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风雨听雨楼(上)
这个自称“王喜”的公公,说自己是京城来的布贩子。
丁云毅心知肚明,也不点破,只说自己来自福建,叫马毅,上京去办一批丝绸的。
“福建来的?”王喜略一皱眉:“听你说话可半点福建口音没有,倒像是从京城来的。”
丁云毅一笑,心里直想老子只会是普通话,可不像是从京城来的?找了翻借口敷衍一下,王喜忽然道:“兄台何不来我这桌?反正我也只有一人,正无聊得很。”
丁云毅也不客气,当即来到他的那桌。
眼看丁云毅爽快,王喜颇是高兴,让小二给秦云他们那桌上了茶水点心,言明都挂在自己账上。
丁云毅既然明确了王喜是个太监,当下也不客气,略略谦逊一下便由他来。
明朝的太监地位之高,在中国所有朝代里都是首屈一指的。
明代的宦官虽然没有东汉之末和晚唐时期那些宦官的气焰之凶,势力之大,也不像汉唐的宦官那样,把皇帝的立、废、生、死都操于自己手中,但是,明代的宦官用事最久,握有的权力极大,在中国宦官史上也实属罕见。
明初,宦官是很不得势的,宦官的权力跌入了历史的低谷,不仅不得干预朝政,与官吏交往,甚至连置产业的权力也没有。这是因为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发迹于民间,亲眼目睹过宦官的危害,他认为宦官这个群体对于国家来说不起什么好作用,其中好人不多。
明代自永乐朝起,宦官逐渐得势,自后逐渐到达了巅峰。那些有名的宦官比比皆是。
像这些从京城出来的太监,随便一个便是有权有势,别说请你喝杯茶,一高兴了,便是给你弄个官当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既然对方愿意当这个冤大头,自己又何必客气?
王喜怕是一个人在这里呆得久了,忽然有个人陪着在,谈兴颇高,谈着谈着话题自然而然的就转到了福建出的那个“少年英雄”丁云毅的身上。说的无非又是丁云毅如何力斩海贼常陆巩保田、鬼王丸等等之类。
这些话丁云毅自己都听得厌了。可在这个情况下谈论自己很有一些古怪的感觉。
“兄弟只是个做生意了,什么丁云毅张云毅,那是半点也不知道。”丁云毅装模作样地道:“王兄既然那么感兴趣,何不直接去福建一趟?”
“去福建?”王喜笑了起来:“我有事在身,哪里能去福建?马三老弟说笑了。”
丁云毅皮笑肉不笑的跟着笑了下。
两人在那聊了会,茶楼里忽然冲进了一伙人来,气势汹汹,开始盘查起茶楼里的每一个客人来。
“听雨楼”常有贵客到,甚至包括那些大官,一般的地方官员根本生怕得罪了哪位贵人,根本不敢来“听雨楼”盘查,但冲进来的这些人却好像根本无所顾忌一般。
“他们都是厂卫。”王喜却是见惯不惯,捧起茶碗喝了口。
所谓“厂卫”指的便是锦衣卫与东西厂,合称“厂卫”。
在皇帝的直接指挥下,厂卫特务无所不至,上起公侯贵戚,下至民间百姓,都是他们刺探的对象。
锦衣卫全称锦衣卫都指挥使司,设立于洪武十五年,原来为护卫皇宫的亲军,掌管皇帝出入仪仗。朱元璋为了加强统治,特令锦衣卫侦查“不轨妖言”,兼管刑狱,握有巡察、缉捕的特权,可不经外廷司法机关和任何法律手续,逮捕拷讯官民,以至于锦衣卫逐渐演变成为由皇帝控制的特务机关,锦衣卫的最高长官为指挥使,由近臣或外戚担任。
锦衣卫下设南镇抚司和北镇抚司,南镇抚司掌管本卫的法纪、军纪,北镇抚司“专理诏狱”,直接奉皇帝之命查办各种案件,是锦衣卫的核心。南北镇抚司下设五个卫所,其统领官称为千户、百户、总旗、小旗,普通军士称为校尉、力士。校尉和力士在执行缉盗拿奸任务时,被称为“缇骑”。缇骑的数量,最少时上千人,最多时达六万之众。
锦衣卫无所不在,无所不能。
明初大臣钱宰罢朝之后回到家中,因为当天起早去赶早朝,便即兴吟诗:“四鼓咚咚起着衣,午门朝见尚嫌迟。何时遂得田园乐,睡到人间饭熟时。”
第二天上朝时,明太祖朱元璋就对他说道:“昨天作得好诗,不过我并没有‘嫌’你迟呀!为什么不用‘忧’字呢?”
钱宰一听,顿时一身冷汗,磕头如捣蒜。
大学士宋濂有一次在家宴请宾客。朱元璋随即就知道客人是谁、吃了什么菜、喝了什么酒,甚至主客的位置都一清二楚。
说锦衣卫是中国历朝历代以来最大的,办事最有效率的特务组织丝毫也不为过。
他们在那议论着锦衣卫,丁云毅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了洪调元。他当年可不也是锦衣卫的?而且是赫赫有名的“锦衣卫八虎之首”。
原想着既然王喜是太监,又对锦衣卫和东厂西厂如此熟悉,那不如问他可知道八虎的事情,但转念一想,还是不要给洪调元添麻烦了,又把这个想法咽回到了肚子里。
那些人渐渐查到了这边,王喜尚未说话,身后随从已经上前拦住,低声道:“难道这里也要查吗?”
锦衣卫领头的一个小头目冷哼一声:“滚开!我们接到密报,有金虏探子混在这里,今日必须查出。”
“金虏探子?”王喜忽然开口:“真的有金虏探子在这里?”
王喜一开口,小头目便听出了面前这人是个太监,当时不敢得罪,收起骄横面孔,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说道:“是,公公,查得非常清楚,的确有金虏的探子进了杭州城。”
说着,目光落到了叶大海这一桌人这。
叶大海面孔狰狞可怕,说是坏人丝毫不足为奇。
王喜面色一沉:“岂有此理,金虏如何这般大胆,竟敢深入杭州。查,给我仔细的查,整个茶楼之中,你想查谁便查谁。”
小头目顿时大喜:“是,多谢公公!”
第九十二章 风雨听雨楼 (下)
小头目随即面色阴冷的朝着叶大海方向走去,走到面前,原以为他还会有进一步动作,没想到他却站定在了那里:“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问的虽然是叶大海,但丁云毅心里却怔了一下。哪有这么问话的?这哪里像是锦衣卫,像足了一个普通寻常的捕快。
而且这个小头目问话的时候,甚至还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和方才进来时候的凶神恶煞模样大不相同。
叶大海也冷冷的回了一句:“福建来,去京城办丝绸。”
小头目的眼神游离不定,也不检查,也不继续盘问,忽然转过身来,对王喜说道:“公公,此人必是金虏奸细无疑。”
“为何?”王喜大是奇怪。
难道就这么简单问了两句便能确定?
“公公,你且来看。”小头目向叶大海的方向一指。
王喜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丁云毅也被吸引住了。
就在此时,他忽然见到叶大海朝自己对着小头目那努了努嘴,接着手放到了包袱上。
包袱里放着的是几把短刃。
丁云毅瞬间醒悟过来,叶大海久在海上为盗,经验丰富,想是必定已经发现出了什么不对。
丁云毅的“龙牙”和“绣春刀”都放在了外面的马匹上,此时空手,在周围看了看,随着王喜一起站起,接着手自然而然的搭在了面前的茶壶上。
王喜的两名随从紧跟在他的身边,在王喜迈动两步之后,锦衣卫小头目身边的两名同伴跨前一步,巧妙的将王喜的随从挤到了一个非常难受的位置。
钱二顿时察觉出不对:“爷,小心!”
这一句话才一出口,锦衣卫小头目骤起变难,一把锋利无比的快刀猛然亮出,一刀便向王喜扎去。
身边两名同伴,也一起亮出刀来,狠狠扎向王喜两名随从。
“爷!”
钱二大叫一声,但已经来不及了。
这些“锦衣卫”早有准备,已将所有位置控制。
一声惨呼响起,钱二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等他重新睁开眼睛,却惊讶的发现王喜并没有倒下,那个“锦衣卫”小头目却满头都是鲜血。
地上,倒是两具尸体......一把茶壶的碎片到处都是!
原来就在方才王喜命在旦夕的那一刹那,早有防范的丁云毅茶壶脱手,不偏不移的正中小头目的额头,救了王喜一命。
但王喜的两名随从的性命却终究没有能够保住......
接着,叶大海、萧易风二人已经同时跃起,从包袱里抽出短刃,冲向王喜,简不容发之间,一刀一个,两个刺客了帐,又迅即护卫在了王喜身边。
“爷!”钱二又叫一声,拔出刀来,跃在王喜身前。最后一名王喜随从,则同时拔刀警惕周围。
“听雨楼”里完全变了。
那些之前进来喝茶的茶客,后来进来的“锦衣卫”,纷纷亮出兵刃起身,粗粗一算,总有四五十来人上下。
丁云毅本以为王喜遇到这样突发险况,必定要被吓得面色如土,但谁想到,王喜竟然丝毫不惧,从始至终,甚至连身子都没有晃动过一下。反而朝着丁云毅微微一笑:“马毅老弟,多谢救命之恩。”
丁云毅大是好奇,寻常人遇到这种状况也会六神无主,更何况是个一直在深宫里的太监?
王喜的这份定力,不是一般人可以办到的。
丁云毅也是一笑,缓步走到王喜身边:“公公受惊了。”
王喜淡淡地道:“洒家不惊,洒家见过的,比这要大得多了。洒家只是奇怪,这里可是大明的天下,这些刺客是从哪里来的?如何敢在这里撒野?等到这事了了,洒家一定要把杭州府从上而下的官员统统问罪!”
这人好大的口气!丁云毅心中想道,杭州府所有官员居然都不在他眼里。
那个被丁云毅茶壶砸伤的小头目也是凶悍异常,全然不顾伤势,满脸血污的狞笑道:“王承恩,难道你还想活着离开这里吗?”
王承恩?
王承恩!
丁云毅的脑袋有些发蒙,这些太监竟然是王承恩!
太监,一个矛盾,讽刺而又悲伤的名称,在中国的历史上太监永远是搁在阴影里的爬虫,他们狡诈,残忍,一肚子坏水从精神到肉体都充满着霉味,但凡史家提到可以说是没有一句褒词。
但王承恩却不是这样的太监。
历史往往就是这样作弄世人,在明朝末期就有这样一位太监。他既聪明又狡诈,既善良却又极度残忍,手持朝政大权,但是对他的主子崇祯皇帝却非常忠诚,文武百官对他可谓又敬又怕,他万人之上,一人之下。
他就是王承恩!
在当时的大臣里面就流行这样一句话:“论奸,当朝无人能奸的过他王承恩;论忠,也无人能忠的过他王承恩!”
崇祯虽然有大志,可惜他的前辈却给他留下的是个千疮百空的大明王朝,他也无力回天,他最终还是失败了。
当北京被围时,王承恩提督北京兵马,誓死保卫皇上。当崇祯帝朱由检登上煤山,吊死在山腰寿皇亭附近的歪斜的老槐树上时,陪伴着他一起吊死的,也只有王承恩。
论对崇祯之忠,整个大明无人可以超过这个太监!
