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九章 娱乐性华山论剑
王喆告诉羊一,袁天纲、张果、陈抟、吕岩,四位道祖并没有成仙,他们就是死了。
这些年,师兄弟经常探讨羊一的问题,研究和猜测‘钥匙’到底是怎样一种形式,和阿珂是什么样的关系。王喆对此,和他的四位道祖一样上心。
羊一知道王喆说的‘成仙’是真么意思,这个世界并没有神仙,没有成仙,就是说老袁、老张头、陈抟和小吕,他们并没有完成道命。
羊一是他们的道命,在没有被王喆分析之前,他一直认为四位师兄弟为了不让他死于这个世界的冲突中,付出生命的代价保护了他,这就是完成了道命。
但王喆说不是,他的归路才是包括王喆在内五个人的道命。羊一没有回到原来的世界,他们就没有完成道命。
这个结论,让羊一很恐慌,原来四位师兄弟的横死,真的就是死了,没有因此而得大道,他们的道心仍然不是完整的。
随着时间流逝,羊一的紧迫感越来越强烈,如果找不到回去的路,不但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永远迷失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里,所有关于永恒之恋的承诺也就成了泡影。
原本世界里守候自己的人终究等来了一场空,这个世界拼了命保护自己的人仍然是缺损的道命。
阿珂在屋子里弹她的日月琴,清点完秋收账目的羊一听去全真教送粮归来的庄丁汇报,王喆和周伯通五天前回来了。
庄丁说,王喆好像在路上感染了风寒,身体略有小恙,周伯通不知道犯了什么错,一回来就被王喆禁了足,关在小黑屋里面壁思过。
羊一打算去看看。
王喆和周伯通是刚从大理回来,去年初夏走的,华山论剑结束就走了,去了一年多才回来。
去年春天中原武术界在华山东峰上的华山论剑,羊一没有去,因为他不是武林人士,对此也毫无兴趣。
武术界经历了‘靖康之变’的惨烈之后,有了很大变化,最显著一点就是少林寺蛰伏了,不再是中原武林的领袖,寺中也缺少超一流的高手坐镇。
当年和女真人厮杀,达摩院死伤过大半,中原武林也同样元气大伤,然后大家就面临一个十分严酷的现实:女真人统治了这里。
像少林寺这般有固定山门的帮派无法再明火执仗和金国做对,否则就会被人家连根拔起,所以都只能选择蛰伏,顶多暗地里支持一下反抗活动。
只有居无定所的丐帮还继续四处开花,但也因此付出了极大代价。
五十年过去,武术界因为资源被限制,从门派聚集变成了个人英雄主义,仍然有绝顶高手,但没有了绝顶门派,甚至很多在黄河以北的门派为了生存,已经投靠了金国。
当年金国灭辽后,本就全盘招降了大辽武术家集团南院大王府,也收拢了不少中原武术败类。那个时候,金国官方武术家集团是四太子王府。
四太子就是完颜阿骨打的第四个儿子,名叫完颜宗弼,女真名‘兀术’,宋人称呼他金兀术。这家伙是金国最强硬的主战派,他和他的四王府也是岳飞最直接的敌人。
所谓宿命之敌,岳飞死后不久,金兀术也死了。现在金国武术家集团掌握在六太子完颜洪烈手中,也叫赵王府。
完颜洪烈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但他同样野心勃勃。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重阳子王喆默许了《九阴真经》谣言的传播。一趟华山论剑,武术界想的是绝世武功和长生不老,王喆则打算通过这次盛会,把中原武林团结起立,形成合力一起对抗金国赵王府。
不知道团结的效果怎样,也不知道他们华山论剑采用的是一对一淘汰制还是循环积分制,反正王喆回来后,很春风得意地告诉羊一,他拿到了冠军。
亚军是黄药师、洪七、段智兴和欧阳锋四人并列。
这么看来,应该是循环积分赛,很先进也很公平的一项赛事。
王喆是天下第一,花花轿子众人抬,中原武林给前五名分别送上尊号,按照各自老巢的地理位置,叫他们中神通、东邪西毒南帝北丐。
羊一觉得他们很有娱乐主义精神,苦中作乐。
天下第一的王喆都不是他的对手,羊一当然有资格嘲笑武术界的任何举动。不过,羊一会武术、阿珂箭术无双,如今除了王喆并没有其他人知晓。或许全真七子中的老四王处一知道一点点,他和羊一走得相对比较近。
全真教其他人,包括周伯通在内,都以为羊一是个大财主,也是全真教的供奉金主,经常给王喆送米面油送温暖。看在钱的面子上,王喆尊羊一一声‘师兄’。
这种情况在道士界很常见,出家人不事生产,总不能吃风把屁,需要糊弄一些金主养活他们。在马钰、丘处机他们看来,羊一就是如此,所以他们见到羊一会客气,但并不真心尊重,嘴上的师伯叫得也不情不愿。
而以羊一的见识眼光,全真七子的习武天分都很平庸,虽然比自己强,但羊一就不能作为天分比较的标杆。全真七子远远比不上羊一的五位徒弟,也不如王喆、阿刁这样的武术奇才。
还有当年波斯的欧几里德,那孩子也是天才。全真七子在天赋上甚至不如他们那个疯疯癫癫的俗家师叔周伯通。
别看周伯通至今仍然是个熊孩子,可他的武学天分真不是盖的,这些年从来没有认真练过一天,就那么看两眼比划两下,纯粹的玩耍性质。可即便如此,现在仍然比全真七子中最优秀的丘处机高出一大截。
丘处机嫉妒得能吐血,他的刻苦真是感天动地。
羊一和周伯通的关系倒是很不错,因为这些年他一直把周伯通当成孙子在哄,闲的时候甚至还会陪着他疯玩。而周伯通的调皮捣蛋,也可以看做是孩子的天真烂漫,他没有世俗功利势利眼,不会觉得羊一除了有几个臭钱一无是处,所以二人挺亲近。
羊一亲自套好马车,载上阿珂,夫妻二人直奔七十里外的全真教。他要去探望师弟王喆,看看他病得严不严重,也很好奇周伯通这次又惹了什么祸,竟然破天荒被禁足。
不能怪羊一和阿珂好奇心泛滥,乡下娱乐真的不多。
这一去,便出了一场祸事。
第一二〇章 预感到寿元将尽
从全真教出来,羊一的心情很沉重。王喆的确病了,但不是伤寒,而是在大理苗疆感染了瘴气之毒,他是带病一路咬牙回到终南山的。
道士善医,王喆也不例外,瘴毒要不了王喆的命,但没有产自苗疆的针对性药物,治疗起来会很麻烦,也需要很长时间。
但这都不是重点。王喆对羊一说,他预感到自己的寿元将尽。
王喆不年轻了,他今年实岁整六十,可这个年龄在修仙养生的道家之中,并不算很老。习武之人并不比普通人活得更久,体格强壮了却也会有许多暗伤,但修道的确有助于长生。
按照常理,王喆基本能活到七老八十,可才区区六十岁,他就说快死了。
但羊一知道王喆不会在这方面胡说八道,他既然有了清晰的预感,就一定是真的。
王喆是个豁达的人,他反过来还劝羊一想开点,生老病死是天伦,只有羊一找到自我、找到回家的路,王喆才能突破天伦,完整自己的道命,也就是羽化升仙,一如他之前的四位道祖。
羊一和王喆谈了很久,他分析羊一的‘钥匙’应该和他刚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地方有极大关联,但具体是什么关联,王喆却又分析不出来。
刚出现的地方,就是羊一如今山边庄园的里面、小木楼那里。565年前羊一最初的记忆,就是那个山坳,还有那个叫杨毅的傻子。
这个意思就是,圣女阿珂是锁,木楼山坳是开锁的地点,可那把该死的钥匙在哪里呢?羊一、阿珂和王喆三人仍然不得而知。
放下沉重的话题,羊一又关心了周伯通是怎么一回事,结果把王喆气得咳嗽连连。
王喆是武痴,对武学的热爱丝毫不亚于修道。去年春天华山论剑的时候,通过不断切磋,他发现自己的武术和大理国王段智兴的武术竟然有极强的互补性。
二人的武学都出自逍遥派不同的分支,思想内核是相同的,当然会很互补。
段智兴在武学上比王喆还痴,如果王喆说用《九阴真经》换他的大理国祚,段智兴一定会答应。
二人在华山上热火朝天讨论了一个月,却依然意犹未尽。毕竟还是一国之主,长留在中原不像话,自身也不安全,段智兴便邀请王喆去大理,继续彼此的武术科学探讨。
其实黄药师的武学也来自逍遥派,但他这个人心高气傲,在他眼中没有好坏正邪之分,只有俗与雅。满世界皆俗人,黄药师懒得搭理满世界。
从华山返回终南后,王喆对教中事务做了安排,让马钰和丘处机二人代为掌教,又给羊一招呼了一声,便带上周伯通兴致勃勃赶去了大理。
不带上周伯通不行,离开王喆的约束,他就是个混世魔王,全真七子根本管不住他,也打不过他。
一切都很顺利,两个武痴对武术理论的进化和中原武术的发展趋势做了深层次的专业探讨,整日边切磋边推心置腹,把其他身外之物全忘了。
王喆忘了周伯通,国王段智兴忘了后宫佳丽。
段智兴把周伯通当成不懂事的孩子看待,可这个熊孩子勾搭上了大理国的刘贵妃。
刘贵妃名叫刘瑛,能成为贵妃自然长得相当漂亮,她也十分得段智兴宠爱。已经无法判断到底是谁先引诱的谁,大概率是寂寞守空房的刘贵妃占了雏子鸡周伯通的便宜。
东窗事发后,王喆十分没面子,段智兴被绿得都快成了芭蕉树。但又能怎么办?当然是原谅喽。
杀了周伯通?只要不怕天下第一的王重阳翻脸你就杀。女人如衣服,知己才是手足,段智兴大度地表示无所谓,哈哈哈……
气急败坏的王喆揪着周伯通灰头土脸离开了大理,怒火攻心之下被瘴气之毒趁虚而入。又没脸再回大理找段智兴要特效药,便一路硬扛着回到了终南山。
在羊一看来,这根本就不叫大事,既然人家段王爷都没计较,何不把刘贵妃讨来索性给周伯通当老婆。说起来是老顽童,可也一把年纪了,不娶老婆不合适。
王喆气得连连咳嗽。
实际上,刘瑛就是寂寞空虚冷之时的春心荡漾,她热爱的是荣华富贵,追求的是万千宠爱于一身。这样一个缺乏底线的女人,兴趣所致出个轨可以,环境所迫也不太挑食。可要逼她跟着周伯通来终南山吃清苦,她能把老顽童绿得和终南山一样层峦叠翠你信不信?
刘贵妃的下场不知,但周伯通被王喆关了禁闭。而且出于师道尊严,王喆对徒弟们谁也没说原因,只是偷偷给羊一说了原委。
有了王喆的‘寿元将尽’,羊一便也没心思再去关心周伯通,眼见天色不早,便和阿珂告辞,说过两天再来看他,不要胡思乱想,先好好将养再说。
王喆的性格有点像陈抟,做事认真而且原则性强,但他缺少一点老张头和小吕的不正经,或者叫假正经。所以他做事不够世故和圆滑,手段也不怎么丰富,这么多年名气和号召力都足够,却始终把各怀鬼胎的中原武术界团结不起来。
所有人都尊他为武术界领头羊,却以各种借口不追随他起事,一盘散沙始终拧不成一股绳。
这是王喆的一大憾事。
走出全真教,羊一和阿珂心情沉重,套好马车后就默默朝着自家庄园回去。夕阳西下,残阳将终南山勾勒出末世的霓幻辉煌,让世界看起来显得非常不真实。
羊一问阿珂,拜火教的教义中有没有逆天改命的办法,他想让王喆多活些年头。阿珂说要回去好好想想,也许能从自己圣女转世的密约中寻找到答案。
阿珂今天很奇怪,因为阿刁的关系,她始终对王喆有些看不顺眼,平日也不来全真教。但今天羊一出门的时候,她却非要跟来,而且还把自己多年不用的圣火弓放在了马车里。
羊一问她怎么了,她说心里总感觉有些忐忑。
马车不疾不徐在路上前行。
全真教中王喆突然从病榻上坐起,大喝一声:“不好,师兄有危险。”
羊一和阿珂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一个人,一个熟人。
第一二一章 西毒是欧几里德
尽管已经二十多年没见,但羊一和圣女阿珂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在路边站立等待的人,是昔日拜火教光明右使欧基里的小儿子欧几里德。
当年波斯与突厥大战时,少年欧几里德一直追随圣女阿珂黛茉和圣火战神萧天佐,与阿刁琳妲忒拉同为圣女最为忠心的左右护法。
此时欧几里德一身华丽的长袍,手杵着黑色长杖,杖头雕着盘蛇,脸上蓄着波斯人很标志性的短髯。
羊一和阿珂认出了中年的欧几里德,他自然也认出了已经开始步入老年的羊一和阿珂。
欧几里德持杖双手行抚胸鞠躬礼。“拜见圣女,见过萧执事。”
他乡遇故知,二人大为惊喜,便赶紧从马车上跳下来。“欧几里德,怎么会是你?你什么时候来中原的?”
