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雪中
年关将至,这片与世隔绝的乐园也终究是飘飘扬扬的下起雪来。
王暝与十六夜咲夜并排走着,肩抵着肩,不留丝毫空隙。两串长长的脚印在他们身后延伸,直到看不分明的远处。
没有人说话,十六夜咲夜本就是个寡言冷艳的少女,而若非必要,王暝也并非多话的性子。他们就这么缄默地前进,漫无目的,不曾思考,但呼吸和心跳却都契合地有若一人,十六夜咲夜能体会到王暝的温度,王暝也能聆听清十六夜咲夜的心跳。和着柳絮般厚重的飞雪,无言中自有温馨与幸福。
“啊。”
少年柔和沉稳的脚步一顿。
十六夜咲夜亦随之停下了脚步。少女回过头,看向若有所思的王暝,少年那张越发与斯卡雷特姐妹相像的容颜依旧平静而恬淡,并不像受到什么伤害的样子。
女仆长凝视着王暝,他的五官排列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身体表征也一直都是黄种人的身形。然而在许许多多的细节上,不为人所察的隐秘之处,他的样貌越发接近他的血亲,令原本温润宽厚的少年多出某种虚幻不实的妖异俊美来。这让十六夜咲夜在对他越发熟知的同时,也开始思考这是血脉带来的影响还是王暝已经开始逐渐忘记自己的脸庞,更在猜测这对伴侣而言是好是坏。但无论何种原因,这位少年都越发的像他此时应有的姿态,越发的像是真真正正的——
盖世妖魔。
少女将那些纷杂的思绪从脑海中抛去,她轻轻翕动薄唇,向王暝询问道:
“怎么了?”
“没什么。”王暝轻轻闭上眼,好笑似得摇了摇头,嘴角勾着宠溺而无可奈何的笑意。“小丫头在要糖吃呢,还在我的神域里闹,生怕我听不见似得。”
十六夜咲夜略微颔首,用戴着连指手套的手整理好脖颈上的围巾,然后与王暝一起再次迈开步伐。
“不过说起来……”
年轻人似惋惜,又似释怀地叹息道,期间还夹杂着一丝探究性质的好奇心。
“芙兰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命不久矣这件事。”
“可能是大小姐告诉二小姐的。”咲夜说出最有可能的选项,“大小姐毕竟曾吞噬因果的恶魔,如果说你只是有着强烈预感的话,大小姐可能已经看到那一幕了。”
“或许,但我觉得几率不是很高。馆主大人虽然娇蛮任性还永远长不大,但明晰是非的判断力和守口如瓶的耐性还是有的,我不觉得她会跟跟自己那么疼爱的妹妹讲这种显而易见会动摇芙兰心情的事情。”
王暝摇摇头,他面无表情地思索着谁才是最可能的人选,谁会将就连自己都只是预感的东西告诉芙兰朵露还能让她如此确信不疑,甚至现在就开始向自己表态。
“……”少年沉默了许久,然后苦笑着开口。
“该不会是……”
“妖怪贤者吧。”“八云紫。”
不同的称谓从王暝与十六夜咲夜的口中同时蹦出,指向的却是同一个人,那个从始至终都令王暝产生莫名敌意的,如罂粟般美艳恶毒的无冕之王。
“还真的很可能是她啊。”若是八云紫的话,肯定是有方法让芙兰朵露对她坚信不疑的。虽然一直都是王暝心中的假想敌,但少年却也对这位假想敌的实力有着充足的信任,芙兰朵露比起她来还是太过稚嫩。
“算了,这种事情先放到一边。”
“说起来,还要谢谢你满足那个小丫头的恶趣味。”王暝看向身旁的十六夜咲夜,这位冷静的少女与王暝第一次见到她时并无差别,依旧如匕首般冷漠锐利,散发着危险的精致美感。时光不曾在它主人的身上留下丝毫刻痕,恐怕直到死去的那一天甚至死后,十六夜咲夜都会保留着这艺术品般的容貌与身躯,若是那时,王暝又该怎样呢?
如果咲夜去世后我仍健在,那我便吃掉她的尸身吧。
妖魔凝视着少女白玉般细腻无瑕的肌肤,因笑而略微眯起的瞳眸中流淌着欣然爱意。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十六夜咲夜也看向王暝,那双银色的双眼与王暝的黑瞳对视,令王暝几乎迷醉其中。无论多少次,只要看到双那清澈而绝美的银色眼眸,王暝都不由得为之赞叹。
“今晚的月色真美啊,但你的眼睛比那还要美。”
十六夜咲夜点点头:“承蒙夸奖。”
“说起来并不是我在谢你,而是我在替那个小丫头谢谢你。芙兰还是有些任性了。”
王暝略微弯下腰,在十六夜咲夜的瞳眸上轻轻落下一吻。待到王暝色素淡薄的唇离开后,少女才轻轻翕动睫毛,平静地睁开那只被亲吻过的右眼。
“没什么。”
十六夜咲夜牵住少年的手,但因为那只厚重的连指手套,她只能说是用厚重的毛线层将王暝的手掌包裹起一部分来。
王暝拉着咲夜向下坐去,原本空无一物的雪地中迅速钻出漆黑的坚韧藤蔓编织成了一张附有靠背的长椅,正正好好的支撑起两人的身躯。
坐下的同时王暝与十六夜咲夜便各自收回了目光不再对视,女仆长似乎想要抽回手,却被王暝机敏地一把反握住,动弹不得。
“怎么了?这样挺好的。”
“……我想摘掉手套。”
“我来就好了。”
王暝没有任何动作,然而那只猩红色的手套却即刻分解为无数丝线消弭无踪。十六夜咲夜与王暝十指相扣,并不惊讶的发现少年的宽大手掌散发着极为可观的热量。
说实话,虽然并不曾讲过,但王暝这种无微不至的体贴关怀少女还是很受用的。
十六夜咲夜轻轻叹了口气,将螓首依靠在了王暝厚实的肩膀上。
“你不该让二小姐心存希望的。”
少女轻启朱唇,幽幽说道。以往平静的语调中似乎多了丝埋怨与叹惋,少了些坚硬和锐意。
“我们都是注定要死的人,越是给身边人留有希望,当那一刻真的到来时,就越是让她们绝望。”
第七十章 戒指
王暝一动不动地低声笑了起来,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在胸腔中引起共鸣,令他的肩膀极轻微地颤抖起来,也让她肩上的少女能听的分明。
那笑声中的无奈与执念,坚定和迷茫。
“咳,我知道,我也知道啊。但我与你不同的,咲夜。馆主大人从一开始便知道你陪伴她的时间终究短暂,也做好了你会故去的心理准备。但芙兰不同,芙兰始终认为我会永远在她身边,我是她的支柱,她是我的支柱,相依为命,终世不移。但现在却产生了变化,我又如何忍得下心来告诉她,大哥哥命不久矣?”
“况且即便馆主大人认为我要死了,妖怪贤者认为我要死了,咲夜你认为我要死了,我自己也认为我要死了,即便如此,我也还是不想死。”
“也不能死。”
少年的表情逐渐狰狞起来,锋芒毕露,虹膜泛起血色,犬齿化作獠牙。妖魔咬紧牙关厉声说道,仿佛在呵斥冥冥中的命运。
“如果我死了,谁来保护芙兰朵露?谁来保护十六夜咲夜?谁来保护你们?我不能死,也不会死,就算世上的所有人都告诉我‘王暝,你要死了。’直到我真的神魂消亡,概念破碎那一刻之前我也不会如此认为。不,与其说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倒不如说我根本就不认为世上会有能装下我的棺材,就算真的被人钉在棺材里了,我也要把棺材砸烂然后跳出来!”
“那么。”十六夜咲夜调整了一下头颅的角度,让自己能够看到王暝的表情。
那副决绝、狠戾、永不妥协的狰狞表情。
“你为什么还要拒绝二小姐呢。”
狰狞的表情消失了。
“因为……防患于未然嘛。”王暝苦笑道。“我的态度和想法是我的态度想法,但这个世界并不是因为我的主观意愿就能改变客观事实的啊。凡是做好两手准备才是稳妥的选择,鸡蛋又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而且说实话,现在的我,的的确确斗不过八云紫。”
说完这句话,王暝自己率先沉默了起来。良久之后他才摇摇头,将妖怪贤者抛诸脑后。
“真是的,我不想提及她,却总是提及她,这次我可是想过个好年的。”
王暝也歪过头,将自己的脸颊贴在十六夜咲夜的头颅上。他像有些冷似得往少女那侧靠了靠,轻声问道:
“怎么样,要吸血吗?”
“不必,大小姐起床时吸过了。”
“那么,你想要一个子嗣吗?”王暝的目光飞向了天上的圆月,声音似乎变得有些空灵飘渺:“如果我们真的很快就要死去的话,留下一个子嗣作为我们存在过的证明,也用做给予馆主大人和芙兰的慰藉,好像挺不错的。”
“我无所谓,你觉得不错的话就留下一个子嗣吧。”
在皎洁月光下,大雪纷飞中,少女一如既往的清冷声音在耳畔传出,肩膀上能感受到嘴唇开合令颌骨产生的位置变化,耳朵直接贴在她银色的发丝上所以能察觉到头颅的细微震颤,这一切的一切都令王暝觉得太过美好,让他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还是算了吧。”
“嗯。”
“我的血裔很可能会大量消耗你的生命力,缩短你的寿命。如果我更弱一些的话,我就会留下子嗣了。”
“嗯。”
“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就是用你我的部分混合制造出一个子嗣,但如果我这么做了的话,很难说小丫头会不会也这么干,所以还是算了。”
“嗯。”
“毕竟比起子嗣来,还是你更为重要。”
“有二小姐重要吗?”
一直都在安静聆听的十六夜咲夜突然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这令王暝平安喜乐的表情顿时变得愕然,然后又迅速化为无奈的温暖笑容。
“果然还是生气了吗,因为我提到你的身材?”
“是的,即便是我,被伴侣嘲笑身材也是会感到不快的。”
咲夜的坦诚让王暝不由得扩大笑容,他亲吻着十六夜咲夜的前额与发丝,含糊不清地说道:
“那可不是嘲笑,我后来和你说的都是真心话,我的确不喜欢太过丰腴的女子。而且话说回来……我在你心中,有大小姐重要吗?”
“没有。”十六夜咲夜毫不犹豫地瞬间回答,语气斩钉截铁。
“啧,好伤心啊,果然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蕾米莉亚都是我的情敌,我应该给她的甜点里下些毒鼠强来着。”
王暝低声笑着,如此回答。
“不许。”明明只是显而易见的玩笑,十六夜咲夜却看似异常认真地给出了禁止的回答,这令王暝有些惊奇,但也仅仅是惊奇而已。
“好好好,咲夜大人发话了,那我就放过那个傲娇小丫头一马,加餐给她去掉就是了。”
“嗯。”
不知是否是错觉,十六夜咲夜的声音似乎比起平常柔和了许多,也放松了许多。她将自己的姿势调整为更加舒适的靠姿,然后缓缓闭上双眼。
“是啊,我们都是她们无尽生命中的过客,昙花一现的旅人。既然如此,旅人和旅人结伴前行,岂不美哉?”