但他忠的,只是崇祯皇上......
可是,他怎么来杭州了?这些刺客又都是些什么人?为何有那么大的力量,能够集中起那么多的人手,只为刺杀王承恩?
丁云毅心念飞转,王承恩却依旧淡淡笑着:“你能杀得了我?”
小头目厉声道:“王承恩,难道你当我们不知道吗?你的侍卫已经先你去了苏州,现在整个杭州只有几个人保护你的安全。你为了隐藏行踪,连杭州官府都没有通知,你以为现在谁还能够救你?”
王承恩考虑了下,然后居然点了点头:“是啊,我只带了四个护卫,赵大、孙三死了,还有钱二和李四,看来是没有人来救我了。”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公公何必担心,再不济,还有我们这几个人!”
第九十三章 有敢挡者,皆死!
丁云毅接过了叶大海递给自己的短刃,微笑着道:“公公,还有我们这几个人。”
王承恩似乎并不吃惊,只是好奇地问道:“我和老弟素昧平生,老弟为何救我?”
“回公公话!”丁云毅眼中好像根本没有这些人的存在一般:“我是大明澎湖把总丁云毅!今日既然有人刺杀公公,云毅如何敢袖手不理?”
“丁云毅!”
这一声呼几乎是从王承恩和那个刺客头目嘴里同时发出的。
王承恩大笑几声:“好,好,我叫王喜,是个布商,你叫马毅,是个丝绸贩子,彼此彼此!”
丁云毅也是大笑:“今日大明澎湖把总丁云毅就护着公公一路杀出去!秦云,钱二,李四,且护着公公;叶大海,萧易风,随我一起为公公杀出一条血路。有敢挡者,皆死!”
“有敢挡者,皆死!”叶大海和萧易风同时呼道。
刺客头目迟疑一下,接着厉声道:“杀!”
“杀!”同一时刻,丁云毅也是一声厉喝。
厉吼声里,丁云毅短刃一刀便查头目刺出,快捷无比。
头目翻手一刀挥出,凶悍无比。
丁云毅一猫腰,躲过这一刀,身子向前一冲,一把短刃齐根没进头目胸口,接着顺手一拉,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呼里,刺客头目竟然整个胸膛都给拉开!
一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就这么血淋淋的倒到了地上。场面之血腥惨烈,让人观之欲呕!
这些刺客都是精心挑选出来的,却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烈景象,人人脸色大变。
“丁大哥,接刀!”
就在所有人被丁云毅这样杀法震惊在那的时候,窗口那忽然传来阿湖叫声。
原来变难才起之时,阿湖仗着人小,无人注意自己,悄悄溜了出去,在马匹上拿出丁云毅的兵刃,又砸开窗户,将两把刀扔给了丁云毅。然后快速的一猫腰,趁着刺客杀到窗边的瞬间躲过危险。
只是窗口又被刺客重新控制。
龙牙、绣春在手,丁云毅精神大振:
“杀!”
这一声吼,刺客们这才反应过来,纷纷操着手中兵刃,大呼小叫的杀了上来。
丁云毅、叶大海、萧易风三人纵身杀上,转瞬便和刺客厮杀在了一起。
对方足有四五十个,丁云毅当先开路,只有三人,但这三人却丝毫不惧,如同三具杀神一般乱砍乱杀!
茶楼里打成一团,却根本影响不到王承恩,他点了点地上那具被开膛剖腹的尸体对秦云道:“你家把总好大的杀气。”
“回公公话。”秦云尽管害怕,还是大着胆子道:“我家把总向来如此,澎湖到处都是海盗红夷,不敢杀人是一天也活不下去的。”
王承恩微微点头,钱二却哪里有功夫却讨论什么杀气,一把拉住王承恩:“公公,紧跟着丁云毅杀出去,莫要辜负了丁把总的浴血奋战!”
丁云毅的确是在浴血奋战了。
左手绣春,右手龙牙,双刀上下飞舞,锐不可当。只眨眼功夫,已有四名刺客死在他的刀下。
那里,萧易风手中短刃连刺,接连刺死二人;叶大海却夺过了一名刺客的兵刃,反手一刀将其刺死。
丁云毅闷哼一声,左肋被人砍中一刀,鲜血顿时流出,他虎吼一声,猛一转身,“龙牙”闪电一般挥出,敌人的半个天灵盖竟然被生生砍下。
接着他朝前一个趔趄,原来是“听雨楼”的小二趁其不备,一刀扎在了他的后背,好在丁云毅见机的快,就势一冲,这才不至于致命。
丁云毅转身,竟然笑道:“你好好的小二不当,何必要当刺客?”
说话声中,“绣春”刀架过小二恶狠狠刺来的一刀,“龙牙”刀顺势一抹,从小二的肚腹间抹过。
“龙牙”何等锋利,只这一刀,小二腹部被割开,肠子全都流了出来。
小二恐怖的叫了声,扔掉手中武器,捂着肚子,转身想跑。
“想跑吗?”
笑声里,丁云毅冲前一步,一刀从小二后背刺进。
丁云毅的杀人手段让人恐惧,一个被他开膛剖腹,一个被他削去了天灵盖,一个被他划出了肠子。
这三人奇惨无比的死法,让那些刺客又是愤怒又是害怕。
丁云毅也不好受,身上两处带伤,那里的叶大海和萧易风也都各自受伤。可这三人好像三只受伤的猛虎,竟然越战越勇。
前面是血人一般的丁云毅开路,左右是血人一般的叶大海和萧易风护卫。秦云、钱二、李四三哥护着王承恩紧随其后。
两名刺客咬牙切齿的向着丁云毅冲来,丁云毅暴吼一声:
“有敢挡我者,皆死!”
完全无视对方刺来的两样武器,任其落在自己的左胸、右胸,在其继续发起致命攻击的刹那,“绣春”、“龙牙”已经将对方的两颗大好头颅砍飞。
用两处伤,换两条人命,值!
丁云毅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彻底惊住了那些刺客。
别人是拼命,丁云毅是真的不要命了!
其实这个时候的丁云毅也是有苦说不出,他只能用这样以命搏命的办法。
对方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必须用最短的时间,带着王承恩杀出去,不然谁也别想离开这里。
叶大海忽然一下半跪到了地上,他的左腿挨一了刀。他用右膝撑地,右手一把抓住刺伤自己之人的小腿,接着怒吼一声,顺手扔了出去。
接着抓住一边快刀,猛然站起,疯子一般一刀挥出。
这些刺客原以为这个只有一条胳膊的残废要好对付一些,但谁想到却也是如此的凶悍。
“听雨楼”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战场,尸体到处都是,鲜血满地流淌,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丁云毅记不得自己身上带了多少伤了,他现在没有空来计算这个。
离“听雨楼”的门越来越近了,只要靠近那里,就有生的希望。
丁云毅再度以身上带一伤的代价,砍死一人,一步冲到门口,双手双刀乱飞:“萧易风,开门!”
然后又是一声让所有人害怕的怒吼:
“有敢挡者,皆死!”
第九十四章 济尔哈朗
有敢挡者,皆死!
这句话几乎成为了刺客们的催命符。但凡声音响起之处,皆都血光纷飞,惨呼连连。
如果放在平时的操练场上,丁云毅、叶大海、萧易风这三人面对如此多的对手早就败了,但现在的情况完全不同。
刺客们是来取命的,但丁云毅却是在拼命,不拼命,变成尸体的将是自己。但刺客们却根本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惨烈的场面,这使得他们的信心和士气严重动摇。
“开门!”
丁云毅一声大吼,萧易风冲前一步,一脚踹开大门:“走!”
小小茶楼,竟然真的被丁云毅几人硬生生的杀出了一条血路!
丁云毅三人手持四刀,亲自断后,立于门前,护送王承恩出去。这三人杀得满身是伤,浑身浴血,兀自屹立不倒。
那些刺客面面相觑,竟是谁也不敢上前。
此时刺杀目标王承恩已经冲出,刺杀任务失败,茶楼外已站满了人,再行追杀已无可能。不知是谁叫了声“撤”,那些刺客打开窗户,全部闪了出去,只留下了一地尸体,和那些在血泊中垂死同伴......
丁云毅也实在没有力气再追了。
“你......你们什么人!”
一个检校带着几个差役心惊胆战的从人群里闪了出来,声音颤抖。
王承恩冷笑一声,“叭”的一个巴掌,打得检校眼冒金星,捂着脸一点声音不敢发出。
“让杭州知府尚海丰,同知顾秉玉,率杭州全部正七品以上官员来这里见我!告诉他们,京城里的一位公公到了!”王承恩沉声说道。
“是,是。”
眼见对方如此气派,检校哪里敢耽误半分,带着几个差役,赶紧跌跌撞撞跑出。
“丁把总,可还能坚持得住?”王承恩不说一个“谢”,却如此问道。
“回公公话,还可以坚持住!”丁云毅笑道。
“好!”王承恩返身朝茶楼走去:“咱就在这等着他们!”
说完率先重新步入茶楼。
钱二在经过丁云毅身边时,面带感谢,低声道:“丁把总,多谢你。”
丁云毅微微一笑。
的确,如果王承恩真的遇刺,只怕钱二、李四这些人全家都会受到牵连,正是丁云毅等人的忽然出现,这才避免了这样可怕事情的发生。
走进茶楼,王承恩已经坐在了一张椅子上,指了指一个伤重刺客:“审!”
钱二上前一步,抓住刺客头发一把拎起,手指一下插进他的伤口,猛转几下,刺客疼得连声惨呼,钱二冷声道:“说!”
他也不说要对方说什么,只这么一个简单的字。
刺客被他插得实在疼痛难忍,嘴里一边惨呼,一边含糊不清地道:“我等是和硕贝勒济尔哈朗派来的!”
“济尔哈朗?”王承恩沉吟着道:“逆贼爱新觉罗·舒尔哈齐的第六子的济尔哈朗?”
“是,是!”刺客连声说道。
“放开他!”王承恩挥了挥手,钱二这才送开刺客,王承恩托着下巴问道:“济尔哈朗为何要刺杀我?”
刺客再不敢有任何隐瞒:“为了救他哥哥阿敏的命!”
“仔细说。”王承恩冷声道。
刺客仔仔细细把前后经过说了出来。
爱新觉罗·阿敏,**哈赤之弟舒尔哈齐的次子,后金四大贝勒之一。
**哈赤年间,曾与萨尔浒、灭叶赫、克沈阳、辽阳等战役;皇太极继位后,统兵攻打朝鲜,迫使朝鲜国王李倧求和,战功赫赫。
大明崇祯二年,后金天聪三年十月,皇太极亲统大军征明,攻克了山海关内的永平、滦州、迁安、遵化四城。次年三月,皇太极派阿敏率军前往驻守。阿敏到永平不久,明兵反击,后金军队连战失利,损失惨重,阿敏惊慌失措,弃城而逃。
逃跑前,他下令将城中汉族降官降民全部屠杀,财产洗掠一空。
阿敏平日妄自尊大、专横跋扈,积怨甚多,这次大败而归,受到举国上下的谴责。皇太极乘机利用此事,拔除了这个眼中钉。
皇太极在精心罗织的16条罪状中,首先列出的一条大罪是:“太祖在时挑嗾其父,欲离兄汗。”其他重罪还有“自视为汗,欺凌在下诸贝勒”“丢弃永平,残杀降民”“使恶名扬于天下”等等。
经议政王大臣会议,阿敏应当处斩。皇太极则下令免死,改为囚禁。
三年后,有汉官以阿敏“自怨、自艾,悔不可及”为由,奏请皇太极效法周文王,赦免阿敏,让他戴罪立功。但皇太极没有接受。
阿敏被囚,客观上为皇太极加强汗权扫清了道路。
其实这个事件,不过是双方矛盾逐步激化所致。
而爱新觉罗·济尔哈朗却一心想要救出这个曾经想杀了自己的哥哥。
皇太极命阿敏率兵替代镇守永平的济尔哈朗,阿敏却节外生枝,请求与济尔哈朗同驻永平。皇太极以济尔哈朗“久驻当地,辛苦可念”为由而婉拒。为此,阿敏大为不满,对送行的诸贝勒说:“先汗在时,曾命我弟与我同行,今上即位,乃不令与我同行。我到永平后,一定留他同驻。若他不从,我当用箭射他!”
