了,有淋浴诶,还有水呢。”儿子在楼上传来兴奋的喊声,梁实秋心中一软,正要说话。
鲁西华看到梁先生脸露为难之色,心下就明白了,开口说道,“梁先生,按说您远道而来,我也不该打扰您。只是我这小区播音室现在缺个掌控的人,当下是我妹妹在管,每日播音都是随性而来,没个统筹。梁先生若要愿意,就隔天抽空半日到小区播音室给我妹妹他们七八个人安排安排工作。我每月付您四百块,您看怎么样?像最近我们要改编的故事《刘三姐》就需要您多多斧正啊。”
梁先生抬头看着面前年轻的鲁西华,他心里清楚,这是鲁西华在给自己找收入来源,这个特别的小区广播确实是文学载体传播的一种新方式,刚才进来时,广播里播放的《新白娘子传奇》自己就很喜欢,更别说还在筹备之中的那个发生在唐朝,叫做《刘三姐》的故事。这一切都掏在自己心中的痒处。
“爸爸要上广播喽!爸爸要上广播喽!”孩子们在楼上拍手叫着,梁先生叹了口气,开口说道,“鲁老板,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梁先生能住在这里,我才是三生有幸啊,哈哈哈哈。”鲁西华看到梁先生最终答应了下来,这才十分高兴。
冬去春来,梁实秋在“彩苑”住得十分开心,他最终还是选了一楼住下了,每天听着鸟叫起床,在卫生间对着镜子梳洗干净,妻子已经从“西苑”的早点摊,把早点买了回来。父母的哮喘也有了很大的好转,山城的吃食多以麻辣,但是近年来北来的人居多,自己也在“西苑”地摊上吃到了京师的爆羊肚,虽说不是很正宗,但是对于身在几千里外,远离家乡的自己,多少是个想念。
吃过早饭,拿起报纸端着茶壶,梁先生就迈着小步往“华苑”走去,自家外面虽说也有花园,但总归显得小气,没有“华苑”那个堪比中央广场的五亩小公园来的舒服。“华苑”里遛鸟的、打拳的、下棋的参差其间,人多却不显得喧闹,被自然的风声、树叶声、鸟声掩盖了起来。偶尔转过几棵大树,才发现前面有几个老师在讨论学校里的孩子。
找一个亭子坐下,迎着树叶间洒下的辉光,喝上一口清茶,对着报纸细细评味起来,若有闲暇,叫上几个邻居,约着去背后的歌乐山漫步,参访山中的寺刹,更是别有一番滋味。自己不禁想念其远方的朋友起来,忽然脑子里一动,何不邀请他们到山城居住,大家成为邻居,每日谈论诗词时事,也是一桩美事。当天晚上,梁先生便回家提笔写了几封信,通过小区的邮筒寄望远方的朋友。
其间谢婉莹、郑振铎等好友相约而来,一时之间山城的西华小区成了各类文学的宣传点。
十二月初的一个夜晚。
“西华,你说日寇会大势屠杀我们华夏人吗?”二十岁的韩彩儿已经是个大姑娘了,长得亭亭玉立。眼眉之间却带着一丝哀愁。
“卢沟桥事变”之后日寇吹响了正式进攻华夏大地的号角,也掀起了华夏民族进行全面抗战的波澜,自此之后这个苦难的民族将在困境之中崛起,厚积薄发,最终傲立世界之巅。
轰炸金陵、淞沪会战、国家政府迁都山城,半年来,这一桩桩的血色悲剧,冲击着万千华夏儿女的心。
之前鲁西华说过,等到自己23岁再考虑和自己的问题,今年年满二十岁的韩彩儿又忍不住再次向西华哥发出了信号,但遭到了西华哥的再次拒绝。满怀沮丧的自己只好一头投入到了文学和音乐之中,越和“彩苑”的老师学者们交流,彩儿越觉得普通百姓需要被唤醒,《刘三姐》的巨大成功,让韩彩儿成为了沙坪坝区的群众偶像。多少人每天等在广播喇叭下面等着收听韩彩儿小姐的歌和故事。
是的,鲁西华又把一些有名的抗日小故事和民间小故事交给大家改编之后,在广播里播放,深得百姓的好评。这也引起了政府的不满,最终在交涉之下,没有再播那些明显的抗战、抗日歌曲、故事剧目,但是又重新添加了一个新的项目,《聊斋志异》,既然不能说人,那就说鬼,政府也找不出由头,只好做罢。