“嗯。”
“那么答应我,与我结为伴侣,直至我们存在的尽头。”
十六夜咲夜依旧靠在王暝的肩膀上,她没有睁开眼睛,回答没有丝毫迟疑,亦没有任何起伏,古井不波仿佛本应如此。
“我答应你。”
王暝的脸上绽开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看起来幸福无比。
“那可真是太好了。”
在那双十指交握的手间,一粗一细两根无名指上,泛着铁银色的衔尾蛇之戒双双浮现。它们似乎象征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意味,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装饰品。
四周的大雪依旧,但即便是散乱纷飞的大雪也不曾落到互相依偎的那对伴侣身上,随着十六夜咲夜的围巾自发绕上少年的脖颈,王暝也和十六夜咲夜一起闭上了双眼,面容恬淡静谧。
“……咲夜。”
“嗯。”
“我爱你。”
“我也爱你。”
第七十一章 飞雪
日子就这么平淡的过去。
和十六夜咲夜互诉衷肠后,王暝的的确确地越发温和了起来。或许这对于红魔馆众人而言没有什么,但对那些妖精女仆和野生小妖来讲,这就意味着生存的几率大幅提升,某种意义上完美潇洒的从者拯救了许多条生命。
反倒是芙兰朵露自那天之后便逐渐焦躁不安,即便临近新年也不能让小女孩轻松一丝一毫。王暝当然知道她因何而焦虑,也不停地试图安抚芙兰朵露,可惜收效甚微。
顺便拜芙兰朵露所赐,整个红魔馆上下都知道王暝快要死了。
可事实上除了芙兰朵露外,没人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并不是因为她们不拿王暝的性命当一回事,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这个少年也早已被接纳为家人。而是因为这种死亡预感每个妖怪都要经历无数次,只是鲜少有王暝这般预感如此强烈,时间如此模糊的罢了。
妖怪的世界比之人类更加赤丨裸,弱肉强食与丛林法则贯穿始终。固然从很久以前开始妖怪就开始模仿人类的文明,但除了少数几种与人类伴生或是从人类转变的妖魔外,绝大部分妖怪对文明概念不过是有趣的游戏,而他们的学习也只能说是沐猴而冠,虚有其表。
妖怪是没有文明的,或者说它们的文明依托于人类。所以当幻想乡这种几乎是纯粹妖魔构成的社会出现时,杀戮与吞噬便是这个社会中不变的主旋律。
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先天灵觉本就敏锐的妖怪们时不时出现的死亡预感也就不那么稀奇了。
不过王暝的预感终究还是让红魔馆上下暗中戒备了起来,毕竟他这个层次的妖怪除了被同级或更高级的妖怪倾注恶意外,理应是不会有如此不详的感知的。
“说起来,今天是公元二零零五年二月九日啊。”
无数柳絮般的大雪飘扬落下,覆盖在那些争奇斗艳的名贵花卉上,王暝身披裘衣蜷缩在自己专用的那张摇椅中,骨节苍白的手里捧着蒸汽袅袅的热茶。芙兰朵露窝在王暝的怀中,细幼的双臂死死抱住少年,她用力将小脑瓜埋在王暝胸前,像是一只抓住桉树不松手的树袋熊。
和王暝不同,斯卡雷特姐妹每到冬天便会昏昏欲睡精力匮乏,休眠时间显著增加,即便立春已过,但此刻与其说是早春不如说是深冬的天气里依旧不肯离开王暝身边的芙兰朵露的确称得上意志坚定。
“对,是你故乡的春节。”
完美潇洒的从者躲过王暝分身的一记重拳并顺势剖开那条手臂,同时语气平缓地向王暝说道。早已摸清王暝愈合规律的十六夜咲夜并没有使用自己惯用的银质匕首,而是两把布满锯齿与倒钩,看起来恶毒无比的漆黑短剑。
“啊,是啊。”王暝毫不留恋地笑笑,神魔早就制造出了另一个王暝来顶替他的人生,现在的他仅仅是红魔馆的利刃,芙兰朵露的王暝而已。
他也并不意外十六夜咲夜竟然清楚天朝的春节,虽然看起来淡漠无比,但女仆长对于伴侣的过往还是用心了解过的。
“距离幻想乡的新年还有两个月左右吧。说起来在我的故乡,每年春节时的雪都会格外大呢。而且……”
摇椅上的少年疑惑地歪过头,将目光投向那些在大雪中仍旧灿烂盛开的不屈的鲜花。
“也不会有这么多花。”
也可能是王暝少见多怪,但就算是在幻想乡中,这种立春当天便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且不合时节的花卉少年也是第一次见。这遍布幻想乡的花海处处都透着古怪意味,虽然年轻人有怀疑过四季鲜花之主,但这辈子都不想再碰见风见幽香第二次的王暝是决计不会为了满足好奇心就跑到太阳花田去询问花之暴君的,那位喜怒无常的大妖怪和八云紫一样太过危险。
“你喜欢花吗?”
十六夜咲夜讯问的同时瞬移到了王暝分身的背后,并顺势剔除掉他的一截脊椎。少女潇洒而华丽地旋转数圈,没有沾染到一滴喷涌出的鲜血。
“不喜欢。”少年摇摇头。“植物的生殖器有什么好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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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花吗?”
女子漠然注视着窗外漫山遍野的花之海洋,无数柔弱纤细的茎秆被愈发厚重的积雪压垮折断,鲜嫩清新的汁液和着花瓣将皑皑白雪染成多姿多彩的舞台,风与雪的精灵在这片舞台上翩跹起舞,带来银铃般的欢声笑语。
“喜欢啊。”看似而立之年的男人笑着颔首,黑绢下的双眼弯如新月。“美丽而脆弱的生灵总是惹人怜爱的。”
“脆弱?”
逐曦极为英气地挑起一侧纤细的眉,她从窗边站起身,径直走向握着青铜酒爵自斟自饮的冕兴。身形高挑的女子弯下腰,伸出青葱似得食指挑起冕兴的下颌,细腻的皮肤感受着男人胡茬带来的轻微刺痛,让那双不能视物的双眼正对着自己血红澄澈的瞳眸。
“你看我可曾有过脆弱的样子?”
“你也总是会有的。”
冕兴的脸上不见丝毫被冒犯的愤怒,男人如温吞水般缓缓说道,视逐曦略微眯起双眼的危险信号于无物。
“每个人都会有脆弱的时候,区别只是有些人藏匿的很好,而有些人掩饰的拙劣而已。”
“我可不是人,你也不是。”
“都一样的。”冕兴笑笑,小心地放下了手中的饕餮爵。男人站起身,走到逐曦待过的那扇窗前,打开窗,伸出苍白宽厚的手掌迎接着纷扬的雪。
“我们都有人心。”
男人面朝窗外,感受着掌心不曾融化的白雪,轻轻挥手。
于是云层消散,飞雪中断,阳光自苍空中慷慨投下,融去了那片晚冬的馈赠。
“许多妖魔苦痛终生,辗转反侧,委身于人,纠缠不清,求的,也不过是一颗人心罢了。”
第七十二章 夕阳
“你倒是心善,还顾虑到这些朝生暮死的花卉。”
“我若心不善,哪来如今与我言笑晏晏的你呢?”
冕兴宽厚地笑笑,对逐曦略带挑衅,怎么听都不像是“晏晏”的话语温和以待。
“况且年纪大了,总是风雪交杂也经不住,关节会痛。”
看起来正值壮年的男人叹息道:“岁月催人老啊。”
“你关节痛?过来,我给你捂暖。”
逐曦娥眉微颦,旋即向冕兴招起手来。女子食指微动,原本属于冕兴的那张座椅便移至她身侧,逐曦坚定清澈的目光投在冕兴身上,即便是目不能视的男人也能体会到其中充沛的关怀与钦慕。
是的,虽然逐曦自己没有察觉,但看着她成长的冕兴始终都明晰得透彻。逐曦不善表达,展现情绪的方式简单明白,情绪本身也粗暴直接,侵略性极强的性格更让她看似掌握主动的一方,可实际上从始至终都不是冕兴需要逐曦,而是逐曦依赖着冕兴。在男人看来,逐曦就像是忙不迭展现着自身力量的小女孩,对于保护父兄跃跃欲试的年轻人。只是性格安静沉稳的冕兴也不点破,愿意让逐曦继续体会这付出的幸福。
毕竟他也是颇为喜爱这巾帼的。
“是,是……”
冕兴拉长着声音回答,同时收回手合上窗,步伐稳健地向逐曦走来。逐曦眉头皱得更深了些,她对冕兴对待稚童似的态度和语调略有不满,但女子心下也清楚眼前这个男人看似随和温柔,但骨子里的固执坚决是忘川冥水都洗不掉的东西,自己即便抗议也一定会被轻描淡写地带过,而那她更不想见到,这才作罢。
“皱着眉头干嘛,总皱眉逐曦就不漂亮咯~”
冕兴坐到逐曦的身边,他虽然身着面积颇为可观,宽袍大袖的黑衣,但一举一动间却从未带起过任何微风气流,像是不存在的幽魂。男人笑着抬起手,抚平了逐曦的眉头,刚从风雪中撤回的手还带着略显刺骨的寒意,逐曦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冕兴苍白的手掌,用一双柔荑竭力去温暖他。
虽然即便冕兴没说出口,逐曦还是能猜到他那句话中省略的“小”字。
但也没办法,毕竟面前这个老妖怪比她多活了不知多少年岁,即便不可思议称不上,恒河沙数也总是有了。能让他把心里那个“小”字去掉的人,普天之下凤毛麟角。
“喂,你还能待多久。”
“总之……不会很久。”
冕兴略有些苦恼地挑起眉,像是在计算着什么。他清楚这个回答逐曦是绝对不会感到满意的,可欺骗她或许可以得到一时宽慰,但等到谎言不戳自破那时,逐曦的怒火可就远远超出“不满意”的程度许多了。
女子清澈晶莹的红瞳注视着冕兴脸上的那条黑绢,用听不出喜怒的声音说道:
“我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这次出现可能是最后一次现身,是真的吗?”
男人笑笑,“我又何曾骗过你呢?”
逐曦轻点臻首,若有所思。
“倒也是……”
女子想起了当初再一次见到这只老妖怪时的情景。
彼时自己正在每日惯例地享受阳光,毕竟在这片过于安宁的幻想乡中,除此之外也无事可做。那是一日黄昏,天边火色的云霭翻滚变幻,像是在为缓缓敛去身形的太阳送行,而自己也准备品尝完最后一缕夕照后回到家中修整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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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曦在夕阳下仪态万方地站立着,她一手撑住座椅靠背,身形微斜好似弱柳扶风,用与夕阳同色的双眼遥望着远处的火烧云。
等到皎月升起就回去。逐曦心想。今天的夕阳还不错,值得多消磨些时光。
然而视野中出现了一个渺小的,恼人的黑点。起初逐曦并未在意,毕竟会到自己这里来的妖怪近似于无,人类更是无法靠近此处。她只当那黑点是什么落单的动物或死物,而这些东西都无法影响到她。
事与愿违,那黑点却是越来越大,轮廓越来越清晰,寥寥数息间便快要接近逐曦的领土。
好吧,看来是不开眼的小妖怪。
女子眺望着堪堪露出最后一线光芒的耀阳,在心中用平稳的语气自言自语道。
等到日落再杀它,让它多留片刻性命。
那妖怪自然没有察觉到这莫名其妙的杀身之祸,它只是速度恒定地向此处前进,看似缓慢,实则惊人。
不知是否是逐曦的错觉,每次日落西山时,那太阳都会极轻微地跃动起来,像是不甘离开人世,却又无法抗拒天地法则,只得黯然退场。
啊,太阳又在跃动了。
黑色的妖怪踏着最后一缕夕照走到逐曦面前,步伐轻柔无声,默然站定。
竟然正好走到我面前,是在等着我杀吗?