送行的贝勒赶忙予以制止,他却越说越气,最后干脆抬起胳膊大声说:“我自己杀我弟弟,谁能把我怎么样?”
济尔哈朗差点死在阿敏手中,但在阿敏被皇太极囚禁后,非但不落井下石,反而处心积虑想要让皇太极赦免了自己哥哥。
他通过北京城里的内线,知道了大明崇祯皇帝最信任的太监王承恩要出京为出身苏州的周皇后去苏州还原,途中会绕道杭州办一些事情,于是便有了“听雨楼”的刺杀。
只要能够刺杀了王承恩,翦除了崇祯身边这个最信任的宦官,那么皇太极或许便会考虑释放阿敏。
再往下问,那刺客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就是为了救阿敏?恐怕没有那么简单。”王承恩自问自答了句,一点也不相信。
可这刺客身份低微,能够提供那么多的信息已经不错了。
王承恩忽然问道:“丁把总,你看呢?”
第九十五章 是福,不是祸!
“丁把总,你看呢?”
“我不信。”丁云毅干脆利落的答道。
整件事情,其中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
先不说是谁泄露了王承恩出京的消息,单说济尔哈朗会为了救哥哥,而派出那么多的刺客刺杀王承恩,这一点就大有可疑。
阿敏获罪后,其名下的镶蓝旗转归济尔哈朗所有,济尔哈朗由此成为地位最高的八大和硕贝勒之一。他还继承了阿敏的庞大家产和人口。可见,阿敏的获罪,对济尔哈朗不仅没有伤害,反而成为最大的受益人。不久,济尔哈朗率领诸弟和子侄辈一同发誓:“我父、兄行为有罪,自遭报应。如果我们认为有罪的父、兄做得对而产生异心,一定不得好死!”
这确实不是他希图自保的无奈之举,而是发自肺腑的誓言,印证了他一贯的态度。
再者,皇太极之所以定阿敏的罪,是因为阿敏威胁到了他的地位,这才找了个借口治了阿敏的罪,皇太极哪里会因为济尔哈朗刺杀了明朝的一个太监而赦免阿敏?
还有这些刺客明显不是满人,他们又是如何进入杭州的?一个小小刺客,又怎么知道阿敏、济尔哈朗这些事情的?等等等等,太多的疑问了。
不过这些疑问,却不是丁云毅这么一个小小把总能够解释的了。
王承恩在那沉吟很久,忽然笑道:“既然他们说是济尔哈朗派来的,那就是济尔哈朗派来的吧。哈,金虏居然要如此大动干戈的派人来刺杀洒家这样一个废人,洒家面上也是大有光彩啊。”
丁云毅有些动容。
王承恩差一点就死了,可却依然能够谈笑风生,说“废人”这两个字的时候也是如此自然,丝毫没有做作。更加重要的是,王承恩肯定对此事心里已经大致有数,也必然会有下一步的举动,但在外人面前,却丝毫不肯流露。
这份气度,隐藏自己内心真实想法的本事,可不是人人都能够学会的。
“丁把总。”
“在。”
王承恩仔细打量了下丁云毅:“身上多少处伤?”
“不知道。”丁云毅其实这个时候身上伤口早已疼痛难忍,但却强行撑住:“总有十几处的样子。”
“几乎连累了丁把总,都坐下吧。”王承恩让众人坐了下来:“都说你丁把总骁勇善战,连杀海贼,起初听了我还不太相信,今日亲眼一见,果然如此。丁远肇生了个好儿子,我大明多了个勇将啊!”
王承恩随即问了丁云毅部下名字:“好,好得很。萧易风、叶大海勇猛无俦,都和丁把总一样,身带重伤,死战不退。秦云,啊,是那个差点被朝廷处死的秦解元吧?你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从始至终都护卫在洒家身前,洒家的命也是你救的。还有你,阿湖,一个小小孩子,却能临危不乱,扔进兵器,也大有功劳。洒家都记在心上了。”
丁云毅悄悄松了口气。这次救了王承恩,将来在京师里也有了个照顾的人。万一此次京城之行有什么祸害,总还有王承恩这个转圜余地。
“公公,丁云毅有事要请公公恕罪。”丁云毅忽然说道。
“哦?”王承恩大奇:“你救了洒家的命,只有功,哪里有罪?”
丁云毅指了下叶大海:“这位叶大海,原是海贼出身,后来为丁云毅所招揽,却未请示上司,自作主张。丁云毅有罪。”
王承恩大笑几声:“叶大海,就是那个‘海盗侯’吧?”
丁云毅几人吃了一惊,难道王承恩早就知道了?
王承恩笑道:“我一见叶大海,见其独臂疤脸,便想到了赫赫有名的‘海盗侯’,好啊,好啊,连这样的人物都肯为你效命,丁项文,你不是一般人物。叶大海,你肯弃暗投明,为朝廷效力,那是最好不过的。公公今天给你个准话,将来谁要揪住你的过去不放,你就和他们说是公公说的,你无罪!当过海贼也没有什么,郑芝龙一样是海贼出身,但为朝廷招安,还算尽心尽力的。”
“多谢公公!”叶大海大喜道。
丁云毅心里的一块石头放下了。
自己这次带叶大海来,原本就是想进京中,看有没有机会赦免了叶大海当过海盗的罪。叶大海独臂疤脸,这些特性太好认了,将来早晚会被人识破他就是“海盗侯”,与其这样,还不如早做准备。
现在看来,这份愿望是达到了。
王承恩朝丁云毅看了看:“你呢?难道你自己就没有什么事求洒家吗?”
丁云毅一笑:“云毅救了公公,不敢以此要挟公公。”
王承恩淡然笑道:“公公想要赏你,你没有功劳也赏你。公公不想赏你,就算你救了公公十次都没有用。你能明白这个道理,那是最好也没有的了。不过,这次圣上忽然宣你进京,难道你真的就一点不觉得奇怪吗?”
“当然觉得奇怪。”丁云毅镇静地道:“云毅一个小小把总,居然得蒙天恩召见,如何能不心存疑虑?可是云毅不敢擅自揣摩圣上心思,是福是祸,进了京城后自然就知道了。”
“好,好啊!”王承恩赞不绝口:“你不但勇猛,还聪明得很,公公心里很喜欢。洒家也不妨和你说,这次进京,只要你能谨慎自己,有福无祸。”
丁云毅和他部下大喜过望。
天下没有人比王承恩更加知道皇上的心思了,既然这话从他口里说出,那是一定不会错的了。
“哪位公公来到杭州了?”
正在那里说着,一大票官员走进了茶楼,一见如此血腥惨烈场面,禁不住人人倒退一步,心惊胆战。
王承恩冷笑几声:“尚海丰,你还认得洒家吗?”
领头的杭州知府尚海丰近前一步,仔细一看,吓得面无人色:“王公公,王公公。下官不知王公公到来,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你还知道自己罪该万死。”王承恩仰天大笑,猛然笑声一收,厉声道:“尚海丰,顾秉玉,你们两个混帐东西,洒家几乎死在你们的杭州城里!”
第九十六章 后金
“王......王公公......”
尚海丰、顾秉玉一干杭州官员人人牙齿打战,浑身哆嗦。
王承恩是谁?当今天子身边最得宠的太监,崇祯皇上一天也都离不开的大红人。现在他怒了,而且看“听雨楼”里的情况,才进行过一次激战。
难道还有人想刺杀王公公?王公公要真的在杭州遇刺,那可是天大的罪名,头上这顶乌纱落地那是肯定的了,自己的命,全家的命能否保住那都难说得很。
“尚海丰!”
“下官在,下官在!”
王承恩冷笑一声:“好好的杭州,锦绣之地,居然引出如此多的刺客,就这一条,就够你人头落地,全家充军流放!”
“公公饶命啊!”尚海丰“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他好歹也是一个正四品的官员,眼下却对着一个太监下跪。尚海丰这么一跪,身后杭州的大小官员一齐跪倒在了地上。
“你这脑袋,暂时寄着。”王承恩铁青着脸:“立刻全城缉拿逃跑刺客......”
“是,是,下官明白。”尚海丰一迭声地道:“下官这就去缉拿刺客,并尽速查明这些人的身份。”
“谁让你去查了?”王承恩冷冷地道:“这些都是金虏派来的刺客,难道洒家还不知道?”
尚海丰马屁拍到了马脚上,当时再不敢吭一声。
王承恩点了点身边的丁云毅:“这位是澎湖的丁把总,为救洒家,几乎把命送掉,你赶紧去把杭州最好的大夫找来。”
“谢谢丁把总,谢谢丁把总!下官这就去把杭州所有大夫找来。”尚海丰跪在地上,一迭声地说道。
他是堂堂知府,却对着一个把总自称“下官”,又跪倒在了地上,也算得上是一大奇谈。
不过实事求是地说,丁云毅这次非但救了王承恩,还救了杭州满城官员的性命,若是王公公在杭州出了事,那可是算着玩的?
“咚”的一声......
众人被这一声巨响吓了一跳,再一看,原来是丁云毅浑身带伤,流血太多,再也坚持不住,从椅子上栽倒在了地上......
......
等丁云毅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一睁眼,就见到王承恩正陪在自己身边。
“王公公......”
“躺下,不要动。”王承恩急忙按住了他:“这里是尚海丰的家,我让他搬出去让给你和你的兄弟们养伤了。”
杭州知府的家?丁云毅苦笑了下:“这如何当得?”
“如何当不得?你救了洒家的命,便等于救了尚海丰的命。”王承恩冷笑一声,随即面色转为和缓:“大夫帮你看了,你是出血太多,这才昏厥,好在没有太严重的伤,调养几天便能下床了。”
“只怕要耽误去京城了。”丁云毅顺口道。
“不怕,洒家已经派人快马飞奔京城,去禀明皇上了。”王承恩安慰道,随即放低声音:“另外,我已经密调锦衣卫进入杭州,彻底查办此事。哼哼,靠那些杭州官员?不知几时才能查清。”
丁云毅点了点头:“王公公,我还是认为此事和金虏没有太大关系,一定是有人......”
“公公知道。”王承恩接口道:“金虏不会如此大动干戈,派那么多的人来刺杀我这个废人的。若是果真如此,他们也不配与我大明为敌。哎,说到金虏,虽然他们和此事断然没有干系,只是的确为我大明心腹之患那!”
