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来晚的“英雄”
熊熊大火,将天空染作赤红色。
脑袋被硬生生扯下来,被龙爪硬生生捏成碎肉的邪神躯壳痛苦的挣扎;燃烧的触手不断的抽搐,在半空中摇曳、烧灼、腐烂、融化…直至变成浆水。
燃烧的龙炎,犹如从天而降的火雨。
在溢满空气的焦臭和**气味中,明明已经被扯断脑袋的邪神躯壳,或者说查卡尔依旧在不断的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在火焰的吞噬下,庞大而肥硕的身躯不断的变成焦土和灰烬。
即便如此,熊熊燃烧的龙炎依旧没有熄灭的迹象,还在继续的燃烧,直至彻底吞噬了邪神躯壳的全身;
直至溢满脓浆的身躯彻底瘫软下去,再没有半点动静;
直至整个战场,陷入一片火海;
不过这些已经和洛伦没什么关系了。
将伤痕累累的灰瞳少年躺倒放下,疲惫的黑发巫师缓缓起身,长出一口气然后昂首看向巨龙腾舞的方向,等待着某个家伙“不请自来”。
果然……
“轰——!!!!”
脚下猛然一震,夹杂着烟尘和焦臭味儿的劲风扑面而来,让洛伦都睁不开眼睛。
而等到他再次睁眼的时候,首先映入视野的是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双足站稳,收起双翼的巨龙米拉西斯,扬起了她那优雅而修长的脖颈,“亲切”的探向黑发巫师。
当然,一切的修饰词都是以巨龙的体型为前提的…若是换成人类的视角,恐怕更接近于一头饿极了的野兽,准备给自己打打牙祭了。
想起第一次见到这头巨龙时的情景,洛伦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我尊敬的巫师顾问阁下,有没有想我?!”
带着孩子般爽朗欢快的笑声,一名赤发红瞳的少年从龙背上一跃而下,大大咧咧毫无架子的朝黑发巫师走来,而且主动伸出了右手。
“哦…不对不对不对。”
没等黑发巫师伸手,眼底滑过一丝狡黠的红发少年突然把手收了回来,一副“惊慌过度”的模样,歪着脑袋打量着洛伦:
“现在不能再叫巫师顾问对吧…呃,应该叫‘拜恩公爵’阁下…还是殿下?要不你告诉我吧,我书读的不多,可不要骗我啊!”
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黑发巫师的脸上保持着一丝公式化的微笑:“您到底想说什么……”
“……布兰登·德萨利昂殿下?”
“我想说,我的某个‘忠心耿耿’的巫师顾问,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下子变成了喜欢趁人之危,占别人便宜的混蛋。”
双手叉在腰间,仿佛这样能让他的表情看起来义正辞严点儿:“你好像忘了,夏洛特·都灵是我钦定的未婚妻来着!”
“我的巫师顾问阁下,你这种抢别人老婆的行为很恶劣啊!”
抢别人老婆?
明明是你自己怕她,还拼了命想塞给我的对吧?!
皱起眉头,洛伦想翻白眼的冲动更强烈了。
【别听他的】
一个很是突兀,优雅而慵懒的女声响起,洛伦和布兰登几乎是同时一愣。
【你当公爵的消息传来那天,他高兴地疯了一晚上】
“嗨!”脸上立刻挂不住的皇子殿下猛地回头:“好女孩儿,我知道让你一口气飞这么远是我不好,也用不着这么急于报复我吧?!”
巨龙米拉西斯扭过脖颈,骄傲而优雅的龙首上露出了十分不屑一顾的小表情。
而当一脸尴尬的布兰登把头转回来,就发现黑发巫师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面带微笑,眼神十分的意味深长。
“咳咳咳咳咳…先不说这些了;总、总而言之……”
一度让场面尴尬的布兰登,立刻祭出了“咳嗽”和“生硬转折”两个招数:“我们打败了那个该死的邪神躯壳,结束了这场半人马战争,还顺便救了你和你护卫的一条小命,我的公爵大人。”
“当然,这一切都是因为本皇子殿下及时赶到,才能挽大厦于将倾,并且…嗯,你那是什么表情?”
刚嘚瑟没两句的布兰登立刻察觉到不对劲,颇有些不安的问道:“我说的不对吗?”
“没有,您说的都对。”摇摇头,目光玩味的洛伦带着公式化的微笑:“只不过,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纰漏。”
“比如?”布兰登双手背在身后,目光不停的躲闪。
“比如…要不是我躲得及时,没等您‘挽大厦于将倾’,我和路斯恩就已经和那个邪神躯壳一起,被米拉西斯的龙炎烧死了。”
洛伦淡淡道:“另外,就是您‘拯救世界’的时间稍微晚了那么一点点;军队早就全部撤离,战斗已经结束了;就算您不来,我也有办法干掉这个邪神躯壳。”
“所以…要是让不知道事情经过详情的人听说了这些,恐怕会觉得您并没有挽大厦于将倾,而是专程以帝国皇子之尊,跑过来抢功的。”
布兰登表情一僵。
“呃…关于这个…英雄总是要晚一点儿登场的嘛;你说对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黑发巫师一声不吭,默默的看着他在那儿傻笑。
莫名安静的气氛中,皇子殿下笑的更尬了。
过了一会儿,布兰登才闷闷不乐的吐了口气:“洛伦·都灵,你…变得跟以前有点儿不一样了。”
“我猜我们都是。”
洛伦平静的和他对视着:“从帝都不告而别的那天开始……”
血色的战场上,只能听到远处火海的沸腾,和扫过草原的微风。
默默相对的二人四目相视,各有所思。
“是啊,从那天开始。”布兰登的脸上,那灿烂如阳光般的笑容不减:
“在经历了被最信任的菲特洛奈小姑的监视之后,在一次次躲过了皇兄的亲信们暗算之后,在不断的揣摩父亲的心思,想法的日子里…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记得你当初是怎么形容的来着…与人斗,其乐无穷…对吧?”
欢快的笑着,翘起嘴角的布兰登抬头看向黑发巫师:
“我猜,拜恩十三领的伯爵,鲜血教团的狂信徒,拜恩的帝国总督和约德商会这些人…应该也不会比帝都的贵族老爷们更善解人意一些?”
洛伦没有回答什么。
两个人看对方的表情都轻松了不少。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原本以为帝**团的统帅应该是艾克哈特二世;至高皇帝陛下和康诺德皇储真的能允许你……”
“这个…过程很曲折,原因很复杂。”双手托着后脑勺,歪着头的布兰登耸了耸肩膀:“说实话,不光是你,就连我自己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的语气很调侃,就像是在讲一个和自己没有丝毫关系的故事。
“如果你要让我从头开始说的话,说到最后大概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一开始说的是什么了,所以干脆简单点儿。”皇子殿下微微一笑:
“就在御前内阁的大厅里,我用手弩指着尊贵无比的父皇陛下,告诉他…要么同意让我领兵,要么立刻去世!”
“哦,对了;我还得谢谢你来着;多亏了你留给我的那个袖剑,我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武器带进御前内阁;下次再有这种好东西,千万别忘了我啊!”
嗯?
什么?!
震惊的黑发巫师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甚至都没有听清布兰登后面说的是什么,脑海一片空白,完全呆住了。
一分钟后,好不容易从惊愕中恢复过来的洛伦吞吞吐吐的开口道:“那…他就同意了?”
“否则呢,你以为我能让三个齐装满员的帝**团乖乖听话?”皇子殿下扁扁嘴,似乎对这一点很不满:
“我可不是我那位敬爱的康诺德皇兄,一句话就能让人替他送命;连我的巫师顾问都知道,毫无威信可言的‘丢脸皇子’殿下,是可以和他讲条件的……”
布兰登“可怜兮兮”的嘟嘟囔囔小声说着,一副“受了委屈,急需安慰”的模样。
扯了扯嘴角,微微蹙眉的洛伦叹息一声。
“我猜,统御这三个军团的兵权…也是有条件的?”
皇子殿下默默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轻轻叹了口气,布兰登的表情似乎很不高兴:“我好不容易想把话题岔开,为什么你非得要提这个呢?”
“你猜对了,我尊敬的拜恩公爵…嗯,还是叫你洛伦吧,前面那个说起来太不顺口了,而且总让我觉得自己被你占了便宜,哈哈。”
洛伦仍旧是一副平淡的表情。
“尊贵的父皇陛下,给了我梦寐以求的兵权——不是像上次埃博登时那样,仅仅只是协助;而是真正生杀予夺,不容置疑的权力。”
“代价,就是我必须证明自己是真的有资格获得这份权力;我必须拿出足够说服所有人的成绩,必须能够用行动说服所有人;艾克哈特二世陛下做出的这个决定是英明的,睿智的,而非仅仅是被他‘溺爱’的小儿子所要挟。”
“总而言之,我必须向所有人证明,自己不比敬爱的康诺特皇兄逊色。”
再次长叹一声,布兰登的脸上露出了不同以往的惆怅:
“不比康诺德皇兄逊色…这个问题,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我已经问过自己无数次了。”
“几乎每一次我都在告诉自己,你和他不一样,你不能成为康诺德那样的人,你要做你自己;你要做…和那个人相反的存在,而不是他的影子,他在出现意外时的替代品。”
“做布兰登,而不是康诺德第二。”皇子殿下幽幽道,嘴角的弧度多了一点点苦涩:
“但你猜怎么着…当我做了这辈子最大的一件荒唐事,当我用上了弦的手弩指着我父亲,我的亲生父亲的时候;我能清楚的,从他的眼底看到一丝惊喜!”
“那个表情我等了十几年,但当我终于得到的时候,却有种没来由的厌恶。”布兰登的呼吸变快了,笑容愈盛:
“因为那是过去只有他在看皇兄时,才会露出的表情。”
“我,布兰登·德萨利昂,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折腾,胡闹和过往种种…终于变成了和皇兄没什么两样的东西。”
“变成了父亲手里,精心打造的艺术品。”
安静了片刻。
“不一样的。”
洛伦看着他,很是肯定的摇了摇头:“你和康诺德…完全不一样。”
“倒不是说你是什么好人,但和康诺德还是有区别的。”
布兰登诧异的挑了挑眉毛。
“简单来说,康诺德是已经被权力的枷锁牢牢捆住,并且彻底认命了。”黑发巫师轻声道:“而你…虽然也希望被捆起来,但至少你知道自己是被捆住的。”
“其中的区别,很大。”
“是吗?”布兰登很是惊喜的看着黑发巫师,嗤笑一声:
“虽然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不过…谢谢啦。”
心情好多了的他们,将目光转向身后;无论何时,一望无际的草原和碧蓝的天空,总是能令人心情舒畅的。
就在此时……
“轰————!!!!”
剧烈的震动,犹如大地轰鸣般从远处燃烧的战场上响起!
没反应过来的布兰登直接被震倒在地…如果不是及时被黑发巫师伸手拽住,他的后脑勺就要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了。
“轰————!!!!”
又是地震办的巨响,长啸一声的巨龙米拉西斯扭动脖颈,张开双翼将二人和昏迷的路斯恩护在身后。
【小心】
米拉西斯的声音,同时在二人的脑海中响起。
【那个怪物,似乎还活着】
“什么?!”
震惊的布兰登目瞪口呆的望向远处的一片火海,看着从那已经化作焦炭的巨大躯壳中,一根有一根触手“破壳而出”;在四散的烟尘中,狠狠的抽打着身上的躯壳。
“洛伦…都灵——!!!!”
癫狂的嘶吼声响彻云霄,犹如“死而复生”般的查卡尔,再一次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洛伦,你刚刚好像说有办法干掉它的,是吧?”呆愣住的布兰登,狠狠抽动了一下喉咙:
“我觉得…你可以准备一下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怪物们的战争
“洛伦…都灵——!!!!”
血日西垂,空无一人的战场上,只有查卡尔长啸的嘶吼仍在回荡。
浑身浴火,犹如地狱炎魔般的查卡尔,身上被烧焦的外壳不断的碎裂,掉落,化作漫天的烟尘与灰烬;新生的触手从身体中探出,散发着不同于原来的,鲜红的颜色。
犹如重获新生般的查卡尔,巨大而肥硕的邪神躯壳身躯和原本的一样庞大;挥动着漫天的触手,愤怒而癫狂的嘶吼着,沉闷的回响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恐惧。
砰——!
沉重的触手轰然甩落,在已经化作焦土的战场上留下大片大片的沟壑,弥漫的烟尘在他庞大的身躯周围席卷而起。
“洛伦…都灵——!!!!”
很难说现在的查卡尔,是否还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涵义;亦或者这些对查卡尔,对已经被虚空之力侵蚀的邪神躯壳而言,早就无所谓了。
再没有了“复仇”的概念,再也不会去考虑已经灭亡的半人马部落的未来,再也不会想着自己是否还能活下去。
身体被摧毁,意识被腐蚀,残存的最后一点点“自我”,也在之前的战斗中被破坏,被阿刹迈大师注入的“毒”彻底抹杀。
取而代之的,是“摧毁”和“杀戮”,是凶兽与怪物本能的**。
砰——!砰——!砰——!砰——!
触手不断的敲打着地面,扬起的烟尘中一颗崭新的头颅从查卡尔的身体中“伸展”而出。
“轰——————!!!!”
伴随着再次响起的雷霆,展翅腾舞的巨龙米拉西斯咆哮着从天而降,席卷着呼啸的狂风朝向大地上的邪神躯壳扑来。
剧烈的风压不断的扫荡着大地,米拉西斯不断的在上空盘旋,利用着与生俱来的优势俯视着身下的查卡尔,骄傲的高昂着龙首。
狂暴嘶吼着的查卡尔,对着穹顶之上的米拉西斯愤怒的咆哮着;浑身上下的触手不断的抖动,腾舞;肥硕的身躯中不断的传出撕扯着血肉,脓浆喷涌的声响。
翱翔于天际的巨龙,对于邪神躯壳而言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天敌”——只要展翅翱翔,它就对巨龙无可奈何,而沸腾的龙炎对于一切虚空生命却都是致命。
即便是近身肉搏,巨龙的力量也丝毫不比任何虚空生物逊色;强健有力的龙爪,能够轻易的撕碎邪神躯壳的皮肉;
同样长满了獠牙的血盆大口,也能轻易的咬断它的任何一根触手。
唯一的优势,可能就是它强大到不可思议的生命力,可以承受最最严重的致命伤;而被斩首穿膛的巨龙,却是绝对必死无疑。
在空中盘旋的米拉西斯,琥珀色的眸子倒映着查卡尔癫狂的身影;丝毫不逊色于人类的智慧,正在思考着她的战术;
虽然不清楚缘由,但之前的交锋已经证明,仅仅凭借龙炎是无法消灭这个怪物的;而且如果距离太远,同样会削弱龙炎的威力。
“轰——————!!!!”
一声龙吼,双翼张开的米拉西斯在天空中化作一道优美的弧线,裹挟着急掠的狂风扑向邪神躯壳。
几乎同时,查卡尔全身上下所有的触手都停止了抖动;从不同的方向,相继刺向天空!
噗——!噗——!噗——!噗——!
原本只有几十公尺长的触手,像是无限增殖的血肉般不断的延展着长度,犹如腾空而起的弩箭,不断的冲向天空;同时在触手的顶端,长出了尖锐的骨刺。
一击,就能贯穿米拉西斯的龙翼!
俯冲的米拉西斯立刻察觉到了扑向自己的黑影;缓缓张开了血盆大口,喉腔的深处闪烁着耀眼的光。
穹顶之下,两边的黑影逐渐逼近。
交汇,只在一瞬……
轰——!
金红色的火光在空中炸裂,燃烧的触手无力的落下,重重的砸落在地。
就在这刹那,米拉西斯的身影突然翻转,堪堪躲过一左一右两根触手的突袭;优雅而修长的身影在空中转动,不断的与触手的肉壁交错而过。
伴随着米拉西斯俯冲而下的残影,半空中不断的有火光炸裂;电光石火之间,巨龙接连不停的在一根有一根触手的夹击围攻下闪避、翻转、倒转……
优雅的身形,流畅的动作,天空中的米拉西斯仿佛并不是在战斗,而是在跳舞;而她的舞伴,就是身旁呼啸而过的狂风。
至于查卡尔的触手,则彻底沦为了她“舞步”的节拍,展现她高超舞技的舞台。
“轰——!!!!”
空中再次燃起一片火光,最后三根触手在烈焰中不断的萎缩、融化,再也不能挥动。
查卡尔痛苦的嘶吼着,无力的发泄着他心中的怒火。
再没有阻碍的米拉西斯,笔直的朝向邪神躯壳俯冲而去。
砰——!
出乎意料的,最先被米拉西斯的龙炎击落的触手再次活了过来;并且毫无预兆的,狠狠抽在了她的龙背上。
不,那不是又“活”了过来……
而是在已经死去的触手上,又重新诞生的血肉…阿刹迈大师在查卡尔身体里所种下的“毒”,已经彻底变成了邪神躯壳的一部分。
咚——!
大地震颤。
紧接着便是狂风席卷,尘土飞扬;烟尘弥漫的血色战场上,突兀的多出了一个巨大的陷坑。
嘶吼的查卡尔扭过头,将目光对准了烟尘升起的方向;一根又一根触手抖动着,像是准备进食的巨蟒般兴奋不止。
激荡的烟尘中,轰然坠落的米拉西斯摇晃着龙首,从陷坑中起身;琥珀色的眸子闪烁着犹如实质的怒火。
“轰——————!!!!”
又是一声龙吼,完全被想到自己会被从天空击落的巨龙恼羞成怒;再次张开了双翼,卷起的狂风吹散了周围的烟尘,缓缓托起米拉西斯那巨大的身躯。
然而就在此时,两根触手突然射出,扑向米拉西斯的龙翼。
反手一挥,米拉西斯以完全不符合体型的迅敏击落了来袭的触手;但也失去了腾空的时机,只得张开双翼,朝着同样嘶吼着的邪神躯壳扑上去。
两个庞然大物就在这无人的战场上以人类无法想象的姿态,展开了最后的厮杀!
不再躲闪,面对面的扑向彼此。
咚——!
攥紧成“拳”的龙爪,猛地砸在了查卡尔的颅侧;巨大的身影微微一晃,像是缠住了米拉西斯挥来的右爪,拽起一根触手横着扫向巨龙。
左侧的龙翼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鞭痕,低吼的米拉西斯一把拽住了邪神躯壳的触手,右足猛地踏向地面。
大地震颤!
双翼的龙爪不断发力,就在查卡尔愤怒嘶吼的同时,巨龙米拉西斯一点一点,硬生生的将邪神躯壳那巨大无比的身影,举过了头顶。
哀嚎的查卡尔拼命挣扎,可无论如何都不能挣脱巨龙那强大到恐怖的力量。
“咚————!!!!”
震天动地的巨响,仿佛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
夕阳的照耀下,两个无比巨大的身影同时倒在了大地上;在它们的身下,平坦的战场已经彻底改变了形状,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的凹陷,没有一处完好。
即便如此,在那足以震传耳鼓膜的巨响声中,查卡尔和米拉西斯已经从地上爬起,再一次扑向对方。
它们挥舞着爪子、触手、用全身的力量去撞击,甚至是用獠牙撕咬…用任何它们可以拿来给对方造成伤害的方式,来战斗。
看着远处相互肉搏厮杀的庞然大物,目瞪口呆的小个子巫师已经彻底失语。
这就是…怪物之间的战斗吗?
凶残、野蛮、狰狞、恐怖…言语在这样的场景面前,一下子变得苍白无力了许多;之前自己曾经遭遇过的种种冒险,战斗乃至数万人的厮杀,和眼前的画面相比……
简直相形见绌。
咚——!
米拉西斯的右爪狠狠的捅进了查卡尔的躯干,撕心裂肺嚎叫的查卡尔挥动着触手,不断的抽打着巨龙的后背;清脆的碰撞声无比的刺耳,每一次仿佛都能听到触手和肌肉间发出的震动。
但不论那漫天的触手抽打的是如何用力,自始至终米拉西斯都没有拔出右爪的迹象。
“噗——!”
灰蓝色的脓浆喷涌,锋利的龙爪直接撕开了邪神躯壳的皮肉,整个贯穿了进去。
噗——!噗——!噗——!噗——!
死死贴着查卡尔的身体,米拉西斯将右爪化作利刃,疯狂的在查卡尔的躯干上突刺着;每一次的刺穿都伴随着喷涌而出的脓浆,被斩落的触手和查卡尔痛苦的哀嚎。
在这样疯狂的撕扯下,邪神躯壳的前端逐渐被撕开,数不清的裂口正在将他的身体变成布满破洞的烂口袋…继续下去,米拉西斯将直接把查卡尔活生生撕成两半!
“噗——!”
笔直刺出的龙爪彻底贯穿了邪神躯壳的躯干,沾满了脓浆和碎肉的爪尖从查卡尔的后背探出,掌心还攥着一块触手的烂肉。
但就在下一秒,一根触手突然缠住了探出的龙爪!
低吼一声,整个陷进邪神躯壳身体的米拉西斯未能挣脱触手的束缚…甚至同时,无数的触手席卷而来,遍布了她全身。
脖颈、头颅、四肢、躯干…大大小小的触手死死缠住米拉西斯的身体,像是要将她直接扭断。
“洛伦…都灵——!!!!”
兴奋的查卡尔再次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嘶吼。
腐肉和脓浆组成的触手越缠越紧,拼命挣扎的米拉西斯,整个躯体都在不断的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活生生勒断骨头。
终于,巨龙不再挣扎。
颤栗的触手,犹如群蟒般,一点一点将米拉西斯从地面吊到半空。
糟了!
双眸瞪圆的路斯恩攥紧了手中的剑,肩膀不停的颤抖。
“布兰登殿下,再这么下去巨龙可能就要…殿下?”
灰瞳少年抬起头,却发现一旁的皇子殿下则抱着肩膀,赤红色的发梢下面无表情,平淡的连一丁点儿波澜都没有。
米拉西斯依旧没有任何反抗的迹象,依旧被死死缠绕着身体。
直至米拉西斯与查卡尔平行,巨大的龙首浮现在查卡尔的视线中。
但查卡尔看到的却不是龙首,而是布满了獠牙的血盆大口,以及…在那看不见底的黑暗中,一点耀眼的光芒。
“轰——!”
