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况且,”王暝的表情幸福而喜悦,“我们都注定短寿啊。”
“等到我们长眠永寂之后,把我们的骸骨葬在一起吧。”
“可是你答应过我,要和我一起死的。难道大哥哥又在撒谎吗?你想抛下芙兰吗?”
“当然不会,大哥哥说到做到。芙兰不要担心,这一切还很遥远呢。”
芙兰朵露本能地不想去讨论这方面的话题,不想去思考这方面的话题,但王暝的表现让她太过不安,以至于她不得不思考其中的深意。
虽然根本就没有什么深意,少年只是在叙述事实罢了。
“好了,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不就是一只兔子吗?”
王暝嘴角的笑容拉扯到狰狞的弧度。
“看大哥哥把她保下来,不,还要让她胜过狐狸!”
“那么大哥哥,你如果和现在的八云蓝对决的话,胜负如何?”
“半斤八两。”
面对顺从地转移了话题的芙兰朵露,王暝的回答相当诚实。
“她半斤,我八两。迷途之家真是藏得够深啊,果然不愧是妖怪贤者的势力。”
着实是太过清楚王暝性格的芙兰朵露怀疑地看了王暝一眼。
“大哥哥你所说的实力比是建立在什么样的一个前提下?”
“动用王牌。”
王暝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芙兰朵露酒红色的眼睛骨碌碌转起来,动用王牌,那就是不动用底牌咯?
果然还是大哥哥啊。
清楚地知道芙兰朵露正在想什么的王暝用力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好笑地说道:
“既然是底牌,那就是不能随便掀开给别人看的。况且这么珍贵的东西,我可不能浪费在区区一只狐狸身上。”
王暝的视线凝聚在了水晶球映射图景中的八云紫身上。
“那可是给妖怪贤者阁下预备的‘惊喜’,八云蓝虽然位置重要,可也不过是一只手臂罢了。我要的可是刺穿迷途之家的心脏。”
“但是大哥哥,你有没有想过这一点?迷途之家的心脏同时也是幻想乡的心脏,没有了妖怪贤者的镇压与管理,幻想乡的****是显而易见且不可避免的。仅凭红魔真的有吃下整个幻想乡的底气实力吗?”
芙兰朵露凝重地看着王暝的脸庞,她能感知到少年队妖怪贤者的忌惮与憎恶,但却无法理解它们,她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念头在促使王暝将八云紫视作自己最大的敌人,并将他推动到那位妖怪贤者的对立面上。事实上就连王暝自己也说过这情感的来源无从寻觅,甚至他理应感谢八云紫将他带到这个充满危险与机遇的世界,这片他梦寐以求的黑暗森林。
但他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情感与直觉。
“放心吧,芙兰。当我会对八云紫动手的时候,那就一定是我的实力已经足够与之对抗的时候了。我的力量就是红魔的力量,八云紫能够仅凭自己和两个式神统治幻想乡,那么我为什么不可以?我可是有比式神更加让人信任的多的家人。”年轻人漆黑的瞳眸深处似乎绽放出了血红的光芒,咄咄逼人意气风发,这好像是一直以来都显得颇为被动保守的年轻人第一次展现出野心与欲丨望。
“到那时,我就是新的妖怪贤者,幻想乡的无冕之王。”
王暝的表情平淡而无趣,并不激动,也不向往,就好像这会是必然发生的事情一样。
芙兰朵露有些担忧地颦起了眉头:“我记得大哥哥你对于权势没有什么兴趣的。”
“是啊,的确没兴趣。每天累死累活就为了手下的烂摊子,我才不想为那些跟我毫无关联的家伙劳心劳力。”
王暝不屑地撇撇嘴,对于八云紫的位置相当不感冒。
“那为什么……”想要推翻妖怪贤者,自己坐上那个位子?
“因为有些事情,只有达到了那个高度才有实施的可能,这是第一步,前置要求。”
少年略微眯起眼睛,似乎在回想着什么,神色却不由自主地严肃甚至戒备起来。
“芙兰,你对如今的幻想乡有什么感觉?”
“唔,争斗比起上任博丽巫女时期显著减少,妖怪与妖怪间逐渐构成了一个自洽的体系,除了人类的数量仍然需要妖怪贤者定期补充之外,整体而言应该是和平而且稳定的发展状态。”
王暝似笑非笑地看着芙兰朵露:“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差不多,就是和平的生活让好多妖怪都失去了锐气,我觉得某种意义上而言未必是件好事。”
“何止不是好事。”
“简直就是灭顶之灾啊……”
年轻人叹了口气,在他眼中的幻想乡如同在猎人眼下的兔子一样,虽然猎人只是暂时没有注意到这只肥美猎物的存在,但这只兔子却真的丧失了警惕性,认为猎人永远都不会发现自己。
“难道那些被人类逼入幻想乡中的妖怪真的就这么忘记当初的屈辱历史了吗,我并不是要为他们鸣不平,只是觉得如此记吃不记打的种群……也着实太蠢了些。”
“在我的感觉中,总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气氛萦绕在幻想乡里。我不信那些真正有智慧的大妖怪们会忘记人类这个威胁,然而他们却放任自己的族人纸醉金迷,沉浸在虚幻的和平快乐中,这简直就是灭亡前的颓丧狂欢。最近几百年来可曾有新的大妖怪出现?没有,甚至原本的大妖都陨落了许多。会发生这种事情,我只能认为是妖怪们的高层已经放弃了抵抗,准备抓紧时间享乐。当初躲入幻想乡中的妖怪大抵是妖怪中的老弱妇孺,我不会因此而责怪它们。但任由妖怪社会止步不前甚至倒退内耗的行为实在是太过愚蠢!一个是正在高速发展而且对妖怪有天然克制的人类社会,一个是愚昧落后的妖怪社会,我都想去研究亡者复生的方法把红魔上下转换成人类了。”
“可惜并不能找到,死而复生是最大的难题。那我就只能尽力去唤醒沉睡的妖怪社会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如果不能调动全部妖怪的力量,那么与人类的战斗便毫无希望。”
“八云紫或许只想这么苟延残喘下去,但是我绝不妥协。她们不做的事我做,她们不想的事我想,她们不敢的事我敢。”
“或许这依旧是螳臂当车,人类的车轮终将碾过妖怪,但至少我要做过,做过才能不愧对我这一生。”
“我才是妖怪们的贤者。”
第五十五章
八云紫垂下眼帘,不去看那只黑雾簇拥着的狐狸。
她不喜欢这样的狐狸。
或许因为八云蓝是受了某只已经作古的老妖怪点拨教导,她释放全部力量的时候无论是作战风格、外在表现,还是力量来源都会让八云紫不可避免的想起那只被自己亲手埋葬的妖怪。
那很痛苦,虽然痛苦无济于事。
所以八云紫只能不去看她,仿佛突然对手中的扇子产生了莫大的兴趣,翻来覆去的研究起上面的花纹来。
所以这又是八意永琳的一步棋?还是她单纯地只是想让自己难受难受?
八云紫分辨不出来,到了她这个等级,当肆意挥洒暴力已经不起效果的时候,剩下的出路便只有思考。可思考多了,妖便会犹豫多疑,顾虑丛生,驻足不前,因为猜不透敌人的动作,便只能抛出一个又一个猜想,反而自乱阵脚。
所谓关心则乱,她八云紫身为妖怪贤者,关心的是整个幻想乡与整个妖族,如此庞大的东西需要她去关心,又怎能不乱?
王暝是颗值得期待的种子,但王暝毕竟还是太嫩了。他如今或许有了博弈的资格,但顶多算个臭棋篓子。
不过令妖欣慰的是,他学得很快。
年轻人为避嫌而距离战场更远了些,他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被黑雾所包裹的八云蓝,略带惊诧地扬起一侧眉梢。
“……走犬使者?”
这是正宗道教体系中北帝一脉神系里的神使,以此看来,之前八云蓝身上浮现出的龙章凤箓便是《道法会元》中所载关于飞鹰走犬二使者的片段,这种将驱神役鬼之法与已有妖兽重叠的法门离阴阳师拘鬼而成的式神可谓是十万八千里,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令人好奇的是八云紫好好一个日本妖怪,怎么就用起玄门道法了呢?
苟利妖族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
王暝摇摇头:“妖怪贤者的命已经够长了,就不用再额外来续了吧。”
战场上的王暝神色如常,甚至还有心情调侃八云紫。而地下室中的王暝则脸色陡然一白,体温与肤色一并褪去,四颗犬齿迅速暴涨起来。
“有意思,兵来将挡,水来……”
“土掩?”
“火灭!”
王暝的力量迅速灌注到reisen的体内,他没法动用自己最为得心应手的水与寒冷,暗中为reisen提供力量是一回事,摆到台面上来则是另外一回事,这层遮羞布如果撕破,王暝还没做好应对妖怪贤者怒火的准备,而八意永琳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己这个盟友,说不得还要踩上两脚呢。
“既然与reisen签订契约的是一只‘来路不明的恶魔’,那我就体现出寻常恶魔会有的力量好了。”
血与火,硫磺与熔岩,折磨与痛苦,黑暗的负面的,人们希望逃避的。
reisen感到灼热的力量从无名月兔的灵魂中源源不断地涌入自己体内,迅速超出了自己能够承受的上限。她的身躯不断破碎,粘合,破碎,黏合,时间因痛苦而显得格外漫长,仿佛永无止境的死而复生的折磨令她近乎崩溃,却也让她的人格逐渐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而在模糊的神智中,有一个隐约的念头却闪烁不停,让她不得不在意。
【如果我都觉得如此痛苦的话,那么那只至今还不知道编号的月兔会怎样呢……】
会死吗?会死吧。虽然作为中转站在力量传输完全之前会被王暝先生保存,但也只是作为一个工具而已,他可不像会在意他人感受的人啊。
难道我刚刚立誓要成为月兔们的神,就要让子民们因我而亡吗?
reisen感到痛苦与悔恨,内疚和耻辱,她甚至感觉被源源不绝的力量不断毁灭重塑身躯都不算什么了,这种发自内心的折磨才是最难受不过的。
【如果说这就是与恶魔交易的代价的话,那我确实地感受到了。】
恶魔(王暝)是多么可怕的一种东西,以及恶魔(王暝)是多么强大的一种东西。
力量的灌输似乎结束了,而reisen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感,虽然她并不觉得开心。
浑身上下布满了流淌着熔岩般冰裂纹路的神明哀伤地注视着黑雾中的八云蓝,她与这只狐狸其实并无仇隙,事实上自己去人间之里卖药的时候还经常碰到购买油豆腐的八云蓝,九尾狐那九条黄金般的长尾着实过于引人注目,那时的蓝小姐温婉而友好,身边总是跟着一只幼童般的猫妖,如同寻常母女一样温馨快乐,甚至令自己都有些羡慕。
毕竟月兔只有冰冷的机器和无心的同伴。
虽然只是点头之交,但蓝小姐真的是一个让人感觉很舒服的朋友。
【而你们却不得不兵戎相见,弱者便只能如此啊。不过白毛狐狸的性格我倒是觉得挺贱的,怪不得妖怪贤者要把她封印起来啊。】
那只恶魔充满了调笑意味的话语循着力量一并传来,虽然招人厌烦,却也打散了reisen心头萦绕的淡淡哀愁。
是的,虽然很惋惜,但毕竟和蓝小姐也仅仅是点头之交而已。如果战胜她,杀死她是师匠的意愿的话——
那就做吧!