王承恩忧心忡忡:“想当年,**哈赤的外祖父,建州右卫指挥使王杲万历二年叛明被辽东总兵李成梁诛杀。王杲的儿子阿台章京得以逃脱,回到古勒寨。万历十一年李成梁攻打古勒寨。觉昌安、塔克世进城去探望,因战事紧急被围在寨内。建州女真苏克素浒河部图伦城的城主尼堪外兰在李成梁的指挥下诱阿太开城,攻破古勒寨之后屠城,觉昌安、塔克世也未能幸免,家中只剩**哈赤一人幸存,从此立下海誓山盟:杀死尼堪外兰。**哈赤和他的弟弟舒尔哈齐在败军之中,因仪表不凡,被李成梁的妻子放走。女人误国,女人误国那!若是当时没有放走**哈赤,焉有后来的这些事情?”
丁云毅默然不语。
是啊,如果当初就杀了**哈赤,哪里会有后来的金虏?
“七大恨?嘿嘿,七大恨!”王承恩冷笑连连:“万历四十四年,**哈赤在赫图阿拉称‘覆育列国英明汗’,国号‘大金’,万历四十六年,**哈赤认颁布‘七大恨’,起兵叛明,从此后我大明便被他折腾的永无宁日那!”
“公公,其实我大明的主要威胁不在金,而在内!”丁云毅忽然开口说道。
“哦?”王承恩来了兴趣:“说说看。”
丁云毅想了下,把当日给唐定王朱聿键说的话原原本本说了一遍。王承恩听的非常仔细,然后一声叹息:“看来朱聿键说你是个人才,果然如此。”
丁云毅心中顿时一片明了,看来自己这次被宣入京一定和朱聿键有关了。
“洒家还有要事要办,不能久留杭州。”王承恩接着道:“我会去苏州,在那逗留上几日。你呢,好好在这养伤,伤好后便来苏州和我汇合,我带你一起去京城。”
“是,多谢公公。”丁云毅急忙谢了,试着动了一下身子:“我想这伤大概养上两三日便能活动,云毅一定尽早去苏州寻找公公。”
王承恩点点头,随即不急不缓地道:“项文,听雨楼里的那些刺客,就是金虏派来的,无论谁问起你都得这么说,明白了吗?”
丁云毅随即清楚,这是王承恩在那故布迷阵,疑惑敌人,好在私下里暗中查访究竟谁才是这些刺客的真正主谋。
以王承恩的性格来说,是要想他的命,到后来只怕是对方迟早人头落地。这人心狠手辣,除了一个崇祯皇帝,没有他不敢杀的人。
自己这次救了王承恩,结识了这位崇祯身边的大红人,也不知道究竟是对是错。
第九十七章 俸禄
“听雨楼”一战,丁云毅身带大小伤十三处,与部下叶大海、萧易风斩杀刺客十九人,护得大宦官王承恩无恙,一战名动天下。
丁云毅浑身带伤,所幸都不致命,他本身的身子骨又壮实,将养了两天便能下床活动。
杭州知府尚海丰、同知顾秉玉,知道自己这次闯下大祸,多亏了丁云毅出手相救,既感激着丁云毅的恩德,又顾念着丁云毅将来能在王承恩面前为他们说说好话,两天来,居然每天都来问安三次,好像把丁云毅个小小把总,当成了钦差大臣一般。
被人问前问后,日日请安,小心服侍,让丁云毅大不习惯。非但他是这样,他的一干兄弟也都如此。
这些人往常刀头舔血,日日奔波,忽然过上这样生活,却是怎么过也不舒服。
“一群贱骨头。”丁云毅笑着对自己的弟兄们说道:“看来咱们是过不了这样富贵生活了,王承恩已经去了苏州,临走时让我们尽快去苏州与他汇合,大家身上的伤能动不?”
“能!”
第一个回答的是秦云。
萧易风白了他一眼:“你个狗日的解元,身上汗毛都没有掉一根,当然能够行动。把总,没事,尽早走吧,那些知府同知的嘴脸,我是实在看不习惯。”
叶大海和阿湖也是一般想法。
当下把自己准备离开杭州的心思和尚海丰说了,尚海丰无论如何不肯,再三挽留几人在杭州多住一段时候。
丁云毅再清楚不过他的心思。
刺客案非但一点头绪也都没有,而且居然一个刺客也都未能抓到。这些杭州官员本身就已在戴罪立功,眼下再如此办事不利,万一丁云毅见到王承恩,狠狠地说上一通坏话怎么办?那这些官员哪里还有活命可能?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王承恩早就知道靠这些官员休想取得任何线索,不过是利用他们来迷惑敌人而已,真正的调查者锦衣卫早就已经秘密进入杭州。
丁云毅再三安慰保证,这才让尚海丰等人半信半疑,勉强答应。
尚海丰为他们换了几匹好马,又送上了三只大金元宝,说是当成路上花费使用。丁云毅想着反正这些人的银子来路只怕也不干净,自己无需和他们客气,当下收了起来。
临行那天,尚海丰、顾秉玉亲自带着杭州官员相送,场面浩大。知道的是在送个把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送什么朝廷高官。
“皇上原是好的,一心振作大明。”渐渐的离杭州远了,秦云叹息一声:“但下面的这些官员却一个个都腐败无能,贪污成风,把个好好的江山弄得如此。我大明洪武皇帝若是地下有知......哎......”
“洪武帝那会官员俸禄低了一些。”丁云毅顺口说道:“这也使得那些官员不得不靠贪污吧?”
“低?”秦云瞪大眼睛,似乎觉得丁云毅的话不可思议:“按照洪武皇帝制定的‘醒贪简要录’来看,这里面详细记载了洪武帝制定官吏俸禄标准。以七品县令的俸禄标准而论,年俸大米九十石,听起来是低了,但按照‘醒贪简要录’的算法,需要七十多亩地、五个农民专门为之生产,光是挑那些稻禾就需要走一千多里地。这九十石大米,虽然算不上极度富裕,至少也应该处在富裕水平。洪武帝制定的根本就是重禄了!”
丁云毅哑口无言,看来自己是在班门弄斧了。
从自己了解到的知识来看,从朱元璋开始明朝官员的俸禄就很低,这才造成了官员前赴后继,不畏剥皮砍头的贪污腐败,但现在听秦云如此说却根本不是如此。
可明朝官员为何总是哭穷呢?
当把这个疑问提出,秦云又叹了口气:“其实官员的俸禄原本不低,说来说去,而是在于这些官员的老婆小妾孩子一大堆,这才造成俸禄用度困难。”
一句话,把所有人的好奇都吸引过来,只听秦云说道:
“以清廉闻名天下的海瑞来说。海瑞任淳安县令一职的时候,俸禄经七折八扣,实际领到的是十二石大米、二十七两四钱九分银子和三百六十贯钞。钞很不值钱,可以忽略不计。仅以十二石大米、二十七两四钱九分银来算,若是放在一个寻常的五口之家,每年每户(日常生活所需口粮为十五石到十八石左右,合银十五到十八两。油盐、肉荤、菜蔬之类全年每户支出约银七两,用布支出约银三两,灯油等等每年支出约银三两。这样,全年支出为银三十两左右,海瑞的俸禄放到寻常人家生活应该算是不错的了。但是......”
秦云说到这停顿了下才继续说道:“但是,海瑞家人口多,与老百姓一家五口没法比。海瑞在淳安的时候,除了老母、妻子之外,还有两三个女儿、两个儿子,加上家仆、婢女、奶妈,总共有十来口人。十来口人用这些俸禄,生活就不免有些拮据了。因此,我大明官员哭穷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俸禄低,而是因为家口庞大。海瑞的家庭已经算是非常简单的,生活又相当简朴,但已显得捉襟见肘了,至于其他官员就可想而知了。”
忽然想起什么,又补充了句:“海瑞七十五岁离世之时,身边还有有两个小妾。纳一个小妾不会少于百两银子。这也是海瑞身居二品官员而死时没有多少银子的原因。”
说到这,丁云毅已经大致明白了。
明朝官员总说自己工资低,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还在自身。
国家支付官吏工资,并没有理由连官员娶妾的钱都支付。自己那个时代也是如此。被查出的贪官包二奶、三奶,本来他们已经可以“工资基本不用”,之所以还要贪污,显然也不是因为工资太低,而是相对于包二奶、三奶的大笔费用工资才显出不够用的。
现实如此,历史亦然。
要想解决这一问题,非是换个朝代就能够办到的。
第九十八章 桃花坞里陈圆圆
一路聊着大明局势和风土人情,也不觉得无聊,不知不觉中便进入到了苏州。
这是一座丝毫也不逊色于杭州的城市。
在这里,你完全无法感受到大明王朝的内忧外患,完全无法感受到局势的紧迫。这里的生活是精致而安逸的,是充满了世外桃源风情的。
这里没有人会急匆匆的赶路,所有的人都慢条斯理。或者也正因为如此,苏州才历来盛产才子和美女吧。
丁云毅一行人初入苏州,也不知该到哪里找王承恩去。随便找个家客栈安顿下来,想着苏州美景,出了客栈,一路信步游玩。
走了一会,问路人附近哪里景色好,那路人朝他们看看,又朝前一指:“前面就是桃花坞,但来苏州的外地客人没有不去那的。”
一口吴侬软语,听在耳中大是受用。
“桃花坞?”丁云毅抓了抓脑袋:“我倒想起一个人和一首诗来了。”
“三哥说的是唐寅吧?”秦云笑道。
丁云毅也笑了起来:“正是唐寅。唐寅是唐解元,号称‘江南第一风流才子’。你秦云是秦解元,风流上只怕不如唐解元了。”
秦云“哈哈”一笑。
来到桃花坞那,园林故居、士绅会馆比比皆是,百姓民宅鳞次栉比,商家作坊随处可见,其中最盛者便是年画作坊。
随步来到一家年画作坊里,画的是一树桃花,边上又有一首诗,正是唐寅有名的“桃花庵歌”: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秦云一见便喜欢上了这副画,也不和老板谈价,当时就买了下来。
来苏州非到桃花坞不可,来桃花坞却非得去梨园一趟,要不然当真算是白来了。
几人进了梨园,挂着牌子正要上演昆曲“西厢记”,这算得上是一出名剧了。
找了位置坐下,赏了小二茶钱。朝周围看看,尽是坐得满满当当的,若是稍晚来一会,便连一张位置也没有了。
再看那些茶客,一个个面脸兴奋期待,也不知在等着什么。
过了会“西厢记”正式开场,昆曲丁云毅和他的兄弟是几乎听不懂的,只不过觉得听在耳中非常好听,便和吴侬软语一般,让人大为享受。
扮演崔莺莺的是桃花坞的名妓,名头非常响亮,但奇怪的是,那些茶客却似乎对此丝毫不感兴趣。
“红娘......”当“崔莺莺”开口叫出这一声后,居然满堂叫好之声。
红娘居然比崔莺莺还要抢风头?丁云毅大是好奇。
“西厢记”本来说的是前朝崔相国死了,夫人郑氏携小女崔莺莺,送丈夫灵柩回河北安平安葬,途中因故受阻,暂住河中府普救寺。这崔莺莺年方十九岁,针织女红,诗词书算,无所不能。她父亲在世时,就已将她许配给郑氏的侄儿郑尚书之长子郑恒。后来书生张生碰巧遇到到殿外玩耍的小姐与红娘。两人互相爱慕,最后在红娘的帮助下终成眷属的故事。
故事里张生和崔莺莺才是当之无愧的男女主角,红娘是个配角,可现在看来配角却大有取代主角的意思。
那红娘的扮演者上来,喝彩声更是响成一片,简直让戏演不下去了。
“红娘”一张口,又全场安静下来。
“红娘”略施粉黛,丁云毅朝前看去,落在“红娘”脸上,顿觉即便韩小小和她比起来也要略逊一筹。
不是那种惊心动魄的美,而是一见到她,便觉得一切烦恼都会随风而去。她是美,美到极至,但这却并不是最主要的。
当你面对她的时候,会觉得天地是如此的宁静,心情是如此的平静,无论什么样的困惑,也都会因为她的出现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下竟还有如此绝色女子。”
这一句话,从秦云、叶大海、萧易风三人嘴里一齐说出。
这时所有人的心思已经不在“西厢记”上,而一齐落到了“红娘”身上。
等到第二本“崔莺莺夜听琴杂剧”唱完,所有人都疯狂的叫嚣呐喊起来。
一会,老鸨上台,好容易才让众人安静下来:
“今日是我家圆圆首次登台......”