金红色的龙炎喷涌而出。
伴随着空气中弥漫的焦臭味,痛苦嘶吼的查卡尔在金红色的龙炎中被灼烧;捆绑着米拉西斯的触手几乎是一触即燃。
几乎是面贴着面的距离,原本用来束缚米拉西斯的触手,也致使查卡尔根本不可能闪避,完完整整的接下了这致命一击的龙炎!
不论查卡尔如何愤怒,都无力再挥动触手,只能任凭束缚着巨龙的触手抽搐,萎缩,最后在龙炎中化作灰烬。
呼——!
趁机挣脱的米拉西斯再次张开双翼,在巨大的狂风中呼啸而起,翱翔升空。
痛苦的查卡尔一边扑灭身上燃烧的龙炎,一边不甘的朝空中飞翔的巨龙嘶嚎着。
是决定胜负的时候了……
屏住呼吸的灰瞳少年双瞳一凝,死死盯着再次从空中俯冲而下的巨龙。
再一次的进攻,查卡尔肯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收起双翼的米拉西斯不再躲闪,呼啸着冲向查卡尔。
咆哮的查卡尔,一如既往的伸出了无数的触手去阻拦从天而降的米拉西斯。
不断的接触、闪避、翻转…留下一片又一片火光的不断的突破触手的阻截,突向嘶吼的查卡尔,俯冲而下。
就在两个身影即将碰触的刹那,米拉西斯突兀的张开双翼,巨大的身影在半空中猛地一滞。
一个身影,从龙背上落下。
查卡尔的眼睛突然瞪大了。
“洛伦…都灵——!!!!”
狂风呼啸,从巨龙身上跃下的黑发巫师拔出“曙光”大剑,双手反握,将剑尖对准身下,急速坠落!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缓慢了些。
他甚至能看见查卡尔那惊愕的表情,还有张开的,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
“噗——!!!!”
黑发巫师的身影狠狠摔落的刹那,“曙光”大剑同时贯穿了查卡尔的头颅。
很好,迫降成功。
没有迟疑,灰蓝色的魔法阵以剑为中心,瞬间张开。
“喑然…之梦!”
第一百二十章 我们的公爵
无边无际的黑暗,明明没有光线,却一点也不觉得黯淡;
沉睡的意识,再一次缓缓苏醒,睁开双眼,望向穹顶。
那是一轮燃烧的,黑色太阳;即便直视,也丝毫不觉得刺眼。
恍惚之间的意识开始转动,下意识的开始调动自己的思维和感官。
查卡尔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微微收缩的瞳孔,张开的手掌按住胸膛,还能体会到那强有力的跳动。
这原本早就应该停止的跳动。
不仅如此,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完好无损,甚至彻底恢复到了被圣血药剂腐化之前的状态,连一丁点儿伤痕都没有。
我到底…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空旷而平坦的大地,无边无际的黑暗,破碎的断壁残桓,看不见底的深渊…还有头顶的黑日。
黑暗、冰冷、死寂。
如此的幽暗,却一点不令人感到恐惧。
“……我的梦境世界。”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查卡尔收回了目光,平视前方的双眸中倒映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着双手在看自己。
“洛伦…都灵?”
恍惚的意识似乎对自己的判断不是很有自信。
“正是。”黑发巫师微微一笑。
查卡尔微微蹙眉,目光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虽然他对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不甚了解,但是……
“我是不是可以认为,我已经死在了你的手上?”
黑发巫师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摇摇头:
“这就要看你怎么定义‘死’这个概念了。”
查卡尔面露困惑,表示愿闻其详。
“饮下了圣血药剂的你,身体和意识同时被圣血药剂腐蚀,同时又将自己变成了邪神躯壳的一部分…十分疯狂的做法,也让你变得很难被杀死。”洛伦淡淡的开口道:
“之前的战斗中我已经尝试过一次;结果是除非直接抹杀掉你身上全部的虚空之力,否则无论杀死多少次,你还是能再次复活。”
“在开启了鲜血祭祀之后,更是让你身体里的虚空之力庞大到了一定境界;在这样的前提条件下想干掉你…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原来如此。
查卡尔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暴戾,反而还显现出了一丝兴趣:“那么…你又是如何办到的?”
黑发巫师再次摇了摇头。
“我没有办到,也不可能办到。”叹口气,洛伦的表情有些感慨:“是哈林梵·阿刹迈大师的功劳。”
“他用了我不了解的方式,将你逐渐从虚空中的存在转变为更符合物质世界的生命,这才给了我机会,一个能够一击致命的机会。”
查卡尔面不改色,静静的倾听着自己的对手是如何打败自己的,甚至还不住的点头。
无论如何,此时此刻的自己都已经被被彻底打败了;这里是对方的“梦境世界”,那无论再怎么反抗,都不可能有任何作用。
既然已经不可能反抗了,为什么不干脆点儿彻底放弃,享受一下死前最后的片刻闲暇?
“……我原本的计划,是将你斩首之后再拽进这里,但结果失败了;”耸耸肩,洛伦轻笑了一声:
“虽然路斯恩出现的很突然,但某种程度上…他可能救了我一命。”
“然后,那头巨龙就出现了。”查卡尔轻轻开口,平静的声音里甚至还带着些笑意:“我猜测,那对你来说应该也是个惊喜吧?”
“没错。”黑发巫师微微颔首。
是的,如果不算上某个同样“不请自来”,打算抢功的皇子殿下的话。
“借助巨龙米拉西斯,总算能尽可能削弱你身上的虚空之力,同时吸引走你绝大部分的注意力,让你无暇顾及一个不起眼的存在。”洛伦开口道:“同时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准备能够铺满你全身的…喑然之梦。”
“这个法术的效果,是一瞬间屏蔽掉范围内全部的虚空力量…当然,是有时限的。”
“只有这样,才能争取到一瞬间得机会,抓住你藏在邪神躯壳之中那仅剩的一点点的意识,然后拖入我的梦境世界。”
“一瞬间?”
查卡尔的声音透露出诧异,忍不住抬高了声音:“就为了争取这一瞬间的机会,你就能赌上全部的筹码,付出如此巨大的牺牲?”
“不。”
洛伦打断了他:“你说反了。”
嗯?
“应该是赌上全部的筹码,付出巨大的牺牲,也只能争取到这一瞬间的机会而已。”声音低沉,洛伦抬起双眸看向对方:
“塞廖尔、虚空怪物,邪神躯壳…你们,实在是太可怕了。”
“即便是准备的再怎么充分,事到临头也可能毫无用处;所以每一场战斗都是最后一次的战斗,每一次的交战都必须押上全部的赌注,做好会出现牺牲的准备。”
“只有这样,才能换来那一瞬间的,渺小到需要紧紧握住的希望!”
“……原来如此。”
长长叹息了一声,查卡尔的表情变得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塞廖尔…那个你口中的‘黑十字’曾经不断的提及过你的名字,即便傲慢如他,自始至终也是将你当成是最难缠的劲敌,甚至认定了只有他才能打败你的程度。”
“其中的缘由,我好像稍微明白些了。”
黑发巫师没有说什么。
“话说回来,也正是因为他,我才会有了将你当成是我‘死敌’的执念。”查卡尔摇摇头,很是自嘲的轻笑一声:
“这种执念,过去的我…或者说真正的我是不会有的;圣血药剂真是可怕到极致的东西,不仅能带来无可匹敌的力量,还能彻底扭曲一个人的思维;哪怕再怎么理智,最后也会陷入疯狂,臣服于自身的杀戮欲。”
“换成是我自己,大概察觉到战况不利就会主动撤退了,根本不会和你纠缠下去;也许,就不会导致四蹄人部落,彻底毁在了我的手上。”
“当然,也仅仅是‘也许’而已。”
“在我们第一次听从了塞廖尔的建议,在我们的大可汗和旗主们喝下圣血药剂的那天开始…四蹄人的命运就注定了,要变成塞廖尔手中的一颗棋子。”
塞廖尔……
“他究竟是怎么办到的…我是说,‘黑十字’塞廖尔,他究竟是如何控制你们整个部落?”
这是洛伦最好奇,也最想知道的一件事。
只要弄清了塞廖尔究竟是如何办到的,也许自己就能想到某种避免类似情况的方法;就算不能,获得更多关于“黑十字”能力的情报也是好的。
至少洛伦可不认为一次侥幸的胜利,自己就已经打败了塞廖尔。
查卡尔没有立刻开口。
过了半晌,查卡尔才缓缓说道:“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这些。”
什么?
洛伦一脸的莫名。
为什么每个和塞廖尔接触过的人,都和自己这么说?!
“洛伦·都灵阁下,作为你的敌人,我由衷的希望看到你将塞廖尔碎尸万段的情景,真的;但是……”查卡尔的叹息声听上去十分的落寞:
“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和他…不在一个层面上。”
“凭你的力量也许能赢他一次,两次甚至更多,但…你不可能阻止他的计划;甚至就连你阻止他这件事本身,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你想象不到那是怎样的光景;仿佛这个世界的每一丝变化,阳光的角度,风的大小,任何可能会出现的病痛…连带着你会在哪一刻举起手中的剑,剑的位置,剑身的强度,力量……”
“他…塞廖尔…全都知道的明明白白。”
洛伦微微蹙眉,类似的话他也曾听阿斯瑞尔提起过。
塞廖尔的力量,似乎是和时间有关的……
“洛伦·都灵阁下,你已经是他眼中的劲敌;即便你不想,他早晚还是会出现在你面前。”查卡尔平静的说道:
“我想不到什么祝福的话,可以留给你…只希望你不会有朝一日,亲眼见证自己和自己族群的毁灭,落到和我一样的下场!”
“相信我,没有比看着自己的族群,血亲和身边的袍泽们变成被人操纵的傀儡木偶,变成被人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更加可悲绝望的情景了。”
“即便是亲手杀了他们,也比这要强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
平静的声音,却透露着无法言明的绝望…希望在眼前,被活活掐灭的绝望。
片刻的安静。
洛伦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话已至此,我不能说的更多了。”查卡尔的脸上露出了微笑:“现在,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已经做好准备,迎接自己的最后一刻。”
话音落下,他就主动闭上了眼睛。
黑发巫师深吸一口气,抬起左手,轻轻按在了查卡尔的身上。
仿佛是再次坠入睡梦中般,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模糊,原本清醒的思维和感官也开始逐渐奋力,仿佛这些都不再属于自己了。
身躯,也在一点一点变得透明……
左手的手掌微微用力,梦境世界中的查卡尔眨眼间烟消云散。
……………………………………………
呼啸的劲风从面颊侧掠过,就在黑发巫师坠落的刹那,展开双翼的巨龙米拉西斯在空中稳稳的接住了他。
“谢谢。”
洛伦疲惫的瘫坐在龙背上,听着耳畔传来的寒风呼啸,勾起了嘴角:“还以为你真的会像之前说的那样,让我直接摔下去呢。”
说起来像是在开玩笑,但之前他和米拉西斯就是这么约定的…如果计划失败,喑然之梦被查卡尔强行挣脱,最直接的结果就是洛伦自己也变成了鲜血祭祀的“祭品”。
那样的话,他宁可选择死亡。
【没关系,就算我帮忙,你也肯定有办法让自己安然无恙】
一个十分温柔和蔼的女声在他的脑海中响起,让洛伦忍不住心中一暖。
没想到啊,巨龙也这么善解人意,富有同理心。
【不过…既然你开口了,那就算欠我一个人情咯】
嗯?
呆住的洛伦没反应过来,但还是点点头:“这个当然,我一定……”
【再和布兰登交涉的时候,多让让他,我就当做你已经报答过我了;不然……】
不、不然?
咽了咽喉咙,低下头的黑发巫师就看到那双琥珀色的龙眸正死死的盯着自己。
再没说一句话。
感受着无声的“威胁”,洛伦忍不住苦笑出声。
温柔和蔼,善解人意,富有同理心的巨龙?
自己真是想多了。
深深吐了口气,他将目光转向身侧。
空无一人的战场上,孤零零的邪神躯壳正在一点一点的萎缩,**。
就像是枯萎的植物,亦或是死去多时的动物。
很快,那巨大而肥硕的躯体慢慢的支离破碎,崩解。
触手、头颅、躯干……整个邪神躯壳就像是一个烧尽的参天大树,不断的散落;飘散的灰烬漫天飞舞,在金色的夕阳下显得异常优雅。
短短不过一刻钟的光景,所有的触手、脓浆、腐肉…都消失的一干二净,没有一丁点儿的剩下;除了坑坑洼洼,尸骸遍地的血色战场,再没有能证明刚刚经过的证据。
邪神躯壳曾经所盘踞的地方,只剩下一柄“曙光”大剑仍旧屹立。
“这、这究竟……”
望着漫天飘散的灰烬,从龙背上缓缓落到地面上的身影,迟迟赶到的银盔山矮人大军目瞪口呆,许多矮人甚至不停的擦亮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情形。
一个共同的疑问浮现在所有人的脑海中。
但实际上,他们又是知道答案的。
因为就在刚刚,短短不过几刻钟之前,他们已经从远处亲眼见证了整场战斗的全部经过…真正令他们感到困惑的,恰巧就是他们所看到的,荒诞而不可思议的事实。
那个从天而降的身影,只一击……
消灭了连巨龙都无能为力的怪物?!
“这怎么可能,究竟是怎么回事?!”矮人米哈伊洛的声音在颤抖,拼命的摇头:“那个人…他真的是我们之前见到过的那个…洛伦·都灵?!”
“是啊……”
疲惫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缓缓点头,轻轻的长叹一声:“洛伦·都灵。”
“我们的…公爵大人!”
第一百二十一章 拉开大幕
拜恩公国,赤血堡。
即便是盛夏已经过去,地处南方的赤血堡依旧是一片艳阳高照;缓缓步入冷秋的微风不仅没有令这座童话般的城堡变得晦暗,反而为原本一成不变的嫩绿添上了一抹金红。
丰收的金秋时节,一切都是那么喜人;摆脱了夏日酷暑的贵族们,终于能换上花样更多,款式更艳丽的秋装,用繁琐的衣饰和厚重的锦缎来打扮;农夫和商人们则庆祝这新一年的丰收,颗粒饱满的麦穗铺满了大片大片的农田。
得益于约德商会和联合商会的“商路计划”;虽然才刚开始,但已见成色;圆桌议会通过两大商会直接从各地仓库征调粮食;这样稳定了粮食的价格,也就令农夫们无需担心因战争导致的加税。
丰收的季节,再加上远方捷报频传…喜悦几乎写在了每一个人的脸上。
但并不是所有人。
赤血堡管家,查卡尔·格伦威尔站在联合商会的门外,一身墨蓝常服的他似乎永远都是一副不冷不淡的表情。
左手背在身后,右手中紧紧攥着一封信笺…联合商会的密探,直接从战场前线送回来的。
身旁的熙熙攘攘令他忍不住侧目,扫过周围的人群,那些欢笑、喧嚣、争吵……
查尔斯的心底只有无限的感慨。
他们还不知道前线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发生了多少可怕的剧变;只知道在新公爵的带领下,拜恩的骑士们正在从一个胜利走向另一个胜利。
但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了……
带着复杂的心情,收起信笺的赤血堡总管转身离开,朝圆桌大厅的方向走去。
战争开始之后,赤血堡女伯爵夏洛特·都灵,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
空荡荡的大厅,围绕着圆桌的十三张椅子前只有一位孤零零的少女;一身素裙的她趴在桌前,不停的挥动着手中的羽毛笔,完全没有注意到已经有人进来了。
赤血堡总管的目光瞥向那早已熄灭的烛台,堆满桌角的卷轴。
又是一整夜…紧抿着嘴角,查尔斯只感到心头一痛。
就在此时……
“嗯?查尔斯,你回来啦。”
颇有些惊喜的夏洛特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平静的微笑着注视他:“有事?”
“呃…没、没什么!”
强按住着心底的不忍,赤血堡管家轻笑一声走上前来:“天已经亮了,要不要我为您准备些早餐?或者稍稍喝一杯,来的时候我已经让仆人们备好了热水,您随时可以……”
“谢谢,但我刚才已经稍微吃过一点了。”夏洛特摇摇头:“再过两刻钟,你哥哥风暴堡伯爵还有彩虹桥伯爵就要来了,我得在他们抵达之前准备好要商量的内容才行。”
看着面色比原来苍白的多,眼底甚至有些泛紫的少女,一声不吭的查尔斯缓缓颔首。
难以想象,一年前的夏洛特还是个每天考虑穿什么颜色的裙子符合心情,下午茶准备哪些点心的女孩儿。
拜恩一统不仅没有让她彻底忘掉烦恼,反而……
“好啦,我没事的,不用担心。”夏洛特继续淡淡道:“你现在这个时间过来,应该是刚刚从联合商会回来对吧?也就是说……”
“波伊那边,已经有消息了。”
赤血堡管家轻轻点头,将信笺递到了少女的面颊,不失时机的为她重新披上毛毯:“虽然信使很匆忙,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一战,拜恩赢了。”
“真的吗?!”少女惊喜过望,激动的攥紧了手中的信笺。
“最迟一周,全拜恩乃至全帝国,就都会收到消息了。”微笑的查尔斯稍稍躬身:
“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伤亡和损失都十分惨重,甚至还曾一度面临惨败的可能,但是…我们还是赢了,而且最关键的是拜恩赢了。”
“是拜恩的骑士打赢了这场半人马战争,拯救了波伊乃至帝国!”
一瞬间,激动的少女贝齿紧咬。
“居然真的是…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洛伦…洛伦他一定!一定可以……”
赤血堡管家后退几步,一言不发的注视着拼命强忍着,不让自己高兴到失态乃至哭出来的夏洛特。
重新一统的拜恩,用实力证明了她的荣耀没有减退;证明了她依旧是龙翼之下,当之无愧的第一公国,强大而光荣的骑士之乡,帝国东部的守护者。
他很清楚,为了这一天夏洛特究竟等待了多久,牺牲了多少。
哪怕只有片刻,也想让她享受一下这份来之不易的胜利。
“洛伦…还有我们的军队,现在究竟在怎么地方?!”
“还在战场附近,和另外几支…主要是波伊与帝国的军队汇合,修整之后就会前往千帐城。”像是早就猜到了她会问,查尔斯轻声道:
“据信使讲,这一战的惨烈程度超乎想象…更重要的是还牵扯到了多方势力,以及新一任波伊大公的继位的问题,所以需要处理的事情非常多。”
“因为这段期间公爵会留在千帐城与各方交涉,同时用信笺向您通知最新的情况,征求您和圆桌议会的意见之后,再做决定。”
“新一任波伊大公的继位问题……”夏洛特一顿,感慨的叹息一声:
“拉斯洛·瓦尔纳公爵,他也牺牲了吗?”
赤血堡管家默默的点点头。
夏洛特重新落座,用随身的匕首充当拆信刀熟练的打开信笺:“既然瓦尔纳家族的统治已经结束,那么波伊大公之位就应该轮到约拿家族了。”
“没错,洛…公爵大人和前线的伯爵们也是相同的观点。”背起双手的查尔斯上前答道:“他的提议是支持约拿家族的新任继承人,萨莉卡·约拿小姐成为新的波伊大公……”
嗯?!
还没说完,突然察觉到什么的查尔斯猛地抬头。
面前的夏洛特,不知何时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眼神闪烁着复杂的光泽。
赤血堡管家抽动了下喉咙。
“萨莉卡·约拿……”
咀嚼着这个名字,夏洛特昂起缳首,目光微微眯起:“很熟悉的名字…查尔斯,我是不是见过她?”
“呃、是的!”微感不妙的管家连忙答道:“在您的成年舞会上,她曾经代表约拿家族到访赤血堡,与您……”
“……我想起来了,那个粗野的,毫无教养不懂礼貌的狼崽子。”微微蹙眉的少女冷哼一声,颇有几分不屑的摇摇头:“约拿家族真的是没人了,居然让她来独当一面;真是……”
一阵磨牙,肩膀微颤的夏洛特按耐住心情,又重重的冷哼一声。
面带微笑的查尔斯深吸一口气,一句话都不敢多讲。
“不过这也不值得惊讶,不是么?草原上的习俗本就是拼实力,拼手腕和谁更狡猾一分;萨莉卡…她为了成为波伊大公肯定会无所不用其极!”瞥着嘴,冷哼的少女下意识攥紧椅子扶手:
“那个不懂礼仪,毫无廉耻之心的女人为了拉拢拜恩的支持一定是不择手段;贿赂也好,收买也好,肯定都是对准洛伦的!说不定她还会……”
“伯爵!”
查尔斯轻声打断了她的自言自语,猛地按住了她的右肩。
微微一惊,呼吸紊乱的夏洛特紧抿嘴角平复着心情,将视线垂下去。
过了半分钟,少女才不自然的轻咳一声,将目光重新转向了手中的信笺,胡乱的翻了几页。
“银盔山的…矮人?”
听到夏洛特开口,赤血堡管家才长舒了口气,接下了这个转折略带生硬的话题。
“是的,这也是此次半人马战争的最大难题之一。”查尔斯开口道:“因为诸多原因,原本是敌人的银盔山矮人,最后却变成了我们的盟友。”
“在之后的战斗中,他们还曾替拜恩军队牵制了大量的敌人,才使得公爵有机会救下战败的波伊残军,付出了相当沉重的伤亡。”
摇摇头,查尔斯轻叹道:“而作为回报,他们希望能够得到拜恩的庇护,保证战后不会受到云岭王国至高王的追杀;同时能够在拜恩境内,拥有一小块自治区,供他们的子民和平的生活。”
“这样啊……”夏洛特微微蹙眉,轻咬着下唇。
这就很难办了。
如果只是与银盔山敌对,甚至是击败他们的军队,乃至攻占整个银盔山,拜恩都是占据道德制高点的一方;毕竟先挑起战争的不是拜恩,而银盔山矮人也的确参与到半人马战争当中的情况,也是不容争议的事实。
但如果要接受银盔山矮人的效忠,那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骄傲的矮人和云巅峰的至高王,绝不会轻易接受拜恩干涉云岭王国内政的举动;而且一个矮人部族向人类宣誓效忠,更是帝国十二世代以来的头一次。
古木精灵与洛泰尔公爵的联盟,都曾经让弗利德公爵在帝国内饱受争议;而接受了矮人效忠的拜恩又会遭遇怎样的眼光?