reisen的神色顿时变得坚韧英武,她略微张开嘴,几朵猩红的烈焰从她口中吐出。神明浑身上下的纹路中放射出燃烧的光,那些光芒在黑雾中构成了清晰的痕迹,令高速突进的reisen的位置暴露无遗。
黑雾带来了刺骨的寒意和磅礴的压力,令reisen感觉自己如同在冰洋中穿行。仿佛时刻都会被潜藏于深海中的怪物袭击。
怪物来了。
八云蓝从未移动过分毫,她始终伫立在原地,带着期待的狰狞笑容。
好久没出来玩了,自泽主薨后,主人就越来越不喜欢我了呢。
难得出来,要多玩一会,好好玩玩啊。
哇,小兔子!主人真贴心,知道我喜欢兔子,就给了我一只兔子……
“你好呀。”
指爪尖锐,点缀着文字的白皙手掌稳稳地握住了纹路密布的纤细拳头,八云蓝猛地弯下腰,那张獠牙毕露的狰狞笑容几乎贴到了reisen的脸上,带着狂躁的喜悦与杀意,暴戾恣睢。
“小兔子。”
第五十六章
兔子和狐狸,这场天敌间的战争已经进入了白热化。双方终于都掀开了最后的底牌,战斗的级数从起初到现在一路攀升,除了令人惊叹场上选手们的惊人潜力外,场下推手们的勾心斗角也是颇为凶险。
只不过三名妖怪,王暝不得不将绝大部分力量投入reisen体内,八云紫被勾起往日回忆心情不佳,看起来唯有八意永琳笑的最为灿烂。
或许吧。
八云蓝的举手投足间皆有刺骨寒意与磅礴压力相伴,围绕在她身边的浓郁雾霭看似缥缈无形,实则刚猛无俦。reisen周身迸发出恒星般的光与热,血和硫磺的气息从那些熔岩色泽的裂隙中流淌而出,散发着不详的死意。
两只妖兽都摒弃了那些精巧的妖术和先进的科技,她们都清楚那些东西对眼前的敌人不会起到什么作用,反而会暴露自己的破绽。她们近在咫尺,拳脚相对,接连不断的对攻令水与火不停碰撞,属性相反的力量每次激荡都会造成巨大的破坏与轰鸣,甚至于幻想乡中无处不在的博丽大结界都在她们身侧隐隐弥散出破碎的纹路。
“诶呀,两个小家伙也真是的,年轻气盛固然好,但也要考虑一下环境保护啊。”
八意永琳似是无奈地笑了笑,与话音同时出现的便是迷途竹林中的异状,那些在战斗中被无辜殃及的竹子由死而生,根系中迅速生长出新的竹笋,节节拔高,将争斗着的八云蓝与reisen包围了起来。
“接下来别出这个圈子哦,虽然我估计十里方圆的场地也足够你们用了。”
“说起来,贤者大人不修补一下大结界的裂隙吗?要是让他们探查到这里就不好了。”
八云紫漠然地瞥了眼战场周围的黑隙,像是被八云蓝的身姿刺痛了双眼似得低下头去。她随意地摆了摆手中的折扇,王暝明显地感觉到了此处博丽大结界瞬间暴涨的强度,不禁向八云紫投去若有若无的探究目光。
妖怪贤者的情报一直以来都少得可怜,能收集到一点就收集到一点。王暝从游戏中带来的情报显然在这个有些偏差的世界不那么适用——至少他从来不觉得原作幻想乡是这么个强度。
不过除此之外,那个由翠竹和结界隐隐构成的场地也吸引了他的部分心神。
“简直就像个笼子一样啊……”
少年默然叹息道。
如果自己成长的速度不够快,进化的位置不够高,拥有的力量不够强的话,被关在笼子里的会不会就是自己了呢。
王暝出神地凝视着在场地中以最精妙最奇巧的方式进行着最原始最粗暴的战斗的妖兽们,思绪发散。
是啊。
他清楚地知道这点。
如果我现在没有达到这个高度的话,在笼子里的显然就会是我,当然会是我。而不是现在飘在一旁,一面看着她们厮杀,一面想些有的没的。
所以说,弱者果然掌握不了自己的命运啊。
弱小是缺点,这就是促使他走上强大道路最根本的原因。
幸运的是,所谓缺点,都是可以克服的。弱点就不是了。
“虽然我只是比她们在一个更大的笼子里罢了。”
王暝嗤笑道。
突然,妖魔的双眼被漆黑所占据,空洞无物。
他回过头,用失焦的黑眸看向远方。
远方飞来一道剑光。
和一双澄澈的红眸。
还有一团……麻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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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幽子大人,前面有个值得去斩的敌人。”
年轻甚至可称年幼的半灵停下了脚步,魂魄妖梦将手搭在腰间白楼剑的剑柄上,斜仰起头看向漂浮于空中的西行寺幽幽子,精致的面容上满是稚气的认真严肃。
“可是妖梦,我们不能仅凭‘值得不值得’行事啊。”
西行寺幽幽子笑着摸了摸魂魄妖梦的头。
这样的妖梦也很可爱,而且是不同于以往的那种可爱。
亡灵公主在内心想到。
魂魄妖梦认真地点了点头:“那么,他也是个应该去斩的敌人。”
“哦?为什么啊。”
庭师脸上的认真中多出了几分凝重。
“亡者行于大地之上,这是吾等白玉楼所不允的。”
西行寺幽幽子温婉地笑了起来,鼓励道:
“那就去吧。”
半灵低头行礼,然后面向远方。
“是,幽幽子大人,仆去了。”
剑客的红眸凝视着远方,右手握紧了白楼剑的剑柄,向前一步。
“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
“狱界剑【二百由甸之一闪】!”
由甸,一由甸为一只公牛一天行走的距离,约为十六公里,折合为三十二里路程,二百由甸便是六千八百里路。
六千八百里,一闪而过。
这本应掀起风暴甚至超越时光的急速在某种神秘的力量下并没有对周围的环境造成任何影响,或许与剑客半人半幽灵的体质不无关系。但速度带来的力量却没有丝毫减少,可以斩断烦恼的白楼剑如今不仅仅可以斩断烦恼,它还可以斩开发丝,血肉,骨骼,大脑和其他的一切。
烦恼丝,烦“脑”和人都被斩断了,烦恼自然也就没有了。
然而斩不断那根苍白的手指。
魂魄妖梦清澈的红瞳看着那双空洞无光的黑眸,莫名有些颤栗。
那并非恐惧,而是战意,激动且亢奋的战意。
真正的剑客从不会因敌人强大而恐惧,恐惧是人类的情感,不是剑客的。
可惜魂魄妖梦的敌人似乎没有这种令人欣喜的战意。
王暝温和地笑了起来:
“小妹妹,一言不合就拔刀砍人是很没礼貌的。”
“抱歉,仆失礼了。”
魂魄妖梦异常恭顺地低下头,向王暝致以诚挚的歉意。
“你好,仆要斩你。”
然后剑客抬起头,纯然无邪的凌厉杀意在那双红瞳中绽放,璀璨耀眼。
剑客的脸上喜悦之意渐盛,并出于自身严谨的性格,在攻击前认真地向王暝说道:
“而且仆不是小妹妹,仆是男人。”
第五十七章
一只飘忽不定的苍白手掌握住了魂魄妖梦腰间的剑柄,信手拔出。
左雉横斩。
那团巨大的半透明白色物体不知何时变作了与魂魄妖梦无二的形体,只是幽灵的质感未曾改变。楼观剑凌厉的剑光化作一道白线,仿佛要将王暝一分为二。
但也仅仅是仿佛。
那道剑光毫无阻碍地划过了少年的腰身,与此同时不停与那根手指角力的白楼剑也不禁下切而去,却几乎在同一时间被收回。
【放弃吧,小弟弟。】
除了视觉之外,无论用何种感觉来探寻都察觉不到的少年微笑着伫立在魂魄妖梦的面前。
【你是斩不到我的。】
“看来的确是这样没错呢。”
少年剑客放下持刀的手,认真地点了点头。而那个幽灵变化而成的剑客则不断地向王暝鞠躬道歉,全身上下唯一有色彩的浅青双眸中满是慌张,却因自身有形无质而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仆就去参与前方的战斗吧,看起来凶险又激烈,让白楼与楼观都鸣叫起来了。”
红瞳的剑客露出清澈爽朗的笑容,而青眸的幽灵看起来简直要哭出来了。
王暝微不可查地颦起眉头。
若是让这个性别认知障碍的小鬼冲进战场搅浑潭水的话,计划破产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但真的要自己拦住她……现在近乎全部力量都投入到reisen身上的自己还真可能力有未逮。
倒不是说魂魄妖梦已经能威胁到王暝了,只是想要让reisen能战胜八云蓝王暝投入的着实太多,无论是力量还是精神都处于亏空状态。虚无形态对如今的王暝而言并非是需要刻意使用的翻盘技巧,反而是无需消耗任何东西的本质展现,事实上维持实体对王暝而言才是一种伪装态。
但如果自己出手搞定魂魄妖梦的话,很难说会不会让reisen露出破绽。对于此刻正以攻对攻疯狂殴打对方的兔子和狐狸而言,任何一方露出任何一点破绽都会成为失败的诱因。尤其reisen还是被强行擢升到这个等级的,没有王暝的辅助简直就是一触即溃。
不过说起来……这个以为自己是男人的小鬼应该就是魂魄妖梦被魔月浸染后产生的第二人格,那双血红色的狂气之眼就是证据。但与其说是被魔月诱发了心底的疯狂,倒不如说是变成了一个纯粹的剑客。还是说就算是疯狂也只能达到这种地步?那魂魄妖梦原本的性格得是有多软弱……
啊,这么看的话,那团幽灵里寄宿的就是魂魄妖梦原本的人格了吧,倒也的确是软得很,相对而言。
这些念头在王暝的脑海中电转而过,固然现在支配魂魄妖梦身躯的人格是个雷厉风行的坦诚剑客,在她说完了那句“那我就去参与前方的战斗吧”之后便向前飞去想要闯入战场之中,但原本的人格也透过大型幽灵显现了出来,幽灵妖梦正死死地抱着魂魄妖梦的身躯,禁止她冲向不远处的战场。
王暝能从幽灵妖梦的口型中读出“这与礼不和”的话来。
【这位小弟弟,我想问一下,你为什么会认为自己是个男人呢?】
少年温和的声音在魂魄妖梦的心底响起,他并不是非要击溃这个一根筋的剑客,只需要拖到战场上胜负已分就好了。
而且他也的确很好奇这第二人格的性别认知障碍是如何产生的。
该不会魂魄妖梦从来就没有见过异性吧。
“仆当然是男人啊。这没有什么为什么吧?”
