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打碎枷锁
“……每一个德萨利昂,在他出生的一刹那,在他或者她加冕为至高皇帝的一瞬间,都要做一个至关重要的选择。”
惊愕的彼得法沙竭尽全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一动不动的单膝跪地,望着面前仿佛在自言自语的艾克哈特二世。
“是成为不择手段,用尽一切方法将帝国和家族统治延续到下个世代,让铁王冠旗帜永不落下的萨克兰王室;”
“还是继承巨龙王国的遗愿,与这个世界的敌人对抗,成为此世的拯救者和永远的统治者;”
“这个看似是同一个结果的问题,实际上却是矛盾重重若要统治帝国,必定要拥有足够的盟友和势力;但若要拯救世界,则要与全世界为敌;”艾克哈特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悲戚的哀伤:
“我的祖母,夏洛特用她的亲身经历告诉了我这一教训;”
“于是我预备了自我加冕至今的谋划我算到了所有的可能性,每一步的结果,每一颗棋子的变数,每一个决定的影响,耐心的…等待着我的敌人一步步对这场游戏充满兴趣,直至他自己也加入进来。”
“断界山的胜利,赢回了治理帝国的时间和威望,也让帝国放松了警惕;”
“对教会的放纵拉拢到底层的民心,也让他们随之猖狂;”
“拉拢埃博登获得了巫师的支持,令自由贵族与商会壮大,到了反过来影响帝国的程度;”
“在这动态的变化,一得一失之间,我掌控了帝国的一切;我将所有的棋子都攥在手中,却发现要面对我的敌人仍显不足;所以我问我自己,我究竟还需要什么?”
“在那一瞬间我方才醒悟,我领悟了自‘贤者’布兰登一世之后几乎没有任何一个至高皇帝明白的道理。”
“首先,如果我将同时实现两个愿望,那么我注定不可能在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实现;其次,为了打败我的敌人,我需要尽可能的迷惑他,同时还需要一点点额外的运气。”
“所以我放纵了对亚速尔王国的一切,对远洋舰队的遇难不管不顾,对断界山以北的巨龙王城视若无睹,任由半人马部落不断壮大…因为或早或晚,它终究会需要这些外界的力量,来对帝国造成实质性的破坏。”
“敌人会打出那一张牌不重要,关键在于他打出的牌是我留给他的;决不能让敌人的底牌,在我的预想之外…这个很关键。”
“至于运气…洛伦都灵,他的存在的确超出了我的预想。”
“当他第一次在古木森林崭露头角时,我原本只想让鲁特因菲尼特将他收到麾下…能够与邪神对抗的战力,永远珍贵;但他能力的街巷显然不止于此,所以我授意了科罗纳暗中培养他,将他引诱到冰川荒原,去试探我的敌人。”
“我不否认我很看重他,正如我不止一次想要他的命;这是个不确定的因素,一个会自己走动的棋子;或是成就我的棋局,或是让一切功亏一篑,都在他一念之间。”
“但我最后还是决定试试看他成长的太快,已经变成了我敌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哪怕我不再推动,洛伦都灵这颗棋子也注定会走上和‘他’对抗的道路。”
惊愕到张大嘴的彼得法沙,欲言又止。
短短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内容却比一辈子听到的真相…更吓人!
眉头紧锁的艾克哈特德萨利昂,鲜艳如火,深邃无比的双瞳中仿佛正酝酿着风暴。
“布兰登一世穷尽一生,为后世的德萨利昂们留下足够与敌人一战的资本;而我不会将希望和重担给予别人,我会将一切在我的棋盘上终结。”
“康诺德,布兰登…我的孩子们,我磨砺,训练,教导他们;我将德萨利昂之血一分为二,让他们各自继承两个古老血脉各自最精华的部分,却又不分彼此;”
“我一点一点的压抑他们的**,培植他们的能力,嫉妒彼此的同时又必须仰仗彼此;我给了康诺德一份千钧重担,又将野心的种子埋在了布兰登的心底。”
“我的孩子们…圆满的实现了我的期待,不需要太久,他们就能明白这一切安排的核心所在;”
“富有责任心的康诺德会竭尽所能的保护帝国,所以他必须仰仗时刻想要了他命的弟弟;”
“野心勃勃,觉得一切都待他不公的布兰登…他想篡取帝国乃至一切,就必须击败一切敌人;他会倾尽所有,不择手段的摧毁我的敌人。”
“他们会配合的亲密无间的…按照我既定设想的那样。”
“而想要让我的计划继续执行下去,想要让棋盘上的棋子继续走动…我必须拆掉他们身上的最后一道枷锁…对帝国。对亚速尔精灵的雄鹰王,对我的孩子们,对洛伦都灵,对…我的敌人。”
“这道枷锁的名字叫做艾克哈特德萨利昂,萨克兰帝国第十二世代的至高皇帝。”
“亚速尔精灵…他们完美的遵循了我设计好的每一步计划,让他们确切的相信我的死,会让萨克兰走向崩溃,从一个强大的帝国分裂为古王国时代的数个邦国。”
“这些可怜的傀儡和棋子们…他们看不见自己背后的棋手,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何而战,被利用了也浑然不觉,再完美不过了。”
“他们自以为正在走向胜利,却不知道正在埋下了灭亡的种子;他们想拯救自己,拯救世界…很可惜,他们缺乏必要的视野。”
“即便在全世界,即便算上曾经拥有的人也是屈指可数;‘贤者’布兰登,狂龙女皇,黑公爵…还有如今的拜恩公爵,洛伦都灵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这个巫师总能给我惊喜。”
“不过…能看到是一回事,是否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艾克哈特二世闭上双眼,低声叹息:
“我期待着,他能在接下来的棋局中给我带来更多的惊喜。”
“可惜…看不到了。”
轰!
门外还在不断传来爆炸的巨响和光束坠地的轰鸣,彼得法沙却浑然不觉。
他正拼命抑制着自己,不会因为艾克哈特二世说的这一切而惊叫出声。
就在这短短的刹那,他感到仿佛世界“真相”的大门已经朝自己打开;但却因为这一切和自己所熟知的世界大相迥异,而没有丝毫头绪。
不是半人马,不是矮人,不是亚速尔精灵…甚至不是北方的魔物。
“那、那究竟是什么?”颤栗的彼得法沙,下意识的开口问道:“您的敌人…这个世界的敌人,究竟是什么?”
刚开口他就后悔了。
该死的…这种事情,这些真相…是自己一个小小的守夜人该问的吗?!
彼得法沙,你不要命了?!就算你自己想死,一旦被别人发现你知道这一切,爱德华还有……
啪!
一只粗糙而又温柔的手掌,轻轻扶住了他的面庞,将那张惊恐的脸缓缓托起。
感受着手掌上的温度,还有那双注视这自己的,鲜红如火的眼睛,彼得彻底失神。
不论是传闻,还是记忆中…他都从未见到过艾克哈特二世,帝国的至高皇帝陛下如此温柔的表情。
“我的敌人,这个世界的敌人,是来自虚空中的意志。”艾克哈特低声道:
“远在千年前,这个意志摧毁了巨龙王国,甚至几乎成功的统治了整个世界,只是最终功亏一篑;”
“这便是我的宿命,也是整个德萨利昂家族的宿命我们的身体里流淌着巨龙之血,我决不能接受一个凌驾于整个世界之上的统治者,将我们视作傀儡和玩偶。”
“若有,我必须摧毁它,毁灭它,让它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头顶。”
“或者…彻底的,一劳永逸的取代它,二者皆可。”
“这就是真相,最开始的也是最后的这个躲在阴影中的怪物,潜伏在虚空世界的敌人,无时无刻不再计划着将整个世界纳入它的掌控,将它的意志侵蚀掉整个世界,将整个世界变成他的游乐场和羊圈。”
“届时整个世界都将活在它的意识与脑海之中,一举一动都受到它的管控;死亡或者痛苦,幸福或者快乐,都只在它的一念之间,甚至只需要稍微想一下。”
“而我要结束它,彻底终结这一混乱,给这一切画上句号。”
“这就是我的计划,我穷尽一生…不,应该说自巨龙王国时代,所有感受到这威胁的所有人,穷尽一切将要达成的目标;而我只是碰巧,比他们所有人都更要接近这一目标而已!”
带着某种压抑许久的情感,艾克哈特二世的语速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激动;瞳孔之中,仿佛真的正在燃烧着熊熊烈火。
彼得法沙的呼吸愈发的混乱,面颊涨红;因为皇帝陛下扶住他面前的手掌,不知何时已经掐住了他的喉咙。
艾克哈特微微一怔,僵硬的松开右手,怔在原处:“抱歉……”
“没…咳咳咳…没什么,陛下,只是……”剧烈的咳嗽几声,又惊又惧的彼得法沙缓缓抬起头:
“只是您为什么,要将这一切告诉我?”
这是此刻的彼得心中唯一困惑的问题。
如果陛下不愿离开,又为什么要将真相告诉自己,告诉区区一个守夜人……
“难道!难道您是想让我……”猛然间想到什么的彼得,眼前一亮。
“不!恰恰相反!”
艾克哈特二世突然打断,死死地盯着彼得法沙那惶恐不安的眼睛:“关于我所说的这一切,半个字也不准透露出去。”
“如果真的有必要,你必须将这份秘密永远保存下去,直至你死去的那一天!”
唉?
既然如此,又何必告诉自己呢?
听到这个命令的彼得,满心疑惑,但还是本能的点点头:“遵、遵命!”
“听说…你在埃博登的时候,有过一个‘看门狗’的称号。”艾克哈特沉声道:“做我的看门狗吧,彼得法沙将这份秘密永远的保存下去,永远…永远不要告诉任何人,直至你决定背叛对我的忠诚那一日为止。”
“守护这个世界的真相,守护这份计划,将秘密永远藏在心底;这一次,也许会是我们与敌人的最后一战,我必须确保整个计划万无一失。”
“所以…若是真的出现了任何变数,彼得法沙…你,就是我留下的最后一张王牌竭尽你所能,让计划能够如我所想那般,进行下去!”
浑身一颤的彼得法沙一点一点,将头低了下去。
哪怕到现在,他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都是真的。
所以…如此信任自己…将一切真相告诉自己…从敌人手中救了自己一命的至高皇帝陛下,究竟……
“……需要我怎么做?”
艾克哈特二世缓缓起身,威严而充满磁性的嗓音在他耳畔响起:
“现在…我需要你活着离开寝宫,离开天穹宫甚至是帝都将我已死的消息传达给布兰登德萨利昂。”
“接下来你只需要待在他身边,什么都不要多插手,尽可能活着,安安静静的看着大幕拉开,让这场混乱自己走向顶点。”
“剩下的事情…那些心怀鬼胎,各有异志的忠臣们会替我完成的;我可爱的孩子们,也会扮演好他们接下来的角色。”
“而我…也该去满足那些亚速尔精灵们的‘诉求’了。”面对着大门的艾克哈特二世,语调讥讽:“想要让人听话,就要给他们想要的。”
“朋友,亲人,臣子,盟友,敌人…莫不如此,不是么。”
彼得法沙半句话都说不出口,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哪怕再怎么没有感情,哪怕对方告诉了自己如此多的真相,哪怕给了自己一个千钧重担,哪怕……
但…他是皇帝,是自己曾经发誓效忠,为他而战的皇帝;
现在,却要自己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而且是死在敌人之手!
看到哭泣的彼得,微微一怔的艾克哈特,突然…笑了。
“不要为我伤心恰恰相反,你应该替我高兴才是。”艾克哈特微笑道:“对人而言,选择如何活着并不困难,真正难的……”
“是如何死。”
第八十章 吾皇已死!
“噗!”
尽管已经竭尽所能的闪避,看不见的箭矢还是贯穿了大腿;身形摇晃的鲁特因菲尼特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连中三箭,他的半个身子都已经被血水染红。
擦掉嘴角的血迹,挣扎的守夜人首领只能勉强单膝跪地;肌腱和腿骨被贯穿的他,连起身都勉强了。
何况,他要面对的精灵武士还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叮!”
犹如战弓般的双刃亚速尔长刀横起,轻轻挑起鲁特因菲尼特的下巴;被迫抬头的守夜人首领,金色如太阳耀斑的双眼与金发金瞳的精灵少女对视。
“放弃吧,守夜人头目阁下。”督庭首席副官亚莉珊德拉不忍的开口道:“身中三箭还伤到了关节与脏器,这样的你是不可能与我…将来的天下第一刺客为敌的!”
“更何况,现在的你已经没有继续与我们为敌的理由了。”
“亚莉珊德拉,别和他废话了!”
一旁的廊柱下,刚刚好不容易才捡了条命,还没有完全从中毒状态恢复过来的欧根恶狠狠道:“快宰了这个渣滓,不然他还会抓住一切机会,不择手段的……”
“我认为您这么说,实在是万般不妥…欧根师傅。”倔强的少女瞪着理所当然的大眼睛:“待敌为友,难道不是我等正义之士应该做的吗?”
“更何况作为这次行动的总指挥和我的直属长官,督庭首席,您应该先向我询问任务进展,而不是只想着公报私仇才是。”
啪!
一巴掌拍在脸上,咬着牙脸色难看的欧根,嘴角挤出一丝无比狰狞的“微笑”:“好……”
“那么请你…我亲爱的徒弟兼属下告诉我,任务进展的如何了,是否已经破除寝宫的防御?”
“防御并没有解除,但……”金发金眸的精灵少女顿了顿,表情十分不明的开口道:
“帝国皇帝,艾克哈特二世…已死!”
话音落下的刹那,鲁特因菲尼特的表情陡然剧变!
甚至就连对面的欧根也是一脸惊愕。
“你、你说什么?!”
“我说,帝国皇帝…已死。”
哪怕重复第二遍,精灵少女的表情依然很踌躇,目光闪烁:“我、我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当我试着破除防御的时候,有一支箭不知怎么,贯穿了寝宫大门。”
“正中…皇帝的心脏!”
冰汽四溢的大厅,顿时死寂。
“就…这样?”欧根皱着眉头:“皇帝死了?你没看错?”
“嗯!”精灵少女用力点点头:“除了皇帝之外,还有一个之前在这里的守夜人,不过被他逃掉了”
“绝对不会看错的…那具尸体,就是帝国皇帝本人!”
欧根依然不敢置信。
确实,为了这场刺杀整个督庭乃至四庭武士们几乎精锐尽出,阵容不可谓不强大;即便敌人的防备再增加一倍,他也有信心攻下。
但斩杀帝国皇帝…实话实说,欧根并没有过这种把握对方毕竟是身份地位不逊于雄鹰王陛下的统治者,即便一时匆忙措手不及,想逃跑应该还是很容易的。
而现在…他居然死了?
还是死在自己这个有点儿蠢,满脑子都是“和平正义”的笨徒弟手上?!
这未免也太……
“铛啷!”
精灵少女从怀中掏出一个铁环状的物体,反手扔向欧根的怀中。
“这是?!”
瞪大眼睛的欧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惊愕的将“铁环”拿到眼前就在那正中央的位置,三头巨龙托举王冠的浮雕纹章,赫然醒目。
而且这根本不是什么“铁环”,而是货真价实的秘银!
“从皇帝身上掉下来的,像是冠冕一类的东西。”金发金眸的精灵少女答道,有些迟疑的看向欧根:“应该可以用来证明身份了吧?”
眉头紧蹙的欧根,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当然可以。”
冷漠的话语声,打断了还没有从惊愕与困惑中恢复的两个精灵。
“那是第一世代,来自巨龙王国的布伦希尔德女王下嫁萨克兰帝国时,亲手赠予的‘嫁妆’…传承了十二世代的铁王冠。”鲁特因菲尼特面无表情道:
“只有皇帝本人,才能触碰的至宝!”
嗯?!
猛然惊醒的两个精灵立刻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浑身浴血的守夜人首领,已经不知何时从精灵少女的刀下逃离,出现在他们身后的十步之外。
一双阴森可怖的眸子,死死盯住了他们!
几乎只是眨眼的刹那,他便化作一道残影,笔直的扑向依旧愣在原地的精灵少女,冰冷刺骨的杀气几乎毫不掩饰。
恍惚之间的精灵少女,本能的张弓搭箭准备应敌。
“蠢货,不要和他交战!”
瘫倒在廊柱下的欧根焦急地怒吼道:“亚莉珊德拉,这是陷阱,快跑啊!”
但是已经晚了……
弓弦声作响,随着箭矢呼啸声而跃起的精灵少女,骤然间像是突然离水的鱼,身体不受控制似的坠落。
自己…中毒了?可究竟是什么时候……
感受着逐渐变得不受控制的身体,惊愕的精灵少女瞪大双眼,看着那犹如呼唤死亡的鬼魂从容不迫的躲开呼啸的“游击箭”,向自己袭来。
“轰!”
怒吼的烈焰从精灵少女身前掠过,身形踉跄的守夜人首领来不及闪避,只能选择后撤。
精灵少女无力的瘫坐在地,如雨般的冷汗浸湿了前发。
“居、居然敢无视我堂堂督庭首席……”强忍着痛苦的欧根,用长刀支撑着身体站起,大口大口的喘息:
“别太狂妄了,渣滓!”
后撤的鲁特因菲尼特面无表情,反手便将匕首向着欧根抛出。
“铛!”
匕首攻击的位置不是欧根的面门,而是他用来支撑身体的刀刃;失去平衡的督庭首席,一个踉跄径直扑倒在地。
“欧根师傅?!”
惊叫的精灵少女还来不及躲闪,鲁特因菲尼特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她面前。
“噗!”
鲜血喷洒,袖剑割开了少女右手的肌腱。
瘫坐的精灵少女双眼失神,带着太阳穴的淤青倒下。
趴伏在地的欧根怒目圆睁,死死盯着守夜人首领那踉踉跄跄,犹如恶鬼般的身影,眼神中包含着不甘与愤怒。
“我提醒过你们…我警告过你们……”
大口大口喘息的鲁特因菲尼特,勉强用左臂的袖剑撑起身体,苍白的面色当中,一双灿金色的眼珠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踏入天穹宫的下场…只有死!”
又怒又惧的督庭首席,张着嘴,却只能紧咬牙关。
捂着伤口的鲁特因菲尼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大殿中两个只剩下半口气的精灵武士。
可惜…真的是太可惜了。
如果自己没有被伤到关节,刚刚那一剑…应该是可以干掉她的。
三处伤口,每一个都是贯穿伤,哪怕是有圣血药剂遗留的副作用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恢复。
现在的自己,只是个徒有其表的空壳,勉强可以吓吓人而已。
但是…陛下,陛下死了?
这、这怎么可能呢?!
那个威严的,恐怖的,狠辣无情,机关算尽的陛下,让自己毫不犹豫献出了忠诚的人……
死在了一个小小的刺客手中?!
自恃整个帝国上下,对艾克哈特二世最了解的人,鲁特因菲尼特觉不相信那个拥有洞察未来之眼的皇帝,会如此轻易的被人杀死。
不!应该说对方根本不可能看得到陛下,就连接近的可能都十分渺茫…不谈整个大殿中的守卫们,就连寝宫本身也是壁垒森严,哪怕巨龙也无法……
就在鲁特因菲尼特还在沉思的时候,身后传来的动静让他的身体本能的动起来,转身的同时,左手的匕首已经刺出。
“铛!”
利刃碰撞的火花,在空中迸溅;一击未中的身影毫不犹豫的向后闪避,躲开了守夜人首领的飞刀。
“伤成这幅模样还能保持警惕,不错嘛!”俏皮的嗓音响起,娇小的身影稳稳落地:“让我刮目相看了哦,守夜人首领阁下。”
“就连当初那位洛泰尔的公爵老爷爷,都没有躲掉人家的偷袭呢。”
眯起双眼的鲁特因菲尼特借着透入大殿的月光,看清了来者的模样。
娇小的身影,墨蓝色的头发,尖尖的耳朵…还有那柄独特的,笔直而短小的“亚速尔长刀”。
是那个杀死了洛泰尔大公,还在新大公加冕仪式上大闹了一番的……
“哦,看你的表情好像还认识我很好,这样就不用我再多做自我介绍了吧?”把玩着短刀的女精灵笑嘻嘻的,用奶声奶气的嗓音开口道:
“不过…守夜人首领阁下,您没有觉得自己做的实在是太过分了吗?”
鲁特因菲尼特一言不发,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虽然督庭的武士就是一群被宠坏了的大笨蛋,但毕竟是陛下身边的亲信,地位也在我们这些御庭武士之上。”笑嘻嘻的娇小身影仍在继续:
“一次干掉两个,还外加三个卫庭派来抢功劳的傻瓜,这可是会让陛下颜面扫地呢!”
“哎呀哎呀,真是没办法,看来我这个御庭次席的副官,要让督庭欠我一个大人请了您说呢,督庭首席欧根大人?”
“少在那儿冷嘲热讽了,你这个米德尔身后的跟屁虫!”欧根冷哼一声,似乎是嘴角的皮肤扯到了伤口,让他的表情变得有些诡异:
“杀了这个渣滓,这场任务的头功算你一份!”
“真的?!”
“再敢多嘴,我就判你个谋逆之罪!”
“哎呀哎呀,好吓人的说…真是的,米德尔大人要是还活着该多好啊,那么温柔体贴的前辈,居然死在了古木森林那种地方,让人家也变成了孤苦无依的孤儿…好过分。”
“铛!”
反手拦住了突袭的鲁特因菲尼特,娇小的精灵少女嘴角挂着纯洁无辜的微笑:“趁着人家和督庭首席大人交谈的时候偷袭,真不愧是守夜人首领…够卑鄙,够无耻。”
“我就当你在赞美了。”动作利落的守夜人首领反手抽剑,右手的指尖已经袭向少女眉心:
“不管是几个,但凡踏入天穹宫之人…都得死!”
砰!