“会的,他们视华夏儿女为猪狗,不会放过占领区的人民。”鲁西华不禁想起了十天之后,就会发生的惨剧,三十万条生命被有序地屠杀。
“西华,你说金陵会被攻破吗?”韩彩儿幽幽的说道。
“会!守军的战力不值一提。苦的都是老百姓啊。”
“西华,你,你能救救他们吗?”韩彩儿陡然提出了一个要求,眼睛却不敢看着鲁西华。
鲁西华不敢相信韩彩儿会提这个要求,但是又释然,这两年,韩彩儿和我党走得很近,受其影响是必然的事情。
“彩儿,你真的想我去金陵救他们?你告诉我,是谁和你提起此事的?”鲁西华一双眼睛盯着彩儿,双手抓住韩彩儿的肩膀,让她不能逃避自己的目光。
“是,是周大哥。上次周大哥过来玩,私下和彩儿说起的。”韩彩儿一脸的紧张。
韩彩儿口中的周大哥,就是周赫煊,这位来自后世的兄弟,心中自是放不下那累累白骨。他知道鲁西华的特异之处,就想让韩彩儿旁敲侧击的提醒一下鲁西华,毕竟鲁西华这些年的心中只有这个妹妹。
唉,该来的还是要来。好,既然妹妹这么说了,做哥哥就要去做。日军啊,看是你们的弹炮锐利还是我的双手无情。金陵、金陵,这是后世华夏人心中的永痛。
鲁西华摸了摸韩彩儿的头发,“十年了,彩儿,你来到哥哥身边已经十年了。”
韩彩儿看得出鲁西华心情有些激动,默默地将头靠在鲁西华的肩上。
鲁西华轻轻的嗅着韩采儿的发香,说道,“小区地下库里,有我这两年收来的2万吨粮食,那里保持低温,暂时不会变质。山城从国民政府迁入之后,城里居民数量急剧扩大,以后粮食会越来越不够。必要的时候,你就把库里的粮食拿出来分给大家吃。”
“家里的房子都是你的名字,一些文件和珠宝存在哪里,黄猫知道,银行里的钱密码你也知道,存单保存好,有需要就去取用。要乖乖的,知道吗?”鲁西华抚着韩彩儿的背说道。
“西华,别去了,我们不去了,我们不管了!我就要我们俩在一起!其他的我不管!”韩彩儿听着鲁西华这好似临别的话,吓得都哭出声来,紧紧抱住鲁西华的腰。
“不,彩儿,你提醒了我,这个事上总有些事,是我们该做的。”鲁西华缓缓说道。
“彩儿,乖!记住我的话,这个世界不管什么事,只有靠自己。记住,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等着哥哥回来,哥哥回来之后,我就娶了彩儿,和彩儿结婚!”
“真的?!”韩彩儿听到哥哥说的这话,惊喜的抬起头来,脸上挂满了泪珠。鲁西华点点头,吻了一下韩彩儿的脸庞,轻轻推开韩彩儿。
鲁西华望向从桌上站起的黄猫,正色道,“替我保护好她!”话音一落,一个闪身就从窗口跃出,消失在夜色里。
“哥哥!你回来!”韩彩儿扒着窗户,对着窗外茫茫夜色大声呼喊,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觉得似乎就要失去了这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由得恨起那位周大哥来。
第35章 今生?金身!(2)
山城到金陵直线距离约有一千五百公里,鲁西华此刻没有卫星定位,无法辨别方位,只好依着长江而行,顺江而下,直达金陵,江流湍急,鲁西华以双足之力不能在其上久驰,只能在江水和江边崖壁交换奔行,身似一道黑影穿梭于江水山野之间。