【嗯……或者换个说法,你为什么知道自己是男人呢?】
“如果阁下非要找个原因的话。”魂魄妖梦娥眉微皱,她仔细地回想着,然后肯定自己似得点了点头。“那就是因为爷爷是男人吧。”
“爷爷是男人的话,那么仆一定也是男人。因为仆是将会继承爷爷的一切的人。”
但你唯独没有继承你爷爷的那根电光毒龙钻啊妖梦朋友,那玩意你想继承也继承不来的。
王暝心下一阵叹息,感觉又无奈又好笑,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固然给她普及一下生理卫生知识是个拖延时间的好方法,但王暝无论如何也拉不下这个脸面扔不掉这个节操。在某些方面,王暝还是有下限的。
当然,下限的深度可以随实际状况调整。
【好志向啊小弟弟,不过里面正在对战的是迷途之家和永远亭的成员,后者暂且不提,迷途之家的话,妖怪贤者和你们白玉楼的主人亡灵公主西行寺幽幽子私交甚笃吧?你这样冲进去可不好,容易破坏她们的感情。】
“唔……仆……”
魂魄妖梦迅速地陷入了两难之中,然而不待王暝松下一口气,她就再次坚定意志,向着王暝点点头。
“感谢阁下的提醒,仆回头会向幽幽子大人请罪的。还有,仆也一定会斩了阁下,请阁下牢记。”
这熊孩子真是倔的可以……
其实王暝也很清楚怎么拖住这种脑子不会转弯的人,只要堵在那一根筋的面前,他们自然就不会往别处走了。可目前最大问题就是魂魄妖梦的一根筋在于对战斗的狂热,礼法虽然也会遵守,但显然不是排在第一位的东西。而恰恰无论是自己亲自出手阻拦她还是放任她进去都会让事情滑向他不想看到的那侧,这让王暝也是为难的很。
没想到我竟然会有被一个七星级左右的小鬼逼到这步的时候啊。
“芙兰。”抱着芙兰朵露的王暝轻轻拍了拍怀中小女孩的脑袋,柔声说道:
“借点力量给大哥哥。”
芙兰朵露用力点头:“嗯,没问题!如果大哥哥能多依靠芙兰一点的话,芙兰会更加开心哦。”
王暝缓慢地摇着头:“我是应该保护你的人,这次管你借取力量已经是因为形势太过危急了。都到了这一步,临门一脚的事情,我可不想让计划因预料外事故而失败。”
“但是根据墨菲定律,大哥哥你是一定会失败的啊。”
第五十八章 死物必腐
“……小孩子别插嘴。”
王暝有些恼羞成怒地屈指敲了芙兰朵露的额头一下,小女孩故作疼痛的缩缩脖子,然后顺着二人间的链接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真可惜啊小弟弟。】王暝叹了口气,他的身躯逐渐凝实起来,一枚由长剑与骨翼构成的纹章在他额头绽放出猩红的光彩,不祥而耀目。
【我还是……不能让你过去。”
就在少年自腰间缓缓抽出雕琢着骸骨与花卉的长剑时,妖怪贤者甜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反正来都来了,王暝小哥不如就让小妖梦也去玩玩咯。”
八云紫露出一个妖艳又危险的笑容,暗紫色的双眼中闪烁着诡谲的光。
“大不了让蓝和铃仙都降低出力嘛。”
“……如果是贤者大人您的意愿的话。”
王暝将抽出一半的莱瓦汀推回剑鞘之中,他额头上的纹章黯淡,消失,身形也在原本的基础上多出了几分缥缈的感觉,他又回到了虚无形态之中。
“咦?大哥哥为什么不用芙兰的力量了?”
“如果我还保持实体的话,那脑子不会转弯的小丫头一定会试着砍死我的。”
果不其然,魂魄妖梦的脸上满是显而易见的失望与不满。她满怀渴望地将白楼剑在王暝的脖子上反复划过,让少年不禁皱起了眉头。
【注意一下,小弟弟。】王暝弹指,心中骤升的警兆让魂魄妖梦猛地做出铁板桥的同时急遽后撤,并戒备地看向王暝。
刚刚弹出了一缕虚无的王暝叹了口气:【你这样很不礼貌。】
“……抱歉,是仆唐突了。”
魂魄妖梦略微鞠躬,她似乎终于意识到了王暝的危险性,不再试图测试王暝的忍耐能力。
【去玩吧,好好玩。】
少年兴致缺缺地摆摆手,示意魂魄妖梦赶紧钻进那个笼子里。
【注意别死了。】
王暝的黑眸漠然无光。
当魂魄妖梦出现在这里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这次的计划实质上已经破产了。只是少年还不甘心,他不希望只差这临门一脚的时候放弃。
但其实……比这更早,当八云蓝展露出不亚于他的实力时,他在心底便明白了成功是多么渺茫,奋力争斗只是不希望自己会感到遗憾罢了。
虽然早就做好了失败的心理准备,但真的来临的时候还是会感到不爽啊。
“蓝,回来。”
“啊啊!主人坏心眼!我还没有玩够啊啊啊啊啊!!”
八云紫收拢折扇,向着战场中遥遥一点,那些黑雾便聚拢了起来,形成一条条锁链环绕在八云蓝的身边,狐狸不满地大声嚷嚷了起来,却随着身上龙章凤箓的减少而逐渐变弱,最终那些锁链猛然收拢,将八云蓝团团锁起。
王暝也逐渐减少了对reisen的力量供应,只是比起八云紫封印式神的干脆利落,恶魔这里总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感觉,那些熔岩痕迹缓慢地弥合起来,赤红的光却总是不肯黯淡下去,直到瓷器破碎般的裂隙彻底合拢,才扑灭了最后一丝红芒。
而此时硬拖着一只人形幽灵冲到场内的魂魄妖梦也十分乖巧地等待着两位对手身上的变化结束,她只有面对王暝那种几乎是不可战胜的敌人时才会尝试偷袭——毕竟比起操守,胜利才是更重要的东西。
王暝一边摩挲着左手的袖口一边看向场内如同儿戏的战斗,面沉如水。
事情竟然变成了如今这个谁都没有预料到的状况,是巧合?还是说八云紫呼叫了外援?
毕竟魂魄妖梦所属的白玉楼,其主人和八云紫间的关系着实是太过紧密了些,没法让人不忘妖怪贤者的外援上面想。
因为不必将全部力量都投入到reisen的身上,更是因为熊孩子已经被关了起来,王暝恢复了实体。
其实他并不是很喜欢那个好用的虚无形态,每次当他进入虚无形态时,他的心底总会没来由的泛起一阵恐惧,就好像自己真的会逐渐变成一个纯粹的看客,一个徘徊在幻想乡上空的幽灵,遗世独立,世界于他毫无用处,他于世界也毫无意义。
王暝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轮回士中鲜少有觉醒虚无起源的人,虽说这是一种足够强大又能保证百分百成功率的起源,但那种自己每分每秒都在逐渐消散,归于虚无,每时每刻都在被体内的空洞吞噬,走向毁灭的感觉,真的是太糟糕了。
唯一克服它的办法就是变强,不断变强,比消散的速度还要快的变强,只有这样才能不被抹消。
虽然王暝已经不会被自己的力量杀死,但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依旧,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可还是如同身后有怪物在追赶一样的疯狂壮大自身。
尤其是人类的威胁庞大到让他心生绝望的现在,他甚至不知道幻想乡何时会破灭,科技的光辉将历史角落中的妖物尘埃照耀消散,人类的铁蹄踏遍世界。
他叹了口气。
“欢迎您的到来,亡灵公主阁下。但你们主仆二人一个两个都这么喜欢不打招呼的袭击吗?这是白玉楼的传统?”
年轻人向着身后伸出右手,捻住了一只淡粉色的反魂蝶。
有着与反魂蝶同色头发的亡灵公主无邪而优雅地笑了起来,与魂魄妖梦那种未经世事的稚气无邪不同,西行寺幽幽子展现出的更接近于洗尽铅华的纯真自我。
“抱歉,王先生,反魂蝶是纯粹的死亡,您这种徘徊于人世的亡者是非常吸引它的。我听紫提起过你,说你是一个很优秀的年轻妖怪。”
王暝收回手,他转过身,端详着手上栩栩如生的蝴蝶,露出一个礼节性的笑容。
“那么亡灵公主大驾光临,有何贵干?难道要以年长者的身份教导我一些人生的经验?”
“不是的,王暝君。”西行寺幽幽子的笑容温婉成熟,“我只是来看一个老朋友。”
“那您看到了吗?”
“还没有。”
亡灵公主困惑似得歪了歪头:“不过王暝君,我要提醒你一下。”
“虽然你已经是神明了,但终究还是死物。”
“而死物……必将腐朽啊。”
第五十九章 明从暗出
王暝眼中的反魂蝶消失了,暗紫色的尸斑在他的右臂上迅速浮现而出,从食指指尖开始,坚实的躯体逐渐腐烂发臭,变成烂泥般的肉糜。
皮肤提供的张力与柔软的肌肉已经束缚不住他的指甲,那些修剪整齐的指甲纷纷翘起,从指缝中流出黄色的脓液,然后和指甲一起凋落。这腐烂的趋势不可阻挡,顺着右肩蔓延到了少年的全身,王暝就那么无动于衷地冷漠注视着自己的身体溃烂分解,脸颊与嘴唇上的肌肉软化掉落,露出洁白的牙齿和颧骨;漆黑的眼珠变得浑浊而苍白,像是被灌入了白色的泥沙,并因眼皮被腐烂侵蚀而坠落出眼眶,被视神经艰难地吊在空中摇来晃去;少年颇为喜爱的黑色长发也凋零枯萎,化作黑色的恶臭液体;液化的大脑从颅骨与脊椎的接缝处缓慢地流淌而出,视神经终于也成为了无根之木,两颗破裂瘪掉的眼球掉了下去,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内脏从袍服的下摆中稀里哗啦地流淌出来,肠子却还挂在胯骨上,不肯离开这具它为之奉献许久的身体。
逐渐腐烂的身躯已经无法担起这身宽大的袍服,猩红汉服浸透了恶臭的尸液,变得沉重,一如生者的责任。
因为双脚肌肉的腐烂而挂在跖骨上的布鞋中装满了肉糜,它们也摇晃着,想要脱离这里,回归大地的怀抱。
【……真是有趣。】
骷髅的下颌骨开合着,发出空洞的敲击声。
【但是您忘了啊,亡灵公主大人。有些东西,哪怕是死亡也无法带走。】
比如骸骨,比如意志。
【恰巧,即便是死亡,亦不能让我屈服。】
骷髅甩动起双手,甩掉上面残存的烂肉;骷髅踢踏起舞步,踢掉脚上挂着的布鞋;骷髅蔓生出长角,生出层叠的骨质冠冕。
骷髅解开腰带,它脱下衣服,露出胸腔中散发着柔和蓝光的水晶之心。
腐臭的血肉和不明液体都从骷髅的身上落下了,骷髅拎起肠子举到面前,庆幸似得发出哒哒的声音,然后松开指骨。
【还好吾人已经许久不曾用餐了……不然肠子里都是秽物多尴尬啊。】
骷髅的身后展开一对骸骨构成的飞翼,它的下肢变化成了具有反关节的狰狞骨骼,脊椎延伸出的长尾在它身后肆意摇摆着,洁白如玉的骷髅眼眶中燃起两簇碧蓝的火焰。
秽里生净,明从暗出。
骷髅的两根长角在额头侧面如盘羊般卷曲,余下的八根冲天而起,像是一顶漆黑的王冠。
【现在,我们来认真的谈论一下……赔偿的问题吧。】
充满了圣洁美感的骷髅抬起手摩挲着下颌骨,眼眶中跃动的火焰对准了西行寺幽幽子。
【在下一具身体的价格可是很昂贵的。】
“真是抱歉,王暝先生。”
西行寺幽幽子欠了欠身,姣好的面容上满是歉意。她从和服宽大的衣袖中取出一支树杈,那树杈上无一绿叶红花,枯黑死寂,却如尖牙利爪般锐不可当,恍若铸铁锻打而成。
“这是西行妖脱落的枝桠,就以此物作为毁坏您一具身躯的赔礼吧。”
【唔,如果是这个的话,倒也差不多了。】
骷髅点点头,他振动身后的骨翼,凑近了亡灵公主的身边,伸手接过那截铁枝。
白玉似的骸骨之手轻轻拈住了铁枝的上半段,它不担心会被凌厉的分岔弄伤。西行寺幽幽子白皙细腻的手握在铁枝的下半段,她其实也不会被西行妖弄伤,但出于躲避伤害的潜意识,她还是把持着树枝没有那么多利刺的根部。
这一幕画面就如同某些宗教画作中描绘的一样,象征死亡的白骨从明艳女子的手中接过一截焦黑的枯枝,仿佛是死生间的交接。
然而他们自己心里清楚,这不过是死物与死物间的交易罢了。
并非只有生命才艳丽动人,死亡也有属于它的静谧美感。
西行寺幽幽子松开手,让王暝将那段枝桠取走。骷髅很随意地观察了一下树枝的断面,随后便将其塞到了戒指中。轮回士的戒指不仅只有本人能够触碰,更是能适应各种形态的轮回士身躯,方便得很。
【说起来,您的庭师平日里就是这样……奔放坦诚的吗?】
“啊哈哈,小妖梦平时可不是这样的哦,如果说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话,大概是因为天上的月亮出了些变化吧。幽灵和夜晚与月亮间的联系可是相当紧密的。”
【即便她只是一半的幽灵?】
“即便小妖梦只是一半的幽灵。”西行寺幽幽子点点头。“而且月亮对妖怪的重要性不亚于太阳对人类的重要性,即便是蓝那样修炼有成的狐妖不是也受到了月亮的影响吗?”