堪堪闪掉“原力冲击”的精灵少女横劈一道,将失手的鲁特因菲尼特击退。
“不管几个,都得死?”娇小的精灵少女外头一笑:“挺少去好吓人,好吓人哟。”
“那么请问…死过一次的,也会再次死去吗?”
鲁特因菲尼特面色骤变,目光转向她身后。
从她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一直能听到纷乱的脚步声,正在逐渐靠近这座大殿。
“啪…啪…啪……”
“嗒…嗒…嗒……”
纷乱的,迟缓的,犹如提线木偶般的声音,几十上百的响起。
守夜人首领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因为随着那脚步声闯进大殿的,不止有已经死去的皇家侍卫,还有自己安排在帝都内各个据点驻扎的守夜人!
数以百计的身影,迈着踉跄摇晃的脚步,密密麻麻充斥着,拥堵了大殿的正门。
“没想到,很惊讶对吧,守夜人首领阁下…但我能站在这里还多亏了你安排的这些守夜人呢。”娇小的精灵少女,前御庭次席的副官笑嘻嘻的说着:
“如果不是这些尽忠职守的大哥哥们,在看到人家的第一时间就冲出来想要杀了人家,还真的凑不出足够的人手,打破封锁天穹宫的寒冰屏障呢!”
“那东西好像天生就能对我们这种存在产生反应,人家又不是可以挥舞寒冰之刃的督庭首席大人,就只能请这些尚且还没死透的大哥哥们,帮了个小忙。”
“……用他们的身体,将寒冰屏障的力量抵消大半;才让人家能够这么么顺利的进来。”娇小的精灵少女微笑着,举起了手中的“傀儡戏”,指向鲁特因菲尼特:
“现在看来,还得再麻烦他们一下,将您这个‘大麻烦’彻底清除掉才行啊。”
“守夜人首领,鲁特因菲尼特阁下!”
第八十一章 今夜
黯淡的夜色下,督庭首席副官,亚莉珊德拉搀扶着她的长官兼师傅欧根,出现在天穹宫城门下。
他们没有死…因为御庭次席的副官及时救援或者说,是被她控制的“活死人傀儡”及时救援,才终于从守夜人首领,鲁特因菲尼特的手中留得一条性命。
面对数以百计的活死人,身负重伤的鲁特因菲尼特根本逃无可逃,面无表情的冲进了人群之中大开杀戒;挥舞着匕首和袖剑与身披重甲的皇家侍卫,昔日的属下们厮杀。
结果…当然是不言而喻。
亚莉珊德拉眼睁睁看着那道令她心惊胆战的身影,被人群活活淹没,刀剑碰撞的旋律中夹杂着血肉被撕裂,骨头被砸断的声响。
但却没有听到任何哀嚎或者惨叫声…连一次都没有,就这么默默的归于了平静。
背对着大殿,背着欧根匆匆离去的她,再也没有看到有任何身影从那大门中走出来。
也许,这就是他所期望的结果…为了保卫天穹宫,保卫他的皇帝而死。
也许…他比自己,更有资格自称为天下第一的刺客,为荣誉而战的武士。
亚莉珊德拉如是想到。
过了整整两刻钟的时间,分散突袭的精灵武士们才姗姗赶来…仅剩下四五名还能行动的武士,而且个个都是身负重伤。
虽然没有人开口,但都已经能想到还未归来的同伴们,已经是什么下场了。
铁青着脸的欧根瘫坐在地,一言不发。
“唉……督庭、卫庭精锐齐出,连帝国皇帝的寝宫都还没有攻破,就死的只剩下这么小猫三两只啦。”把玩着手中的短刀,一头墨蓝色长发的精灵少女毫不掩饰的嘲笑:
“丢人啊丢人,简直是颜面扫地啊!督庭首席大人。”
欧根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
“丢人?再怎么丢人也比不上你们御庭的武士吧?”亚莉珊德拉轻哼一声,不屑的瞥了眼还在那儿幸灾乐祸的精灵少女:“就算我们打得再难看,至少完成了陛下的使命。”
“古木森林,洛泰尔,拜恩…和你们一个任务都没能完成的御庭废物们比起来,简直是有天壤之别!”
“你、你你你你……?!”
没等到嘴唇哆嗦的小姑娘反驳,亚莉珊德拉就直接扭过头去,将目光偏向重伤的精灵武士们:“汇报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您所见,亚莉珊德拉小姐,眼下还活着的就剩下我们几个了。”面色灰败的精灵武士抱着伤口,嗓音沙哑:“帝国的‘誓言骑士’和‘守夜人’还在四处搜查,恐怕用不了太久就会发现我们的位置。”
“什么?!还有敌人依然……”
“那些‘誓言骑士’…即便受了再重的伤,也依然能在眨眼间恢复就像是杀不死的怪物!”
“我们干掉了几个,但剩下的依然不依不饶;断臂,穿膛,断喉,放血…这帮疯子像是不会恐惧似的,托着破破烂烂的身体朝我们杀过来!”
“不仅如此!”另一个精灵武士死死按住刀柄,仿佛这样就能克制住恐惧般:“还有他们的守夜人…不知道在武器上涂的是什么毒药,只是沾染些许就会全身麻痹,根本无法调动半点力量!”
面色铁青的欧根,恐惧与怒火充斥着双瞳。
亚莉珊德拉紧蹙眉头,敌人的实力远远超乎了她的想象。
“‘誓言骑士’?应该是圣十字教会的捍卫之盾…他们的实力只有在宣誓驻守的地点才能完整的发挥出来,你们还没有见到更可怕的‘誓言之剑’呢,据说已经没有了。”
慵懒的腔调悠悠的在精灵武士们的背后响起,奶声奶气十分可爱:“至于守夜人的毒药…那是专门克制虚空之力的炼金药剂,除非张开‘心境’,否则就会被里面的力量彻底压制。”
“还有外围的寒冰屏障…其实是数量惊人的虚空残留凝结而成的集合体,对于使用虚空之力…也就是‘武士之道’的我们而言,可谓天然克制的东西;没有准备的话,一不小心着了道也是情有可原……”
铛!
狭长如战弓般的双刃亚速尔长刀横起,紧贴在精灵少女的下颚上,打断了她的话。
“如此重要的讯息,为什么之前你没有向我们汇报。”亚莉珊德拉眉头紧蹙,眼神中带着一丝愤然:
“还是说身为御庭武士的你,故意坐视督庭与卫庭的武士们白白牺牲生命……”
“唉?!唉唉唉唉…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不要乱讲啊!”
感受着周围聚拢而来,杀意满满的目光,惊慌失措的精灵少女刀也不要了,直接扔在地上;平举在身前的小手不停的摆啊摆:“人家可是已经冒着被杀死的风险,特地来救你们啦!”
看着她那娇小可爱,楚楚动人的面颊,亚莉珊德拉表情稍稍柔和,手中的刀刃稍稍松动了些。
也许,自己真的误会她了?
对啊,毕竟还只是个喜欢玩闹的孩子,和人家这样已经拥有远大志向的大人是无法相提比论……
“呲啷!”
趁着她表情恍惚的刹那,抓住机会的精灵少女眉头一动,右脚轻挑勾起佩刀,荡开下颚利刃的同时,身形已经闪到了三步之外。
“至于为什么没有告诉你们这些,那当然是因为你们没有问啊……”
依旧是奶声奶气,单纯可爱的声调,但在此刻亚莉珊德拉耳畔,丝毫不亚于恶魔的奸笑:“人家只是小小的御庭次席副官而已,如果诸位大人没有问,我又如何知道哪个该上报,哪个不用上报?”
“当然,现在人家知道该告诉你们了毕竟,你们马上就要死光了呢!”
啪!
亚莉珊德拉用力攥紧了手中的刀柄,白皙的手臂上青筋暴露。
就不该对这个小丫头心存侥幸!
御庭出来的家伙,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毫无荣耀可言的恶徒,除了那位盲眼的首席大人之外就没有一个是真正的武士!
正当她准备下令,将这个该死的御庭小丫头拿下的时候,身后的欧根突然攥住她的手腕。
“欧根师傅!?”
督庭首席没有看他,直视着对面还在笑嘻嘻的精灵少女。
“只是‘小小的次席副官’而已,是么……”欧根缓缓开口:“换句话说,如果你是御庭次席的话,就能准确无误的向我们传达情报了,对吧?”
“唉?”精灵少女一怔。
“此次吾等攻破天穹宫,斩杀帝国皇帝,剿灭守夜人精锐…用这些,换你晋升为御庭次席,应该不成问题。”
“唉?!哎哎哎哎……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少女激动的不能自己,水灵灵的大眼睛瞪得浑圆:
“您要让雄鹰王陛下…晋升人家成为御庭次席?!”
“不愿意?”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猛地抬起头,精灵少女的眼睛仿佛会发光:“要是让米德尔知道,他最喜欢的雪拉继承了他的职位,那该有多高兴啊!”
看着她那手舞足蹈的模样,一旁的亚莉珊德拉冷哼一声:
“是啊,可惜他死了。”
“没关系啦,反正只要人家永远将米德尔放在心里,米德尔就是永生的。”雪拉很不在意的摆摆手:
“重点是您必须遵守承诺,说到做到才行;不然人家要是心情糟透了的话,可不知道告诉您情报究竟是对是……”
轰!
一声巨响,躲藏处外的大门被炸开了。
“……错。”娇小的雪拉面色一僵,身体微微颤抖了下。
仅存的几名精灵武士们纷纷变色,本能的按住刀柄。
他们都无一例外,中了守夜人刀刃上的毒药,或是在穿越寒冰屏障时受到了不可逆的伤…换而言之,手中的长刀与多年磨练的技巧,就是他们仅剩与之对抗的力量。
这些…在面对几乎杀不死的敌人时,显然是不够的。
惊颤的亚莉珊德拉扭过头,看向身后的督庭首席:“欧根师傅,我们……”
“御庭次席的…雪拉阁下,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不动声色的按住自己的徒弟,欧根冷冷地直视着刚刚还在幸灾乐祸,此刻却六神无主的精灵少女:“那些‘捍卫之盾’…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杀死吗?”
“理、理论上应该不是的…他们只是生命力极其顽强,真正拥有不死之身的,只有誓言之剑。”雪拉慌慌张张道:“就算是誓言之剑,附着着诅咒的虚空之力,也是可以对他造成伤害的。”
“很好,第二个问题…这种会困扰我们的毒药,只要开启‘心境’就能解除?”
“对,但是一旦解除‘心境’就会造成二次伤害的副作用,一、一定程度上是不可逆的!”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雪拉几乎要尖叫出声:“只能靠身体慢慢恢复而已!”
“欧根师傅,我们还是暂时撤退吧!”亚莉珊德拉终于忍不住喊道:“任务已经完成,已经没有理由再继续……”
“没有理由?!”
欧根猛地回头,狰狞可怖的目光,瞬间让他的徒弟闭上了嘴。
“堂堂四庭武士,被一群杂碎像条狗似的追杀,你告诉我没有理由?!”
“堂堂督庭首席,靠着以多欺少才勉强留得一条性命,你告诉我没有理由?!”
“我们干掉了他们的皇帝,这帮杂碎不仅没有对我们敬畏之至,反倒还敢扑上来咬我们,杀我们,你居然告诉我…没有理由?!”
“我告诉你,这就是理由他们肆无忌惮的向我们的荣誉挥刀,将我们看成是与他们这些卑劣的愚民等同的存在,这就是理由!”
“我堂堂督庭首席,绝不会就这么像条落水狗似的逃跑!我要证明,要让那个该死的鲁特因菲尼特鬼魂亲眼看看,让他知道他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面红耳赤,双目充血的欧根喘着粗气,用长刀支撑着身体缓缓站起:“我要让用他部下临死前的哀嚎,让他后悔…后悔挑衅我!激怒我!羞辱我!!!!”
脚步声还在急促的逼近,已经能听到誓言骑士们命令的呼喝声,还有守夜人们的惊呼。
大殿中的活死人傀儡,已经被尽数剿灭;
精灵刺客们的藏身之地,也被彻底挖了出来。
面色狰狞的欧根双目一睁,手中长刀挥舞。
“轰!!!!”
冰冷的寒气,在他身体周围凭空崩裂!
周围的精灵武士神情骤变没有惊喜,只有恐惧。
不仅仅是欧根周围,而是连带着周边的空气,温度都为之一变的力量!
大门,地板,天花板,墙壁…甚至是窗外,都刮起寒风,晴朗的夜空下飘荡着无数晶莹的六瓣结晶。
寒毛倒竖,抱着肩膀瑟瑟发抖的雪拉,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米德尔和他聊过的,关于为什么“欧根”这个名门之后能盘踞督庭首席之位数年的缘由。
“……不要被眼前的表象所欺骗,小雪拉,更不要被脑海中的思维定式所禁锢了哦。”
“欧根大人之所以能成为督庭首席,并不是因为他的出身,更不是因为他的狂傲,或者被雄鹰王青睐的缘故,一切的缘由很简单……”
“挥舞着‘唯心天象’之刃,或者说开启心境后的欧根大人,其实力堪比一军;通俗的说,就是……”
“他一个,就是一整支军队!”
轰!!!!
又是一声炸响,猛然间被惊醒的雪拉,震惊的睁开双眼。
寒冰,已经遍布了天穹宫城门的所有角落!
“欧根师傅……”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亚莉珊德拉,艰难的抬起头看向督庭首席:“你究竟是要……”
“要是还有体力的话,就尽快离开吧…我可不敢保证接下来不会波及到你们。”目光狰狞的欧根,凌厉的开口道:
“我得给这群渣滓们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让他们永远记住……”
“今夜…我们攻破了他们的皇宫!”
“今夜…我们杀了他们的皇帝!”
“今夜!我们…亚速尔的武士,正式向他们宣战!!!!”
第八十二章 谈一谈
拜恩,赤血堡。
黑发巫师站在病房门外,远处传来大教堂连绵不绝的钟声,让他心烦意乱。
攸伦艾克特的葬礼,在昨天就应该结束了但在夏洛特的强烈要求下,将这场葬礼变成了盛大的弥撒仪式,而且还将持续整整一周。
目的只有一个,将皇子殿下的使者(布兰登德萨利昂本人)留在赤血堡,给外人一个他无法离开的理由。
更何况,他现在的确不能走。
门的另一侧,夏洛特忧虑的看着眉头紧锁的洛伦,还有他手中那封被血水浸染的信笺,迟疑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哪怕到现在,夏洛特都不敢相信当时一脸惊愕的洛伦都灵,十分匆忙的告诉她的那句话。
艾克哈特德萨利昂…帝国第十二世代的皇帝陛下…死了。
那个永远掌握着帝国一个角落,永远能够预料到一切的男人,在自己的寝宫里…死在乐一个小小的刺客手中!
为什么会这样?!
夏洛特完全猜不到,她的反应和某个被她极其厌恶的守夜人,还有某个令她深恶痛绝的皇子殿下一模一样。
当然,她也无法想象到任何听到这消息的人,还能有第二种反应了。
但真正令她忧虑的,并不是情报本身,而是洛伦都灵。
艾克哈特二世的死,将彻底打乱他的全盘计划哪怕是为了拜恩,为了都灵家族,为了布兰登德萨利昂的利益…洛伦也必须将他的精力与资源,投入到即将到来的皇位战争之中。
这与他的想法绝对是背道而驰。
如果亚速尔王国背后的力量真的如那个精灵武士所言,如果“黑十字”塞廖尔真的还会再次从虚空归来;
那么即便是集结整个帝国上下的力量,也未必有绝对的胜算…更不用说一分为二,互相敌视的帝国了。
逼迫之下,身陷两难处境的洛伦,究竟……
“夏洛特,夏洛特?”
嗯?!
神情恍惚的女伯爵猛然惊醒,就看见刚刚还眉头紧锁的黑发巫师,正站在她面前歪着脑袋坏笑,不停的摆手:“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儿?”
“没有!什么也没有!”
面色一僵的女伯爵怒哼一声,毫不犹豫的将目光扭向别处。
真的是因为攸伦的事情弄得太疲倦了么,连这种家伙我都会替他担心?!
“放心吧,没什么可多操心的。”轻笑一声,黑发巫师悠哉悠哉的开口道:“某种意义上来说,反倒是让我松了口气呢。”
“唉?”
夏洛特表情意外。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啊,只要我觉得自己能够一帆风顺的时候,就肯定会出事情的。”一开始回忆,黑发巫师的嘴角就勾起了无奈的笑:
“明明只是要铲除吸血鬼,最后却要和教会作对;”
“以为当别人的巫师顾问很简单,结果发展到与邪神为敌的地步;”
“明明都倒霉到被人要挟了,居然还能碰上活死人暴动这种事;”
“去一趟北方冰原,差点被活埋;”
“到帝都休假,险些人人喊打;”
“逃跑到拜恩,在赤血堡寄人篱下……”挂着玩味的笑,黑发巫师看着面色微醺的夏洛特:“怎么就被推选成新一任公爵,还要带兵去打仗了呢?”
“嘁……”
扭过头去的女伯爵,轻哼一声。
洛伦笑得更开心了。
“所以说根本不用替我担心这种倒霉到家的情况,对我而言早已是家常便饭…反倒是最近这两三年过于顺利,弄得我都有些不适应了。”挠挠头,黑发巫师长长一个深呼吸:
“这下好了,皇帝死了…碰上这么倒霉的事情,也就是说我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嗯,稍微顺利点儿。”
“毕竟就算神想要折磨人,也是要给个缓冲期的啊。”
匪夷所思的理论,让夏洛特根本无法理解…她现在也不想理解了。
“我不管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但这件事必须妥善处理,决不能干扰到大教堂的弥撒仪式和攸伦的葬礼,这点很重要。”夏洛特挺起胸脯,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接下来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要做,十三领的伯爵与骑士们将会齐聚大教堂观礼,这场盛事将会惊动整个拜恩上下,容不得半点差错。”
“另外也请您…我的公爵大人好好想清楚,这场纷乱究竟该如何收场,不要再闹到像当初御前审判那般几乎无可挽回的地步了!”
话音落下,屈身“恭敬”行礼的赤血堡女伯爵,头也不回的将洛伦一个人留在了病房门外。
黑发巫师讪笑。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夏洛特变得这么有“默契”了呢?
根本无须多言,她就能猜到自己下一步的计划将会朝什么方向变动弥撒仪式也好,惊动整个公国的观礼也好,目的只有一个……
将全公国的战争潜力再次唤醒,并且集中在这座赤血堡城内。
攸伦艾克特的死将会引爆拜恩人的怒火,而愤怒的拜恩骑士,是甘愿为自己的主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一周的时间,也足以让十三领的伯爵们弄清局面,与洛伦达成妥善的协议;不论结果是包围公国,还是争夺皇位…越是争分夺秒的局面,越是要从容不迫。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要留出自己说服布兰登德萨利昂的时间。
这场很可能引爆整个帝国内战,拜恩必须掌握一定程度的主动权。
不论是协助布兰登登上皇位,或者与康诺德达成某种程度上的妥协…拜恩都不能被彻底绑死在一辆战车上,成为别人利益的消耗品;必须要根据自身的需求,做出利益最大化的决定。
为此,洛伦必须先一步说服布兰登,稳住这位已经躁动不安的皇子殿下,同时让他接受自己的想法,而不是让拜恩彻底服从于他。
拜恩可以出兵,洛伦可以带着十三领的骑士和银盔山的矮人为布兰登而战;但前提是一定能赢,而且是赢得名正言顺,大快人心。
“嘎吱……”
面前的门被打开了。
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蹒跚着走出病房。
“哎呀哎呀,真的是累死了…再有这么两次,我这种上了年纪的老骨头大概就彻底进棺材了吧?”
“瞎说什么呢,阿刹迈大师明明恢复的很好,就连上次开启阀门的后遗症都恢复的差不多了……”
“我的傻徒弟,话不要乱讲;记住,身为炼金术师你的每分每秒都是很值钱的;要是让别人知道你的工作其实很轻松,那些万恶的雇主就会拼了命的压榨你!”
“又在胡说八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能压榨您的雇主吗……”
一脸无奈的小个子巫师一边应付着回答,一边搀扶着某个正在向她传授“人生经验”的长辈,限于两个人的身高差距,“一瘸一拐”的向黑发巫师走来。
“阿刹迈大师,艾因…情况怎么样了?”
“还可以,伤势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倒不如说他能带着这么重的伤势跑回来,而且直至拜恩境内前都没有被发现,这份生命力本身就是个奇迹。”
瞬间“精力满满”的哈林梵阿刹迈松开了被小个子巫师搀扶的手臂,表情十分轻松:“另外还得夸一句苍穹之翼的猎魔人小伙子们…急救的措施非常到位,替我省了不少事情。”
这是理所当然的紧急情况下的急救工作,本就是猎魔人必备技能之一;既然要让他们在荒野中与怪物单兵作战,道尔顿当然不会忘记如此重要的科目。
“真正麻烦的,是侵入他体内的两道虚空之力。”一旁的小个子巫师补充道:“他的体表和伤口上的虚空残留非常强烈,普通的治疗手段根本无法消除。”
洛伦微微蹙眉,嘴角的笑容渐渐隐去。
“第一处,是他身上的贯穿伤伤口看上去像是箭镞导致的,但因为虚空残留的缘故导致伤口无法愈合,只能勉强封住;但这样的方式只能是暂时的,必须想办法祛除掉。”小个子巫师忧虑道:
“第二处是在体表非常可怕的虚空之力,明明看不到伤势,从头到脚却像是被冰封了般,身体机能和意识都变得十分迟缓,也因此才稍稍遏制了两处贯穿伤…但在这种情况下依旧跑了回来,这份毅力……”
小个子巫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不忍的摇了摇头。
“前一个我不太清楚,但后一个明显是艾尔伯德惯用的伎俩。”阿刹迈缓缓开口:“长年累月堆砌起来的虚空残留,被这家伙当成武器和堡垒一样使用。”
“听说公爵大人您在帝都时曾经拜访过他,想必也已经见识过这种力量的恐怖之处了。”
“嗯……”黑发巫师默默颔首:
“记忆犹新。”
气氛稍稍变得有些冷了。
很显然,不论是前一个的贯穿伤还是后一个的冻伤,想要彻底消除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哪怕可以压制,虚空残留也必须靠时间慢慢消除,几乎没什么太好的解决办法。
“虽然不能完全解决,但…让他稍微舒服些的办法还是有的。”
阿刹迈突兀的开口道:“我们可以配合高阶魔咒的符文,制作一些虚空之力强烈的止痛药剂,来缓解他的状况。”
“那样不是会让虚空之力侵蚀到他的身体吗?”艾茵存疑道。
“对,但反过来说更强烈的虚空之力会抑制住他身体上的虚空残留。”阿刹迈耸耸肩:“至于侵蚀身体…中了艾尔伯德的虚空残留,我觉得这点儿侵蚀也不算什么了。”
“纂刻符文的工具和一些药剂都被我留在房间里了,我亲爱的傻徒弟,能帮你上了年纪的导师大人跑一趟腿吗?”