圆圆?
丁云毅忽然知道这个“红娘”是谁了。
她本姓邢,名沅,字圆圆,又字畹芬。母早故,育于姨母陈氏家,改姓陈。
陈圆圆!
“恸哭三军皆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陈圆圆!
陈圆圆,虽远不如梁红玉英姿飒爽,但她以她的美貌倾倒了吴三桂,倾倒了刘宗敏,倾倒了李自成大顺王朝,也倾倒了许多年后的无数的男人。
即便李自成不敌满清,但吴三桂若不投降多尔衮,满人最少要晚入关几十年。陈圆圆以她个人魅力的影响着别人而改变了历史。
在随后的日子里,身负国贼之名的吴三桂以陈圆圆作为精神支柱,自山西,渡黄河、入潼关、克西安、平李闯、定云南、驱永历,可谓风尘仆仆,东征西伐,为满清统一中国立下了汗马功劳。
其实,未必要把责任都推卸到陈圆圆的身上。
她不过是个女人,他没有能力去真的改变历史,她的一切都是被动的。她何时掌握过自己的命运?
“大明气数游离间,闯王兴师闹翻天。吴刘不争红颜女,十万清兵怎入关?”
可是几乎所有人都把责任推卸到了陈圆圆身上,让她一个弱女子承担起了原本不该她还承担的责任。
丁云毅终于亲眼见到了陈圆圆。这一年的陈圆圆多大了?十一岁?还是十二岁?丁云毅记不得了。
他的脑海里,又冒出了那首说陈圆圆的“临江仙·美人痛”来:
“说甚倾城倾国,无非薄命红颜。一身无主几时欢。方才为破涕,又作泪涟涟。铁马金戈天下,改朝换代江山。成王败寇尽儿男。因何将祸水,长与女儿担?”
第九十九章 十两银子的饭局
“恸哭三军皆缟素,冲冠一怒为红颜!”
——陈圆圆!
丁云毅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能够见到陈圆圆。
这个在大明朝里充满着争议的女子,现在就活生生的站在台上。再看边上秦云等人,也一个个看得呆了,完全被台上的陈圆圆所吸引。
这个女子的魅力实在是太大了,完全压倒了扮演崔莺莺的那位名妓,完全成为了今天的中心。
老鸨在那不断的说着什么,大致意思就是今天是“女儿”陈圆圆初次亮相,演一红娘,聊为诸位赏雅云云。尔后又是话锋一转,说“西厢记”演完之后,会在桃花坞里设宴邀请诸位,代价是十两银子一位。
所谓“设宴邀请”,其实说穿了就是把那些有钱有才的公子、名士组织起来,让陈圆圆逐一过目,看有没有自己中意的,顺便抬高陈圆圆的身价,这也是所有未来“名妓”的一贯做法。
一旦被这个未来“名妓”看中者,便可以有了选择。要么置之不理,要么便去筹措银子,把大把大把的银子朝着这个无底洞里扔进去。等到“名妓”十六岁时,便可以为其“梳拢”,也就是得到她的**了。当然代价同样不菲,除了要邀请大批有头有脸的风流雅士,还要付一笔丰厚的礼金给鸨母。
陈圆圆今年方才十一岁,到十六岁还得有五年时间,这五年里得扔多少银子?那只怕谁也算不出来的了。要是那位“名妓”和对方真心相爱,愿为对方省着一些也就算了,可要不是这样,倾家荡产者大有人在。
陈圆圆初入桃花坞,便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在经过鸨母刻意宣传,还未出台,便已经隐隐然有了名妓风范,名字广为苏州文人雅士所知。到了十一岁,在她身上花了大把银子的鸨母迫不及待,不等其十三岁年纪到来,提前两年让其登台,为的无非是尽早把花出去的银子赚回来而已。
这一层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可要显出自己的“名士”风采,却非得按照鸨母说的来做不可。
丁云毅在心里不断盘算,十两银子那,就为了和陈圆圆吃顿饭吗?十两银子可足够一户普通人家数月吃用了那!
可秦云、萧易风、叶大海却眼露仰慕之色,想着弟兄们跟着自己也不容易,当下硬着头皮交了四十两银子,又让阿湖先回客栈。
阿湖大是不乐意,凭着你们可以去自己就不成?但丁大哥一瞪眼睛,阿湖也只能低着头,怏怏然的回到了客栈。
设宴的地方在桃花坞一处别致风雅的屋子里,摆了有二十几桌,有三五人一桌的,有一个人单独一桌的。丁云毅大略看了一下,总有三十来人样子。好家伙,一人十两银子,花是这一顿饭鸨母就能从陈圆圆身上赚回三百多两银子。
难怪妓院是全天下最好赚钱的地方。
菜肴非常简单,就是几个冷碟,一壶酒而已,可这些人的心思都不在吃上,也没有在乎自己面前放的是些什么。
这酒还不是就这么能吃的,对这些名士来说,一会等到陈圆圆出来,还得吟诗作对,显出自己的“才华”,以博得美人芳心才好。若是屁都不懂,或者只顾贪图美色,未免便被别人鄙夷。
吃顿饭哪有那么大的规矩?丁云毅心里直犯嘀咕。
虽然人人都迫不及待的在那等着陈圆圆,可在别人面前不能流露出丝毫急切,一个个都正襟危坐,好似全都变成了正人君子。
千盼万盼,终于等到鸨母领着卸了妆的陈圆圆出来。
丁云毅本以为又会和在听“西厢记”一样,陈圆圆一出现就会满堂喝彩,但谁想到,却居然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的。
这种“高雅”饭局,自然和听戏大不一样。“名士”需有“名士”的风范架子,哪怕心里千愿万愿,恨不得立刻大呼小叫,但也必须忍在心里,不得在脸上流露丝毫,不然又得为别人看不起。
此番出现在众人面前的陈圆圆,和方才又大不相同。这一次她卸了妆,完全露出本来面目,轻施粉黛,明艳惊人。
这哪里像是十一岁的少女?
丁云毅控制得住自己情绪,叶大海号“海盗侯”,去的地方多,见过的场面也多。秦云本来就属于“名士”行列,知道这其中规矩,这三人倒也罢了。
只一个萧易风,长在军中,除了当兵什么也不懂,哪里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第一次如此近的见到陈圆圆惊心动魄之美,忍不住大叫一声。
这一叫可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过来了,人人朝丁云毅这一桌看来,有人嗤笑,有人鄙夷,,有人冷哼,一个个都满是不屑鄙视。
萧易风被他们看得莫名其妙,心中大叫他妈的方才听戏时候你们不和老子一模一样的叫着?怎么到了这里全成哑巴了?难道老子看到美貌女子叫一声都不成吗?
鸨母是见习惯了各色人等的,被萧易风这一声叫吸引过来,朝丁云毅几人略一打量,顿时面色一变。
原来在杭州“听雨楼”一场大战,丁云毅、萧易风、叶大海三人人人身上带着十几处伤,又由杭州赶到苏州,伤势未好,此时裸露在外的那些伤口触目惊心。
鸨母担心,走到这一桌前,目光在三人伤口上游离不定,忍不住低声问道:“您几位爷这身上的伤是?”
丁云毅知道鸨母心里在想什么,淡淡一笑,也不回答。边上秦云帮着说道:“请妈妈放心,我们是好人,不是强盗。前些日子这三位爷在杭州打跑了几十个歹人,因此落了下了一些伤到现在还没有好。”
秦云人长的斯文,说话也斯文,鸨母听了这话,一颗心便也放了下来。
只是那些“名士”鄙夷之色更重,当是什么人,原来是一群只知道打架斗殴的外地人。这里是什么地方?是桃花坞,是文人雅士聚集的地方,被这些人跑了进来就是就是大煞风景。
鸨母却不会去管这些,既然对方是好人,又都付了银子,那便全都成了自己尊贵的客人了。
第一百章 陈圆圆
一场小小风波过后,便也没有人再去注意丁云毅几人,全都被陈圆圆所吸引。
照例陈圆圆先是给客人们弹奏了一首琵琶曲,然后便安静的坐在专门为她准备的一张桌子上,一言不发。
这个时候就到了“名士”们表演的时刻了。
一个名士率先站起,先是说了一通仰慕陈圆圆的话,接着又摇头晃脑的吟诵了一首专门为陈圆圆所写的诗。
一首诗吟完,陈圆圆只淡淡的说了一声“谢谢”,除了“名士”同伴,周围也没有人赞好的。
这其实也不难理解,你要夸了他的诗好,等自己的诗词拿出来的时候怎么办?
有人开了头,当下一个个客人站了起来,大展自己才华。有人吟诗,有人填词,有人调曲,一个个八仙过海,各展所能,恨不得陈圆圆立刻便为自己才华倾倒。
等到大多数人展现完自己“本事”,西面一张桌上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站了起来,微微笑道:“在下略通一些文字,愿写一扇面送给圆圆姑娘。”
也不等别人说话,当下就有他的下人送来白纸扇和笔墨,那人一挥而就,缓缓坐下,环顾四周,神色间颇有傲气。
下人将扇子送到鸨母手里,鸨母又将它转给了陈圆圆。陈圆圆仔细端详,原来写的是一首“游二祖庵遇雨”:
“迢递青山暮,崚嶒石磴斜。孤云生杖履,细雨湿袈裟。古井遇双柏,烟岚散五花。何年辞轩冕,此地学丹砂。”
字体清秀飘逸,非一般人能够写出。
看到落款,陈圆圆“哦”了一声:“原来是陈定生先生。”
这个名字一出,顿时引来不小骚动。
丁云毅也忍不住朝那位陈定生多看了几眼,这人居然是赫赫有名的“复社四公子”之一的陈贞慧陈定生?
陈贞慧,字定生。宜兴人。父陈于廷,东林党人,官左都御史。陈贞慧也是复社成员,文章风采,著名于时,与冒襄、侯方域、方以智,合称“复社四公子”。
他本是散文家、书法家,难怪一手字写得如此漂亮。
那些“名士”们听说是陈贞慧到了,一个个仰慕之余,也禁不住心灰意冷。陈贞慧的名头比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大,他既然已经到了,哪里还轮得到别人染指陈圆圆?