女子改变了想法,看来这妖怪是专门为我而来,来此寻死。
虽然屈指可数,但这么做的妖怪也不是没有。
那我便赐你一死吧,痛苦的。
看在今天这么绮丽的夕阳的份上。
逐曦低下头,将始终都只用余光瞥视的这名妖怪全部映入眼帘。
“你……”
晶莹鲜红的眼眸骤然扩张,原本想说的话语全部遗忘殆尽,杀意被抛到脑后,逐曦只是不敢置信地,死死地盯住来者,讶异失言。
“在下乃无名妖魔,自号冕兴,身无长物,唯黑衣一身,丝绢一条,酒爵一樽。盲眼枯翼,仇雠满地,朝不保夕,命不久矣。”
男人略微低头,被黑绢遮住的双眼似乎对上了逐曦的红瞳。他面色苍白,神情平淡,一字一句和缓从容地说着,然而话语间自有莫大的悲怆与凄凉蕴含其中,如午夜子时吹过朽墓的风,并不十分阴冷,只是空荡死寂。
自称冕兴的妖魔垂手而立,风尘仆仆,狼狈不堪,却与己无关似得漠然问询:
“你可留我?”
第七十三章 新年
若冕兴所言为真,那么拒绝冕兴的理由数不胜数。
如今的逐曦不想招惹强敌;冕兴即便在此处也不会安稳;甚至老妖怪的时间本就所剩无几,即便得闲片刻,终究也会陨落。
可接纳他的理由只有一个。
一个就够了。
女子的唇角勾勒起与以往截然相反的,幸福安然的如花笑靥。
因为是他啊。
“我不留你,谁还能留你呢?”
逐曦款款上前,随手撑开身旁的长伞为冕兴遮阳。
“你这薄情寡性的老妖怪。”
“如此甚好。”
远道而来的妖魔面上既无感谢亦无激动,对那句与其说是叱骂不如称之为娇嗔的“薄情寡性”更是毫无反应。男人只是沉稳缓慢地迈开步伐,任由逐曦像是侍女般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仿佛他才是此处的主人。
只是当那骨节分明的宽厚手掌抵在大门上时,男人的动作却骤然停顿下来。冕兴微微低着头,斜向后看去。固然双目尽失的他没有视线可言,但逐曦依旧体会到了被人关注的感觉。
“你……”
男人颦眉迟疑着,片刻后终究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不会背叛我吧?”
逐曦不禁合拢起眼帘,即便是她也感到一阵阵心痛与悲凉,却并非为自己,而是为面前这垂垂老矣,遍体鳞伤的妖魔。
冕兴老了,时光无法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但伤痕会。逐曦回忆起上次见到他时那绝世妖魔的风发意气,和现在对比只觉惘然无奈,钉在他心口的刀子让他的力量和年华一并流逝,终于,不知衰朽为何物的他也步入这风烛残年,颓丧凄凉。
逐曦丢掉手中的阳伞,她从背后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这只无家可归的老妖怪,将自己的脸颊贴在他仍旧宽阔的背上,体会这许久不曾体会过的温度。
“永远不会。”
“那就好。”
男人如此便轻信了逐曦,他曾经以为自己分辨得出一切谎言与恶意,但他错了,错的离谱。
既然如此,那就不再试图去分辨它们。
反正现今的自己也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倒不如对周遭报以信任,至少在这有限的时间里能活得更开心些。
你说不会,权当永远。
冕兴手上微一用力,将大门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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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夕阳西下,皎月当空。
王暝怀中的芙兰朵露也随之渐渐恢复了精神,她趴在王暝宽阔的胸膛上,酒红双眸一眨不眨直愣愣地盯着少年的脸庞,不知在想些什么。
十六夜咲夜将王暝的分身剖解粉碎为骨片肉糜和内脏的大杂烩,像是被细细切做的臊子洒了一地。完美潇洒的从者收起双剑,被汗水打湿的银发丝毫不显凌乱狼狈,疲惫的喘息也被控制在失态水准线以下。
“不练习了吗。”
虽然用的是疑问句的句式,但王暝的语气无论怎么看都像是陈述句。少年竖起示指在空中轻轻划动,那四处泼洒的碎尸便化作红雾被牵引到了苍白的指尖,消失不见。
“不了,你等我一会,照顾好二小姐。”
十六夜咲夜雷厉风行的行动方针让她在话音刚落时便消失不见,连说一句“知道了”的机会都不给王暝。
“这个就不用特意嘱咐了吧……”刻意关闭了自己不被“世界”影响能力的少年哭笑不得地喃喃自语道。
他低下头,看向芙兰朵露的双眼。神游天外的小女孩过了两秒才意识到王暝正在注视着她,于是便认真而坚定地说出:
“大哥哥,我不会让你死的。”
王暝无奈叹息:“我知道,芙兰……我也不会死的。”
并非是王暝对芙兰朵露感到不耐烦了,只是这段时间里小女孩几乎每次和王暝四目相对都要这么说上一回,比向昏君表忠心的奸臣还要频繁。王暝固然不会当那咬吕纯阳的狗,但芙兰朵露这样的精神状态还是让他很担心。
下一刹那,窝在专属摇椅的王暝面前出现了一张红木圆桌,桌上鸡鸭鱼肉饺子年糕一应俱全,端得是色香俱全的年夜饭,至于味道,王暝对于女仆长的手艺自然是极有信心。
“今天还不是幻想乡的新年,为什么要迁就那个家伙啊!”
“大小姐,近期工作都已经告一段落,劳逸结合才是正道。”
“嘿嘿,咲夜做的年夜饭……”
“有这个时间我能多推导三个术式。”
“帕秋莉大人,你也该走出大图书馆活动活动了啊。”
“啊……都来了是吗?”
王暝调整了一下抱着芙兰朵露的姿势,斜倚在靠背上慵懒地注视着从远处缓缓走来,一路上抱怨不断的妖魔鬼怪们,脸上却抑制不住地露出欣喜笑容。
“不知道有没有春节联欢晚会可以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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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意识醒转过来。
固然无论何时他的视野中都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漆黑,但清醒前和清醒后终究还是有差别的。
他意识到身上薄被的触感,颅侧细腻的香肩,略微倾斜的脊骨,饕餮盛宴的香气,和无论多浓郁的香气也掩盖不了的,逐曦身上的那股淡雅体香。
冕兴直起身,将头颅从逐曦的肩膀上挪走。
“抱歉,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他抬起左手按了按颈骨,虽然妖魔的身躯可以无视错误睡眠姿势带来的后遗症,但冕兴还是难以克服自己的心理作用。
“醒了吗?你可以多睡一会的。”
逐曦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冕兴。
“不过也好,最后一道菜刚刚上桌。我说你不会是闻到了味道才醒来的吧。”
“啊,或许吧。不过说起来……这桌子菜是你做的?”
冕兴不置可否地笑笑,只是他的问题似乎触怒了身畔的红袖,逐曦略有些恼怒地竖起纤薄的眉,语气沉了下来。
“没错,怎么,你敢不吃吗?”
“当然不会,这可是逐曦辛苦做出来的。我只是想说,你的手艺有进步。”
男人春风化雨般的态度摸消了逐曦的怒火,冕兴行云流水地抓过手边的竹筷夹起一块鱼肉送入口中,丝毫不像是失去双眼的盲人。
嗯,一如既往的难吃。
当然这句话他是绝对不会向眉开眼笑的逐曦说出来的,平日里英姿勃发的巾帼如今真的像是贤妻良母似得温婉笑着,向冕兴举起酒杯。
“新年快乐,冕兴。”
“新年快乐,逐曦。”
青铜与骨瓷轻轻碰撞在一起。
第一章 人,人类
遍布幻想乡的怒放之花让妖怪们骚动了起来,毕竟在绝大多数上层妖怪都为雌性,且基本都已取得人心的状况下,对于这等美丽的景色总是会格外宽容。
今年的春天没有白发半灵四处搜集春度,故而春天的到来并未受到阻碍。同时仿佛冬季也在怜悯这些花卉一样,春季来的似乎格外早,在幻想乡的新年到来前一个月,早春便已初露端倪。
“这群人来疯的妖怪……已经开始四处打擂台了吗?”
王暝无奈地叹息道,他不太清楚那些家伙们的奇诡思维,故而也没有去参与狂欢的想法。
“大哥哥不去吗,这可是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哦。”
经过一段时间后,芙兰朵露已经不再时刻都死盯着王暝,像是稍有不慎就会失去这个家人一样。但无论她还是王暝都一清二楚,这不意味着芙兰朵露放弃了保护王暝,而是那些显而易见的情绪逐渐沉淀凝实,成为心中的固执念头。对此王暝无可奈何,但也更加坚定了他变强的信心。
毕竟他可以被芙兰朵露所保护,但他终究还是要保护芙兰朵露。
王暝笑着拍了拍怀中小女孩的头,没说什么。
他清楚芙兰朵露口中的“扬名立万”指的不单单是名望,对于些许变动都会引来大批人马强势围观的幻想乡而言,王暝这新生妖魔早已吸引了无数目光。芙兰朵露指的是更为本质的,他们二人心照不宣的东西。
“不是很有必要,目前为止的基本上已经够用了,若是不吃透已有的只是一味追求数量的话,适得其反。”
芙兰朵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毕竟不是王暝,只能凭感觉与经验猜测王暝的状况。
“说起来,芙兰你最近有变强吗?”
少年笑着轻轻捏起若有所思的小女孩的脸颊,略带婴儿肥的可爱面庞被少年苍白的手指拉扯成滑稽好笑的模样,令芙兰朵露气哼哼地拍开了王暝的手掌。
“当然有了,芙兰可是超~强的!大哥哥只要被芙兰保护就好啦!”
“真好,我很开心呢。但大哥哥可是男人,不能一味躲在芙兰身后的。”
“大哥哥。”芙兰朵露看似天真,实则沉稳地抬起头注视着王暝,用与她那稚童声线格格不入的,老练通明的语气说道:
“只有人类的世界才需要那些无谓的尊严,你现在是妖怪,生活在妖怪的世界里,这里只有强者和杂鱼,弱肉强食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即便你在危险来临时躲在芙兰的身后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没有妖怪会笑话你,况且芙兰也希望自己能保护大哥哥,这样难道不好吗。”
王暝哑然失笑,看来小丫头真的是急火攻心了,竟然连这种思辨问题都能抛出来。
但可惜,王暝的固执与自尊可是神鬼难撼的东西,这是他的优点,亦是他的缺点。
“可芙兰,我们不仅仅是妖怪而已啊。”
王暝伸出手指,轻轻点在自己的胸口上。
“且不说吸血鬼本就是从人类转化而来的妖魔,即便是幻想乡中那些妖兽进化而来的妖怪,但凡能踏足上层社会的,都已经初步具有了人心。”
“妖怪,什么是妖怪?妖怪就是拥有了超自然力量或本身就是超自然存在的生物,它们本质上与野兽是没有区别的,更有甚者只不过是一种现象。真正意义上的妖怪所作所为都是机械的,由它们自身内部的某种条件设定出的应激反应。从妖魔开了神志那一刻起,它们就会不可避免地开始思考,开始接受文明,开始……被人类同化。”
“妖怪是没有文明的,妖怪的文明便是丛林法则,而这根本就称不上是文明。更久远的过去我不清楚,但至少目前,妖魔们唯一能接触到的文明便是人类文明。所以越是高位的妖魔,它们便越像人类。”
“当它们的人心已经完备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它们与人类间的区别便越发模糊了。”
芙兰朵露虽然没有直接反对王暝的言论,但她的眼眸中仍旧流露出怀疑的光来。在她看来,这只不过是大哥哥为了驳倒自己而胡诌的歪理而已。
少年笑了笑,把芙兰朵露抱得更紧了一点。
“我知道你不信我,芙兰。但须知,‘人类’与‘人’在哲学概念上是不同的。‘人类’指的是生物学中动物界脊索动物门哺乳纲灵长目人科人属人种的动物们,而‘人’在哲学中指的是拥有被社会承认的人性道德与良知三观的生物。举个例子,有些人类幼童会被动物所养大,而绝大多数情况下,这些狼孩猿孩即便回到了人类社会,终其一生也不会具有‘人’的特征,森林王子与人猿泰山只不过是美好的文学作品罢了。这些例子,就是典型的是‘人类’而非‘人’。”
“而是‘人’却非‘人类’的例子也非常好找,东有白蛇西有超人,它们都拥有着以人类立场而言善良的心灵,端正的三观,充分的道德,除了两个型号不同的秃子外,所有与它们打过交道的人类都认为它们是和睦友善的好人,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法海遗臭万年,莱秃屡战屡败。但它们真的是人类吗?不是。它们一个是白化蛇类,一个是氪星异种。即便如此,比起两只秃驴人们也还是更喜欢它们。”
“明白了吗,芙兰?对于我们而言,没有什么真正的妖魔文化,我们都在被人类影响着,依附着人类而活。否则幻想乡中又何必设立人间之里,妖魔们又何必迎合人类的审美?”