天穹宫会怎么想,圣十字教会又会怎么想?
看着少女眉头紧皱,查尔斯的心中更加的不忍了。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段时间为了保持拜恩与云岭王国之间的关系不被战争破坏,夏洛特究竟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和牺牲;
一次次的会面中的慷慨激昂,令矮人也为之折服的表现;就是一次次的通宵达旦,夜以继日的付出。
历史、文化、交流、关系……她能让矮人至高王的使者无言以对,也可以找到双方交流的平台,让对方能真正坐下来,放下骄傲,心平气和的谈判。
只要给她更多的时间,甚至不用太久,拜恩就能够真正和矮人的云岭王国建立起畅通无阻的交涉往来,甚至有朝一日达成同盟,也并不是不可能。
但是现在……
“要不要写信,将情况和公爵说明一下?”查尔斯问道:“眼下他应该还在千帐城,和银盔山矮人也只是初步达成了协议;既然如此,那就是可以反悔……”
“决不能反悔!”
夏洛特斩钉截铁的打断了他,表情严肃到了极点:“我们,拜恩…决不能反悔!”
“哪怕只是一个许诺,他洛伦·都灵代表的都不是他自己,而是作为拜恩公爵,乃至整个拜恩公国予以的承诺,绝不容更改!”
“我明白了。”赤血堡管家点点头:“那至高王的使者那边……”
“矮人使者我会想办法的,尽量维持双方的关系吧……”不知不觉的,夏洛特的声音小了些,支起的右手轻轻抵住额头:
“除此之外呢,还有哪些事情是需要我知道的?”
查尔斯微微叹息,递出了第二封信。
“唉,还有?”
“是的…两封信同时送来,但这一封才是洛伦·都灵公爵的亲笔信。”查尔斯开口道:“信使转达的意思是,希望您可以尽快过目;没有异议的话…尽快将它送抵全帝国。”
夏洛特的眼底闪过一丝困惑,连忙从他手中取过信笺打开。
“至萨克兰帝国全境,每一位为帝国而战的勇士们;
在经历了一次次血战之后,我们终于赢得了对半人马部落的彻底胜利,歼灭了所有来犯之敌;自今日起一百年之内,这些四蹄人都不会再对帝国东疆造成任何威胁;
但…这并非战争的结束,而是开始;
一个更为可怕,凶恶的敌人正在这场战争之后露出他阴险恶毒的嘴脸,威胁着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他并非我们所熟悉的异族,更不是北方断界山的魔物入侵;但他所产生的威胁,远远超过了前两者之和!
他曾经是一位虔诚的教会之仆,如今又是圣十字的死敌;他对我们的弱点和破绽了解甚深,而我们对他却是一无所知;
在埃博登,断界山,赤血堡,大绿海,银盔山……这个恐怖到无以复加的敌人一次又一次露出他的爪牙;每一次的出现,所带来的都是无法想象的天灾;
这个敌人的名字,叫做法内西斯,圣十字埃博登教会的前任主教;
为了帝国的安危,也为了你们自己和你们的家人,不会在一夜之间变成魔物肆虐的牺牲品;我诚恳的请求诸位提高你们的警惕,密切的注意任何一处不同寻常的迹象。
谨以拜恩之主,洛伦·都灵!”
第一百二十二章 缘由
“你是认真的吗?”
联军军营的营帐,打量着手中墨迹未干的信笺,布兰登的表情就像是变戏法似的不停的忽明忽暗;最后瞪着一双复杂到极点的红瞳看向黑发巫师。
“你指哪一部分?”躺在床上的洛伦挑起眉毛,疲惫的耸耸肩。
与查卡尔一战的消耗极为严重;不仅仅是体能和精力方面,更是让之前还未从银盔山时缓过来的旧伤复发。
小个子巫师几乎是用绑的把他摁在床上,三令五申的警告黑发巫师,要是他再继续这样下去,最多只剩下一年的寿命了;
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同样身负重伤的阿刹迈大师,艾茵恨不得通宵达旦的监视某个“相当没自觉”的混蛋,免得他自己害死了自己。
“全部!”
布兰登瞪大了眼睛,仿佛只有嗓门再抬高八度才能表明他现在的心情:“你好像还没看清…这封信一旦如你希望的那样发出去,会是怎样一个后果?!”
“我父亲还有亲爱的皇兄就不用多说;圣十字教会,九芒星巫师塔,还有多年来拼命隐瞒这一切,让帝国能够始终保持繁荣稳定的各个势力,你等于是让他们多年努力毁于一旦!”
“他们…会恨不得将你扒皮抽筋,削肉折骨的。”轻哼一声,布兰登摇摇头:“就不能婉转一点,非得要用这么极端的手段么?”
“婉转一些…这听起来可不像某个‘丢脸皇子’会说的话,”洛伦淡淡一笑:“更何况,难道我们的康诺德皇储殿下,还能假装忘了曾经被我破坏了帝国总督制的那笔账?”
“不论是他,还是皇帝陛下都已经想要杀死我了…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没错,但被他们盯上和主动找死之间,还是有区别的!”
某位“丢脸皇子”殿下拼命翻了个白眼,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你真是我以前的巫师顾问吗…因为我印象中的洛伦·都灵,绝对不会做这种主动找死还没有半点成果的事!”
“你绝对比我还清楚,这封信就算如你所愿的送往全帝国也不会有半点用处——至少一半的人不会信,信的也会觉得是个阴谋,剩下那点儿人根本无关痛痒!”
“没错,你不可能喊醒一个装睡的人。”洛伦耸耸肩,十分赞同他的说法:“这一点我承认,但…即便如此,这么做依旧是很有必要的。”
布兰登没好气的盯着他:“给我个理由!”
黑发巫师没有立刻回答他。
轻轻靠在床上,眯起了眼睛又吐了口气,仿佛在思考着如何回答布兰登。
实事求是的讲,洛伦是害怕了。
在断界山的时候这种感觉还不明显,但银盔山却是真的让他毛骨悚然…自从头到尾,就一直在被他牵着鼻子转来转去,始终无法夺回主动权。
塞廖尔,他并不像是“猜”到了自己会前往银盔山,而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会出现在那里一样。
二者的区别在于前者要基于客观情况与变数,和对一个人的了解所作出的判断;后者则是不讲道理的神预言,就像提前拿到了剧本的演员,或者知道了剧透的读样。
“……路斯恩,你的死导致康诺德错过北上的时机,法欧达找到了尼德霍格入口,‘亡骸者’重见天日;毫无防备的断界山。在腐尸魔浪潮下如摧枯拉朽般毁于一旦……”
这是灰瞳少年曾经和洛伦提及过的,在前往巨龙王城时法内西斯告诫他的话;那时候的法内西斯,应该还没有彻底被塞廖尔腐化吞噬。
这段话很关键。
它就像是一个经历者的描述一样,能够准确的抓住每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好比于“因为路斯恩被救下,所以这个世界要进入另一个分支线”似的。
这算什么,蝴蝶效应吗?
面对这么不讲道理的敌人,洛伦唯一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就是自己主动去干预某些事情,而且是大范围的干预,做出种种看似“不符合逻辑”,“不按常理出牌”的举动。
救下波伊残军是第一次尝试,而这封信会是第二次。
不过这种话,是不可能让布兰登接受的。
“……归根结底,就是一个立场的问题。”放缓了呼吸,洛伦平淡的开口道:“你刚刚也说了,我们的皇帝陛下和康诺德皇储,绝不可能这么干。”
“是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干!”布兰登再次翻了个白眼:“这又不是骑士小说!”
“所以……”
洛伦抬起头,诚恳的看着他:“为什么不呢?”
嗯?
布兰登感觉自己好像说了一句很了不得的话。
…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这么干…所以……
“我与艾克哈特二世陛下以及康诺德皇储,分别接触过一次;对他们的了解还停留在很浅的层次上,但有一点……”洛伦慢条斯理的说道:
“他们都是擅长利用局势的人,能一眼看清事情的走向;即便出现突发状况,往往也会被他们用各种手段‘修正’,最后变成他们所希望的情况。”
“御前审判,就是最好的例子…即便没有我,巫师学院依旧不可能被教会打垮,二者还会保持着一定的平衡;可从头到尾,你都看不见皇帝陛下亲手参与过的痕迹。”
“但他绝对插手了!”布兰登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微微的不满与畏惧:
“永远保持表面上的客观中立,不偏袒任何一方,就是父皇最热衷表现出来的形象——因为公正的审判者比事事躬亲的独裁者,更能得到敬畏和爱戴。”
“至于敬爱的皇兄…哼哼,他就是父皇的影子,只不过更年轻一点!”
黑发巫师深表赞同。
面对康诺德和面对艾克哈特二世的感觉是一样的,后者还有更轻松一些。
但这并非是因为皇帝陛下更“公正”…恰恰相反,是因为康诺德还比较年轻,容易情绪化,会偶尔的表露出些微的情绪和好恶。
“即便他们发现了这些问题,首先想到的也绝对不是让所有人知道问题的严重性;而是倾其所能的掩盖,来维持帝国表面上仍旧稳定繁荣的假象。”
黑发巫师目光灼灼:“因为相比较改变局势,利用局势,心照不宣对他们更有益处。”
话语间,洛伦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过往的种种;
埃博登的邪神躯壳与圣血药剂变成意外,由被灭族的贝利尼家族承担了全部的责任;连帝**团士兵被杀害,最后也不了了之;
断界山的魔物入侵,情况分明已经凶险到需要帝国做好全面动员的准备,可结果也只是让帝都的贵族有了更多的谈资;
赤血堡的鲜血教团,以帝国放弃总督制度的妥协作为结束;为了平息事件风波,甚至能搬出艾勒芒大公从中调停。
每一次,他们好像都觉得可以用政治手段,用利益交换和妥协来解决一切问题;仿佛只要维持住稳定哪怕只是表面上的,就万事大吉了。
出发点很正确,但问题在于这次的敌人不是能靠政治手腕和利益来打败的;他比天穹宫和诸公国的贵族们还要了解帝国的本质,他能轻易找到所有人的缺点和破绽。
最重要的…他不会接受任何的妥协,为达目的更是不择手段。
这样的敌人,不是靠着政治手腕就能打败的;
这样的敌人,需要赌上性命。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是说既然康诺德皇兄是依靠手腕在幕后操作一切,那么我就需要成为和他完全不一样的人,才能争取到一线希望?”
双手托下巴的皇子殿下的脑袋歪着,无奈的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做,让我来写这封信岂不是更合适……”
“不行。”
黑发巫师摇摇头:“我参与了这场战争,所以有绝对的发言权;即便他们想要反驳我,所有共同经历了半人马之战的幸存者,都是我的证人!满目疮痍的大绿海和银盔山,就是我手中的铁证!”
“而布兰登殿下…如果您写了这封信,事情就完全变了;天穹也好,帝国也好…他们不会再关注这件事本身,他们会将注意力放在您与康诺德之争上面。”
“那样就和我们所希望达到的目的截然相反了!”
“嗯……”愁眉苦脸的布兰登咬着大拇指甲,似乎的确会是这么个结果。
哪怕再怎么被人鄙夷,不被当回事,他依旧是德萨利昂皇室的直系成员,帝国的第二顺位继承人;这也同时意味着他的每一个行动,都会被别人当成是对现任皇储康诺德的挑战。
即便这并非是他的本意。
更何况布兰登从未放弃过这样的打算;当他放弃了继续装疯卖傻,继续“任劳任怨”的被皇兄和父皇使唤来使唤去,当他决心自己去掌握自己命运的时候……
他就没有太多的余地可以去挑选了。
要么得到一切,要么失去一切…不再有第二种选择,更没有回头路。
“我明白了!”
用力揉揉脑袋,布兰登把自己那火红色头发弄得一团糟,像是在发泄自己不满的情绪似的:
“虽然能隐隐猜到你好像在计划别的事情,但…至少有一点是对的;像法内西斯这样的敌人必须被尽快解决掉,帝国必须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更重要的是,这一次不能按照父皇和皇兄的意思来,否则我就跟埃博登时一样白费功夫了!”
“那么,还剩下一个问题。”
说着,他将目光转向黑发巫师,:“关于这场半人马之战的结果,以及最后的定论。”
“皇子殿下统帅帝**团亲临,不可能一点成果都没有。”洛伦知道他什么意思。
当然,更重要的是某个巨龙毫不掩饰的威胁,让他不得不对皇子殿下“让着点儿”。
比一头成年的巨龙更可怕,更凶残的敌人是什么?
嗯,当然是……
“萨莉卡·约拿可以继任波伊大公,这场战争的胜利者依旧是你和拜恩公国,这一点我可以做出退让。”布兰登不紧不慢的说道,摆出了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但在波伊公国真正恢复元气之前,必须接受帝国的保护和监管;考虑到他们不可能拿得出帝**团五万人的开销,这笔费用就由拜恩来承担!”
洛伦无奈的翻了个白眼。
“后一条可以商量,但是前一个要是被萨莉卡知道了,信不信她现在就能拔刀冲进来砍你?”
布兰登笑了。
笑的活像个熊孩子。
“这个嘛…这就是我亲爱的巫师顾问需要解决的问题了。”抱着肩膀,皇子殿下“啧啧”说道:
“反正波伊公国一向都是和拜恩用一个鼻孔呼吸的,某种意义上说萨莉卡·约拿就算是你的人了…唉,为什么这么一说让我感觉好气啊!”
“就算是我想多了先问一句——洛伦你,该不会已经动手了吧?!”
看着布兰登那目瞪口呆,又嫉妒又抓狂的表情,洛伦只有满头满脑的黑线。
“军费的问题…五万大军的开销太多了,只能给你解决四分之一!”他只能先转移一下话题。
“我已经做出让步了,洛伦你不能太过分啊。”食指按住下巴,沉思的布兰登十分艰难的做出了决定:“这样吧…看在我们的友谊上,十分之九!”
“……”洛伦·都灵:
“……五分之一。”
“喂!怎么还越来越少了,五分之四行不行?!”
“六分之一。”
“四分之三…不!”用力“啪!”的一声拍了下桌子,布兰登表情肃然的竖起了两根手指:“干脆点儿,二分之一行不行…要是军费开销全都指望天穹宫,我凭什么让这些军团士兵听我的?!”
陈思了片刻,洛伦缓缓点了点头。
“可以,就这么办吧…萨莉卡那边,我去想办法。”
“唉,这么果断,都不用征求她意见的吗?!”
布兰登一副惊呆了的表情:“我原本只是开玩笑的,想先跟你商量一下而已;难不成你真的已经……?!”
“……你有完没完?”
第一百二十三章 骏马之冠
千帐城。
在与南方赶来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以及银盔山的矮人们汇合之后,洛伦终于再次回到了这座大绿海上唯一的一座城市。
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象,黑发巫师的目光无比的复杂;虽然城墙上破损的痕迹还在,但几乎看不到什么血迹和烧焦的痕迹了,尸骸和断壁残桓也基本清理一空;城内的民居也基本已经修缮完毕,或者暂时靠马背民们最常用的帐篷代替。
熙熙攘攘的人影,遍布城墙外围的帐篷营地,牛群羊群,还有在城门内外,街道之间不断穿梭的马车……
简直不敢相信,短短几个月前这里曾经爆发过怎样惨烈的血战,堆砌的尸骨甚至堵塞了城外奔腾流淌的河水。
当然,这座城市的变化还远远不止是这些……漆黑的瞳孔凝视着城墙上的铁王冠旗帜,洛伦忍不住叹了口气。
帝国的反应简直难以想象的迅速——如果布兰登没有撒谎,这支军队是在自己攻陷银盔山前后那段时间才得到命令,正式开拔的,那他们的行军速度要比拜恩快将近一倍。
而且还是在兵力翻一倍,以步兵为主的前提下…只用了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已经穿过了小波伊领,占据并控制了千帐城三分之一的城防。
这还是因为萨莉卡及时率军赶回千帐城,一番交涉后的结果;否则现在城墙上站着的就不是波伊的骠骑武士,而是帝国的军团士兵了!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布兰登和自己“狮子大开口”的本钱…的确,哪怕是最骄傲的拜恩骑士也不得不承认,帝国的军团,素质是要高于拜恩的。
即便布兰登翻脸不认人,眼下的波伊境内也没有任何一支力量能够与五万军团,外加一头巨龙相抗衡;何况洛伦的目的是拉拢,让他们真正成为能向布兰登效忠的军队。
这对布兰登很重要,对洛伦也很重要;尤其是在波伊已经半残的情况下,刚刚统一的拜恩也好,随时会面对塞廖尔下一轮追杀的自己也好,都需要一个足够强劲的盟友。
拜恩波伊联军和矮人赶到的时候,千帐城的公爵城堡已经做好了新一任大公加冕的仪式准备;等到所有宾客到场,就能正式宣布开始了。
这方面波伊人似乎和拜恩的“老乡”们有颇多相似之处:仪式非常简单,但宴会十分的盛大;嗜酒如命这方面也是如出一辙,几乎没什么分别。
在通禀之后,一行人顺利进入了千帐城的公爵城堡,但被允许进入正厅的只有洛伦一人,布拉哈伯爵,阿刹迈大师,甚至连布兰登都被拒之门外。
按照帝国建立之初设立的爵位准则,各公国的大公仅比至高皇帝低一阶,与东萨克兰亲王平级,直系皇室亲属则低于公爵但高于伯爵。
所以哪怕某位皇子殿下气得直跺脚,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站在外面,满脸嫉妒的看着洛伦一个人走进去,让某个黑发巫师不停的翻白眼。
………………………………………………
气氛肃静的正厅,站在门前的洛伦还能隐约听见外面的喧嚣和吵闹声;
几个波伊武士和帝国的军官发生了口角,布拉哈伯爵正在中间尽可能调停;阿刹迈大师表示他作为长者一定要说他们两句,结果身体垮了的他让一旁的小个子巫师连连惊呼;布兰登似乎又被巨龙米拉西斯恶作剧,弄得他毫无形象的大呼小叫……
摇摇头,长叹一声的洛伦将目光重新转回正厅。
铁骑——象征着波伊大公之位的秘银之刃,就摆在他的面前。
“听布拉哈他们说,是几个瓦尔纳家族的亲兵从某处尸坑里挖出来的。”少女的话语声回荡在墙壁间,带着一股浓浓的慵懒和颓废的味道。
黑发巫师微微蹙眉,满脸酒气的萨莉卡就瘫坐在刀架旁的石阶上,手里还抱着壶没喝完的马奶酒,一双恍惚无神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他们还说,在‘挖’出这柄刀的时候,因为尸体太多又都堆压在一起,根本分不清哪个是哪个;结果到最后连拉斯洛·瓦尔纳那个老东西的遗骨在哪儿,都不知道。”
“大概…嗝…早就已经发胀,变成和臭肉泥巴之类没啥两样的东西了吧?”
说完,她又拿起酒壶狠狠灌了口;还没等放下,就被一声不吭的洛伦走上前夺了下来。
被抢走了酒壶的少女也没反抗,只是撅着嘴直勾勾盯着他,不高兴的冷哼一声。
“不高兴?”随手将夺过来的酒壶放在桌上,一声不吭的洛伦默默的坐在她身旁。
“怎么会?!”
一身酒气的萨莉卡想都不想的就反驳道,骄横的挺起脖子:“我可是马上就要成为波伊大公的人了!几百年间,全帝国的女大公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大小波伊,千帐城,整个大绿海的马背民都是我的人;一声令下,明天就能再有十万骠骑响应;想打谁打谁,想去哪儿去哪儿!”
张牙舞爪的亚麻辫少女呼吸急促,越是急躁,脸上的红晕越重,连带着面颊两翼的雀斑都变成了粉红色。
“约拿家族盼了这么多年,盼星星盼月亮;从我爷爷开始到我爹,我的那一帮叔叔们都没能有这个好运气;到了我还没动手,那个拉斯洛·瓦尔纳自己就主动去世,把大公之位让出来了!”
“对,还有拉斯洛·瓦尔纳…我恨死那个老东西了,你都想象不到我知道他死的时候有多开心!”
“所以我能有什么不高兴的?当上公爵,大仇得报,还打赢了一场半人马战争,一百年那帮蛮子都不敢过来,我可高兴了!高兴坏了!谁都没有我高兴!”
萨莉卡歇斯底里的尖叫,赌气似的怒哼一声,然后一头栽倒在身后的阶梯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胸膛不断的上下起伏,目光死死盯着天花板。
漫长的沉默,只能听到少女的喘气声。
脸上的酒气和怒气渐渐散去,萨莉卡的神情逐渐冷静了下来。
“你个叛徒……”
嗯?
惊异的洛伦侧过脸,就看到躺在台阶上的萨莉卡一双冰冷的目光扫来;像是饿狼在盯着自己的猎物。
“怎么,还想装傻不成?”少女怒哼一声:“进来前布拉哈都告诉我了,你和那个皇子殿下早就私下里勾搭好了,要让帝国的军队驻扎在波伊。”
黑发巫师欲言又止。
“这么重大的事情,你居然事先都不和我说一声就答应下来……”萨莉卡越说越气,嘴角不停的颤抖着:
“我的拜恩公爵老爷…在你眼里,难道波伊人就是你们拜恩人的狗腿子,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想出卖就能出卖的吗?!”
“你把我当什么了,你把波伊当什么了?!”