昔日曾是最忠心的下属,也是并肩浴血奋战的兄弟。虽然离开波斯前与欧基里闹得并不愉快,但和欧几里斯却没有任何矛盾。
“哈哈哈,圣女和萧执事有所不知,我来中原已经十年了,一直想和二位叙叙旧,却总是打听不到你们隐居在何处。圣女和萧执事别来无恙?”
“好好好,好得很。欧几里德,你来中原十年了?”
“是啊,我还有个中原名字,可能二位听说过,叫欧阳锋。”
“什么!欧阳锋就是你?”
“正是属下。”
“哈哈哈……,真是没有想到。”
原来欧阳锋就是欧几里德,实在出乎羊一的意料,即便听说了欧阳锋是胡人,他之前也根本没往这方面想。
哪有什么西域白驼山,纯粹子虚乌有,欧阳锋无非不想暴露他拜火教的身份而已。
与故知乍然相逢,羊一只有欣喜,他说:“既然如此,入乡随俗,我们也称呼你欧阳锋好了。欧阳先生,来中原所为何事?”
欧阳锋说到:“哈哈哈,难道圣女和萧执事就不请故人去家中坐坐?”
“失礼失礼,快快有请。”
二人把欧阳锋让上马车,一边攀谈一边朝着庄园驶去。
据欧阳锋说,搬迁到平原城市亚兹德的拜火教,这些年发展平稳,没有大起大落,也没有了战争。月族势力消失后,波斯人和拜火教没有了日月之别,现在日族波斯就是全部波斯。
没有了内部敌人的掣肘,教主欧基里有信心假以时日恢复拜火教往日的辉煌。
听着欧阳锋侃侃而谈,羊一猛然感觉自己的小腿被什么虫子轻轻叮了一下,秋天山边蚊虫多,他没有在意,也没有问阿珂有没有被叮到。
没过多久,羊一突然发觉事情不对了,自己的身体变得麻木,手脚开始发软无力。活了五百多岁,他很清楚这是中毒的先兆。
再看到欧阳锋和煦的微笑变成了皮笑肉不笑,顿时便感觉来者不善。欧基里是拜火教第一用毒高手,毒药学是欧阳锋的家学渊源。
“你……你为何下毒?”
“萧执事果然不是凡人,如此快就感应到了,只不过还是为时已晚。圣女,萧执事,对不住了,我为了找你们花了十年时间,不要怪我。”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要带圣女回波斯,至于萧执事,你不用回去了,教主让你回答一个问题:欧几里斯是怎么死的?”
三十年前为了引起不周山上的混乱,化名萧天佐的羊一袭杀了早就想杀掉的欧几里斯,他是欧基里的长子,也是眼前欧阳锋的大哥。
故友转眼成仇敌,毒药的药效正在猛烈袭来,羊一话不多说,果断朝着欧阳锋扑去,要在还有一战之力的时候杀掉他,否则今天自己和阿珂性命不保。
来不及了,毒药使得他身型滞涩了很多,被欧阳锋挥杖击在他胸前。羊一撞碎马车车厢,远远跌落在一丈开外。
左臂为了护胸,也被击断了,羊一当即口吐鲜血。
欧阳锋毫不留手,他就没打算让羊一再活下去。一杖击出,便紧跟着纵身跃来,要就此结果羊一的性命。危急关头,同样中毒了的圣女阿珂勉强挽起圣火弓,一箭逼退了欧阳锋。
拜火教根本不像欧阳锋所说的‘发展势头良好’,而是陷入了严重的内忧外患之中。
驱逐了月族,并未让日族变得万众一心,大家内斗惯了,以前有月族这个强大的对手,日族自身的矛盾尚且显现不出来。可古今任何团体哪有不拉帮结派的,哪里又能缺少了内部权力斗争的。
月族遁亡,日族内部展开了激烈的争斗,欧基里根本弹压不住,而且他自己也面临着其他拜火教大佬的施压,教主也不能一手遮天。
欧基里自诩才华和能力丝毫不逊于波斯传奇霍山老人,但霍山五百年前立下圣女、左右光明使的三权鼎力是非常科学的权利构架,拜火教因此在激烈的内斗和外敌环绕之下稳固了五百多年。
欧基里拆毁了这个构架,表面上看依然有圣女有光明使,但都变成了空架子,他试图将拜火教搞成教主的一言堂。
而他找来冒充的圣女,成了反对派的突破口。
圣女并非找个女人手拿权杖就可以,而是有着极其严格的密约,是一种神秘和天人感应的密约。如果不通过转世的各种神迹和契约成为圣女,就无法凝聚起对圣火的天然信仰。
所以无论欧基里找来什么样的女人,都只能是普通的女性,背负不起教众的膜拜,也无法和圣火有丝毫呼应。
冒充圣女,在密约的诅咒下,会死得非常惨,欧基里先后找来的两位波斯纯血统女子,一个被殿内圣火突然烧死,一个被圣殿掉落的石块砸死。
欧基里在圣女一事上失算了,拜火教如今圣女空缺。阿珂在中原隐居,可只要她不死,就依然是圣女。只要阿珂不死,波斯的下一代圣女就不会转世。
教主欧基里彻底明白了,要想全面掌控拜火教,绕不开圣女体系,绕不开已经失踪了的阿珂黛茉。内忧外困之下,他指派小儿子欧几里德(欧阳锋)根据线索去寻找圣女。
其实欧阳锋是拜火教内部混乱的源头之一,欧基里年纪大了,欧阳锋和二哥、光明右使欧几里什为了争夺未来的继承权,把拜火教内部搞得比当年长老院和执事院之争还针锋相对。
欧阳锋来中原的目的:捉拿圣女回波斯,如果不能活捉,就杀死圣女,好让下一任圣女转世。至于羊一,他杀了欧几里斯,玷污了圣女的纯洁,必须得死。
第一二二章 四掌过后终归墟
羊一和阿珂相互搀扶着,跌跌撞撞向来路逃去,唯一能阻止欧阳锋靠近的,只有手中勉强拉开的圣火弓,和已经无数不多的羽箭。
他们的双腿几乎没有了知觉,只是靠着多年习武的毅力和直觉在逃跑。欧阳锋的蛇毒,不会杀死他们,却足以让他们武功尽失。
还有很长的路,羊一清楚自己和阿珂既没有体力也没有足够的箭矢支撑到逃进全真教,但此时他俩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欧阳锋不断用欲擒故纵的假动作消耗着他们的箭矢。
其实欧阳锋挺倒霉的,他一直最受父亲欧基里的喜爱,而且三兄弟当中也属他的能力最强。少年时奉父亲的命令,留在圣女身边作战,既锻炼了他,也为他赢得了后来很多基层教众的支持。
原本他是众望所归的接班人,但年老昏庸的欧基里害怕儿子羽翼丰满后架空他甚至直接夺权,便又大力扶持次子欧几里什,来和欧阳锋形成制衡。
欧几里什武功和学识都不算出色,但他玩弄权谋要比欧阳锋厉害。如此一来,直接让拜火教中形成了大面积站队,再加上其他反欧基里的势力,实际上拜火教比在不周山上的时候要乱得多。
十年前,还算春风得意的欧阳锋干了一件荒唐事,他在一次酒醉之后把嫂子睡了。
欧几里什的第三任妻子很年轻,是风情万种的媚骨女人,长得十分迷人。英俊潇洒的欧阳锋和嫂子眉来眼去不是一天两天了,终于鼓起勇气**了一回。不,三回,欧阳锋武功高,自然身体很棒。
不知道是不是二哥大义灭亲的桃色陷阱,反正东窗事发了。
权力争斗的捷径,就是要在道德上摧毁你。无论背地里怎么男盗女娼尔虞我诈,但明面上都必须成为道德楷模。
江湖中勾二嫂是大忌,波斯江湖也不例外。这一下,欧阳锋惹了拜火教舆论众怒。为了躲避二哥欧几里什咄咄逼人的舆论攻势,欧阳锋听从了教主父亲的安排,来到中原寻找圣女。
欧基里让他直接杀了羊一和阿珂,但欧阳锋有自己的算盘。羊一当然要杀,但圣女还是由自己亲自掌握的好。如果圣女转世,新圣女只会成为教主父亲手心里的权杖,但控制了阿珂,挟圣女以令圣教的把戏欧阳锋懂。
来到中原后,欧阳锋一找就是十年。
羊一和阿珂丝毫不涉足江湖,也不干涉武林,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存在,更遑论他们的底细了。
在拜火教收到的情报里,圣女最后的踪迹,是行商的波斯人二十多年前在玉门关外看见她和羊一还有琳妲忒拉朝着中原走去,然后便杳无音信。
一直到一年多前,欧阳锋去华山论剑,通过和口无遮拦的周伯通攀谈,得知重阳子王喆在终南山下有位财主师兄,虽然此人丝毫不会武功,但关键是,这个财主有个波斯胡女老婆。
年龄能对上,但欧阳锋一开始也并未当回事。二十多年前波斯战乱,许多行商的波斯女子留在了中原,给这里的有钱人当了小妾,所以也没什么稀奇。
直到又一年寻找无果后,欧阳锋才重新思量起这个线索,他便决定再来全真教一探虚实。
哪知道就这么巧,欧阳锋在山下远远便看见羊一和阿珂走进了全真教的观门。他经常活吞蛇胆,视力相当好。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欧阳锋并不知道王重阳刚从大理回来,更不知道他重疾染身,何况羊一当年圣火战神的威猛历历在目,欧阳锋不敢走进全真教里造次。
于是,利用他乡遇故知的大意,用最擅长的下毒,成为了最佳手段。
欧阳锋也不敢等回到庄园里再动手,因为他不知道阿刁琳妲忒拉已经去世了,欧阳锋并没有信心打得过阿刁。
欧阳锋武术很强,王喆曾说过与他‘只是稍逊’,这毒物本就是个习武天才,他当年很多功夫还是羊一在战场上传授的。
羊一在两百招之后可以打败王喆,属于‘稍强’,按此推论,羊一即便能打赢欧阳锋,也需要一百招开外。但那是在满状态的情况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箭也射完了,双腿也完全失去了知觉,羊一和阿珂近乎瘫倒在地上。
欧阳锋人狠话不多,灵蛇杖直接夺向羊一的咽喉,阿珂拼命把自己的身体挡在他前面,又被羊一使劲将她别去了身后。
眼看就要命丧当场,五百年归家之路终成一场空,半空中此时响过一声霹雳怒喝:“大胆欧阳锋,想死你吱声。”
全真七子抬着床板狂奔而来,盘腿坐在上面的王喆伴随着怒喝飞身而起,像一只雄鹰扑向正要行凶的欧阳锋。
老毒物大吃一惊,横杖来阻王喆的攻击。
天下第一的王重阳劈空就是一掌,将精钢打造的灵蛇杖击断成了两截。
半空中身形不滞,王喆连续三掌结结实实印在了欧阳锋的前胸和脑门上,老毒物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呈抛物线就飞了出去。
王喆降落,站出一个仙人指路的潇洒姿势,全真七子不由得被师尊倾倒。他们七个也没闲着,迅速组成天罡北斗阵,将羊一和阿珂团团护住。
这一刻,羊一都把王喆佩服得五体投地。太帅了,太猛了。
“欧阳锋,你活腻了!!竟然敢伤我王重阳的师兄,来来来,再吃贫道七八十掌。”
说着便迈出凌波微步朝欧阳锋逼去。
老毒物从地上爬起来,‘哇哇哇’大口吐着血,跟泄洪口似的,脑门儿也被打成了猪头。眯缝着眼睛看到王重阳如天神般逼将过来,他撒腿就跑,伴随着‘哇哇哇’几个纵身就在黄昏的夜晚看不清了人影。
王喆没有追,他依旧玉树临风站在那里,仙气袭人。
一片膜拜敬仰的目光之中,最小的徒弟、也是唯一的女弟子孙不二忍不住发问:“师尊,为何不追上去结果了这个恶人?”