【其实我倒觉得八云蓝正常情况下根本不会受到影响,而且九尾狐也不是狐妖,这之中有些许微妙的差别。】
纵然妖怪的修炼和发蒙大多与月亮脱不开干系,灵狼啸月,灵猿望月,灵蛇吞月这类事情从古至今都没少过,但要说八云蓝这样的涂山氏后人还会受到八意永琳制作的伪月的影响,王暝第一个不信。
八成就是妖怪贤者故意这么干的吧,但是为什么呢?
若不是现在已经没了血肉,王暝一定会眉头紧锁。幻想乡里这些大娘大妈们的心机深沉绝非他短短一两年就能摸索透彻,事实上西行寺幽幽子给他一截西行妖的断枝用意为何他也完全没有头绪,这截断枝绝非自然脱落,那个切口显而易见是利器所谓,亡灵公主从袖中取出的态势也像是早已准备好,只等王暝开口索要……真真吊诡。
【说起来,亡灵公主大人就不担心自己的庭师吗?无论九尾狐还是月兔之神可都不是好相与的对手。】
“不担心啊,我与蓝相熟已久,她不会伤害小妖梦的。”西行寺幽幽子缓慢地摇着头。“而且另一个小兔子,我能感觉到,她是一个很好的人,妖梦不会受伤的。”
第六十章 业风神闪
【……或许吧。】
骷髅不置可否。
【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画龙画虎难画骨,我奉劝亡灵公主阁下还是不要因为一些人长得面善就太过信任,小心被反咬啊。】
“受教了,王暝君。我会小心的。”
无论心中怎么想,西行寺幽幽子都只是笑着点点头,似乎对于王暝的提醒很是感激的样子。
“八意君,好久不见。”
亡灵公主从王暝的身边离开,向前飘去,与在场的其他人寒暄起来。
而骷髅伫立在原处,他庞大的骸骨双翼随着思考而无意识的轻微翕动着,搅乱了周围的气流。
说起来有一件事比较奇怪。
王暝心想。
从西行寺幽幽子出现到现在,她似乎都没有和八云紫交流过,连个眼神都不曾有。
骷髅咬合几下颌骨,他很喜欢听这种叩齿的清脆声响。
这是因为八云紫早就暗地里通知了西行寺幽幽子这里发生的事情呢,还是说这只是单纯的心有灵犀?
大妈们的心思,猜不透啊……
回过神来的王暝注意到有一双紫色的眼眸正注视着自己,他沿着目光回溯过去,发现被他视作心头大敌的妖怪贤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准确来说,盯着他身后的骨翼,那双眸子深幽无底,让王暝不禁打了个寒战。
【嗯,妖怪贤者大人?我身上有什么吗?】
“没什么啊。”八云紫笑的格外甜美,甜美的让王暝有些发慌。“只是觉得小哥你的翅膀颤啊颤的,挺可爱。”
可爱个屁……
王暝一阵恶寒,想从妖怪贤者那里套出话来难度着实太高,他放弃了探知八云紫的想法。
反正也不可能是什么友善的想法,不知道就不知道吧。
【那我就谢过妖怪贤者夸奖了。】
骷髅的下颌略微打开,似乎是想做出一个笑容来,然而没有嘴唇使得这项工作变得格外艰难。他将目光转向了三方混战的战场,自从确定这次计划失败之后他就对从者们的争斗兴致缺缺,现在也只是等待结果出现。这次计划的虎头蛇尾并不算什么,想要杀掉幻想乡中任意一个名声在外的妖怪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能摸到八云蓝实力的底线也算是一个收获。
不过说起来,自己和reisen间的力量通道还没有关闭,如果想的话倒是可以驱使reisen把魂魄妖梦吊起来打一顿,只是没那个必要。
如果熊孩子作死到了眼前王暝的确很乐意给他们一些长者的人生经验,教导他们一下做人的道理。可因为熊孩子熊就要蓄意报复的话,王暝的气度还没那么小。
熊孩子熊孩子,再熊也只是个孩子。
虽然他对于之前没能把魂魄妖梦吊着打感到些许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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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黑雾凝结成的锁链逐渐渗入了八云蓝的体内,并顺势构成一件漆黑的袍服。狐狸的毛色也变回了灿烂的金黄,八云蓝睁开眼睛,一时间像是没有弄清楚状况似得眨眨眼,然后向着reisen露出歉意的笑容。
reisen倒是觉得没什么,各为其主罢了,就算是在之前的战斗中双方有谁死去,reisen也不觉得自己的心底会有怨恨,可能只是无奈与悲戚吧。
而且她也确认有师匠在的话,自己绝对不会死的。
不过比起变回了平日里那副样子的蓝小姐……这个握着双刀闯进来的小妹妹是怎么回事啊?
魂魄妖梦立在空中,她身侧的大型幽灵已经变回了圆滚滚的团子样,庭师手持双刀,很是严肃认真地向八云蓝和reisen说道:
“你们好,仆是来斩了你们的。”
“呃,妖梦你为什么要斩了我们呢?”
认识这位年幼庭师的八云蓝有些疑惑地问道,事实上和这位庭师有过数面之缘但不曾交流的reisen也很好奇,她们是要为主人奋战,但从魂魄妖梦的脸上完全看不出丝毫被动的迹象,当然也不排除她是个乐于作战的战斗狂人这个选项。
“仆之前看到了你们的战斗,你们都是强者。”
“而强者,就值得去斩了。”
狱炎剑【业风闪影阵】。
或许是因为在《幻想乡缘起》中稗田阿求所记载的能力为“使用剑术程度的能力”而致使很多人都忘记了,魂魄妖梦的妖术能力同样也是“半吊子的优秀”。
身旁的大型幽灵不断吐出巨大的灵气玉,而魂魄妖梦就那么挥舞双刀切割着那些过于庞大的弹丸,令人惊奇的是被楼观剑与白楼剑切开的弹幕并没有消散,而是化作了更小的弹幕向四周发射而去,其中除了灵力之外还蕴藏着惊人的死意,每一颗弹丸都足以夺取一个人的生命。
可在这里的没有谁是人类。
对八云蓝和reisen而言,这些弹幕不过起到了遮掩耳目的作用而已。死气会让通常的探知方法变得不可能,因为活物是无法感知死亡的。可要说这些弹幕想要伤害或杀死她们,那也实在是太过痴心妄想了。
reisen的手臂上萦绕着深紫色的光芒,她不断地用手拨开那些弹幕,王暝之前曾在她的脑海深处告诉她这次任务已经完成,剩下的不过是收尾而已,故而reisen也没了什么战意——能不打打杀杀当然也是好的。
狱神剑【业风神闪斩】。
在层层叠叠的弹幕遮掩中,狂风裹挟着一柄过于修长的利刃斩向了reisen,即便是神明光化的神经系统依旧没能做出合理的反应,不得不说,在瞬时爆发的速度上,魂魄妖梦已经做到了她当前所能做到的极致。
楼观剑沿着reisen身体的中轴线完美得将其斫为两爿,可已经拥有了高等不死性的月兔转瞬间便愈合如初,她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衫在这一刀之下彻底散落,仿佛被这一刀的凌厉所震慑,reisen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第六十一章 混乱落幕
而魂魄妖梦也呆在了那里,她面红耳赤地注视着reisen,红瞳死死盯着月兔赤丨裸的身体,看起来紧张又害羞。
远处的骸骨再次发出叩齿的声响,只是这次并非因为思考,而是源自无奈。
【楼观剑,一剑便可杀伤十只幽灵的妖剑,然而幽灵是无法杀伤的啊,这把剑的本质是削去灵魂的存在,吞噬它们并壮大持剑人本身,或许魂魄家半人半灵的体质以及与他们伴生的巨大幽灵便是楼观剑的缘故吧。】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一个稍微有些特异的体质和一把妖怪锻造的剑不会让王暝觉得头疼。
让他头疼的是reisen。
铃仙·优昙华院·因幡这只月兔成神的根本便是于月面一战中陨落的全部月兔亡魂与她自身立下的誓言,而她的体内也就蕴含了两万零一只月兔的灵魂,这既是她成神之本,也是她最重要的东西。
然而楼观剑可以吞噬它们,甚至已经吞噬了它们。
这让reisen怎么能不愤怒?