“唔……咕。”
小女孩死死锁住眉头,她鼓起脸颊竭力思索着王暝话语间的漏洞,但很不幸的,并没能找到。
因为这都是事实。
“……等等,大哥哥,最开始我只是想让你乖乖接受芙兰的保护吧,你是怎么把话题歪曲到这种程度的?”
“嗯……因为你笨嘛。很好骗,我稍微带偏一下就变成我在做主导了。”
“大哥哥笨蛋!!!”
第二章 葬歌
“我该走了。”
冕兴依旧温和而沧桑地微笑着,他伫立在如今遍布幻想乡的花海之中,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逐曦依旧在他背后为他撑着伞,和他一并伫立在这盛大华美的花海中,一言不发地聆听着。
女子澄澈的红眸略微暗淡片刻,但转瞬即逝。她上前走到冕兴的身旁,抬起头注视着男人那张端正的面容,像是要将它刻印在脑海深处一样。
“没必要记住这张脸,一切终将烟消云散。”
目不能视的冕兴却不仅能够感知他人的视线,甚至连他人心中所想都能察觉到似得淡然开口。他抬起手,用略显粗暴的动作肆意蹂躏着逐曦的满头秀发,却出奇的没有遭到女子的殴打。
因为她明白,冕兴是想要安慰自己。
尽管这安慰的手法如此拙劣。
“你呀,真的是不懂女孩子的心呢。”
逐曦叹道。
“或许吧,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冕兴毫不在意地笑着,他仰起头,眺望着蔚蓝的晴朗天空,按住了逐曦撑伞的手。
“收起来吧,就算是我,偶尔也会想晒晒太阳的。”
逐曦乖巧地合拢了手中的阳伞,她凝视着冕兴却不发一语,得而复失的悲怆痛苦梗塞在她的喉中,令她缄默。
“怎么啦,怎么这么一副表情。你可是逐曦啊,何必做小女儿态?”
对于冕兴关怀的柔声劝诫,逐曦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容如冰湖化水,璀璨夺目到令人心旷神怡。
逐曦很少有如此开怀大笑的时候,她笑得香肩微颤,抬起手来以手背遮掩住自己失态的样子,甚至弯下了腰。
待到这笑声终于停下,逐曦直起腰来伸出手细细摩挲着冕兴的脸庞时,她才笑中带愁地如此说道:
“我本就是小女儿啊。”
“是吗?”冕兴豪迈地大笑起来,“你终于如此承认了,这可是我第一次听到你说这种话,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
继而,他蹲下身子,用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轻轻触碰着娇柔脆弱的花瓣,默然叹息。
“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你们都是我的骄傲。”
“我会永远记住你们的。”
“我也会永远记住你的。”
冕兴已经站了起来,他将脸庞对准表情认真的逐曦,缓慢摇头。
“我可不需要你永远记住我。”
“因为我们终将再会。”
逐曦原本颦起的眉头迅速解开了,她露出温婉的笑容撑起伞,双手轻扶着伞柄将之斜倚在自己的肩头,回答道:
“那我等你。”
那舒缓的语气并不强烈也不斩钉截铁,但其中蕴含的坚定任谁都能分辨出来。冕兴点点头,温暖地笑着。
“好,就这么说定了。”
他收敛起笑容,回过头,向前踏出一步。仅仅是一步之差,但此刻的冕兴身上便已多出浓烈庞大到化不开的悲怆气息,他微仰起头,伸开双手仿佛在拥抱这个世界,以苍凉如北风般的声音慨然吟咏。
“身既死矣,归葬山阳。山何巍巍,天何苍苍。山有木兮国有殇。魂兮归来,以瞻家邦。”
“身既殁矣,归葬山阿。人生苦短,岁月蹉跎。生有命兮死无何。魂兮归来,以瞻山河。”
“身既没矣,归葬山麓。天何高高,风何肃肃。执干戈兮灵旗矗。魂兮归来,永守亲族。”
一首葬歌吟毕,冕兴的身影便随着被风吹散的尾音一并消失于天地之间,无迹可寻。
逐曦久久凝视着冕兴曾经伫立的地方,眸中似乎还能映出那温和苍老的身影,她缓慢地伸出手去试图触碰记忆中的冕兴,却终究什么都没能抓到。
如梦方醒,然后。
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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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暝如今已经非常和谐地融入了幻想乡的群体之中,他像只真正的妖怪一样活跃在各个舞台上,惬意闲适。那死亡的预感仍旧没有消失,但无论是王暝还是芙兰朵露都已经不太在意它了。
因为四年过去了。
这四年的时间里王暝的性格越发沉稳温和,曾经的他虽已不能说满腔戾气但也总是嗜血好杀的,而或许是这四年正好是人类的青春期的缘故,以少年之身成为吸血鬼的王暝固然外表永远都会是少年,但这一千四百六十个日夜还是让他腔子里那颗人心有所成长,不至于真的像某些妖怪一样从生到死近乎都没有变化。
对,说的就是你,冰之妖精。
“你见了幻想乡最强的琪露诺大人,为什么不跪拜?诶呦!”
王暝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甚至没有给琪露诺一个余光,少年张开五指对准双手叉腰阻拦在自己面前的冰之妖精轻轻一握,无数猩红的丝线便将其结结实实地捆作一个粽子。在旁阻拦不成而只得焦虑旁观的大妖精早有准备地双手互拍,阵阵微风便拖住那个妖精馅的粽子送到大妖精面前。绿色头发的小女孩冲着王暝乖巧地点头道谢后便拖着脑袋露在外面兀自吵闹不休的琪露诺远去,消失在了王暝的眼帘中。
“所以说,有些妖怪的智力这辈子都无法提升吗?”
“嗯……也算不上吧,毕竟妖精是特例啦,它们虽然看上去有着人形,但实际上更接近于大哥哥你所说的‘纯粹的妖怪’。你不要对自然现象要求太多嘛。”
骑在王暝肩上的芙兰朵露认真思考片刻后回答道,她那对枯枝般的翅膀在思考的同时微微扇动了数下,看起来着实可爱。
只是像老爹背女儿一样让芙兰朵露跨坐在自己脖子上的王暝并看不见,他左手撑着一把红色的纸伞以遮蔽阳光,虽然他并不害怕这个,但芙兰朵露不行。
“那我还真该庆幸自己当初变成的是吸血鬼啊……”
王暝扯扯嘴角,毫无诚意地干笑两声。
“就是啊,你要好好谢谢芙兰哦。”
“是,是,真是要感谢我家的芙兰大人把我变成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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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日了狗了,起点的作者的话既然不显示又为什么要特意在后台给这个留出位置,淦。
我想大家应该都知道,不过还是提一下。文中那首葬歌源自燕垒生的《天行健》,这葬歌写的真是好,读之苍凉悲壮。顺便再推荐一下他的《活埋庵夜谭》,减肥神文。
第三章 江山易改
“大哥哥,为什么今天大白天的就要跑出来啊,芙兰好困哦。”
小小的吸血鬼双手环抱着王暝的头颅,有意遮掩住了他的双眼。但这对于王暝而言只是个意义不大的恶作剧,他早就能凭借感知做到探查周围的一切,便也就任由芙兰朵露胡来了。
“我记得昨天晚上跟你说了不要跟来的,是你自己非要过来的吧。”
王暝拍了拍从肩膀上垂下的芙兰朵露的小腿,很是无奈地回答。
固然妖魔即便是长时间不休息也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但是芙兰朵露这种小孩子当然还是应该多睡一会。
“是啊,我……呼哈,我要看紧大哥哥嘛,不然大哥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死掉的话,芙兰可是会很困扰的。”
话说到一半,芙兰朵露便忍不住打起哈欠来。四颗稚嫩的利齿暴露在外,闪烁着洁白的光泽。
“你……咳,算了,这样也好。”
王暝原本想要反驳什么,但他也清楚空口无凭是没法说服芙兰朵露的,正如这四年来的每一次那样。况且若是设身处地地想一想,换了他自己在芙兰朵露的位置上也的确没法放心,毕竟他们是相同的。
这四年时间比起王暝最初两年那波澜壮阔的妖魔人生来实在是无趣许多,若说是值得注意的事件的确也有,但多数情况下都只是某某神明进驻,某某人物出山,某某受虐狂降临,这般于王暝毫无用处的事情。
只是出于对熟知人物现实样貌的好奇心与某种不可言明的原因,王暝往往都会在新人物出现的第一时间找上门去拜访切磋,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个行为颇像是四处耀武扬威的莽夫,但与回报比起来,名声并不算什么。
况且他的名声一直也不是很好。
而进退有度点到即止的举动也让他博得了些许好感,至少到目前为止,所有与王暝交过手的人都心知肚明若是全力相搏定然会输给这个年轻的妖魔,心中暗惊幻想乡卧虎藏龙的同时也的确是收敛起自矜自傲来,让蕾米莉亚嘲笑他活着仆役的命,操着贤者的心。
只是王暝此人的恶趣味始终都充足的紧,许多时候张口便是戳人痛脚的言语,也令许多新朋友暗地里卯足了劲想对他下绊子,例如:
“现人神是吗,真不知道东风谷小姐您的哪位祖上如此生猛,连蛤都不放过,着实是可与许仙相提并论的英雄好汉。我这里有一副+13的黑框眼镜,镌刻法阵参考了拙荆的能力,可以将信仰之力转化成时间,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是、是吗?您好像是在夸奖我的样子,总之先谢谢您了……啊,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哪里来的臭小鬼如此没有礼貌!呱!”