看着那双愤恨的眼神,颤抖的嘴角,洛伦浑身一怔,原本想好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只能低下头,不去看那双眼睛。
他想和萨莉卡解释,让布兰登在波伊驻军的种种必要性,能够给波伊带来的好处;想告诉她这是一种没办法的办法,但……
受伤的,总归是她而不是自己;这种话,也只能用来安慰安慰自己。
身为一国的大公,掌控着整个大绿海,手握生杀大权,但却要接受自己的都城和领地被驻军,监管,甚至是被监视;这种感觉究竟有多难受…并非不可想象。
这种时候还要对方去体谅自己,明白她牺牲的意义有多么重大,对自己乃至“大局”是多么的关键,这也未免太……
“……我其实是知道的。”
默默开口的少女,突然打断了黑发巫师的沉思,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帝国早就相对波伊出手了,只是过去因为有黑公爵,还有拉斯洛·瓦尔纳他们才始终没有机会罢了。”
“既然已经是注定的事情,那让和自己关系好,势力弱的布兰登来驻军,总归要比皇帝亲临或者那个康诺德皇储强多了…你肯定是这么想的,对吧?”
洛伦面色一变,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但别以为这样我就不恨你了,你欠我的可不只这些!”萨莉卡忽然抬头,气愤难平的瞪着黑发巫师:
“你答应过我,要把那个用什么药剂害死我战士的人留给我的,最后人呢?!”
黑发巫师表情一僵。
“还有那个查卡尔…我这两天可是听到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从天而降的拜恩公爵老爷,一剑斩杀了连巨龙都奈何不得的怪物…好厉害,好威风啊!”
看着那双真的是恨不得杀了自己的眼睛,洛伦隐隐想起之前路斯恩也问过类似的话,表情尴尬到了极点。
被少女足足盯了五秒钟,他才憋出一句话。
“对不起。”
“对不起……”最后他也只能这么说:“我食言了。”
他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就在这时,死死盯着黑发巫师的萨莉卡,“啪!”的一声攥住了他的手腕。
洛伦微微一惊,下意识的想要把手抽回来。
“怎么,还不同意?”
一边说,萨莉卡手掌用力,猛地将他拽到面前,一双极具侵略性的眼睛上下打量:“多少人想要,都没机会呢!”
“还是说…你让我付出了这么多,连这点儿要求都不能答应?”
“这和要求没关系吧?”黑发巫师瞪大眼睛:“而且我觉得…这么做,好像也不能补偿你什么!”
“我说行就行!”
斩钉截铁的少女,少女手腕再次发力,两个人间只剩下寸许的间距,几乎是鼻尖贴着鼻尖。
面颊通红的萨莉卡微微合上双眸,颤栗着缓缓靠近。
表情怔怔的洛伦,目光复杂到了极点。
脑海中,上辈子某个俗套的“两难质问”浮现在脑海之中。
好吧,既然她执意要这么干,那就……
下一秒,萨莉卡突然睁开了眼睛。
然后一口咬在洛伦的下嘴唇上!
“嗯——?!”
剧痛传来,猛地缩头的洛伦立刻捂住嘴,就看到一手的红印。
“你、你……”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回答她的是萨莉卡毫不掩饰的放声大笑。
“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告诉你,等回去之后无论谁问你这是怎么回事,你都要如实回答,然后我们就算是扯平了!”
洛伦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是作何表情,一旁的萨莉卡还在肆无忌惮的狂笑,捂着肚子在阶梯上来来回回的打着滚儿。
“咚————!”
就在此时,门开了。
随着那些矫健、迟缓、沉重、轻盈的脚步,正厅门外的宾客们纷纷鱼贯而入。
糟了……
突然察觉到不妙的黑发巫师立刻回头,而后惊异的瞪大了眼睛——刚刚还笑的满地打滚儿的萨莉卡,此时却已经一脸肃穆的站在正厅中央,双手背后。
她什么时候走过去的?
表情莫名的洛伦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站在一侧将中央的道路让开;还没弄明白,就被身侧的布兰登轻轻拍了下肩膀,诧异的上下打量着自己。
然而当那双诧异的眼睛停在他嘴唇的时候,立刻变成了心领神会的笑,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朵根后面,还在那儿不住的点头。
洛伦只得对他翻了个白眼,不做理会。
“啪!啪!啪——!”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一位被两名身穿教士服的老者在所有人之后,缓缓进入了大厅,手中还捧着圣十字雕塑,以及蒙在上面的,约拿家族的纹章旗帜。
波伊主教加尔文,也是圣十字教会现存于世的,最年长主教之一。
看到这位老人缓缓向自己走来,哪怕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萨莉卡,也明显露出了紧张的表情,紧抿的嘴角像是连呼吸都停止了。
“在诸位面前,我谨以圣十字之名昭告波伊,乃至帝国诸公国——拉斯洛·瓦尔纳大公已光荣战死于战场,荣升天国!”
一瞬间,正厅一片死寂,只能听到加尔文主教的声音:
“于诸位与圣十字的见证之下,正式开始新任波伊大公的加冕仪式!”
第一百二十四章 暂离
在参加了萨莉卡·约拿的加冕仪式之后,刚刚才休整了没过多久的拜恩军队又一次被集结起来,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不是要准备踏上征途,而是要回家了。
在经历了午夜突袭战,千帐城救援,沙丘围攻,银盔山攻坚……又在大绿海与波伊残军汇合,经历了一次最最难以想象的战斗之后,这支疲惫且伤亡惨重的军队,终于可以踏上回家的路了。
出发时还是盛夏之末,回家时已经是凛冬将至…许多拜恩战士们想到这里,心情就变得沉甸甸的。
尤其是来自拜恩十三领的伯爵们,更是十分感慨。
他们当中尤其是以年轻一辈为最,在为洛伦加冕时其实是相当不服气的;只是当成他运气太好,碰上了这百年不遇的机遇;换成他们姓都灵,一样可以做的更好。
但现在…至少参与了最后一战的所有人,无论拜恩还是波伊,亦或是矮人,都无法将那个从巨龙背上一跃而下的身影,从自己的脑海中抹掉。
当原本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景象,如实的显现在眼前的时候,只会比传说更加夺目,难以忘怀。
击溃半人马,攻下银盔山…哪怕他们再不服气,也能想象得到等洛伦回到了拜恩,他在公国的声望会达到何种层次——热衷追捧英雄的拜恩人,会把他当成被女武神和圣十字祝福的骑士去誓死效忠。
一声令下,就会有千百的骑士从拜恩四面八方聚集在他的旗帜下,为他而战!
这就是拜恩人,他们渴望成为英雄,更热衷于追随英雄;给他们一个目标,他们就能奋不顾身的去奉献,哪怕流感最后一滴血,也心甘情愿。
“这就要走?”
靠着阶梯的扶手,布兰登打量了一眼还在正厅里的人们:“我还以为你要等过冬之后再回去呢,未免也太赶了吧。”
“我们俩才刚见面没多久,还有好多事情想和你聊呢。”
轻笑一声,洛伦叹了口气。
“战争已经结束,我们也就没有留在波伊的理由了…就算我不走,用不了几天天穹宫就会派信使来催,那样反而被动。”黑发巫师淡淡道:
“更何况损失惨重的波伊眼下物资也很紧张,光是保证自己还有供给你的五万军团就很吃力了;再不滚蛋,萨莉卡就要下逐客令了!”
听到这种解释,布兰登“啧啧”的摇着头,一脸的不信:“我觉得只要你肯答应,我们豪迈大气又充满魅力的波伊大公,哪怕让波伊人饿肚子,都会倾尽所有把你给留下来!”
说着,他还一脸坏笑的挑着眉毛,拼命“暗示”的用食指抵在下唇上。
沉默了一分钟的黑发巫师不停的深呼吸,摁住了自己上去将他暴打一顿的冲动,才避免了闹出“拜恩公爵于波伊宫廷和皇子殿下亲密交流”的大新闻……
“放心吧,该怎么做不用你教我,我会尽量让着点儿那个小姑娘不去欺负她的。”
嘴角缓缓扬起些许弧度,布兰登的目光十分锐利:“笼络了波伊,就是笼络了帝国七成以上的战马来源,还有数以十万计的后备轻骑兵;只要她肯站在我们这边,皇兄在没有十足把握的前提下,是不会轻易动手的。”
“毕竟,他也担不起让帝国分裂,诸公国混战的罪名。”
黑发巫师耸耸肩。
“所以你就可以放心的回去了,什么都不用担心。”皇子殿下的眼珠直勾勾的转:“在我和萨莉卡小姐相处的这段时间,我会让米拉西斯将你所有的‘挑战者’,统统都变成不可燃的垃圾,保证留给你一个忧心忡忡,惴惴不安等你回来的波伊大公!”
“……”洛伦·都灵。
“当然,鉴于我的某位巫师顾问阁下趁着‘工作之便’,未经我许可的前提下占了这么大的便宜;我也很难确保自己不会生出某种仇恨心理,利用工作之余和波伊公爵探讨一下艺术,哲学,人生…发展出更高层次的关系,来满足自己的报复**。”
布兰登“无奈”的摊了摊手,笑的狡黠:“所以说人生啊…就是这么的充满了不确定性。”
说完,他又故意朝身后的门内瞥了一眼;拍拍洛伦的肩膀,转身离去。
叹了口气,洛伦将目光从他移向了走来的人。
或者说,是两个。
“我们的拜恩公爵老爷怎么还站在这里啊,连个招待你的人都没有吗?”
满脸嬉笑的萨莉卡走过来,右臂还勾着艾茵的脖子,满脸通红的小个子巫师像是丢了魂儿似的,被她拽来拽去。
“唉,才一天时间就好的差不多啦?”一眼就盯住黑发巫师的嘴角,亚麻辫少女满脸都写满了失望:“真是的,早知道我更用力一点儿了!”
你再用力点儿就要把整张嘴都咬下来了!
脸上挂着微笑,黑发巫师没说什么。
“算了,看在你伤还没好的份上,这次就先放过你…我还得找那个都城来的皇子殿下好好聊聊呢。”
没等艾茵反应过来,一脸坏笑的萨莉卡忽然转身;双手在她背后一推,惊呼的小个子巫师径直“扑”到了洛伦怀里。
等到两人回头的时候,嘻嘻哈哈的萨莉卡早就没了踪影,大概是去整某个还浑然不觉的皇子殿下了。
嗯,他们一定会很合得来的,一定。
“那个,洛伦……”
连忙起身的小个子巫师,有些吞吞吐吐的开口道:“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哈林梵·阿刹迈大师,他在查卡尔那一战的时候受了很严重的伤;凭千帐城的的条件很难让他恢复过来,所以我想请他到赤血堡做客一段时间……”
“没问题。”
“唉?”小个子巫师的表情很是意外。
“怎么了,这种事情没什么可犹豫的吧。”洛伦微笑着反问道:“还是说你以为我不会答应?”
“不,我只是以为你会很为难,毕竟他是波伊大公的巫师顾问,而且……”本想说什么的小个子巫师欲言又止,轻抿的嘴角翘起:
“没什么,只要你肯答应我就很开心了。”
洛伦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他清楚,艾茵的理由不止这些,恐怕还和查卡尔一战有关…虽然的猜不到阿刹迈大师是怎么做到的,但以当时他身上的虚空反应和战后的伤势来看,绝对开启了阀门。
科罗纳大师曾经提到过,作为虚空和物质完全结合的自己,使用阀门只要没出现当场猝死,最多是会有一阵虚弱期,身体能自然恢复到平衡状态。
但对于普通的巫师,每一次开启阀门带来的伤害,都是永久且不可逆的。
因为这一点,洛伦十分的不想让小个子巫师接触到这些,但是…如果这是她出于本心想要做的事,洛伦也同样不会去横加干涉。
“洛伦。”艾茵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担忧:“我……”
“我们能邀请阿刹迈大师到赤血堡做客,是全拜恩巫师们的荣幸。”洛伦笑了笑,挥挥手打断了她:“放心吧,萨莉卡那边交给我,你只需要……”
“不,不是阿刹迈大师的事情!”
“是路斯恩,他的伤势到现在都还没有好转。”小个子巫师下意识望了望四周,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准确的说…就像是被榨干了精力一样,到现在都还处于半昏迷状态,就、就和……”
她没有说完。
但洛伦已经知道了。
是的,就和自己上次与女武神之战后,开启了阀门的自己一样。
看来即便是从邪神手中得到的力量,也不可能是没有任何代价的,何况…还是某个热衷于让别人欠他人情的家伙。
“放心吧,他不会有事的。”轻叹口气,洛伦平静的按住小个子巫师的肩膀:“只是刚刚经历了这么惨烈的一战,需要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而已。”
“用不了太久,他就又能站起来了。”黑发巫师的回答十分确定。
伤成那个样子,只是…需要休息吗?
即便艾茵心底仍有疑虑,但面对洛伦坚定的目光也只能点点头,勉强的笑着离开了。
心怀默契的二人,到最后也没有将全部的话都说完,彼此保留着最后一段距离。
直至小个子巫师走远了,洛伦才缓步离开了正厅,朝着公爵城堡的门外走去;背着双手,神情稳重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已经在那里等他很久了。
没等黑发巫师靠近,那双沉稳如磐石般的目光就已经转向他,谦卑的微微颔首,较来时也更多了几分亲近和随和。
“军队已经集结完毕,随时都可以出发。”艾克特沉声道:“大家正在做最后的准备——主要是阵亡者的遗骨,因为有不少遗失在了战场上,只能草草掩埋在城外,等教士为他们举行葬礼。”
洛伦默然:“要多少时间?”
“差不多半天。”
“那就通知全军,我们傍晚前出发。”洛伦轻声道:“尸体掩埋的话尽量自愿,如果真的有执意要将遗骨带回家乡的…看看我们的辎重队还能不能空出些马车。”
艾克特点点头。
“公爵,您真的准备这么做吗?”欲言又止的怒火堡伯爵还是开口了,目光中带着一丝忧虑:
“您应该清楚,那封信发出去的后果…会有多少人将您视作眼中钉。”
“我知道。”洛伦平静的回答道:
“但我还是必须这么做,否则帝国还是不能认识到,我们究竟面临着何种威胁…艾克特,你也看到了。”
怒火堡伯爵眉宇一挑。
“这一次可以说是我们运气好,先是银盔山的矮人,然后是瓦尔纳公爵的波伊大军…但如果下一次轮到拜恩了呢,如果下次我们要单独面对这个敌人了会怎样?”
“拜恩,会不会也落得银盔山和波伊的下场…难道我们要每次都指望有巨龙赶来救场么?”
察觉到气氛有些压抑,松了口气的黑发巫师开玩笑似的耸耸肩:“何况,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天穹宫也好,教会也好,就不会有精力再在银盔山矮人的事情上找我们的麻烦了。”
“这样一来,我们也不用因为两件事受两次责难,又能履行对银盔山矮人的承诺,在拜恩境内给他们划出一小片自治区,岂不是两全其美。”
沉默的艾克特无言以对,或者说他原本就不打算反驳什么。
“我只是想提醒您,在面对眼前的威胁时,千万不要忘记来自身后的利刃。”艾克特缓缓道:“罗兰·都灵倒在了断界山要塞,但杀死他的武器可不只是邪神的爪牙,还有天穹宫、教会…还有我们。”
黑发巫师侧目,但看到抬起头的怒火堡伯爵,表情十分的晦暗。
“我想过无数次,如果当年的我们能稍微理解一下公爵,如果我们能真正知道他在做什么,也许…拜恩就不会堕落一百年,分裂一百年。”
“但事实就是,我们崇拜他,但并不理解他想要做什么;而黑公爵的结局,也绝不能再在拜恩重演。”
“是我们不理解他,不明白他所要做的事情究竟有何等重大的意义。”艾克特垂首,声音低沉:“而他也从不强求,哪怕孤身一人…他还是踏上了前往断界山的路。”
“因为只有他内心才最清楚,有些事他非走不可,并且注定了不会得到别人的理解…即便如此,他还是去做了。”
“公爵,这就是我们如此支持您的理由;无论您想要做何等传奇非人之事,无论您有何等伟大的愿望……”
艾克特的表情十分淡然,甚至嘴角都挂着一丝微笑:“拜恩,永远在您身后。”
“更不用说,您已经用自己的赫赫武功,还有您的一言一行证明过……”
“您,和罗兰·都灵不一样。”
他的表情似乎充满了感慨,又带着几分轻松的快意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洛伦,只能将目光眺望向远处的公爵城堡:
“临走前再多看几眼吧,艾克特;战争结束了,我们以后可能不会再有机会回来了。”
“是么?我倒是觉得,您有朝一日还会回来的。”深吸一口气,目光闪动的怒火堡伯爵缓缓道:
“战场,敌人,冒险,生与死的较量这些…您最多只是暂时离开而已。”
第一百二十五章 给他个惊喜
“我们的这位…拜恩公爵大人,还真是光明磊落,忧国忧民啊……”
帝都戈洛汶,天穹宫。
御前内阁旁的偏厅内,捧着酒杯的掌玺大臣梅特涅·利奥波德,锐利的目光打量着桌子上刚刚信使加急送来的,自拜恩送往全帝国的信笺,满是褶皱的面孔上露出了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不停的摇头:
“我真的很想知道,他究竟清不清楚自己这封信究竟会在帝国引起何等的动荡,又会产生多么强烈的破坏?”
“他当然清楚,甚至可能这就是他这么做的原因。”御前**官维克托·修斯冷哼一声,面若冰霜的他同样死死盯着那封信:
“打破固有的局势,破坏原本的平衡,从中火中取栗…不正是他一贯的作风么?”
看着暗自咬牙切齿,强作镇定的维克托·修斯,掌玺大臣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沧桑的微笑。
想要让曾经被搅乱了御前审判,甚至不得不亲自替仇敌翻案昭雪的维克托原谅这个“前巫师顾问”,可不是什么容易事。
不过维克托的优点就在于他不会将个人情绪投入到工作中,这也是他能成为御前**官…或者说自己会找他来商量的重要原因。
洛伦·都灵让帝国猝不及防——更重要的是让天穹宫和教会都每没有丝毫的准备,就必须立刻着手面对这件事引起的后果!
帝国的敌人居然是邪神的爪牙,而帝国居然从头到尾没有察觉,反应如此迟缓结果导致一个强大的公国濒临灭国的境地……
各公国的大公们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认为帝国已经没有庇佑他们的实力了?!
堂堂埃博登教会的主教,圣十字门下曾经最最炙手可热的仆人,竟然是邪神的走狗和使徒,双手沾满了鲜血……
帝国全境的圣十字信徒们又会怎么想,他们的信仰是否会因此产生动摇?!
这位“光伟正”的拜恩公爵完全没有考虑这些,作为帝国封臣他甚至都没有征求过皇帝本人的意见,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将如此重大的消息昭告全境,让天穹宫立刻陷入了如此两难的被动境地。
“如果是以前,我会立刻建议陛下以谋反和叛国的罪名,将泄露如此重要情报的封臣逮捕,并且直接采取最强力的手段监管其封地,以震慑其它公国。”
表情僵硬的维克托一顿,冷冽的眸子轻轻眯起:“但是……”
“但是这一次,我们不能这么做。”梅特涅叹了口气,轻抿着酒浆接过了他的话:“非但如此,因为拜恩公国用最快的速度解决了敌人,将这个邪神使徒造成的损失降到了最低。”
“帝国不能逮捕一个英雄,或者给他定罪;而且我们还得嘉奖他,重用他——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艾克哈特二世陛下让拜恩恢复一统,让洛伦·都灵成为公爵是正确的。”
“否则,就要变成陛下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了!”
低叹一声,梅特涅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官维克托同样陷入了沉默,轻轻的拿起信笺,端详了起来。
“你的表情看起来很纠结…有问题?”
梅特涅的目光无比的敏锐。
“没什么,只是有些疑惑的地方。”维克托摇摇头:“毫无疑问,洛伦·都灵这一次是利用了身为拜恩公爵的权势,以及在波伊的有利局面抢占了上风,让我们猝不及防;不得不立刻面对如此严峻的问题,无暇顾及他的其它行为。”
“但是……”再次给自己满上一杯,掌玺大臣清楚这不是他想说的。
“难道能被他这么轻易的抓到机会,不正说明了某些问题吗?”维克托反问道,声音沉稳:“面临如此危险的敌人和严峻局势,御前内阁乃至整个议会先想到的,都是掩盖和拖延问题,而不是去解决这它。”
“我承认,帝国需要解决的问题比一个公国多很多,但帝国的实力同样远强于一个公国;这次的情况,如果帝国可以立刻行动,肯定要比拜恩迅速的多。”
“我们有举世无匹的军团,有战无不胜的巨龙——布兰登殿下此行的结果,足以证明哪怕是步兵为主,军团的突进速度同样毫不逊色;同时巨龙还能迅速进入战场,孤身一人也能形成强大的战斗力!”
“如此种种,为什么会变成拥有更强实力的我们,反而如此的被动,以至于不得不接受一个我们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维克托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奈,哪怕他没有刻意的去表露出来。
悠闲的偏厅内,二人又陷入了某种沉默。
“时代变了,局势也要改变。”梅特涅低哑的嗓音再次响起:“我们即将要面对的,再也不是一个十二世代鼎盛之时,皇帝治下的各方势力平衡的帝国。”
“新势力要崛起,老旧势力面临挑战;北方的威胁、邻国的动荡,潜伏的敌人和内部的隐患,都让原本的平衡变得不复存在了。”掌玺大臣淡淡的开口道:
“这种时候,要比帝国建立之初时更加凶险;因为我们不仅要和敌人作战,和心怀叵测,唯利是图的盟友作战,甚至有些时候…还要和我们自己作战。”
迟疑片刻,维克托轻轻的将信笺放下。
“所以说,在这种各方纷争的时候……”**官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颓唐:“权谋与实力才是重中之重,法律无关紧要,变成一纸空文也无所谓了吗?”
“恰恰相反!”
梅特涅猛地打断他,“啪!”的一声将酒杯按在桌上:“越是这种时候,就越需要有人站出来维持住最基本的法理!越是动荡的局势,就越需要制定某种规则。”
“哪怕只是表面文章,是装出来的样子,甚至倚靠潜规则…都万分重要;否则十二世代所建立起的帝国,一夜之间就会万劫不复!”
“稳住局势,静观其变…这就是我们要做的,也是我们能做的。”掌玺大臣的表情无比的凝重,与维克托四目对视:
“更是如此信任我们的艾克哈特陛下,希望我们做的!”