王喆没有回答,依然仙风道骨。
羊一心知大事不好,可他现在动弹不得。
等到欧阳锋逃遁已经远去,王喆才转过身来,片刻之后,仰天喷出血柱,然后便倒下了,像山峰垮掉。
第一二三章 山坳木楼十年后
重阳子王喆死了,他预知到了自己寿元将尽,却没料到不是自然死亡。
羊一也没有料到已经重逢了阿珂,找到了回家之路的正确方向,却还让师弟因为他而死。
为了救羊一和阿珂,王重阳不顾被瘴气之毒严重侵袭的重病之躯,强行抽干元气,朝着欧阳锋发出了最后石破天惊的四掌。
欧阳锋不知底细,为了活命,他吐着血逃了,能不能活下来要看造化,但王重阳元气尽失,就此陨灭。
全真教里哭声一片,人人披麻戴孝。玉阳子王处一给羊一和阿珂服用了解毒用的冰清丸,虽然并不对症,他俩也没有回复体力和武力,但总算暂时压制住了毒性,勉强可以坐起来了。
全真教里乱成了一片,王重阳死了,也没人再关心周伯通是不是还需要关禁闭,老顽童冲出来在师兄灵前哭了三天后,说要去杀了欧阳锋给师兄报仇,便不见了人影。
没人能拦得住他,也没人想拦他,更没有人在乎周伯通能不能打得过欧阳锋。羊一想拦着周伯通,可他走不动路,全身无力也没办法拦。
周伯通这一走,就失踪了二十年,直到二十年后才又出现。
王重阳死后的第四天,性格刚烈的丘处机大骂羊一,怒斥他为病重之中的师尊招来了灾祸。羊一没有还嘴,也没有生气,他只是低着头任丘处机破口大骂。
大师兄马钰制止了丘处机,然后就变成了他们二人的冲突口角。
没有任何一个团体能做到绝对纯洁和绝对一条心,王重阳猝死,没来得及留下遗言,全真教何去何从,谁担任继任掌教,这些都没有安排。
大徒弟丹阳子马钰德高望重,道法高深,但二徒弟长春子丘处机武功最高,在武林江湖中的名气也最响亮,这就成了潜在的矛盾。全真七子对此心知肚明,但此时又不能明着提出来,性格急躁的丘处机只好找借口骂羊一来发泄。
羊一毕竟是恩师的师兄,是长辈,马钰斥责丘处机,也是借机树立自己的威望。
二人以羊一是不是个好东西为题,吵了起来,马钰人缘好,其余五子有四个帮他,只有太古子郝大通保持了中立。
见到没人支持自己,丘处机拎起宝剑,红着眼睛说:“这肯定是金狗的毒计,你们既然都不管,那就由我来继承恩师的遗志。周师叔去杀欧阳锋,我丘处机就去杀了完颜洪烈。诸位师兄弟,告辞。”
说完也不见了人影。
丘处机绝不是嘴上说说,他真去杀完颜洪烈了,从金国燕京一直追踪到临安府郊外牛家村,由此引出来一段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
第七天,王喆下葬,就埋在道观里面。全真道观改名重阳宫,马钰继任全真教掌教,并通告中原武林。
也是在这一日,勉强恢复了行动能力的羊一和阿珂相互搀扶着离开了重阳宫,没有人留他们,也没有人送。
羊一不知道自己应该是多大年纪,但他知道阿珂虚岁快五十了。两个孤独的老人相依相偎,慢慢走回了七十里之外的庄园。
半年之后,羊一和阿珂卖掉了山外的庄园,然后把所有田产分成三份,两份拿给了王处一,让他交给马钰,一份给了活死人墓里的阿孙。
阿孙年龄也不小了,她偶尔走出来,别人会称呼她孙婆婆。
做完这一切,羊一和阿珂走进峪口,回到他五百年前刚来的那个山坳,住进了之前修建好的木楼中。从此不问世事不问岁月,一心只等归家之路,或者死亡。
一直到十年后,羊一和阿珂才彻底清干净了体内的蛇毒,恢复了体力和武力。
羊一分析欧阳锋若是没有死,一定逃回了波斯,他说要去波斯杀了欧阳锋给王重阳报仇。但是,阿珂劝阻了他。
阿珂说,即便杀了欧阳锋,王重阳也不会再活过来。只有找到回去的路,才能让王重阳道命完成,他才能羽化升仙。
而且即便拜火教大不如前,但教中仍然高手众多,羊一的武术境界虽然很高,身陷波斯也一定凶多吉少。万一有所闪失,五百年的寻找成了泡影,也辜负了五位师兄弟的道命。
不管说得有没有道理,但羊一很听阿珂的话。
十年前王重阳的死亡,对羊一伤害非常大,他无法再容忍有师兄弟因为自己而陨灭。在这个世界上活了五百多年,真正对他好的人屈指可数,唯有五位师兄弟的恩情无法报答。
既然阿珂不让他去报仇,羊一便不想再走出终南山,他就和妻子在小木楼里真正的隐居下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羊一就像几百年前一样,每日种菜种地,偶尔去南边买粮食。阿珂负责打猎改善伙食,圣火弓也不嫌大材小用。不过,圣女阿珂更多时间还是用来弹琴,她说一定要将梦境里的曲子弹奏出来。
为了纪念五位师兄弟,羊一不但在木楼里放置了五座龛位灵牌,还把那座有巨石平台的小山包起名为五圣山。
这十年间,羊一和阿珂没有走出山里一步,除了王处一,也没有人来拜访过他们。
全真七子之中,以丘处机的武术最高,王处一仅次于他,他俩在武学上都要比大师兄马钰略高一筹。
老四王处一很可能知道羊一的武术深不可测,或许是他偷窥了羊一和王喆切磋,也或许师尊当年说漏嘴被他听见了。所以王处一从很早的时候就对羊一挺尊敬,是真的尊敬,而不是马钰和丘处机他们的假客气。
王处一也是个聪明人,既然师尊没有明说,他也就不点破,与羊一颇有些心照不宣的味道,也亲近了些许。
只有王处一知道羊一和阿珂隐居于近在咫尺的山坳里,羊一其实无所谓,但阿珂勒令王处一不得对任何人说起,尤其他那些狗屁师兄弟。
王喆为救二人而死,化解了阿珂因阿刁林朝英对王喆的怨恨,但丘处机对羊一的谩骂、全真教其他人的刻薄,使得阿珂对全真教的恶感极深。除了王处一,全真七子其他人敢走进山坳,搞不好会被她拿箭射出去。
正因为王处一每年总会偷着来拜访一两次,所以羊一尽管足不出户,江湖中有些事还是知道的。
比如说武林中有七个奇形怪状的人,他们和丘处机打了个赌,分别用两个孩子作为赌具。一个叫郭靖,一个叫杨康。
第一二四章 老两口出山寻仇
圣女阿珂黛茉六十五岁那年,羊一走出了终南山。因为他听王处一说,欧阳锋还活着,而且成为了金国武术家集团赵王府的座上宾。
王处一为了救那个叫郭靖的少年,在赵王府和人动了手,而且身中剧毒,反过来还得靠郭靖救他,王处一能活着回来终南山也是很不容易。他没有亲眼看见欧阳锋,但遇到了欧阳锋的侄子,号称白驼山少主的欧阳克,行走前呼后拥,十分排场。
侄子?拜火教光明右使欧几里什的儿子?
实际上,是羊一有所不知,欧阳克其实是欧阳锋的儿子。
那一年欧阳锋和嫂子一夜春风玉露,随后东窗事发,二哥欧几里什依次为借口,怂恿父亲、拜火教教主欧基里将欧阳锋‘驱逐’,所以他带着任务来到了中原。
欧阳锋可不知道,他的射术相当准,只那一夜的放纵,美艳的二嫂便珠胎暗结,九个月之后便生下了一个男婴,这就是欧阳克,波斯名字欧克里斯。
波斯人在这方面不中原人开放得多,对妻子的贞洁并不要死要活,很多底层波斯家庭仍然保持着让妻子陪睡来作为高规格待客礼的传统。
欧几里什不缺儿子,当然也就不在乎多这一个。欧阳锋回去之时,欧阳克已经九岁了。
欧阳锋被王重阳打没了半条命,也打散了三十多年苦修而来的武术。他在中原武林得罪的人太多,为了躲避包括全真教在内的仇人追杀,欧阳锋只能拼了命逃回波斯。
欧阳锋能活着逃回波斯,真的算命大,他能活到现在,基本能称得上是奇迹。
武术尽失的欧阳锋没有完成任务,却像一条死狗一样回去了拜火教,而他的父亲、教主欧基里已经到了风烛残年,于是,欧阳锋刚好赶上了等不及的欧几里什弑父篡位。
一代波斯枭雄欧基里就这样稀里糊涂死在了儿子的手里。
欧几里什成为新的拜火教教主,他为了巩固权威,取消了左右光明使的设置,也解散了长老院和执事院,教主之下只保留五荣耀王、五佛子、五明子,以及十二宝光王。
整顿完权力构架,教主欧几里什就要收拾欧阳锋,以及他的野儿子欧阳克。
二嫂虽然媚骨风流,但显然是真爱欧阳锋,她及时通风报信,让欧阳锋躲过了一劫。于是,一家三口连夜逃出拜火教,索性真的来到西域,欧阳锋找了个风景秀丽的隐秘山峰,当真叫了它白驼山。
羊一和阿珂为了清楚体内毒素,用了整整十年,欧阳锋则用了十二年才恢复了原先的武术境界,尤其是来自圣火令的蛤蟆功。
霍山的圣火令武学,入门和练成总有一丝速成的意味,比中原武林讲究循序渐进快得多。但到了后期,圣火令的武学增长会很缓慢,甚至完全停滞,而中原武术打好根基后会厚积薄发。
失去了拜火教这个根基,欧阳锋只能彻底成为中原武林人士,也必须再找一个大靠山,所以就同金国赵王府对上了眼,这很合理。
既然欧阳锋没死,而且还在中原放肆,羊一就必须让他死。王重阳的仇,全真教可以假清高不放在心上,因为王重阳并不是死于欧阳锋之手,但羊一没那么大的气量。
也许在山里待了十八年,阿珂也想念外面的花花世界了,便同意了出山诛杀欧阳锋,老两口便携手重现江湖。
十六岁那年和羊一相遇,至今快五十年二人始终相伴相随,别说去杀人,就是在山里杀只羚子,他俩也要在一起,片刻不能分离。
山中岁月十八年,山外世界也有了很大变化。
马钰武功或许不算突出,但他是个杰出的领导,如今全真教的发展势头比王重阳活着时旺盛得多,全真七子都收了很多徒弟,全真教里少说也有几百人。
重阳宫也从当年寒酸的小院扩建成了山上山下连成片的超大建筑群,气势相当恢弘。
不过说到武术方面,还是得看丘处机,他的徒弟尹志平如今是教三代的首座弟子,王处一的徒弟赵志敬稍次。
古墓派的孙婆婆,几年前捡回来一个快要饿死的西夏逃难少女,将她收为了入室弟子。少女姓李,或许是原先的名字不好听,面丑心慈而且有着婉约文艺情怀的孙婆婆便给她换了个李莫愁的新名字。
这些年孙婆婆也陆续收留了一些逃难的丫头或妇人,但大多没有太好的习武潜质,基本都在古墓派中打理田产或服侍孙婆婆。
羊一和阿珂出山的这天,不知什么人将一个刚出生的女婴放在了重阳宫门口,明显是弃婴求收养。但全真教一帮臭牛鼻子道士谁也不想抚养、也不会抚养如此幼小的女婴,便好说歹说塞给了孙婆婆。
无名无姓,孙婆婆叫她小龙女。
在更广阔的世界里,北方草原上崛起了一个叫铁木真的男人,他神一般统一了蒙古各部,被称为成吉思汗。
六百年前五胡乱华的鲜卑人被大隋重新撵回去了草原,除了融合进中原的,鲜卑残部一部分在漠南与柔然人融合形成了后来的契丹。另一部分鲜卑去了更北边的漠北,也就是贝加尔湖一带,与那里的原住游牧部落融合,形成了室韦人。
几百年后,室韦人里最大的部落叫做阻卜部,阻卜也叫鞑靼,他们就是蒙古人。
羊一和阿珂重新走出终南山的这一年,铁木真麾下大将哲别和速不台刚率领蒙古骑兵,在后世叫乌克兰的那个地方,大破基辅罗斯公国和钦察联军十万人,然后将投降的十一个公爵全部用车轮活活压死。
这是蒙古大军第一次西征,史称‘迦勒迦河之役’。