在那一瞬间,reisen的身上爆发出了恒星般的光芒。
【等等,冷静,reisen。】
就连骷髅也丢失了视野,过于明亮的光芒让他只能顺着与月兔之神间的联系在她脑海深处说道,他不想看到reisen把魂魄妖梦活活打死,那样的话收尾会很麻烦。
月兔与光之神没有回话,王暝能感应到她心底澎湃的怒火,以及她正在倾泻这些怒火。
可别真把那小鬼打死了。
【你的兔子们没有事,我保护了它们。】
reisen在光中挥动铁拳的动作一顿。
【你说的……是真的?】
【童叟无欺。】
王暝叹息着点了点头,以他的能力,护住那些神经元一样的灵魂实在是太容易了。
reisen身周的光芒弱了下去。
光构成了她的衣衫,那神衣华美而繁复,以白紫为主色,宽大飘然,带着浓厚的东方文化风格,袍袖飘带下摆一应俱全,看起来倒真像是降临凡间的仙女。
要是不臭着一张脸就更像了。
被reisen冷漠地注视着的魂魄妖梦看起来状态很不好,光与电这种分类为阳性的能量本就对幽灵有着强大的杀伤力,reisen自身的硬实力如今也隐隐压过魂魄妖梦,可以说没有被殴打的面目全非已经足以证明魂魄妖梦的实力之强了。
然而刚刚被狠揍了一顿的小鬼并没有沮丧或者愤恨,反而满脸让人心底发寒的狂热。他死死地盯着reisen,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很好,你真强。”【夸赞的确可以缓和气氛,看来她不如我想的那么蠢。】
“仆会负责的。”【我的天……这小鬼没救了。】
瞬间理解了魂魄妖梦想法的王暝不禁以手扶额,骷髅没有喉咙无法叹气,他只能咔哒咔哒地咬咬牙齿。
reisen疑惑地眨眨眼,她仍然残留着对魂魄妖梦的厌恶,但本质上是个和善好兔子的reisen还是压下了心中的那些反感,向口鼻中都流出血来狼狈不堪的剑客问道:
“负责?负……什么责?如果是你差点伤及我的灵魂的话,道歉就可以了。”
“嗯?很明显啊。”魂魄妖梦认真且理所当然地说道:“我看到了你的玉体,那么我当然会娶你为妻的。”
“在下魂魄妖梦,还有四十年便可行成人礼,身居白玉楼庭师之位,对剑术相当得意,不知女士芳名?”
“……铃仙·优昙华院·因幡。”这小妹妹怎么回事……
出于礼貌,铃仙还是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
“不过魂魄小姐……”
“叫仆妖梦就好了,而且仆是男人。”
“……”怎么办,突然感觉这孩子思维简单固执的无懈可击啊。
“这不是妖梦吗,你怎么在这?这么说幽幽子大人也来了?”
与魂魄妖梦熟识的八云蓝此时来解了围,不过就连她也没有料到魂魄妖梦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蓝大人好。我已经决定了,要娶这位铃仙·优昙华院·因幡小姐为妻。”
“……虽说不是不行,但能告诉我为什么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吗?”
一见钟情?总感觉太过突兀了吧。
面对着困惑的八云蓝,魂魄妖梦斩钉截铁地说:
“因为我看到了铃仙小姐的躶丨体。”
“????”
在从者们乱成一团的时候,王暝施施然飞向了大妈们所在的位置。
【人格分裂和性别认知障碍,我个人认为这是永远亭升起的魔月带来的影响,八意朋友你应该为小家伙提供治疗。】
“没问题,她可以在永远亭待到恢复正常为止。”
八意永琳很大方的一口允诺了下来。
但是西行寺幽幽子有不同的想法。
“我觉得这样的妖梦也很可爱啊,没必要让这个妖梦消失掉,只要能让两个妖梦并存就好了。而且说到底……什么才是正常的‘妖梦’呢?难道从前的妖梦就是正常的妖梦吗?我们都会改变的,这很好。”
【不会改变的亡灵说这种话……还真是很微妙啊。】
骷髅挠着自己的颧骨,用非常和善的语气如此说着。
“总之,先把她们都叫过来吧。啊……优昙华她好像减弱了庭师的波长,她睡着了。”
八云紫拍拍手:“闹剧落幕了。永琳先生,把月亮降下来。”
八意永琳略一欠身,满面笑容。
王暝却只是感到一阵阵的无趣,他真正关心的部分已经结束了。
而且失败了。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还是让人很不爽啊。
【那么我先告辞了,诸位慢慢叙旧吧。】
“等等,王暝先生。”
在骷髅振翅欲飞之时,reisen出声叫住了他。王暝回过头,呆在西行寺幽幽子身边让他感觉很危险,那种永恒的静谧睡眠对不死生物是很具有吸引力的,即便是王暝也不例外,而且一直使用骸骨作为身躯让他很不习惯。
【还有什么事情吗,铃仙小姐?】
“请您将她还给我。”
连番作战消耗了大量精力而显得疲惫不堪的reisen认真而坚定地向王暝弯下腰,语气诚恳甚至可称恳求。
第六十二章 优昙华院
“我作为月兔一族的神,本应保护她的。但我最初没能做到,我希望能有一个补救的机会,拜托了,王暝先生。”
骷髅沉默了片刻。
【你要付出代价。】
“请您提出要求,我会完成的。”
骷髅沉默良久。
【代价就是……】它突然低声笑了起来,声音沙哑又粗粝,像是灌满了风沙。【呵呵呵,算了,代价我还没有想好,想到了会通知你的。】
【她归你了,月兔之神。】
永远亭中自我意识早已被王暝封印的无名月兔额上的纹章缓慢地消退了,虽然王暝已经将她的灵魂与躯体改造成了一个力量中继器,但所幸这种转变是部分可逆的。
当然,部分可逆的另一个意思,就是部分不可逆。
但也没什么不好——至少王暝是这么觉得的。她会获得强度极高的身躯,对能量的亲和力,足够她挥霍的能量上限,更加强韧的意志与灵魂,这场痛苦值回票价。
【我尽可能的消除了对她的影响,你也可以试着让八意先生去医治她,但我不保证她会百分百的复原。】
“感谢您。”
骷髅无所谓地摆了摆手。
【你无需感谢我,这是你交换来的东西。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份报酬。】
reisen低头:“我会铭记的。”
【你没法遗忘的。那么贤者大人,公主大人,八意先生,我先告辞了。】
“再见啦,王暝小哥。”
“有缘再见,王暝君。”
“去吧,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事情了。”
“再见,王暝先生。”
骷髅向着其他人一一点头,然后扬起背后庞大的骨翼,振翅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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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暝对于这次的结果其实不是那么满意。
但这也只是贪心不足罢了,能将八云蓝的真实力量逼迫出来,对他这么一个刚刚登上舞台不久的妖怪而言已经算是个相当不错的成绩。毕竟因为妖怪贤者的厌恶,真正的八云蓝已经被封印许久,只有幻想乡的早期居民才见过她到底是什么。
骷髅思索着,在红魔馆大门前的半空中缓慢地收拢翅膀,向下落去。
它胸膛中的水晶石心发出了搏动的轰鸣,那是贤者之石吞吐魔力与以太的声音,晶石构成的血管逐渐向外延伸,过渡为鲜活的红色,一幅完整的血管图录在骨架外构筑而成,然后是神经与肌肉,皮肤和毛发,有条不紊,然而速度极快。猩红的丝线自虚空中汇聚成袍服,为他遮掩住了赤丨裸的身体。
他瞥了一眼打着瞌睡的红美铃,这并不是红魔馆在克扣员工福利压榨黑户妖怪,而是这位正体不明的妖怪上班期间睡觉渎职的次数实在数不胜数,以至于薪酬和假期都被扣到了几百年后,她这是在以自愿加班的形式补救资产。
虽然有这种自觉是很好……但加班的时候也在睡觉这个班加的真的有意义吗?
王暝摇摇头,径直向前走去。红魔馆厚重的铁门在他面前自行开启,法阵已经辨识出了他的身份。
少年跨步而入,纵然身形仍未变化,但他的内在已经与初来乍到时截然不同。
那是妖魔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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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匠,您会怪罪我吗?”
“怪罪你什么?”
八意永琳正在调配能够消除恶魔影响的药剂,这不仅仅是为了帮助铃仙·优昙华院·因幡保护她的子民,更是为了抹去王暝可能的陷阱。月之头脑清楚王暝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或许不如度过了漫长岁月的老妖怪们工于心计,但他有充分的决心也足够细心,会用所有可行的手段来追平与那些盘踞在食物链顶端生物的差距。
无论是力量上的,还是心灵上的。
“可惜他唯独没有耐心。”
“师匠?”
“没什么。”摇晃着试管中淡蓝色液体的八意永琳摇摇头,她径直走向床上躺着的无名月兔,试管中燃起了红兰二色交织的火焰,八意永琳每走一步,那些液体就被温和却炽热的火焰灼烧的缩小一圈,当她在病床边上站定的时候,试管中的液体只剩下了澄澈湛蓝的一滴,那一滴药剂如同水银般在试管中滚动着,却不曾散开。
“优昙华。”
“嗯?”仍然很尊重八意永琳,但气质隐隐变得强硬自信起来的月兔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师匠。
“从今以后,你便不再是那个只需躲在我的身后,任凭我摆布的无忧兔子了。你必须为你的种族,你的子民负责,你如今也是神明了,而你与我不同,你是集曾经的月兔全族愿力于一身而登上神坛的,可以说现在的你已经有了思念体和精魂的特性,你的誓言既是你力量的源泉也是将你束缚的枷锁,至于和王暝间的联系,除非你想成为他的从神否则还是断掉吧。他的理念与你背道而驰。”
八意永琳停顿片刻,幽幽叹了口气。似是不甘,又似无奈。她伸出手去抚摸着铃仙·优昙华院·因幡的脸庞,怜惜又慈爱地注视着她,神色柔软。
“如果可以,真想让你就这样一直待在我身边。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怕,万事有我来为你解决,你只需要无忧无虑地生存下去就好了……”
“但是师匠。”铃仙红色的眼眸回望着八意永琳,她的语气温柔依旧,目光中却多出以往没有的坚定决绝。
那是reisen的眼神。
“那样的话,优昙华院永远也只能是未开的花苞而已,只有真正汲取了执念与人心,优昙华才能绽开。”
永远亭对铃仙来说,不过是另一个月之都罢了。
八意永琳,月之头脑,她当然知道这一点。
第六十三章 月兔之神
“是啊。”八意永琳欣慰中略带哀伤地笑了起来。“你现在开的这么好,我很开心。”
我的选择果然是正确的,即便我并不喜欢。
“师匠的名字起得也很好啊。”
铃仙低下头,笑了起来。
自己当初只是一只惊慌失措的无名逃兵,帝虽然收留自己在兔群之中,但终究还是与陆上的生灵格格不入。兔子们都以为“铃仙”是自己的名字,可那只不过是编号的前缀。
只有遇到了师匠之后的日子,生命才逐渐变得鲜活了起来。
得到了名字,得到了家人,这在以往是连梦境中都会觉得奢侈的事情。
铃仙·优昙华院·因幡握住了八意永琳的手,将自己的脸庞贴在上面,感受着月之头脑的体温,低声呢喃。
“我不会离开您的,师匠……”
八意永琳轻声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释怀。
“那就好了。”
她抽回手,拍了拍铃仙的头,还顺便捋过那双很像是装饰品的耳朵。
“别撒娇了,这是你的第一个子民,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她或许并不会承认你。你是神明啦,你的职责是不可违背的,保护她吧,优昙华,就像我保护曾经的你那样。”
“我相信,你会做到的。”
月之头脑如此说道,同时将试管倾覆,任由那滴凝而不散的药液落在无名月兔的额上,发出极细微的爆破声响。
不偏不倚,正中已经隐退的,王暝所勾勒魔纹的中心。
那滴液体迅速渗入了月兔体内,就好像那不是一具身体,而是干涸已久的大地似得。铃仙能明显的感觉到这具躯体上异变扭曲的部分迅速恢复到一只月兔应有的状态,固然之前王暝为了保证力量的转化与联系不受干扰而没有让这可怜的小家伙偏离“月兔”这个概念,但这就和画皮一样只是层明艳动人的遮羞布,其下的东西……面目全非。
然后面目全非的无名月兔接受了可能是这个世上最高效的“整容手术”。
用整容手术来形容它并不恰当,那就像是时间回溯一样,扭曲的异变的东西全都自发回到了原本的状态,但那些有益于月兔的东西却分毫不差,这让那场痛苦的折磨看起来甚至像是一次良好的突变。
无论见过多少次,铃仙·优昙华院·因幡都还是对自家师匠的医术叹为观止。
“别松懈。”八意永琳轻点铃仙的额头,然后像拈着酒杯似得拎着那支试管转身离开。“她要醒了。”
铃仙·优昙华院·因幡有些慌张,她扭头看向月之头脑远去的背影,提声问道:
“您要走吗?”