众人表情一一落到陈贞慧眼里,更是让他傲色大增。自己一出,谁与争锋?
丁云毅却完全不是这样想的,本来在他得知了此人是陈贞慧后,心中还对其略有好感,在“复社四公子”中,他算是比较有骨气的一个,但此时见其满面傲色,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样子,好感又不由得消去大半。
这些什么公子、名士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只和自己这个小圈子里的人打交道,圈子之外的那是半个也不放在他们眼中的。
丁云毅虽然也为陈圆圆的美貌所震惊,但一来自己之前已经见过了真正的“名妓”韩小小,对还是少女的“未来名妓”陈圆圆便也见惯不惯;二来自己不过是路过苏州,哪有什么心思放在陈圆圆的身上?因此当那些“名士”人人竞相献出自己浑身本事的时候,丁云毅也只管喝酒欣赏,只当看了一场不要钱的戏而已。
“这位先生为何只管喝酒?莫非酒比圆圆更加重要吗?”陈圆圆忽然开口说道。
众人都是一怔,也不知道陈圆圆说的是谁。就见陈圆圆站起身来,款款走到丁云毅这一桌前,竟然亲自持酒壶为丁云毅斟了一杯酒。
这一来,所有人都是艳羡不已。陈贞慧更是又气又恼。在这些人中,自己名头是最响亮的。这一次听说陈圆圆初次登台,特意从宜兴赶到苏州,路途虽近,但却也是给足了陈圆圆的面子。
但现在哪里想到,陈圆圆非但不领情,反而给那几个身上带伤的粗鄙之人倒起酒来。
丁云毅只觉一股沁人肺腑的好闻香气扑鼻而来,他也做梦都没有想到陈圆圆居然会为自己亲自倒酒。
定了定神,也不起身,就坐在那里举起酒杯:“多谢圆圆姑娘。”
说完一饮而尽。
这一动作顿时引得周围的人恼怒异常。这人也太不知好歹了,圆圆姑娘亲自为你倒酒,你却还大咧咧的坐在那里,身子都不带动弹一下的。
陈圆圆却似乎愈发的好奇起来,盯着丁云毅裸露在外的伤口:“听先生的同伴说前些日子你们在杭州一场大战,圆圆好奇,不知是何争斗?对方可有死伤?”
丁云毅淡淡一笑,还是坐在那里纹丝不动:“是和别人打了一场,是些金虏派来的探子。我们杀了对方十九个人......”
无数低低惊呼响起。
满人带着大明的伤害,江南地方并没有太多体会,听到“金虏”二字也不觉得有何好奇。只是听到这些人居然一口气杀了十九个人,人人不觉大是惊讶。
陈圆圆眼中一联,显是大为兴奋好奇:“先生说的轻描淡写,但其中必然惊心动魄,不知先生可肯说得仔细一些?”
“也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丁云毅还是那样淡然的表情:“那些金虏探子企图刺杀一位朝廷大员,正好被我们碰上了,就那么简单而已。”
他越是这么说,越容易勾起旁人的好奇心。
秦云有意显摆,当下帮着丁云毅绘声绘色描述起了那日大战。他几人如何去“听雨楼”,如果遇到金虏刺客,丁云毅如何一怒出刀,浴血奋战,仅凭三人之力就杀得“听雨楼”腥风血雨,刺客逃遁。
秦云亲身经历过那场血战,体会最深,他又大有文采,添油加醋,把个场面描述得惊心动魄,扣人心弦,欲罢不能。
陈圆圆从小接受的教育便是如何和文人墨客打交道,从来没有听过如此激烈的厮杀,此时随着秦云夸张的述说,已经完全被吸引到了其中。
其实何止是一个陈圆圆,这里的所有人都被秦云的故事吸引住了。
他们中有谁接触过这样的血战?有谁经历过如此血腥惨烈的场面?伴随着秦云的故事,一声声的低呼无法遏制的传出。
第一百零一章 一道伤,一杯酒!
“圆圆久在苏州,孤陋寡闻,不想天下竟有先生这样的大英雄!”
陈圆圆忍不住叹息道:“一怒杀人,血溅十步,何等慷慨激盎,何等悲壮豪迈。圆圆虽在江南,但也听说过金虏猖獗,屡屡犯我边境,凶悍异常。但在先生眼中,金虏却如草芥一般,被先生杀于无形之中,请受圆圆一拜!”
说着,陈圆圆竟真的款款作了一揖。
都是秦云七分真三分假说出来,丁云毅心中苦笑。那些企图刺杀王承恩的,哪里是什么真正的满人,否则自己在几十个金虏的围杀下,哪里有脱身的机会?
不过这陈圆圆素来不喜欢什么文人雅士,最仰慕的便是英雄,这点丁云毅是再清楚不过的,否则也不会有后来吴三桂的“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现在,陈圆圆便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大英雄。
“圆圆有一冒昧之请,还望先生应允。”陈圆圆忽然说道。
“请说。”丁云毅不解其意。
“请先生赤裸上身。”陈圆圆果然提出了一个古怪荒谬的要求。
......丁云毅有些发蒙。
虽然自己是个男人,赤裸上身也没有什么,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未免有些尴尬。
陈圆圆却是面色凝重:“先生本是英雄,便是赤着上身又有何妨?圆圆听先生话,大约是我大明官兵,先生便当这里是自己军营一般便可。”
丁云毅本来也是个豪迈的人,就当夏天赤着上身在那纳凉又有什么关系?听陈圆圆这么说了,不由笑道:“既然圆圆姑娘如此说,丁某便露丑了!”
说着当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解开了上身衣服。
一具彪悍的**身子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又是一阵惊呼响起。
不仅仅因为丁云毅从小锻炼,更兼次后身在军营,日夜锻炼,体型彪悍,更加重要的是,他全身都是伤痕。
有些已经结疤了,有些因为长途赶路,疤又重新裂开,血正从中涌出。放眼开去,触目惊心。
陈圆圆却满眼都是仰慕,指着胸口那一道疤问道:“这道疤从何而来?”
丁云毅一笑:“那日刺客正面砍我胸,丁某无处闪避,只能迎刃而上。”
“刺客呢?”
“脑袋被丁某砍开,死在丁某刀下。”
陈圆圆在杯子里倒满了酒:“先生以身受刀,怒毙刺客,真豪杰也。请满饮此杯!”
丁云毅接过酒杯,一口饮尽。
陈圆圆又倒上了酒,指着丁云毅右臂一道已经结疤的伤问道:“这一道呢?”
丁云毅笑道:“这一刀刺客在侧翼偷袭,丁某闪避不及,竟为宵小所伤。”
“宵小虽然伤了先生,但又奈先生何?再请饮了此杯!”
一道伤,一杯酒,转瞬丁云毅便喝下了八杯酒。
正面伤口看完,陈圆圆转到丁云毅身后,那里又是五道伤。陈圆圆再接连倒上五杯酒,丁云毅毫不客气,酒到即干。
最后那一道最深最长的伤口被陈圆圆问起,丁云毅放声笑出:“宵小偷袭,敢伤丁某,丁某返身,裂其魂,取其命,快哉快哉!”
这一番话,直听得人热血沸腾,恨不能亲临现场。
“先生竟然带伤十三处!”陈圆圆一脸的不可思议:“十三道伤,圆圆真的想不出先生当日如此伤重,是怎么杀散那些刺客的!”
丁云毅大笑:“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我大明之地,岂容金虏猖獗!”
“真英雄也!”陈圆圆话语里的崇拜愈发明显:“圆圆从来没有见过、听过先生这样的英雄,今日亲眼所见,圆圆再无遗憾!”
“我算什么!”丁云毅笑道:“若无我这三位兄弟相助,我亦成不得事!”
陈圆圆对着秦云、萧易风、叶大海三人也是款款作揖,然后倒上三杯酒:“三位先生也都是一般英雄,还请满饮此杯!”
秦云三人站起,都是一口饮尽。
场内鸦雀无声。
这些“名士”们虽然依旧瞧不起他们眼中的这几个大老粗,但方才的故事惊心动魄,却足以让他们折服。
眼下陈圆圆却又对这几人如此恭敬,妒嫉之余却也未免羡慕。
陈贞慧身为名士,到哪都受欢迎,眼下却被冷落至此,不免大是不甘,忍不住发言讥讽:“再怎么样亦是一勇之夫,无知之士,也就只能守守边关,打打杀杀,与那同样蛮荒不开化的金虏为伍而已,怎配与我等列于一地?”
萧易风等人大怒,正待发作,却听丁云毅冷言问道:“你说什么?”
陈贞慧有些害怕,对方到底是杀人不眨眼之徒,万一惹出他们性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可眼下这么多人看着自己,自己又是那么大的名声,要是示弱未免堕了威风。再想不管这么说这里终究还是苏州,谅他们几个当兵的也不敢乱来。硬着头皮说道:
“我说你们不过只会打打杀杀的无知之士而已。”
丁云毅十三杯酒下肚,已有醉意,此时被陈贞慧这么一说,酒意上来,赤着上身仰头大笑,接着笑声一收,瞪着血红眼睛看向陈贞慧:
“是,我等只会打打杀杀,我等都是无知的人!可在九边之地,和我一样无知的人镇守边关,和金虏日夜厮杀!在中原腹地,和我一样无知的人,舍生忘死绞杀流寇!在澎湖之地,和我一样无知的人,与红夷、海盗浴血奋战,竟日不敢疏忽!陈先生,陈公子,若无我等这样无知的人餐风露宿,难道你还可以安心在这里喝花酒吗?若无我等这样无知的人不畏生死,只怕金虏、流寇、海盗、红夷的刀早就落到你的头上了!”
陈贞慧被他骂得哑口无言,丁云毅眼光在这些文人雅客的身上一一扫过:
“在你们的眼中,我们什么都不是,我们活该如此,我们守着边关海疆,你们在这饮酒做诗,何等逍遥快活。我们的生死你们几时放在心上?可笑,可耻!你们这些人也配称得上大明的子民?你们这些也配和我们相提并论!”
这一番怒骂几乎把所有人都骂了进去。
偌大的地方竟是没有一个人敢还口的。
第一百零二章 赎身
陈贞慧被骂得呆若木鸡,呆呆的在那里手足无措。
从生下来到现在,还是第一次有人胆敢这么骂自己,丝毫不把自己“名士”的名头看在眼里。
“先生骂得真好。”陈圆圆完全不顾别人感受,带着无限崇拜的眼神说道。
“骂得好!”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又有一个声音传来。
朝声音传出地方看去,“王公公”三字差点脱口而出。
缓步走进来的,正是大明朝的第一宦官,崇祯身边最亲信的人:
王承恩!
钱二、李四就陪伴在他的身边,见到了丁云毅等人,微微一笑,也不说话。
王承恩旁若无人的来到丁云毅身边,仔细的察看着丁云毅身上伤口,过了会,这才道:“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是镇守澎湖,怒斩鬼王丸,威慑群盗的大明澎湖把总丁云毅!”