那个叫郭靖的少年,竟然就是铁木真的准女婿,他们叫金刀驸马,一听就非常厉害。听王处一说,郭靖的祖爷爷是梁山好汉赛仁贵郭盛,死在了当年剿灭方腊的战争中。
而在大宋,现在的官家叫赵扩,他是给岳飞平冤昭雪的赵昚的孙子。赵扩步子迈得更大,他给岳飞封了王,鄂王,而且让秦桧等四个人跪在了西湖边的岳王庙里。
羊一和阿珂的运气不太好,老两口气势汹汹要把欧阳锋碎尸万段,可一直阴差阳错没有逮着老毒物,尽跟着四处乱跑了。
直到出山四年后,他俩才终于抓住欧阳锋。可是,羊一却对他下不去手了。
第一二五章 我也忘了我是谁
羊一和阿珂只想杀掉欧阳锋报仇,却不想与中原武林有太多纠缠,这就造成了他们的消息来源很匮乏,没有专门通风报信的耳目,所以四年时间也没抓住欧阳锋。
好不容易打听到欧阳锋在何处,等赶去时,人家早就走了。
这四年中他们几乎见到了武术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却唯独总是与欧阳锋擦肩而过,不得不佩服老毒物运气真好。
羊一和阿珂见过传说中那个叫郭靖的少年,傻不溜秋还是个死心眼,挺像刚来时的杨毅。也见到了黄药师那个古灵精怪的女儿黄蓉,她竟然像中了邪似的喜欢上了郭靖,而且还是死心塌地的那种喜欢。
丐帮帮主洪七也中了邪,他现在被武术界尊崇为洪七公。这家伙还是像年轻时一样不靠谱,不但把非帮主不传的降龙十八掌传给了郭靖,还把丐帮帮主之位传给了娇滴滴的黄蓉。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十六岁的黄蓉就此成为丐帮第十九代帮主,也是丐帮历史上最年轻的帮主、首个女帮主。也不知道乔峰泉下有灵,会不会气吐血。
还见过逃不过祖上出家宿命的段智兴,他现在也剃发当了和尚,法号一灯。
但就是没见过欧阳锋。
这四年中,大宋完全没有吸取当年联金灭辽的悲剧教训,从朝廷到民间,全都热血蓬勃投入到了联蒙灭金的激情当中。
金国还没灭,但已经被打残了,的确不会再对大宋构成致命威胁。
赵王完颜洪烈跑去花剌子模企图达成联合对抗蒙古的协议,却让蒙古大军直接把花剌子模也按在地上摩擦了一顿,差点屠了城,铁木真很喜欢干这种事情。
打花剌子模的时候,从丐帮到全真教,大宋武术界一窝蜂跑去给铁木真帮忙,整整围困了半年,最后是黄蓉设的计,郭靖破的城,也是他亲手抓住了完颜洪烈。
完颜洪烈死了,金国武术家集团赵王府也就散了,听说欧阳锋都被郭靖三擒三纵。羊一和阿珂万里迢迢赶去的时候,花剌子模的仗都打完了,欧阳锋又一次不知了去向。
如今统治着波斯大地的就是花剌子模,打仗的撒马尔罕再往西南方向三千多里就到拜火教总坛所在地亚兹德了,但羊一和阿珂并没有任何回去看看的念头,而是直接折返了中原。
就连天之骄子的铁木真也在这四年中死了,他死于征服西夏。这位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征服者,也是文明最残暴的破坏者,活了六十五岁,死的时候天空并没什么异象。
关于铁木真的死因众说纷纭,昔日的女婿郭靖对此闭口不言。
有七八种说法,病死、摔下马、雷劈、中箭、中毒……,最香艳的说法是铁木真被西夏王妃咬断了那里。
铁木真死后,他的小儿子、郭靖的结义兄弟拖雷当了两年监国,也就是代理大汗,但最终还是在汗位争夺中输给了窝阔台。
此后拖雷为了避祸和避嫌,带着自己的部落暂时去往了西边,一直走到红海,等于做了一次远足。后世武术史学家查良镛博士认为,拖雷此行还有另一个目的,是为了寻找同母胞妹孛儿只斤·阿剌海别吉,他这个妹妹还有个小名,叫华筝。
江湖上到处都是欧阳锋干坏事的传闻,羊一却总是逮不到他。可要说欧阳锋命好吧,可又真不见得。
他的老婆、也可以是二嫂,早就死了,埋在白驼山。然后这四年中,他的儿子欧阳克也死了,义子杨康也死了。不管怎么说,最起码在武术上欧阳锋绝对是一代宗师,却落得个孤家寡人的晚年惨境。
杨康就是丘处机用来和江南七怪的郭靖对赌的那个少年,他祖爷爷是昔日岳飞麾下头号猛将杨再兴,也是忠烈之后。
羊一和阿珂四处追踪总是晚去一步,索性便去了华山守株待兔。
华山论剑二十五年一届,距离王重阳勇夺冠军的首届,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五年,中原武林稍微抻头点的人物都在往华山赶去,第二届即将开幕。
这一次没有了《九阴真经》作为彩头,只剩下‘天下第一’的头衔。小鱼小虾喜欢凑热闹,但到了一定境界,并不是人人都热衷于虚名。
已经成为一灯大师的段智兴没有比武,他只是来看看故人,然后就走了,带着被点化的裘千仞。周伯通也没比,虽然他现在很厉害。
华山上仅剩的三位绝顶高手相互比试了一番,因为没能战胜晚辈郭靖,黄药师和洪七公便十分雍容地将‘天下第一’的头衔送给了郭靖。
郭靖是黄药师的女婿,也是洪七公的徒弟,这属于肉烂在锅里。
可就在皆大欢喜之时,羊一苦等不来的欧阳锋出现了。他以不可思议的绝高武术,将洪黄郭三人打得灰头土脸,他们三打一也不行。
最后,三个人不得不无奈但也心悦诚服地承认了欧阳锋才是当今天下第一,老毒物仰天哈哈大笑,简直不可一世。
老虎棒子鸡,老鼠吃大象。武功低微的黄蓉纯粹是个心理学专家,她以超高的话术引导和剖析,只凭一张嘴就让本就已经十分狂热的欧阳锋钻进了迷茫的牛角尖,然后就疯了。
知识就是力量!黄蓉的成功并非个案,一百多年前少林寺藏经阁扫地僧用这个方法说糊涂了萧远山和慕容博,一百多年后同福客栈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吕秀才用这个方法说死了天下第一杀手姬无命。
欧阳锋以手代脚,倒立着就跑了,但没能跑掉,羊一和阿珂适时赶到,刚好截住了他。
于是,洪黄郭蓉四人亲眼见证了刷新他们武术见识的一幕。
根本不用阿珂出手,羊一直接把欧阳锋打成了狗,刚晋升天下第一的老毒物仅仅抵抗了五十来招。
和圣女阿珂黛茉重逢五十三年了,从五十三年前开始,羊一就开始了正常的年龄增长,但也重新开启了武术增进。
虽然这五十三年不如他之前五百年勤学苦练,但无与伦比的武术见识和经验,已经不需要他再刻苦去重复训练,而变成了天人合一的‘悟’。
羊一的习武天份太差,但他总算勤于思考,五百多年对人生、自我,以及武术的探讨,终于在山中养伤的这十八年里,悟出了自己武学之道。
羊一的三个徒弟李逍遥、独孤求败、虚竹,曾先后悟透武道。李逍遥天份最高,他在蜀山悟道,鲁达次之,悟道于光明顶,虚竹临死前几年在终南山下悟道。
而羊一另外两个徒弟也同样悟出了自己的绝高境界,改名李存孝的武大牛是杀伐之道。岳飞则是兵阵兵法之道,他将其记录在笔记里,被后人称为《武穆遗书》。
说起来挺不好意思的,他这个当师傅的落后了这么多。不过,羊一总算也进入到了这个境界,没有给徒弟们太丢脸。
这个境界叫做——天下无敌。
所以对于现在的羊一来说,被摁在地上狂捶的是一条土狗还是一只叫欧阳锋的狗,其实并没有什么分别。
但羊一没有杀死欧阳锋,因为已经疯癫的欧阳锋没有求饶,没有哭爹喊娘,而是一边打一边不停喊叫。
“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求求你告诉我,我忘了我是谁。”
羊一也忘记了自己是谁,所以他放走了欧阳锋。
第一二六章 阿珂是个旱鸭子
每一个在人生中迷失自我的人都是可悲的,每一个忘记自己是谁的人都值得可怜,即便他因此而疯癫痴狂。
人生极度悲哀的欧阳锋彻底疯了,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谁。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做什么?
羊一告诉他,你是欧阳锋。
他反问:欧阳锋是谁?
羊一又告诉他:你是欧几里德,来自波斯拜火教。
欧阳锋:拜火教是谁?欧几里德又是谁?
羊一告诉他,你是欧几里德,你爹是欧基里。我曾经是萧天佐,她是圣女,你以前跟随我们为波斯而战,为拜火教而战。后来你叫了欧阳锋,作恶多端,害死了很多人。还差点用蛇毒害死我们,也间接害死了王重阳。
“欧几里德,我和圣女今天本来是要杀你的,但现在,你走吧,我不杀你了,希望你能找到自己是谁。”
欧阳锋没有逃,他只是像只兔子一样跳着跑了。
羊一失神地看着华山的层峦叠嶂,他真希望也有一个人,揪着领脖子告诉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应该怎么回去。这一刻,他是何其孤独。
这个世界里,只有阿珂最心疼他。她轻轻牵住他的手说:“阿羊,咱们回去吧。”
洪七、黄药师、郭靖、黄蓉四人一直规规矩矩束手站在远处,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因为他们不知道羊一和阿珂是敌是友。
其实他们之前见过羊一,只不过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在首届华山比武之前。二十多年过去,羊一的容貌衰老很多,而且他当时只是个丝毫不会武术的路人。
羊一转身看着他们,很慈祥。
他对洪七公说:“小洪,你很好。懒是懒了点,但一生行侠仗义惩恶除奸,如果你师父知道,他一定会很开心。”
洪七公大吃一惊:“尊驾……你认识我师父?”当年虚竹传授洪七降龙十八掌和打狗棍法时,因为不想与中原武林有太多纠葛,便隐去了姓名,只对洪七说自己是丐帮‘江湖故人’。
羊一点了点头:“他叫虚竹子,是逍遥派掌门,也是你们丐帮前任帮主乔峰的结义兄弟。”
洪七公当场就跪下了。虚竹是江湖武林传说中的人物,武术界人人向往。
“尊驾可知虚竹子恩师现在何处?”
“他去世了。三十年前教完你后不久,便寿终正寝,活了一百岁。我和王重阳将他葬在少室山,你若有暇,可去少室山南坡看看他。”
叮嘱完洪七公,羊一又看向黄药师。
“小黄,你也很好,不但武学上杰出,也继承了你师父包罗万象的学问。”
“尊驾莫非也认识黄某的恩师?”
“我和阿碧姑娘也算不得很熟,与王语嫣也只有一面之缘,不过,你拇指上这枚黄金扳指,正是我当年赠与阿碧姑娘的。算一算,也是百年前的事情了。”
羊一其实对阿碧只是萍水相逢的缘分,记住她只是因为吕岩。小吕看见阿碧时,脸上写满了爱慕,羊一赠给他莱昂王国西班牙风格的金扳指,也是协助小吕讨好她。
黄药师闻言同样惊得汗毛竖立,因为师傅阿碧曾对他说过这枚风格独特的扳指的来历。
“尊驾……莫非是黄裳前辈?”