“才不是什么傻徒弟呢!”
虽然这么说,但小个子巫师还是乖乖的转身离开,朝阿刹迈的房间匆匆跑去。
直至艾茵走远,阿刹迈脸上的笑容才逐渐隐去,意味深长的目光转向同样面色平静的黑发巫师: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就在病房内等您,公爵大人。”
洛伦微微一怔,目光看向一片漆黑的病房:“他什么时候进去的?”
“一直都在,只是委托我们不要告诉您而已。”阿刹迈摇摇头:“他坚持要见彼得法沙一面,想从他口中听到关于…关于艾克哈特二世陛下的内容。”
“不过他失望了哪怕是在昏迷状态下的呓语,关于那场血腥的刺杀,彼得也没有透露半句;从这一点来说,倒是很符合道尔顿坎德对于守夜人的评价。”
一群挖出秘密,还能保密的人。
导师的话,洛伦当然知道。
“他现在很愤怒,也很惶恐…像个总是抱怨父亲不公平,但真的有一天听到父亲死讯的小儿子…虽然的确是这样。”阿刹迈的目光十分复杂:
“谨慎你说的每一句话,我的公爵大人因为现在的他十分脆弱,也十分冲动;任何稍稍过激或者不和他心意的言辞,都有可能激怒他。”
“我明白,我也不是第一天见这位丢脸皇子殿下了。”稍稍翘起嘴角,洛伦还有心思开了个小玩笑。
稍稍让开的阿刹迈颔首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走进漆黑的病房,稍有些黯淡的光线让他的眼睛花了几秒钟适应,才勉强看得清坐在正对门的那个身影。
他孤独一个人,一动不动的像个雕塑般,坐在墙角处的椅子上默然不语。
一旁的病床上躺着身受重伤的彼得法沙,浑身上下的绷带都快让人认不出他的模样了。
“进来了吗,洛伦?”
低沉而沙哑的嗓音在房间内响起。
黑发巫师一怔如果不是很熟悉,他几乎都听不出这居然是布兰登的腔调。
黯淡的光线下只能隐约看到他的身影,驼着背坐在椅子上,双肘撑在膝盖上,低垂的头颅被头发遮住了面颊,看不到他的表情。
就像是要拼命将自己藏起来,不被别人看到似的这在以前,根本无法想象。
“正好,我也刚好想着…是该好好谈谈了。”
第八十三章 三个前提
默默走进病房内,黑发巫师一言不发。
坐在椅子上的布兰登,表情木然,鲜红的瞳孔中看不到任何光彩。
“说啊,说点儿什么。”扯着沙哑的嗓子,布兰登开口道:
“作为我的巫师顾问,拜恩的公爵大人…对帝国皇帝的死,究竟有何看法?”
停下脚步,站在距离布兰登三步之外的地砖上,洛伦依旧沉默。
安静,就像一种默契般在二人中间飘荡。
“不说是么…好,那么我先来。”僵硬的抬起目光与黑发巫师对视,丢脸皇子殿下扯动着颤巍巍的嘴角:
“我现在很兴奋,也很害怕…就是这么矛盾的心情,但不论哪一种矛盾,就是没有丧父之痛的悲戚!”
紧抿了下嘴唇,布兰登连牙关都在打颤:“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就是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我这是骗局,不可能的!那个男人他在骗你,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死了,而且还是死在自己的寝宫里?!”
“我、我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就是有一种活在梦里的不真实感,就像一群人围在我身边开一个又老掉牙,又俗套还特别不好笑的笑话。”
“而当我稍微冷静下来,就立刻明白了这种不真实的感觉究竟来源于何处因我我没有准备,甚至从未料到过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可笑吧,我觉得可笑极了!我一个信誓旦旦哪怕不择手段也要成为帝国皇帝的人,居然从未想到过父亲的死,究竟会是什么样的!”
“我…居然从未想到他也是人,也是会死的!”
前一刻还面如死灰的布兰登,此时却是歇斯底里般的激动。
颤抖的声调,急促的话语在光线黯淡的病房中回荡,反而更显得孤独寂寥…犹如疯子在无人的世界中,独自呓语。
“我觉得没什么可笑的。”低声开口的黑发巫师,摇头道:
“以艾克哈特二世的格局,眼光和谋划;就算是哪一天有人告诉我,他打算让自己永生不死,大概都比现在这份情报更让我觉得可信。”
“但事实就是,他死了…而且他死在天穹宫,死在亚速尔精灵刺客手中的消息,一个月内就会传遍整个帝国,人尽皆知。”
“一个月…如何利用这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但此时此刻的布兰登显然没有在想这些。
“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就是说,这一切都只是他的计划,故意假死来欺骗我们?”惴惴不安的布兰登,此时连说句话表情都显得小心翼翼:
“也许他只是假死,也许这都只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也许就连精灵刺客都是他早就已经安排好的,也许连彼得法沙也是…算了,就当我没说吧。”
自言自语的丢脸皇子殿下说到最后,连自己都觉得这些实在是太扯淡了。
至少…他还不觉得自己重要到需要让父皇“假死”才能试探的地步。
亚速尔精灵?虽然在听了黑发巫师的一番解释后布兰登终于不再轻视他们,但依然不觉得这帮家伙会让打赢了两次魔物入侵(有一次是我的功劳)的父亲感到为难。
至于北方的魔物…艾克哈特能打赢一次,就能打赢第二次;帝国十二世代的皇帝们打赢了十几次,这种时候装死只能削减父皇的威信。
毕竟,不是每一个德萨利昂都能像自己这样毫无下限,厚颜无耻。
究竟是什么…究竟是什么敌人,能逼得无所不能的父皇大人做到这种地步?还是说所有人都被他骗了,这又是他某个计划中的一部分?
“无论究竟是怎么回事,帝国第十二世代的皇帝…我无所不能的父皇大人死了,而且看起来应该是真的死了!”
木然的布兰登摊开双手,像是在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般说个不停:“哦,顺便一提…鲁特因菲尼特,那个你恨到入骨的家伙,他八成也死了。”
“煊赫十二世代的天穹宫被精灵刺客大闹一通,帝都守夜人全军覆没,六百名皇家侍卫无一幸免,连帝都大教堂的誓言骑士据说都有几位阵亡的…如果真的是父皇陛下的计划,我还真好奇谁可以有如此‘荣幸’?!”
布兰登越说越快,从开始的沉默寡言变成了滔滔不绝,明明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也说个没完,嘴唇抖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只有眼神,依旧和刚刚一样的木然,黯淡的赤焰红瞳中没有半点光彩。
洛伦轻轻低叹一声。
布兰登…他依然没有从兴奋和恐惧中走出来,只是在拼命掩盖而已,想让自己看起来已经恢复镇定了。
他不在乎自己的形象,可以低声下气可以傲慢无礼,可以让自己滑稽的像个小丑或者纨绔子弟;但依然不愿意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别人面前…哪怕是朋友。
“所以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布兰登还是在不停的转换话题:“集结两大公国和我手中的军团北上,抢在内阁和帝都贵族们反应过来之前,成为天穹宫的主人,然后把我亲爱的皇兄大人打成反贼?”
自言自语的口吻不像是在询问洛伦,倒像是在说服自己似的。
“然后在帝都的贵族挡在城门下,被临时摄政的御前内阁宣布为反贼,等着被‘隔空加冕’,远在断界山要塞的皇储殿下围剿是么?”
搬过一把椅子坐下,洛伦故意用开玩笑的口吻比划着:“前提还必须是忠心耿耿的艾勒芒大公愿意放开道路让我们通过,或者萨克兰亲王,皇储殿下能眼睁睁的看着我们从他的领地内经过,还不阻拦。”
“嗯……”紧蹙眉头的布兰登毫无形象的蜷缩在椅子上,死死咬着大拇指甲:“倒也是啊。”
“第二种途径,向全帝国所有的公爵们发出号召,向帝都进军,捍卫被敌人偷袭的天穹宫;最后再借您的继承人身份,先得到所有公国的承认。”洛伦伸出两根手指:
“这也是个办法,不过问题是谁会响应阿尔勒大概更想坐山观虎斗,艾勒芒的维尔茨公爵在新皇帝出现之前一定会保持中立;”
“洛泰尔倒是可以考虑争取一下,但教会在那里根基深厚;就算鲁文弗利德愿意帮我们,他也得考虑封臣和民众的想法;至于埃博登…您要指望一帮只认钱的佣兵替您打仗吗?”
皇子殿下歪着脑袋:“你的意思是,我们最多只能争取到三个公国的力量,而且还有一个随时可以为了钱背叛我们?”
“三个?”洛伦故意反问一句:“哪三个?”
“哪三个?拜恩,埃博登,波伊…哦,行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了。”布兰登唉声叹气的摆摆手,慵懒的瘫在椅子上:
“女人心,海底针啊。”
深有感触的黑发巫师,煞有其事的点点头。
萨莉卡约拿…这位刚刚加冕不久的女大公,在之前的半人马战争中的确作战骁勇,不止一次冒着生命危险与他们并肩作战,的确称得上是合格的盟友。
但这位“盟友”的无私是有前提的那就是这场战争,必须让波伊得到足够多的利益,并且至少局面看上去是稳赢的才行。
现在的局面是康诺德皇储占据了绝对的道德和法理制高点,先动手的下场就是成为出头鸟…怎么看都是稳输的局面。
只认钱的埃博登雇佣军,举棋不定还经常“脑回路清奇”的弯刀女大公,加上荣耀至上的拜恩骑士与忠诚至死的三个帝**团。
“胜算好像不是很大…哈。”微笑的布兰登,笑容中出现一丝尴尬。
黑发巫师再次点头,并表示并不打算陪他一起傻笑。
“嗯…所以眼下我们并不是占据上风的一方,而且因为拜恩和波伊都不与帝都相连,地理和时间上也没有什么优势;虽然康诺德的精锐都钉死在断界山不能动,但我们也无法立刻投入太多的兵力…何况如你所说,还得考虑亚速尔王国的入侵。”
“那么究竟该怎么做,才能稳住眼前的局面哪怕至少是差距悬殊,也许我的巫师顾问兼拜恩公爵大人有什么办法能稍稍挽回呢?”
不再是自言自语,而是布兰登几乎整个人都前倾着要趴到洛伦面前,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嘴角挂着“等你告诉我”的…略带讨好的笑容。
这才对嘛,这才是布兰登应有的面目。
重重的叹息一声,洛伦有点儿无奈的开口道:“眼下,我们的优势在于比康诺德提前一步知道了皇帝陛下的死讯…如果没有第二个知道真相的守夜人去告诉他的话,这是我们稍稍占据上风的地方。”
“换句话说,在这场博弈中我们占据了先手优势,可以第一个出招不论接下来康诺德会怎么做,一定程度上,他是被动的。”
“嗯,嗯嗯嗯!”喜笑颜开的布兰登连连点头,表示你说得对,说得好,继续。
“然后…虽然在法理上,我们是不占优势的一方,但也并不等于康诺德可以随意拿捏我们。”洛伦伸出手指,在空中比划着:
“一旦他想要针对你,我们就是受害者的一方,就在道德层面占据制高点到时候就算我们的弯刀女大公再不情愿,也不得不站在我们这边了,谁让她已经被我们绑在战车上了呢。”
“至于其它的公国洛泰尔的鲁文弗利德肯定不会看着我们完蛋,阿尔勒一向对德萨利昂家族没有好感,艾勒芒的维尔茨大公…他大概还会和上次一样,主动站出来居中调停。”
“而且本人还是德萨利昂家族现存于世的,最后一名驭龙者杀了我,在接下来的亚速尔精灵入侵中,康诺德就必须面临无龙可用的悲惨局面了。”布兰登冷笑着勾起嘴角:
“届时皇室的亲戚们会怎么想,帝国的民众又会怎么想呢…他们的皇帝放着强悍的巨龙不用,让他们去流血牺牲?”
“失去巨龙的萨克兰,又该如何震慑周围像你们这些丝毫不比帝国逊色的公国呢?”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右手食指指着头顶的天花板:“这…可以算是天时。”
“那么地利呢?”布兰登反问道:“怎么看,都是亲爱的皇兄占优啊!”
“没错他是断界山要塞的守将,又是萨克兰亲王,占据帝国中央最肥沃繁华,战争潜力最强悍的东萨克兰领;但反过来说,这也是他的劣势。”
“劣势?”
“如果他真的准备不顾其余邦国的劝阻和天穹宫的反对,将我们打成叛军的话,艾勒芒一定不会放行维尔茨大公不会冒着让全帝国陷入战火的风险所以,他只能走波伊。”
“而波伊,是骠骑兵的天下;以‘黑色城墙’闻名天下的军团重步兵,要如何应对马背民们的拼死反抗呢?”
“没有巨龙的皇储殿下,又该用什么办法和愤然起义,在大草海上纵横驰骋的拜恩一万骑士对垒呢?”
“有道理有道理。”
不停点头,像个啄木鸟似的布兰登竖起右手,一个一个将手指掰出来:“所以…我们有天时,有地利…那么人和呢?”
“就这么坐视下去,怎么看大家都一定是站在我那位天生就像是要统治世界的,最最伟大的皇兄那边啊?”
“而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您同样伟大的父皇,是靠着臣民们的忠诚来统治帝国的吗?”洛伦反问道:“要我说,他最在乎和最不在乎的,应该都是这么同一样东西。”
“人心……”
布兰登轻声低喃,目光恍惚陷入沉思。
“我们需要人心,但不是那些既得利益者,也不是那些靠我们才能获得利益的人;我们需要的…是一群跟忠臣,或者说忠诚与否都无所谓,但一定要很有能力,可以帮助你获得优势的人。”摇晃着食指,洛伦循循善诱道:
“那么,艾克哈特二世陛下是靠着哪些人,掌控着帝国一切的呢?”
“守夜人?!”
“没错!”
第八十四章 守夜人的意义
这是一个十分特殊的组织。
它无处不在,但真正知道它的人却寥寥无几即便是有所了解的人,也仅仅是听说过名字而已,根本无法想象它的潜力和能量。
刺客、杀手、密探、地下情报网、刽子手…兼容并包,替皇帝陛下与他们的首领完成一切需要完成的脏活。
在一部分对这个组织“略知一二”的人眼中,那些掌握着诡异魔法和高深技巧,被称为“守夜人”的成员们,才是这个组织的中坚力量。
他们错的厉害。
确实,能够成为这个组织高层的成员,无一不是顶尖的刺客,但刺杀可能是这个组织最“无关紧要”的一项职能,极其必要的情况下,才会考虑动用武力。
情报搜集,才是他们的真正可怕之处遍布帝国所有角落的守夜人们,尽忠职守的将所有搜集到的情报上交给和自己对接的“单线”;哪怕只是旁枝末节的小事,哪怕只是无意中发现的意外。
“但…就是这些小事和意外,琐碎的信息拼凑出了最‘详细’的帝国百态,将万千生灵的生死放到一个人的掌心。”挑起眉毛,洛伦意味深长的与布兰登对视着:
“比如说我就知道,在我和半人马打生打死的时候,就有十几名守夜人不分昼夜的将情报送往天穹宫…最多一周,就能看到我的最新战报。”
嗯…其实是四天。
抱着腿坐在椅子上的布兰登睁大眼睛,一脸尬笑。
“而天穹宫中的皇帝陛下,依靠着守夜人的情报网来掌控整个帝国。”黑发巫师双瞳骤缩:“这…才是你要争取的‘人和’!”
“鲁特因菲尼特或许死了,帝都守夜人或许已经彻底破灭,但遍布帝国所有地区的守夜人都还在等待命令和召唤现在是他们最脆弱的时间,因为他们还不知道高层已经消失了!”
“趁着眼下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培植一位亲信一步步掌控帝国各地的守夜人组织与情报网,就是我们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在没有成为皇帝之前,先拥有皇帝才拥有的手腕…是这样么?”歪着脑袋,布兰登的双眼像猫一样的眯起:
“控制了帝国守夜人的情报网,掌握第一手的情报,我们就能拥有绝对的主动权,甚至能够控制皇兄大人的一举一动,要挟天穹宫内阁和议会为我们所用?”
“这不是根本目的,但的确是‘福利’之一。”黑发巫师耸耸肩:“更重要的是如此强大的武器和工具如果不是在我们手里,而是康诺德攥着它…那就危险了。”
“即便只是为了自保,尽快将他们控制在我们手中也是极其有必要的。”洛伦点点头:“当然,如果我们动手的话,康诺德应该也会想到这么做…所以必须要尽快。”
“所以,才说这是当务之急天时,地利,人和…人和,才是扭转局面,乃至反败为胜的重中之重!”
空气安静了一分钟。
一分钟后,咬着大拇指甲的布兰登才缓缓抬头,灼灼有神的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的黑发巫师,连眨都不眨。
“你…干什么?”
被他这么看着的洛伦有点发毛,下意识向椅子背靠了靠。
“没什么,只是有点儿感慨…虽然以前就有这种感觉了,但现在尤为强烈。”一脸真诚的微笑,布兰登像是下意识的舌头抹了抹干燥的嘴唇:
“顺便多说一句…虽然现在聊这些还太早了,但是等到我加冕为帝国皇帝的时候不论是第十三世代还是第十四世代我还是需要一个信得过的,能帮我压住整个内阁的掌玺大臣。”
“显而易见,我不会再用梅特涅利奥波德,也不会再用那帮打心底厌恶我的帝都贵族,至于新兴贵族,巫师,有头衔的富商…不是不可以,但恐怕很难服众。”皇子殿下越是说,嘴角的笑意就越是浓:
“所以我就想…当然这不是什么提拔和许诺,我们是朋友,朋友不讲这个…洛伦都灵,我亲爱的朋友,你有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和我一起…统治帝国?”
说完,一脸“微笑”的布兰登表情固定,一动不动的眼珠里闪烁着某种名为“期待”的东西。
嗯?
怎么…扯到这儿了?
不过如果真的有机会,倒也未尝不可啊的确,如果能掌握并且整合全帝国的资源,再面对“黑十字”塞廖尔的时候,自己的把握就更……
不,等一下。
黑发巫师心弦猛颤,突然隐隐的想起了什么。
“若说为何…有着天生统治者的觉悟,早就分不清责任与权力之间区别的家伙,又怎么可能辅佐别人?”
“……如果我是帝国皇帝,而夏洛特都灵是拜恩之主又是掌玺大臣…我一定会倾尽所能,将她彻底铲除,连根拔起……”
“要么是‘摄政’,要么,是‘权臣’……”
洛伦用力抽动了一下喉咙。
对面的布兰登眨眨眼睛,递过来一个“怎么了”的眼神。
“没、没什么!先不谈这个了!”黑发巫师马上岔开话题:“现在最重要的,是尽快找一个合适的,我们又绝对信得过的人选,让他将整个守夜人组织整合起来…趁着消息还没走漏之前!”
“没错,我猜皇兄那边,早晚也会做同样的事情,所以我们得趁着还能抢在他们前面,把该做的事情做了。”布兰登深以为然:“亲爱的菲特洛奈小姑,也是拥有守夜人权限的!”
“既然是‘人和’,那么‘人’是谁…就尤为关键。”洛伦轻叹一口气,忽然笑了出来:“碰巧,我有一个特别合适的人选。”
“你这么一说…其实我也有一个特别合适的,而且这家伙绝对信得过。”
慵懒的放开双腿,摊坐在椅子上的布兰登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而且…我觉得咱们想到的,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
“嚏!”
寒风中,站在千帐城城门上的爱德华,用力打了个喷嚏。
揉揉鼻子,守夜人有些无奈地回首看向身后,对着一片废墟的千帐城叹了口气。
为什么自己总是要做这么多额外的工作,还总是厄运不断呢?
明明原本只是一趟跑腿的工作,却被布兰登殿下强行扣住多待了整整一个月;好不容易可以离开了,又撞上亚速尔精灵刺客;
本想着只是最后兼任一下诱饵工作,安全无风险,但最后地道的门还被堵住,险些和那帮刺客一起在城堡里被巨龙米拉西斯变成烤肉;
九死一生的活下来,还要被布兰登殿下继续“重用”,在他偷偷离开(去哪了当然不言而喻)这段期间替他隐瞒,同时肩负起一部分日常政务和情报搜集工作;
简直莫名其妙…布兰登殿下,他不知道自己是被派来监视他的人吗,还是说他心宽到如此地步,相信自己这个“监视者”是绝对不会害他的?