八意永琳背对着她摆摆手。
“你才是她的神明。”
而我不是。
铃仙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她点了点头,已经理解了自己师匠的用意。
她听到门扉合拢的声音,于是这间屋子里只有神明和她的子民了。
无名月兔睁开双眼,她从床上坐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从充足的睡眠中醒来一样精力充沛,记忆中令兔崩溃的痛苦折磨痕迹全无,仿佛那些都只是一场幻觉,一个噩梦。
“不是的哟。”
无名月兔扭过头,她此时才注意到reisen的存在。毕竟祂对于月兔而言实在是太过亲切,就如同理应存在的一部分一样。
她仔细地注视着那张和自己别无二致的脸庞,她在月之都上听过reisen03的故事,传奇战士,月兔楷模,为国捐躯的烈士,唯一享受到国葬的月兔,虽然这些跟她都没什么关系,月兔不会崇拜英雄,她们甚至并不理解什么叫英雄。
更新批次的月兔情感总是更加淡薄的。
或许是因为型号久远的缘故,reisen03的发色是更接近于基因原体的浅紫色,眼眸也更加鲜红。她留着早已被废弃的影响行动的长发,神色软弱行动冗杂,这真的是月兔中的英雄?
reisen36182如此想到,但这并不是出自嫉妒或怀疑,只是收集了情报之后对比得出的偏差。
“您好,03少将。二等兵36182向您致敬。”
无名月兔从床上翻了下来,毕恭毕敬但机械感十足地向着铃仙鞠了一躬。
“少将?我记得我不过是大佐而已啊。”
“报告少将,在您死后——更新,在您被认为捐躯后,由绵月依姬殿下与绵月丰姬殿下提议,将您以国葬形式下葬并追封为少将。”
“原来如此……”铃仙略带歉意地叹了口气,若说她在逃离月之都时有唯一一件不舍的东西,那应该就是绵月依姬的信任与青睐。
“回头我会向依姬大人道歉的。”
话音落下的同时,铃仙·优昙华院·因幡便抬起了头,她注视着无名月兔那张漠然的脸庞,柔声说道:
“坐下吧,孩子。”
“报告少将……??”
本想拒绝的无名月兔发现自己身体在自己回答之前就擅自开始行动,这种意料外的事情在她不可避免地掀起惊慌的涟漪——但也仅仅是涟漪而已,不比一潭被微风吹皱的死水波动弧度更大。
片刻后,她决定将这种意外归咎于军衔压制和原初型号的独有能力,曾有些流言蜚语说第一批原初月兔其实是预备做其余月兔的领军型号的。
“其实没有,如果非要说我们和后来型号的区别的话,可能就是我们的情感没有被抹消的那么彻底。”
“……少将您?”
微弱的情感也是情感,当铃仙·优昙华院·因幡多次展现出近乎预知或读心的能力之后,就算再迟钝的人也应该感到些许不对,况且这些作为军士训练的月兔本就与迟钝扯不上任何关系。
“我不是什么少将,我只是师匠,也就是月之头脑的徒弟而已。”铃仙温柔地笑了起来,但她的笑容中有种令人神往的自信与坚定,让那个既不妩媚也不明艳的笑容顿时炫目起来。
“当然,在地上的这段时间里我也的确得到了不少外号,狂气的月兔,晴岚的红眼之类。但我最喜欢的还是最新的那个称谓。”
reisen的笑容温婉坚定依旧,却不知不觉间变得庄严而神圣,仿佛正在微笑的不再是区区一只月兔,而是某种宏大意志的体现。
光构成了祂繁复华美的神衣,明亮但柔和,就像是reisen本身一样。
“你好,reisen36182。我叫reisen,月兔与光之神。”
第六十四章 亡灵公主
面前的景象让兔不敢置信,无论是事实还是月之都植入reisen36182脑中的知识都在提醒她月兔没有神明,没有什么会庇佑月兔这个被诅咒的种族,只有依托于月夜见尊之下才能让月兔族获得休养生息的机会。但她的身体她的灵魂她的大脑都在不停地咆哮,以近乎疯狂的态势对着她大喊“就是祂就是祂就是祂!祂就是月兔们等了几千年的神明!属于月兔一族自己的神明!”。
到底是面前的reisen03疯了,是自己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无名月兔注视着reisen那双被鲜红占据的眼眸,默然想到。
可……那怎么看都不是疯子的眼睛啊。
疯子不会有这样慈爱,温和,夕阳般的眼睛。
reisen36182见过不少疯子,月之都上不乏灵魂出了问题的疯狂月民,也不缺心智崩溃的残次品月兔,这些都是由月兔部队来处理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月民们才不会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疯子都是危险的。
但眼前的这只月兔不会让兔感到危险,看着她就好像看着母亲,姊妹,师长,那是源自心底的归属与安宁,虽然没有哪怕一只月兔有过母亲姊妹和师长,他们只有孵化仓、和自己一样冷漠的同胞与储存知识的芯片,但没来由的,reisen36182就是这么觉得。
无名月兔的眸中流出了泪水,虽然她依旧面无表情。reisen伸手抱住了她,她迟疑片刻,僵硬且笨拙地伸出手来,抱住reisen。
泪水汹涌。
“有我在,我在这里,孩子。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reisen微笑着缓缓闭上眼,轻轻拍打起无名月兔的背来。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抑制特定激素生成的神经信号发生器在光中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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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见啦,紫。”
八云紫无奈地叹了口气,或许只有在自己这个精擅于装傻的密友面前,妖怪贤者才会感觉自己对什么东西束手无策。
“明明前天晚上还见过的。你呀,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不要装傻了吧。”
“诶嘿嘿?~”
妖怪贤者佯装愤怒地伸出手来捏住了西行寺幽幽子的脸颊,向两侧用力拉扯,让那张艳丽的脸庞变成滑稽可笑的形状。
“故意装可爱也不行!你已经是年龄不可考的大妈了!”
“可如果我是大妈的话,那紫不就是老奶奶了吗。况且即便是大妈,我也是非常美丽可爱的,只要美丽可爱,就算是大妈也无所谓啊。”
脸颊被拉扯并不会影响到西行寺幽幽子的语言能力,事实上亡灵的形体即便能触碰到也不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她的话语本质上是一种能够被魂魄接收的灵波。
“是啊。”八云紫又叹了口气,她今天叹气的次数有些太多了。“不知不觉间,我也已经是个老奶奶了呢。”
毕竟面前的友人是她唯一无可奈何的西行寺幽幽子啊。
“不过紫还是很明艳动人,所以就算是老奶奶也没关系哦。”
西行寺幽幽子歪过头,用澄澈的粉红色瞳眸注视着八云紫,愉快地说道。
如今的妖怪贤者望着亡灵公主的眼睛,不自觉地回忆起了曾经它们还泛着水光,鲜活灵动的样子。并不是说现在西行寺幽幽子已经目光呆滞了,只是亡灵与生者间,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生前的西行寺大小姐肤色发色与瞳色都不似如今这么淡薄,肌肤固然过分白皙但也不至于达到苍白的地步,那头如同卯月怒放之樱般的长发和不祥的血色瞳眸都让彰显着她与常人的不同。
但是真神奇,那样一个引来死亡重病缠身的人身上,竟然闪耀着最纯净的生命之美。
当初尚且年轻,因好奇而前往西行寺家的八云紫便是被这样的西行寺幽幽子给吸引住了。
“紫,你走神了哦。想什么呢?”
妖怪贤者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密友已经将脸颊凑到了一个分外接近的位置上。但八云紫既不脸红也不心跳,她只是用扇子顶住西行寺幽幽子的额头,把她推了回去。
“没什么,以前的一些事情而已。”
“紫,你知道吗?当一个人回答‘没什么’的时候,通常都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这种回答实际上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亡灵公主露出了纯真而狡黠的笑容:
“所以说吧,紫你到底在想什么?”
“嗯……我在想按照妖怪的年龄算的话,其实我还未成年,青春靓丽的十七岁美少女紫酱哟~☆kira”
“……紫你不擅长这些,掩饰的很假,还是乖乖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吧。”
“不擅长吗……”妖怪贤者不置可否地收敛起表情,却又突然笑了起来。
“或许吧,如此漫长的时间终究也对我造成了一些改变,就如你所说,改变通常都是好的。”
“我只是说改变没什么不好而已啊。不要岔开话题,快说~”
“嗯。”
八云紫将头颅凑向西行寺幽幽子,而亡灵公主也笑着将头颅向前探去,二人在鼻息相触的距离上停住,互相凝视着对方的双眼。
“说起来,从我认识紫开始,紫你的样子就一直都没有变过呢。”
“是啊,不过你的样子可是变了很多。”
“你是说……”西行寺幽幽子眨眨眼,修长的睫毛几乎能碰到八云紫的脸颊,若有若无的触感让妖怪贤者的心灵难得地柔软了起来。
“我生前?”
“对,没错。”
八云紫今天第三次叹气。
“就是你生前。”
“这样啊……”西行寺幽幽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其实早已忘却了自己生前的情形,不,倒不如说从未记起过。
亡灵公主也曾对自己的生前充满好奇,想要去探究为人的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但那被妖怪贤者阻止了。
第六十五章 只如初见
【你不会想知道的。】八云紫说,【那不是一段值得去回味的人生。】
【但那终究是我的人生啊,而且我也没有不想知道。】
那时的西行寺幽幽子回答道。
【那就换种说法,我不想让你知道。】
妖怪贤者无奈地叹息,她注视着崭新亡灵色素稀薄的眼眸,语气可称得上是恳求。
【那对你而言不是美好的回忆,我知道你是很坚强的人,撑得住痛苦与悲伤。但我不是,我不想见到你的痛苦与悲伤,那会让我也难受起来。】
【那好吧,我答应你。】亡灵看了看陷在自己肩膀中的八云紫的双手——她那时还不能很好地控制幽灵的身体——和她软弱且泫然欲泣的脸庞,露出晨曦般的笑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也不想看到你痛苦的样子。我生前与你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吧。】
【是啊……是朋友。】
八云紫用尽全力抱住了西行寺幽幽子,以至于她整个人都嵌到了亡灵的体内。
【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妖怪贤者低声饮泣起来,并逐渐变成控制不住的痛哭,那些泪水被凝固在西行寺幽幽子的身体里,像是一连串闪耀的群星。
她哭了。
西行寺幽幽子想。
这可不好,我不应该让朋友流泪的,虽然我想不起来她是谁了。
于是她反手抱住了八云紫,轻轻抚摸她的长发。
【好了好了,不哭哦,乖乖。】
在行将枯萎的盛大樱树下,妖怪与亡灵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生者痛哭,死者静谧,与每一场丧事都无甚差别。
“那么,你又在想什么呢?”