丁云毅这个名字在福建、台湾、海上名头响亮,但在江南却没有几个人知道的。因此王承恩说了出来,全场一片寂静,甚至有几个人听说丁云毅原来不过是个把总,脸上又重新露出了讥讽之色。
“啊,我几乎忘了,丁把总方才骂你们知懂得贪图享乐,全然不顾社稷安危,你们当然不会知道他是谁。”王承恩拍了拍脑袋,坐了下来:“丁把总骂得没有错那,金虏犯境,你们不管;流寇作乱,你们不管;海盗猖獗,你们还是不管。你们这些人能管什么那?陈贞慧,你父亲是左都御史,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个东西来。”
这是陈贞慧今天第二次被当众责骂了,被骂得脸上忽青忽白,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鸨母从王承恩的说话、作派中,已然猜到这是从京城里来的一位公公,哪里敢得罪?陪着笑脸来到面前:“公......爷,您教训得是......”
王承恩一挥手,打断了鸨母的话:“我这次是来为圆圆姑娘赎身的。”
一句话震惊四座。
鸨母也意想不到,这陈圆圆自己好容易费着心思栽培出来,眼看着就要成为自己的摇钱树,忽然有人要为她赎身,这让她哪肯答应?
王承恩看出了她的心思,微笑着道:“妈妈那,栽培出陈圆圆这么一个绝色尤物不容易吧?”
“是,是。”鸨母赶紧说道:“爷,您不知道这得费上多少心思。日夜操心就不说了,这银子也是大把大把的花出去那......”
鸨母在那喋喋不休的诉说着自己的不容易,王承恩始终面带微笑听着,等她说完:“钱二,我在这里不要见到闲人!”
钱二脸上凶相必露,毫不留情面的把所有客人都赶了出去。那些客人都知道来的不是善茬,不敢惹祸,全都灰溜溜的走了出去。陈贞慧走出去前,还恶狠狠的朝丁云毅瞪了一眼。
眼看自己的客人都被赶走,鸨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王承恩这时淡淡地道:“妈妈那,你怕也知道洒家是个公公了。洒家这人不太喜欢和别人讲道理,可这次看在圆圆姑娘的面上,洒家非得和你好好的说下道理。”
“公公......”
“公公不让你说话,你就不能说话。”王承恩面色从容和缓:“洒家今日听说陈圆圆首次登台,心里好奇,就来看一下,没有想到正好见到丁把总也在。丁把总救过洒家的命,洒家总想着怎么报答他,因此这才动了为圆圆姑娘赎身的心思......”
丁云毅一怔,他哪里想到王承恩是为了自己才要给陈圆圆赎身的?陈圆圆却是一片坦然,好像王承恩和鸨母间的那些事情和自己一点关系也都没有。
只听王承恩又道:“洒家现在是和你好好商量,不要撕破了面皮。你想来也听过一句话,宁可得罪阎王,不要得罪太监。洒家就是太监,得罪了洒家,洒家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今天圆圆姑娘你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否则洒家一把火,把这烧得干干净净。”
他的语气非常淡定,好像在那说着一件全天下再普通也不过的事情。
可这些话听在鸨母耳中,却让她又惧又惊。想要分辨,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洒家叫王承恩,你记得这个名字了。”王承恩不紧不慢地道:“你要觉得不服,尽管可以告我,任凭你把官司打到哪里去。可洒家也告诉你,普天下,除了圣上,没有哪个官员敢接你的状子!”
丁云毅听在耳中,心里叹息。
王承恩霸道,甚至阴险,他只忠诚于崇祯皇帝,其他的任何人,要么成为他的朋友,要么变成他的敌人。而他的那些敌人,无论地位多高,权利多大,最后都一个个倒在了他的脚下。
他不会给别人留面子,也不需要给别人留面子。
今天他和鸨母说了那么多的话,已经算是希罕的事情了。
“好了,洒家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王承恩站了起来:“二千两银子,洒家现在就要带走圆圆姑娘。明天你去苏州府拿钱罢。”
“公公开恩,公公开恩那!”鸨母跪倒在了地上,不断哀求。
才二千两银子,自己的摇钱树就要变成别人的了,若陈圆圆留在这里十年,所赚的何止几十个二千两银子那!
王承恩却再不去理鸨母,而是转向陈圆圆,和颜悦色地道:“圆圆姑娘,你可愿意跟丁把总走那?”
“这里原是全天下最肮脏的地方,圆圆自小被卖到这里,接受训练,无非就是长大后为妈妈赚钱而已,今日公公肯为圆圆赎身,圆圆感激莫名。”陈圆圆语气平稳,宠辱不惊:“丁把总世间英雄,圆圆有幸服侍丁把总,原也是前身修来的福气,焉有不肯的道理。”
王承恩大笑几声,得意非凡。
这丁云毅的确是个英雄人物,但陈圆圆也不是个寻常女子,自己无意间促成一件好事,倒也能成为一桩美谈。
丁云毅却到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这,这算是怎么回事?王承恩为陈圆圆赎身,然后送给自己?
自己抢了吴三桂未来的女人吗?吴三桂将来为谁冲冠一怒?
第一百零三章 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没有人敢拦王承恩。
王承恩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带着陈圆圆离开了这里。而陈圆圆去意已决,甚至一样行李都不要便离开了这里。
最感到不可思议,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就是丁云毅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顺路来了一次,居然把未来将名满天下的陈圆圆给带走了?
也不用回客栈了,王承恩已经为他们安排好了地方,那是苏州富绅姜单光的宅子,他刻意讨好王承恩,将这处宅子送给了其居住。
才一安顿好,王承恩便道:“项文,本来苏州人间胜境,原是要让你多留几天,好好游玩一番的,只是公公出来的时间长了,皇上必然牵挂,需得紧着动身,明日一早便乘船离开,你也和公公一起走罢。”
“是,公公。”丁云毅不敢怠慢。
王承恩点了点头,又把目光落在了陈圆圆的身上,不由叹息一声:“好一个绝色美人,就连洒家这样的废人看了也都动心,若是再长大几年,那还得了?圆圆,这次公公把你赎了出来,是要让你服侍丁把总的,你可愿意?”
“圆圆愿意。”陈圆圆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坚决:“丁把总盖世英雄,服侍丁把总原是圆圆的福气。”
丁云毅有些为难。
这么个大美人给了自己,自己倒是高兴,但问题是怎么安排才好?自己现在要去京城,陈圆圆是断然不能带在身边的。送去澎湖?那地方又远又穷,陈圆圆从小生在江南,能否适应大有问题。
王承恩像是看出了丁云毅的心思,微微一笑:“圆圆,丁把总要急着去京城,把你带在身边都有不便,公公有个想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圆圆但凭公公吩咐。”
王承恩笑道:“这座宅子是姜单光送给公公的,你呢,就暂时安顿在这里,公公再让姜单光给你找上几个侍女,负责你的一切日常开销。等过上两年,你再长大一些,公公再让丁把总来接你可好?”
听说暂时不能留在丁云毅身边,陈圆圆眼眶一红,随即道:“是。”
见陈圆圆应了,王承恩立刻派人把姜单光传了来,把事情说了一下,姜单光立刻满口应了下来。
这姜单光虽然是个富绅,但为人甚是侠义。中原流寇四起,他当即捐出了一万两银子托王承恩报效给朝廷。他在苏州城里为善多年,名声大好,将陈圆圆托付给他照顾,也算放心。
王承恩做事仔细,想了想,竟然又把陈圆圆收做了自己的义女,做他王承恩的干女儿,放眼整个大明,除了崇祯皇上,再无半个人敢碰的了。
王承恩特意要给丁云毅、陈圆圆二人留下时间,找个借口带着姜单光走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二人,丁云毅有些尴尬,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反倒是陈圆圆从小接受训练,落落大方:“丁把总......不,丁大哥,明日你就要走了,可惜圆圆现在没有琵琶,不然当为丁大哥演奏一曲送行。”
“啊,不必,不必。”丁云毅尴尬的笑了下:“我原也没有什么音乐细胞......”
“细胞?”陈圆圆一怔:“那是什么?”
丁云毅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时代的人哪里知道什么是细胞?含糊地道:“这本是从泰西那传来的叫法,咱们人就是由细胞构成的......”
陈圆圆睁大了眼睛,这些话简直闻所未闻。这人是由细胞构成的?那些泰西人的想法实在太荒谬之极。
丁云毅知道这越解释越乱,赶紧岔开话题:“圆圆姑娘,虽然王公公为你赎身,但丁某长年驻扎澎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接你,若是圆圆姑娘不愿,你现在就是自由之身,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陈圆圆的眼泪一下流了下来:“丁大哥,难道圆圆便如此惹人讨厌吗?”
丁云毅有些发慌:“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在澎湖,又要防备红夷,又要防备海盗,终日提心吊胆,也不知能活几年。我是怕耽误了你的前途。”
陈圆圆这才收住眼泪:“丁大哥,圆圆从小便在天下最肮脏的地方长大,妈妈一心想把圆圆培养成名满天下的名妓,我的身世原本是被安排好的。可丁大哥出现了,义父又把圆圆救出了那个苦海,从此后圆圆便是丁大哥的人。丁大哥是大英雄,只管报效朝廷,镇守海疆,圆圆在这里等着丁大哥。十年八年,圆圆都不在乎,圆圆总在这里守着、等着。将来丁大哥要想到圆圆了,便派人里把圆圆接走,丁大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陈圆圆略顿一顿,语气决然:“那圆圆便用三尺白绫了结了自己......”
丁云毅心中大为感动。
自己不过和陈圆圆认识不到一天,陈圆圆仅仅因为仰慕自己是个“英雄”,便死心塌地的跟着自己,就算死也要和自己死在一起。
都说明末多义妓,奇妓,这些女子只要认定了一个人,便会一生跟随,死也无悔,这话当真一些不假。
既然陈圆圆如此多情重义,丁云毅当下也道:“圆圆,尽管放心,最多五年,丁某一定亲自来把你接到澎湖!”
陈圆圆嫣然一笑,这一笑了要了命了,简直能把半个苏州的男人迷死。到现在丁云毅才知道了什么是“一笑倾城,再笑倾国”的意思。
怪不得日后吴三桂会“冲冠一怒为红颜”。这样的天下尤物,大多数的男人都会为之着迷疯狂。
“圆圆今日是否在这里陪着丁大哥?”陈圆圆忽然问道。
丁云毅被吓了一跳,这还是算了吧。你陈圆圆今年才只有十一岁,虽然这个时代的女子比自己那个时代的女子成熟得更早,但到底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留在自己身边,总有些奇怪加上犯罪的感觉。
找了个借口,陈圆圆也不在意,反正自己这个身子始终都是丁大哥的,便是多等上个几年也是无妨。
想到自己终于跳出了那个人间最肮脏的地方,又跟了这样一位大英雄大豪杰,陈圆圆的心里也未免欣喜异常。
第一百零四章 两个姐夫
离开苏州的时候,王承恩走得悄无声息,他没有通知苏州府的官员来为自己送行。
顺着水路而行,王承恩在船上问了丁云毅许多问题,关于澎湖的,关于台湾的,有些问题反复追问几次这才罢休。
“原以为料罗湾一战已经把红夷打怕了,现在看来并非如此。”王承恩皱着眉头道:“皇上在接到了料罗湾大捷的消息后,龙颜大悦,连说福建官员精明干练,水师忠勇奋战。可皇上没有想到,福建的局势依旧严峻,那些红夷还占据着我台湾那!可惜现在朝廷的重点不在台湾,而在中原流寇和边关金虏之上。”
“问题的确严重。”丁云毅接口道:“但红夷料罗湾惨败后,短时期内很难恢复元气,暂时不会成为心腹之患,再者那里有郑参将镇守,红夷心存畏惧,几年内不会出现什么问题,朝廷还是当把重心放在流寇上。”
“这些话,你见到皇上的时候好好的说罢。”王承恩叹息一声:“我大明这些年不太平那,镇压了这里,那里出事,镇压了那里,这里又重新出事。皇上殚精竭虑,一心要让我大明中兴,可总不能做到,这些年洒家眼看着皇上终日郁郁寡欢心疼那。”
丁云毅也是叹息一声。
崇祯虽然为人多疑,但平心而论,算得上是一个勤勉自律的好皇帝,只可惜他生不逢时,但这却是他命中注定的了。
一位末代皇帝却是一个有为的好皇帝,这听起来是不是太讽刺了?