维克托·修斯微微颔首,只是表情还透着些许不甘。
掌玺大臣叹了口气,淡淡道:“更何况,眼下最该为这件事着急的人并非你我,而是圣十字教会;邪神复现,主教叛教,再算上之前赤血堡的异端教团……”
“哼…当初一个小小的巫师,提出‘地形自然论’就让英诺森大主教火冒三丈,不惜与陛下对抗也要执行异端审判和火刑;这一次,怕是能直接要他半条命!”
…………………………………………
“岂止…他现在尚存人间,没有被圣十字召唤都让我惊讶的不得了啊。”
埃博登,九芒星巫师塔。
议事厅内,埃博登执政官兼巫师塔第一元老科罗纳,一边打量着桌上的信笺一边瞥向坐在他对面,捧着烟斗吞云吐雾的弗雷斯沃克。
在这封信笺自拜恩出现,巫师塔同样第一时间得到了它;只不过相较于天穹宫的如临大敌,圣十字教会的火冒三丈,巫师塔的态度反而要轻松的多。
甚至就包括议事厅内相对而坐的二人,脸上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的表情。
“弗雷斯沃克,你真是让我嫉妒的无以复加。”感慨的叹息一声,仍不掩笑意的科罗纳挑起目光:
“艾萨克·格兰瑟姆,艾因·兰德,然后是洛伦·都灵…你这个老不死的何德何能,让巫师塔整整一代人的希望全部都集中在你门下?”
“指责别人之前,麻烦先把自己屁股擦干净了!”弗雷斯沃克端着烟斗冷哼一声,丝毫不给这位执政官大人任何脸面:
“某些人从我这儿撬门徒的时候,我可是一句话都没说!”
“那是因为你已经有艾萨克·格兰瑟姆了,而且你弗雷斯沃克学派在咒术学的成就寥寥无几,根本不足以和我们科罗纳相提并论!”
“是吗?我看是某些人以权谋私,拿着巫师塔数百年的传承为自己的学派添砖加瓦;为了让自己脸上有光,明知道商会投资是被自己门徒坑了,也要假装是照顾晚辈!”
“但你也要看到事情好的一面——我们遏制了约德商会的势头,并且与拜恩建立了良好的友谊;关系网的重要性,你这种象牙塔巫师怎么可能明白?”
“是啊,我罗贝尔·弗雷斯沃克不懂生意;但我知道某些人投资失败差点儿倾家荡产;不算远洋贸易的话,你们科罗纳家的资产已经缩水三分之一了吧?”
“就算缩到十分之一,也是你弗雷斯沃克家百倍之多。”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相互贬损,斗嘴吵得不亦乐乎;
拜恩的统一,或者说数百年来第一位“巫师公爵”的诞生,对巫师塔乃至整个帝国都影响巨大;对巫师世界的帮助更是不言而喻。
正因如此,当他们收到半人马战争胜利的消息后才会那么高兴——这标志着洛伦·都灵彻底稳定了自己的地位和势力,并且让埃博登拥有了一个潜在的强大盟友。
最重要的,是能够迅速扩张巫师世界在全帝国的影响力…如果作为帝国第一大公国的拜恩,能够建立起完整的巫师体系,能够彻底摒弃对巫师的传统观念,那么对提升巫师们在帝国的地位,将会有巨大的帮助。
当然,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不可能立竿见影的立刻看到成效,需要十几年乃至几十年上百年的光景…但即便只是一个希望,也值得去紧紧的攥住。
“我听说,艾因·兰德也在拜恩的军队中,参与了那场战争。”科罗纳轻声道:“哈林梵·阿刹迈,他不会放过这么好的一次机会的。”
“他当然不会,不过我也不在乎——就像你说的,我已经有艾萨克·格兰瑟姆了。”弗雷斯沃克很是“大度”的昂首:
“二十年后,巫师塔十二个学派有三个都出自我弗雷斯沃克门下;到时候就算你们再不乐意,我的画像也绝对是摆在中间的那个。”
看着洋洋得意的弗雷斯沃克还在吞云吐雾,整个议事厅都是烟雾缭绕,科罗纳微微蹙眉:“你再继续下去,用不着等到二十年后,我们就能看见你的画像了。”
“准确的说,是四个月。”弗雷斯沃克轻声道。
科罗纳微微一惊,眉头紧皱:“你已经有预感了?”
“预言学方面,只有艾尔伯德稍强于我。”弗雷斯沃克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再过半个月,就只能病床上见了。”
“没有挽回的办法?”
“当然有,但我放弃了——活得太久并不能增加智慧,只会让你感觉自己离活人更远。”弗雷斯沃克低声喃喃:
“不想变成和邪神没什么两样的怪物,还是早些收手的好…再等十年,你也会有和我相同感受的。”
科罗纳看着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更何况该安排的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后继有人,前途有望;我还能有什么可遗憾的?”弗雷斯沃克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
“与拜恩交涉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半个月前就敲定了,现在只是提前了而已。”科罗纳微微颔首,嘴角轻扬:“预计等到洛伦·都灵返程回到赤血堡的时候,就能遇见我们精心为他准备的礼物了。”
“整整两个月的筹划,和圣十字教会,天穹宫,赤血堡的圆桌议会还有帝都巫师学院反复磋商,妥协,就为了这一刻……”弗雷斯沃克低声喃喃:
“希望这位拜恩公爵大人,能够明白我们为他准备这个‘惊喜’的良苦用心啊。”
“嗯,他一定会明白的…毕竟他很聪明,而我们又花费了这么多心血。”科罗纳点点头:“而且一定会很震惊,这可是他连想不敢想的惊喜。”
“当然,能不能笑得出来就不一定了。”
“我觉得,应该是笑不出来的。”
“嗯,有道理。”
话音落下,四目对视的二人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
第一百二十六章 归国
悠扬的钟声唤醒了沉睡的赤血堡,自东方破晓的黎明,将璀璨如金的颜色倾洒在这座宛若童话般的城堡之上。
全副武装的赤血堡卫队长攸伦·艾克特紧绷着脸,指挥着城堡里的护卫骑士们将自城门一直到圆桌大厅的正门全部打开,深红的地毯从门外一直延伸到大厅内。
六十五名护卫骑士犹如六十五尊雕塑般,换上了崭新的甲胄、骑士枪和盾牌,自大门一直到正厅护卫在红毯两侧。
面无表情的赤血堡管家查尔斯,有条不紊的带领着城堡的仆人们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地毯的褶皱,杯盏的水渍,蜡烛的长度,扶手椅的位置……每一步,都争取精益求精。
风暴堡伯爵格伦威尔,彩虹桥伯爵加雷斯都已经换上了深色长袍的正装,胸口别着各自的家徽站在圆桌大厅的席位前,安静的等待着。
“啪——!”
清脆的推门声,两名女仆推开了大厅后的一扇侧门,令二人下意识的侧目望去;只见一身红黑色束身长裙,右臂披着黑底金狮子披肩的少女踏着沉稳的步伐,向他们走来。
静谧如月,落落大方。
缳首微扬,一双锐利如剑的目光射向背手而立的二人,虽然没有刻意的孤傲,却依旧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
“信使送来消息,时间是正午时分…二位都准备好了吗?”
清脆悠扬的话语声在大厅回响,面色各异的两位伯爵在少女的注视下,微微颔首。
“很好,那就开始吧。”
轻声低喃,夏洛特·都灵将目光转向门外;顺着一扇扇打开的大门,望向视线的尽头。
“迎接公爵的…凯旋式!”
………………………………………………
相较于安静而有序的城堡,此时此刻赤血堡的城门下已经是人声鼎沸;宽敞的街道变得前所未有的拥挤,嘈杂的声响让一切试图维持秩序的呼喊,都变成了无用功。
历经第十、第十一、第十二整整三个世代,一百年的光景,传承自第一代骑士王的凯旋式,终于又一次光临了赤血堡!
最先带来喜讯的,是翘望峰的游侠骑士们,将英勇牺牲的博西瓦尔伯爵的佩刀碎片带到了赤血堡,同时带来了大绿海上战胜半人马部落的消息。
仅仅相隔不到一周的时间,更多的消息从四面八方传来——这一次的半人马战争,拜恩的新公爵不仅全歼了整个半人马部落,而且还攻下了一座矮人要塞,得到了数万矮人的宣誓效忠。
若说几乎每一代骑士王都曾与半人马有过交锋,若说艾德·都灵也曾攻下一座矮人要塞,但不仅歼灭了部落,攻下了要塞,而且还赢得了矮人的效忠…自拜恩立国以降,从未有哪个骑士王得到过这样的荣誉!
不,这甚至是所有的大公,所有的古代国王乃至帝国皇帝都未能获得的殊荣!
这就是拜恩人,他们不想知道缘由,不想知道真相或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只想知道拜恩的骑士们又打败了多少强大的对手,杀死了多少野蛮凶恶的半人马蛮子,书写了多少可歌可泣的故事,建立了多少能够传唱不朽的功业。
正因此…当一个又一个激动人心的消息,一个比一个更夸张的战报送至赤血堡的时候,全拜恩都沸腾了。
风暴堡、山岩堡、怒火堡、彩虹桥、断剑塔、光荣塔、翘望峰、白马峰……几乎每一天,都有来自拜恩十三领各地的人群蜂拥涌入赤血堡!
就连洛伦原本准备引起帝国注意的信笺,也变成了另一根导火索——他们看到的不是眼下形式有多么严峻,而是拜恩的公爵,拜恩的骑士又一次拯救了帝国。
何等荣耀,何等伟大!
仅仅两周不到,整个赤血堡的秩序就几近瘫痪,逼迫夏洛特征召了一批游侠骑士,再加上就近几个领地的骑士支援,才勉强镇压住了民众躁动的情绪。
而如今面对城门下乃至街道两侧如潮水般的人群,新上任的赤血堡城防长官焦头烂额;分散到各处去维持秩序的人手,就像洒在海水里的盐粒般毫无用处。
平日里对骑士和贵族充满了敬畏的平民们,到了这一天突然变得天不怕地不怕了起来;哪怕卫兵们已经在两侧组成了盾墙,涌动的人潮还是硬生生将街道的宽度压缩了近一半。
推搡、拥挤、喧嚣的人们,哪怕卫兵们大声呵斥,用盾牌推挤甚至是将弓弩和长枪对准他们,也根本毫无用处。
直至歇斯底里的城防长官干脆架起了城墙上的投石机,又让工兵们当众点爆了几桶火油和引火剂,才总算让热情过头的人群稍稍安定了些许…但也只是些许而已。
在身后涌动的人潮和大声呵斥的卫兵“两面夹攻”下,兴奋若狂的人们毫不在意的拼命伸出脖子,将目光汇聚向远处的地平线。
而为此兴奋的,不仅仅只有他们……
“来了,是黑底金狮子旗,他们回来了——!”
没有人知道一个声音是谁喊出来的,但当其响起的那一刻,当黑底金狮子旗帜出现在民众们视线中的一刹那,立刻再次爆发出犹如山洪喷发的欢呼!
敲打着大地的马蹄声整齐的奏响,同样为了这一刻而整整准备了一天一夜的拜恩骑士们穿着洗刷一新的甲胄,手中高举的骑枪,燕尾旗随风飘扬。
在经过城门的那一刻,面对着街道两侧黑压压的人群;这些早就兴奋到极致的骑士们挺胸昂首,目不斜视的看向正前方,生怕自己露了洋相。
骑着战马的骑兵,迈着整齐步伐的步兵,高举旗帜的掌旗官……经历了大绿海血战的拜恩大军,享受着他们凯旋而归的最大荣誉,响彻天地的欢呼雀跃,甚至能让他们的心脏直接跳出胸膛!
那是比潮水更加猛烈的声响,是比战场更激动人心的声音;从赤血堡的城门一直延伸到最里面的街道,一阵又一阵的声音澎湃而起。
蜂拥而至,万人空巷!
看着一个又一个从自己面前经过的骑士,激动的民众们欢呼雀跃,带着极度的兴奋和周围的人交头接耳。
“看呐,那是白马峰的瑞格雷尔伯爵,还有他旁边那个,那个是光荣塔的杰兰特大人!去年骑士学院最年轻的两个天才骑士,号称是北方双壁的就是他们俩!”
“得了吧,我们家的小子也和他们是同一届入门的,怒火堡的艾克特大人都说了,这一届是他带过的最差的一届!唉,咱们的骑士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了。”
“是这样吗,我怎么记得他回回都这么说?”
“没错,要说北方的骑士除了怒火堡和忠诚堡,其它的还是差点儿;真正厉害的依旧是我们西部的山岩守卫,那可是凭着一把剑就能和巨怪搏杀的勇士,没一两头单独斩杀巨怪的功绩,都不好意思见人!”
“开什么玩笑!就算是山岩堡的安格特大人,也不可能单独斩杀过一头巨怪吧?!”
“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沙包大的拳头瞧见了没?再敢胡说八道,安格特大人能不能单挑巨怪我不知道,但我单挑个还你不成问题!”
“唉,果然啊…北面的骑士一个个不复往日,东部全是和波伊人没两样的老乡,西边的山岩守卫粗野的和蛮子差不多;守护拜恩传统的重任,果然还是要靠我们南方人啊!”
“你们南方那帮伯爵老爷,称得上‘骑士’的也只有湖心城的兰马洛斯大人吧?”
“那又怎么了?!这叫贵精不贵多,有双枪兰马洛斯一人,就足以撑起拜恩传统的一片天;更何况…人家多帅啊!”
“我怎么听说兰马洛斯大人至今不娶,每天赶走一打儿求亲的家族,还总是和英勇牺牲的博西瓦尔大人整天勾勾搭搭,难不成他其实……”
“不准乱讲!那是骑士与骑士之间的超越了朋友关系的深厚情谊,和庸俗的爱情有着本质的区别!”
“真的是这样,可为什么…呃,好吧,你说的都对,肯定是我错了,我承认…咱们先把拳头放下,好好说话行么?”
争吵着,交谈着,喧嚣着……唾星飞溅之间,仿佛他们也变成了其中的一员,也成为了这份荣耀的一部分。
夹杂着吵闹、欢呼、呐喊的嘈杂声,将一切的声音都变得不再真切,令人如坠梦中。
感受着热烈的气氛和远处接连不断的响起的欢呼,此刻的黑发巫师心中却没有半点喜悦,只有一份默然的感慨。
他知道独守赤血堡的夏洛特,为了眼前这副景象究竟耗费了多少精力。
通过联合商会的小约德不断送来的情报看,眼下的拜恩已经是坐在火山口上——因为银盔山之战而怒不可遏的矮人至高王,被自己那一封信笺狠狠抽了耳光的圣十字教会,还有全然没有预料,猝不及防的天穹宫。
就和之前帝都的御前审判,埃博登时的“圣杯战争”一样…自己拼尽全力,不择手段的打赢了这场战争;但也打破了平衡,同时招惹了为数众多的势力,恨不得将自己扒皮抽筋,碎尸万段。
换成是以前,洛伦早就要开始做好跑路的计划了。
但结果却是夏洛特连恐吓带安抚的稳定了云岭王国,向天穹宫派遣信使阐明了缘由,最后一边拉拢九芒星巫师塔,一边答应大主教尽快修复大教堂,重建拜恩教会。
手段之灵活,反应之迅速,姿态之多变…叹为观止。
否则回到拜恩的洛伦要面对的就不是欢呼的人群,而是天穹宫的问责,教会的异端审判庭外加云岭王国入侵的矮人大军了!
稳健的步伐踩着脚下鲜艳如血的地毯,心情沉重的黑发巫师一步一步踏上台阶,目不斜视,走向圆桌大厅的正门。
在他的身后,是以艾克特和安格特为首的拜恩伯爵们;
在他的面前,是恭候已久的夏洛特与剩余的两位圆桌议会的成员。
当所有人的脚步都停下的那一刻,肃穆而郑重的赤血堡女伯爵在一双双目光的注视下,独自走到黑发巫师的面前。
单膝跪下。
缳首扬起,夏洛特露出了一丝微笑,犹如骑士般的微微颔首:
“欢迎归来,公爵。”
话音落下,大厅内众人纷纷屈膝,嘹亮的呐喊声响彻整个大厅。
“洛伦公爵万岁,拜恩万岁,天佑都灵——!!!!”
几乎是紧随其后的,大门外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同时响起,此起彼伏犹如山洪般从外涌入了大厅。
嘈杂、无序、乱如麻的喧嚣声,在一瞬间变成了同一个声音。
“拜恩万岁,天佑都灵——!!!!!”
“拜恩万岁,天佑都灵——!!!!!”
无数激动的声音回荡在赤血堡的上空,响彻云霄。
微笑的赤血堡女伯爵缓缓起身,目光郑重的扫向众人:“接下来,由我带领公爵前去都灵家族的墓穴,祭奠历代骑士王的英灵,还请诸位暂时离开,到偏厅稍作歇息,宴会将在傍晚前开始。”
面面相觑的伯爵们点点头,纷纷告辞转身;只有风暴堡的格伦威尔和怒火堡的艾克特迟疑片刻,似乎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但还是随众人一起离开了。
“砰——!”
一声闷响,圆桌大厅的正门紧紧闭合。
瞬间,光线骤然一黯。
直至此时,洛伦才突然察觉到整个大厅里,居然只剩下自己和夏洛特两个人。
嗯?
只是去祭奠历代英灵,需要把所有人都赶走吗?
不知为何,黑发巫师心底突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就在他还在困惑的时候,依旧面带微笑的夏洛特走上前来;虽然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但洛伦还是抬起头,朝女伯爵露出了微笑,主动迎了上去。
应该只是自己的错觉吧,为了准备这个仪式,夏洛特付出了这么多努力,不会把自己怎么样的。
只见温婉可人的女伯爵笑着,挺起胸脯,轻轻的扬起了右手……
“啪——!!!!”
第一百二十七章 必须的代价
一声脆响,洛伦只来记得感觉面颊一疼。
再抬头时,只看到夏洛特面若冰霜,瞪圆的目光中带着森森杀意。
“铛——!”
少女的黑底金狮子披肩下,一柄雪亮的匕首应声出鞘;利刃挂扯的呼啸声,听得黑发巫师汗毛倒立。
下一秒,那柄匕首已经冲着他面门刺来!
面色一惊,洛伦几乎是本能的反应;左手一翻,轻巧的拦住了夏洛特的手腕,同时手掌反握,将剑尖推向一旁。
倒不是凶险,而是在这么突然的情况下,身体还没有恢复的洛伦想控制力道,尽量不伤到她,实在是要全神贯注才行。
“啧!”
一击未中的赤血堡女伯爵,目光中闪过一丝恼怒,但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左手一扬,立刻露出了腕下的袖剑,对准黑发巫师的喉咙就捅了过来。
来不及躲闪的洛伦只得后退,同时右手已经推向夏洛特的手腕;右脚趁机迈步,拦在了她的膝前。
不出所料,毫无经验的女伯爵下盘一颤,抓住机会的黑发巫师立刻抵住她的两个手腕,踹翻椅子,直接将她按在圆桌大厅的圆桌上。
“啪——!”
一声闷响,猛然一颤的夏洛特上半身被黑发巫师压在桌子上,如瀑的长发披散开来,急促的喘息声,也不能平息她瞳孔中的怒意。
“你干什么?!”
洛伦根本不敢松开,手上传来的力气告诉他夏洛特还没有放弃。
“杀了你!”
女伯爵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齿的拼命挣扎着,双脚不停的来回踹。
“为什么?!呃…我知道可能做了不少错事,有些情况是没来得及和你商量,稍微自作主张了一下…但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
“你知道,你居然还知道?!”夏洛特的声音在颤抖。
“没错,我知道我错了,我现在就用最真挚的态度向你表示道歉——只要能您消消气别这么冲动,让我干什么,怎么惩罚都可以,行不行?!”
“去死吧你!”
夏洛特突然恶狠狠的向前一扑,趁着黑发巫师猝不及防,再次将袖剑对准了他的脖子。
“噗——!”
箭矢离弦!
洛伦惊愕的瞪大眼睛,目光锁死了朝自己脖颈而来的黑影,全身的肌肉立刻绷紧…用最大的力量,向后翻仰躲闪。
刹那间,箭尖撕扯空气的声音,犹如死神的丧钟般在他耳畔回响。
“砰——!”
黑发巫师躺倒在地,右手死死的按在喉咙上。
夏洛特缓缓从桌子上爬起来,惊愕的看了看地上的洛伦,又打量了一眼手腕上箭矢出鞘的袖剑(手弩),惊魂未定。
下一刻,躺倒在地的洛伦颤巍巍的爬起来,染血的右手攥着那弩箭,箭尖贴在他脖颈间的皮肉上。
只差毫厘。
一时间,圆桌大厅陷入了一片死寂。
沉默不语的夏洛特拽过一把椅子,怒气冲冲的坐下来。
再三确认她不会再扑上来之后,黑发巫师也爬起身来;但依旧还是谨慎的观察着,站在距离夏洛特三步左右的距离上。
气氛,冰冷刺骨。
“对、对不起……”
迟疑半晌后,洛伦还是缓缓开口了。
“对不起?”冷笑的夏洛特开口了,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他,言语中毫不掩饰的嘲讽:“您可是堂堂拯救了波伊,拯救了帝国还攻下了银盔山的英雄,我们的公爵啊…你有什么可对不起的?”
“我……”
“你究竟明不明白?!”
歇斯底里的夏洛特直接打断他,微微颤抖的眸子里泛着水色:“为了稳定这个刚刚统一的拜恩,为了维护我们与云岭王国之间的关系,和天穹宫的关系,究竟要付出多少心血?!”
“我明白。”洛伦叹息一声:“小约德都告诉我了,他说你……”
“你不明白!”
夏洛特紧咬牙关,面色苍白到了极点:“如果你知道,那你就不会在前线独断专行!只知道将一封有一封的信送回来,把一个又一个坏消息送过来,告诉我千帐城被围,波伊大公惨败,进攻银盔山失利……”
“我只能忍着,哪怕装的也要笑出来;因为拜恩人在看,矮人的使者在看,帝国也在看!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拜恩的公爵已经命垂一线!”
