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传教士
在丁云毅于澎湖积极练兵同时,福建方面终于传来了消息。
“彭湖标”把总洪调元,巡检丁云毅,克尽职守,海盗来袭之机,临危不惧,奋勇作战,乃获大胜......
升洪调元为“彭湖标”守备,升丁云毅为“彭湖标”把总。岛上兵卒,各加赏一月饷银。
一时间人人欢畅。
洪调元没有想到自己那个胆大包天的兄弟做出来的胆大包天的种种事情,非但没有让自己受到任何惩罚,反而让自己一跃而成为了守备。
丁云毅也总算成了有品级的把总,尽管这官职其实邹维琏早就想给他了。
官是升了,补给也送到了一批,只是饷银却还遥遥无期,别说加赏一月的,就是原先拖欠的也都没有见着。
实在没有办法,大明什么都不缺,就缺银子,而且缺得厉害。
休说一个在朝廷眼里不算如何重要的澎湖,即便九边之地的饷银也一样在那拖欠着。眼下是崇祯六年,军费尚有四百万两的巨大缺口,够朝廷头疼的了。
好在丁云毅本来也没有如何指望,这银子还得自己想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外国人来到了澎湖岛上。
这人叫山姆·拉奇,出自罗马耶稣会的圣·安德烈奥修道院,毕业于罗马学院后晋为神父,今年三十七岁。
他是受到他的先行者汤若望的邀请,前来中国传教的。
这些外国传教士在中国可谓是一波三折。
在先行者利玛窦的带领下,大量的外国传教士来到了中国,这其中就包括汤若望、邓玉函、罗雅谷等著名的传教士。
传教士们一踏上中国土地,便开始精心研习中国语言文化,甚至以掌握北京官话为目标。这些西方修士入乡随俗,脱下僧袍,换上儒服,住进中式房屋,并潜心研究中国经史和伦理,寻找其中东西方文化的融合点。在同朝野名流交往的过程中,这些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又熟读汉文典籍的西方传教士,自然赢得了中国文人士大夫的好感和信任,从而达到其传播信仰的目的,这就是利玛窦开创的“合儒超儒”的传教策略。
但有些狂热的传教士们,认为利玛窦过于迁就中国人,影响了天主教的“纯正性”,发展教徒速度太慢。在利玛窦去世之后,开始改变利氏的传教路线,采取激进式的传教方式,坚决排斥儒家思想,严禁中国教民祭天、祭祖、拜孔子,激起了社会人士的反感与怀疑,酿成“南京教案”,传教士们被驱逐,在中国内地几乎无立足之地。
不过在外表上教会活动看似停止了,但暗地里工作却未停止。不过“南京教案”,确实带给了教会一定的损失和限制,数年后,教案平静了。
崇祯帝登基后,因推算日、月蚀的士大夫屡屡出错,令崇祯十分不满,于是又准许传教士进中国,天主教在中国又再次活跃起来了。
而山姆·拉奇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来到中国的。
为了适应中国,他之前就学习了中国话,能说一口流利的北京官话,还按照萨姆·拉奇的发音,给自己取了一个中国名字:
萨罗齐。
尽管这名字怎么念都不像中国人的名字......
一来到澎湖,萨罗齐立刻拜会了这里的最高行政军事长官洪调元。
这位传教士理所当然的认为,洪调元既然是这里的最高长官,那么一切都是他说了算的,因此对坐在一边的丁云毅也没有怎么太注意。
洪调元是第一次和外国人如此面对面的打交道,尤其是萨罗齐还能说一口正宗的北京官话,更是让他惊奇。
“我想在这里传教。”萨罗齐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传教?传什么教?”洪调元大是惊异。
“天主教。”丁云毅在一边顺口说道。
萨罗齐不由自主的多看了丁云毅一眼:“难道您也是个教徒?”
“不,不。”丁云毅连连摆手:“我不信教。”
“那真是太可惜了,我们都是上帝的子民。”萨罗齐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上帝派我们来帮助世人摆脱疾病、穷困......”