比如:
“茨木童子啊,我是真的很好奇源赖光作为一个充其量不过是精通武艺的凡人是怎么砍掉你一条手臂的,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接回去,绷带下面藏着的是鬼火吧。说起来你如今转修道法,天神地人鬼到达哪个层次了啊?还需要到便宜儿子家骗胳膊吗?哦我忘了,你之前还装成仙人到博丽神社骗小女孩呢,真是没长进(笑)。墙里那个邪仙你笑什么笑,你就成就天仙了吗?学二代壶公尸解成仙算你运气好,但元阴已失之后修行是不是事倍功半啊?看你到现在也就会个土遁还要借助法器,甚至炼尸自保的德行就知道了,你和这残疾人半斤八两,也好意思。”
又如:
“天子?天人?我说你们这群遵循神道教系统成佛的朋友就不要出来搞事了吧,死后升格的无垢灵躯论起战斗力在如今的幻想乡可真是不够看,还是说你个人喜欢被凌虐的感觉?放心,我不歧视的。还有旁边那条鳗鱼小心点哦,这片土地上鳗鱼饭可是名菜,而且魔法之森里还有个烤八目鳗的流动摊贩,被捉去吃掉就显得我们幻想乡太没有待客之道了。”
诸如此类。
每次都不放心王暝一起跟去的芙兰朵露与十六夜咲夜固然到底还是向着少年的,但也难免在心中暗自思量王暝若有一天真的血溅当场,也当真是丝毫不冤。
事实上王暝这么做主要目的还是激怒对方以逼出它们的真实力量来,毕竟在战斗中若是失手误伤他人终究还是不美,况且他自己也是真的很喜欢这种嘲讽的快感的。
只是这次要去面对的新朋友,即便是他也不想触怒对方。
一来是因为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比她更强,二来比起之前那些流亡难民、邪仙残鬼、受虐狂人来,此人还是值得他去尊敬的。
“那么大哥哥,今天又要去见谁啊?”
“见一位妙人。”
王暝的脸上露出期待的笑意,与以往不同,这次他似乎是真的在向往与对方的会面。
“大哥哥你每次都这么说啦,到底是谁啊?”
芙兰朵露不满地用下颌尖抵住王暝的天灵盖用力下压,像是认为自己的下巴利如尖锥一样。可惜那张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小脸毕竟没什么棱角,王暝丝毫疼痛都没体会到。
只是即便不痛,但芙兰大人的意见还是要在意的。
“嗯,你知道前段时间地灵殿里飞出来一艘船吧?我们今天要去见的呢,就是那艘船里的一个髡贼……啊不是,是一个僧人。”
“僧人?我记得大哥哥你明明对释教很没好感的。”
“的确,我对于那种崇尚断却一切的虚无主义教派没有任何好感,喜怒哀乐本自中和,过犹不及才为私欲,一味斩断情绪便是抛弃了自己的心,和那群误读太上忘情的蠢货一样,都想当活死人。”
王暝轻蔑地撇撇嘴,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但今天我们去见的这位和尚不一样,她没剃光头……等等,这个不是重点。她并非那种追求虚无,断绝七情的人,恰恰相反,她曾为了七情做出为人所不容的事情,并被封印至今。”
年轻人眯起双眼,笑着敲了敲手中的伞柄。
“我想自己跟她应该会有共同语言的。”
第四章 疾走徐奔
或许吧。
王暝在心中思量着。
他某种意义上也可算是罪孽深重的妖魔,虽然死在他手上的人类数量比起那些以食人为乐的妖怪来说少得可怜,但这说到底也并非是因为他宅心仁厚,只是站在他对立面上的鲜少有人类罢了。固然王暝不会刻意击杀过去的同族,可每当遇到那些不自量力试图对他出手的家伙们时,王暝剁起臊子来也是从不手软。
这样的我,能够得到与那位圣白莲会面的机会吗?
王暝用食指挠了挠脸颊,聆听着心中另一个声音发出的诘问。
“希望能吧。”
少年微笑着叹息道。
“不然一路打进去的话,多少也会让住持颜面无光呢。”
“况且也太粗鲁无礼了些。”
“大哥哥你又在自言自语些什么啊?真是的,大哥哥这几年变得越来越奇怪了,就连芙兰都看不透你了哦。”
小女孩不满地用一双小腿勒紧了王暝的脖颈,像是绞杀猎物的蟒蛇一样将全身的力道都施加在了王暝的头颈部。但无论如何,芙兰朵露一来没有成年,二来本职是隶属于施法者的魔法少女,与王暝这般皮糙肉厚的战士职业在身体力量上自然无法相提并论。
“好痛好痛,芙兰乖,快松开我。这样没法好好走路了。”
年轻人佯装不敌地抬起手,安抚性质地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声音中满盈着刻意为之的虚假痛苦。芙兰朵露自然也清楚自己的攻击对于王暝来说不痛不痒,而他做出这种姿态来,就意味着他依旧不会为自己身上发生的改变做出解释。
那就只能当做是大哥哥的成长速度超出他人无数倍吧,毕竟从最开始,他就能用短短的一年半载赶超幻想乡的绝大多数妖怪,不是吗?
芙兰朵露在心中如此安慰着自己,放松了四肢的力道。
事实上,这三年来王暝几乎是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改变。即便称不上日新月异,即便他的整体性格与思维依旧沿袭着以往的结构,但他的的确确是在飞速成长。而与以往单纯只是力量的迅速增长不同,王暝的性格也在变得更加沉稳,内敛,温和而友善。就好像以往那张虚假的面具逐渐成为真实的血肉,成为少年的面孔。
十六夜咲夜说这是好事,这才是真正的王暝。但芙兰朵露的心中却总是翻涌着隐晦的不安,仿佛某种未知的存在正缓慢而不可逆地侵蚀着她的兄长,鸠占鹊巢,而以往的王暝终将一去不复返,成为记忆中散乱不堪的片段。
因为他改变的太快了,成长的太强了。他不仅赶超了那些愚昧的妖魔,就连芙兰朵露此刻都只能与他并驾齐驱,她能预想到不远的将来,这被她亲手引领上妖魔之路,在灵魂深处刻下烙印的年轻人会将她也甩在身后,只留给她遥不可及的背影,一骑绝尘。
王暝自然清楚芙兰朵露在想什么,但他一直竭力安抚小女孩,他清楚芙兰朵露与他有着同样的灵魂,当在自己羽翼庇护下的某人振翅而飞时,他们这种掌控欲极强的人总会有着各种各样的恐慌与不甘,在他看来,这便是芙兰朵露不安的根源。
但这一天终究是会到来的,他也无法停下脚步,那可预知的幻想末日早已成为年轻人脑海中最深的梦魇,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她们,保护好妖魔王暝此生最重要的人。
所以他必须要变强,变得比谁都强,比这否定幻想的世界更强,才能博得那渺茫的一线生机。
他不是没向康箬川寻求过帮助,但队长朋友只是淡然地摇摇头,拒绝将红魔馆搬迁到别的世界。
“这并非是因为我依旧在憎恨着你,王暝。事实上我现在已经逐渐放下了对倒影的恶意,主神说得对,这终究是水中捞月,徒劳无功。”
穿着一身丑陋可笑的学生制服,眸子幽深无底的康箬川在光屏中平静地说道。
“只是许久以前——嗯,或许是许久以前,我的时间感有点混乱,这是超越者的通病——我曾答应过一位朋友,许诺他一个约定。我虽非君子,一诺不值千金,但仍不会失信。一与之订,千秋不移。”
“谁能够与你这疯子签下约定,重点是还刚好堵死了我的退路?”
王暝苦笑着,无奈地问道。
“不可说,你将来自会见到他。”
康箬川漠然地回绝了王暝的疑问,虽然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能得到答案。
“箬川,过来结账~阿绫卡刷爆了~”
“来了!”
黑发黑眼,样貌身形比王暝还要年少的少年机械似得面容瞬间充盈起情感,变得灵动鲜活,只是那屁颠颠跑去结账的稚嫩身形在王暝看来活脱脱就是一条崭新的狗腿子,所谓超越者的颜面看不到分毫。只是王暝心有戚戚然,焉知王先生若是严格算来如今也是已婚人士,固然称不上惧内,但若是十六夜咲夜想要天上的月亮,怕不是他也只能撸起袖子和月夜见朋友做过一场。
王暝虽然心中也有些许疑虑,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康箬川。尽管曾经威风八面的邪神现在看来已经彻底变成了早恋小屁孩,可超越者级别的人物想来还是不屑于去骗他的。
只是这令人绝望的巧合实在是让王暝沮丧不已,与现界硬碰硬从来都不是他的最优先选择。事实上王暝从来都不具有港漫中的强者心,比起“真实猛男手撕一切”的行动方针,他还是更喜欢按照“打不过我还躲不起吗?”的从心选项来行事,毕竟他所求不多,而至少目前来看,妖生相当美满。正所谓有了牵挂就有了弱点,现在的他是真的不愿意过朝不保夕的日子。
可惜现实经常让他没法从心就是了。
一心多用对于王暝而言是如呼吸般自然的事情,神游天外的同时,王暝依旧在不停前进着,向着从地下飞出的宝船前进。
第五章 江信江疑
“星莲船事实上在这个时间段还没有广为人知,但我的情报来源又不是只有酒馆和新闻,况且等到它真的广为人知之后,恐怕穷酸巫女和黑白大盗就要带着续命人神去洗劫那艘所谓的宝船了。”
王暝随手从树上摘下一颗青涩的果子,塞进嘴里咬掉半颗。
“虽然那船早就烂得只剩个大体框架,能飞起来都是佛陀保佑了。虽然我不认为有什么菩萨佛祖会保佑那位妖怪住持,要是真有人保佑,她们哪会惨到被镇压几百年。”
少年口齿清晰地说着,那些果肉显然没有影响到他的发音,王暝咂咂嘴,又啃了一口手中的果子。
对这些事情根本就不关心的芙兰朵露看了看少年手中的野果,认真地说道:“芙兰也要。”
“哝,拿去。”
王暝毫不犹豫地向上递出手中的小半个果子,芙兰朵露将信将疑地凑近那颗果子,耸动小鼻子嗅嗅后,才试探着咬了一小口。
“……好酸,大哥哥你为什么要吃这样的东西。”
芙兰朵露抿起嘴,整张小脸皱成一团。她用手按下王暝高举的手臂,用震颤着的声音艰难说道。
这果子的味道既酸又苦且涩,就像是所有没有经过人工挑选育种的野果那样。
“因为这就是人生啊,这就是活着的感觉嘛。”
王暝开朗地笑了起来,将剩下的果子连核带梗丢进嘴里,一并嚼得粉碎。
“背着我家的小丫头在魔法之森中悠哉地散步,午后正浓的阳光洒在没有处于纸伞阴影遮掩的半身上,随手摘下的富含生物碱的剧毒果实,你不觉得这些才是人生吗,芙兰?只是窝在地下室里一成不变的生活太枯燥了啊。”
“但是大哥哥,你早就死掉了,七零八碎,散落一地,还是我一点一点把你拼凑起来的呢。”
芙兰朵露皱着眉头,那酸苦的涩味仍旧停留在她的舌苔上久久不去,令她竭力吞咽口水试图洗刷掉这种不快的感觉。
“是啊,而且还是你把我一块一块撕碎的呢。正因为是死者,才会想要体会活着的快乐嘛。把这个吃了。”
王暝再次抬起手,苍白的手上拇食中三指轻轻托起一颗浑圆的糖果,经过腌制的球体在空气中散发着清淡而馥郁的甜香,让小女孩酒红色的双眸骤然亮起,张开嘴啊呜一口咬住了王暝的手指。
旋即,那双眼眸中的光就黯淡了下去。
“不是眼球糖啊……”
“是桂圆,用我的力量保证了去核腌制的同时形体完整水分不流失。以后没有眼球糖了,只有这个。”
“欸?!怎么这样!大哥哥你是故意的吧!”