也难怪黄药师将信将疑,因为羊一和阿珂虽然一个快六百岁,一个也七十四了,但这老两口相对面嫩,看起来也就五十来岁的样子,和黄药师与洪七公差不多。
“黄裳?算是吧,这只是我用过的一个名字,吕岩师弟死后,我就没再用过了。”
这一下黄药师相信了,因为当年师尊绿婆婆阿碧对他提起‘皇兄’,主要还是为了说纯阳子吕岩。
羊一又看向刚才欧阳锋消失的地方。“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曾用过很多名字,但那都不是我。”
山风吹拂着羊一寂寥的背影,洪黄郭蓉四人还处于见识刷新的震撼中,依旧不敢随便说话。
许久,羊一才又转过身来,对郭靖说:“小伙子,你更好,比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好,我们其实都是一些孤芳自赏且自以为是的武夫。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你比我们强。”
“前辈……过奖了。”
阿珂则一直在打量黄蓉,看得黄帮主心里直打鼓。阿珂笑着问羊一:“阿羊,你看小丫头是不是有点像阿刁呢?”
“都是古灵精怪,的确有些相似。”
说完这句话,阿珂从手腕上取下来波斯帕提亚黄金镶嵌着绿玛瑙的手镯,送给了黄蓉,然后二人便飘然下山而去。
脑子里震撼、肚子里满是疑惑的四个人,直到他俩离开很久后,才面面向觎也走下了华山东峰。
自古华山一条路,来观摩盛会的武术界的小杂鱼们不敢随便上东峰,都挤在北峰往上至苍龙岭一线,期待各自的偶像。羊一和阿珂不想被人围观,便去了西峰附近几处崖居的石屋停留了两天。
两天之后,估计华山基本已经清空了,他们才重新往山下走去。此时,下起了雨。
山里的天就像孩子的脸,从一开始颇有情趣的烟雨朦胧到大雨如注,也就是半天的功夫,二人走出百尺峡来到青柯坪,雨势已然变得滂沱。
山中倒是不缺躲雨的地方,二人藏在一处狭窄山谷的石崖之下,也并不很狼狈。
北方的雨很有特点,如果来势凶猛,也就意味着很快就会结束,不存在南方的梅雨连绵。可今天的雨却有些奇怪,瓢泼之势足足两个时辰,却还没看到停歇的迹象,羊一和阿珂难免有些焦急。
头顶上空似乎有不同寻常的闷雷声再响,声音滚滚不绝于耳。或许是疏忽了,对这一片大山很熟悉的羊一到此时才猛然察觉到失误。
“不好,山洪要下来了。咱们快走。”
来不及了,还没等他们重新攀回地势高且平坦的地方,山洪便沿着山谷汹涌而下。水的推力尚且能够抵挡,但水势上涨极快,从没过小腿到灌顶,也就是眨眼工夫。
波斯故地缺少雨水,阿珂是个旱鸭子。
第一二七章 我来自一场大水
如果两个在武术上风华绝代的神仙眷侣被山洪淹死,这个玩笑就开得太大了。
尽管阿珂完全不识水性,尽管羊一的水性也很一般,但他俩还是十分狼狈地脱困而出,爬上高处后略有些惊魂未定。
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羊一从来就不是个智者,所以他对水亲近不起来,倒是对大山有很强烈的归属感。六百年了,其实羊一自己一直没有很清晰地察觉到这一点。
六百年时间,他也从来没有被大水没顶的经历,这是第一次。
雨停了,二人生火烤干了身上的衣服,羊一整理了一番思绪,他告诉阿珂:“我想起来了,六百年前,我是从水里来的,就是像今天这样的大水。”
被撬开的记忆死角,十分模糊地涌入了脑海中,羊一想起了自己出现在这个世界的首个画面。
那也是一次突如其来的山洪爆发,他在水里,就在快要被淹死的时候,幸运地抓住了旁边突出的山石。爬到高处之后,精疲力尽的他便昏迷了。
不知昏迷了多久,醒来后大水已经退去,天空放晴,他躺在一颗茂盛的李子树下,树的旁边是一间破旧的茅草屋,屋中有一些破旧不堪的简陋艰巨,还有一本不知道多少年的书。
然后,他就是杨毅了。
“我从水里出现,也许因为我在原来的世界,死在了水中。”
“还想起别的了吗?”
“只有这么多了。”
一天后,回到终南山小木楼的山坳里,羊一看着涓涓细流的小溪发了很长时间的呆。
就是这条时有时无的小溪,六百年前的那一天是一条汹涌浑浊的河。此后的六百年里,羊一并不是一直住在此处,而是走遍了整个已知世界。
但不管怎么说,长短时间加起来,他在此处隐居也得有两百年。就他所知之中,这条小溪别说爆发山洪,实际上它大多数时间是断流的,干涸得仿佛从来不存在过。
人类逐水草而居,是需要水源的,正因为小溪断流是常态,所以山中隐居或躲避战乱的人络绎不绝,但没人会选择这个山坳,只有羊一莫名其妙地住在了这里。
或许是运气不错,羊一隐居这里时,小溪时常会有点水,但他还是有一小半时间需要走很远的路,翻过对面的垭口去挑水。也许正是因为他笨,所以才坚持了下来。
羊一和阿珂沿溪流而上,却没有寻找到有丝毫价值的线索,日子便又恢复到了之前的状态。
四年前出山是为了杀欧阳锋,但恻隐之心油然而生,羊一没有杀他。这也是他在这个世界里最后一次动杀机,此后他再也没有杀过人。
六百年间,他杀过的人怕不是有成千上万,这六百年对于他来说,本就是残酷的杀戮。即便乱世,即便人命再不值钱,但对于绝大多数普通人来说,终其一生也不会杀人,或者被谁杀死。
他在原本的世界里,因杀戮落水而亡,从水中来到这个世界,便伴随着无尽的杀戮。
悠然而相濡以沫的生活才又过了不到一年,从华山论剑归来的隔年开春,平静就被打破了,东邪黄药师也来到隐秘的山坳,一起住了下来。
羊一问他怎么找到这里的,黄药师说自己掐指一算。
羊一说:“既是如此,你不妨算算我的来历,再算算归处。若算不出来,我便如同殴打欧阳锋一般也揍你一顿。”
黄药师哈哈大笑:“前辈果然不好糊弄,实则是王处一那个小牛鼻子告诉我的。”
郭靖和黄蓉回到东海桃花岛,一切筹备完成之后,到了年初便按计划成亲了。黄药师宠爱自己的独生女儿,却见不得郭靖‘小人得志’,小两口简直腻成了一个人。
日上三竿还不起床,日头还没落完便又早早歇息,哪个岳父能受得了女婿在眼皮子底下这般如饥似渴?
可这是人伦之礼,是闺女女婿相亲相爱的极致表现,他又不能去把郭靖打一顿,让傻小子懂得节制。再说了,如今也不见得能打得过,而且关键是黄蓉更主动。
又一日,哑仆全被驱赶得远远的,郭靖和黄蓉到了中午吃饭还紧闭院门和房门,窗帘拉得密不透风。听力极好的黄药师实在忍受不了,便索性留下一张纸条后离家出走,把桃花岛留给两个混账东西,随便他们折腾。
对羊一的好奇和敬仰,黄药师直奔终南山,回忆起羊一曾被王重阳称为师兄,便去了重阳宫。
全真教在全面开枝散叶,多有分支开设,大家都很忙,此时只有王处一留守祖庭。黄药师做事一向邪气十足,一点没客气,他让王处一告知‘羊师伯’隐居何处,否则就拆了全真教。
形势比人强,王处一打不过他,而且差得很远。为了保住重阳先师的心血,只能实话实说。
“药师,如果王处一宁死不说,你真会一把火烧了全真教吗?”羊一问他。
“那倒也不至于,但一天打一顿是少不了的。”
羊一开怀大笑:“哈哈哈哈……”
于是,黄药师便在山中住了下来,但显然不能和羊一与阿珂挤木楼,羊一让他自力更生。
黄药师是百科全书,土木农桑,没什么能难得住他,便悠悠然在距离木楼百丈的山坡上也建起了木屋,而且看规模还不小。
然而,还没等黄药师把地面平整完,洪七公也来了。
洪七没有女儿女婿,他是被丐帮的徒子徒孙们烦的。
帮主黄蓉躲在桃花岛只顾和郭靖不知羞耻,浑然不理帮中事务,乞丐们只好都来找七公。
洪七本质上是个侠客,却根本不是领袖管理型人才,他早八辈子就把帮主烦透了,否则也不会几年前那么没溜地将帮主之位扔给了年仅十六岁的黄蓉。
一帮大小乞丐围着他吵吵闹闹,洪七恨不得将他们全打一顿。
命令污衣派长老鲁有脚暂代帮主一职,等待黄蓉归来,然后又给鲁有脚派出了三根鸡毛级别的任务:寻找打听王重阳师兄的下落。
丐帮耳目遍布天下,羊一只是隐居,并没有刻意隐瞒行踪,所以丐帮想找到他难度并不大。
洪七不会设计房屋,但他是个好劳力。于是,羊一和阿珂便每天饶有兴趣地看着洪七在黄药师的指挥下,砍树夯土搬石头。
第一二八章 深夜从梦中惊醒
终南山下雪了,并不稀奇,可即便在山边住了一辈子的老人,记忆中也没见过今年这么大的雪。
2015年末的这一场雪,是近百年有详细数据记录以来最大的一次,整个关中都被覆盖在白色苍茫之下。山脚下的水榭小院,也在一片朦胧之中和银蛇蜡象的磅礴终南融为了一体。
中国人看重春节远胜于新年,卓家人也不例外。明天就是2016年元旦了,忙碌的卓爸卓妈只是回来和卓秋天与蔻蔻一起吃了顿午饭,便又匆忙回去了市区。
春节前一个月,是所有工作最繁忙的时候,足球希望春蕾、卓乐教育、卓杨18号慈善基金、左岸餐饮,这些都需要卓彤彤和杨虹来掌舵。
卓杨的一对儿孪生外甥,沈却顾和沈衡薇已经满九个月了,姐姐卓秋天被父母勒令做全职妈妈一年,至少要到孩子一岁之后才能给断奶。
在这一点上,爸爸妈妈十分蛮不讲理,强如大姐头也只能乖乖听话。
好在如今是网络年代,卓秋天通过遥控指挥和运筹帷幄,倒也和老两口配合得很好。
元旦并非一个重要的节日,何况卓杨仍然陷在与世隔绝中,卓家人也没有任何过节的心情。虽然卓杨的情况相比一年之前已经好了很多,但没有质的改变,怎么不令家人忧心。
对卓杨充满信心,可信心不能让现实马上发生变化,卓爸和卓妈只能用不停歇的工作来迫使自己减轻少许肝肠寸断的痛苦。
实际上,有时候他们不得不考虑一个严峻的事实:卓杨一直是这样的植物人怎么办?
一年多前刚出事的时候,已经濒死的卓杨如果能植物,家人会感谢老天眷顾,可人的渴望和贪婪同出本源,都是无止境的。
已经一年多了,如果卓杨永远不醒来,将会是家人永远的折磨。
这种心急如焚的担忧,爸爸、妈妈和姐姐嘴上都不说,也不敢明说。
蔻蔻反而是表现出来最镇定的人,她似乎从耶无疾道长的话里找到了启迪,这两个月一直在寻找着‘钥匙’的线索。
耶道长说她在卓杨的梦里是代表光明的圣女,回来后蔻蔻在电脑上查了很多资料,虽然她完全不确定卓杨的梦境是什么,是哪个年代和哪个时空。
或者梦就是梦,与现实截然不同。
蔻蔻查到了古波斯的拜火教,她清晰记得自己梦中无处不在的熊熊大火。但拜火教在七百年前就彻底灭亡了,资料也尽数被毁。
大约公元1370年左右,统治整个中亚和西亚乃至北非以及大半个欧洲的帖木儿帝国,将位于亚兹德的拜火教总坛摧毁,所有信奉光明的教众要么死,要么信仰那啥。
而当时拜火教唯一的分支,位于中国的明教,也同时被大明帝国开国皇帝朱元璋取缔,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的那种取缔。
朱元璋贫寒时曾投身明教,他麾下将领多是昔日明教小头目,例如常遇春等人。但朱元璋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狠人,他知道拜火教这样产自异邦的哲学根本不足以统治庞大而且有五千年历史的农业帝国,只有经过时间证明的孔孟之道、以及衍生的理学可以完成此重任。
所以拜火教的兴起和覆灭,都是历史的选择。
朱元璋和帖木儿都是盖世英雄,他们不但摧毁了拜火教,也覆灭了不可一世的蒙元,让蒙古人称霸世界仅仅不到一百年就又重新缩回了草原大漠。
这一切都与蔻蔻无关,她只想了解有关拜火教和圣女的事情。可所有资料都在七百年前被帖木儿付之一炬,查不到任何蔻蔻想要的东西。
那些口口相传的故事,也早已消散在了岁月变迁里,无影无踪。
蔻蔻想就心中疑惑再去请教耶无疾,可突然之间下了大雪,进山的路过于难行,她便等等再说。
蔻蔻甚至调查过耶无疾,他发现相对于拜火教,耶无疾才是更神秘的存在。
耶道长是弃婴,近五十年前被卓杨的奶奶从集市的厕所里捡到抱回了村子,无名无姓没有来历,后来只是跟着养父耶老闷姓了耶,而‘无疾’这个名字,还是卓杨的奶奶给起的。
再后来养父死后,耶无疾便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卓杨出生的那一年,他又突兀地出现在村子里,并且变成了道士。
耶无疾说自己得到了全真教嵛山派王处一的衣钵真传,可显然是骗人。卓彤彤专门去山东调查过,人家嵛山派有清晰的传承脉络,根本就没听说过耶无疾此人。
总之,耶无疾相当神秘,仿佛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然后蔻蔻又对全真教的资料做了海量查看,却仍然一无所获,而且十分枯燥,倒是武侠小说中的全真派反而显得很生动。
卓杨哥哥该不会在做一个武侠的梦吧?我在他的梦里是不是也会武功呢?会射箭吗?会弹琴吗?