“等等,等等。”洪调元赶紧打断了他的话:“本官是不信这个的,本官信的是菩萨,你这些都是邪魔歪道,断然不可在这里传播。”
他洪调元旁的事情可以无所谓,但于这一方面坚定无比。他是个虔诚的佛教徒,是断然不肯去相信什么天主教的。
朝廷同意这些传教士来大明传教,那是朝廷的事情,可在这澎湖之上,那是想也休想。
“神父。”丁云毅忽然开口问道:“澎湖是个弹丸之地,又极苦寒,你为何不去泉州、福州这些富裕之地,偏偏要来这里?”
“上帝的传播者是不能嫌弃在哪里传播上帝思想的。”萨罗齐虔诚地道:“如果大家都去北京、南京这些繁华的城市,那像澎湖这些地方,谁来传播上帝的思想呢?所以我主动要求来这里。”
“三......丁把总,赶紧让他走,赶紧让他走。”洪调元似乎不愿意让萨罗齐再在这里停留片刻:“泰西人多没有好人的,一个红夷,一个干腊丝人,屡屡侵我澎湖,没准这人也是个探子。”
萨罗齐赶紧叫了起来:“不,不,我不是探子,不是。我是神父,是神派我来的。”
眼看着洪调元就要翻脸,丁云毅忽然问道:“神父除了传播教义,还懂得远镜说说火炮制造技术吗?”
在他的记忆里,这些来中国的传教士大多懂得天文地理,尤其是在火炮的冶铸、制造、保管、运输、演放以及火药配制、炮弹制造等原理和技术上有独到之处,似乎个个都是制造火炮的大行家。
“这些我都是懂的。”
果然,萨罗齐如此说道:“如果您需要的话,我可以协助您制造出大炮来。”
丁云毅大喜过望:“你是哪个国家的人?”
“我是葡萄牙人,也就是你们所说的佛郎机人。”
“好,要了。”
丁云毅春风满面,指了指萨罗齐:“洪守备,这个人让他留在澎湖吧。”
第四十七章 中国札记
一听到丁云毅居然要把这个佛郎机人留下来,洪调元被吓了一跳,急忙先让萨罗齐出去侯着,自己对丁云毅说道:
“三弟,这可不行。这些泰西人哪里有安好心的?此番来到澎湖,必然不安好心。况且这样的邪魔外道带入澎湖,只怕危害不小啊。”
丁云毅笑着摇了摇头:“大哥太多虑了,泰西人中有好的,也有坏的。这些传教士对上帝的信仰,就和大哥信菩萨是一样的。况且他们懂的事情多,比如天文,比如地理,比如制造大炮。就连当今圣上也对他们青睐有加,何况你我?”
他把皇帝抬了出来,洪调元无言以对。
在澎湖虽然他是名义上的最高长官,但其实一切都是这位丁把总说了算,既然丁云毅决议把萨罗齐留下,洪调元也无可奈何,只能叹息一声:“三弟,我终究觉得还是不放心那。”
丁云毅一笑,又把萨罗齐请了进来:“我们洪守备改了主意,洪守备宅心仁厚,同意你在这里传教。”
萨罗齐听了大喜,正想道谢,丁云毅已经说道:“但你既然在此传教,一切都得按照我们的规矩来,不可做错,不然我立刻派人把你轰出澎湖。”
这时候萨罗齐才开始发现,澎湖上说话管用的未必是这位洪守备,只怕还是面前的这个年轻人。
当即应了下来,再三保证在澎湖一定遵守规矩。
洪调元自然是绝不放心,不过丁云毅却大是宽心。他知道大明时期的传教士,绝大多数循规蹈矩,专心于教义传播。
洪调元哀声连连,只觉得自己三弟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可是这个三弟只要认准的事情就绝对不会改变,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
心中不快,起身告辞,只留下了丁云毅和萨罗齐二人。
萨罗齐秉性淳朴,浑然不觉,和丁云毅在那聊了一会,丁云毅忽然问道:“萨神父为何会来福建?”