“你攻下了银盔山,创造了历代骑士王都未能成就的功业,好威风啊…但代价就是云岭王国陈兵边境,矮人至高王甚至把你列为死敌,战争已经是一触即发了!”
“你答应过要和我商量决定半人马战争如何收场,但最后还是自作主张的送出了那封信;大半个帝国都是人心惶惶,教会在天穹宫不断的叫嚣,要在拜恩设立异端审判庭!”
“还有那个丢脸皇子…你真的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只有你是聪明人么?等到拜恩的物资送抵千帐城,全帝国的人都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皇储之争将会彻底暴露!”
夏洛特笑了,只是笑的很苦涩:“之前还没有看的太清楚,但现在我已经明白了…洛伦·都灵,你在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时,是不会考虑别人的感受和看法的。”
“在你眼里只要结果是好的,其它一切都无所谓,随别人怎么去想…是么?”
洛伦看着她,看着那双水光愈发明显的瞳孔,苍白的面色,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有明显消瘦的身体…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找到了战局的转机,你抓住了最好的机会,哪怕身陷险境也要攻敌所必救,赌上你手中的一切筹码;然后,你赢了。”
“但你有没有考虑过,拜恩是否能够承担得起这样一场胜利所要付出的代价?”女伯爵的声音哽咽了,眼神中带着一丝失望:
“难道黑公爵的下场不足以教训你吗,还是说你也是个把他当英雄去崇拜的疯子?!”
夏洛特紧咬牙关,泪痕已经滑过面颊,肩膀不住的微颤。
她猛地站起,转过身去,只留给洛伦一个还在颤抖的背影。
黑发巫师平静的抬起头,表情有些沉重:“夏洛特,我……”
“洛伦!都灵!”
女伯爵猛地转过身,满是泪痕的面颊上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咬牙切齿:
“我的!公爵!大人——!”
撕扯心肺的声音在大厅回响。
“在你自以为是的保护别人,不择手段的赢取胜利,一次又一次赌上一切,赌上自己的性命的时候,有没有认认真真的想过……”
“……我有多担心你?”
猛地一怔,黑发巫师的瞳孔骤缩。
大厅再次恢复了死寂。
相对而视的二人就站在距离彼此不到三步远的位置,却像是隔着一道长长的沟壑,彼此只能遥相眺望。
“……对不起。”
再一次说这个词的时候,像是过了一个世纪这么久。
平静的黑发巫师抬起头,正视着她的眼睛:“我知道这还不足以让你原谅,但…还是希望你能接受我的道歉。”
“道歉?”夏洛特冷笑一声,淡淡道:“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也没什么可道歉的——这里是拜恩,在拜恩,胜利者不用接受任何指责。”
“何况就是道歉了又能如何?你下一次还是会这么做,仍旧不会在意别人的想法和目光,仍旧不会在意自己究竟面临着何等的风险,以及这些意味着什么。”
一声不吭的洛伦微微蹙眉。
“你不再只是个施法者,一个流浪骑士或者巫师顾问了,洛伦·都灵。”她低声道:“在你背后站着的也不再只有挚友,而是一整个公国。”
“身为一国的大公,意味着在面对危机时不能再逃避,甚至不能一意孤行;赌上性命去战斗的行为看似勇敢,但却是对你治下子民最最不负责任的举动。”
“没错,就像黑公爵…罗兰·都灵。”夏洛特冷漠道:“作为一个拜恩人,一个都灵,我尊重他,敬仰像他这样的英雄,可以为了拯救帝国不惜牺牲生命,哪怕不被所有人理解也能奋战到最后一刻。”
“这样的他,无愧于都灵之名,堪称拜恩骑士的楷模,但…作为拜恩公爵,他几乎没有任何一个合格的地方!”
“明明有那么多化解不和的机会,明明有那么多解决纷争的方式,却偏要选择最简单,也最容易激化矛盾的的办法;一定要靠战争,靠决斗,靠展现他的英雄气概;从来不做任何的解释,下场就是不被理解,以至众叛亲离!”
“他是死于被污蔑,被误解吗?不!他是死于自负,死于傲慢,死于他作为公爵的无能!”
“这样的英雄,让我瞧不起!”
紧抿樱唇,神色复杂的夏洛特站在黑发巫师面前,脸上还挂着未擦去的泪痕,平静的注视着黑发巫师:
“如果你还愿意听从我的建议,如果你还没有彻底变成下一个‘黑公爵’…那就尝试着,去学一学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拜恩公爵吧。”
虽然还是冷漠的表情,但微弱的语气里还带着一丝祈求的口吻。
黑发巫师一声不吭,心情却复杂到了极点。
到底该不该和夏洛特坦白这一切。
如果不说的话,不理解的矛盾只会越来越深;但是如果告诉她…后果会不会更严重?
自己的决定,会不会早就已经在“黑十字”塞廖尔的预料之中?
“啪——!”
门被推开。
“打扰了。”随着稳健的步伐声,查尔斯的声音响起:“伯爵,还有…洛伦公爵。”
死寂的气氛被瞬间打破。
洛伦和夏洛特立刻分开,同时将目光转向赤血堡管家的方向。
“查尔斯,我不是说过……”
“情况特殊,伯爵。”轻声打断了她的话,神色凝重的赤血堡管家停下脚步,目光很随意的瞥了一眼乱成一团的大厅,发型散乱面带泪痕的女伯爵,手中攥着弩箭的黑发巫师。
眉头轻挑,他将表情掩盖了下去:“十天前您曾经吩咐过,如果埃博登的客人到了,必须立刻通知您——如果公爵已经归来,则通知公爵。”
“权衡之下,我决定执行优先的命令。”
埃博登的客人?
洛伦的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他从小约德那里听说了夏洛特准备和巫师塔联手,抵御来自教会的压力,但这未免也太快了。
“和埃博登的联合,您出发的第二天我们就着手在做了,两个月前方才取得一点点成果。”
察觉到黑发巫师表情的夏洛特冷哼一声,嘲讽之色尽显:“怎么,难道我们还非得等到公爵大人惹出麻烦来,再想办法解决吗?”
洛伦尴尬的轻咳两声:“那么…埃博登那边怎么说?”
这一刻,夏洛特方才拿回了赤血堡女伯爵应有的姿态,缳首微扬,庄重而肃穆,落落大方:“埃博登…准确的说应该是九芒星巫师塔接受了我们的邀请,并且十分乐意如此。”
“一方面,近来因为御前审判和鲜血教团事件,教会的声望受到了相当沉重的打击,巫师塔正苦于没有办法抓住时机,扩张他们的势力和影响;”
“另一方面,如您这样出身巫师阶层的公爵,十二世代以来还是头一遭…两相结合之下,他们当然不可能放过这样好的机会,不过……”
“不过不论巫师塔,还是埃博登都无法直接在明面上与拜恩交涉,东西两个公国的联手,那样无异于挑战帝国的底线。”
查尔斯接过了夏洛特的话,继续说下去:“双方的盟约只能在私下,并且通过一些不会让帝国反感的方式进行。”
这一点洛伦深表赞同;在看到布兰登和夏洛特两个人的反应之后,自己确实不能再继续挑战天穹宫的神经了。
“于是,巫师塔想到了一些其他的,合情合理的,也更合法的方式来推进双边的友谊和交流;这样就算圣十字教会有反对意见,明面上他们也不能指责什么。”
“比如说?”洛伦挑了挑眉毛,看他的表情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比如说……”查尔斯再次顿了一下,目光平视的看向黑发巫师:
“为您挑选一位巫师顾问。”
第一百二十八章 惊“喜”
巫师顾问?
给我找个巫师顾问?
愣住一阵,黑发巫师稍稍回过神来,微微蹙眉:“我猜,这只是用来糊弄天穹宫和圣十字教会的障眼法?”
“当然不是,巫师塔确实的在按照公爵乃至皇室的规格,给你推举一位足够称职的巫师顾问。”
夏洛特抬起头,似乎对黑发巫师这相当不以为然的态度很生气:“这也是符合帝国法律的做法;确切的说每一位公爵上任时,巫师塔都会发出邀请函,向各个家族推举合适的人选。”
“有的类似艾勒芒的维尔茨,几乎历代都有挑选专精历史和星相学巫师担任家庭教师,乃至公爵左膀右臂的传统;有的比如洛泰尔的弗利德家族,更青睐教会推荐的人选。”
“在拜恩,因为诸伯爵领相对较为富裕,所以也各有各的偏好;不过能得到巫师塔直接推荐的,也只有皇室和公爵。”赤血堡管家开口道:“所以如果没有半人马战争,原本这应该是您上任之后的第一项决定。”
原来是这么回事……
洛伦深吸一口气,将目光转向女伯爵:“所以,埃博登就打算借用这个机会,通过新来的巫师顾问建立双方的沟通渠道?”
“不止如此,巫师塔希望的是在拜恩扩张他们的影响力。”夏洛特轻轻摇头,目光闪烁:“所以他们准备了一个庞大的计划。”
“除这位巫师本人外,紧跟着随同而来的还有一万三千五百册各类书籍,基本囊括了巫师的所有学系;短期之内,就能先建立起一座图书馆和小型的巫师学院。”
“借助联合商会的贸易渠道,他们还会分批提供各种学院必须的工具、样品、图纸、原材料——这些是要花钱的,比成本价仅高出四分之一。”
“最后,巫师塔会在三年内协助我们建立起一座小型巫师学院,一座完整的图书馆,在拜恩全境内至少开办六个炼金协会,主持十五个新技术研发。”夏洛特接连不断的开口道,说的洛伦目瞪口呆:
“按照双方的协定,这只是第一期;三年之后再看完成度和开支情况;条件允许的话,我准备再在赤血堡建立几个大型炼金工坊;尤其是我们现在有了银盔山矮人,他们的秘银技术是一个很好的交易资本……”
“等等——!!!!”
震惊的黑发巫师赶紧伸手拦住她。
被打断的夏洛特眼角闪过一丝恼怒,很是不耐烦的扭过头:“怎么了?”
“没什么!”洛伦瞪大眼睛,用力摇摇头:“你刚刚说的这些,都是巫师塔答应好的?!”
“半个月前我已经签过字了,需要把协议书给你审阅一下?”
“不用!我就是想知道,为了这些拜恩需要付出什么?”
“我刚刚说了,高于成本四分之一的价格…原本是可以五分之一的,但因为某个公爵大人惹恼了教会,现在我们有求于他们,实在开不了口。”
微微噘嘴,女伯爵似乎还是难掩不满之色:“除此之外,就是在拜恩境内对巫师提供保护和优待…同样因为某个公爵自己也是巫师,这一点根本不能当成是筹码。”
“他们答应了?!”
洛伦还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当然,我刚刚不是说过一次了么?”夏洛特又是一声冷哼:“既然他们想借用拜恩的势力扩张巫师塔的影响力,不付出些代价怎么行?”
虽然如此,但女伯爵的表情还是露出了些许的自得。
特别是看到某个公爵大人惊讶到合不拢嘴的时候,夏洛特就更加的得意了。
洛伦拼命甩掉这个让他震惊的消息,花了半分钟平复下心情,将注意力转向了另一件事:“那么巫师塔推荐的巫师顾问是谁…艾萨克?”
“怎么可能。”
“……也是。”黑发巫师抽了抽嘴角,如果是艾萨克,根本不用那么麻烦。
“不过他也是随从之一,还有那个叫莉娜·德萨利昂的德萨利昂旁支…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溜出帝都的。”女伯爵顶了顶鼻子,很是不以为然的模样:
“为了能够让艾萨克离开帝都,我们和帝都巫师学院磋商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直至巫师塔开口,他们才答应放人…据说从中阻挠的人中,还有不少是皇储康诺德的势力。”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表示对此一点儿不奇怪。
任何真正明白艾萨克价值的人,都不可能轻易放过他;虚空剑和为祸帝国的圣血药剂,都只能算是他研究的“副产品”,前途不可限量。
幸运的是因为埃博登的保密工作相当到位,眼下知道这一点的人仍寥寥无几;即便是知情者,也绝对无法想象艾萨克在尼德霍格的龙王高塔,究竟获得了什么。
不过莉娜·德萨利昂…想起某个戴眼镜,嗜赌,脑力丝毫不逊于艾萨克的女孩儿,洛伦就感到一阵头大。
她是怎么离开帝都的,不…应该是她为什么要一起来拜恩呢?
“所以不是艾萨克,那么究竟是谁?”
面对黑发巫师的提问,夏洛特和查尔斯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面面相觑的看着对方,似乎在用眼神交流着什么。
“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微微蹙眉,洛伦打量着他们俩明显古怪的脸色:“还是说,有什么难言之隐?”
赤血堡管家轻咳一声,转过身来。
“在我们告诉您之前,还请您做好心理准备。”查尔斯轻声道:“原本是打算您回来之后便告诉您的,但…巫师塔和伯爵都同意,要给您一个惊喜。”
“惊喜,什么惊喜?”
“惊喜就是…这位巫师顾问阁下,是您曾经认识的人。”再次和夏洛特对视一眼,二人会心一笑,就像是看着自己的礼物即将被打开一样:
“为了让您能保留一丝激动的心情,我只能提示您…这位巫师阁下,曾经到访过洛泰尔公国,并且滞留了很长一段时间。”
“洛泰尔…维姆帕尔学院?”洛伦惊愕的笑出了声来,眨了眨眼睛:“怎么,难道是弗雷斯沃克大师要来,不至于吧!”
女伯爵和管家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他身后。
突然一阵熟悉的冰冷触感涌上心头,令黑发巫师呼吸一滞。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抱歉。”
一个冰冷到冷漠的声音传来,简单的话语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
头皮发麻的黑发巫师浑身一颤,一点一点的将头转向身后。
在那锐利如剑,仿佛能刺穿心脏的目光面前,笑容僵住的洛伦连心跳都停止了。
一袭黑袍,阴沉如坚冰的面孔,身姿挺拔而笔直,嘴角和眼眉间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
那个瞬间,洛伦脑海一片空白。
“让你失望了。”
带着沉重到毫无感情的腔调,维姆帕尔学院的成立者之一,前守夜人,弗雷斯沃克学派传人,洛伦、艾萨克、艾茵的导师……
道尔顿·坎德,他开口了。
……………………………………
再次见到导师是什么感受?
欣喜若狂,忐忑不安,紧张万分,羞愧难当……
这些词汇用来形容洛伦和道尔顿的关系,好像都不太合适。
两个人的关系不太像是正常的师徒,虽然道尔顿的确在全心全意的教导他,而洛伦也的确是将他当成自己的导师来看,但…应该没有哪对师徒,到分别的最后一刻还在互相试探,摸对方的底和心思的。
特别是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再次和自己的导师相遇,让洛伦也多少有了些感慨;就像是考完了试,惴惴不安等待着被宣布成绩那一刻的学生似的。
“我见了艾茵。”
安静的房间,与黑发巫师面对面坐着的道尔顿·坎德开口道:“很意外…她已经是哈林梵·阿刹迈的学徒了。”
黑发巫师抽了抽嘴角,陪着干笑了两声,在椅子上坐立不安。
“过程和原因很复杂。”洛伦故作轻松的耸耸肩,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变得平静些:“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来的人是您?”
“因为必须是我。”微微蹙眉,道尔顿似乎感觉到自己措辞不足以表达:“只能是我。”
洛伦的脸上闪过一丝困惑。
“在拜恩,守夜人的眼线遍布各处,就连这座城堡也一样。”道尔顿冷漠道:“不要怀疑,你借助异端教团摧毁了守夜人的情报网,但两个月足够让鲁特·因菲尼特完成重建工作。”
“帝国不会放纵巫师塔扩张势力;没有足够反侦察的能力,不了解守夜人手段的巫师,很容易会上套被反利用。”
道尔顿锐利的目光,让洛伦心底有些发毛。
“彻底杜绝守夜人势力没有必要,更不可能,同时会激起天穹宫和皇帝的瞩目;可这不等于放纵;至少在前三年,必须抑制他们的活动。”
“所以,必须是我。”
洛伦微微一怔。
原来如此;如果是这样就说的通了——让前守夜人来负责打压守夜人的活动,抑制各方面的情报网和眼线,的确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除了道尔顿导师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除此之外,原定的人选罗贝尔·弗雷斯沃克大师……”道尔顿继续道:“只剩下三个半月的时间,并且行动能力已经完全丧失。”
“什么?!”
轻轻一句话,洛伦的瞳孔瞬间骤缩:“弗雷斯沃克大师,他……”
“只剩下三个半月,一百零七天的寿命。”道尔顿面无表情。
“怎么可能呢…出什么事了?!”
“肺病。”
嗯?
“不必奇怪,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弗雷斯沃克大师认为在诸多死法之中,肺病最适合他。”
这番话让黑发巫师更奇怪了。
看着学徒困惑的表情,道尔顿冷冷的问了个貌似不相关的问题:“你知道弗雷斯沃克大师的年龄吗?”
那个抽烟斗老头的年龄…洛伦努力回想着,印象中他的头发已经掉的差不多了;他是伯多禄院长的导师,而伯多禄院长是道尔顿·坎德的导师,所以……
“我今年四十七岁,十二岁时拜入伯多禄导师的门下。”道尔顿继续暗示道。
猛地一皱眉,洛伦惊愕的看向自己的导师,表情古怪到了极点。
道尔顿给出了答案:“一百四十一岁。”
真的假的,完全不像啊!
“弗雷斯沃克是专精神秘学的学派,对于虚空之力的运用和理解层次,是巫师塔之最——借助虚空之力的侵蚀效果,能够将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进行转化,使其在彻底衰竭后还能维持运转。”
“通过这种方法,理论上只要弗雷斯沃克大师的意识还未消散,就能永远活下去;但转化的次数越频繁,程度越深,自我意识越模糊;最后演变成失忆,偏执,失语,易情绪化……”
道尔顿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克制着什么:“因此,弗雷斯沃克大师决定,平稳的结束自己的生命。”
黑发巫师长长叹息了一声;回想起那位曾经帮过自己,颇有些混不吝的老先生,心情沉重了些许。
“那么…弗雷斯沃克学派的继承者是谁,伯多禄院长吗?”
“原本是,但…导师拒绝了。”道尔顿目光一黯:“他依旧不肯放弃维姆帕尔学院,一旦成为巫师塔的元老,以教会在洛泰尔的庞大势力,绝对无法容忍他的存在。”
“在此之前,弗雷斯沃克大师已经指定艾萨克·格兰瑟姆作为他的继承人;但艾萨克还太年轻,更重要的是他的研究至今没有形成体系,无法得到整个巫师塔的认可。”
“因此,在他正式继承这一学派的衣钵,完善自我的体系前,需要有一个暂时过渡的人来负责此事,替他争取十五到二十年的时间——弗雷斯沃克学派的核心研究项目,阀门的力量,独有的体系,要保证在此期间逐渐教授给他。”
看着目光低垂,神色冰冷如冰的道尔顿·坎德导师,洛伦觉得那位“过渡人物”是谁,已经呼之欲出了。
道尔顿目光一挑:
“所以,只能是我。”
第一百二十九章 导师的训导
“你在紧张。”
带着一丝质问的口吻,道尔顿·坎德冷漠的观察着自己的学徒:“科罗纳?”
导师的话,永远一字不多,一字不少的言简意赅。
表情不定的洛伦叹了口气,微微颔首:“我想知道,巫师塔如此大的手笔,究竟是为了什么?”
嗯?
道尔顿微微眯了眯眼睛,目光有些玩味:“科罗纳说,你会明白的。”
“对,我是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和当初说好的不一样!”逐渐清醒过来的洛伦皱着眉头,沉声开口:“难道您就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
因为被夏洛特的“成绩”闪瞎了眼,加上早在埃博登时,自己就和科罗纳有过类似的“约定”,以至于洛伦完全没有多想。
三年之内盖起一座图书馆,一座巫师学院,六个协会,大大小小的炼金作坊,还不算三年之后的炼金工坊项目……
这哪里是要扶持拜恩的巫师势力,这分明是要将埃博登完完整整的复制到拜恩来!
出于急切想和巫师塔联手的想法,夏洛特一时被蒙蔽;她只能理解巫师塔在扩张自己的势力,却不曾想过这一整套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短期之内,或许只是会提高巫师在拜恩的影响和地位;但长此以往,埃博登原本作为巫师世界大本营的地位,用不了几年就会被挑战;炼金工坊加上传统的商会制度,拜恩很容易就能培养起自己的自由贵族力量。
科罗纳会看不到这对埃博登和巫师塔产生的威胁吗,他当然看得到…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察觉到学徒的反应,道尔顿同样在快速思考着这个问题。
如此说来,自己在埃博登时听闻的反对声并不是谣传,而是确有此事?
也对,如此直截了当的扶持拜恩的巫师阶层,无异于制造一个对手;不论是作为埃博登的执政官还是巫师塔的领袖,都会让其地位受到挑战。
毕竟两个公国的体量完全不同;只要得到技术方面的支持,拜恩超越埃博登只是时间问题;如果不是因为帝都巫师学院只有炼金学最强,巫师塔的地位早就应该受到挑战了。
现在要大规模扶持拜恩,无异于雪上加霜。
“不论他目的何在,你都是直接受益者。”道尔顿立刻抓住了重点:“把握住机会,能够极大的增强你手中的力量。”
“至于其根本目的…在无法得知的前提下,不能因噎废食。”
望着导师冷静的表情,洛伦微微颔首。
虽然态度依旧如往日一般的冷漠,但道尔顿·坎德导师依旧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为自己乃至拜恩一方去考虑问题,而不是将巫师塔放在第一位。
在见到导师的那一瞬间,黑发巫师的确担心过这个问题…毕竟他是作为巫师塔的使者,洛伦很难不去这么想。
现在看起来,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那么…重逢的闲谈到此为止。”
就在此时,面无表情的道尔顿打断了他的思考:“关于法内西斯和那个不知名的邪神…你究竟了解了多少?”
洛伦微微一惊,但随即冷静了下来。
既然来了,道尔顿·坎德…或者说前守夜人,怎么可能会对情况丝毫不了解,甚至仅仅看成是一次任务?