蔻蔻的钢琴经过近两个月的苦练,进步很大。当然,这个进步是相对于没有任何基础的她而言。
从最开始的‘一指禅’,慢慢变成‘二郎指’,到现在的‘八爪鱼’,她最起码两只手十根指头开始变得听使唤了。
曲子也从被简化后的一个小节一个小节翻来覆去练习,现在每一个小节蔻蔻都能单独弹奏完成,就是连贯还成问题,她还没有一首曲子能完整不间断弹下来。
明天就是元旦了,蔻蔻忙了一天,到了傍晚便感觉有些乏,她决定今晚不查资料也不弹琴,先好好睡一觉,让2016的开始有点仪式感。
全世界都忘记了,卓爸爸和卓妈妈可能没有忘,或许他们只是没把明天当成重要日子。
但蔻蔻记得,卓杨是在2015年元旦这一天回到终南山的,到了明天,就整整一年了。她觉得,明天自己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把卓杨偷偷多吻几下。
这天夜里,蔻蔻又梦见了大火,而且是最凶猛的一次。大火似乎要烧毁整个世界和整个梦境。
蔻蔻还在梦中第一次看清楚了卓杨。
他穿着深色长袍,站立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中央冲着他微笑,还叫了她一声——蔻蔻。
深夜,她从梦中惊醒。
第一二九章 没有了任何牵挂
羊一从来没想过终南山会像现在这么干旱和炎热,如果不是当年黄药师规划修筑的引水工程,他和阿珂早就搬出山外了。
从去年入冬开始,终南山就没有再下过一滴雨,也没有飘落一片雪花。这种异象,已经在这个世界活了648年的羊一还没在终南山见到过。
现在已经到了盛夏,仍然见不到丝毫下雨的迹象,天空中没有片朵云彩,空气干燥得仿佛随时都会燃烧。
北方大旱,关中尤甚,外面的世界已经显现饥荒。如果旱情再持续下去,耽误了秋季过冬麦苗的播种,后果将不堪设想,届时必将会饿殍满地,民不聊生。
山坳里情况好得多,山中出产还算丰富,野生动物也很多,关键是有水源而且无人争夺和打扰,这一点要归功于黄药师和洪七。
三十五年前,一个烦自己的女婿,一个烦徒子徒孙小乞丐,黄药师和洪七先后寻找到此处与羊一结伴隐居,二人在这里一住就是十一年。
黄药师是个很矛盾的人,他最讨厌繁文缛节和迂腐,却又最敬重忠臣孝子。羊一问他:若某人是个非常迂腐的忠臣,你是杀他还是跪。
黄药师没有回答,拧头便又去修水车了,他总是很骄傲。
他无疑又是个极其神奇的人,羊一断定,如果黄药师把所有精力全部用在武学上,他早就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了,甚至已经悟了道。
可对于黄药师来说,武术恐怕是他用心最少的一项了。即便如此,也在这二三十年中名列天下五绝。
琴棋书画、奇门遁甲、天文地理、五行八卦、农桑医药、土木水利,黄药师无不精通,他在山坡上为自己设计修建的木屋小院,让羊一和阿珂啧啧称奇,他俩从来没想到山沟沟里竟然能有如此精巧秀丽的建筑。
于是,羊一毫不客气让黄药师将自己的木楼做一番改建,也必须充满雅致情趣,否则就拆了他刚建好的小院。
山坳里没有法律,拳头大就是真理,骄傲的黄药师爽快地答应了。
最后才轮到洪七的石头屋子。
砍树架梁搬岩石这些重体力活,基本都是洪七干的,因为他除了这些不会别的。羊一说年纪大,阿珂说是女人,黄药师说是脑力劳动的设计师。
五十五岁的洪七公什么也说不出,只能承认自己既年轻又猛男而且力大无穷。
不得不说,武功高干活就是麻利,用降龙十八掌来劈大树基本一掌一颗,两处新建一处改建不到半年就全部完成了。
洪七躺在硬邦邦的石屋里喝着阿珂酿的果子酒,打算好好歇上几个月,黄药师却捏着下巴嘀咕到:“溪水眼看就要断流了,需要建一套引水系统才行。”
不得不说,武功高干活就是利索,洪七公扛起大石头在山中奔跑如履平地,到了冬季枯水期来临之前,引水渠道和蓄水潭也宣告竣工。
如此一来,即便溪水断流,住在山坳里也不会有缺水的麻烦,此处变成了世外桃源。
还缺一点。
洪七躺在石屋里揉着腰,喝着第二茬的果子酒,准备饭来张口地休息一个冬天,黄药师却又皱起了眉头。
山外是乱世,中原北方苟延残喘的金国正在和蒙古打仗,许多百姓都躲进了山中。原本这个山坳里水源稀缺并不太适合居住,所以没有人来此,但现在修了水利工程,直接变成福地洞天,结果害得黄药师天天暴力往外撵人。
他把洪七公又吆喝起来,降龙十八掌大显神威,劈石头劈树,花了整整一个冬天,终于在山坳里修成了一座阵法。
虽然没有一朵桃花,黄药师还是将它称为桃花阵,因为与他桃花岛的阵法完全相同。
没有明白人指点,走进山坳里的人会怎么转进来就怎么转出去,永远不得其门而入。这一下,真正的世外桃源终于建成了。当然,桃源里并没有桃,倒是有些李子树。
洪七公看着琳琅满目的竣工杰作,十分有成就感。羊一、阿珂和黄药师三人倒是风轻云淡,感觉实在没什么可大惊小怪,一点都不累。
所有建设妥当之后,四个人彻底闲适了下来,每日里谈天说地聊古论今,不管山外岁月。
阿珂负责打猎,羊一种菜买粮,黄药师妙手大厨。为了表彰洪七在建设桃源的过程中拼了一万多记降龙十八掌,三个人允许他好吃懒做,每天把山坳里三亩菜地浇一遍水就行了。
到了第四年,黄药师实在过意不去,便专门为菜地设计了一座小型水车,可转可停的那种。
“黄老邪!你为何不早弄出来?害得老夫挑了四年水。”洪七暴跳如雷,和黄药师狠狠打了一架,打完之后气鼓鼓按照图纸把水车建好了,降龙十八掌劈得震山响。
东邪和北丐总打架,住在山坳里每年都要打上十几回,回回不分胜负。羊一和阿珂对此既不管也不指点,因为二人的武术虽然不如羊一,但也都到了绝高境界,已经不再需要他人指点了。
黄药师的武学来自逍遥派,端是五花八门,所会之多极其繁杂,时常看得羊一眼花缭乱。
洪七公恰恰相反,他就是一套威力极其霸道的降龙十八掌,以不变应万变。
羊一和阿珂看他们打架,兴致勃勃的样子完全是在看社火。桃源虽好,奈何娱乐太少,羊一觉得小黄和小洪挺懂事。
他知道这二人躲避世俗烦恼是一方面,也是想在山中隐居悟出自己的武术之道。在这方面,羊一帮不上太多,只能和他们时不时打一架,用强大的压迫感让他们自行感悟,修行全在自身。
十一年中,羊一分别和黄药师与洪七打了一百零五和九十九架,他都有些打不动了,可他们还是没有悟,武术上倒是都有了精进。
这十一年里,东邪和北丐没有走出终南山一步,羊一和阿珂在他们来此的第九年出去了一趟,因为王处一传来消息,活死人墓里的孙婆婆死了。
孙婆婆小时候叫阿孙,是当年阿刁林朝英收养的孤女,也是阿刁如今仅存的弟子,也可以说是羊一和阿珂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点点的牵挂。
古墓派没有大张旗鼓发丧,只是在墓顶处打出了一根白幡,并且拒绝了邻居全真教的吊唁。
羊一和阿珂以故人的名义,说了半天好话才见到墓中之人,是一个年仅十四岁冰清玉洁的小姑娘,她叫小龙女,也是古墓派如今的掌门。
曾经孙婆婆还有一个叫李莫愁的弟子,但听说在几年前被她逐出了古墓,似乎是人品习性不好。
小龙女年龄虽小性子却十分清冷,她皱着眉头把羊一和阿珂让进活死人墓,冷淡地看他们祭奠孙婆婆和林朝英祖师。
她很不明白,眼前这个胡女老婆婆为何要在林祖师的棺木前哭泣。
圣女阿珂黛茉最后一次为好妹妹阿刁琳妲忒拉落泪,她八十多岁了,距离和阿刁兴高采烈离开波斯朝着中原走去的那一天,已经过去了六十四年,而距离阿刁去世,也有四十年了。
羊一和阿珂与小龙女没有任何亲近感,最后一次告别了阿刁,古墓派也就和他们没有了一丝关系,与这个世界也就没有了牵挂。
所有羁绊皆无,只剩下寻找归路。
黄药师和洪七在山中住了十一年,但他们终究只是羊一和阿珂生命中的路人,无足轻重。可也正是他们来此隐居悟道,把山坳里修建得面目全非,才最终为羊一找到回家之路创造了机缘。
六百年后,他终于该回家了。
第一三〇章 干旱山林的雷声
整个夏天烈日的暴晒,山中虽然并未太过酷热,但因干旱而失去水份的草木已经大片大片干枯发黄,像冬天那么黄,却又像秋天一样茂密。
干燥的空气,似乎大喊一声都会让它立刻燃烧起来。
三天前,引水管道断流了,这说明另一边最后的水源也已经干涸,山坳里只剩下蓄水浅潭中这一点水,如果再不下雨的话,用完也就没了。
离开了水,人是无法生存的。其实若不是当年黄药师和洪七修建的这些引水蓄水工程,去年冬天干旱刚起的时候,羊一和阿珂就会直接搬去山外居住,或许是长安城里。
因为羊一已经没有体力翻山越岭去挑水,他很老很老了。
羊一只知道现在是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六百四十八年,但不知道应该对应多大年龄,可他知道妻子阿珂黛茉一百一十岁了。
圣女阿珂黛茉说自己很幸福,因为前七代圣女都只活了五六十岁,可她一百一十岁了却连一颗牙都还没掉。除了已经拉不开倔强的圣火弓,她觉得自己和年轻时没什么不同。
实际上,从三十多年前阿珂就不再照镜子,路过水潭也不愿低头看一眼。
羊一对她说: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刚遇见时十六岁的样子。
阿珂知道他说这话是真的,因为九十多年了,他每晚依然要搂着她才能入睡。九十多年过去,他的抚摸和亲吻还和九十年前一样温柔。
浓浓的爱恋,丝毫做不了假。
一百一十岁是神仙的年龄,但他和她相约要活到二百岁、三百岁,直到找到回去之路的那一天,直到找到自己是谁。
羊一很清楚,人终究无法永生,但找到了自己是谁,找到回家之路的钥匙,就能和她重续爱恋,直到永恒。
阿珂还是常常做那个梦,她在梦里看清楚了羊一的样子,就是九十多年前她在圣女殿取下面具的那个模样。
梦里他穿的衣服很奇怪,但又非常好看。他喜欢踢足球和弹大箱子琴,一静一动都很迷人。
羊一什么也没梦到,他这六百年似乎就没做过梦。阿珂说,也许因为现在就是在你的梦里,我和你,这个世界,都只是在你的梦境之中。
我爱你,始于初见,且不止于终老。
但岁月的脚步终究无法阻挡,他和她还是不可抑制地老去了。如今他无法再走过陡峭的山路去山的另一边挑水,也杀不死发了狂的羚子。
四年前的一个下午,羊一照常去打猎,途中遇到了一只发了情的羚子,很凶猛。虽然最后他拼尽全力砍伤了它,却还是让羚子跑掉了,羊一扔下刀喘息了很长时间。
他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杀死活物,就是这样一只羚子。最后一次试图杀生,也是一只羚子,一切仿佛轮回。
从这之后,他放下了刀。
阿珂也早已拉不开圣火弓了,但她还能弹琴,而且弹得出神入化。昔日精通乐律的黄药师说,圣女的琴技已臻至化境,是为天籁之音。
黄药师和洪七是在二十五年前离开这里的,东邪和北丐在山坳里住了十一年。离开时,他们仍然没有悟出自己的武术之道。
他俩不是羊一和阿珂,终究在俗世中还有牵挂,心中也有理想。
黄药师离开,是因为听说黄蓉和郭靖满江湖寻找他,而且外孙女郭芙都已经快九岁了。隔代亲,他不喜欢傻女婿郭靖,但外孙女还是可以亲近一番的。
洪七公离开,是因为江湖上出现了一个武功高强的女魔头,杀人如麻而且手段残忍,经常只为一句话便灭人满门,仆役婢女皆不放过。