天色未明,一条十来吨的小船满载货物逆江而上,几名纤夫用手死死的扣住山间岩石,艰难的一点一点的向前蠕动,只盼着早点将身上的纤绳缠系在崖间的绕柱上,自己好休息休息,然后再合力将货船拉离江心。半夜忽降大雨,雨急水湍,江水大涨,在船身附近形成数个漩涡,将原来停靠在江边的货船渐渐拉离江岸,往江心移去。众位船工没有办法,只能起身跳船下水拉纤,期盼依靠人力将船拉出漩涡的引力。
已是十二月,江风刺骨,纤夫们依旧刺裸着全身,弯着瘦骨的身子在山崖上移动,最近的绕柱就在前面二十米,就快到了。
一名小伙子,年纪约莫十四五岁,满头大汗的跟着父辈的脚印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动,拉纤的时候是不能说话的。小伙子紧咬着牙槽,汗水一滴一滴的滴在下面的石头上,他心里有把火,只盼着快些赚钱给家中的母亲治病抓药。
小伙子干纤夫这行也不过才三个月,本来是不能做的,但是今年入春以来,国内局势混乱,政府正面战场上面对日寇一败涂地,越来越多的老百姓和官员、富人离家前往大西南,这长江上的纤夫就越发得缺乏起来。家中母亲重病,自己求着邻家大伯同意才能上船拉纤,妹妹也在这船上帮工,兄妹齐心,母亲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眼见着前面就快要到拴绳的绕柱,马上就可以卸下身上沉重的纤绳系在绕柱上,定住货船,大家好休息一下。小伙子刚刚喘了一口气,抠住岩石的手就止不往松开石头往头上擦汗,脚下一滑,身子立刻往山崖边掉去,崖高七八米,下面全是乱石碎岩,人掉下去多半就没了。
小伙子落在空中,心中闪过母亲和妹妹的模样,脸上一片茫然,“我这就是要死了吗?”念头刚起,就觉得自己身上的白官布一紧,身子在空中顺着一股力道就被拉走,啪嗒一下落在船板上。
“哥哥!”在船上帮工的妹妹扒在中部的船沿,每当哥哥上岸拉纤时都是提心掉胆,家中母亲已经是重病不能干活,为了给母亲治病买药,兄妹两人好不容易才央求到人在这船上做活,一个月哥哥20块,自己12块。有了前两个月的钱财补贴,母亲的病情有了好转,家里的时常也能吃上些鱼肉,但这些都是哥哥在拿自己的命拼来的。
哥哥在岸上拉纤,妹妹就在船沿边驻脚观看,一颗心蹦蹦乱跳,见到哥哥失足从山崖间落下,不由得失声大叫,话音未落,江上闪过一道黑影拉住哥哥身上的纤绳轻轻一拉,就看到哥哥的身体从崖壁上划过四十米的距离轻轻落到船上,连忙顾不得哭喊,扑身上去查看。
船上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船身一震,少数几人没有站稳,摔倒在地,货船迅速的脱离了水流的拉扯,向岸边驶来。山崖上的几个纤夫因为小伙子的落崖还没反应,就感到身上一松,回头一看,货船平安靠岸了。
“龙王爷显灵了!快拜龙王爷!”船老大带着船上的船员向着远处模模糊糊的在江面上行走的身影跪拜起来。兄妹两人生死之后,喜极而泣,拥在一起。
“有福气啊,被龙王爷救了。”一个老船工羡慕的看着小伙子说道。
一艘打渔船慢慢划过充满薄雾的江面,船工夫妻俩忙着在船头撒网,一岁多的儿子被拴在船尾玩耍。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船尾,小娃娃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站在水上的人影,人影开口说道,“想吃鱼吗?”小娃娃似懂非懂,望着人影手中的鱼儿点点头。
“好的,叔叔变个戏法,送你一条。”说完,人影手一挥,一条三尺来长鳜鱼落入舱中,使得小船一沉,小娃娃拍手欢笑,认为这个戏法好看,人影接着消失不见了。