王承恩在那沉默一会,忽然问道:“项文,若是把你调到中原协助平叛,你可愿意?”
丁云毅被吓了一跳,中原之第岂是可以轻易去的?那些流寇屡平不止,除了他们狡猾善战外,官兵之间的矛盾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自己这样一个人去了,只怕当场就要陷入到内斗之中。
况且,现在澎湖终于有了一些起色,各项工作也都逐渐步入正轨,现在放弃如何甘心?
当下急忙说道:“公公,云毅只善水战,陆战却非所长。何况云毅这些部下,一个个都是吃着大海的水长起来的,到了地面能力便要大打折扣了。”
王承恩点了点头,他本来也是心忧国事,顺口这么一问,见丁云毅既然无心,也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王承恩暂时把这些不快抛掷脑后:“项文啊,你丁家历代为官,到了你这一代,虽然只有你这一个男子,但我却最看好你,别看你只是个小小把总,但将来成就必定不凡。你的两个姐夫,一个是户部郎中,一个是吏部的员外郎,虽然官职都在你之上,但前途却远不如你。尤其我大明多事之秋,在外历练远好于在京为官......”
他在那里说着,丁云毅却是只能苦笑。
自己的两个“姐夫”,丁云毅转弯抹角打听,才知道一个叫王清衡,是正五品的户部郎中,一个叫叶原先,是从五品的吏部员外郎。王清衡有清廉的名声,深得自己父亲丁远肇器重。而叶原先的名声似乎就不那么好了,据说还因为贪污出过事。
可这两个姐夫,自己却是一个也都没有见过。
“王清衡为官清廉,但却不会当官。”王承恩突然评论起了丁云毅的两个姐夫来:“所谓不会当官,乃是他脾气太耿直,凡事不知变通,对贪污腐败之事深恶痛绝,势不两立,为此也得罪了不少同僚,甚至还把边关的一个参将给得罪了......”
丁云毅听得好奇。
原来当年边关的那员参将为了军饷的事,派出自己部下一名游击来京城活动,又让该游击携带了不少当地特产。
那游击到了京城后,为了尽早拿到军饷,到处拜访京官,大一些的送上银子珠宝,小一些的便分发特产,一时间人人欢颜,眼看着军饷的事便要解决,但就在这当口偏偏出事情了。
坏就坏在王清衡的身上。
那游击也给王清衡送去了一份当地特产,但却被王清衡毫不留情面的给扔了出来。认为有损自己清廉的名声,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后来到了廷议的时候,大家都赞同尽早调拨军饷,王清衡却断然持相反态度。
他把参将前来送礼的事情全部捅了出来,并且认为这名参将必然是个大大的贪官,军饷送去不知要被其贪污多少云云。
王清衡的话惹得崇祯皇帝勃然大怒,下令暂缓调拨军饷,又派员前往边关查办。
结果前后查了半年,居然一点问题没有查出。参将既然是无辜的,又耽误了军饷,崇祯皇帝自然把罪过推到了王清衡的身上,怪王清衡不明是非,擅自诬蔑边关将领,狠狠的责罚了一顿,总算念在他的名声耿直,只罚了一边薪俸了事。
但这么一来,王清衡非但得罪了朝中官员,更激怒了那名边关参将。参将多次扬言早晚要来京城和他算账。
“王清衡是保住了自己的名声,但却耽误了边关大事。”王承恩摇着头道:“那参将送些金银特产,都是自己掏的腰包,原想早些拿到军饷,抚慰军心,谁想到却如此结果。我大明官员原是如此,也不必避讳什么,但王清衡却不知变通那。”
丁云毅有些好奇:“不知那参将是谁?”
“不必说了,不必说了,现在他就算想找王清衡麻烦也没有办法了。”王承恩放低了声音:“他是袁崇焕袁党之一,袁崇焕入狱后,他也受到牵连一同入狱,最后也被判了斩首。”
丁云毅“哦”了一声,不再追问。
王承恩冷笑一声:“他被斩首之后,王清衡得意洋洋,说早就看出此人是个奸佞之徒,果然如此云云。大家都不愿搭理他,什么事情都避着他做,就算路上遇到了也是绕道而走。一个户部郎中,却落得了个无人理睬的局面。”
丁云毅摇了摇头,这份脾气倒也当真古怪,难道把自己弄成了个孤家寡人。还想再问另一个姐夫的事,王承恩却有些累了,回到船舱休息。
第一百零五章 崇祯
终于进入了北京。
早在西周初年,周武王即封召公于北京及附近地区,称燕。明朝初年,以应天府为京师,大都路于洪武元年八月改称为北平府,同年十月应军事需要划归山东行省。洪武二年三月,改为北平承宣布政使司驻地。燕王朱棣经靖难之变后夺得皇位后,于永乐元年改北平为北京,是为“行在”,且常驻于此。
永乐十九年正月,明朝中央政府正式迁都北京,以顺天府北京为京师,应天府则作为留都称南京。
这还是丁云毅第一次进入北京。
什么都感到好奇,什么都觉得新鲜。
天下脚下,果然气度非凡,丝毫看不出这里曾经几乎就为满人攻陷。
明朝第三位皇帝朱棣在夺取帝位后,决定迁都北京,即开始营造紫禁城宫殿,至明永乐十八年落成。依照中国古代星象学说,紫微垣位于中天,乃天帝所居,天人对应,是以皇帝的居所又称紫禁城。
从此后紫禁城就成为了大明历代皇帝的皇宫所在。
这同样也是丁云毅第一次进入紫禁城里。想着即将就要见到崇祯皇帝,禁不住心中有些紧张起来。
想到历史上的这个崇祯皇帝,性格非常复杂。残酷起来六亲不认,可真心软起来,慈悲到令人无法相信。
丁云毅知道,张献忠造反后,一路杀到安徽凤阳,砍光皇陵的几十万株松柏,还拆除了周围的建筑物和朱元璋出家的龙兴寺,然后放火烧了明朝皇帝的祖坟。
可当崇祯皇帝知道了之后,居然对大臣们说道:“老百姓不是想要造反啊,实在是他们饿得没有办法了......”
结果不仅没有龙颜大怒,反而还派人去招安了张献忠这个挖了自己祖坟的大仇人,外加封了个大官给张献忠,这么的处理结果简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当自己见到崇祯后,这位大明朝最后的一位皇帝会怎么对待自己呢?丁云毅不知道......
......
西暖阁。
“陛下,左副督御史方宗远奏本。副护军参领唐亦奇酒后牢骚,说大明到处都有战乱,再这么下去,大明迟早要亡。此等大逆不道言论,理应严办!”
坐在那里看着奏本的崇祯皇帝,头也未抬:“唐亦奇说的一点也没有错,大明再这么下去,非亡不可。他是个武将,担忧大明,说几句牢骚话也不为过。倒是那个方宗远,上个月过五十大寿,光酒席就开了五十桌,礼金收了不少,不见他拿半分银子出来报效朝廷。这么着吧,派个人去告诉方宗远,让他捐出两万两银子来,就说是朝廷问他暂时借的。”
“是,这就去办。”
“还有。”崇祯手中的动作略一停顿:“唐亦奇虽然是个大老粗,但擅自非议朝廷,也要给他一点教训,把他调去边关,让他继续为朝廷效力去吧。”
“是。翰林院掌院学士朱宝庆奏本,京学日久失修,恳请朝廷调拨出三千两银子出来修缮......”
“又是一派胡言。”崇祯鼻子里哼了一声:“京学前年才刚修缮过,今年难道便又坏了?三千两银子?他们知道三千两银子能做多少事情吗?不过是找到个借口,又想从朕这里刮到一些银子罢了。朱宝庆年纪大了,让他告老吧。”
“是。辽东总兵吴襄派遣其子游击吴三桂入京,乞求粮饷。”
“吴三桂......”崇祯终于停下了手里的事:“大凌河连续冲突敌阵十一次的那个吴三桂吗?”
“是,陛下英明,正是此人。”
“那也是一个少年英雄了。”崇祯眼露赞许之色,随即神色又是一暗:“又来要饷了,又来要饷了。这里要银子,那里也要银子,可朕到哪去给他们找那么多的银子啊!”
“陛下,边关催要得紧,据说有的已经半年没有看到过饷银了。”
崇祯面色愈发暗淡:“让吴三桂在京里等两天,朕想想办法,朕再想想办法。”
说着叹息一声,外面忽然来报王承恩王公公回来了。
崇祯大喜,急忙让人宣王承恩进来。一见到王承恩的面,崇祯迫不及待地问道:“王承恩,江南那边怎么样了?”
王承恩知道崇祯一直都在牵挂着江南那里:“陛下,这次内臣以为皇后还愿为借口,出访江南,催办粮草饷银,但江南去年才遭了旱灾,那里的官员都在说实在拿不出银子来,不断的乞求再宽限一段时候......”
“宽限,宽限!”崇祯勃然大怒:“一个个都在找借口,一个个都只想着自己,从来都不想着朝廷。他们难,难道朝廷不比他们难?旱灾?今天旱灾明天水灾,朕就不相信怎么灾害都跑到他们那里去了?一群混帐东西,朕要罢了他们的官,撤了他们的职!”
“陛下息怒。”王承恩显得不慌不忙:“内臣已经严厉训斥过他们了,限令他们今年绝对不能再拖,他们最终也都答应了下来。”
崇祯面色这才略略缓和一些:“朕的身边,还是你最会办事,换个其他人去,未必便能成了。那些个地方官员,一个个都滑头得很,找着机会,朕非常狠狠惩戒他们一番不可。对了,王承恩,听说你这次在杭州遇刺了?”
“是。”王承恩把在杭州遇刺的前后经过大略说了一遍。
崇祯听着眉头皱起,也不说话,在那沉思了许久这才说道:“金虏?金虏要来刺杀你做什么?这其中必然大有古怪。”
“陛下圣明。”王承恩当时把自己的判断一一说出:“内臣已经秘密调派锦衣卫进行暗察了,相信很快会有结果。”
崇祯冷笑一声:“朕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敢来刺杀朕的心腹!等到彻底查明了,朕非要把这些人碎尸万段不可!”
“还有一件事,陛下,丁云毅内臣顺道给您带来了。”王承恩紧接着道。
“谁?”崇祯一脸迷茫。
“丁云毅。”
崇祯在那想了好半天:“丁云毅又是什么样人?朕难道什么时候曾说过要见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