当然,他这么想也没什么错,这本来也就是鲁特因菲尼特大人的想法;自己尽量配合布兰登殿下,就像菲特洛奈长公主配合康诺德殿下那样。
但不论再怎么配合,监视者依然是监视者啊;自己首先效忠的仍旧是鲁特因菲尼特和皇帝陛下,其次才是布兰登殿下。
另外,虽然知道这是自己想多了,但爱德华总觉得自己好像被殿下当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特别好用的廉价劳动力……
嗯,一定是想多了;嗯,一定是。
守夜人爱德华再次叹了口气。
“爱德华大人!”
一道身影出现在守夜人身后,毕恭毕敬的低着头,单膝跪下:“关于您需要的,驻扎在千帐城的三个军团情报已经送来了。”
这么快的么?
“很好。”掩饰着自己的惊愕,表情有些僵硬的看向身后的年轻人。
大人…他还是很不适应这种称呼,还有别人看自己时那副敬畏和恭敬的模样。
“念。”
“遵命!”年轻的随从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背着双手起身:“我们调查了三个军团的所有中下层军官,大致没有任何任何不满的声音;因为殿下一贯对他们很好,薪俸和补给也从未拖欠。”
“至于上层的将领们,尤其是旗团长和掌旗官、骑兵与步兵司令官…似乎早已习惯了殿下的行事风格,也没有任何异常或者动作。”
看着说完便低下头的年轻随从,爱德华终于忍不住挑挑眉毛。
三个军团,算上辅助兵团将近三万人,抛出底层士兵也有数千…从自己下达命令到现在才过去一个晚上而已,他们就已经全部搜集完了。
这种过去要自己彻夜不息忙碌的工作,现在只需要下一个命令,开开口说句话而已。
真是…前所未有的体会。
过了将近半分钟,爱德华才缓缓开口:“下次,我不要听到大致、似乎这种词汇。”
“是!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诚惶诚恐的年轻随从,连肩膀都颤抖了下。
“与帝都总部的联络怎么样了?”爱德华把头扭过去,他还是很不适应:“任何命令或者情报,最近有送来吗?”
“没有…不仅没有命令和情报,甚至就连过去的常规联络都断掉了。”年轻随从摇摇头:“过去哪怕接头的负责人遇难,至少也会有紧急情报送来…这次什么也没有。”
也就是说…亚苏尔精灵的刺客,同样对帝都的天穹宫展开突袭了是么。
爱德华眉头紧蹙,思考着这件事问题的严重性。
帝都守夜人总部是整个组织的中枢,更是最重要的情报网,汇聚来自世界各地的讯息…失去中枢,整个守夜人就形同分裂,变成一个个,以地区和公国划分的半独立组织。
怎么想,他都不觉得鲁特因菲尼特和皇帝陛下会坐视这种情况发生。
而且眼下帝都的情报网一片混乱,充斥着大量真伪难辨的灰色情报;这种老练到极点的烟雾弹,怎么看都像是守夜人的标准风格否则还有谁能拥有这样的能力?
“继续想办法,尽一切可能与帝都的总部联络,用最快的速度找到接头人。”爱德华冷静道:“还有,关于帝都的讯息,一条不漏的送来…不论真伪。”
“遵命,属下这就去办!”年轻随从很是积极的点头,像是迫不及待似的紧接着说道:“另外,拜恩那边…布兰登殿下命人送来了一封情报,标记是绝密。”
绝密?
诧异的从毕恭毕敬的随从手中接过信笺,爱德华迅速扫了两眼。
下一秒,他的表情瞬间凝固,瞳孔骤缩。
这…这……
这一定是洛伦都灵那家伙提出来的吧?!
那个疯子!狂徒!卑鄙无耻的小人!居然真的,真的要把事情做绝到这种地步……
“我说……”爱德华突然眉头一挑,冷冽的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的随从:
“你,看了这封信是吧?”
“噗通!”
没有半点犹豫,年轻随从立刻跪倒在地,深深低下头:“万分抱歉,但信笺送来时属下十分意外,所以就忍不住……”
“忍不住…打开偷偷瞥了眼,还觉得不会被人察觉到?”
“属、属下不敢!不敢!”
原来如此,原来是因为这个…他才会对自己那么毕恭毕敬,再艰难的任务也能如此高效的完成……
曾经以探索秘密,守护秘密为己任的守夜人组织,也开始一点一点的**,将这些“秘密”当成自己手中的财富了么?
爱德华低叹一声,收起信笺,沉默的转身离开。
低头的年轻随从冷汗密布,嘴角却微微勾起了笑容。
赢了,自己赌了!
果然没有猜错,相比较守夜人那古老死板的传统,上位者们真正看中的依然是命令执行的效率;只要自己能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任务,任何人都不会讨厌一个好用的工具……
“噗!”
脑海中的最后一个字,被从嘴里探出的刺剑“堵”住了。
“我们是帝国阴影中的守夜人……”口中喷血不止的年轻随从,耳畔响起了爱德华的声音:
“我们…不是野心家!”
第八十五章 让子
赤血堡城外,连绵不绝的燕尾旗和披着甲胄,全副武装的战马正沿着四方大道,犹如一条条湍急的细流般向城堡汇聚而来。
得益于约德商会与联合商会的道路整修计划,以及近乎不计成本的投资,洛伦终于能将拜恩十三领的道路连接在一起;完整的道路体系不仅让贸易变得繁荣,也让整个公国的军队拥有了更加严密的体系和制度。
不再是按照各自的想法,在某个给出的几天或者几周内赶到战场或者君主的城堡;而是在限定时间内按照限定路程,前往预定地点完成集结。
这样的制度很僵硬也很死板,但十分高效,并且能够迅速将分散的骑士和征召兵们变成一支军队,而不是游兵散勇。
在洛伦近三年推行的种种“新政策”中,这可能是最没有引起争议的一个了原因很简单,因为帝国的军队也是这么做的。
哪怕拜恩人不愿意承认,但他们的潜意识中仍然有着“强者的做法是正确的,是值得借鉴的”想法,并且将萨克兰视作强者…虽然他们连这一个也绝不会承认。
拜恩的骑士制度,帝国的军团制度,艾勒芒的轻步兵战术,波伊的弯刀攻势…洛伦尽可能的借鉴各公**队的特点,并且逐步推行到拜恩的军队中。
当然,这个世界上一切制度都有其优缺点,没有十全十美的存在;比如说这套全新的征召集结制度,的确将军队的集结速度加快了,但成本也提高了因为要供养比原本多三倍的传令兵,还要在公国内建设大量的兵站和补给点。
封建体系的起因,本就是为了削减统治的成本;洛伦和夏洛特想要集权,彻底挖掘出整个公国的战争潜力,就必然要付出更多的代价来维持这台战争机器。
但是和得到的力量比起来,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
看着从城门下经过的“细流”,巫师塔的顶端,站在窗帘后的黑发巫师眉头紧蹙。
他说服了布兰登,也有信心说服十三领的伯爵们…事实上,至少已经有一半的伯爵们暗地里向自己表示过他们的想法了。
他们信奉忠诚与荣耀,但也很清楚究竟哪位殿下加冕为皇帝,才更符合拜恩的利益。
但究竟怎么做,才更符合自己的计划?
自己可以竭尽所能,为布兰登在与康诺德的对峙中尽可能争取优势,但想要赢依然是很不容易的皇储殿下不是什么能轻易打败的对手,哪怕只是保持优势,都要花费巨大的精力。
究竟应该如何,才能化解眼下这种分裂的局面,让帝国不至于因为皇位之争一分为二?
不行,情报不完整,有太多事情自己没有弄清楚了…艾克哈特二世的真正死因,彼得法沙为什么能活着离开天穹宫,亚速尔精灵“生死存亡”背后的含义……
究竟漏掉了什么,究竟有什么是自己已经知道,心底却始终不愿意承认的?
“你在紧张。”
冷漠的声音将黑发巫师惊醒,下意识回过头,看到的是道尔顿导师那张更加冷漠的脸。
“啊。”扯扯嘴角,洛伦表情略尴尬:“有…那么明显吗?”
道尔顿坎德面无表情:“明显到我无法无视你的存在…你挡住了这个房间里唯一的光线来源。”
黑发巫师连忙让开身子,投过窗帘缝隙的微弱阳光映在桌上,道尔顿的表情终于柔和了些。
既然不愿把窗帘扯开,那为什么不开灯呢?而且您堂堂一个巫师,房间里居然没有任何炼金造物或者魔咒符文,连一盏萤石灯都不愿意装…这究竟是什么怪癖?
当然,这些话洛伦并不敢说出口。
“导师,我现在很犹豫。”迟疑了片刻,洛伦还是搬了把椅子在道尔顿身旁坐下还刻意躲开了窗帘缝隙的光线:“我发现……”
“我知道你很犹豫…我有眼睛。”道尔顿冷冷打断他:“有些事你能做,有些事你想做,有些事别人希望你做…但并没有多少,是你必须做的。”
“统治者的通病,莫过于此失去目标,陷入迷茫…何况你还不是一个优秀的统治者,顶多算合格。”
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带着锐利到能将人解剖的目光,刺穿了黑发巫师的心脏。
“我没有失去目标!过去三年到现在,我的目标一直很明确!”摇摇头,洛伦用力反驳道。
只有这一个,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组建苍穹之翼的猎魔人军团,壮大拜恩的实力,建立公国级的巫师组织,重建拜恩教会…所有的一切都为了同一个目标……”
“塞廖尔…黑十字。”
道尔顿抬手打断他。
“洛伦都灵,你有一个强大到很可能无法战胜的对手,一个随时随地都可以将世界撕碎的敌人,一场会把整个帝国拖入战火的入侵,一个等待你复兴的家族和邦国……”
“现在,你告诉我…你很犹豫,却没有失去目标?”
黑发巫师下意识的将目光转向别处。
“一切…都是因为彼得法沙和他带来的消息。”道尔顿也低下头,不再看自己的学徒,手中的羽毛笔飘逸的挥舞着:
“他带来的消息不仅打乱了你的计划,更让你失去了一个十分迫切,也十分明确的目标。”
一声不吭的洛伦微微颔首,握住椅子扶手的十指更加用力了。
“……艾克哈特二世的死,打乱了洛伦的计划……”
这是夏洛特的忧虑。
“……布兰登殿下的**,会成为困扰公爵大人的重要因素……”
这是哈林梵阿沙迈的观点。
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肯定有一部分是真的,但就像洛伦对夏洛特说的那样,计划被破坏或者打乱从来不是什么会困扰他的事情,因为一直都是如此,他早就免疫了。
不,真正的原因不是这些。
真正的原因是……
“鲁特因菲尼特,死了。”
道尔顿坎德沉声道。
心弦一颤的黑发巫师,抬起目光,正好与停笔的导师对视。
“一切都是从那天开始的…不是全部,但却是起因。”道尔顿一点一点眯起眼睛:“那天,应该是你第一次受到别人的要挟,不得已去做一件你原本非常不想做的事情。”
“你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杀死或者向鲁特因菲尼特复仇的办法为此你不仅仅需要力量,更需要足够的地位,权势,财富和人脉,成为你复仇的力量。”
紧抿着嘴角,洛伦的表情僵硬。
“你渴望复仇,但更不希望希望复仇的自己再次成为别人的‘棋子’,不想因此成为别人的手中刀;如果说鲁特因菲尼特带给了你什么,那就是绝对不受人制约的想法!”
“与‘黑十字’塞廖尔相比,鲁特因菲尼特这个敌人更加实际,也是一个更加明确的目标;我猜你甚至都已经有了完整计划,并且找到了替代鲁特因菲尼特的人选,来确保将来的守夜人不会对你造成威胁。”
“但鲁特因菲尼特的死亡,让你失去了这个明确的目标你既不愿意在皇位争夺战中消耗实力,因为这将不利于接下来对亚速尔乃至黑十字的战争;也无法坐视康诺德加冕,因为那样对拜恩和你都更加被动。”
“因此你才会犹豫…对你最有利的那个选项,已经随着守夜人首领的死亡消失了。”
说完,道尔顿默默的看着洛伦,右手敲打着桌上刚刚写好的字条。
始终沉默的黑发巫师抬起目光,长长吐出一口气。
“导师,今天的你…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犹豫一阵,洛伦忍不住开口道:“你以前,不会说这么多话。”
挑挑眉毛,道尔顿表情依旧僵硬:“这当然。”
“恨他入骨的人…你不是唯一一个。”
随着一声木轴转动的声响,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一个很年轻的,一身黑色巫师袍的少年驻足在道尔顿坎德身后,像是没有看到洛伦似的低下头:“坎德大人,一切都准备完毕,可以开始了吗?”
“把这个交给负责人,告诉他计划不变,一切按原定方案执行。”拿起桌上刚写好的字条,道尔顿递给身后的年轻巫师:
“要求只有一个,我要活的。”
“遵命!”
同样冷漠的年轻巫师接过纸条,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书房。
目瞪口呆的洛伦,只看到了少年离去的背影,还有关上的房门。
这…要不是道尔顿就坐在自己面前,他几乎都以为导师大人变小了!
“道尔顿导师,这个……”
“我在巫师行会内安插的眼线,不止一个。”
道尔顿果断回答,表情似乎很不耐烦解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最重要的是,他们能帮我抓住鲁特因菲尼特。”
“鲁特因菲尼特,你的意思是……”
“你真的以为他死了,至少我不这么认为;至少在看到他的尸体之前,我都不会这么认为。”道尔顿的表情,微微有了一丝狰狞:
“帝都守夜人全军覆没,很快布兰登和康诺德就会瓜分整个守夜人组织…也许你已经开始动手了。”
“这也就意味着鲁特因菲尼特地位尽失,再也不重要…不,应该是两位殿下都迫不及待的想确认他的死亡这就是动手的绝佳时机。”
“没有人希望他还活着,所有人都希望看到他去死…但能确认他死亡的人,却寥寥无几。”
“幸运的是,我是其中一个。”
洛伦深吸一口气,让自己从刚刚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所以,您……”
“我会抓住鲁特因菲尼特,让他付出他应当付出的代价…只要他还没有下地狱。”道尔顿冷冷道:“他或许曾经是,但现在已经不是你应该注意的对手了。”
“康诺德,亚速尔精灵,‘黑十字’塞廖尔…这些才应该是你需要竭尽所能,去对抗的敌人。”
“至于你今天特地来找我的理由…抛出某个学徒不计脸面的向导师寻求帮助之外,应该就是守夜人的事情。”
“明面上,你会找一个你和布兰登都信得过的人来控制局面;但私下里,你希望还能有另一股力量渗透到这个‘新’守夜人的组织当中,成为你的眼线和主要情报来源。”
“你不想被康诺德钳制,但更不想被布兰登钳制,对吧?”
冷漠的道尔顿,话语是一如既往的锋利,可以剖开人心。
黑发巫师点点头,在导师面前他的确没太多可以隐瞒的,也无需隐瞒:“没错。”
“眼下他还有求于你,的确是渗透和策反守夜人的绝佳时机。”道尔顿的的表情毫不意外:
“但,我并不建议你渗透布兰登麾下的守夜人首先,你很难对他隐瞒这件事,即便他有求于你也会产生反感,对方是合理合法的帝国继承人,这对你不利。”
“我的建议是…不妨尝试着策反‘康诺德’麾下的守夜人。”
嗯?
洛伦微微一怔。
但下一秒,他就立刻反应过来了:“您的意思是,故意……”
“故意在收拢情报网的同时,漏掉一部分;比如说…艾博登,萨克兰和帝都的残余。”道尔顿继续道:“将他们打散重组,然后再在必要的时候,‘投靠’康诺德麾下;如此,我们就能控制康诺德的一举一动!”
“即便被察觉,对方也会将漏网之鱼当成是被布兰登渗透进去的棋子;控制得当,风险可以降至最低。”
“更重要的,即便地方真正察觉到了我们的计划,他们也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废弃他们的守夜人,这样他们就会变成聋子和瞎子;要么任由我们掌控他们的一举一动,却还只能看着,因为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他们也无法绝对确认自己的猜测。”
瞬间,洛伦觉得房间里的气温有点儿冷了。
道尔顿挑起目光,意味深长的看向洛伦:“有时候,故意预留些棋子给敌人,远远要比排除一切你知道的威胁,更加有利!”
第八十六章 帝国为重
“已经是…第十六天了。”
帝都戈洛汶,天穹宫御前内阁大厅。
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坐在自己的席位上,默默看着长桌尽头那个空出来的席位,那个和自己只差半个身子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万丈深渊的位置。
从半个月前…那个刺杀之夜开始的时候,他就待在这里了。
没错,他梅特涅利奥波德完完整整的经历了那场刺杀之夜,最近的时候甚至和那些精灵刺客们只有一墙之隔;
虽然在掌玺大臣本人看来十分滑稽因为哪怕是最危险的局势下,依然没有任何一个精灵刺客发现这里,他们的目标始终都放在了陛下的寝宫,完全无视了这个真正掌握着帝国至高权力的场所。
当然,就算发现了其实也无所谓;按照艾尔伯德的说法,整个内阁大厅铺满了篆刻着“静默符文”的砖石;而在大厅外围的“寒冰屏障”要比天穹宫门外的还要坚固三倍。
所以在梅特涅眼中,他既经历了那场刺杀之夜,又没有经历那场刺杀之夜…就是这么滑稽。
至于原因…不知道。
他只接到了皇帝陛下本人的手谕,在内阁大厅留守,一直等到皇家巫师顾问宣布一切安全之后,以掌玺大臣,御前内阁之首的身份,宣布陛下本人的命令。
仅此而已。
堂堂内阁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着“影子皇帝”和“副王”称谓的掌玺大臣,在艾克哈特二世眼中和御用图章与传声筒无异…对此,梅特涅表示情绪稳定。
他侍奉艾克哈特二世至今,陪着皇帝陛下一起从年轻熬到年迈,早已习惯了对方的手腕和行事风格…对于如此强势,充满掌控欲的皇帝,他的所有臣子都应该与工具无异。
“十六天了…您在等什么,艾尔伯德阁下?”
掌玺大臣侧目,衰老而又明亮的眼珠转向皇家巫师顾问的身影:“即便是您,在与我这个无聊的老头子一起待了这么长时间,也早就应该厌烦了吧?”
“看您还有开玩笑的心情,我怎么会厌烦呢?”坐在长桌的另一端,与梅特涅利奥波德对视的艾尔伯德微微一笑:
“不过您说的很对,十六天…差不多是时候了。”
话音落下,艾尔伯德从怀中十分郑重的抽出一份卷轴,毕恭毕敬的递到掌玺大臣的面前。
“这是……”
倒吸一口气,梅特涅的目光顿时一凝。
“陛下的手谕,也是最后一份手谕。”艾尔伯德微微颔首,表情中带着些许悲痛:“默默等候,直至时机恰当时交予掌玺大臣…是陛下给我的命令。”
“原来如此。”
哪怕早就有所察觉,但亲耳听到的掌玺大臣依旧十分惊愕;足足过了一分钟才恢复正常,重重的叹了口气。
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卷轴上那无比干练的字迹,梅特涅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艾尔伯德阁下,您是否知道一旦我们将这份御令,以陛下和御前内阁的名义发出去……”面沉如水的掌玺大臣,拖着沙哑的嗓子无比艰难的开口道:
“帝国…就会瞬间陷入战火,一分为二?”
“亦或者浴火重生?”皇家巫师顾问的表情意味深长。
“我也希望如此,但事实就是因为皇位之争,这个帝国早在几年前就已经一分为二了。”梅特涅的语气变得急促起来:“而这种时候不做任何准备,不留任何后手就立刻发布这种御令,是会让原本就出现分裂的帝国彻底……”
“掌玺大臣阁下!”
表情沉重的艾尔伯德厉声喝断,让对面的老人为之一惊。
“这是陛下的最后一份御令,是他最后的愿望。”
“如果我们还是他的臣子,忠心耿耿的臣子,那么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如愿。”
“这是他的计划,是他付出了一生心血的计划如果您有任何的不解,我可以理解;因为不止是您,我、包括所有人,都只是陛下计划中的一环,都只知道自己该知道的东西。”
“我只知道一点,那就是陛下在将任何任务交给我的时候,都是抱着绝对的信心相信我可以完成的。”
“所以我要做的就是确保您的安全,以及您会在这份手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看着一贯温和甚至有些懦弱的艾尔伯德,此刻变得如此强硬,梅特涅失声不语。
“我明白了。”
默默的提起笔,沉默的掌玺大臣在卷轴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盖上了象征着御前内阁的印章:
“让我们这些忠心耿耿的臣子,去实现陛下的愿望吧…不论结果如何!”
………………………………………
断界山要塞。
要塞堡垒内,倚靠着椅背的康诺德德萨利昂看着坐在面前的客人,即便再怎么克制也无法掩饰眼角的意外之色。
巫师塔的领袖,埃博登执政官…此刻就坐在自己的桌前,品尝着东萨克兰的土酿。
和皇储殿下相比,科罗纳此刻的表情堪称云淡风轻;仿佛这里并不是世界的边缘,抵抗魔物入侵的最前线,而是某个朋友的家中一般。
这种淡然,让站在一旁的骑兵长官德雷西斯非常难以接受。
“如果您特地为了品尝东萨克兰的干红,那我现在就可以给您预备一整辆马车的陈酿。”
终于按捺不住的康诺德终于先开口了,语气有些冷漠:“但我想手握埃博登和帝国海港的执政官阁下,跑到断界山来…应该不只是为了找我喝酒的吧?”
“这是自然,在下的身上还背负着皇帝陛下的御令…以及一些想要带给您的重要情报。”科罗纳会心一笑,露出了犹如孩子般的表情:
“虽然如此,但这也并不妨碍我欣赏断界山壮丽的景色,品尝一下这里独有的佳肴啊,尊贵的皇储殿下。”
“要知道…活到我这个岁数的人如果还不能看开些,那么生命对我而言,就只剩下漫长的等待了。”
“但我还很年轻,很难对您说的那种情况有所体会;所以请直言吧,科罗纳执政官阁下,您究竟为何而来?”