“全是因为这本‘中国札记’。”萨罗齐想都未想,从随身携带的行李里拿出一本书来给了丁云毅。
这是曾经来过中国的马丁·德·拉达写的一本书。
明神宗万历二年,大明朝把总王望高追剿海盗林凤至吕宋,并与西班牙人达成协议:如西班牙当局将被围困在邦阿西南的林凤等捕获,则应将他们交给明廷处理;而王望高则应允回国时带领西班牙使节回福建商议传教及通商事宜。就这样,西班牙奥斯定会修道士马丁·德·拉达和赫罗尼莫·马林带领两名士兵米格尔·德·洛尔加于6月12日搭乘王望高的战舰前往中国。
拉达一行在福建滞留了两个月零九天。拉达的福建之行,使他有机会对中国进行实地的考察,返回吕宋后,就其所闻所见,写了一部《菲律宾群岛奥斯定修道会神甫马丁·德·拉达与其同伴赫罗尼莫·马林以及与他们随行的士兵在中国观察与体验到的事物》,即《马丁·德·拉达札记》,又名《中国札记》。
该书第一部分记叙了拉达一行访问福建的始末;第二部分是关于中国国情的报道。是对中国地理、历史、文化、政治、军事、经济以及社会民情、民俗乃至宗教信仰的百科全书式的介绍。
丁云毅接过了书,信手翻阅一下,只见上面写道:
“在这个大国......人们食品丰富,讲究穿着,家里陈设华丽,尤其是,他们努力工作劳动,是大商人和买卖人,所有这些人,连同上述国土的肥沃,使它可以正当地被称做全世界最富饶的国家......
这个国家各地都有大量的糖,这是糖价奇贱地原因......有丰富的蜜,因为他们喜欢养蜂,连蜡都十分便宜:产量大到你可以装船,甚至船队......
他们产大量的丝,质量优等,色彩完美,大大超过格拉纳达地丝,是该国地一项最大宗的贸易......
那里生产的绒、绸、缎及别的织品,价钱那样贱,说来令人惊异。特别跟已知的西班牙和意大利的价钱相比。他们在那里不是按照尺码出售丝绸以及其他任何织品,哪怕是麻布,而是按照重量,因此没有欺诈......
在该国有许多河流,人们种植稻米,这是全国人的普通食物和粮食......他们收获如此之多,以至在米价最贵的时候,你用一个里亚尔钱币可购买一法捏格......
在不宜耕种的山地,有大量的松树,比你通常在西班牙发现的更大更味美的坚果。在这些树之间,他们种玉米,这些墨西哥和秘鲁印第安人一般的食物。总之他们不留下一尺未种植的土地......你几乎在全国看不到任何荒地或无收获的地方......
所有田园都景色美丽,并且散发异香,因为有许多各种香花,它也点缀着种植在江河溪流畔的绿村,那里有很多河流。那儿种植果园和园林,有很欢快的宴乐厅事,他们常去休息和逃避心情的烦恼。老爷门,也就是绅士们,常种植大片林木和密临,里面养有野猪,羊,野兔,兔子以及其他各种野兽,用他们的皮制成上佳的皮毛......”
丁云毅看到这里,心里忽然一动:“萨神父,你在澎湖传教,所需费用从何而来?”
萨罗齐怔了一下:“教会会拨给我一些,剩下的就要靠教友们的善心了。”
丁云毅微微一小:“完全靠教会恐怕来不及,靠教友救济在我澎湖也不太靠谱,我倒有一个办法,不知道萨神父愿不愿意。”
萨罗齐赶紧追问:“请示下。”
“你的中国话说的当真不错,连请示下三个字都会说。”丁云毅微微一笑,然后说道:“我想和你一起做生意,大家都有利润可赚。”
“做生意?”萨罗齐怔在了那里。
丁云毅点了点头:“不错,就是一起做生意,你赚钱,我也赚钱,教会可没有不许你做生意那。”
萨罗齐眼中一片迷茫:“还请您说的明白一些。”
第四十八章 这人是谁?(求推荐)
丁云毅把心里的盘算说了下,萨罗齐听的非常仔细,频频点头,等丁云毅把话说完,萨罗齐连声应了下来,但随即眨了一下眼睛,这位虔诚的修道士带着狡黠的眼神说道:
“那么,现在我可以在这里传教了吗?尊敬的把总先生。”
丁云毅忍不住笑了起来:“尊敬的萨罗齐神父,在利益共等的条件下,你可以在澎湖任何地方传教,非但不会遭到为难,而且你将得到我的保护。”
萨罗齐等的就是这一句话,当下笑逐颜开。随即朝外面看了看,小声问道:“尊敬的把总大人,尽管洪守备大人是您的上司,但我看来,这里似乎是您说了算吧?”