至于询问的理由——道尔顿·坎德,他什么时候在这种事情上废话过?
黑发巫师缓缓开口,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九芒星圣杯不是他们唯一的目标,甚至可能只是达成目的的手段;真正意图…到现在都很难判断。”
皱着眉头,道尔顿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只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洛伦的语气愈发凝重:“无论是什么,法内西斯…或者说他身后的邪神,都打算通过最直接的暴力手段,来实现他的目的。”
“埃博登、断界山、赤血堡、大绿海、银盔山……他们在不断的尝试着让早已从这个世界销声匿迹的邪神复生,或者干脆腐化一个部族的方式,来削弱帝国各个部分的力量。”
“在圣十字不再需要传教,而原本生存的矛盾逐渐转化为各公国与帝国之间内斗的今天,我们在面对邪神和怪物时,甚至要比古木森林的精灵们更加无力。”
“因为…大部分的人,早就忘记如何与他们战斗了。”
从头到尾,导师没有反驳一句,更不曾打断洛伦。
“说我天真也好,无理取闹或者不顾形式也罢;现在的情况是出现了一个对我们知根知底的对手,但我们却没有太多可以制衡他的手段。”
说到这儿,洛伦忍不住轻笑一声:“眼下我们已经是实力上严重不对等,如果再对敌人没有丝毫警惕。”
“说不定到最后,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想想银盔山的下场,半人马部落的结局…这些原本实力强劲,甚至可以与一个公国正面交锋的势力,最后都是完蛋的不明不白。
在没有提防的前提下,普通人面对邪神使徒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招架之力;而当可以令自己不老不死,乃至永生的“魔改版”圣血药剂放在面前时,大多数人也没有多少反抗的想法。
道尔顿·坎德目光凝重:“所以,你的想法是什么?”
看着导师,黑发巫师突然苦笑着摇摇头。
“说实话,最开始的时候我想到的其实是圣十字教会——相比较巫师,信奉圣十字的誓言骑士们才是对抗邪神使徒最合适的力量!”
话出口的瞬间,洛伦立刻回响起了誓言骑士的身影,还有在冰川荒原奋战的“捍卫之盾”们。
实话实说,绝大多数的巫师其实都不适合上战场,更不擅长战斗——给一个精通神秘学或者炼金学的象牙塔巫师手中塞一柄剑,并不能改变他根本没杀过人,也可能见血就晕的事实。
再结合各自的专长,他们在战场上能够发挥的作用,兴许还不及在实验室中的万分之一。
“不过以现在我和教会的关系,恐怕就算肯低头认错,他们也不会听我的。”带着一丝遗憾的语气,黑发巫师很是随意的说道:
“所以,也只能另想办法。”
道尔顿扬起目光,犹如坚冰似的表情仿佛永远不会变:“所以你需要的,是一支常规和非常规结合的力量,可以对邪神使徒形成威胁的战力。”
“比如…掌握了阀门的巫师。”
洛伦看着自己的导师,欲言又止。
对巫师们而言,阀门乃是最高等级,只有元老们能够掌握,甚至要尽可能避免被教会察觉的秘密;因为它不仅意味着比肩神明的力量,更是如临深渊般的危险。
即便熟练的掌握,能够成功的使用,依然会产生不可逆的后果。
但……
片刻的犹豫。
“导师,请您如实的告诉我一个问题。”洛伦抬起头,郑重其事的看着道尔顿:“对于阀门的掌握…您究竟已经到了什么层次?”
“第一个阀门,入门。”
看着眼神复杂的学徒,道尔顿沉声道:“在接触阀门的时间上,并不比你早很多。”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学徒,但弗雷斯沃克学派在神秘学的造诣不是你可以想象的;我们有足够的手段,将不可逆的副作用降至最低。”
“更何况如你所说,在面对邪神使徒和它们的怪物时,如果没有足够的威胁手段,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反抗它们。”
看着导师一如既往的表情,洛伦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开启阀门的“普通”人会是什么下场,哈林梵·阿刹迈已经用事实告诉他了。
这位健壮的堪比巨怪,见多识广又多次在战场上活下来的炼金大师,此时却像个被疾病缠身的老人,连走路都需要有人搀扶,一天清醒的时间还不到四个小时。
按照小个子巫师所说,他的这个状态至少还会持续半年;即便治好了病,身体也肯定大不复从前了。
“原来如此……”
嗯?
“我好想明白了……”道尔顿看着洛伦,目光坚定的说道:“科罗纳费尽心力,也要扶持拜恩的理由。”
洛伦的目光陷入了思索。
没错,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稍微能说的通了;如果是为了应对“黑十字”塞廖尔的威胁,的确付出这样的代价是值得的。
哪怕是造成巫师塔的地位下降,甚至是引起巫师阶层的分裂对抗,也总比被彻底消灭要强一万倍。
通过有目的的扶持拜恩,也能逐渐的将原本各自研究的巫师们集中,为某几项工作服务;但时间内,也能迅速提高巫师塔在某些研究和应用方面的迅速进步。
比如说专门针对虚空生命的方式方法,应用于战争的炼金术和古代符文,乃至…专门用于战斗的高阶魔咒;这些在过去不被重视的技术,就可以进入快速研发状态了。
但洛伦总觉得,科罗纳这么做的原因也许不仅仅是这些;他隐隐想起了之前受到埃博登邀请,前往迷雾海的誓言骑士。
难道,巫师塔真的发现了什么?
洛伦叹了口气,认真的看着导师:“不过就算巫师塔能够倾尽一切,依然还是不够。”
“半人马之战,我们打光了波伊的全部精锐,拜恩的远征军伤亡过半,阿刹迈大师险些送了命,最后依然惨胜——这还是因为帝国的支援及时!”
“哪怕将帝国所有掌握了阀门,甚至是有可能掌握阀门的巫师全部算上,连五十个都没有;更不用提在战斗经验方面,其中很多人可能连艾萨克都不如。”
道尔顿眯起了眼睛。
“作为一个势力,巫师塔不是军队更不是派系,她更接近于一个学术交流机构——这就意味着,她对巫师们,尤其是实力和资格相当老的巫师约束力很差,根本不可能让他们乖乖的服从命令。”
摇了摇头,黑发巫师依旧对这份前景相当不看好:“而我们眼下的需求,却是非常的迫切。”
道尔顿看着他,似乎已经想到了什么。
“所以,除了非常规的力量之外,你还需要一群能够对抗敌人,迅速成型的常规力量。”道尔顿冷冷道:“你需要一群对虚空之力有最起码的了解,能够与其周旋乃至正面作战的力量。”
“他们需要掌握一定的反制技巧,拥有对怪物,对邪神最基础的知识;装备一定程度的炼金武器,拥有咒术学和古代符文的知识,精通突袭、追踪、反追踪、隐匿行动、正面格斗和击杀的技巧。”
“所以,你需要的是一批有一定巫师水准,同时实力过硬的猎魔人,对么?”
“导师,其实您不用……”洛伦刚想说什么,就被道尔顿伸手拦下。
“见你之前,我已经稍微了解一定情报,你似乎已经开始有所筹备了。”冷漠的道尔顿淡然道:“很好,在我正式成为你的巫师顾问后,这件事我会当成头等大事来抓,尽快开始培训,让这一批人形成战斗力。”
“作为前守夜人,我自认在培训新人方面,还是有些经验的。”道尔顿扬起目光,打量了自己的学徒一眼:
“还是说,你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
怎么可能……
表情复杂的洛伦正想开口,再一次被自己的导师给打断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那些不是现在的你应该想的,应该考虑的。”道尔顿站起身来,缓缓摇头:
“洛伦·都灵…你不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骑士侍从,不再是可以被人随意利用抛弃的学徒,更不是可以扔下崩溃的局势就能离开,孤身一人的流浪巫师。”
“这其中有一定的运气成分,但也有你自己的原因;将一个擅长为自己谋利,从不考虑后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放在了曾经拯救过全帝国的位置上。”
“洛伦·都灵,不想害死所有人的话,你就担起这份责任!”
道尔顿·坎德站在门前,右手按在门把手上,不去看身后同样起身望着自己的学徒;他微颤的肩膀,像是犹豫了很久,才说出一句话才推门离去:
“容我告退,公爵。”
第一百三十章 盛宴的尾声
如果让洛伦列一个信任度名单,这个不到一只手的小纸条上,绝不会出现道尔顿·坎德的名字。
这并不是因为真的不相信他,某种程度上道尔顿·坎德对黑发巫师而言,已经是超越感情的概念,被“符号化”成为了他内心理智的代表,一次又一次的救了他的命。
他的言行,举止,思考方式,对洛伦印象深远——最先让他接触到魔法的,是小个子巫师;但第一个让他认识到“巫师”这个身份的人,是道尔顿·坎德。
但事实上,洛伦并不了解他;非但不了解,更像是一个谜;自己只知道他是一名前守夜人,是个精通暗杀和战斗的巫师,与鲁特·因菲尼特关系甚深……
然后呢?没了。
巫师塔的履历表上,没有他的名字;
守夜人中,知道他的只有鲁特·因菲尼特;
出身、经历、性格、关系网……代表了一个人存在于世的证明,全都被他遮掩在了那一身黑袍之下。
信任的前提是了解,洛伦对他一无所知;当然,反过来也一样,这大概是为什么最初道尔顿根本不想和自己过多接触,只想着如何利用一颗能够为学院效力的棋子。
但就是这样一个丝毫不了解,不信任的人,现在却因为他去竭尽所能付出……
这和洛伦所理解的那套理论完全格格不入,特别的别扭。
艾萨克和艾茵,是因为相互之间的亲近与约定;路斯恩,是因为他的誓言;布兰登、萨莉卡,出于利益;艾克特、兰马洛斯,出于身份和忠诚……
道尔顿·坎德…他没有任何理由,却理所当然的付出,给了自己眼下最迫切需要的帮助。
摇了摇头,稍微清醒了些的洛伦走过去,推开了房间的门。
当他离开房间时,天色已经是傍晚,为了庆祝凯旋式的宴会进行到了最为热闹的时候;作为“主角”的公爵临时缺席,丝毫没有影响到拜恩骑士们享受筵席的心情,甚至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了。
地位、气氛、环境…没有什么能够打断一个拜恩人喝酒的兴致。
一片嘈杂的大厅中,已经有两个骑士爬到酒桌上准备打起来了;周围的宾客们非但没有阻拦,反而还起哄似的叫嚷,挥舞着手里的酒杯和餐刀餐叉,替他们呐喊助威。
就连一旁的怒火堡伯爵艾克特似乎也放弃了约束这帮骑士们的举动,任由他们喝醉了去闹事;至于趁机挑衅滋事的酒鬼,自有城堡的护卫骑士们,用戴了铁手套的拳头给他们好看。
随着加入“战局”的护卫骑士,整个宴会的秩序彻底走向了无可挽回的崩坏瓦解;热闹的酒宴中,到处都是蹒跚行走的酒鬼和遍地的杯盘狼藉;酒气浓重的大厅,几乎看不到一个还能保持清醒的人。
听着酒宴现场的喧嚣,带着一丝疲惫微笑的洛伦拨开廊柱旁几个喝醉的酒鬼们,悄悄的离开了圆桌大厅。
华灯初上,皎月如钩。
这一次的凯旋式乃是夏洛特精心筹备的结果——不仅仅是圆桌大厅的筵席,就包括整个城堡,乃至整个赤血堡,到处都能看到摆满了食物和酒水的餐桌。
所有的人,都在享受着这场得之不易,牺牲无数的胜利所带来的狂欢;欢呼雀跃的声音同时在城墙内外演奏着;各式各样的混乱,让庆祝的气氛变得更加生机勃勃了。
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狂欢不止的宴会,洛伦惆怅的叹了口气。
虽然只有那么一瞬间,但在看到眼前这一切热闹的场面时,突然觉得之前的一切的牺牲似乎都变得值得了。
深吸一口气,他重新将目光移向眼前;或者说,是正好坐在自己眼前的两个人。
幽静的喷泉花园,一身幽蓝礼裙,带着副黑框眼镜的莉娜·德萨利昂坐在石桌前,一脸微笑的倾听着身旁某个丝毫不在乎听众感受的自大狂,在那里滔滔不绝。
似乎是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向身后望去,黑框眼镜下随即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微笑:
“哎…我们凯旋归来的公爵大人不在圆桌大厅里享受万众瞩目,怎么有空跑到这种没人的地方?”
看着她那好像看穿了自己心思,又好像只是在打趣的表情,洛伦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洛伦?!”艾萨克的眼睛里爆出了惊诧的光芒,像是就快要跳起来似的;但下一秒,他脸上的表情就从惊喜变成了恼怒:
“说!为什么之前你之前去波伊玩儿的时候只带上了那个蠢……我是说艾因·兰德,都没有告诉我一声?!”
“……”洛伦·都灵。
………………………………………………
“……所以说,你们是怎么离开帝都的?”
坐在一男一女的中间,黑发巫师带着好奇的口吻开口问道——虽然并没有指名道姓,但目光始终停留在莉娜·德萨利昂的身上。
如果说艾萨克能够离开还是有理由的话,这位皇室旁支的小姐就很让他惊讶了;按照天穹宫的规定,如非得到特许,皇室是不准轻易离开帝都的。
当然,某个丢脸皇子是个绝对的意外。
“我说洛伦学弟你怎么又问了一遍,我不是都已经告诉你了吗?”
一旁的某位天才巫师瞪大眼睛,毫不客气的把话头抢了过去。
干净整洁的发型,嘴角稍稍蓄起的胡须,整洁如新的墨蓝色巫师袍,让疯疯癫癫的艾萨克一下子多了些儒雅的味道…在分别的这段时间里,做出改变的人不仅仅是自己和艾茵。
自然,改变的也只有外表而已;绝对的高人一头,和狂到没边儿的自傲还是和往日没什么两样。
“听说你出事之后,我和莉娜都担心坏了——当然,主要是我担心坏了,你是我的朋友,显而易见我不会让我的女孩儿去担心另一个男人!”
滔滔不绝的艾萨克手舞足蹈,一旁的莉娜则是微笑如故,黑框眼镜后面一双眸子弯成了月牙。
“当然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本天才想了个绝妙的计划,能够在天穹宫和教会的眼皮子底下从戈洛汶溜出去;过程很复杂,我就不多解释了,就问一句——你去过贫民窟的牢房吗?”
“……没有。”洛伦·都灵。
“哦,那可是好地方!只要你两个月别洗澡,把头发弄乱,换一身亚麻口袋,他们就能让你进去
里面的人都特别善良,进去了根本没人管你是男是女,或是有精神疾病的患者,而且只要交了钱就能随进随出!”
虽然已经听过一遍了,洛伦还是一脸古怪的瞥向旁边的莉娜·德萨利昂,带着黑框眼镜的少女歪着头耸耸肩,嘴角笑容不减。
“当时的情况万分危急,帝都城里到处都有在搜捕我们的人;于是我当机立断收买了牢头,让他带我们蒙混过关,以送亲戚的名义偷偷溜出城。”
“为了保证一切按计划进行,我给牢头和莉娜各自写了份计划书,里面详细设定了我们各自的身份。”艾萨克继续滔滔不绝的说道:
“简单来说,牢头负责扮演一个因为家庭困苦,不得不自甘堕落成欺男霸女,在贫民窟横行霸道的恶棍;他的儿子嗜赌如命,而且沉迷致幻剂,女儿瞒着他当了陪酒女。”
“而我则扮演一个天资聪颖的天才,被歹毒追捕不得不隐姓埋名,不得已离开自己祖祖辈辈生活的故乡,前往北方一个叫赤血堡的荒芜之地躲避灾祸;”
“莉娜则是这个故事里重点,她负责扮演一个传统的修女形象;一方面虽然仰慕天才的学识与品德,一方面又被教义所困;同时又渴望拯救世人;给了自甘堕落的牢头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这样一来所有的人,所有的地方就全都错位了——我不是帝都人,赤血堡在富饶的南方,莉娜讨厌教会……
当然,牢头是个货真价实的恶霸,我就是从他那个输钱进班房的儿子那里和他牵上线的;嗯,故事总要有些真实色彩的嘛。”
艾萨克越说越兴奋,双眼都在放光:“你知道,一个好故事光有背景可不行,还得有好台词,所以我也给他们写上了。”
“具体内容是这样的‘啊,尊敬的守门人阁下,那大约是二十二年前一个凛冬的黎明’……”
在花了差不多两刻钟的时间,把艾萨克写的传奇小说又听了一遍之后,面无表情的洛伦再次看向莉娜:
“……所以说,你们是怎么离开帝都的?”
“嗨,你故意的吧?!”艾萨克激动的举手抗议:“我说洛伦学弟,你究竟值不知道把一个故事完整的叙述一遍需要多大的功夫,这年头能像我这样声情并茂的可不多见!”
“还是说你没听懂,那我就再说一遍:‘啊,尊敬的守门人阁下,那大约是二十二年前一个凛冬的黎明’……”
“是皇家巫师顾问,艾尔伯德阁下帮了我们。”带着一丝溺爱的笑,一边抚摸着艾萨克的脑袋,莉娜一边开口道:“从牢房到守门人,差不多都被巫师学院收买了。”
那你还由着艾萨克的性子,去跟他胡闹…看着黑框眼镜少女那“幸福”的笑容,洛伦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仅仅只是艾尔伯德?”黑发巫师笑着问道,语气显得很轻松:“我不是在贬低尊敬的皇家巫师顾问阁下,但想要让一个皇室旁支离开帝都…光凭他是远远不够的。”
莉娜·德萨利昂嘴角稍稍扬起:
“那么…康诺德·德萨利昂够不够呢?”
洛伦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我告诉皇储殿下,我能帮他弄到拜恩公爵的情报,以及埃博登与拜恩联手的秘密。”莉娜低声道:
“交换的代价,仅仅是让我躲开天穹宫的视线…对他而言应该很划算吧?”
黑发巫师微微颔首:“那你又是拿什么向他保证,一定能弄到情报?”
“艾萨克·格兰瑟姆。”
嗯?
“否则呢,你以为为什么巫师塔一定要让昂艾萨克离开帝都,到赤血堡来?”莉娜反问道:“一万三千侧书卷,不论是走任何一条商路,都肯定会被教会或者天穹宫察觉,然后用各种名义扣下。”
“只有一个办法,能够将它们完好无损的带到赤血堡……”
黑发巫师挑了挑眉毛。
“唯一的办法,当然是本天才了!”某个自大狂再次兴奋的抬起头来:
“一万三千册?太小看我了;遗迹图书馆,永视之眼,幻境长廊……装在这里的书本,可远远不止这么一丢丢!”
说着,他把右手食指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莉娜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所以…尊敬的拜恩公爵阁下,如果您不打算让我将这些‘真正的秘密’告诉康诺德皇储,那最好是尽快给我一些秘密。”黑框眼镜少女将目光转回来:
“否则的话,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会告诉他一些什么。”
给康诺德一些秘密,还要尽快?
我到哪里去给她弄这些去…像艾萨克那样现编一个?
黑发巫师表情古怪到了极点,不停的挠头。
等等……
之前艾茵,似乎和自己说起过,她有一个相当庞大的计划,而且已经开始实施了……
深吸一口气,洛伦的脸上挤出一丝讨好的微笑:“说起这个…艾萨克,你到赤血堡之后有没有什么计划?”
“呃…暂时还没有。”
艾萨克叹了口气,满脸遗憾的表情:“道尔顿导师倒是说过他准备教我点儿东西,可你知道的…在从巨龙王城回来之后,我已经对那些‘别人的知识’不感兴趣了。”
“我不想墨守成规,依葫芦画瓢的重复某个老头子说过的话,写他们写过的东西——我想做点儿…没人做过的,那才是我!”
他手忙脚乱的比划着,一脸头大的表情,就像被关在牢房里的野兽在渴望自由。
“真的,有时候我真想回到在学院的时候,那时候什么都不懂,看什么都觉得新鲜;瞧瞧那时候的我们捣鼓出多少好东西——秘银剑,新符文,圣血药剂…呃,最后一个不算!”
看着他满头大汗的表情,黑发巫师点点头,目光瞥向远处:“那……你来了之后,有没有去找艾茵?”
“我找艾因干嘛?”
“没什么,只是在离开拜恩之前,艾茵曾经和我提过一个设想,一个能让你再吃一只鞋子的设想。”
“什么设想?”
“很简单,艾茵打算建造一所学院,然后……”看着一脸茫然的二人,洛伦比划着,双手举过头顶:
“让它凭空…飞起来!”
第一百三十一章 军团的归属
清晨,灰瞳少年从病床上爬起来。
简单的床铺,干净整洁的单间,让他还有些不太适应——仿佛昨天,自己还躺在行军军营的帐篷里。
踩着冰冷的石板地,看着脸盆中倒映的那个头发乱糟糟,双眼猩红的自己,路斯恩感觉自己好像还没有完全清醒。
难以想象,自己跟着洛伦大人先是在银盔山干掉了一个邪神使徒,然后一路杀出了银盔山,又在大绿海迎战数万半人马,还亲眼见证了一场巨龙与怪物之间的对决,最后那怪物被洛伦大人一剑劈了。
简直…比做梦还假。
但却是真的,身上的伤,胸口心脏的跳动,尚且混沌的意识,都告诉他这是真的。
路斯恩拼命摇摇头,冰冷刺骨的凉水刺激着神经,让自己清醒清醒。
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按照洛伦大人的说法,半人马之战虽然结束了,但这场战争却还没有结束。
我们…最多只是还没有输而已。
路斯恩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或者说洛伦希望自己做什么——就和在断界山时一样,自己要让三百个刺头大兵听话,让他们也知道该干什么;让他们知道什么时候该活着,什么时候该拼命。
唯一的区别是这一次他们的敌人不仅仅是冰原狼人,流窜的逃兵和强盗,随时会南下的魔物大军;而是各种突变怪物,邪神使徒,异端教团…感觉上也差不太多嘛。
这些人会成为洛伦大人手中的尖刀,随时能够打出的王牌,监视一切可疑动向的侦察兵…而自己,就是他们的队长。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刚刚清醒的灰瞳少年立刻双臂绷紧,还未散尽的“战场反应”让他猛地扭头望去,同时做好了反击准备。
但看清来人之后,却又皱紧了眉头。
一身黑袍,背着双手,鬓角斑白的发…都不如那双冰冷刺骨的双眸醒目。
“您、您是……”
“醒了?”一身黑袍的巫师打量着他,瞥了眼一旁木架上的两柄剑,语气冷漠到了听不出感情的地步:
“道尔顿·坎德,拜恩公爵的巫师顾问。”
路斯恩终于想起来了…前几天凯旋式的时候,确实曾听洛伦大人说起这位新来的巫师顾问…更重要的是,这位巫师顾问还是洛伦大人、艾因还有艾萨克他们的导师。
想到这儿,灰瞳少年的脸上立刻多出了几分对长辈的恭敬:“道尔顿·坎德阁下,请问…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吗?”