船头的夫妻两人被船身一晃,站立不稳,连忙相互扶住,还没站稳,母亲就扑向船尾,担心年幼的孩子出事。进得舱中这才发现,船里多了一条三尺来长的鳜鱼,正在舱中翻腾。母亲惊喜之下,上去扣住鱼鳃,一棒击晕,提在手里,怕不有七八斤,这种鱼肉美刺少,正是河中极品。
“娃娃,鱼哪里来的?”母亲开口问儿子。
“叔叔,戏法,棒棒。”小娃娃拍着小手笑道。
哪来的叔叔?母亲望着空荡荡的船舱和薄暮蒙蒙的江面,心下一惊:难道是水鬼?不由得将儿子抱离船尾,改为拴在船舱里面,自己一回头就能看到,这才安心下来。
鲁西华沿着长江,奔行一夜,已到皖省地界,天已微明,今天就能到达金陵,此时腹中有些饥饿,就从水中捉了两条鳜鱼准备烤来下酒,遇到江面捕鱼船上的小娃娃,一时心中喜爱,就留了一条给娃娃。这才向山中行来,准备找个地起火烤鱼。
鲁西华寻了一块空地正要坐下,就听见山野之间一声清脆的钟声,“咚~~咚~~”从远处传来,击破层层雾气,直入人耳。
“这山中还有寺庙?”鲁西华心下一动,不如去山中寺庙寻些柴火,若是有灶头更是好说,至于荤不荤腥,鲁西华自不会管,大大方方用了再说,赔些银元便是,想必寺中和尚也不会多说什么,山中寺院清苦,自是不会拒绝。
“咚,咚~~”钟声连绵不绝,鲁西华穿行在雾气之间、山野之中,奔行了好一会,才远远看到一片黑瓦灰墙从树叉间露出,瓦上茅草丛生,颇有些荒凉,笼罩在雾中,但是钟声却是从院中传来,鲁西华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寺庙不过前后两进,中间一个大殿,后院就是休息之所,山门大开,空地上一个木殿,中间吊着一口铜钟,一个白眉白胡子的老和尚,身着纳衣,上面皆是补丁,正在敲钟。
鲁西华提着鱼抬脚进了山门,白眉和尚敲钟完毕,正在合什纳拜,听的山门处有脚步传来,不由得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轻人,提着一条肥美鳜鱼跨门而入。
第36章 今生?金身!(3)
老和尚转过身来对着鲁西华行了一礼,“老衲见过施主,施主为何而来?”
纳衣是拾取别人弃之不顾的布头碎片,缝纳为外衣,因之与粪扫均为贱物,所以又叫粪扫衣。鲁西华看着眼前的老和尚身穿纳衣,上有补丁百十,实为破旧。身子瘦弱,寒风中冻得哆嗦,心下有些不忍,开口说道,“我从江边路过,欲寻一荒山平地烤鱼,于薄雾之中听到贵寺钟声,特来一借柴火、灶头。”
老和尚额上白眉微微挑动,低声问道:“敢问施主,施主所说江边可是那万里长江边上?”
“正是,你这寺院离那江边不过十来里地,你还来问我?”鲁西华感到老和尚实在奇怪。
老和尚上下打量了鲁西华一番,合什说道,“善哉,善哉,一切皆是缘法。施主,我见你手提鳜鱼一条,老衲身寒体冷,可愿将鱼头熬汤一锅,与我等众人分食?”
鲁西华将手中鳜鱼提到眼前,虽说鲑鱼肥美,但是心下奇怪,问道,“老师父,你是出家人,也能吃鱼?”
老和尚笑道,“施主能吃,我等自然能吃。”
鲁西华奇怪,这是哪般道理?却也不再言语,提鱼准备往后院做鱼。
走得几步,就听到老和尚在后面说道,“施主,老衲这寺院后院柴房无柴、水缸无水,还请施主帮忙添满。”
鲁西华听到老和尚这话,脚步一顿,就继续前行,心下想道,老子还想来你这寺院借点柴火,没想到你这寺院却是将主意打到老子头上来了。
鲁西华来到后院,只见后院只有一间小小居室开着门,里面空荡荡的,地上一张草编的蒲团,上面清晰的显出个盘腿端坐的形状,想必是老和尚日常休息之所,心下佩服,自己可是喜欢睡床。