芙兰朵露的不满迅速化作了报复的动力,小女孩将尖锐的犬齿用力嵌入王暝并未收回的手掌之中,毫不留情地吸噬着其中的血液,甚至让原本就略显苍白的肌肤迅速泛起死青颜色。
“嗯,是故意的。以后你不许吃人了,本来红魔馆里就只有你一个吃人的妖魔,而且还能吃出花来。真是的,咲夜有跟你说过每年在各个人间之里花掉的卖命钱有多少吗?现在财政是我管,这个预算没了。”
王暝越说越是不满,蕾米莉亚过于溺爱她的妹妹,但王暝可是深谙无规矩不成方圆的道理,若是什么都依着芙兰朵露的性子来那还得了。固然人间之里每年自觉人生无望卖命给红魔馆换取家人幸福生活的废柴有不少,但这方面的花销可从来都不是小数目。况且如今的王暝对吃人这种行为敬谢不敏,若说吸血鬼是灵吸怪抑或吸魂鬼一类品尝智慧与灵魂的妖魔也就罢了,可它们的进食完全没必要彻底杀死猎物,这种情况下只能说是芙兰朵露以往的恶劣行径太过暴戾,比起味道,她更想要的不过是猎物的苦痛绝望而已。
可如今有了王暝,这些事情当然就都无所谓了,只要是王暝提出的要求她都会满足的。
“好吧好吧,大哥哥是大坏蛋。但东方有句老话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芙兰又能怎么样呢?只能缩在被子里流口水……啊不,是流眼泪,然后任凭大哥哥每天一身酒气的早出晚归,和咲夜在外面鬼混咯……”
小女孩用低沉而哀怨的声音口齿不清地呢喃道,同时丝毫没有松口的意向。
王暝听到那些话之后却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抬起左手便对着芙兰朵露的脑后用力拍过去。
“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从哪学的这些市井俚语?况且那句话是嫁乞随乞嫁叟随叟,我怎么看也比乞丐或是糟老头强多了吧?倒是你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年纪还是好几百个我呢。”
“呜哇,大哥哥你不反对我嫁给你了?”
说是用力,可那种力道对吸血鬼的体质而言也只不过是轻抚而已。芙兰朵露当即惊喜万分地弯下腰,头朝下地盯住了王暝漆黑的双眼,红瞳中满是期待和喜悦。
王暝也注视着小女孩的红眸,和以往不同,那双总是会吞噬光线的黑瞳如今却清晰地映出了芙兰朵露的身影。
“啊。”少年明快而温和地笑了起来。“若是等到你成年之后,我仍安在,你心不改,我就娶你。”
“耶~!”
芙兰朵露猛地直起身,像个真正的小孩子一样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
“你老实点,等到你成年还有好几百年可等呢,现在这么兴奋干嘛。”
王暝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对芙兰朵露说些什么好。
他要怎么解释自己这条烂命时刻都有可能完蛋这个问题呢?
“不用解释啊。”
芙兰朵露双手再次抱住了王暝的头颅,只是这次不像之前那样蒙上双眼,只是环在王暝的额头上。
“不用解释的。我知道大哥哥你一直都在担心这些事情,但我们不是正在为它做准备吗?所以不用担心,不需要担心的。”
“芙兰可不是小孩子呢。”
在王暝看不到的地方,芙兰朵露的表情成熟稳重,带着女性特有的包容与关爱,笑容温婉。
“只是大哥哥终于肯回应芙兰了,芙兰很开心哦。”
第六章 一与之订
她弯下腰,双手捧着王暝的头颅,亲吻在那如缎的黑发上。
那个吻并非是幼妹对兄长的孺慕之意,也非稚童于长辈的亲昵举动,而是一个成熟健全的心智对另一个存在的爱恋依存。
自从你出现之后,世界就变得美丽起来了,绚烂多姿,光辉耀目。
就像芙兰朵露说过的,她从来就不是什么小孩子。只是以往为了配合不肯坦露心迹的王暝,迁就这满怀忧虑的少年而已。
王暝沉默起来。
芙兰朵露那一吻中蕴含的意味他再清楚不过,即便他依旧不懂得到底什么是爱情,他也确信自己对芙兰朵露的情感并非是爱情,而是糅杂了同情、怜悯、亲情、关怀、保护欲等等等等的复杂情感,但他也很清楚,无论出发点何等高尚美好,但最终表露出来的占有欲却几近病态。他无法想象自己失去芙兰朵露后的生活,便也无法接受小女孩将来的伴侣可能并非自己。在这种前提下,与其一再回避这个问题,倒不如给她一个承诺,让芙兰朵露吃下一颗定心丸。无论王暝有何等恶劣的性格,但背信弃义这种事情是不会出现在他身上的。
或许是妖魔的血液令少年的时间感被拉长了,但在如今的他心中,承诺就如同是规则或道理,只有死去或完成这两个选项,再无其他。
一与之订,千秋不移。
可即便如此,他的心中仍旧翻滚着隐约的愧疚,令他觉得自己在某些地方亏欠着肩上的小女孩。
“但芙兰,”王暝的步伐缓慢了下来,他颦起浓密的黑眉,似是在斟酌着些什么。
“虽然我答应了你,但我希望你想清楚一件事情。事实上我并不懂得爱情,我也没法像一个真正的恋人那样回应你的期待,甚至我对你的态度不会有任何改变,即便这样……也没问题吗?”
芙兰朵露突然笑了出来。
她从王暝的肩上飞起来,停在了少年的面前,那双缀满水晶的骨翼在空气中轻微拍打着,小女孩酒红的眼眸凝视着王暝略显局促的黑眸,其中温润的暖意几乎要满溢而出。
“那么大哥哥,你觉得什么才是爱情呢?”
王暝苦笑着叹息,无奈地回答:“你要我怎么去对不曾理解的事物发表见解呢?若是从文学作品中的描述来看的话……应该就是浓烈似酒,热情似火,灿烂如花卉,刻骨如尖刀的东西吧。”
“好吧,那换个说法。大哥哥你又是因为什么和咲夜走到一起的呢?如你所说的话,你该是不懂爱情的吧。”
小女孩撇起嘴耸耸肩,揭过前一个问题。
“很简单啊,我们不过是恰巧同路的旅人,相邀结伴而行罢了。她死去我不会伤心,我湮灭她也不会难过,相敬相知,守望互助,这不是很好吗?”
“就是啊,你都觉得很好了,咲夜应该也觉得很好。”
芙兰朵露叹息起来,像是在惋惜王暝的固执,又像是无奈于王暝的愚蠢。
“那你还纠结于那所谓的爱情干什么呢?”
“大哥哥,没有任何生灵能完全窥探到他者的情感,无论人类还是妖魔,大多数都只是通过彼此间的举动来感受对方的态度的。而你对我已经是好到极致了,这约定并非是我要你去做些什么,而是我不希望被你抛下。”
“仅此而已。”
王暝怔怔地注视着面前不经意间流露出睿智光辉的芙兰朵露,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俄而,他温和而自豪地笑了起来,伸手将芙兰朵露揽入怀中。
“没想到我家的芙兰这么厉害啊,看来以后大哥哥要多和芙兰学些东西了。”
“那是自然,芙兰可是很厉害的哦。”
小女孩任由自己躺在王暝的臂弯里,得意洋洋地轻哼了一声。
“不过芙兰。”
“嗯?”
“不必为此而担心,大哥哥是永远都不会抛下你的。”
“拉钩咯?”
小女孩仰起头,天真的面容正对着王暝。她举起白皙幼嫩的小手,将留出的小指递到王暝面前。
少年笑笑,伸出苍白的手指凑近了芙兰朵露。
“拉钩。”
只是在两根手指相触前,王暝眼中的芙兰朵露陡然间变幻了形象。
那像是将世间一切丑恶的东西信手拈来,豪迈地丢入搅拌机中用最大马力打成粉碎,让那些东西彼此融合,化作可憎的一堆,却又在时刻变幻着形体,展现出破碎前的种种特征样貌,令人不寒而栗的同时几欲反胃。
那烂泥构成的手臂上涌现出布满吸盘的触须,某种昆虫的节肢,两栖类动物光滑湿润的皮肤,甚至隐约留存着尾指形状的末端上生出了一颗绛紫色的眼球,正滴溜溜旋转着将少年的身形映入眼帘。
王暝放下手,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单手托着“芙兰朵露”的底部,将她放到自己肩头上。眼眸中心的黑瞳骤然扩散,排斥掉一切其他的色泽,将那双眸子化作彻头彻尾的空洞漆黑。
少年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向身后那只有着蛇尾的白鸡。
“很抱歉,小朋友。但是……”
那只家禽的喙略微张开,似乎想要发出什么声音。但在那之前,王暝空洞死寂的眼眸已经映入那双暗红色的小小眼珠,像是墨色融入黑夜,毫无窒碍,流转润和。
于是它堕入了王暝心中的世界,无路可逃。
少年面沉如水,他向着空无一物的面前伸出手,宽大的手掌如铁钳般锁死了冥冥之中的什么东西,然后毫不留情地将其提起,送到他的面前。
“我不得不说,你惹怒我了。”
那奇诡的鸟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少年手中神色呆滞的娇小少女,有着暗红瞳眸和黑色短发的少女背上左右各三地生着奇型附肢,左侧三根如暗蓝色的箭头,右侧三根如暗红色的镰刀。似是失去了所有力气,她手中的三叉戟掉落在魔法之森的草地上,发出柔软的声响。
“小家伙如果调皮的话,”王暝毫无温度地微笑着将手中的纸伞递给芙兰朵露,恢复原状的小女孩乖巧地接过那柄红纸伞,然后打在自己头顶。
她知道大哥哥生气了,尽管大哥哥近年来脾气越来越好,可一旦牵扯到芙兰的话,他还是很容易就会生气的。
就像现在。
“就要受点教训,吃些苦头了……”
冰冷苍白的手掌握住了少女背上的三根红镰状附肢。
第七章 热乎的便当
封兽鵺觉得自己好像踢到铁板了。
她分明记得自己先前是尾随在一对死人身后的,那种西夷的妖怪似乎是叫做“吸血鬼”,虽然在鵺看来它们和鬼族一点也不像。
这些都无关紧要,没什么能影响她的恶作剧。这么多年没有散播恐惧与恶意了,好不容易见到如此亲近,如此密不可分的两只妖怪,不对它们做些什么可不是鵺大人的风格。虽然它们看起来都很强的样子,可鵺的能力在这世上没有人能够看穿,就算它们觉得不对劲也是找不到鵺的。
于是她就在两只吸血鬼即将立下什么誓言的时候对它们发动了能力,让他们在彼此的眼中都变成了所能想象到的最为丑恶的模样。
然后……她就被捉到了。
鵺只记得自己在惊讶中看到了一双漆黑的眼睛,与其说是眼睛,不如说是两个吞噬万物的虚无空洞,那空洞在鵺的视野中迅速扩大,直至将其吸入其中。
鵺伫立在虚无的世界里。
“该死,这和我想象的不一样啊,世上怎么会有能看透我能力的妖怪存在?”
鵺颦着眉,心中暗自决定了离开之后一定要把那只吸血鬼的眼睛挖出来,不,只是这样还不够,要把他凌虐致死,挫骨扬灰才行。还有那只小吸血鬼,应该是那只公的很重要的妖怪吧?在他面前杀掉就是了。
除去防止他复活之外,更是要回报这份屈辱的失败。封兽鵺本就是以他人痛苦为乐趣,热衷于散播痛苦的施虐狂,这在鵺看来是极为平常的事情。
“不过在那之前,还是要先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这是什么,新型的幻术吗?还是那只妖怪的天赋能力?”