一生嫉恶如仇的洪七公可以不问江湖,但不能容忍如此恶人在世间逍遥,他要去除掉女魔头。
女魔头叫李莫愁,多年前活死人墓里孙婆婆的徒弟。
但洪七公并没有杀掉李莫愁,他们离开后的第六年,黄药师回来了一趟,说洪七死了,和欧阳锋在华山之巅打了七天七夜不分胜负,二人最终力竭元气耗干同归于尽,临死前一笑泯恩仇。
西毒和北丐死了,武术界五绝只剩下了两个。
这之后,黄药师也就没有再来过,羊一和阿珂至今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也不想打听,因为并不重要,甚至此时山外世界的一切羊一都漠不关心。
曾经强悍到恐怖的金国女真已经灭亡,他们辉煌的时间远远不如契丹人和西夏人,如今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残暴的蒙古人。
大侠郭靖和女侠黄蓉夫妇二人率领着大宋武术界死守襄阳,他们没有岳飞的军事才华,却干着和岳爷爷同样可歌可泣的事情。
昔日鲁达的玄铁重剑已经重现江湖,拿着它的是一个叫杨过的青年,而他的妻子是小龙女。
又因为从靖康年间开始,几代人都生活在敌占区,如今北方中原人已经和大宋离心离德。王师迟迟不能光复河山,他们伤透了心,不愿再自称‘宋人’。
北方中原人不知该如何自处,他们不是蒙古人,也不是突厥、回鹘等色目人,更不是宋人。于是,北方中原人发明了‘汉人’一词自称,并且将宋人用嘲讽和蔑视的口吻称呼为‘南人’。
这些羊一都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去关心,因为活了六百年之后,经历过中原历史上最锦绣的两大王朝唐和宋的兴衰,已经没有什么能在他心中泛起波澜。
这些,都不再重要。
但黄药师和洪七修建的水利工程非常重要,否则羊一和阿珂会因为干旱早早离开终南山。
而且黄药师精通五行之说,他分析,羊一是因水而亡,水克火,那么反而就会遇火重生。
羊一认为他说的全是废话,因为圣女阿珂就是圣火,自己已经遇见九十多年了。
蓄水潭里其实也没有多少水,如此烈日灼晒,用不了几天就会被烤干。而且潭中因为泥沙污垢沉积,能饮用的越发少了。
羊一拖了一些干枯的树枝盖在水潭上面,又抱起一小堆干裂的树杈慢慢走回了小木楼,这些是煮饭的柴火。
储存的粮食也没剩下几顿了,吃过晚饭,羊一和阿珂商量:要不明天还是先去山外吧?
阿珂叹了口气:“唉,咱们这把年纪,一旦走出去,再想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没有粮,水也快没了,待在山里活不下去了啊。”
“去山外又能怎样?万一碰上歹人,你我不见得还能打得过。阿羊,我害怕外面。”
“不怕,一般歹人,我还是能对付一两个,放心吧。阿珂,再过来点,让我抱紧你,这样就不怕了。”
“阿羊,下辈子你一定要再找到我。”
“一定,哪怕再找五百年,我也会找到你。”
“还有下下辈子。”
“嗯,我保证,每一辈子。生生世世我都会和你相伴,我们永远不会孤独,永远不会分开。”
他和她相拥着沉沉睡去,漆黑的山林中没有风,只有干旱的树木枯草发出无声的哀嚎。
无尽的黑暗里,没有一丝光明。
‘轰隆隆~~~’一声闷雷划过空中。
或许因为太困倦,更可能是因为太老,他和她都没有被惊醒,只是梦呓般嘀咕了两句。
“打雷了,可能要下雨。”
“下吧,有雨了就不用再搬出去了。”
第一三一章 烈火中回家密码
黑暗降临,光阴罹难。
无尽的黑夜之中,没有光明,只有恐惧迷惘在深渊中呻吟。
突然,一道惨白的光照亮了整片山林,瞬息之后,便又重新陷入黑色梦魇。
一道又一道,无风无云的夜空里,掀起了晴空霹雳。雷声滚滚,闪电接踵而至。
羊一和阿珂还在相拥熟睡,他和她太老了,老到已经没有什么能惊动他们,老到终于到了该归墟的日子。
如果今晚没被什么事情打扰,他们会一直睡下去,永远不再醒来,他和她会在这个奇幻的世界里寿终死亡。
羊一会迷失在这里,也消散在这里,阿珂终结了生命,也终结了轮回。他和她的故事开启于他原本的那个世界,终结在梦境。
如此,六百年的寻找和相遇,终究变成了一场空。那个世界她的等待,等来的只是最终的死亡。梦境世界她的渴望,也不会再有着落。
但黑夜终究无法永远遮蔽光明,爱是最伟大的希望,也是人间最温暖的火。
火光照亮了回家之路。
六道闪电同时降下,击中山坳四周枯黄干燥的草木,熊熊大火瞬间燃烧了起来。
他和她没有被雷声吵醒,却被炙热的火浪和火的咆哮声惊醒。
阿珂黛茉是火的圣女,是光明的女儿,也是希望女神。
大火从四周席卷而来,将木楼团团围住,她摇醒了羊一,却并未害怕。
不可能再逃出去,整片山都已经燃烧,他们在火的中央,何况根本没有力气去做逃命的努力。
既然逃不掉,何必再去害怕。
他和她,看着屋外迅速逼近的疯狂火龙,安详地接受了眼前的一切。
即便没有了来生,我也想对你说:今生无悔。
他想在最后时刻挽住她的手,却发现并没有得到回应,再看去时,她已经痴了,正目不转睛看着屋外冲天而立的火墙。
“阿羊,我看见了。”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只有火。“什么?”
“我看见了,看见了你所在世界里的我。”阿珂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目光一直落在火墙上。“就是我,是我十六岁时的样子。”
羊一什么也看不见。
“阿羊,我看见我在弹琴,就是梦里你经常弹的大箱子琴。”阿珂说:“我很焦急,似乎想告诉咱们什么。”
木楼的外沿被点燃,空气变得稀薄,热浪撕裂着每一寸空间。
“阿羊,我听见了,听见了琴声,是我经常在梦中听到的乐曲。”阿珂的目光里眼波悦动。“以前梦中都是你在弹奏,但今天是我自己在演奏。”
“阿羊,我听懂了。”
木楼里的家具发出了‘哔波’声,门窗开始窜出火焰。
圣女拿起了日月琴。
“我要把曲子弹奏出来,那个世界的我在教我弹奏。”
指尖划过,琴弦拨出悠扬的声音,在烈火的咆哮中是如此清晰。
一气呵成。
曲子很短,只有28个小节。
曲终琴止。
羊一凝固在了琴声之后。
他想起了这首曲子的名称。
他终于想起自己是谁了,想起了来自何处,想起了眼前相伴自己永恒的她是谁。
“153.323!726.651!”
“这是什么数字?”
“这里距离瓦杜兹我的家,是153公里又323米,距离基斯曼商学院我的宿舍,是726公里又651米。”
“这是我的密码,我觉得它们对我很重要。”
“这也是我的密码,这是咱俩的密码。”
153、323、726、651,153……
“如果咱俩以后走丢了,或者老糊涂了,就能用这个密码找到彼此。”
“好!无论迷失,无关时空,这是你和我的约定,这是我们寻找自己的密码。”
我会用只属于你我的密码找到你,找到我自己。
《密码畅想曲》——zhy.op.2
大火扑进了木楼,火舌席卷着屋中的一切。
卓杨拼命伸出双手,用尽全身力气呼唤她。
“蔻蔻——”
时空静止,整个世界瞬间定格了。
定格的梦境世界像镜面一样片片破碎,最终归于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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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的元旦,似乎是非常普通的一天,除了这个冬天终南山的雪下得特别大。
2016年的第一个清晨才刚刚如约来临,但满世界晶莹洁白的积雪却早已将房间里映得光明。水榭小院里的生活很慵懒,大家都还没有起床。
蔻蔻坐在卓杨床边轻巧的小沙发椅上,握着他的手,脑袋趴在床沿上,似睡似醒中。
她昨晚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见了火。虽然这半年多时常在梦中看见大火,但昨晚的火还是吓住了她,因为火太大,像要燃烧整个世界那样恐怖。
蔻蔻看见了在火光中央的卓杨,他在朝她微笑。
她总能在梦里看到卓杨,可看见清晰的面容,却还是第一次。
凶猛的烈火很快便将卓杨吞噬,他在消失前的一瞬间,朝着她呼喊——“蔻蔻——”
然后,她就惊醒了,醒来后似乎还能感受到烈火的灼热和窒息。
她被梦中的火焰惊吓到哭泣,却又不敢在寂静的夜晚哭出声来。擦干眼泪后,她去看了看迷失昏睡中的卓杨。
在这个新旧年交替的夜晚,蔻蔻无法再入眠,她隐隐感觉到梦中的烈火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便去隔壁房间弹起了钢琴。这两个月里,每当不知所措的时候,蔻蔻就会来练琴,手指触摸到黑白两色的琴键,她便能平静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但她总感觉练琴是正确的。
这一晚,蔻蔻终于第一次完整弹奏下来了一支曲子,虽然只是主旋律简化版,但总算能连贯弹奏完成。即便只有28个小节,对于她来说也十分不容易。
卓杨创作的大师级作品,初学者蔻蔻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完成主旋律连奏,这是一个奇迹。
《密码畅想曲》——zhy.op.2
《蔻蔻公主爱情组曲》六首其中之一,也是最短的一首。
2008年邂逅的那天,他便开启了创作之路。‘153.323’和‘726.651’是蔻蔻朝思暮想的几年里,分别在学校宿舍和瓦杜兹家中距离卓杨的准确相思里程,经过gps测量得出的数据。
卓杨将两组数字通过简谱转换,十二字密码顺序不变,每两组中的六个主音形成旋律,只改变八度和调性。利用不同组合,将四个小节反复糅合,最终形成了优美的乐章。
这是爱情的密码,也是两人之间的约定。
终于能将这首曲子完整且连贯弹奏下来,蔻蔻如释重负,实际上她在音乐上并没有太好的天赋,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完成,是一种莫名的动力在支撑着她。
连续弹奏几遍之后,蔻蔻感觉到了浓浓的睡意袭来。天快要亮了,她没有回去床上,而是坐在卓杨旁边,继续守候着他。
这是一个平凡的清晨。
这是一个奇迹的清晨。
半梦半醒之中的蔻蔻察觉到卓杨呼吸节奏发生了轻微改变,已经半年了,她是如此熟悉这个节奏频率。可现在似乎有了变化,尽管非常细微。
蔻蔻睁开眼睛,便看见卓杨正痴痴地看着她,见到她醒来,微笑从他的嘴角渐渐蔓延。
“蔻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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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密码畅想曲》的故事,请参阅《第二部·米兰·第五一三章·你的密码我畅想》
第一三二章 苏醒归来头一天
卓杨回来了!