“有。”
面无表情的道尔顿,一分钟都不浪费:
“按照拜恩公爵的命令,他需要组建一支精通与虚空、怪物打交道的猎魔人军团…你,是这支军队的指挥官。”
“呃、是的!”路斯恩连忙点点头,随即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不过我们的人数还不到一个军团——组建的时候有三百九十多人,从波伊回来之后…剩下九十六个。”
“其它的,四分之一死在了去银盔山的路上,四分之一死在了银盔山,四分之一在打查卡尔的时候死了,现在这些全都是……”
“我不是在询问这支军团的历史,我是要让你负责一项任务。”道尔顿毫不客气的打断他。
“对,对不起!”路斯恩一个尴尬的讪笑,开口问道:“那请问您需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只有一件事。”道尔顿看着他,言简意赅:
“我要你一个不剩的把他们裁撤掉,然后我们重新开始招募新兵。”
灰瞳少年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不说话了。
道尔顿微微蹙眉:“有意见?”
深吸一口气,路斯恩尽量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对方是洛伦大人的导师,也算是自己的长辈;更何况一个巫师,对军队不了解也是正常的。
“道尔顿·坎德…先生,他们都是从战场上回来的战士,有些都是老兵了。”灰瞳少年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平静的解释道:“打过仗,从血战中活下来的战士,是很难能可贵的。”
“更重要的是,他们是创军之处,打过胜仗的老兵;不给理由就把他们一个不剩的裁撤掉,这支军团就亡了!”
说罢,他站在那儿,倔强的和道尔顿对视着。
“看来我们之间产生了误解,是我没有做好说明。”说着道歉的话,巫师的身上依旧散发着令人浑身颤栗的威压:“我本人对这些英勇的战士没有任何偏见,相反,我很尊敬他们。”
“但依旧要被裁撤掉,因为他们所有人都不合格。”
还没等灰瞳少年松口气,道尔顿的话就再次让他心头一紧。
“至、至少您应该告诉我,究竟是哪里不合格?”
强作镇定的路斯恩,攥紧双拳的手臂绷紧,青筋暴露。
“我可以理解您的心情,可事实就是事实。”
道尔顿目光凶寒,语气冰冷:“队长阁下,这支军队的使命是去与虚空、与怪物打交道,所以他们必须有一定的资质,才能抵御虚空力量的侵蚀,使用简单的魔咒。”
“不是每一个人,都有成为巫师的可能;他们九十六个人中,没有一个拥有这方面的天赋,所以必须被裁撤。”
“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吗?”皱紧眉头的路斯恩,还是不肯低头。
道尔顿冷冷道:“提醒一下,我们只有三年时间,一年之内就要至少有百人队规模,要让每一个人形成战斗力,而不是在吸血鬼和巨怪面前一触即溃。”
“就没有别的办法?”灰瞳少年又咬牙切齿的重复了一遍。
“我们没有时间,更没有多余的精力消耗在他们身上;与其浪费资源,不如重新开始招募新兵。”
但路斯恩还是不依不饶:
“就没有别的办法?”
表情沉寂如冰的道尔顿·坎德,目光微妙的打量着灰瞳少年那张不低头的脸孔,就像是看到了另一个“倔强版本”的洛伦·都灵。
他曾经最厌恶,也最反感的一类人。
“办法,永远有。”
冷漠的巫师开口了,眼神中带着一丝的复杂的冰冷:“但代价大,可能小,时间长。”
没错,理论上每个人都能成为巫师,但并不等于每个人真的可以。
路斯恩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在从断界山回来之后,亲身经历了那一切的他也曾尝试着和小个子巫师,艾萨克他们学习魔法;除了增长见闻之外,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成效。
他还记得好心的艾因告诉他,只要慢慢来,一定可以成功;而热衷于打击别人的艾萨克则直接点明,这个过程最快也要一年,而且用的时间越长,精神殿堂越是脆弱。
这就是天才和庸才,倒模翻扣和东拼西凑的差距。
他知道道尔顿·坎德说的是对的,但路斯恩更知道一旦这些人被裁撤,这支军队就完了;自己答应了他们,就得让他们站到最后。
深吸一口气,灰瞳少年让自己放松下来。
“我明白您的理由,道尔顿·坎德阁下。”这一次,路斯恩不再用冷静和恭敬的语气掩饰自己,平静的直视着巫师的眼睛:“如果他们倒在训练场上,哪怕死了都是该的;但还没开始训练就裁撤…恕我不能答应。”
道尔顿看着变得愈发强硬的灰瞳少年,眼底某种复杂的光芒再次闪过。
真是,和某个学徒越来越像了……
“您是洛伦大人还有艾因他们的导师,我尊敬您,但…这支军队的指挥官是我。”路斯恩的眼神变得坚毅许多:
“该裁撤谁,该招募谁,如何训练,如何战斗…陟罚臧否,号令由我;您!最多只能辅助,不能插手!”
道尔顿看着他,目光锐利。
四目对视的二人,都在毫不客气的打量着对方。
“看来我们之间出现了分歧,而且都不可能放弃各自的观点。”道尔顿沉声开口,只是表情依旧如故:
“我认为,我们应该想一个办法来解决这种分歧,达成共识。”
路斯恩微微一愣,似乎还没有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
“考虑到彼此的身份,即将面对的工作,我认为有一个方式最适合我们。”道尔顿神情冷漠的看着路斯恩,眉宇一挑:
“就像拜恩人所说的那样,真正的骑士就应当用长枪呐喊,用剑说话。”
这一刻,路斯恩终于面色一变。
“规则很简单,如果你能赢,那么我就遵照您的意见,用最大的可能让这九十六个人,被训练成合格的守夜人;”
“输了,接下来的一切工作开展全部要服从我的指示,包括您这位指挥官在内,不得再反抗我的任何命令…我认为,这是一场很公平的赌博。”
话还没说完,路斯恩已经彻底呆住了。
“这、这怎么行?!”
“你不同意?”
语气一顿,道尔顿那双冰冷的眸子瞥向灰瞳少年惊愕的脸,毫不掩饰的讽刺。
“这、当然了!”稍稍平复些自己的呼吸,路斯恩手足无措的开口道:“您是洛伦大人的导师,又是被请来的巫师顾问,我怎么能对您……”
话音未落,一阵杀气即刻间扑面而来!
灰瞳少年几乎是本能的招架抵挡,在闪避的刹那只感到一阵寒气逼近脖颈。
啪——!
并指成刀的右手,顶住了他的咽喉。
瞪大眼睛的路斯恩整个人猛地一僵,身体还保持着闪避时的动作,死死盯着从自己双臂间穿过的手臂。
根本毫无预兆,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吸血鬼的速度,是我的三倍。”右臂伸直的道尔顿,冷冷道:
“三倍于人类的速度,意味着你没有反应余地,必须在攻击前完成闪避和招架。”
恍惚的喘息着,灰瞳少年艰难的张开嘴:“我…道尔顿·坎德大人,我不能对您动手,您是洛伦大人的导师,我……”
“是么?”一身黑袍的巫师冷哼的打断他:“但我可以毫无负担的杀死你,如果你不肯反抗,我一定会杀死你。”
“然后,我会告诉其他人,你并不适合担任这个职务;你不是个合格的猎魔人队长,更不是合格的护卫。”
看着对方的表情,灰瞳少年只感到一阵寒毛直立;本能告诉他,眼前的这个巫师很危险,比某个叫查卡尔的怪物还危险!
这、这个疯子,居然是洛伦他们的导师?
洛伦大人,您究竟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路斯恩不知道的是,如果黑发巫师看到此刻的道尔顿,只会感慨自己的导师果然年纪大了,以前的他可没那么多话,从不解释什么……
下一刻,全身绷紧的灰瞳少年如离弦的箭,扑向自己的刀架。
“叮——!”
招架的两柄短剑,堪堪拦住了迎面而来的银芒。
睁开眼的路斯恩,就看到道尔顿的左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柄刺剑,顶在自己的剑脊上。
“闪的漂亮。”
面无表情的道尔顿一挑眉,身子一动不动:“但也够蠢。”
什么?
呆滞在原地的路斯恩,突然间就感到一阵“熟悉”的气浪扑面而来。
他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洛伦每次轻轻打响的响指。
糟了!
“砰————!!!!”
一身巨响,瘦小的身影犹如投石机的石砲般被轰飞,在门外的沙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与怪物打交道的第一准则,永远、永远不要失去理智和冷静思考的意识。”
惊魂未定的路斯恩死死攥着手中的剑柄,胸口和太阳穴传来的剧痛让他从头到脚都在颤栗不止;想爬起身,却又一次次的跌倒。
被原力冲击正面轰在肋骨,那种疼痛感不是靠毅力就能化解的;但灰瞳少年还是在竭力让自己站起来,身体的本能在不断提醒着,继续趴在地上唯一的下场,是死。
迈步出屋门,道尔顿看着从地上蹒跚爬起来的路斯恩,就像在看一个死人,将右手刺剑举起,左手藏在背后。
他的眼神无比的冰冷,让人看不到半点生机,更不会有读到他心思的妄想。
就像是一块万年不化的坚冰,一柄寒芒熠熠的匕首,一头披着黑袍,将自己伪装成“人类”的怪物。
“当失去这些的时候,你就是一个真正的死人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疯子的决心
冷漠的道尔顿再次毫无预兆的攻来,刺剑挥舞的刹那,路斯恩已经能看见一道透明的气浪朝自己扑来!
“铛——!”
招架格挡的刹那,那个瘦小的身影借着惯性一个后空翻落地,拽着一道残影,向着道尔顿扑上来。
他和邪神使徒战斗过,也见识过黑发巫师的手段;清楚想打败他们,就不能给他们喘息,施咒的空闲。
连打个响指的功夫都不能有!
原力冲击的轰鸣在身后炸响,前一刻他站着的地方已经变成了土坑;而灰瞳少年已经欺进了道尔顿三步之内,右手直取面门。
一动不动的巫师右手扬起,刺剑逼向路斯恩的咽喉。
“叮——!”
左手的龙骑士之枪反手拦住了刺剑的锋芒,右手的短剑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犹如水中的鱼般,“游”向巫师的胸膛。
啪!
悄无声息的刹那,路斯恩只感到双手的手腕突然像同时被“砸”了一下,剑锋的轨迹随即偏斜。
糟了!
来不及撤步的灰瞳少年腰身一扭,瘦小的身体在半空中顺时针翻滚;刺剑的剑身从飞扬的发梢间滑过,带来刺骨的杀意。
就在他落地的同时,脚腕处再次像是被“砸”中了似的;失去平衡的路斯恩几乎是直挺挺的向后仰倒。
道尔顿落空的刺剑,几乎是迎面向他劈来。
细长的剑身,在勉强招架的短剑剑脊上划过一道炫目的火光,勉强算是偏掉了致命一击;带着猎猎风声,从耳畔掠过。
“砰——!”
摔倒在地的灰瞳少年无暇多虑,在对方的攻击再次逼近前一个侧滚翻;招架躲避的同时,还不忘了反手佯攻,一剑刺向道尔顿的侧腹。
不出所料,这次的攻击又被对方挡掉了;头皮发麻的路斯恩,只能确定巫师用的是“悬停咒”,一个在洛伦口中“很实用,但总是来不及”的低阶魔咒。
因为它虽然消耗低,有应急的效果,但却需要施咒者全神贯注才能保证威力和方向…在短兵相接时,实在是很鸡肋,洛伦也极少用。
但是道尔顿·坎德…他却用这个“鸡肋”的低阶魔咒在不到一秒多的时间中,打掉了自己四次攻击,每次都在半步内命中腕关节。
这不像是誓言骑士那样舍命突袭,也和某个黑发巫师最擅长的套路和反套路;而是无处不在,无时不有的精准攻势。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面前站着,不是一个看起来毫无警惕的巫师;而是一堵墙,一堵攻不破的城墙!
“反应很灵活。”
道尔顿冰冷的话语声再次响起,依旧不带丝毫感情:“应变能力…极差!”
灰瞳少年猛地一惊,身体下意识的绷紧,应激般的瞬间完成了整套闪避动作。
额头、腋下、心脏、肘关节、膝关节……
狂风暴雨般的刺剑突刺中,路斯恩就像是跳舞般上蹿下跳,身体随着节奏开始舞动起来。
只不过,这是随时会让他丧命的死亡之舞!
……………………………………………………
一天前……
“路斯恩…维尔茨家的私生子?”
微微蹙眉的道尔顿·坎德瞥了一眼黑发巫师:“你要让一个公爵的亲弟弟,帝国的旗团长担任指挥官?”
“我可找不到更合适的,嗯…圣十字作证。”轻笑一声的洛伦耸耸肩,很是无奈的摊手:“他去过巨龙王城,他在断界山要塞独自撑了好几年,他和各种妖魔鬼怪,邪神使徒正面交锋过,我有什么理由不用他?”
“这些能称之为理由?”道尔顿反问道:“你要让一个对虚空毫不了解,只知道拼命的人去指挥一群猎魔人?”
“当然,他是个相当优秀的指挥官——至少能指挥一千人的级别,比我强。”黑发巫师坚定不移的点点头,随即讨好的笑了出去:“至于涉及到各个巫师学系的问题…我有伟大的道尔顿·坎德导师在,有什么好担心的?”
回答他的是导师大人不屑的冷哼,还有对谄媚目光深深的厌憎。
“您可以亲自测试一下,就按照守夜人的标准来。”洛伦歪着头,很是没架子的随意说道:“只要保证留一口气,随您折腾。”
“随我折腾。”道尔顿目光很是玩味:“你能舍得?”
“呃…差不多就得了,他刚刚受过重伤的。”
黑发巫师扯了扯嘴角,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赶紧补充道:“哦,对了!测试可以,但最好不要太刺激他。”
“怎么说呢…路斯恩是很优秀,但有时候也很倔——他是那种为了赢,可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类型……”
………………………………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分明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短剑撕扯空气的呼啸声中,隔着五步远的距离,道尔顿都能感受到对面那个**着上半身的少年,那犹如实质的杀气。
换而言之,想让他乖乖主动认输绝不可能…就算被自己的剑尖顶住脖子,他为了赢也能毫不犹豫的撞上来。
冷哼一声,面色有些铁青的道尔顿主动向后闪避,躲开了灰瞳少年双剑的攻击范围;暴雨般的刺剑疯狂的挥舞,彼此的剑尖不断炸开炫目的火星。
从交战的一瞬间开始,这是道尔顿的第一次主动后撤;像是感觉到有转机的路斯恩立刻兴奋的扑上来。
近身的刹那,右手刺出的短剑再次被打落;早有预料的灰瞳少年转刺为斩,同时左手的利刃一上一下的劈斩,目标是巫师的脖颈和右手!
面对同时扑来的杀招,面无表情的道尔顿只是稍退半步,躲开了脖颈处的横劈;刺剑一扬,顺着灰瞳少年的左手刺向腋下。
半步只差,让路斯恩如临深渊!
佯攻被识破的同时,自己彻底陷入了被动;一旦被刺剑命中,自己至少要废掉一条手臂。
几乎在瞬间,绝然的路斯恩咬牙架肘,硬生生用手臂撞向刺剑的后半部;借着躲闪时的惯性,将自己整个人抛飞出去。
“噗——!”
剑锋染血!
顺着他撤步的路线,地上留下了一滩又一滩的印记,整个左臂都被浸染成了红色。
大口喘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的路斯恩花了两秒钟让自己清醒,心跳不停的加快,仿佛已经可以感觉到死亡在逼近了。
拼尽全力,连对方身上的一根寒毛都碰不到;
这可真是…何等的令人胆寒啊。
猛地抬头,路斯恩的双眼再次变成了灰蓝色;瘦小的身影一闪,擦着边缘闪开了巫师又一次毫无预兆的“原力冲击”,鬼魅般的再次扑上去。
他变得不一样了……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那强烈的的虚空反应却是绝对真实;更重要的,是他身上的气势变得不一样了。
道尔顿双眼眯成一条缝,注视着那个朝自己扑来的身影。
那个狼狈不堪,仓促无比却又能舍命扑来的身影……
虽然只有一刹那,但道尔顿很清楚,自己没有留手;刺向腋下的一剑,本该直接贯穿他的太阳穴!
可居然被他看穿了,而且还找到了反击的方法。
这并非是因为眼前的少年理解了自己的意图,而是他身体的本能反应;是在一次一次生死的边缘游走,在一次次必死的厮杀中,寻找最后一线生机而“锻炼”的下意识动作。
不是主动求死,是逆流而上,向死求生。
“啪!”
毫无预兆的“悬停咒”,这次命中的是路斯恩的额头…即便被强化的意识能够迅速做出最合理的判断,也不等于身体能够反应的过来。
面无表情的道尔顿身影一侧,让开了灰瞳少年拼尽全力的一剑;
高阶魔咒,原力冲击。
“砰——!”
毫无预兆的,灰瞳少年的身影再一次像炮弹似的倒飞出去。
道尔顿·坎德很清楚,那一天,洛伦当时是故意岔开了话题,没有回答自己。
他知道自己想说的是什么。
路斯恩是维尔茨家族的私生子,周围一定有维尔茨大公的眼线;他曾经是断界山最年轻的旗团长,更是康诺德皇储的心腹。
这样履历复杂,身份复杂的人,不可信。
并非是找到了什么证据,道尔顿也相信一个会因为誓言,就跟着洛伦前往冰川荒原寻找巨龙王城的人,一定是一个忠心耿耿的疯子。
背叛…有时候并不等于不忠诚;曾经是前守夜人的道尔顿,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可洛伦·都灵还是决定相信他,并且希望用这种方式让自己也信任他,相信他会将这支新军团,看成是他自己的军团去捍卫,哪怕要丢掉性命。
对,就像是在维姆帕尔学院的时候,某个疯子也用过类似的办法,一次次的证明自己对学院也是忠心耿耿的一样。
看着**着上半身的灰瞳少年,道尔顿就隐隐想起了那个差点儿与吸血鬼同归于尽的“学徒”……
然后他的脸就更黑了。
“铛——!”
面对道尔顿狂风暴雨,角度刁钻的不间断刺击,即便是点燃了蛇形符文的路斯恩依旧无比吃力,只能疲于招架。
只要有一次机会,一次就好,自己就能反败为胜!
竭尽全力的灰瞳少年已经使劲浑身解数,寻找着“剑雨”中唯一的缝隙,然后毫不犹豫的踏步上前。
狭长的剑身擦过他的脖颈,可他没有躲闪;
一点寒芒撕开了肩膀的肌腱,可他没有回头;
浑身浴血的路斯恩挺着一张执拗到死的脸,冲向眼前这堵攻不破的墙。
时间仿佛静止,他终于找到了道尔顿防守的缺漏,那就是被他攻击的范围…只要穿过这个范围就能欺进他半步之内,这短短的距离绝对来不及施咒!
瘦小的身影再次斜倾,躲过致命一击的同时也彻底失去了平衡;终于抓住机会的灰瞳少年一剑砸向道尔顿的手腕,刺剑应声而落。
看着将自己“缴械”的路斯恩,道尔顿·坎德面无表情。
他只是露出了始终藏在身后的右手,手中攥着另一柄利刃。
路斯恩瞪大了眼睛。
那是…亮银?!
灰蓝色剑芒闪烁的刹那,他终于闭上了眼睛。
半步之内,绝对来不及躲闪…自己拼死的一击,换来的却是送命的机会。
“砰——!”
预料中疼痛并没能传来,扑空的路斯恩再次直挺挺的一个平地摔,整个身子趴在地上。
嗯?
过了整整五秒钟,灰瞳少年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活着,而且身上也感觉不到有哪个地方疼…被亮银穿膛是什么样子,他还是知道的。
“你赢了。”
道尔顿冰冷的话语声从身后传来,一把断掉的刺剑被扔在路斯恩面前:“愿赌服输,我会尊重你的意见…九十六个人,一个都不裁撤。”
无比震惊的路斯恩连忙爬起来,急促的喘息着:
“为什么?”
刚才那一下如果命中了,死的人百分之百是自己…不,算上之前自己每一次攻击被打掉时的情景,死上一百次都足够了!
为什么…突然又放过自己?
灰瞳少年完全不能理解,难道这位巫师阁下只是想试试看自己的实力,看看自己有没有资格担任这支军队的指挥官?
不可能啊…刚刚那一瞬间的杀气,他百分之一百确信道尔顿·坎德,是打算杀了自己的!
面无表情的道尔顿根本不屑于解释,缓缓转身离开,扔下一个一脸呆滞的灰瞳少年。
他已经有案了。
一个赌上性命去守住一群残兵败将的队长;
一个能为了和敌人战斗,能把自己卖给邪神的疯子;
一个惯于在逆境中战斗,向死求生的人;
这样的家伙,让他去面对那最不可战胜的敌人,必死的险境,带着一群同样不怕死的在绝望中发光发热……
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当然,这群不怕死的效忠的不光是眼前这个小疯子,还有……
微微蹙眉,道尔顿抬起自己的右手手腕;被剑脊抽中的位置,已经青到发紫。
他背过手去,用左手紧紧攥着还在不断颤栗的手腕。,眼角闪过一丝的懊恼。
……生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