一间柴房孤零零的在旁边,里面更是干净,地上就留有一两根枯枝和一把生锈的斧头。在旁边便是厨房,没有墙门,一口冷灶,也不知几天没起火了,里面只有点余烬留在灶里。水缸里空着,米缸上着盖,打开一看,只有浅浅一点糙米,孤零零的一面墙壁上挂着两只挑桶,看来是打水用的。
鲁西华心下一叹,看来这件孤寺香火不旺,只有老和尚一个人,连个干活的沙弥都没有,自己身强力壮,就帮老和尚做点事吧。
当下,鲁西华便把鳜鱼高高挂在房梁之上,本想空手去砍柴,转念一想又怕老和尚起疑,就拿起了斧头,准备出了山门,寻片林子伐木作柴。路过院子,见到老和尚盘坐在地上,微笑着看着自己,心下也就释然了,老人家嘛,自当尊重一些。
老和尚看到鲁西华提斧准备出门砍柴,笑着说道,“施主,还请前往山门外,沿寺门前的小路两里处,那有一片松林,内有枯木,用作柴火,无论是烧汤还是烤肉,味道都是极佳的。”
鲁西华听了一愣,这老货,没想到还是吃个货,当下答应道,“我知道了!”迈步沿着山路,急行几步就看到了松林。有些主干已经枯萎,鲁西华就选那些枯了的,准备开砍。
欲行其工必先利其器,鲁西华随手一抹斧头,斧头上的铁锈就纷纷化作粉末落下,但是铁质之间,依然还是有些锈迹花纹,斧刃之间却是闪着寒光,也算是勉强可以用了。
鲁西华一斧落下,枯木就断掉,几个斧花,就变做整齐的柴火。鲁西华等柴火多了,就挑回去,速度极快,数量也多,老和尚坐在院中微笑地望着鲁西华干活,也不说话。
鲁西华心中默念,自己是尊老爱幼,不和他计较。
一时半刻柴房就满了,需要挑水,鲁西华担着担子往外走,老和尚又说话了,“施主,还请前往山后小路上山,那有一处碧潭,水质清澈,可做熬汤之用。”
活干的多了,鲁西华也就不嫌弃了,说了声,“好咧!”就出门转后,往山上行去。
此山不知为何,山间雾大,也不知太阳有没有出来,白茫茫的,四周有雀鸟欢叫,也是一番山趣。鲁西华的步子迈得也轻快起来,未及片刻,便听见山路左边有清泉流水之声,便往声音之处寻去,走的几十步,便看到一汪数丈水潭立于崖边,一道清泉从山石间流下,注入潭内,溅起点点水花。潭中白沙铺底,百十颗五彩卵石躺在其中,十分可爱。
鲁西华放下水桶,双手捧起潭水,虽说是冬日,但是也有些温暖,不算冰凉,喝到嘴里,异常甜美。鲁西华不由得打了个嗝儿,拍拍肚子,舒服异常,腹中越发的饥饿起来,果然是好泉水!当下用挑桶装水,来往寺院和水潭之间,几次就将水缸填满,准备烧鱼,做汤。
鲁西华再次来到老和尚面前问道,“老师父,你真的能喝鱼汤?”
老和尚点头,“一会还有四个野和尚前来,也麻烦施主给他们一碗。”
鲁西华想到,算了,五个不多,一个不少,老和尚这么说了,我就做。
当下点点头,既然和尚来的多,我就做个冬瓜鱼头汤。虽说是鱼头,但是鲁西华怕他们不够。这山间水汽重,风露甚寒,容易生病,鲁西华直接用了鳜鱼的前半段做汤,后半段自己烤着吃。怕他们生病,还特意加了姜块。
鳜鱼切断,用少许姜丝,盐,酒腌制去腥,下锅炸过,两面略焦。冬瓜挖成一寸左右的丸子状备用,锅中入水烧开,加入冬瓜、煎黄的鱼块,和一些虾米,撇去浮沫,换成小火煮大约十五分钟汤色变奶白色,调入盐,撒入枸杞即可。
鱼汤揭盖出锅,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香味,鲁西华正准备盛碗,就听到前院传来一阵哈哈大笑,一个清脆的声音喊道,“大和尚好不自在,竟然在偷偷做鱼吃,被我等抓到了!以后也好调笑你的徒子徒孙,有个不规矩的师傅,自然有不规矩的弟子,哈哈哈哈!”