丁云毅一笑,随即眼皮子跳了一下。
“但我看来,这里似乎是您说了算吧?”
萨罗齐的这一句话,在无意中点醒了丁云毅。
这里究竟谁说了才算?尽管实际上澎湖一切大小事现在都由丁云毅说了算,但在公,洪调元是澎湖守备,澎湖真正的一把手;在私,他是大哥。
洪调元为人随和、胆小,不太管事,但在外人眼中看来会是如何?而且随着地位的变迁,洪调元的心态会不会发生变化?
这些都是丁云毅必须要考虑的了。
矛盾在未来肯定会有,比如在是否允许萨罗齐在澎湖传教的问题上,丁云毅和洪调元各持己见,尽管最终洪调元听了丁云毅的,但将来呢?矛盾会不会越来越多,会不会逐渐积累下来而来一次大爆发?
这些都是丁云毅无法掌握的。
与其将来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还不如尽早将矛盾化解于无形之中。
想到这,丁云毅定了定神:“萨神父,你去找地方先安住下来吧,我那的事等我安排好了自然会来通知你的。”
“谢谢。”萨罗齐恭恭敬敬地道。
得到允许留在澎湖的萨罗齐,非但是个最虔诚的修道士,而且是个闲不住的人,还没有等完全安顿下来,已经开始在渔民中传播他所信仰的天主教义。
澎湖的渔民大多信佛,哪里肯听一个蓝眼睛的泰西人说什么天主教?往往萨罗齐还没有张口,渔民们已经避之不及。
不过这并没有让萨罗齐丧失信心,在他看来,越是在困难的情况下,越能体现出自己工作的重要性。
孜孜不倦的萨罗齐,很快就惹恼了几乎从来没有发过脾气的洪调元,不过两天时间,他已经开始在丁云毅面前抱怨起来:“那个佛郎机人,我让你不要留你非要留,你知道他在那里胡扯一些什么?他说什么上帝创造了亚......什么娃......”
“亚当夏娃。”丁云毅微笑着道。
“对,就是这两个人,怎么你也知道?”洪调元疑惑的朝丁云毅看了眼,接着又气愤地道:“还说什么偷吃禁果等等之类,简直是不堪入耳。更加离谱的是,他居然还拿出了什么画来,那上面的男人女人,居然......居然几乎一丝不挂......”
丁云毅大笑:“大哥,你太多虑了,亚当夏娃西方的神话故事......不过......”在那想了一下:“他拿出来的怕是说亚当夏娃故事的油画,这倒有些不太应该了,我去劝阻一下他。”
裸体油画原是一种艺术,在丁云毅眼中也并没有什么,但在大明国内,在这里时代里,这么做实在有些惊世骇俗,伤风败俗了。
丁云毅虽然允许萨罗齐在澎湖传教,但拿出裸体油画却是断然不可的事情。
安慰了下气冲冲的洪调元,丁云毅快步朝外走去。
打听了下,萨罗齐神父正在码头那里传播教义,来到那,正在萨罗齐对着几个孩子说道:“人类一生下来就没有天赋的宠爱,而是罪人。人自身无力纠正,必须依靠天主主动来赦罪,这就是耶稣之所以降生赎世的道理......”
那些孩子哪里听得懂这些,完全就是对萨罗齐好奇而已,一个个都窃笑不止。可萨罗齐却丝毫不顾,依旧在那非常认真的说着。在他看来,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只要有人在场,传播教义就是自己的职责所在。
丁云毅正想上前,忽听一人大声说道:“谁说人一生下来就是有罪的?‘人之初,性本善’。在我看来,人一生下来本是善良的,不过是后来的引导问题而已。”
丁云毅和萨罗齐一齐把目光落到了说话之人身上。
那人才从一条船上下来,三十岁左右年纪,模样斯文儒雅,边上有两名随从,警惕的注视着周围。
这人身份看来不一般,这是丁云毅心里第一时间冒出的想法。
萨罗齐见有人反驳自己,非但不恼,反而大喜:“‘圣经’上说,我是在罪孽里生的。在我母胎的时候,就有了罪......神创造人的一个目的是让人管理世界。治理这地、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活物,这就预示那时的亚当,坠落前的亚当有着控制这一切的能力智慧,包括使这些听命与自己的能力,即可以与这些有意识上的沟通,或者应该可以听懂这些活物的语言,也能使这些活物听命与自己的能力。蛇起初可以与人说话,人当时具有这种能力,否则人怎样可以管理这一切呢?只是因着人的犯罪这一切属灵的能力尽都丧失了......”