八云紫挺直脊背,双手抱怀。
“我告诉你我在想什么了,你也该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吧。”
“我在想我们刚刚见面的时候啊,那个时候的紫比现在可爱多了。”
西行寺幽幽子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不过紫你为什么一直都不让我探寻我的生前呢?”
“我说过很多次了,那对你并不是好事。”
一直都不喜欢亡灵公主探寻生前,甚至可说是禁止她探寻生前的妖怪贤者认真地看向西行寺幽幽子,目光略显严厉。
“哈,是,是。当初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八云紫竖起娥眉:“幽幽子你说什么?!”
亡灵公主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没什么,我在说如果这是紫希望的话,那我就这么做咯。”
“刚刚有人还在跟我说‘当一个人回答‘没什么’的时候,通常都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这种回答实际上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你觉得这句话正确不正确呢,幽幽子?”
“嗯……相当正确,我觉得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一定是个大智若愚的智者。”
八云紫用力弹了西行寺幽幽子的额头一下:“又在往自己脸上贴金。”
“诶呦!”
西行寺幽幽子佯装疼痛地夸张反应逗笑了八云紫,她又揉了揉自己弹过的地方,轻声问道: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你明明不是那么喜欢现界。”
“嗯……当然是为了来看一个老朋友啦,而且紫你在上次走后把冥界与现界间的结界弄得稀薄了,这种邀请的暗号我还是看的清楚的啦。”
“其实那不是在邀请你,只是为了让幽灵能够更简单的来到现界,跟你没什么关系。”
“呜哇,紫你好绝情!这种时候不应该把真相烂在肚子里然后笑着对我说‘没错,就是这样。’的吗?”
“说归这么说,但你能来我还是很高兴的,而且也帮了我一个大忙。”
“嘿嘿,这样才对嘛。”
“那么,老朋友见到了吗?”
“当然看到啦,紫你不就在我的面前吗。”西行寺幽幽子的笑容灿烂无比。“说起来,我们为什么要在结界里谈话呢?”
“因为别的地方都不安全。”
八云紫冷酷的目光扫向四周,在结界构成的空间内,就连隙间也无法开启。
“我怀疑王暝在监视我。”
“这是当然的吧,他既然以妖怪贤者为目标,当然就会窥探你的一举一动啊,既可以寻找你的弱点,有可以学习你的行为,一举多得哦。”
“算了,你难得来地上,不提那个让人烦心的小鬼。”
妖怪贤者摇摇头,牵过亡灵公主的手。
“走,我领你在幻想乡里好好游玩一下。”
“女皇陛下要领我去参观她的后花园了吗?”西行寺幽幽子笑着握住了八云紫的手。
“我很期待哦,很久没有到现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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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异变之后,王暝很是安分了一段时间。
这倒不是说他在刚刚下完豪言壮志之后就进入了咸鱼模式,只是这段时间的幻想乡委实没有什么值得他关注的事件,而且reisen和八云蓝一战也的的确确激起了他的上进心,如果八云紫座下九尾狐都能与他战成平手,那么王暝何谈将妖怪贤者的宝座收入囊中?
怕不是连那句“彼可取而代之”都没说完就被吊起来打成肉糜了吧。
不过从这个世界开始排斥一切神秘之后,硕果仅存的幻想乡就成为了那为数不多的神秘侧相关汇聚之地,或许当初布置博丽大结界的时候也有这种考量,大结界本身似乎就具备吸纳神秘的功效,以至于幻想乡中的人类修行超自然力量极为简单,每年能力者觉醒的数量也相当可观。正是这些人作为幻想乡中人类的矛与盾,在这个对人类并不友好的世界中保护住了他们的同胞。
而人类尚且如此,本就是神秘存在的精怪妖魔修炼起来又会如何呢?
那已经不是一日千里所能形容的了,整个世界的资源都供应在这片小小的土地上,固然现在这个排斥神秘的世界中的资源没法与妖怪贤者曾经亲身经历过的神人混居的世代相媲美,但即便那时,最为强大的妖魔也不会如今天的幻想乡这般奢侈。
第五十七章 新月教派
若说起王暝如今在幻想乡里的知名度,其实也算是妇孺皆知。无论最初以一届人类之身得到芙兰朵露·斯卡雷特的青睐而引起话题,还是后来一路在幻想乡这个凝滞般的圈子中高歌猛进,他的所作所为都给予了很多人类或妖魔希望,那段时间红魔馆中来应聘的人类数量之多一度让完美潇洒的从者都感到头痛。直到那些被希望冲昏了头的人们逐渐意识到在人类天敌的居所里工作危险性其实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高之后,这股因王暝而起的风潮才逐渐消退下去。
而那时暴戾恣睢的王暝却并没有对那些可怜人做什么,红魔馆中其他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驱逐甚至杀戮他们,可他没有。芙兰朵露曾好奇地向王暝询问,而少年只是淡然地摇了摇头。
【都只是怀揣着希望的可怜人而已,就算是我,对于亲自出面磨灭掉他们的希望这种事也觉得太残忍了。】
“其实如果现在再有人来向我求助的话,我是不会吝惜援手的。”王暝手中捏着只苹果用力咬了一口,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含糊不清地说道。“只是现在我的恶名已经传扬在外,就算是人间之里的居民也不会再把我当做同类了吧,毕竟这幻想乡中妖魔的地位和人类全然不同。”
“怎么,你后悔了吗?”
“那倒不会,只是感慨罢了。毕竟要我抛弃掉现在的一切做回普通人是万万不可能的。说起来森近师傅你身为半妖,有没有什么可歌可泣的往事和挣扎求索的心路历程啊?”
银发半妖冷漠地推了推眼镜:“别叫我师父,你是从我这里买到的剑技。而且我从未迷茫过,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没叫你师父啊,是师傅,现在含义不同的。真的没有迷茫过吗,关于自己的定位啊,偏向于人类还是妖怪啊,有没有被人排挤过啊,来说说嘛,有什么不开心的过往,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啊。”
森近霖之助放下手中的书籍,认真地看向王暝。
“你现在是不是很闲?临近新年,你们红魔馆的事务应该也不少吧,全都推给你那个小女朋友真的好吗?”
王暝趴在森近霖之助的对面,一下一下百无聊赖地咀嚼着苹果。
“一点都不闲,过年置办年货,发奖金开薪水给员工福利,这些东西他们都得给我报备。你知道的,我现在掌管红魔外务和财政大权嘛,咲夜采买都得从我这取钱,而我最近还忙着提升自我,事情超多的。”
“那你还在我这浪费时间?博丽看女儿去了,估计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回来,你不是一直都很怕她吗?”
“因为在这和你聊天打屁的只是一部分的我,大概……我也说不清,我甚至无法刻意察觉。至于森近女士,我现在已经不怕她了。”
“哦?”森近霖之助似乎来了点兴趣,“说说看,你为什么不再惧怕她了?”
“很简单啊。”
王暝慵懒地掀起眼皮,神色轻佻而孟浪,但森近霖之助凝神望去,却能看出其中静谧浩然的威严与庄重。
“因为如今的我已经不再是食人的妖魔,人类的天敌。恰巧相反,你面前的是战士,武僧,术士和死灵师的庇护者,中立龙族与守序吸血鬼的神明,在费伦,托瑞尔与艾伯伦有着庞大的信徒群。”
“你这样的家伙,还能有庞大的信徒群啊……”
“怎么了,我对于信徒的祈祷回应极为频繁,赏赐也很慷慨,还有丰富的传销手段,虽然信徒之类的对我而言毫无用处,但这是个非常有趣的即时战略经营游戏啊,没事还可以降临个分身到那些地方领略风土人情,很好玩的。”
“听起来的确挺有意思,搞得我都有点想去玩玩了呢。”
“哦,正好啊。”王暝点点头:“我最近正在搞这方面的业务,意识传输到那几个世界,一日游或者几日游看消费量,附赠植入冒险者模板,普通玩家初始点数随机,可选职业为战士、游荡者和巡林客;贵宾玩家初始点数32,可选职业添加牧师,法师,术士和灵能拓展包;新月会员初始等级可调,任意兼职没有惩罚,怎么样森近师傅,要不要办个全家套餐?第二位半价哦。”
森近霖之助冷漠地拒绝道:“不,不必了,谢谢。”
“来玩嘛大爷,很有意思的,4d真实体验,新月会员的话还能得到‘新月神使’这个额外模板,只要你到我的教会实力区域,只要和他们对一下暗号直接就可以获得一套装备和大量助力的。”
虽然对这个游戏已经没了什么兴趣,但本着学者的探究心理,森近霖之助还是问了一句:
“暗号?什么暗号?”
然后他便后悔了,只见王暝露出一副亲热的表情,满脸“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地凑近了森近霖之助的身边,跟地下接头的假药贩子似得戒备地环视左右,压低了声音向半妖店长问道:
“朋友,你知道新月吗?”
那做派说是人间之里卖难以言明小绘本的贩子都感觉太光明正大了些,森近霖之助当即就打了几个冷战,他没想到王暝竟然能毫无凝滞地做出这么一串猥琐至极的动作,行云流水如千锤百炼,手里还捏着自家的小半个苹果。
“……王暝。”
“嗯?”
“你现在好像很开心的样子啊。”
“有吗?”少年恢复了平日里的做派,温和而疏离。
再在片刻后崩塌。
王暝开心而爽朗地笑了起来,不是那种礼节性的笑容,也不是他所精擅的假笑,而是真真正正,发自内心的喜悦笑容。
在森近霖之助的观感中,就像是泥塑木雕的神像运动起来,表层的无机物迅速脱落,露出其中鲜活的血肉。
仿佛俯瞰世间的神祇自云端走下,冷漠的面容化解,染上凡人的色彩。
“或许吧,我可能真的是挺开心的。”
“的确,在我看来啊,你成了这所谓的神之后,反而比以前更有些人味呢。”
第五十八章 陷阱
当一部分的王暝赖在香霖堂里混吃混喝的时候,绝大部分的王暝还是蜗居于红魔馆。
说来可笑,当他尚不能自如行走于幻想乡中时,他很少踏足红魔馆外的土地。而当他终于强大到寻常妖魔奈何不得的时候,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牢牢锁在红魔馆里,俗务缠身。
可能这便是他要分出自我的一部分去森近霖之助哪里聊天打屁的原因。
不过即便如此,王暝的实力还是在逐渐变强。或者说,迅速变强。
他已经强到足以成为支撑红魔馆的另一根顶梁柱了。
“不过还是没能窥破那层关隘啊……”
伫立于无尽空洞漆黑之中的王暝眉头紧锁,他注视着自己的右手,缓缓握紧成拳。磅礴的神威与生命力在这具少年的躯壳中奔涌,收拢的五指自骨节间爆发出山崩般的轰鸣。
然而这只是王暝的一个分身,一个终端,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在任何自己能够感应到的地方投射出这样的终端。现在的他本体更加接近于一种概念,某些无形有质的东西,现如今他的一切实体本质上都是被他操纵的躯壳,随时可以被替换。
这是优点,也是缺憾。
这种特质在战斗中能为王暝带来的好处自是不必赘述,他甚至可以凭借自己的终端淹没对手。至于缺憾,则是更加诡秘,更加难以捉摸的事情。
正如先前所言,王暝的终端随时都可以替换成另一个。那么既然躯壳已经不再是王暝的束缚,躯壳的外形呢?