鵺用手中的三叉戟戳了戳脚下的虚空,虽然自己感觉是站在什么坚实的地面上,但三叉戟上却没有丝毫力道反馈。得不到结果令鵺越发烦躁起来,她不清楚自己究竟在这呆了多久,仿佛在这空无一物的世界中,就连时间感都会模糊似得。
【放心吧,你其实只是刚刚被我带入这里而已。】
一个略显低沉的男性声音不知从何处传出,封兽鵺辨认出了那是属于谁的声音。
那只该死的公吸血鬼。
“这位吸血鬼哥哥,鵺只是做了个小小的恶作剧而已嘛,不要这样对鵺啊。”
少女向着四周轻声说道,化形多年的妖怪们通常都有一副好皮囊,封兽鵺虽然外表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少女,但浸淫人心多年的妖怪刻意做出楚楚动人的姿态来,也当真是我见犹怜。
可惜王暝早已知晓封兽鵺的本质是什么,他连声冷笑都欠奉,只是平静地复述出了封兽鵺的心声。
【“等我出去后一定要把你那双眼睛挖出来,还要在你面前杀掉那只小吸血鬼。”你是这么想的,没错吧?】
少女当即变了脸色,如果说仅仅是能免疫她的能力的话,封兽鵺还可以让别人去杀死他。但还能听到她的心声,这只吸血鬼就绝对留不得了。
【你似乎很喜欢虐待别人,无论身体还是心灵。恰巧我和你也有相似的爱好,但我不像你品位那么低劣,我只对强者感兴趣,力量上的强者也好精神上的强者也好。你虽然太孱弱了些,但作为另一个施虐者倒是也有些价值。】
“切,说那么多没用的干嘛,有种就出来真刀真枪地和我打啊,你这个懦夫。”
眼见伪装被拆穿,封兽鵺索性也就彻底抛开欺骗王暝的念头,她将三叉戟胡乱指向虚空,极尽讥讽之能事地向王暝挑衅起来。
【……如你所愿。】
中计了!
封兽鵺心下暗喜,通常幻术与能力强大的妖怪本体作战能力都不会太强,若是那妖怪真的因无谓的尊严而亲自与鵺战斗的话,封兽就要借此机会逃跑,或者试图趁机杀死他了。
“那你倒是放我出去啊,在你的幻术里和你打算什么战斗。”
【你以为这是幻术?】
那低沉的声音中多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怜悯,那是对她的愚蠢和弱小产生的基于蔑视的怜悯,与真正同理心催生的美好品质截然相反。这让封兽鵺对那只吸血鬼的厌恶之情越发浓厚,没有人能对封兽鵺用这种俯视的姿态,没有人!
【这不是什么幻术,这是我的精神世界。】
“你说什么?”
封兽鵺不可置信地颦起眉头,将别的妖怪拉入自己的精神世界一来艰难,二来危险。精神世界是很脆弱的,怀有恶意的妖怪很轻松就能造成极大的破坏,但她从开始到现在却什么都没能破坏,甚至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抬起头,看着我,恐惧我。】
王暝没有给她思考的时间,少年的声音低沉浑厚如醇酒,带着诱人的芳香与甘甜的迷惑性,封兽鵺心神大乱之下一时不察竟被这声音所诱导,下意识地仰首看向了“天空”。
然后她看到了真正的噩梦。
无数溃烂的腐肉构成了海洋,将头顶的虚空没有丝毫缝隙地填满,腐肉之海上毫无规律地混乱生长着无数她辨认得出来辨认不出来的器官,不知是否为幻觉的宏大恶意在她耳边低语,这仿佛是“疯狂”二字的局限化,几乎是瞬息间,封兽鵺的心理防线就被击溃了,她惊恐地叫喊起来,却被淹没在那黑暗亵渎的呢喃赞歌之中。
封兽鵺双手抱头堵住耳朵蜷缩在地上,她紧紧地闭着眼睛试图隔绝那骇人的景色,却感觉双脚陷入了某种冰冷的柔软坚韧之中。
她猛然睁开双眼,沸腾的腐烂海洋已经将她团团包裹,不留余地。
“对、对不起!我错了!是我错了!请放过我!饶了我吧!我才刚从封印中离开,我不想死啊!”
鵺终于惊慌失措了,她在难以名状的血肉中痛哭流涕地大声叫嚷着,希望能够得到王暝的宽恕,可惜……
【既然你也承认自己做错了事,那就要受到惩罚。】
王暝的意识冷眼旁观着封兽鵺的魂灵被他心中豢养的邪神残片缓慢地吞噬同化,神情漠然如亘古不化的冰川。
【况且从你向芙兰出手那一刻开始,就证明你见不到今晚的月亮了。】
而在幻想乡中,少年干脆利落地拔掉了封兽鵺躯干上除头颅外的所有东西。
第八章 通告
猩红的血液从狰狞惨烈的伤口中肆意喷涌,如泉般落在翠绿的草地上,也打湿了少年的华服。
失去灵魂的封兽鵺已经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了,剧烈到足已令人昏阙的痛苦传达到大脑中,却没有丝毫反馈。少女的双眼呆滞无神,小巧的口中有**流出,拉成一条丝线落在她自己的衣襟上,封兽鵺的脸色因失血而迅速苍白起来,让王暝略微挑起眉头。
他舔丨舐掉溅到脸上的鲜血,恢复正常的黑瞳中满是冷然的光。少年冷笑着挑起眉头,在空余的左手上燃起炽热的烈焰。
“似乎你也勉强算是命莲寺的一员,我马上便要登门拜访,如果在这个时候你却死在我的手中那就不好了。”
“所以……”
王暝用燃烧着熊熊烈火的手死死攥住了封兽鵺右肩上的伤口。
“抱歉了,你还不能死。”
伴随着冰冷宣告出现的还有鲜血被蒸发的腥甜香气,转瞬即逝。血肉被高温炙烤碳化,封死了血管的同时也留下丑陋狰狞的伤疤,神经被烈火舔丨舐的痛楚令失去灵魂的封兽鵺本能地发出惨叫,但王暝只是不为所动地一一封死她身上所有的伤口,令她不至于因失血过多而亡。
然后他便如同丢垃圾似得随手将封兽鵺的残躯扔到一旁,转过身向着自己目标的方向走去。**衣衫的血渍像是被什么排斥了一样在黑衣的表面上汇聚起来,畅通顺滑的沿着衣摆流下,滴落在草叶之上。
只是不要死在自己手上就行,至于她接下来是被别的妖怪吃掉,拿来优化育种,还是被路过的人类当成***带回去,那就和王暝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了。
在做出行动之前就要准备好承受相应的代价,因为惹到大妖怪所以神秘失踪或者被堂而皇之扯成碎片的妖怪在这幻想乡中每天都不少见,即便是星莲船上的人问起,王暝也是在理的。不直接将她杀死只是顾虑到这样像是在打那位圣白莲的脸,所以暂且留她的小命而已。
不过这种活法,可能比彻底死亡还要痛苦吧。
王暝发自心底地露出神清气爽的愉悦微笑。
“我说王暝小哥啊,你能不能不要胡乱吞掉别人的魂魄,这样我会被扣工资的诶。”
某个还算熟悉的声音让王暝停下了脚步,他看向封兽鵺无魂残躯的方向,小野冢小町正满脸苦恼地用镰刀柄拨弄着封兽鵺的残余,最后一脚踩在她身上,避免没有四肢的身躯四处乱滚。
“小野冢小町啊,好久不见。”少年点点头,温和地笑道:“可惜她的魂魄已经被血肉礼装吞掉了,要不然我给你割下一块和她灵魂差不多大小的让你带回去交差?”
热情而友好,像是慷慨的老友一样作势要将右手插入自己胸口的王暝被阎魔慌张地制止了。
“不!不用了!小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如果把那种东西带回去整个地府都会有危险,拿不到这妖怪的魂魄我顶多会被扣些薪水,但要是把你身体里那个东西带回去我可就是威胁地府安危的大罪人了啊!”
“这样啊……”
王暝看起来遗憾又悻然地放下手,直到此时小野冢小町才有空余去抹掉额头上的冷汗。她虽然不清楚王暝心中到底豢养了什么样的东西,可她能感觉到那种混乱疯狂的扭曲强大,它就像是应当被严密看管永世封存的某种恶毒瘟疫一样,稍有不慎就会掀起毁灭的狂潮。
“是啊,就是这样。”小野冢小町如小鸡啄米似得点着头。
“那么说说正经事吧,我想以偷懒而闻名遐迩的冥河摆渡人这次特意出现在我面前,不是为了一只妖怪的魂魄这种小事情的吧。”
“王暝小哥你果然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你呐。”
王暝翻了个白眼,小野冢小町在体制内厮混多年,这溜须拍马的功夫自然是纯熟无比,只是对王暝而言却是一点用都没有。
“我的马屁你就不用拍了吧,也不怕拍到马腿上,我脾气不好全幻想乡都是出了名的。”
“那是它们不了解小哥你啊,多数时候你可是好说话的很,比起映姬大人强多了。”
小野冢小町的神色不似做伪,可王暝依旧只是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
“这句话我记下来了,有空我会转告给那位阎罗王的。”
“别呀!你看我假公济私过来好心好意地提醒你,你不能坑我啊!”
“这样啊。”王暝点点头。“那你过来,是想要提醒我什么呢?”
阎魔环视四周,她的意思非常明显——这不安全。
于是王暝打了个响指,小野冢小町顿时感到某种无形无质的东西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甚至就连她的镰刀与地狱间的联系都被切断了。
小野冢小町很好的收敛起了眼眸中的惊惧,这柄镰刀看似不起眼,实则却是地府规则中的一部分,是她身为阎魔的最大凭证。如果连这都能被王暝举重若轻地破坏的话,那他的实力究竟到了什么地步?
但无论他有多强,都还是强不过妖怪贤者的。
小野冢小町没有去询问王暝为何不将芙兰朵露隔绝在外,年轻的吸血鬼为了恶魔之妹怒而冲向风见幽香的故事早已传遍了幻想乡,这也是他传奇的一部分,新生代的妖怪为他的勇气而赞叹,而那些经历过黑暗时代的老妖怪则惊异于他能够全身而退的绝佳运气。无论如何,王暝与芙兰朵露的关系密不可分已经是幻想乡中妖怪的共识了。
阎魔走上前来,将身子凑近王暝。小野冢小町示意少年附耳过来,王暝先是略微挑眉,然后无奈地将左耳凑近了小野冢小町的嘴唇。芙兰朵露的双眼始终在直愣愣地盯着阎魔宽大的胸怀,像是受到了某种震撼一样默然无语。
而听到了小野冢小町话语的王暝,勃然色变。
“……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这是四季映姬大人让我转告你的,阎罗王们不希望幻想乡失去平衡。”
第九章 星莲船
王暝目送那位偷懒死神离去,说是离去,其实不过是瞬间消弭无踪罢了,这是神鬼们的惯用伎俩。不过说实话,很好用。
小野冢小町同时也带走了封兽鵺的残躯,按死神的说法是不如给她个痛快,可王暝怎么都觉得她是把那个珍贵的样本带到地府去好解析自己的力量效果,以四季映姬为代表,阎罗王们对他似乎并没有怎样的好感,只是碍于某种原因不得不和他打交道罢了。
譬如说,幻想乡的稳定?
少年在嘴角勾勒出不屑的嗤笑,幻想乡何尝稳定过呢?