挺起身姿的康诺德,用那锐利无比的目光直视着科罗纳。
“年轻人啊……”
叹息着摇摇头,科罗纳拿起了那他一直放在桌角的卷轴,递向皇储殿下。
“这是……”带着疑问句,接过卷轴的康诺德没有直接打开,而是朝科罗纳探过去一个询问的目光。
“关于亚速尔精灵王国的情报,涵盖军事组织、政治体制、民生风俗、信仰传统……还有他们那独特的魔法理论和‘四庭’武士们所使用的,名为‘武士之道’的力量。”
科罗纳悠悠开口道:“所有内容,涵盖了迄今为止我们所搜集到的一切情报,有些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价;看完它们,您就算是帝国内对亚速尔精灵最为了解的人之一了。”
康诺德身体微微一颤,随即不动声色的那份卷轴按在桌上。
“那么,第二个问题。”皇储殿下表情凝重,一字一句的问道:“为什么…要把这么重要的情报交给我?”
“那您认为,我应该把它交给谁呢?”科罗纳笑着反问道。
康诺德一声冷哼:“您是在与我说笑的对吧,执政官阁下?”
“恰恰相反,我正在尽到一个忠诚于帝国的帝国人应尽的义务。”科罗纳再次摇摇头,表情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您是帝国的皇储,是未来的帝国皇帝;在眼下帝都一片混乱,埃克哈特二世陛下生死不明之时,如此重要的情报当然要委托与您,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如此场面的“客套话”,康诺德当然不会当真,就连站在角落里的德雷西斯也是一脸不屑。
“没错,但恕我直言,全帝国的人都知道我是支持教会反对巫师的;全帝国的人也都知道我亲爱的布兰登弟弟,站在巫师的一方。”康诺德目光闪动:
“而他是帝国的第二继承人,顺位仅次于我。”
在康诺德与德雷西斯充满怀疑的目光下,终于不再微笑的科罗纳缓缓起身,长吁一声。
“那么也请恕我直言,皇储殿下,眼下的帝国最不能出现的…就是内斗与分裂。”与康诺德对视的科罗纳,语气严肃到了极点:
“我不否认我对您的恶感,正如您不信任巫师一样;但当我们必须要面对一个强敌,一个很可能已经杀害了您的父亲,很快还会入侵您的国家的敌人时…团结,是必须的!”
康诺德没有说话。
房间安静了几秒钟。
“科罗纳阁下,您说话的口吻……”沉默了一会儿的康诺德,缓缓抬头,赤红色的瞳孔终于微微有了些许颤抖:
“就像是在父皇临终之前,得到了他的手谕一样。”
科罗纳长叹一声。
“皇储殿下,在下来的时候不就已经告诉您了吗?”
“我的身上,背负着埃克哈特二世…您父皇的御令!”
……………………………………………………………………
“你说什么,陛下的御令?!”
惊呼一声,艾勒芒的维尔茨大公从书桌后的椅子上猛地起身,仅剩一只的银白瞳孔死死盯着单膝跪在门前的骑士身上。
在经历了刺杀之夜,牺牲一只眼睛才拼掉精灵刺客的尤利维尔茨将自己日常处理政务的地点,从宫廷大厅搬到了偏殿的小书房。
一方面因为这里的结构最为坚固,又有静默符文加持;另一方面狭小的环境也不利于刺客隐匿和逃亡;即便自己不幸遇难,也可以保护城堡内的绝大多数人。
自从刺杀之夜后,从拜恩的猎魔人手中得到情报的维尔茨大公就一直在苦苦等待消息,同时不断从一片混乱的帝都搜集情报;哪怕多半都是无用功,也始终没有放弃过。
但即便是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维尔茨公爵也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皇帝…死了?!”
“是……”单膝跪地的骑士垂着头,声音中带着一丝哭腔:“从天穹宫的御前内阁发出的消息,一个路过的猎魔人将情报带来的。”
“埃克哈特二世,帝国的第十二位至高皇帝陛下…死于亚速尔精灵刺客之手!!!!”
随着他声嘶力竭的喊叫,书房里的光线似乎都随之黯淡了些许。
面沉如水的维尔茨大公,却随之想到了另一件事。
这个情报,是苍穹之翼的猎魔人带来的;换句话说洛伦都灵…不,布兰登德萨利昂已经知道了是么?
接下来他会怎么做,是不是要集结拜恩与波伊两大公国的兵力,与康诺德皇储争锋?
如此一来,不等敌人来,萨克兰帝国就已经一分为二,陷入到可怕的内战之中…直至流淌足够多的鲜血,毁灭足够多的土地与城镇…选出一位手染亲人与同胞鲜血的,第十三世代的至高皇帝陛下。
自己该怎么做,艾勒芒该怎么做?
就在维尔茨大公陷入沉思的片刻,书房的门外再次走进一个急匆匆的骑士,将一份信笺放到他的书桌上。
赤血堡都灵家族的黑底金狮子,以及德萨利昂家族的三头巨龙托举铁王冠的纹章,赫然其上!
“这是从拜恩发来的信笺,刚刚送到,公爵!”满头大汗的骑士迫不及待的开口道:“从赤血堡发来的,拜恩公爵和布兰登殿下两个人的联名信!而且……”
“而且什么,快说!”紧蹙眉头的维尔茨大公,不耐烦的催促着自己的骑士:“他们究竟还想要做什么?!”
“拜恩公爵洛伦都灵阁下,已经将这封信作为他的第二次‘帝国宣言’传遍了整个帝国,现在恐怕所有人都已经收到了这封信。”骑士越说越慌张,越说越失措:
“洛伦、洛伦都灵公爵阁下,他想要邀请所有的公爵与他一起…前往帝都戈洛汶……”
“拥立东萨克兰亲王,帝国皇储康诺德德萨利昂殿下,为帝国第十三世代的至高皇帝!”
第八十七章 北上的豪赌
随着一封封盖着皇帝本人与御前内阁印章的信笺,由忠心耿耿的帝国骑士和信使们的脚步延伸向每一条道路、城堡、村镇和乡间,整个帝国都随之那简简单单的一行字而掀起万丈惊涛。
皇帝已死!
再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更多的阴谋论,没有吟游诗人们的传唱…从城镇的大街小巷到每一个乡间,哭泣不止的信使们甚至来不及下马,就在镇子的广场上大喊起来,紧接着所有人都跟着大喊起来。
举国震动。
平心而论,艾克哈特二世并没有多得人心第十二世代的萨克兰帝国既不是最和平的,也不是最繁荣的,更无多少荣誉,税赋并不轻松,被吟游诗人们津津乐道的传奇故事,也是少之又少。
但就是这样一个皇帝,在他活着的时候所有人都相信,帝国正在日渐走向强盛;
就是这样一个皇帝,在断界山被魔物入侵,在埃博登出现活死人,在半人马入侵…甚至帝国境内妖魔四起的时候,他依然有办法让所有人相信,自己生活在一个强大而又和平的国度中。
因此,当他的死讯传来时,整个帝国上下从平民到贵族,都有种天塌地陷的恍惚感;还有愤慨与无可遏制的怒火。
我们的皇帝陛下,不是平静的在卧榻之上,随圣十字的光芒离开人世;不是在战场上,荣耀的与敌人奋战致死;
而是在自己的寝宫之内,被一群阴险卑鄙的歹毒小人,用刺杀这种不名誉的方式害死。
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帝国之中对亚速尔精灵有所了解的人根本寥寥无几,甚至连绝大多数贵族们,都将洛泰尔森林(他们连古木森林都不知道)的精灵和海外亚速尔王国的精灵都弄混了,叫嚣着要“西征洛泰尔”,居然还得到了不少骑士和军队的响应。
而等到愤怒散尽,随之来的便是恐惧。
毕竟对帝国上下…尤其是贵族们来说,康诺德皇储和布兰登殿下之间的矛盾,已经是众所皆知的秘密了;而现在的布兰登殿下也已经“今非昔比”,不仅拥有三个军团,近三万兵力支持,背后还靠着波伊与拜恩两大公国的支持。
一旦他不甘心被自己的兄长皇储康诺德殿下占据那至高的位置,起兵几乎是必然的事情;强盛了一个世代的帝国将再次一分为二,陷入到可怕的战火之中。
他会不会抓住这次机会?
整个帝国,尤其是帝都戈洛汶的贵族们,都在万分紧张的等待着;等待着那位永远喜欢“给人惊喜”的丢脸幌子殿下出现,打破眼下的局面。
但他们失望了…从消息传遍帝国过去了整整十天,布兰登德萨利昂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人间蒸发似的,从帝国的视野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十天后,帝国没有等来布兰登德萨利昂起兵的消息,反而等来了拜恩公爵洛伦都灵的“帝国声明”。
………………………………
沉重的脚步声,盔甲碰撞的声音,细碎的窃窃私语的动静……
明明门外已经足够安静了,但孤独一人坐在圆桌大厅内的黑发巫师,还是会感到心烦意乱。
为什么,一切不都是正在朝着自己希望的方向发展着吗?
天穹宫如他所料,过了足足半个月才宣布艾克哈特二世的死讯,打了康诺德皇储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没能找到鲁特因菲尼特的踪迹,但道尔顿导师还是成功渗透了东萨克兰和帝都残余的守夜人组织,将主动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说服拜恩十三领的过程虽然艰难,但有夏洛特、艾克特伯爵还有小教士韦伯的帮助,结果还算令人满意;
但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还是能感到有些紧张呢?
“大概,是因为太顺利了吧?”
表情恍惚的黑发巫师,低声喃喃着。
“顺利,究竟哪里顺利了?”
轻到几乎无法被察觉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声十分不屑的冷哼。
“爱德华?”
惊醒的黑发巫师将目光转向身后,聚焦在那个正在冷冷看着自己的守夜人身上,嘴角多了一丝调笑:“哦,不对…现在应该是‘守夜人首领’爱德华了。”
紧抿着嘴的爱德华,甚至都懒得理会。
过去的十天,他几乎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从“皇帝死了,鲁特因菲尼特很可能也死了”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迅速收拢了拜恩、艾勒芒和波伊三地的守夜人组织,
十天…整整十天,彻夜不眠的工作,才勉强控制了帝国南部和东部地区的情报网,将半个帝国的守夜人组织整合在布兰登殿下的麾下。
但这些都没什么,真正的问题在于整个收拢的过程…异常的顺利。
原本以为会遇到重重阻碍甚至反抗的爱德华,在真正动手的时候却发现根本没什么阻碍,甚至有些地区的守夜人主动找上门来,心甘情愿的向自己…还有布兰登殿下效忠。
大名鼎鼎的“丢脸皇子”殿下,什么时候开始在守夜人中这么有威望了?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洛伦都灵早就计划好的,他早就开始渗透这些地区的守夜人了?!
不论答案究竟是哪一种,都让守夜人爱德华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感觉自己正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一个早已设好的陷阱。
“也许你已经忘记了,但是在埃博登的时候,我就曾经向你提出过邀请。”没有察觉到爱德华表情的黑发巫师,继续说道:
“而我是一个绝不食言的人,爱德华我答应过你,要让你取代鲁特因菲尼特成为守夜人的首领;因为你和他不一样,你绝不是会刻意伤害别人的……”
“洛伦都灵,你究竟想做什么?!”
爱德华冷漠的打断他,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漠:“你究竟想得到什么,又是为了什么?我绝不相信你会为了布兰登殿下,为了帝国无私奉献!”
“但问题就在于,这一次我的确没什么私心。”黑发巫师淡淡道:“硬要说的话,我的目的只有一个维持一个统一的,不至于因为内战而分裂的帝国。”
“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我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敌人,已经强大到就算我们团结一心,也不一定能打得赢的地步了;”
“因为就算我不想,也无法否认即便集结拜恩的全部力量,仍然未必有绝对的把握打败康诺德德萨利昂皇储殿下;”
“因为艾克哈特陛下死了…我别无选择。”洛伦目光平静:“要么束手就擒,要么在还有优势的时候,争取一把。”
“仅此而已,没有别的野心。”
爱德华的表情十分纠结。
理智告诉他,洛伦都灵说的都是实话;但脑海中另一个声音却在不断提醒自己,千万不能相信这个家伙的鬼话。
“我是帝国的守夜人,我忠于也只忠于帝国;洛伦都灵,我是绝不会为你做事的。”爱德华的口吻中带着些许无奈:“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也没兴趣知道,你也不用告诉我。”
平静的话语中,夹杂着一丝恳求。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轻轻勾起嘴角。
“爱德华,我们是朋友如果你真的不愿意,那么我也绝不会强迫你最任何事情;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绝对的承诺。”
冷漠的守夜人并没有任何答复,只是点点头。
显然,他依然对洛伦保持着怀疑态度。
“在聊什么呢?”
随着阳光灿烂的布兰登殿下从一旁走进大厅,冷漠的爱德华随之转身离开,默默的站到了大厅的角落中。
“没什么,只是朋友间的闲话而已。”黑发巫师随口应付道:“您也知道,我和爱德华是在埃博登的时候就认识的……”
“行了,先不谈这个。”布兰登摆摆手,表示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他深吸一口气,犹豫的目光仿佛在天人交战:“关于你提出的那个计划和那个‘帝国声明’…我还是有点儿不太放心。”
“亲爱的巫师顾问,我大概能明白你的想法是什么;但我那位敬爱的皇兄…他真的能如你所想的那样,心甘情愿的跳进来吗?”
“这也是对他最有利的选择,或者说…没办法的办法。”洛伦耸耸肩,很是冷静的摇摇头:
“当然,即便如此…他还是有可能不这么做;但事情如果真的发展到那一步,双方就是彻底不死不休的局面;而责任在他,不在您这一边。”
“这就是一场赌博,一场豪赌赌的就是在康诺德德萨利昂眼中,帝国与德萨利昂家族安危的重要性,要远远超过您这个皇弟的性命!”
布兰登的表情十分的纠结。
“嗯…我大概能明白你的意思,虽然被这么说稍微有点儿不太高兴……”略微思索一下,皇子殿下无奈的叹口气:“不过看起来,眼下我们也只能这么期望着了。”
坦荡荡的表情,就像是已经患上绝症的病人最终选择认命了似的。
不过洛伦很清楚,布兰登绝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打算;甚至就包括服从自己计划的这一环,都只是他的选择之一。
一旦自己的计划失败,眼前这位皇子殿下绝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起兵叛乱,并且将波伊和拜恩一起拽上他的战车,拼上最后一搏;即便是让帝国陷入漫天战火,他也在所不惜。
这就是布兰登,帝国的丢脸皇子。
“行了,别在这儿装假正经了外面有人在等你呢,还是装给他们看吧。”拍拍洛伦的肩膀,拽上一旁的爱德华,布兰登一脸满不在乎的躲到了大厅的角落里:
“去吧,既然是赌博,就得拿出豪赌的气势来!”
扯扯嘴角,洛伦将目光转向面前,转向圆桌大厅那紧闭的大门。
是啊,说的没错;
既然都到这一步了,那还畏首畏尾,谨小慎微做什么?
就算赌输了,大不了也就是放手一搏罢了。
“砰!!!!”
沉重的门扇硬生生向两侧砸开,孤身一人的洛伦都灵迈开脚步,走向大门之外。
明媚而有些刺眼的阳光下,大门外的阶梯到后面的广场上站满了人全部都是身披甲胄,举着燕尾旗与家族纹章旗帜,来自拜恩十三领四面八方的骑士们。
站在阶梯上眺望而去,简直就是一片旗帜的海洋!
在大门被撞开的声音响起之后,所有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转向那走出的身影。
那万千目光汇聚于一点的力量,足以令人窒息!
感受着这力量的洛伦,脑海中不断的回忆着自己早已想好的演讲稿道尔顿坎德导师与夏洛特花了整整两天两夜,精雕细琢出来的文章。
那文章里详细阐述了拜恩辉煌的历史,讲解了此行对帝国,对拜恩的重要性;讲述了将于自己一起北上的骑士们,他们的举动是正义的,是光荣而且必定会赢得荣耀的。
总而言之,就是为了激起拜恩人传统的“骑士信仰”,让他们相信自己是拯救世界,拯救帝国的英雄。
历经了两个世代沉沦的拜恩公国,将再一次成为帝国的救世主。
但是…自己真的需要这么做吗?
长篇大论,用一堆华丽的辞藻让这些对自己深信不疑的骑士们,去做一件赌博般的事情。
有这个必要吗?
许久沉默的黑发巫师,突然猛地抬起头;“铛!”一声,“曙光”大剑出鞘,举过头顶。
“拜恩的骑士们,十三领的战士们!”
“今天!帝国十二世代之末,至高皇帝死去的日子……”
“随我北上!”
“勤王!”
随着他话音落下,阶梯之下回应他的是接连成片,响彻云霄的利剑出鞘之声;是高举燕尾旗的拜恩骑士们,声嘶力竭的呐喊。
“为了拜恩,为了帝国!!!!”
“拜恩万岁,帝国万岁!!!!”
十二世代之末,拜恩公爵在发布“帝国宣言”之后率先领军,前往帝都拥护皇储康诺德德萨利昂加冕。
帝国震动!
第八十八章 以退为进
我们,是拜恩人。
我们还是洛泰尔人,是埃博登人,是萨克兰人,洛泰尔,艾勒芒人,波伊人,阿尔勒人…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骄傲而古老的民族。
我们如此的为自己的民族骄傲且自豪。
但我们还有另一个称呼…帝国人。
十二个世代之前的德萨利昂先祖,十一个世代之前的艾克哈特二世将我们团结在这一全新的名字与称呼之下,缔造了一个数百年前,先祖们连想都不曾想过的梦想。
一个名为“帝国”的梦想,一个让不同的人民,不同的族群生活在同一片荣光之下的梦想让一个从洛泰尔深林堡出发的旅者,一直走到波伊大绿海时,头顶是同一个太阳,脚下是同一面旗帜。
这是一个美好的梦,一个美好到让帝国的民众们甚至都忘记了,十二世代之前的古王国时代是怎样的可怕,彼此对立敌视却又弱小的邦国之间,是如何在战乱与入侵之间苦苦挣扎求生的。
我曾经说过,帝国之内有一个我们无法想象的敌人;
而如今的敌人,却又是比他更加危险一千倍的存在;
这个敌人的名字,叫做“分裂”。
它令我们彼此仇恨,令我们忘记过去是如何倚靠同伴们的力量,才能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战胜一个又一个强敌;
它使得我们无需敌人的刀剑,便会自己毁灭自己。
而我们毁灭的不仅仅是我们自己,还有十二世代的先祖们,费尽心血缔造的辉煌伟业;
将在我们的手上,灰飞烟灭…………
洋洋洒洒,千字有余的“帝国宣言”,就像上次一样,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帝国。
再一次被震惊的帝国贵族们,惊愕之余,顺便将这份比上次更加“骇人听闻”的帝国宣言,从头到尾整理了一遍,大概发现了这么些内容;
首先,拜恩联合波伊两大公国坚决反对内战,并且愿意用任何方式来阻止内战发生;任何企图挑起战事者,都将成为两大公国的敌人;
其次,帝国的敌人不在内,而在外;来自亚速尔和法内西斯的威胁,远远超乎所有人的想象,这一点不容动摇;
第三,拜恩、波伊两大公国的公爵,将不日带领“一小支军队”赶赴帝都,维护和平的同时也准备向天穹宫递交关于亚速尔精灵刺客的资料,因为拜恩抓住了一个精灵武士;
并且洛伦都灵也欢迎其他公爵们一同赶赴帝都,带领最信任的军队,一起来维持“帝国的稳定”。
第四,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洛伦都灵和他自己的队伍将从东萨克兰领地前往帝都,以示诚意;如果皇储殿下反对他这么做,随时可以拦截自己;
最后…也是最最关键的一条,洛伦都灵主动呼吁,恳请康诺德德萨利昂殿下暂时放下断界山守将之责,前往帝都戈洛汶,在全帝国(尤其是公爵们)的共同见证下,加冕为第十三世代的帝国皇帝。
匪夷所思!
事到如今,帝国上下恐怕没有人还会不知道这位洛伦都灵公爵,和他身后重新崛起的拜恩公国究竟是站在哪边儿的;他现在就是立刻宣布中立,不再参与皇位之争听起来可能还实际些。
但是放弃布兰登殿下,支持康诺德皇储上位…未免也太过颠覆了。
无论如何,拜恩都是帝国之下的最强公国,没有之一;并且与周边几大公国关系都十分良好,洛伦都灵的态度,也必将会影响到其余大公们的选择。
洛伦都灵…这位在御前审判,半人马战争中曾经大放异彩的新晋公爵,他究竟意欲何为;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真的已经放弃皇位,任由自己最大的支持者去转而支持皇储殿下吗?
“怎么可能。”
冷冷地将那封“帝国宣言”扔在桌上,康诺德挑起眉毛,表情中隐隐夹杂着一丝不屑:“只是以退为进的手段罢了。”
“拒绝内战,支持和平,共同抵御外敌…他如此表态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没办法对布兰登下手,甚至都不能对他和他身后的拜恩公下手。”
站在皇储殿下身旁的德雷西斯点点头,表情却依旧茫然。
放弃支持他的布兰登殿下,转而向对拜恩和巫师阶层都充满敌意的皇储殿下示好,还自废武功拒绝内战…怎么看,都是主动寻死的行为。
一旦康诺德殿下加冕为帝国皇帝,手握天穹宫与至高权柄,区区一个拜恩又能如何?
倒是坐在康诺德对面的帝国长公主,菲特洛奈德萨利昂,那冷漠的眼角上露出了些许了然的神色。
“大义?”
“很精炼的词汇,不愧是菲特洛奈小姑。”康诺德低声轻叹,脸上多了些温和的笑意:“洛伦都灵和我那喜欢的胡闹的弟弟…在用‘大义’压我。”
嗯?