鲁西华用锅盖放碗,端着几碗冬瓜鱼头汤出来,只见此刻的前院之中,又多了四个和尚。
第37章 今生?金身!(4)
一个和尚肥头大耳,满脸笑意,光着脚丫,上面全是污泥,身着破旧黄衣,袒胸露乳,刚才正是他出言调笑老和尚。
一个和尚脸色严肃,身材高大,肌肉发达,相貌威武,高于所有人一个头,脚下是皮靴,有着点点黄泥,身着破旧红色僧衣,一双眼睛如光如电,鲁西华踏入院中,就向他看来。
一个和尚身着乌色僧衣,上半身赤裸,脚上一双布鞋,却是干净,手里转着佛珠,低头口中念念有词。
一个和尚身着青白色僧衣,相貌俊美,负手而立,浑身散发清香之味,面对鲁西华微笑。老鲁觉得远比小鲜肉强多了,好似西游记中的唐僧,让人如沐春风。
老和尚此刻开口,“今日老衲敲响法钟,邀请四位前来相聚,共商要事。这位施主也是闻老衲钟声而来,算是有缘。”
四个和尚在老和尚下手四角站定,本都闭目养神,听到老和尚这番话后,齐齐向鲁西华看来。
八道目光看向鲁西华,鲁西华只觉得其中有惊喜、有审视、有疑惑、有抚慰,目光临体,鲁西华只觉得如山重压,这是种心灵上的感觉,不由地后退一步,锅盖上的鱼汤都差点撒落。
老和尚此刻合什开口,“四位何必惊异?施主与我佛门有缘,来到此地,做了鱼汤给诸位驱寒,四位不要推辞。”
四个和尚闻得此言,收了目光,依旧原地站定。
鲁西华此刻有些摸不准这五个和尚是干什么的,自己怎么一下会受到震慑,然后就后退一步,这五个和尚有问题,一会自己发完鱼汤,赶紧回去把烤鱼吃了走人。还与你们佛门有缘?我呸,我是吃肉喝酒的好不好。
鲁西华顺着自己左手,依次端着鱼汤给和尚们,几个和尚接过鱼汤,嘴里说道,“谢过施主。”
最后是老和尚,鲁西华发完鱼汤就往后院跑去,准备把烤鱼吃了垫垫肚子。
鲁西华边跑边回头,只见胖和尚端着鱼汤没喝,只是咧着嘴看着自己;壮和尚端着碗咕咚咕咚就往自己嘴里倒;乌衣和尚依旧是低着头,嘴中念念有词,喝一小口,念几句,再喝一小口;俊美和尚却是慢吞吞地喝着,满脸笑意,似乎鲁西华的鱼汤是世间美味;老和尚夹起一块鱼肉往嘴里塞去,嚼了几下就吞了下去,也不见吐骨头,连连点头,不错不错。
五个怪人!鲁西华心中暗想,回到厨房,拿起火架上烤的鳜鱼,狠狠咬去,似乎为自己在刚才的后退一步感到不平。
不一会儿,一个重重的脚步声传来,原来是那个威猛的高大和尚,抬着步子来到后院。步子又沉又重,踏在地面咚咚作响,没得几步来到鲁西华面前,“施主,请问是否还有鱼汤?和尚一碗喝尽,腹中尚饥。”
鲁西华吃着烤鱼,一看这位的身材,也不知道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这位是如何吃得这么壮的,想必是天生异品,是个当打手的好料子。随手一指灶上,“锅中还有,你且自取。”说完,又拿起手中烤鱼啃食不已。
壮和尚来回吃了三次这才满足,那位俊和尚也来添了一次,锅中鱼汤这才一干二净。
鲁西华腹诽不已,这帮和尚怎么都个个吃荤?都是念的是哪家的经,拜的哪家的佛?
须臾,鲁西华也是吃完烤鱼,正在喝酒,鼻中一阵香气,却是那相貌俊美的和尚又过来了。
鲁西华笑道,“鱼汤都被你们喝完,莫非和尚还敢喝酒不成?听说宋朝有位鲁智深和尚一生杀人无数,也是酒肉不禁,最后钱塘江边得了正果。莫非你等要去学他?”