不过是暗地里争斗和明面上争斗间的小小区别罢了。
妖怪们早已穷途末路啦,这个诞生于世界的种族终究要被世界所毁灭。当天地人都在向这个风烛残年、垂垂老矣的群体倾泻杀机时,仅仅掌握着幻想的它们又怎么可能苟活下去。
哦,不对。
年轻人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鼻子。
现在是我们了。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如果能选的话,真是不想和妖魔这个族群扯上关系啊。如果说人类是玻璃杯外的苍蝇,前路广阔阳光明媚的话,妖怪就是……”
“玻璃杯里的苍蝇?”
小女孩好奇地接上王暝的话茬,从少年那里见到过更加广阔的世界后,她也能够理解王暝的迫切和焦虑了。
“不,是马克杯里的苍蝇。找不到出路,且四周漆黑一片,空气含量有限,大厦将倾啊。”
芙兰朵露学着少年的动作拍了拍王暝的脑袋,以作安抚。
“没关系啦,我们不是在一起吗?大哥哥和我之间的联系可是直到世界的尽头都不会断裂的哦。”
“是啊,不过是死而已。”
王暝轻松地笑道:“死亡的话,可是我的老朋友了。太过熟稔导致想恐惧都恐惧不起来啊。”
“不过虽说如此,能活下去还是要活下去的。所以我们才要尽可能联系幻想乡中能够联系的力量,为不远将来的决死反击做准备。”
“比如说……命莲寺。”
少年从地面上飞了起来,他抬头望去,漆黑的瞳眸看穿红伞的纸面,凝视着晴空上白云间那影影绰绰的庞大飞船。
遇见封兽鵺这件事本身就证明王暝和芙兰朵露已经距离星莲船并不遥远了,那妖怪虽然凭借自身的能力可以肆意流窜,可在刚刚脱困的现在封兽鵺还是很在意这个新的容身之所的。倒不是说她对命莲寺中众人有么深厚的感情,被封印一次后,即便是乖戾的封兽鵺也开始明白“只是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了。
“去看看吧。”
当作为遮羞布的距离和云霭被撤下后,曾经震撼人心的飞天宝船便显露出了穷酸的真相。
无论是衰朽**多有破损的船身还是空空荡荡家徒四壁的内里,都在无言地表述着那位圣白莲如今是何等困窘。
王暝轻抚着积了厚厚一层灰尘泥土的木板,略显唏嘘。
“这座星莲船是那位圣白莲用大丨法力演化出来的,既然星莲船都已经如此破败,那么想来阿阇梨在地下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吧。”
半身从舱室的墙上探出,将肩上的芙兰朵露与手中红伞一并带入虚无形态的王暝继续向前,令自己腰部以下的身体穿过木板和船体,进入到船舱之中。
少年转过头看向芙兰朵露:“芙兰觉得命莲寺会在星莲船的哪个部分呢?”
“恩……应该是在甲板上吧?毕竟既然是寺庙的话总不会藏在船腹里。”
王暝点点头,笑着摸了摸芙兰朵露的脑袋。
“好,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继续向上,先到甲板上……”
“你们是什么人?!”
清脆的呵叱声打断了王暝的话语,也令芙兰朵露和王暝同时将目光投向这位突然出现的水手服短发少女,身体略显半透明的妖怪怒目圆瞪着唤来巨大的船锚,用那实在是很难称之为武器的道具指向两位不速之客。
“又是对白莲不利的阴阳师吗!还是来降妖除魔的道人?可恶,没想到只是刚刚解开封印这群家伙就像鬣狗一样追上来了,我得告诉白莲才行……”
“那个,这位……村纱水蜜小姐?”
王暝试探着向火上蚂蚁般的村纱水蜜搭话,和封兽鵺那种新加入的外来户不同,这个幽灵船长可是圣白莲的死忠,在命莲寺中的重要性远非不讨人喜欢的封兽鵺所能比拟。
“竟然连我的名字都知道,已经调查的这么透彻了吗……看你们这么弱,应该是被驱策进来的炮灰。这就怨不得我了,不能再让你们回去报信,要怪就去怪土御门家的那些阴阳师吧!!”
紧张到相当程度的村纱水蜜终于自己崩断了自己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少女面目狰狞地举着巨大船锚向着王暝与芙兰朵露跃起,沉重钢铁锻造而成的锚身上萦绕起阴寒的水汽,对准少年和他肩上的小女孩狠狠砸落,如雷霆万钧!
然后村纱水蜜就被无数红线束缚住了。
王暝无力且无奈地叹息,他看着地上兀自奋力挣扎,如毛虫般蠕动着的狰狞少女,缓缓说道:
“我们是来自红魔馆的妖怪,前来拜访圣白莲住持,不知村纱水蜜小姐能否帮助我兄妹二人引见一下?”
村纱水蜜的动作猛然间停顿下来。
少女狐疑地抬头凝视着王暝,少年背后十分应景地延伸出一对宽大膜翅,口中獠牙突出唇外,就连芙兰朵露都相当无辜地扇动起水晶骨翼来。与王暝不同,她可没有以人形伪装四处活动的习惯。
“我现在解开束缚,还希望村纱水蜜小姐你理智行事。伤到我们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星莲船本就已经破败不堪,若是被你砸坏就十分尴尬了。”
格莱普尼尔迅速消弭于虚空之中,水手服少女谢绝了王暝伸出的援手,羞愧难当地站起身来,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阿弥陀佛,王暝施主,芙兰朵露施主,你们好。】
清澈而沧桑,被时光冲刷而洗尽铅华的温润声音在在场每个人心灵深处响起,似是柔和的沉稳女声,又像是心中的自言自语。
他心通。
少年微不可查地眯起双眼。
【欢迎来到星莲船。】
第十章 圣白莲
那位村纱水蜜小姐在亲自将王暝与芙兰朵露送上甲板后羞愧万分地走了,不过少年总觉得她的愧疚并非源自那些无礼的举动,而是因为吸血鬼们是得到圣白莲认可的朋友。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王暝摇了摇头:“狂信徒啊……”
虽说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圣白莲就如此简单地接纳了他们,但总归离他的目标更近了一步。王暝来此便是为了会见圣白莲,或者更进一步,争取命莲寺的支持。只是这第二个目标在他捏死封兽之后似乎是变得不可行了起来。
芙兰朵露乖巧地待在王暝的肩上,她并不在乎命莲寺和圣白莲的态度到底如何,如果最后不欢而散的话,大不了和王暝一起杀出去就是了。
吸血鬼自信他们联起手来还是无人能挡的。
王暝伫立在宽阔但略显破旧的甲板上,他掀起眼皮看向那从船身上蔓延出来的珠光宝气的命莲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这圣辇船还真是大啊,这么一座庙杵在上面竟然丝毫不显违和,圣白莲不愧是具有大丨法力的僧侣。”
“王施主过奖了。”
寺庙的大门轰然开启,如姣好少女般的不死僧人在两名妖怪的陪伴下踱步而出。圣白莲双手合十,紧闭眼眸,斗笠下那头绛紫与浅褐分别自上下两端互相渗透浸染而成的及腰长发随着她的脚步儿轻轻摇晃着,白皙细腻的肌肤在阳光照射下显得完美无瑕,只是……
缺了点人味。
王暝并没有在意猫和老鼠二人组投来的戒备目光,他只是若有所思地挑起眉,在心中暗自思忖。
这圣白莲,的确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您好,住持。既然住持乃是身具他心通这般神通的得道高僧,想必我的来意您已经清楚了吧。”少年停顿片刻,又用真挚而坦然的语调柔声说道:“还有那封兽为我所杀一事,您应该也是明白的。”
侍立两旁的娜兹玲和寅丸星当即勃然色变,只顾着叹息的圣白莲没能及时制止他们,于是黄发的虎妖擎起了宝塔,老鼠也握着两根打折铁棒似得奇怪武器要向王暝攻来。只是少年和圣白莲一样叹了口气,宝塔中蓄势待发的光与高高举起的铁棒便和他们的主人一并凝固起来。
“咳……”
“咳……”
“我说啊,”王暝抬起头,温暖又柔和地微笑着,向被某种力量禁绝的两只妖怪说道:“区区的沙门天而已啊,到了近代甚至连军神的权能都丢掉了,变成充满铜臭的财神。”
虽然他在笑着,可那双深渊般的黑眸中却无丝毫笑意。有不下于宝塔之辉的冷然凌厉的光在王暝眼中汇聚,令猫鼠在凝固的世界中都感到不寒而栗。
“是谁给你们的勇气来向我,崭新的,仁善的,正值壮年的恶魔与龙之神挑衅?”
“就连格拉兹特都只能在我面前俯首称臣……”
少年缓缓走上前去,他和圣白莲互相点头示意,然后王暝便轻轻巧巧地从寅丸星手中拎起了蓄势待发的宝塔。那座宝塔在他手中就活过来了,灿烂而耀目的光辉汇聚成一束轰向王暝的双眼,而少年就这么微笑着任凭黑瞳吸噬了所有的光芒,直至宝塔黄金锻造而成的塔身都开始黯淡。
“不错,很有趣的玩具。”
他将宝塔放回寅丸星的手中,王暝凝视着自己的掌纹,辉煌的光从那双黑瞳深处迸射而出,将他的右手化作宝石雕琢而成的工艺品。
少年像是得到新玩具的稚童那样欢乐地笑着将目光移向自己的手肘,直到整只小臂都变成那种珍贵而美丽的结晶后才眨眨眼停止玩耍。王暝像是折断一根树枝那样折断了自己的右臂,然后将它递给肩膀上的芙兰朵露。
“送给你,礼物。”
“谢谢大哥哥。”
小女孩乖巧又甜美地笑了起来,她将那只手放入了自己的私人空间中,然后奖励似得亲吻了王暝的额头。
而少年缺失的手臂在瞬息间生长完全。他下意识地甩甩手确定功能完好,然后便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响指将自己对猫鼠搭档施加的影响解除。他毫不意外地看到原本脸色最为凶狠的娜兹玲迅速仓惶退去,反倒是那只老虎仍旧保持着严肃中略带敌意的神色,只是变得更加戒备了起来。
王暝相当和善地拍了拍寅丸星的肩膀:“不错,这才有点神明化身的气度,继续保持,加油努力啊。”
“啊……抱歉,王施主。年纪大了,反应力就下降了。娜兹玲,寅丸星,不得无礼,封兽乃是咎由自取。《涅经》有云:‘种瓜得瓜,种李得李。’佛陀尚且不昧因果,更何况我们呢?”
“咎由自取,说得好,这话我喜欢。”
王暝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毕竟这次可不是他反应过激自我防卫过当,那只鸡蛇兽打骨子里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王暝以前或许误杀了不少无辜群众,可这回他真是自认一点错都没有。
只是对于圣白莲息事宁人的态度两只妖怪脸上或多或少还是出现了些许不忿,这让王暝也有些惊讶。圣白莲的人格魅力连他都能被折服,可为什么这两个理应是她弟子下属的妖怪还要质疑师长呢?
现在的神啊,真是太拿自己当瓣蒜了。
少年隐晦地讥笑起来。
“而且我也并非什么得道高僧,野狐禅罢了。渡不了别人也渡不了自己,只能勉强在这俗世沉沦,我曾经那么惧怕死亡,可如今看来死亡也不算什么。”
“寂灭而已。”
王暝摇摇头,无论在什么体系里都是不折不扣的反面角色的他的确是很难理解圣白莲的心态。
“秃驴有什么好的,既然还活着就好好活着,所谓六根清净拔除五毒不就是把人生生变成一个活死人吗,喜怒哀乐本自中和,那髡贼就是矫枉过正。若是真按他说的那么活着倒不如死了算,那才是真正的清净,一了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