大义,什么“大义”还可以扭转眼下双方的实力对比么?
低垂着头的德雷西斯,依旧在拼命的思索着。
看着自己副官模样的康诺德摇摇头,失望的眼神一闪而过。
难怪父皇生前将德雷西斯安排在断界山…这位将军或许是一名优秀的指挥官,是敌人面前的磐石要塞;但在天穹中,他就是个任人摔打的靶子。
不过他至少足够忠诚对父皇,对帝国,对自己…这就足够了;如此忠心耿耿的将军,自己也不需要有过多的奢望。
“道理很简单,德雷西斯。”康诺德耐心的为自己的副将解释道:“我是帝国的皇储,是东萨克兰亲王…在这一前提下,你认为我很需要一个拜恩公爵站出来,支持我加冕吗?”
德雷西斯摇摇头吗,当然是不需要了。
“拒绝内战,维持和平,一致对外……”说着,康诺德甚至自己都笑了出来:“你觉得,这些应该是一个‘公爵’该说的话吗?”
“如果不是,那么应该是出自谁之口?”
停顿了片刻,愕然抬头的德雷西斯瞪大双眼,正好与看向他的皇储殿下对视。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康诺德冷冷道:“洛伦都灵…他把原本我该说的话,抢走了。”
菲特洛奈倚靠着椅背,表情若有所思。
“帝国宣言,总共五条…就是布兰登和他身后的拜恩公国,最大的护身符。”皇储殿下轻轻抚摸着桌上的地图,右手食指停在了地图上赤血堡的位置,用力猛点:
“作为帝国合理合法的继承者,现在的我不论说什么,都像是在附和他洛伦都灵一样;换而言之,如果我想做和他一样的事情,就得庇护他…甚至是支持他。”
“反过来说,如果我在这种时候进攻拜恩,或者对洛伦都灵采取对他不利的措施,那就会给全帝国释放一个很不好的信号我康诺德德萨利昂,要在废墟上建立我的王朝。”
“而帝国的第十三世代,是一个只知道对内欺压臣民,甚至可以忽略外辱的皇帝;其结果,必定是人心尽失。”
皇储殿下面沉如水。
这…就是所谓的“连锁反应”啊。
因为洛伦都灵曾经发布过一次“帝国宣言”虽然在当时相信的人并不多,但事后结果与帝国的做法,恰巧印证了他说的是对的。
再加上对方打赢了半人马战争,令拜恩重新崛起,获得了巨大的声望…所以当他第二次发布“帝国宣言”的时候,没有人再会奇怪或者不当回事,转而开始思考宣言中内容的真实性。
三年的时光…不长不短,却也将洛伦都灵和布兰登逐渐打磨成了合格的统治者。
“但你依然可以对他和布兰登下手。”长公主殿下挑起目光,赤红的瞳孔中散发着异样的情绪:
“如果他们真的如自己所承诺的那样,那么布兰登和洛伦就必须前往天穹宫,向你宣誓效忠让洛伦都灵成为掌玺大臣,布兰登成为东萨克兰亲王兼御前顾问。”
软禁?!
德雷西斯的脑海中立刻冒出了这个词汇。
没错,这的确是个很好的办法既可以控制布兰登殿下与拜恩公爵,又能让他们身后的支持者与响应他们的人无话可说,又能最大限度的降低他们所带来的威胁。
好厉害的手腕…原来就是因为这一点,皇储殿下才会让长公主管理守夜人事宜的吗?
“不,不能这么做。”康诺德的眼神中明显闪过一丝赞许,但随即就放弃了这个提议:
“后一个还可以考虑,但前一条的争议实在太大让一位实权公爵,还是最强大的公爵成为帝国的掌玺大臣,会造成非常恶劣的后果。”
菲特洛奈微微一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帝国十二世代,没有一位公爵曾经成为掌玺大臣是有原因的;背靠自己公国的他们本身就拥有足够强大的势力和权柄,再拥有御前内阁之首的席位…很容易与皇帝本人分庭抗礼。
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会壮大御前内阁的影响力,但会削弱皇帝本人的权威,破坏十二世代以来的传统;这种事情布兰登或许会做,但康诺德绝对不会。
“更为重要的是,现在的帝国的确不能有任何内战,我也需要布兰登他的支持者们,毫无保留的站在我这一边,帝国这一边。”康诺德沉声道:
“因为…亚速尔精灵就要来了。”
话一说完,沉思许久的德雷西斯骤然间想起了某个人。
巫师塔的领袖,埃博登执政官…科罗纳。
“……当我们必须要面对一个强敌,一个很可能已经杀害了您的父亲,很快还会入侵您的国家的敌人时;团结,是必须的……”
“……眼下的帝国最不能出现的,就是内斗与分裂……”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他突然“改换门庭”,跑来支持皇储殿下并且提供情报的目的,就是为了给布兰登殿下的计划做掩护是么?!
即将要面对亚速尔精灵入侵的康诺德殿下,根本别无选择他能做的,也只有在尽可能避免布兰登殿下威胁的同时,尽可能做出妥协。
这就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计划吧,却还要假借为帝国,为皇储殿下着想……
巫师们…果然都是一群卑鄙小人!
“不过,在帝都一片混乱的情况下,还能抢在我前面得到父皇离世的情报…都灵家的金狮子,他的爪子已经伸到帝都之内了吗?”
康诺德眉头微蹙:“菲特洛奈小姑,麻烦你动员我们已经收拢来的守夜人,看看能不能在帝都附近查到拜恩的情报网。”
“顺便…我怀疑这批守夜人之内,也有布兰登的钉子,务必彻查一下。”
冷漠的长公主没有回应,只是挑起目光反问一句:“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情报上说,他们的队伍已经抵达东萨克兰的边境了。”
“拜恩骑士军团,总数差不多在两千人上下从东萨克兰进入;另一路则是最近刚刚攻陷了矮人王国的浮空城,从艾勒芒境内经过,笔直前往帝都。”
“情报推测,洛伦都灵应该就在那座浮空城上。”
“那就放他们进来,不要有任何阻拦。”康诺德轻轻摆手,停在地图赤血堡上的食指缓缓移动向帝都:
“从赤血堡到戈洛汶需要一个月,而我最快只需要一周的时间我会提前抵达帝都,并且在天穹宫欢迎我的公爵……”
“还有,我那可爱又喜欢给人找麻烦的弟弟!”
康诺德表情淡然,却让另外两个人都相信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所以,你准备顺着布兰登和洛伦都灵的意思来,让自己欠他们一个大人请?”菲特洛奈轻轻侧首,鲜艳如火的长发垂在桌沿:
“如此妥协,还真是非常没有‘德萨利昂风范’的做法呢。”
“不…我是要让他们以为自己称心如意了不仅是他们,还有帝都的贵族,六大公国的首领,我要让他们觉得,康诺德德萨利昂是个愿意妥协的人。”
冷哼一声的康诺德,意味深长的与长公主殿下对视着:
“毕竟只有先捧起来……”
“才能将他们狠狠摔下去!”
第八十九章 再临帝都
西萨克兰,宝石河上空。
心情舒畅的布兰登德萨利昂站在“号角堡”浮空城的边缘护墙上,扒着墙垛不断的向外面伸出脑袋大呼小叫,让跟在他身后的爱德华一路胆战心惊。
毕竟他们此刻所站着的并不是陆地,而是足足两百公尺的高空!哪怕披着厚厚的斗篷,守夜人都感觉掠过面颊的寒风,比陆地上冷冽十倍,简直和断界山相仿。
不仅如此,爱德华还发现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他居然有恐高症!
一旦靠近护墙边缘,他就会眩晕、恶心,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栗抽搐…在经历了整整一个月的“空中旅行”后终于稍稍好转,但依然会感到手脚冰冷发麻,还有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失去了这最后一个约束者,彻底肆无忌惮的布兰登就像是脱缰的野狗似的,在浮空城上下随意折腾;原本一开始还会对他躬身行礼的矮人工匠和士兵们,也逐渐习惯了无视这位没有半点儿架子的皇子殿下。
这一点让爱德华十分费解身为“驭龙者”的布兰登德萨利昂,照理说应该对飞行这种事情早就没有新鲜感了;可为什么当他登上浮空城之后,还是那么喜欢大呼小叫的?
天空之城?云中城?漂浮在云端的王国……不管布兰登的嘴里蹦出多少个词汇,从小在贫民窟和阴沟巷中挣扎求存的爱德华,都完全无法理解。
“哟,布兰登!”
爽朗快活的声音,还带着几分主人般的骄傲,还毫不客气的用臂肘一把揽住了皇子殿下的脖子:“怎么这么早就爬起来了,日落还有一会儿呢!”
“下午好啊,艾萨克!”皇子殿下笑的如阳光般灿烂:“虽然我还是很想等到日落的时候…但,我还是感觉太惊讶了!”
“让一座城堡,一座真正的城堡飞到天上!你知道…其实几个月前半个帝国就知道这件事了,但没人相信这是真的!”
“但这就是真的!”艾萨克骄傲的瞪大眼睛:“而且我不光能让她飞到天上,还能像一座真正的城堡那样六个月的时间,你就能在天上环绕整个帝国,而且都不用降落!”
“六个月?真的?!”
“千真万确!”艾萨克一脸煞有其事的表情:“而且这还只是我成果的小一部分,用来替某个傻瓜似的炼金术师完成自己的梦想而已!连我研究成果的十分之一都没用到!”
“所以说…你那套理论还能有别的用处?”布兰登立刻眼前一亮。
艾萨克冷哼一声,表示非常不屑:“别的用处?让我告诉你…短短几个符文,两行文字,我就能改变整个帝国!给我五十年和一帮真正的巫师与工匠,我能还给你一个新世界!”
“举个例子,我现在就正在研究一种全新的,准备搭载在浮空城上的投射武器虽然洛伦和我说过最好还是要削减成本,但我觉得那种超大型的东西依然有它存在的必要……”
看着在护墙上大呼小叫,惹得周围的士兵们都不敢靠近的二人,站在塔楼顶端的黑发巫师摇摇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以前没有发现他们俩这么合得来呢?
“塔顶的望手传来消息,公爵大人。”怒火堡伯爵艾克特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沉稳犹如磐石般:
“我们快到了。”
哦?
眼前一亮的洛伦随即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眺望,穿过云层与寒风的视线,已经能隐约看到帝都戈洛汶那宏伟到不像话的城墙,还有高耸于最顶端的天穹宫了。
“通知起落架处的矮人工匠,做好降落准备…嗯,顺便再做好那个‘以防万一’的迫降准备。”突然想起上次降落经历的洛伦扯扯嘴角,补充了一句:
“按照原定计划,直接穿过城墙进入内城区,在天穹宫正门前降落!”
默默颔首的艾克特伯爵随即布置命令,沉稳且清澈嘹亮的嗓音在塔楼顶端一次次响起,每次都是简短且铿锵有力。
让经验丰富,老道且不固执的艾克特伯爵充任自己的副将,果然是最正确的选择。
虽然这一次的任务名义上是前往帝都,向“新皇效忠”,但实际上并不需要也不可能让十三领的伯爵悉数到场,肯定是要有留守的人,负责圆桌议会的正常运转。
至于留守人为什么是夏洛特而不是艾克特伯爵,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夏洛特更擅长内政,至于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洛伦在动员仪式上没按照她含辛茹苦写好的稿子来,而是“自由发挥”了一次。
为自己人身安全着想,洛伦还是选择了刚刚失去继承人,急需分散注意力振作起来的艾克特伯爵但愿这次的帝都之行,能稍稍缓解他的痛苦。
“为什么,一定要在天穹宫正门前降落呢?”
再次走来的艾克特伯爵,仍旧僵硬的脸上终于稍稍露出了些表情:“按照您的计划,这一次我们的目的是示敌以弱,以退为进;既然如此,岂不是更应该放低一些姿态?”
艾克特很困惑,因为在他印象中的洛伦都灵可能是最特殊的一个都灵了谨慎而自信,没什么架子,对于仪式和盛大的场面兴趣缺缺。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一定要在这种需要放低姿态的场合,选择这么挑衅的方式?
“如果只是康诺德一个,当然不应该这么做,也没有必要。”黑发巫师轻笑着点点头:“但问题是我们要面对的不只是他,还有他背后的势力与力量。”
“只有让他们切实的感受到拜恩实力的今非昔比,圣十字教会、老牌帝都贵族,德萨利昂皇室…他们才会将我们放在与他们平等的位置上,而不是狂妄到真觉得我们低头臣服了。”
“而在此之上,我们也需要让布兰登殿下在帝都的支持者们,看到一些希望。”艾克特伯爵接过话来,看向洛伦:“是这样吗?”
“就是这么回事。”洛伦点点头,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另外,很久以前有一位长者曾经告诉我:藏起来的宝藏一文不值,不受瞩目的才华和没有一样;甭管想显摆什么,都得是人多的地方才有乐子!”
…………………………………………
“……终于来了。”
微微眯起眼睛,康诺德德萨利昂稍稍昂首,看向天空中那座漂浮在云端的城堡。
帝都城内已经是警钟大作;从最远处的城墙边缘到天穹宫的塔楼,所有的钟楼都在急促的奏响;
天穹宫内,刚刚被军务大臣调来驻防的军团士兵们紧张万分的站在城墙上,不论是手中的盾牌还是脚下的城墙,在浮空城面前都不能给他们带来半点安全感。
“所以说,传闻是真的洛伦都灵公爵用他的浮空城,在短短一天之内就攻陷了矮人王国的都城,那号称永不陷落的云巅峰?”
与皇储殿下并肩而立的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低声轻叹着:“真是令人惊讶的成就…本以为到了这个岁数,这世上就没什么事情还会令我感到震惊了。”
“皇储殿下,您认为那个一贯谨小慎微的拜恩公爵,为什么会选择用这么张扬的方式,前来帝都呢?”
侧目而视的掌玺大臣看着康诺德,表情意味深长。
“我觉得您这是在明知故问,梅特涅利奥波德大人。”康诺德冷哼一声,显然没有陪老人打哑谜的兴趣:
“另外如果您的消息真这么灵通,就该知道攻陷云巅峰的不仅仅是这么一座浮空城,还有矮人王国的叛军,还有成千上万的腐蚀魔。”
“这些…才是云巅峰陷落的真正原因。”
话音刚落,皇储殿下就后悔了梅特涅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
“原来如此,原来号称永不陷落的云巅峰,在叛军和怪物的双重夹攻下,依旧是会陷落的。”掌玺大臣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所以说…再怎么坚固的堡垒,再怎么强大的国度,如果同时面临内忧与外患,都不可能幸免么…真是学到了,看来我的人生还远远没到停止学习的地步呢。”
被“坑骗”了的皇储殿下面不改色,只是默默转身离开,带着随他而来的菲特洛奈长公主一起,朝天穹宫内走去。
望着康诺德离开的背影,眼角挂笑的老人低叹一声,轻轻的摇了摇头。
看起来就算再如何与先皇相似,殿下依旧还是殿下,还远远不及陛下的水准啊。
当然,如果是陛下,梅特涅也不会有故意打机锋的胆量…当然,这种事情并不在老人的考虑范围内。
“何必呢,就算你肯劝谏,这小子也不会感激你的。”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披着甲胄,满脸胡须的壮汉走上前来,懒洋洋的开口道:
“他马上就是帝国的皇帝了,到时候你我都得看他的眼色行事…不担心自己被罢免了吗?”
“那样的话,我会庆幸自己不用为一个暴君效劳,再为帝国的未来哀叹。”梅特涅依旧开玩笑道:“不过至少现在,康诺德殿下还离不开我。”
闻言的瑟维林德萨利昂点点头,因为事实的确如此。
康诺德是合理合法的储君,有无数的守旧势力和阵营在背后支持他;但反过来说这些人也希望能看到一个“符合他们期望”的君主;而想要在这些势力与阵营中调停平衡,梅特涅的存在万分重要。
在两位殿下争夺皇位,在帝国动荡的时刻,维护表面的稳定与和平。
这大概就是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希望自己活着的唯一一个理由了吧?
掌玺大臣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
自己真的能办到吗?
以退为进的布兰登殿下,大义为先的康诺德殿下…因为亚速尔精灵的入侵,帝国总算是避免了一场内战;但这并不是因为双方的团结和理解,而是为了各自的利益。
合作并非为了稳定,是为了将第三方挡在门外。
这就是陛下的谋略利益和威胁,哪怕在他离开这个世界之后,萨克兰帝国依旧在按照他的想法运转着,并且还能因此爆发出远超过去的力量。
因为不论是康诺德殿下还是布兰登殿下,为了各自阵营的利益与威望,都必须不计一切的抵御入侵和敌人的威胁,甚至为此都不得不抛弃彼此的成见,因为他们都需要对方的支援。
先皇的死没有令帝国分裂,反而更团结了…还真是莫大的讽刺。
“不过我还是有些疑问…洛伦都灵,他究竟是用什么手段说服布兰登殿下的?”瑟维林抬着头,一边看向天空中的浮空城一边啧啧称奇:
“照那小子的秉性,我原本都做好率军平叛的打算了。”
“谁知道呢?也许是传承自先皇的智慧,让这位皇子殿下稍稍有所收敛,终于明白将剑藏在鞘中的重要性了。”淡然一笑,掌玺大臣很是悠然的摇摇头:
“不论如何,这场纷争能够以这种方式暂时搁置,真的是再好不过了。”
就在这时……
“轰!!!!”
远方的云层之中,骤然响起一声雷鸣,震荡天际!
惊愕的二人还来不及站稳,就已经下意识的抬头望去;黑色的影子犹如利刃般,从密云之中呼啸而出,优雅而狰狞的身影,在帝都上空,环绕着浮空城盘旋。
巨龙…米拉西斯!
“看来就算是懂得容忍,天性这种东西依然是没那么容易改变的啊。”瑟维林德萨利昂先是一惊,随即笑出了声来:“今天的天穹宫,应该是不会太安静了。”
“或者说…天穹宫,就从未真正安静过。”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颇有些感慨的掌玺大臣看着空中正在缓缓降落的浮空城,不禁叹息一声:
“但不论那些热衷于喜欢打破现状,打破规则的人再怎么吵闹,帝都依旧屹立于此,天穹宫依旧屹立于此。”
“躁动的声音终将散去,而殿宇永生长存!”
第九十章 传统的力量
伴随着巨龙米拉西斯的一声灌入云霄的长吟,“号角堡”浮空城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降落,停在了正对着天穹宫城门的广场上。
几乎就在降落的同时,周围站岗的军团士兵们立刻一拥而上,将整个浮空城团团围住,连出口带护墙通通都被封锁了,仿佛生怕里面会冲出刺客似的。
天穹宫内更是警钟大作,远远的就能看到举着弓箭的军团士兵冲上城墙,隐隐还能看到不少重弩和扭力投石机,已经瞄准了浮空城的塔楼。
一声令下,号角堡就会被无数箭矢与石覆盖…前提是她不会反抗。
光是看到这幅阵仗,就大概能猜到帝都的贵族们尤其是御前内阁和皇室,对于布兰登殿下到底是个什么看法了。
看了眼身后还心有余悸,却故作常态的布兰登,洛伦忍不住叹口气…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如果当初真的下令突袭帝都,结果大概就是还没夺下城门,就被宣布为人人喊打的乱臣贼子。
似乎早已对这座宫殿习以为常,展翅腾飞的米拉西斯并未降落,而是就在天穹宫的顶端盘旋。
据洛伦从那帮帝都残余的守夜人那里弄来的情报看,天穹宫似乎还存在着某种类似巨龙王城一样,用于抵御巨龙空袭的虚空屏障……
浮空城的“城门”打开,挡在正前方军团士兵立刻向两侧分列,用盾牌和长戟组成了一条通道;在这通道的尽头,站着的是面带微笑的梅特涅利奥波德。
“掌玺大臣亲自迎接,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啊。”
带着一丝微笑,黑发巫师缓缓走下阶梯朝对方走去:“我原本还以为等着我的,是守夜人和黑牢的狱卒呢。”
“哪里哪里,您才是一如既往的喜欢带给人惊喜啊,洛伦都灵公爵阁下。”掌玺大臣不苟言笑,苍老的面容十分淡然:
“来自拜恩的浮空城,伴随巨龙的怒吼在天穹宫的城门前降落…如此传奇的故事,未来一年的时间,帝都的贵族们不会再缺乏宴会和沙龙的谈资了。”
黑发巫师耸耸肩,并没有做什么评价。
“虽然可能只是白费唇舌,但是洛伦都灵公爵…您真的明白自己这么做的后果吗?”梅特涅利奥波德轻声开口道:“如此的耀武扬威,您几乎是在用一己之力向帝都的贵族和教会挑衅。”
“我只是在用自己能想到的,最快的办法赶到帝都而已。”洛伦的脸上露出了公式化的微笑:“至于为什么会停在天穹宫的门前…您的明白,这种新出来的东西一般都不太稳定。”
如此“官方”的答复,让早就对这种套话熟悉的掌玺大臣哑然失笑。
不太稳定…也就是说如果她“不稳定”的话,还很有可能在帝都大教堂的顶端坠落是么?
“既然您这么说,那么想必也已经做好面对他们的责难了。”掌玺大臣话锋一转,目光偏向黑发巫师的身后: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也在这浮空城上,对吧?”
洛伦挑挑眉毛,继续装傻:“抱歉,但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抬头看一眼你脑袋顶上的巨龙米拉西斯,敢把这话再给我重复一边么?