终于等到他苏醒,终于重逢他的微笑,蔻蔻没有动,仍然侧着头趴在床沿上。
她全身发软,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干了。
她想用微笑来迎接爱人的归来,嘴角却情不自禁变成了颤抖,眉头轻蹙,眼泪便涌了出来。
卓杨轻轻触摸着手心里她的手指,他冲破黑暗,冲破生与死的阻隔,冲破人生的迷茫,梦醒归来。
他找回了自己,找回了千年不渝的爱。
蔻蔻拉起他的手蒙在脸上,把头埋进他温暖的掌心里,肩头耸动,无声的抽泣。卓杨还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但能感受到她等待的苦楚。
右手掌心融化着她的泪水,卓杨左手抚摸着她的秀发和香肩,把自己的安慰传递给她。
2016年的第一个清晨,雪停了,晶莹洁白的世界岁月变迁,不变的是巍峨终南,和永恒的爱。
姐姐卓秋天进来的时候,蔻蔻已经不哭了。
照顾不到一岁的孩子的母亲总是很辛苦,何况卓秋天还有两个,这九个月里她身心上最大的感受就是缺觉。即便如此,卓秋天每天清早醒来,第一件事便会来到弟弟的病房里,来看看他。
只有蔻蔻会比姐姐更早,因为卓杨的病房就是她的卧室,而且也总是第一个起床。
卓秋天轻轻推门进来,一句‘新年快乐’还没有说出口,她便猛地怔住了。
蔻蔻和卓杨互相捧着对方的脸,笑得如同春暖花开。
见到她进来,蔻蔻洒来绽放的笑容,卓杨喊了声:“姐姐。”
哭泣的变成了卓秋天,大姐头跌跌撞撞扑到床前,蒙住眼睛泪如雨下。
2016年的第一个清晨,雪停了。变幻莫测的人世间,永远割不断的是彼此的亲情。
杨虹和卓彤彤正在机场简单告别,人到中年而且步入老年的夫妻,短暂分离不再难分难舍,也没有浓情的告别举动,他们互相只是叮嘱了对方几句。
杨虹因为卓乐教育上市的事情,要去渔港,卓彤彤则是慈善基金的问题,需要跑一趟瑞士。
儿子出事,打破了夫妻二人一生平静而缓慢的生活节奏,他们在这一年中为了卓杨的事业十分忙碌,今天这样的分别已经成为了常态。
元旦和新年,对于他们来说,和其他日子没有任何分别,都是匆匆的奔波。
但2016年的元旦,是个值得铭记的日子。
给丈夫整了整领带,杨虹转身正要走向安检口,她的航班比丈夫的早出发半个小时。
手机响起。
“妈,卓杨醒了。”
杨虹从机场赶回终南山下水榭小院,卓秋天也不再哭了,她抱着孩子站在卓杨的病床边,笑得满面春风。
从进院子下了车,若不是丈夫搀扶着她,杨虹根本走不到屋子里。
跨进房门,看到井然有序的医护工作人员在给卓杨做检查,每个人都在笑,包括沉寂了一年多的儿子。
卓杨一声‘妈’,让杨虹登时瘫软在门口,泪水再也止不住,她抱着丈夫失声痛哭。
卓彤彤紧紧搂住妻子,他没有哭,只是使劲咬紧牙齿用力努着嘴,目不转睛地看着冲破生死险关的儿子。
卓杨攥紧拳头举起来,叫他:“老爸。”
卓彤彤闭上眼睛,拼命点了点头。
2016年的第一个清晨,雪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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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项检查数据表明,苏醒过来的卓杨,身体状况良好,生理指标正常。只看数据和指标,他完全就是个正常的健康人,可以立刻下床想干嘛就去干嘛。
14个月前在泰晤士河边遭受的致命伤害,多处骨折和贯穿刀伤,还有体内器官的损伤,现在全部完美愈合,皮肤上甚至连疤痕都没有留下。他的皮肤,像婴儿一样光滑。
如果不是确信他经历过残忍的加害,只看目前的身体现象,根本不会有人相信惨案曾经发生过。
14个月没有活动,但他的肌肉没有丝毫萎缩,只是稍微有一点正常的松弛,这要归功于蔻蔻每天不间断的按摩。
当初为了治疗,他的长发被剃掉了,此后一直保持着寸头短发,歌手式的胡子也被蔻蔻刮得干干净净,好方便每天给他洗脸。
现在的卓杨,肌肤娇嫩五官清爽,看起来就像是个少年。
但总归是在病床上像根棍似的一动不动躺了14个月,卓杨目前有些发虚,主要是对身体的陌生感。人睡上一晚起来都还有些硬胳膊硬腿儿,何况睡了14个月。
所以现在他暂时还是要卧床调整,恢复正常能力毋庸置疑,但要循序渐进。
卓杨此时已经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知道自己在哪里,也知道已经躺了421天,从2014年直接跨越了2015抵达2016。
一年多,421天,人生能有多少个421天,可对于刚从梦境中迷失了648年后醒来的卓杨来说,421天已经非常庆幸了。
他还活着,没有辜负爱人和亲人的等待,这才是最重要的。
648年在迷失中寻找,648年的坚持,卓杨最终成功了,他找到了自己。所以,卓杨知道自己并不伟大,也根本不值得称道,也不是功臣。
相反,他的任性和迷失,对不起所有爱他和关心他的人。
如果是421天之前,他意识不到这一点,因为那时候是他足坛头号明星,是最年轻的钢琴大师,是春风得意的天之骄子,是被光环和赞誉簇拥的人间偶像。
421天之后,他懂了,因为他是卓杨,他找到了自己。
梦境里漫长的世界正在迅速模糊,但他永远记住了自己是谁,自己从哪里来,要干什么。
蔻蔻、爸爸妈妈姐姐,就连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一对儿外甥却顾和衡薇也在和大人们一起笑颜如春。
晓彤、叶子,所有医护和工作人员,都沉浸在苦尽甘来的笑声里,水榭小院洋溢着幸福的欢乐。
卓杨躺在床上冲着每个人笑,一直乐呵呵的样子看起来很傻。
小院里的每个人都在为卓杨苏醒而欢欣鼓舞,每个人也都各自想着应该把这个好消息首先告诉谁。
但大家却都忘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一个在这个世界里对于卓杨苏醒回归起到决定性作用的人。
冬天山边天黑得早,但晶莹剔透的雪将傍晚时分的小院里映衬得仍然很通明。
留仙观修正道人跌跌撞撞跑进小院,他哭喊着告诉卓杨。
“我师傅……师傅他……羽化升仙了。”
耶无疾归元!
第一三三章 可以通知外界了
耶无疾实际上是个很容易被人忽视掉的人。
他有许多神奇的本领,最出名的就是神医。不过,若是有人说起他,每个人都会感觉他很牛,可若是无人提及,便谁也不会想起他。
耶无疾不在人的视野中时,存在感非常低。
2015年元旦卓杨从伦敦回到终南山下,耶无疾便走上了留仙观上方的五圣山顶,整整一年没有再下来。
许多人都曾上去探望过他,但也都无法理解他的行为,久而久之也就忽视了他这个倔强且不科学的举动。
这一年里,耶无疾的徒弟修正每天下午会上去给他送一次饭,隔三差五也会带上去换洗衣物。寒暑交替的厚薄,下雨下雪时的雨衣雪披,都是修正给送上去,耶无疾没有走下五圣山一步。
卓杨苏醒归来的这个元旦,修正道人早早炖好了鸡蛋大米粥,用保温饭盒盛好后,给自己鞋子套上防滑的简易冰爪,沿着陡峭狭窄的山石缝隙上去给师傅送饭。
可这一次,端正打坐的师傅双眼紧闭,呼吸已经全无,直挺挺打坐在冰雪寒冷的五圣山顶死了。
才五十多岁的耶无疾经历了一年以自身为鼎的天地之元气输送,死时已然须发皆白,看起来仿佛百岁,整个人瘦成了一张纸,单薄又干瘪。
以身为鼎,他炼化的是自己的生命,耗尽了所有元神。
没有耶无疾,卓杨千疮百孔的身体和极度受损的大脑将不再具备接纳他魂魄回归的最基本条件,卓杨的倔强和坚持以及寻找,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卓杨寻找到自我、找到了归路,迎接他的是完美的身体体格和恢复如初的大脑,而代价就是耶无疾的生命。
他的道命。
直到修正道人前来报丧,众人才又想起耶无疾,想起了他的伟大和至关重要。
卓杨还不能下床,父亲卓彤彤带着人跟随修正进山料理后事。
蔻蔻对卓杨讲述了这一年多耶无疾的事情,从坚持要把他带回终南山下,到五圣山顶的打坐,还有他先后几次说的话。
卓杨沉默不语,眼神里流露出悲伤。
以前的他懵懂无知,和耶无疾只能算认识,但并非关系太好的朋友。卓杨知道耶无疾很有本事,也从他身上察觉到了一丝奇怪,可他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
今天,他知道了。闭上眼睛品味,耶无疾的奇怪,是一种熟悉,梦境里六百多年五次经历过的熟悉。
和袁天纲、张果、陈抟、吕岩、王喆一样的熟悉。
无需再去奇怪,也无需再问为何,卓杨已经清楚耶无疾是谁,清楚他为何而来。
梦境里,老袁、老张头、陈抟、小吕、王喆五人,因为他们的道命,五个人都为了保护卓杨而死,他们死时,他却仍然在迷失中,没有找到回家的路。
他们死了,但道命仍然还在,没有完成的道命,他们的道心因此是不完整的。
耶无疾就是他们五人残缺的道心凝化而成的道命魂心,冲破卓杨的梦境,跟随他来到现实世界中。这一切,仍然是为了完成道命,让道命修炼形成一个完整的闭环。
没有耶无疾来到这里,修复卓杨遇袭后残破死寂的身体,即便他在梦境世界里找到自己找到回家的路,也无处可以归来。
耶无疾是他们五个,也是他们五个其中任一。
耶无疾也是他自己。
卓杨看向屋顶,目光透过它看向深邃的天空,悲伤中他露出微笑。
老袁、老张头、陈抟、小吕、王喆、老耶,六位师兄弟,我做到了,总算没让你们失望。你们终于完成了道命,完整了自己的道心,真正羽化升仙了。
六位师兄弟,六位神仙,谢谢你们。
“耶无疾说他来自的你的梦境。”
“是的。”
“他还说他在里的梦里见过我。”
“他见过你。”
蔻蔻伏在他胸前,充满期待和好奇地问到:“我在你梦里是什么样子的?”
“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一模一样。找见你的那一年,你十六岁,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你也认出了我……”卓杨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脸颊,给她讲述着梦境里的故事。
无法解释阿珂和蔻蔻谁是谁的前世,谁是谁的下辈子,因为梦境本身就是离奇迷幻的世界,但她就是她,是一个人。
正因为是同一个人,她在现实和梦境之间的感应,让两个世界有了联系,也才有了《密码畅想曲》成为‘钥匙’。而梦境和现实之间联系的媒介,就是火。
卓杨能想到蔻蔻在这14个月中经历了何等的痛苦和煎熬,但他不知道蔻蔻也经历了从迅速枯萎憔悴到彻底复苏的变化。醒来后,呈现在他眼前的蔻蔻,就是十六岁圣女的娇嫩和完美,分毫不差。
想起自己出事前对蔻蔻的埋怨和误解,甚至解除婚约,卓杨万分后悔。她是我灵魂中的女人,是相爱永恒的爱人,本应值得我一切包容和爱护,却因为自己的冲动和傲慢,让她遭受了如此沉重的折磨。
卓杨把蔻蔻轻轻搂在怀中,他这辈子绝不可能再放开她。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因为永恒是彼此已经约定好的。
梦已经醒来,但冲破黑暗、冲破死亡的爱,将永远不灭。
到了第二天,卓杨已经能下床了,但还是不能做幅度太大的活动。他坐在轮椅上,被蔻蔻推到院子里,看一看久违的天空,呼吸几口清冽的空气。
到了今天,也就可以告诉必须该告诉的人,他已经归来的这个好消息。
根据时差和距离远近,卓杨亲自打电话挨个报讯。他的手机号码,已经一年多没有拨出过了。
除了永远不会忘记他的那些人,足坛如今差不多忘记了卓杨,而他现在即便醒来,身份也不再是职业球员。
他就是一个足球的路人,按道理不应该再成为足球的焦点。
可传奇终究是传奇,足球的花花世界可以轻易忘记他,但也只需要几个电话,卓杨便能风云际会,重新盘踞在足球世界最耀眼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