鲁西华是想找回刚才被震慑的面子,所以开口调笑俊美和尚,想找回一些面子。
俊和尚笑道,“施主肯施舍贫僧美酒,贫僧自然不会拒绝。那鲁智深已证得宝杖尊者,酒肉入肚、嬉笑怒骂皆是真情,以佛法为兵杖,护持佛教教义,震慑外道,虽说得果,却是他自缘法,我等又何必去学他。施主,贫僧前来,是因为大和尚请你去大殿听法。”
鲁西华一愣,“我又不是佛门中人,哪好听你们讲经说法,只怕当场就要睡过去。”
俊和尚听了鲁西华的话,一笑,“施主施汤舍肉之恩不能不报,我等五位只有念经颂法为施主祈福,还请施主移步。”说完竟然向鲁西华鞠了一躬。
人家这么客气,鲁西华觉得盛情难却,难为的说道,“时间别太长啊,我还有事要去金陵。”
俊和尚又是笑道,“不久不久,施主一听便知。如是无趣,自可起步离开。”
鲁西华点点头,跟着俊和尚来到前院,此刻的院中的和尚都已到了大殿之中。此时天色已亮,却不知为何山门外的雾气依旧没有散去,鲁西华放眼望去依旧看不透层层迷雾。
说是大殿,却是娇小,一尊菩萨像,几个蒲团,再无其他。殿中的菩萨像,端坐莲台,头戴佛冠,别无他设,鲁西华以自己可怜的知识也认不出是哪一尊菩萨。
老和尚坐在菩萨像之前,三个有特色和尚一字排开坐在他面前,边上还有一个蒲团空缺,想必是留给俊和尚的。老和尚见鲁西华进殿,用手指了指自己左手边的蒲团,示意鲁西华在自己旁边坐下。胖和尚咧着嘴在笑,却是眉头微微一动,继续保持笑意没有说话。
鲁西华点点头,来到草编的蒲团上坐下,只觉得一阵凉意从股间透体而上,浑身说不错的舒服,头脑也越发的清明起来,心中很是满意,心下想道,一会事毕,向老和尚问问这蒲团卖不卖。
俊和尚也在最边上的蒲团上坐好。见众人坐定,老和尚开口,“今日,我敲晨钟邀请众位前来,是有要事。却逢这位施主也闻钟声前来,手提一条鱼,说要与寺中借柴火灶台,后来有观寺中柴火、水缸全空,就自发前往前院、后山砍柴挑水,以满后院仓厨。在此,老衲谢过施主。”四位和尚也是合什口称,“谢过施主。”
鲁西华刚要推辞不谢,却发现此刻的自己说不出话,动也动不了,只能端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看着眼前这一切。鲁西华心中狂惊,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中了寺中和尚的奸计?!自己是中毒了?不会啊!所有吃食都是自己做的,老和尚和四个远来的和尚碰都没碰,自己是怎么回事?
鲁西华正在惊异,就听得老和尚又开口说道,“这次邀四位一念前来,是因为那不可说之名,正巧此间荒僻,不被所察。哪料得此方之地有灾祸发生,大家应该知晓。”
“不破不立,老和尚不要多想了。”胖和尚此刻正色说道。
壮和尚摇摇头,叹了一声。
乌衣和尚和俊美和尚却是口念,“南无地藏菩萨。”
老和尚开口说道,“灾祸已成,金陵之地,当有三十余万生命丧生,此事有因有果。我邀众位前来论事,却恰逢此事,自当持法作引,超度那些冤魂以登极乐,诸位随我念法。”
鲁西华在蒲团上端坐本就动弹不了,一听老和尚的话,吓得魂飞魄散,这些和尚怎么知道还没发生的事?!
下面四位和尚,低头鞠躬,开口齐颂,“南无地藏菩萨。”
老和尚点点头,闭眼合十,口中念道,“如是我闻!”一时之间老和尚浑身冒出金光,脑后现出一道光轮发出万千豪光,照得大殿如辉如炬,纤毫毕现。
下面四个和尚也跟着说道,“如是我闻。”也纷纷发出光芒,脑后同样有光轮旋转。
胖和尚身发黄光,光轮中隐隐有尊人像侧卧在其间;壮和尚身发红光,同样有人像立在光轮之中;乌衣和尚发紫光;俊俏和尚发青光,均是脑后光轮中有人影或坐或立。
鲁西华惊得浑身冒汗,你妈,这都是些什么人?都要做些什么?!为什么会和自己的功法如此之像?!正在慌乱不已,忽然想起了之前世界的学到的咒语,当下心中默念道,“临!”
一字加身,鲁西华此刻全身陡然冒出白光,浓厚紧密,脑后同样一道光轮跃出,清香四溢,一时之间这白光大涨,竟和老和尚的金光不相上下。
乌衣和尚脸上露出惊讶之色,“原来是...!”胖和尚继续咧嘴笑,壮和尚深深看了鲁西华一眼,俊美和尚微笑不已。
老和尚闭着眼道了一声,“不可说,不可说。”众僧当下不再言语,闭眼默诵经文。
五个和尚各发毫光,于这大殿之中渐渐响起经文声音,“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
此刻的鲁西华已经懵了,一时之间大殿之内六光汇聚,明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