还是说这世上除了布兰登殿下外,又有第二位驭龙者了…如果有,那还真是帝国之大幸。
这种话,老道的梅特涅利奥波德当然不会说出口;既然对方不愿意承认,那么大家就都心知肚明好了。
更何况…接下来的事情,布兰登殿下还是不要出面的好。
“洛伦都灵公爵,您是个明白人,相信您对事情一定有自己的考量。”掌玺大臣微微颔首,侧身向身后一挥手:
“诸位拜恩的客人,天穹宫内自有招待的场所;公爵大人,还请您独自与我前去我们要去的地方,不能有旁人。”
脚步声轰响,两侧的军团士兵们立刻让开道路;伴随着沉重的锁链与齿轮转动的声响,将天穹宫正门打开。
洛伦欣然接受,朝身后的拜恩骑士和伯爵们点点头,心底忍不住叹了口气。
软硬不吃,油盐不进…这位掌玺大臣,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擅长装傻充愣,将矛盾化解于无形之中。
按照洛伦和布兰登“编好”的剧本,他们应该在刚下浮空城就先大闹一番,展示一下浮空城的武力,顺便给康诺德的支持者们一点颜色看看既然要炫耀,当然就要炫耀的彻底一点儿。
但眼前这位掌玺大臣似乎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不仅提前“赶走”了康诺德,还硬生生将自己扯的谎全都给圆上了。
穿过布防严密的天穹宫正门,随行前来的拜恩骑士和伯爵们,甚至连洛伦的贴身护卫(路斯恩强烈抗议,无效)都被天穹宫的守卫们“强制”带到了一旁的偏殿。
前往天穹宫更深处的青石板路上,只剩下洛伦与梅特涅利奥波德两人。
虽然经历了“刺杀之夜”的动荡,但整个天穹宫上下根本看不到半点痕迹大殿中的廊柱依旧巍峨耸立,脚下的青石板仍然散发着庄严肃穆的气息。
按照彼得法沙的说法,那一夜的精灵刺客中有一个是擅长范围攻击,同时使用烈焰和寒冰的“武士之道”,几乎摧毁了天穹宫的城门个大殿。
但现在…黑发巫师甚至无法分辨得出,究竟哪根廊柱,哪块石板是旧的或者换新的除了些微的差距外,根本没有半点不同。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周围的守卫和封锁严密程度,要远比自己上次来时要强太多了。
这就是荣光了十二世代,凌驾于帝国顶端的德萨利昂,龙王家族的底蕴么?
“您的表情中带着疑问。”掌玺大臣一边悠然迈步,一边缓缓开口道:“是因为周围的守卫,比您上次来时看到的要多吗?”
黑发巫师耸耸肩。
“我觉得这也可以理解,上次的时候,我还是个被皇帝传唤而来,名不见经传的小巫师。”洛伦轻笑道:“这一次我是带着军队和伯爵们,到天穹宫做客的拜恩公爵。”
“公爵又在开玩笑了,对天穹宫而言,公爵和巫师都是一样的;增加守卫,只是在那场刺杀之后的必要警戒,否则御前内阁和军务大臣脸上都不好看啊。”
依然是油盐不进。
保持着公式化微笑的洛伦,笑容有些僵硬。
“不过…既然说到了刺杀之夜,听说公爵阁下不仅让亚速尔精灵刺客无功而返,还成功抓住了一个俘虏?”
梅特涅再次转移话题,将重点放到了亚速尔精灵的身上:“现在距离那个令人悲痛万分的夜晚已经过去了有段时间,想来您一定对亚速尔王国的情况了如指掌了?”
掌玺大臣…他还是在不断的将话题从布兰登和康诺德的问题上避开。
不过也好,正好与自己不谋而合…说不定还可以趁机拉拢一下御前内阁。
“没错,正因如此,我才写了那封‘帝国宣言’…我不知道御前内阁与天穹宫的德萨利昂皇室是否清楚,但亚速尔精灵的确是一个不可小觑的敌人。”洛伦正色道:
“也许您会觉得我这么说夸张了;但事实就是即便我们团结一心,众志成城,也不一定能够成功击退他们的入侵……”
洛伦的话戛然而止,因为身侧的梅特涅利奥波德突然停住了脚步,目光复杂的凝视着自己,一动不动。
“梅特涅利奥波德大人?”
“洛伦都灵,我一直都对你很好奇,不停的在研究你,真的。”掌玺大臣突然开口道:“不是从御前审判,而是从埃博登的时候就开始了。”
“没错,也许这对你而言很意外…但实际上,你的存在被天穹宫注意到的时间远比你想象的要早我猜,陛下知道你的存在,还可能更早。”
黑发巫师刚想要说什么,就被梅特涅利奥波德抬手拦下了。
“你知道,对于布兰登殿下…或者说对很多人而言,你是个善于给别人带来‘惊喜’的存在;在这一点上,我也不得不称赞两句;确实,从埃博登的内乱到半人马战争,甚至是这一次的亚速尔精灵事件,你的表现都堪称完美。”
“为什么,你会表现的那么完美呢?”掌玺大臣就像是在自问自答一样:“我苦苦思索很久,都不得其解也许你会认为这是一个老人的迂腐所致;也许吧,但到了我这个年级,就不再相信什么救世主了。”
“所以,答案是你和我们所有人…包括两位德萨利昂殿下…都不一样。”
“对我们,信仰圣十字,哪怕只是表面;遵循帝国律法和习俗,即使只装装样子;坚守传统与骄傲,做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这些,是灌输在我们骨子和灵魂里的东西。”
“但是对你…我并非在诽谤您什么,但就您的所作所为来看这一切对您而言…就像是某个传奇故事的背景;您,完全遵循着另一套,和我们毫无相同的‘认知’。”
“从埃博登之乱到所为的‘帝国宣言’,您的所作所为仿佛在告诉我,这个帝国不仅可以被皇帝所拯救,也可以被任何人拯救这是连‘黑公爵’都不曾有过的,大逆不道的想法!”
梅特涅德萨利昂皱起眉头,表情肃穆无比:“所以现在我告诉您如果选出了第十三世代的新皇帝,那么他就是您的君主;这是神圣的誓言而不是某种‘合同’;除非不可挽回,否则您不能违背自己的皇帝,更不能背弃他!”
“您是向您的皇帝‘宣誓效忠’,而非与他达成协议一样的东西;即便是罗兰都灵,即便他的声望几乎已经超过了狂龙女皇…他最后还是用死亡,证明了他的誓言和忠诚。”
“在萨克兰帝国只有皇帝,没有救世主;如果有,那么必须是我们的皇帝!”
铿锵有力的话语,在黑发巫师的耳畔回荡。
黑发巫师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原来如此…原来这就是为什么帝都贵族如此排斥自己和布兰登,但如今又竭力全力化解自己和康诺德之间矛盾的缘由。
传统、规则、习俗、阶层……这些他们所坚守的东西,在他们眼中已经变成了“萨克兰帝国”本身。
所以他们一边竭力的排斥自己,一边又尽可能保证着帝国的秩序,确保康诺德不能对自己动手。
如此矛盾的举动,并不是因为与自己有什么“共识”,而是在他们看来这样才是“符合规矩与传统”的。
仅此而已。
看到洛伦点头,梅特涅利奥波德的脸上终于重新露出了笑容就像看到浪子回头的老人般:“那么,我就先祝愿您能够建立不亚于‘黑公爵’的伟业了。”
“对于如今的帝国而言,能够力挽狂澜的英雄实在不多。”
没错,力挽狂澜的英雄…而不是救世主。
洛伦轻笑一声,并没有在意对方的用词:“对了,您究竟要带我去很么地方御前内阁的话,刚刚我们好像已经走过了。”
“没错,所以我们要去的地方并不是御前内阁;那里…并不是用来招待公爵们的场所。”
掌玺大臣轻松一笑,表情有些神秘:“我们要去的地方,是由第二世代的至高皇帝,艾克哈特一世所建立的,御剑骑士团大厅!”
御剑骑士团?
黑发巫师倒是对这个组织稍稍略知一二,只清楚似乎是涉及到皇帝本人与诸公爵的一个议会,但是很多年都没有启用过了。
顺便值得一提的是,都灵家族的祖传秘银大剑“曙光”,就是御剑骑士团成员的信物;其余的公爵包括东萨克兰亲王,都有属于自己的佩剑。
哎等等,他说…公爵们?!
“没错,正如您所想的那样。”掌玺大臣的笑意更浓了:“除您之外,所有公爵包括埃博登的执政官大人,都已经在昨天抵达了天穹宫。”
“洛伦都灵公爵,您貌似来晚了呢。”
第九十一章 御剑骑士团
对每一代的萨克兰帝国皇帝而言,除了“至高皇帝”之外,还有其余足足十二个头衔。
或者说应当翻过来讲只有当拥有了这十二个头衔之后,此人才能被称之为“萨克兰帝国至高皇帝”。
对皇室和贵族们,他必须是“古萨克兰继承者,龙王家族血脉”;
对教会,则被称之为“圣十字的捍卫者,智慧与真理的庇护者”。
他是埃博登人的领袖,阿尔勒人的大统领,艾勒芒人与洛泰尔人的主君,拜恩人与波伊人的共主…是萨克兰人的王。
他还是帝国的军团统帅,御剑骑士团之首。
最后一个“御剑骑士团”,其实是个非常值得玩味的“组织”。
因为这个在艾克哈特一世时期才诞生的骑士团,成员总共只有八人分别是帝国的五位大公,东萨克兰亲王,巫师塔领袖,外加皇帝本人。
这位第二世代的皇帝陛下,给骑士团设立了几条基本规则:骑士团内人人平等;但皇帝拥有随时召唤任何一位成员,或者举行骑士团会议,决定事项的权力;
御剑骑士团的诞生,在帝国历史上其实是一件争议非常大的事情;首先萨克兰人不像拜恩,没有那么浓厚的骑士传统;其次“抽风”的将五件秘银武器分给五位公爵,也被后世的史书看成是艾克哈特一世陛下“刻意讨好”封臣之举。
最后,八人平起平坐的“御剑骑士团”,也在无形中削弱了皇帝本人的权威;虽然多了一个东萨克兰亲王的席位,让德萨利昂皇室在骑士团占据优势,但毕竟不是绝对优势。
而最最令人诟病的一点,就是这个骑士团中有一个专属巫师塔领袖(不是埃博登执政官)的席位,却没有与其对等的宗教成员,无形中将教会排除在外了!
三条之下,让这个艾克哈特一世苦心孤诣建立起的骑士团,名存实亡;除了被历代皇帝用来当做传唤公爵们的理由之外,这个骑士团不曾开过一次会议,不曾决定过一件事项。
如果骑士团可以决定帝国的任何事,那还要内阁和议会做什么?
教会的反感,帝国贵族的排斥,加之御剑骑士团本身的存在,就是对帝国皇帝权威的削弱…何况即便皇帝传唤公爵们,也完全可以通过议会或者内阁,没必要“客气”到放低姿态,与公爵们平起平坐的地步。
所以艾克哈特一世费尽心思建立这个骑士团,真的是一件很令人费解的事情;
不过反过来说,这个骑士团的存在也的确给了康诺德德萨利昂传唤公爵们齐聚天穹宫的绝佳理由:作为东萨克兰亲王的他,不论是在帝国还是在骑士团内,都有施行“半个皇帝”权力的资格。
一定程度上,也抵消了洛伦之前“帝国宣言”的影响也就是说公爵们并不是因为响应他洛伦的邀请,而是为了参与骑士团会议,才会来到这天穹宫的。
………………………………
“洛伦都灵,你迟到了。”
推开纂刻着八个纹章的大门,走进厅堂的黑发巫师最先看到和听到的,都是抱着肩膀,倚靠在门侧廊柱下的艾勒芒大公,尤利维尔茨。
熟悉的墨蓝头发和略显苍白的肤色,纤细瘦小的个子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仅有的变化,可能就是对方的脸上多了一个眼罩。
他的左眼,被袭击艾勒芒的精灵刺客挖了出来…代价是对方的一只手。
“怂恿别人的家伙,自己居然是最后一个到的,而且还是用如此大张旗鼓的方式……”维尔茨公爵神色严肃,仅剩一只的银眸刺向洛伦:
“看来艾克哈特陛下的死,让你变得狂妄不少。”
“恰恰相反…诸位公爵会这么积极响应召唤,我才是最惊讶的那个。”耸耸肩膀,洛伦轻笑着转移话题:“等等,不是说都来了吗,人呢?”
边说着,洛伦指了指旁边那张围绕着一张圆桌的,八个空荡荡的椅子。
“已经来了,只不过都不在这里而已。”
一本正经的尤利维尔茨似乎也不想在这种事情上多纠缠,只是冷哼一声:“鲁文弗利德和阿尔勒的诺兰厄德公爵是多年的损友,两个都是决斗狂人,从来到天穹宫之后就没离开过格斗场。”
“波伊的萨莉卡约拿你应该认识,从来到之后就一直在怂恿鲁文和诺兰决斗…大概现在正和他们在一起吧?”
“至于埃博登的科罗纳执政官,也因为无法拒绝他们的邀请,被一起邀请了过去;随行的,御前内阁的皇家巫师顾问艾尔伯德大师,在参观天穹宫的花园。”
说完,尤利维尔茨抱着肩膀,继续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点点头的黑发巫师,轻轻“哦”了一声。
所以说…他们都一起出去了,就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了是吧?
看着始终面不改色,“认真严肃”版本的灰瞳少年,没敢说出口的洛伦保持着尬笑,拼命想着该怎么让气氛不这么僵下去。
“洛伦都灵,你那是什么表情?”尤利维尔茨突然撇过一个冷眼来。
嗯?洛伦一怔。
“是觉得我一个人被他们被他们孤立了,又不好意思说出口是么?”
“不不不,我怎么会这么想呢…我、嗯,我没有。”
“吞吞吐吐的模样,你就是这么想的对吧?!”
“你多虑了,我…我就是…就是单纯觉得……”
“单纯觉得什么?!”
“单纯觉得…他们这么做不对……”
“你果然还是这么想的!”
“我不是!”
“你就是!”
尤利维尔茨怒哼一声,将头扭向一旁,重重的叹口气:“真是拿你们这些不守规矩的人没办法;让我告诉你吧,我这么做是因为他们那样是错的,而我不能与他们同流合污!”
“我明白啊,我就是这个意思……”
“因为按照御剑骑士团的传统,受邀的成员必须在自己的席位等候,直至邀请者宣布会议开始为止。”根本没给洛伦说话的机会,尤利维尔茨解释道:“所以他们那么做,是严重违反了骑士团传统的举动,明白了吗?”
明白啊,我不是一开始就这么说过了吗?
看着那火光灼灼的银瞳,生怕他再来一遍的洛伦点点头,继续保持着尬笑。
“就是因为你总这么一本正经的,所以才只有我一个朋友啊,小尤利!”
扯高气扬的脚步声,爽朗豪迈的话语声…没等到身后的门被一拳砸开,黑发巫师就已经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看到你交往的那帮狐朋狗友,我倒是觉得连你这个朋友都显得有些多了。”轻哼一声,尤利维尔茨还是扭头朝噪音来源望去:“洛泰尔的鲁文弗利德公爵阁下!”
叉腰走进来大门的鲁文扯扯嘴角,啧啧两声,显然对他这么称呼自己相当不满意:“别老绷着自己啊,小尤利,你这样是交不到朋友的瞧,连你的弟弟都跑到洛伦那儿去了,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那种不负责任的家伙,我倒是希望他别回来。”
虽然这么说,但尤利维尔茨的表情还是有些波动,本能的将目光转移到鲁文的脸上,一片淤青红肿:“输了还是赢了?”
“我没赢,他也没输!”挺胸抬头的鲁文哈哈大笑着。
你没赢,他也没输…那不就是你输了,他赢了么?
嘴角扯动了一下,洛伦的目光自然的偏向紧随鲁文之后的身影;对方也立刻注意到了他,勾起嘴角向黑发巫师走来。
“终于见面了啊,拜恩之主,洛伦都灵公爵。”
略显嚣张的嗓音,就像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开山斧,每个字眼儿都带着血淋淋的杀气。
黑色的开襟罩衣,挂在腰上的无鞘砍刀,胸口下的纹身…诺兰厄德,与其说是一位公爵,倒更像是位彪悍的佣兵军阀,站在那儿都能让人感受到他的凶狠。
“你们认识?”一旁的鲁文用手臂勾着尤利维尔茨的脖子,瞪大眼睛表情惊讶:“我还以为你们俩头一回见面呢。”
“他们当然是头一次见,但阿尔勒公国和拜恩之间已经有长达数年的私下往来了。”几乎快被“勒死”的维尔茨公爵抱着肩膀,一脸不情愿的提醒道。
“没错,我还得感谢尊贵的拜恩公爵,帮我摆脱了那个难缠的圣十字教会执事…真是帮了大忙了。”
挂着有些狰狞的笑容,诺兰厄德一步步靠近:“不得不说,你可能是我唯一一个喜欢的都灵你的那帮祖先和亲戚们,个个都是喜欢装模作样的假正经!我们阿尔勒人最讨厌伪君子,所以才这么和皇室不对付。”
“当然,还有一个例外…夏洛特都灵,她就不同了,正经起来就像个凶恶的母狮子;碰巧,我们阿尔勒人最喜欢狩猎的猎物就是……”
“嗨嗨嗨嗨…你这臭气熏天的家伙,靠着洛伦这么近做什么呢?!”
毫不客气的强调外加更不客气的表情,直接将鲁文撞开的萨莉卡约拿走进大厅,挎着弯刀横着眼,打量着诺兰厄德:“看你和洛泰尔的小子打架以为是个男人,没想到居然喜欢这口?!”
“……”洛伦都灵。
面色僵硬的诺兰厄德缓缓收回伸出的右手,对着黑发巫师露出了一个十分友好的微笑,然后便躲到一旁。
“再者说,就算你想也不行!”
霸气十足的弯刀女大公,学着鲁文和尤利维尔茨的模样一把勾住黑发巫师的脖子,很是挑衅的翘了翘下巴:
“洛伦早就已经是我的人,你来晚了,想要就过来跟我抢啊!呵呵呵哈哈哈哈……!!!!”
在她那肆无忌惮的狂笑声中,黑发巫师的表情更加的僵硬了。
尤其是在被诺兰厄德和尤利维尔茨,用他们那意味深长的目光注视着的时候……
只有鲁文一个人,还不太能弄清楚状况:“哎,他们俩在说什么呢?”
“就和你看到的一样。”尤利维尔茨叹了口气:“萨莉卡约拿大公,对洛伦都灵有所倾慕……”
“有所倾慕…呃,就是喜欢他呗?”鲁文抢断道:“不对啊,洛伦这家伙早就有喜欢的人啦,那个古木森林的精灵小姑娘……嗯?!”
“……”洛伦都灵。
“精灵小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瞬间,萨莉卡勾住洛伦脖子的臂膀猛地用力:“说!现在就说清楚!不说清楚的话我就告诉夏洛特她的……”
“咳咳咳…!!!!”
一阵沉重的咳嗽声打断了大厅内风云骤变的气氛,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也顺便救下了差点儿被勒死的维尔茨公爵,外加某个几乎被勒死的拜恩公爵。
“行啦行啦,科罗纳老爷爷,我们所有人当中就属您的身体最硬朗!”萨莉卡约拿不高兴的摆摆手,小鼻子翘起:
“您今年不会死,明年也不会,后年也不会…所以麻烦别装的好像就快寿终正寝了似的行嘛!”
“当然可以,前提是您必须松开我们的拜恩公爵才行。”不急不恼的科罗纳,笑眯眯的看着弯刀女大公。
“是么,那我要是不松开呢?”一瞪眼睛,不服气的萨莉卡臂肘发力,将洛伦的脑袋死死按向她胸口。
“如果您不松开,那我也没什么办法;只是在接下来要出现的某个人面前,可能会让您显得很失礼。”
“很失礼?哪个家伙这么傲气,还……”
砰!
一声重重的铁靴踏步声,随着门被撞开的声音一起在大厅内奏响。
顿时鸦雀无声。
走进的身影踏着沉重的脚步,明明只穿着单薄的常服,却依旧带着无法言喻的庄重与威严,令人不由得安静下来,默默地注视着他。
“都来到了,是么。”
康诺德德萨利昂停下脚步,右手扶在椅子靠背上,犹如烈焰般的眸子将大厅内所有人的脸色都扫了一遍,微微颔首:
“很好。”
“那就开始吧。”
第九十二章 抢断
“首先,请诸位御剑骑士团将你们各自的佩剑呈于桌上,证明与会者的资格然后,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康诺德的声音缓缓响起,随即拔出了他腰间长剑纯黑色的剑身上纂刻着铁王冠标识率先平放在了桌上。
象征着东萨克兰亲王的秘银剑,王权。
几乎就在话音落下的同时,尤利维尔茨也拔出了他的佩剑朴素到几乎毫无装饰,专为刺击而锻造的宽刃短剑放在了与康诺德佩剑相对应的位置。
艾勒芒之刃,鹰喙。
“铛啷!”
鲁文和萨莉卡同时拔出了各自的佩剑与波伊的“铁骑”秘银长刀相仿,象征着洛泰尔的“爪牙”同样是一把刀,只是刀刃是笔直的,更像是一柄只开单面刃的长剑。
带着一丝表情复杂的冷笑,目光时不时瞥向洛伦的诺兰厄德从后腰拔出了一柄酷似开山刀的重兵器;“铛!”的一声,干脆利索的砸在了圆桌上。
这个长得狰狞的武器,却有个相当有“诗意”的名字…独行。
武器在桌上砸出刺耳的声响,所有的目光却不约而同的转向了同一个方向。
“该你了,拜恩公爵。”抬起目光,康诺德冷漠地盯着黑发巫师,还有他肩后的剑柄:
“将‘曙光’,放在这桌上。”
他每个字眼,都说的无比认真。
洛伦的表情微微一紧,右手按住了背后的剑柄。
康诺德说将剑交出,会议就会正式开始…也就是说他不仅要将教会和帝国贵族排除掉,连布兰登也要拒之门外吗?