答案是否。
躯壳的形制构造和躯壳本身一样,对八星巅峰轮回士王先生毫无意义。
而这便足够危险。对具有独立思维的高等智慧生物而言,对自我的认知不仅仅是思维,外形也是相当重要的一个环节。王暝之所以始终坚持实用自己人类模样的躯壳也是这个原因,他并不像许多妖魔那般拥有一个具备实体的本相,故而他也没有什么足够坚实的明确外形,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是不可改变的。
所以如果他频繁更改自己的形象,他就很容易逐渐忘记自己原本的造型。固然妖怪的记忆清晰且顽固,可那也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尤其是对起源为空洞虚无的王暝而言,如果构成自我的要素是可以流失的,那在他身上往往流失的相当快。
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失去或没有形体的妖魔侵占或化形为他人后,逐渐将自己当做幻化而成的那个人,甚至彻底忘记原本的自己这种事情出现。对王暝而言,最为耳熟能详的便是那祸国殃民的苏妲己。
本想游戏人间祸乱朝纲,然而那只九尾狐呆的太久入戏太深,最后终究是连自己也骗过了,和商纣王相拥而眠,于焚烧的鹿台中阖然长逝。
年轻人突然颦起了眉,他的眉本就粗而浓密,眉头一锁便颇有些神明震怒的威严来。
虽然无论他还是幻想乡中的众人都没拿这所谓神明当做一回事。
“发生了什么?”王暝将右手用力摁在左胸之上,他能从掌心处传来的感觉体会到魔力与鲜血的流动——
急促,暴躁,像是丢失了心爱之物的孩子一样,竭尽所有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愤怒与哀伤。那愤怒与哀伤撕扯他晶石构成的心,令妖魔都感到一阵阵的剧痛。
然而他本不应愤怒或哀伤,更谈何痛苦?
“难不成我与那只九尾狐有什么牵扯?总不能是一想到九尾狐便回忆起那次压榨出全部力量借与reisen,与八云蓝相争的痛苦了吧?”
年轻人自嘲般的笑道,然而当他这么自言自语完之后,却沉默了下来。
这可能性……的确不小,不然无法解释他这莫名其妙的情感。王暝知晓自己身上秘密众多黑幕重重,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该如何与几千年前的狐狸扯上关系,要说唯一接触过的狐狸,就是那八云蓝了。
不过这倒是不妙,王暝并不认为那日八云蓝展现出的实力能让他拥有如此深刻的印象,可那时的自己是最为虚弱的,即便是真的在那时心中烙上对了八云蓝恐惧,他也会太不感到奇怪。
因为当日的八云蓝与拿出王牌的王暝相差仿佛,他清楚自己是何等可怕的魔物,故而也了解八云蓝是何等强大的妖怪。
而且这种精神上的引子,随手洗去就是了。
“原来如此,我说你一个人偷偷摸摸地躲在神域里干嘛,原来是在为别的女人心痛。王暝啊王暝,你怎么对得起一直默默支持着你的我?”
完美潇洒女仆长的身影突然自无尽漆黑之中浮现,少女满面苦涩哀戚地怒视着颦眉捂心的王暝,眼眶中晶莹的泪水来回打转。
而王暝仅仅还以冷漠的嗤笑,他斜睨着面前的十六夜咲夜,如同每个人渣那样气势汹汹地说道:“怎么,你有什么不满吗?早就看腻了你这黄脸婆,正好狐耳狐尾都是萌点,我若是能投向迷途之家,想必妖怪贤者也不会舍不得区区一条狐狸,而且那八云蓝也不用带pad,身材本就一流。快去搞年末报表,子时之前我要看到成果!”
“诶?大哥哥不要咲夜了?好好好,那你看看我是不是已经够大了大哥哥和我交往吧!”
王暝面前的十六夜咲夜倏然间变作金发红瞳的少女,芙兰朵露欢呼着扑倒王暝的怀中,睁大了美酒色泽的双眼歪头看向王暝,竭尽全力地卖萌试图让少年点头。
“别闹,你离成年远得很,休想过我这关。”
少年伸手环住芙兰朵露的腰,亲昵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少女笑眯眯地接下这个吻,然后充满希冀地望向王暝,问道:
“大哥哥的意思是,如果我成年就可以咯?”
王暝不置可否地笑笑,这笑容中并没有多少喜悦,反而如同故意为之的假笑。
“到时候再说吧。”
我未必能陪伴你那么长的时间呢,芙兰。
“对了,大哥哥。”
“恩?”
“咲夜其实就在你背后哦。”
王暝勃然色变,瞬间将生铁铸成似得脸扭到背后。
在那里,完美潇洒的从者缄默伫立着,表情无惊无喜,古井不波。
第五十九章 察觉
王暝曾一度为同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着冷静和如钢铁般坚强的心理素质赞叹不已,但直到今天他才觉得,或许咲夜能像一个普通人类那样善于表现自己的情绪才更好些。
仅对自己而言。
王暝的喉头艰难地耸动了一下,他回过头用阴沉而愤怒的目光恶狠狠地剜向显然是故意为之的芙兰朵露,而向来视王暝的威严于无物的少女则以诡计得逞的狡黠笑容予以回应。少年此时却无暇思考如何教训这个越发不服管教的小女孩,他上前两步,凑近了自己的女友,试探着辩解道:
“那个……咲夜你听我解释,这都是芙兰这小鬼的阴谋,我对你没有任何不满,也不准备倒向迷途之家,这一切都是误会,我只是再和芙兰开玩笑,当不得真,当不得真的。”
女仆长一如既往冷漠的精致面容让妖魔的心中甚是没底,他知道与自己约定此生的少女并不太在意寻常少女会在意的事情,相较而言她的女性魅力也的的确确并没有展现许多。但即便如此……
不太在意容资的少女也终究还是少女,而不太在意也仅仅是“不太”在意而已啊。
在王暝惊惧的目光中,十六夜咲夜那双泛着淡淡水色的薄唇轻轻开合起来。
“黄脸婆,嗯?”
“……”
这具突出亡者属性和肉|体力量,理应不会流汗的躯壳上,一滴晶莹的汗珠顺着王暝的额头缓缓流下。
眼见王暝没有说话,少女用平稳的语调继续说道。那个“嗯?”的尾音没有被刻意拖长,也并不兴师问罪,但这和缓的平稳在少年看来却如同逐渐逼近的铡刀,随时都可能将他一分为二。
“狐耳狐尾很可爱,嗯?”
“……开个玩笑而已,你知道我并不喜欢毛茸茸的东西。”
“身材一流,用不着戴pad,嗯?”
不知是否是王暝的错觉,他总觉得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pad这个单词的音似乎被咬的重了那么分毫,十六夜咲夜的眼睛似乎略微眯起少许,有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意在那双银色的瞳孔中酝酿待发,让少年从尾椎到天灵盖一路体会到被无数细针穿刺般的感觉。他很清楚,这句话要是应得有什么错误,接下来的时日恐怕就不会那么好过了。
他极具亲和力的脸上迅速绽开一副有若晨曦般的晴朗笑容,王暝和缓了声音,用甜蜜而不失真诚的语调回答道:
“这是无可辩驳的违心之言,我从来就不喜欢过于丰腴的女性,娇小的少女身材才是我理想的伴侣形体(少女身形的芙兰朵露有些担忧地低头看去,悲伤地发现并不能看到自己的双脚),况且无意义的脂肪堆积只会影响到战斗,胸部的大小并不会影响哺乳功能。相信我,咲夜,你已经非常美丽了,完全没必要担忧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
在王暝放大少许且不断震颤的黑瞳中,少女身上那刺骨的杀意似乎正在逐渐淡去。这令他在心下由衷地松了口气,若论战力如今的他已经超出女仆长不知凡几,但最大的问题在于战斗似乎并不能解决女仆长的怒火反而会火上浇油,王暝深谙生气中的女性只能安抚这一至理,故而不断地试图缓和咲夜的心情。
在沉默片刻后,十六夜咲夜说出语气明显缓和的一句话。
“年末报表已经做好了,你要看吗?”
王暝直到此时才算是真正地把心放回了它该待着的地方。少年竭力微笑起来,答道:
“不胜荣幸。”
十六夜咲夜轻轻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跟我来。”
王暝连忙追赶上十六夜咲夜的步伐,同时在从神域消失前留给芙兰朵露一个“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的眼神,而芙兰朵露只是好奇地打量着她来过不知多少次的神域,全然无视了王暝的威胁。
而当少年的身形也从这空洞的漆黑中消失后,少女俏皮的笑容才迅速隐去。她的脸上流露出这个年龄本不应有的成熟寂寥,少女伸出手,白皙纤细的柔荑在黑暗中勾勒出了一个模糊的少年身形。芙兰朵露叹息着,捧住了那张没有五官的脸颊。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你才不会单纯的将我看做一个妹妹,一个小孩子呢?”
这很好,她可以享受到王暝无微不至的关心照料。但这不够,这还不够好。芙兰朵露不仅仅满足于妹妹或被保护者,她更想成为在那之上的,更加亲密的存在。固然她比起十六夜咲夜更为亲近王暝,但这种亲近……这种只是家人的亲近……
还无法满足她。
但她能察觉到,比起成为恋人,她的兄长更愿意仅仅维持现在这样的关系。王暝甚至在心底隐约抗拒着与芙兰朵露拥有更进一步的关系,这是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根植于潜意识中的念头。若非如此,在当初芙兰朵露极为可疑地阻拦王暝翻查酒后记忆时,妖魔不会那么轻易地就被说服,他从不缺乏好奇心和求知欲。
既然他不愿意,那么芙兰朵露也乐于迁就王暝。毕竟比起这个,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
“又要我怎么做,才能避免你的死亡呢。”
芙兰朵露低垂着头颅,发丝投下的阴影遮住了她的面容。很神奇的,在这没有任何光源的漆黑空洞之中却从来不会出现目不能视的状态,但此时芙兰朵露的表情被她主动遮挡,却是无法看的分明了。
“我……不会允许你死去的,大哥哥。”
少女伸出手,她将手臂搭在了模糊少年的肩上,十指几乎陷入其中。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允许你离开我。”
芙兰朵露的肩膀轻轻耸动起来,她是在哭泣吗?还是……
“可别忘了,从你来到这里的那刻起,你就已经被打上了我的烙印,不是吗?你是我的东西,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夺走你。”
“包括你自己。”
少女捏碎了那个少年的框架,她抬起头,美丽的面容上满是狰狞暴虐,然而她却在笑,酒红色的瞳眸神经质般的震颤,芙兰朵露挥手打散了少年的碎片,她再也压抑不住似得放声狂笑起来,歇斯底里的笑声在王暝的神域中不停回响,空荡而可怖。
“王……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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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有印象,这应该是整本书中芙兰朵露第一次直呼王暝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