不…这应该就是他原本的目的才对排除掉布兰登,单独与六个公国会谈;以此在没有第二人的干涉下,先让六大公国与他达成协议。
原因和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六个公国中哪怕是比较亲近布兰登的…包括拜恩,与布兰登的利益也并不完全一致。
他这么做就是为了削弱自己那封“帝国宣言”造成的影响,变成他康诺德作为德萨利昂皇室的唯一代表,与六大公国谈判哪怕所有人都清楚,布兰登就在这帝都之内,他也要假装这个丢脸皇子不存在!
“拜恩公爵,洛伦都灵阁下。”
康诺德的话语声打断了洛伦的思绪,冰冷的目光带着几分挑衅望着他:“所有人…都在等您。”
黑发巫师没有与他对视,目光挪向了一旁的科罗纳大师。
巫师塔领袖的表情十分玩味,仿佛也在等待着他的选择。
气氛变得有些紧张了。
“铛!”
沉默了五秒钟,一声不吭的洛伦单手握剑,将“曙光”放在桌上足足一人高的剑身,正好将康诺德的“王权”盖在了下面。
几乎就在同时,黑发巫师能明确感觉到周围一圈盯着自己的目光,都为止一松。
看到这一幕的科罗纳大师并没有做出什么表态,只是多了些不明的微笑。
康诺德的嘴角,微微勾起。
虽然还不明显,但至少小小的反败为胜了一场。
“既然如此,那么以东萨克兰亲王的身份我正式宣布,御剑骑士团第六届骑士团议会,正式组建。”
带着沉重而庄严的声音,空荡荡的大厅内七个人分别坐在了各自的席位上唯有属于“萨克兰帝国皇帝”的席位,被空了出来。
“第六届议会?”鲁文弗利德一边坐下,一边满脸困惑的小声自言自语着:“都快三百年了…为什么我们是第六届骑士团议会呢?”
眼角闪过一丝无奈的尤利维尔茨轻叹一声,压低了嗓音无奈的解释道:“因为御剑骑士团本身的存在就争议颇多,因此在艾克哈特一世陛下之后,仅有五位至高皇帝曾因为北方魔物入侵而临危重组骑士团;其中就有‘贤者’布兰登一世,狂龙女皇夏洛特……”
“不不不,小尤利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表情古怪的鲁文一阵摇头,连忙拦住还想说下去的维尔茨大公:“我对这些老掉牙的故事不感兴趣,光是洛泰尔的历史就够让我头疼了。”
“我的意思是…就连‘御剑骑士团’这个名字,我也是来的时候才刚知道;要不是他刚刚皇储殿下提了句,我还以为咱们是第二届的骑士团议会呢!”
“……”尤利维尔茨。
轻扯着嘴角,洛伦将注意力从他们俩的窃窃私语中收回,重新转移到康诺德的身上。
“自艾克哈特一世至今日,御剑骑士团仅仅组建过六届议会,每一次都是在帝国存亡的危急关头,为什么?”
紧蹙眉头的康诺德,声音冷漠而沉重:“因为这代表着帝国的体制已经无法抵御危机,必须用更加直接的方式将所有的权力和资源,都尽可能的集中到最少的一群人手中。”
“而这一群人将被赋予操控整个帝国的权柄,以及拯救帝国的责任;骑士团议会的每次投票和决定,都将决定数以万计的生命,和他们所生活的土地…是否还存在于世。”
“艾克哈特一世北上,在断界山御敌;‘贤者’布兰登战于血骸谷;黑公爵临危受命,拯救帝国……”康诺德越说,他的声调越是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颤抖:
“但与我们相比,之前五届御剑骑士团所遭遇的危难…统统不值一提!”
“因为那时的他们,紧密的团结在皇帝的身旁;”
“那时的他们,清楚的知道应该服从谁的命令,敌人又在哪里;”
“那时的他们,还有一位皇帝!”
颤抖而沉重的声音,令大厅的气氛中多了一丝紧张和不安。
“正如拜恩公爵在他的信中提到的那样,亚速尔精灵和他们幕后的主使者,是一个强大到也许我们团结一心也未必能赢的敌人。”双手抵着桌子,皇储殿下缓缓起身:
“他们杀了我们的皇帝,他们还一度想杀了在场的所有人;他们如此的炫耀武力还令我们无可奈何,只知道他们一定会入侵却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从何处开始。
“御剑骑士团…我们该如何做?我们应当如何,才能抵御这前所未有的敌人?”
说完,站在席位前的康诺德一动不动,凝重的目光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面庞。
应当如何…答案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
康诺德德萨利昂…他刚刚的话几乎都已经把“答案”直接告诉了众人我们没有皇帝,我们需要一位皇帝。
而现在,就是诸位“高贵的御剑骑士团”成员们推举一位皇帝的时候了。
更为关键的在于,之前洛伦的“帝国宣言”中就已经明确表态过,要推举皇储殿下成为第十三世代的至高皇帝…所以洛伦不可能再改口了。
康诺德…他这是在利用自己的身份化被动为主动,将原本布兰登和洛伦所占据的“抢先优势”逐渐变成他的;从“拜恩与诸公爵共同推举康诺德为帝国皇帝”,变成“六位公爵赞同康诺德殿下的想法,并拥戴他为皇帝”。
几个字的改动,意思可就天差地别。
前者等于康诺德欠了洛伦和布兰登一个大人情,后者则是他合理合法,在帝国上下一致要求下,得到他应得的。
也就是说康诺德并没有合作的诚意,打算用这种方式压制自己和布兰登?
面不改色的洛伦目光平视,假装没有看到对方的视线。
“该怎么做,我倒是觉得挺简单的。”
嘴角挂着狞笑的阿尔勒大公,诺兰厄德突然开口道,耸着肩像是随口应付两句似的:“皇储殿下不是说了吗,我们没有皇帝那还不好办,选一位皇帝出来就是了!”
嗯?!
在场的众人纷纷怔住,就连康诺德也不禁将目光转向了诺兰厄德。
这么“忠心为国”的话,居然出自对帝国和德萨利昂最为反感的阿尔勒公爵之口?
看到汇聚过来的一双双目光,嘿嘿低笑的阿尔勒公爵表情更玩味了:“当然,既然要选一位皇帝,那么选谁可就是个大难题了。”
“我的意思是…我们总不能显得太不公平,毕竟第十二和第十三世代可有不少皇室成员;我们要是都推举同一个人,是不是有点儿‘钦定’的嫌疑啊。”
大厅内的气氛,骤然一冷。
隐隐察觉到他想法的康诺德面色铁青,眉头紧蹙与诺兰厄德对视:“阿尔勒公爵,您究竟想说什么?”
“很简单!现在这里只有您一个德萨利昂皇室,如果我们都推举您,那不是显得太假了吗?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弄得好像我们都串通好了似的,对您的名声不利啊。”
诺兰厄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越笑越灿烂:“所以我提议我们在场的每个人都推举一位德萨利昂皇室成员,看谁能说服谁,再做决定!”
惊人的死寂中,不仅是没有声音,所有人的表情都像是被定住了似的。
这家伙…他是特地跑过来捣乱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这个想法同时出现在了黑发巫师和尤利维尔茨的脸上。
“哎哎哎…我觉得这个想法不错!”鲁文眼前一亮,丝毫没注意到身旁的艾勒芒公爵锐利如剑的目光,恨不得将他的脑袋直接按在桌子上:“最重要的是,听起来很公平啊!”
“没错没错,复议复议!”大大咧咧的萨莉卡约拿也拍着桌子,兴奋得像是嫌事情闹得还不够大一样:
“就该这样大家一人选一个,一人一票,看谁能说服谁!”
坐在最边缘的科罗纳大师依旧面带微笑,丝毫没有想要站出来阻止的迹象。
康诺德的脸色犹如阴霾,虽然表情没有半点变化但就是愈发的黑了。
嘴角抽动的黑发巫师按捺着心情,保持镇定一言不发。
这绝对是意外惊喜,却又不出乎意料。
阿尔勒的厄德家族与德萨利昂皇室的矛盾由来已久,几乎可以追溯到萨克兰帝国建国之初;这个地处西南边陲,荒凉到除了巨怪几乎找不到任何“特产”的公国,始终都是帝国眼中的隐患。
他们排斥圣十字教会,和洛泰尔与拜恩都有领土争议;骁勇善战的巨怪猎人曾经在血骸谷与他们的公爵英勇奋战,壮烈牺牲;但在绝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打劫别家商队的好手。
混不吝,抠门,狡猾,不守规矩,浪迹天涯的商人、强盗和小偷,就是阿尔勒人的直接写照“永远别单独和一个阿尔勒人同行,除非你不值得抢”,这句名言在帝国南方流传甚广。
所以诺兰厄德…这位阿尔勒之主,他来参加这场聚会的原因既不是响应自己的号召,也不是为了“帝国大义”;
他来,就是想给康诺德,给帝国和德萨利昂皇室添堵。
“您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很安静啊,洛伦都灵公爵。”
一直笑得灿烂的诺兰厄德,突然将注意力转移向黑发巫师,一副又期待又好奇的模样:“还不知道对在下的想法,您是个什么意见呢?”
我感觉你再说下去,可能就离死不远了。
带着公式化的微笑,洛伦抬起头看向周围的公爵们,还有已经是面沉如水的康诺德:“既然已经有三位公爵提出决定,基本已经是半数;那么我也没有异议;但……”
“我会保持我之前的想法,推举康诺德德萨利昂皇储殿下,为帝国第十三世代的至高皇帝!”
看着“义正辞严”的洛伦都灵,众人的表情明显有些错愕。
康诺德的表情若有所思,而尤利维尔茨则默默的朝洛伦颔首,似乎对他愿意坚持态度的选择表示肯定。
“好吧,看来都灵家的就是都灵家的,做出过的承诺永远不会改变。”虽然这么说,但诺兰厄德的表情却很是不以为然:“就不知道是为了大义,还是为了卖皇储殿下一个人情了!”
这家伙……
无视了黑发巫师投来的目光,阿尔勒公爵笑嘻嘻的将目光重新转回了康诺德的身上:“轮到您了,尊敬的皇储殿下。”
“您觉得…应该推举谁成为下一任帝国至高皇帝,最合适呢?”
第九十三章 不意外的“客人”
死一般的寂静。
康诺德一动不动,面寒如冰;诺兰厄德公爵依旧笑的无比嚣张,毫不掩饰的和皇储殿下四目相对。
除了洛伦和尤利维尔茨,连鲁文和萨莉卡这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粗线条,也紧张的闭上了嘴,四双眼睛不停的在圆桌的两端不断的移动着。
这已经不是针尖对麦芒,而是能看到血光飞舞了!
“咳!咳咳咳……”
足足半晌,科罗纳才接连咳嗽几声,生硬的打断这份尴尬。
“咳咳咳…既然康诺德殿下同样属于德萨利昂皇室,这种问题对于皇储殿下而言,实在是过去突然了。”科罗纳有些艰难的故作淡然道:“身为皇储,殿下必然是时刻将帝国安危挂于心间,又么会想着让别人替自己承担如此重担呢?”
“自然!以法理而论,帝国皇位理当属于殿下;但既然是要推举,那不妨由诸位公爵们说说看是否还有比康诺德殿下更合适的人选,完全可以再讨论讨论嘛!”
科罗纳的意思很直白这场讨论的前提不再是推举皇帝,而是提出其他人选,看看会不会有比皇储殿下更加出色的,能够与殿下竞争的。
也就是说大家不用再有心里顾虑,推举的人选也不再附加任何前提,想说谁就说谁。
一番话说完,康诺德的表情微微好转了些。
诺兰厄德依旧嘴角挂着有些狰狞的微笑,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
感觉到大厅内的气氛轻松了不少,科罗纳大师率先站出来,推举御前内阁的军务大臣,瑟维林德萨利昂。
理由也很简单作为如今皇室中较为年长的成员,虽然是旁系,但军旅经验丰富,多次统兵作战;在接下来的亚速尔精灵入侵中,肯定会需要他的经验。
艾勒芒之主尤利维尔茨弃权;在他看来这种事情根本就纯属胡闹,既没有意义也不具备实际效力…而他讨厌说废话和闲聊。
鲁文弗利德本打算站起来,但是在尤利维尔茨那真的已经可以杀人的目光下,又被黑发巫师使了几次眼色之后,终于也放弃了。
不管不顾的萨莉卡约拿推举了长公主菲特洛奈德萨利昂。理由更简单她是个女的,却比绝大多数的骑士更像个男人。
诺兰厄德面不改色,推举布兰登德萨利昂…因为布兰登是驭龙者,而巨龙是阿尔勒臣服帝国的首要前提。
当然,他真实的目的在场的人都是一清二楚…推举谁无所谓,反正就是要恶心恶心康诺德。
“我的观点依旧对于现如今的帝国而言,康诺德德萨利昂殿下,才是帝国境内最合适的人选。”
面不改色的黑发巫师,平淡的开口道:“原因和理由…我在之前的那封‘帝国宣言’中已经解释的非常清楚了。”
“而且我的想法和尤利维尔茨公爵一样,这件事没什么好谈的;尽快举行加冕仪式,让帝国拥有一位皇帝,才是眼下的重中之重!”
轻抿嘴角的科罗纳表情一动,没说什么,只是冲着黑发巫师眨了眨眼睛。
“所以…最终的决定权又重新落到您手中了,皇储殿下。”再度露出微笑的诺兰厄德,将目光重新转向康诺德:
“瞧,因为拜恩公爵的忠心耿耿,现在您只要开一下金口,帝国上下就没有人还能拥有与您竞争的人选了。”
面对着阿尔勒公爵那咄咄逼人的目光,脸色铁青的康诺德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科罗纳大师好不容易缓解的气氛,重新变得压抑了起来。
又是一个两难局面…神色平淡的洛伦,目光不停的向诺兰厄德身上扫去。
如果康诺德说了任何一个名字,那就证明他认为帝国境内还有比他更合适的储君;
如果他自己选自己…这位捣乱的阿尔勒公爵肯定还会借机生事。
所以,康诺德德萨利昂,你究竟要如何扭转这已经几乎是死局的局面才能……
“布兰登德萨利昂。”
面沉如水的康诺德死死盯着诺兰厄德,一字一句的将那个名字说的明明白白:
“如果是我…我会选择布兰登德萨利昂。”
这一刻,骑士团大厅才是真正的,死一般的寂静。
从科罗纳大师到洛伦身旁的萨莉卡约拿,一个个目瞪口呆,惊愕到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这一刻,诺兰厄德终于再也笑不出来,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在场所有人…谁也没想到康诺德会说出这个名字!
始终沉默的洛伦,突然间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死死盯着一脸惊愕的诺兰厄德。
不对,这里面有诈…就算阿尔勒公爵再怎么想给德萨利昂家族添堵,他也不会故意在天穹宫里挑事寻死;还是说……
“没错,如果是让我选,我会选择布兰登德萨利昂。”
丝毫不在意周围目光的康诺德,继续把话说了下去:“理由同样简单,他是皇室之内最后一名驭龙者,是帝国的第二顺位继承人,理所应当的拥有成为皇帝的资格。”
“尤其是在眼下这种危急关头,一位驭龙者…将会给帝国,给所有即将与敌人奋战的战士们带来莫大的安全感和信心;当巨龙展翅,龙炎焚烧大地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会相信帝国必胜,德萨利昂…必胜。”
“因此我推举布兰登德萨利昂,成为帝国的第十三世代皇帝;但是……”
康诺德话锋一顿,冷漠而肃穆的眼神从桌前每一个公爵的脸上扫过:“诸位尊贵的公爵们,你们好像还忘记了一件事,忘记了一个人。”
“那就是我们依然生活在第十二世代,而第十二世代的皇帝…你们的皇帝陛下,选择由我继承这个帝国!”
“所以公爵们…你们尽可以推举任何一个德萨利昂来与我竞争或者对抗,推举你们心中真正合适的人选,能给你们带来利益的人选。”
“但还请诸位扪心自问,你们的选择…究竟将拯救帝国,还是抢在亚速尔精灵入侵之前,将帝国拖入到名为‘分裂’的,万劫不复的地狱之中?”
“正如同我们的洛伦都灵公爵所形容的那样。”
圆桌之前,神色各异的众人再没有一个开口的。
黑发巫师依旧没有开口,漆黑的瞳孔死死锁定在诺兰厄德的身上,表情波澜不惊。
原来如此……
从诺兰厄德出现到他开始不断的在这场会议上捣乱,各种给康诺德添堵的时候,洛伦都一直有种错觉…这阿尔勒公爵,八成是已经和布兰登德萨利昂达成了某种协议。
而对方的表现也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不论是打断康诺德的节奏,还是提出所谓的“一人一票,选举皇帝”,都像是在不断的给布兰登造势,削弱康诺德在这场骑士团会议中的话语权和影响力。
但现在看来,这场御剑骑士团会议就是两个人自导自演的双簧戏…阿尔勒公国与皇室间的矛盾由来已久,可以成为绝佳的靶子;由诺兰厄德先发难,就能堵住剩下所有人的嘴。
站在巫师一边的埃博登执政官,在教会与拜恩之间摇摆不定的洛泰尔公爵,永远中立的尤利维尔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萨莉卡约拿…还有支持布兰登的拜恩公爵,洛伦自己。
康诺德德萨利昂,他就是用这种方式将六个利益诉求完全不同的公国无话可说以退为进,拿“大义”压人…和洛伦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套路。
唯一的区别在于,洛伦针对的只有他康诺德一个,而皇储殿下却是用这招来压制所有的公爵,乃至整个帝国!
终于明白过来的洛伦眼神愈发的凝重,按住椅子扶手的双手,青筋不自然的暴露出来。
“还有谁,有任何的异议么?”
冷漠的质问生,在骑士团大厅的天花板下响起。
答复他的,只有沉默。
面色各异的公爵们再没有一个开口的,而刚刚跳的最欢的诺兰厄德,此刻却是出奇的沉默。
“既然诸位都没有异议,那么作为即将加冕为帝国第十三世代的至高皇帝,我在此郑重宣布……”
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康诺德德萨利昂…此刻犹如至高皇帝一般,对着在座的公爵们沉声道:
“从此刻开始,从帝国最北方的断界山到最南方的山岩堡;从深林堡的密林到大绿海的半人马戈壁……”
“萨克兰帝国境内,所有高悬三头巨龙旗帜的土地,所有的村庄,所有的城镇,所有的城堡,所有人不论老幼,不分男女,都必须服从于帝国召唤,与入侵的敌军作战!”
“既然亚速尔精灵们开启了这场战争,那么我们就陪他们一起将战争进行到底;直至鲜血流尽,灰飞烟灭,国破族亡!”
“容我再度提醒诸位…这不再是一场卫国之战,尊严之战;而是两个同存与世的族群只能有一个继续统治这个世界,直至末日降临!”
“任何背弃这场战争的人,都将不再是帝国的敌人,而是我们整个族群的敌人背弃战争,背弃皇帝,就是背弃你的族群。”
“而我向诸位保证,对于背弃族群之人…帝国将会在他们背弃之间,让他们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骨肉无存!”
沉重的话语落下,只剩回音在大厅内飘荡,却依旧散发着血淋淋的杀气。
没有人开口,圆桌周围的公爵们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直至下一秒……
“砰!!!!”
大门被撞开了。
圆桌前的众人同时回头,惊愕的看向那个走进来的身影。
康诺德的面色再度铁青。
闭上双眼的黑发巫师,无奈的叹了口气。
本想着能用最小的代价解决这件事,最后还是闹到这一步了么?
“哟哟哟,大家都在呢。”
轻佻的话语声,带着一丝的随意;踉踉跄跄,一步一跳的走进了大厅。
“这么突然的闯进来打断你们聊天,真的很抱歉啊;但是……”
他缓缓抬起头,带着孩子般笑容的看向一脸冷漠的康诺德德萨利昂:
“你好像把我给忘了呀,我最最亲爱的康诺德德萨利昂皇兄。”
“向亚速尔精灵入侵,加冕为帝国第十三世代的至高皇帝…这么多重要的事情,怎么能不邀请我呢?”
“还是说亲爱的皇兄,已经把我这个不怎么爱听话的弟弟给…忘了?”
他毫不在意周围那些惊愕的目光,挑衅似的和康诺德对视,还不忘了朝黑发巫师抛了个飞眼儿。
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洛伦静静地看着布兰登的表演。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康诺德冷漠的开口道:“按照父皇生前的安排,你现在应该在波伊,在东征军团的军营里。”
“没错,但我现在来了,就站在你面前。”轻轻打了个响指,怡然自得的丢脸皇子殿下张开双臂,很是不屑的轻哼一声:“别装傻了行么,我尊敬的兄长任何人只要抬抬头,就该知道我来了;还是说你以为现在这世上除了我之外,能够有第二个驭龙者?”
这等于是彻底把话挑明了,再没有半点掩饰。
“即便如此,这里是御剑骑士团的总部,只有骑士团成员可以参与到这场会议中。”康诺德森然道:
“布兰登,你…没有站在这里的资格!”
“没错,但我现在人已经在这儿了,而这里也正好有一个座位。”布兰登笑的愈发灿烂,也愈发嚣张:“所以既然如此,我亲爱的皇兄殿下,准备怎么把我怎么着儿?”
康诺德的表情愈发的难看。
“砰!”
皇储殿下撞开椅子,血红色的瞳孔锐利如剑一般,在圆桌周围所有人的脸上一扫而过。
令人胆寒。
“既然如此,那么我能做的也只有一件事……”康诺德冷冷道:
“御剑骑士团,现在解散!”
神色各异的公爵们纷纷起身,转身从各自的位置上离开。
死寂的大厅中,只剩下黑发巫师一人。
…还有某个洋洋得意的皇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