那人听了大笑:“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人一生下来什么都不懂,不知道,心如一张白纸一般纯洁,他们之后的成长,都是由他们的长辈,他们周围所处的环境在这张白纸上画出来的。如果小小的孩子一生出来都是有罪的,那谁把他们引上正途?按照‘圣经’说法。这个世界上便只有罪恶,没有善良一说了。所以我认为你说的大不可靠。”
这人是谁?
丁云毅心里觉得奇怪。此人说话大有见地,神态之间也大有威严。澎湖一个小小地方,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一个人物?他又为什么会来这里?
这人到底是谁?
第四十九章 诸玉前
两人争论不休,各执一词。
丁云毅忽然大声说道:“二位何必争执?其实天主教有天主教的教义,佛教有佛教的教义。二者有分歧,也有共通之处。”
萨罗齐和那个陌生人一齐看向了丁云毅。丁云毅微笑着道:
“佛教与耶稣教最初的来往是在明朝万历年间,耶稣教传教士利玛窦到中国来的时候,首先想穿出家人的衣服,但是后来发现朝中的官吏不重视佛教,因此改以儒家为交谈对象。从此以后,天主教与中国文化很少涉及到佛教,这使两方面不太认识,甚至彼此误会批评。幸好,在此黑暗时期有一些微光闪耀。在西藏,天主教的神父早就敬仰地研究藏传佛教,但是由于各种原因没有办法留在西藏......”
丁云毅侃侃而谈:“所以天主教和佛教共存并不是什么难事,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何必拘泥于各自信仰?”
陌生人也是微微一笑:“未请教这位是?”
“在下丁云毅。”
“丁云毅?”陌生人眉毛跳了一下:“新升任澎湖把总的丁云毅丁项文?”
丁云毅倒是一惊,这人居然连自己的字都能一口说出:“请教您是?”
“在下诸玉前。诸子百家之诸,玉石之玉,前后之前。”那人微笑道。
诸玉前?虽然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也不知道怎么的丁云毅觉得这名字好像有些印象。
“请问诸先生来澎湖有何贵干?”
“在下本是一介商人,偶尔经过澎湖,故此登岛游览一番。”
这人说话稳文而雅,不卑不亢,态度从容,来历想来大是不凡。丁云毅好奇心大起:“来的都是客,诸先生既然来到澎湖,不妨与我小斟几杯?”
诸玉前没有立刻答应,朝身边两个随从看了眼,然后一个一闪而过的细节落到了丁云毅的眼中:
左边的那个随从居然悄悄点了下头!
这是什么意思?主人要喝酒难道还要随从允许?
丁云毅心里疑云大起。
诸玉前脸上露出释然:“丁把总如何殷勤,诸某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今天要叨扰到丁把总了。”
“哪里话。”丁云毅按住心中疑惑:“诸先生请。”
来到自己军营,洪调元去岛上巡查了,丁云毅让老纪去弄一条鱼来,把诸玉前请进营帐,他的两名随从却没有跟进,只是在站在营帐门口,烧好鱼送进来的老纪请他们进去,他们却只当没有听到一般。
“澎湖苦寒之地,先生千万不要嫌疑。”丁云毅给诸玉前倒上酒。
“丁把总何必客气,在我看来这条鱼已足矣。”诸玉前淡然一笑:“只要酒管够也就是了。”
“酒管够!”丁云毅举起碗来:“诸先生请。”
“丁把总请!”
两人喝了口酒,丁云毅放下碗来:“先生恕我冒昧,我看先生不像是经商的人。”
“那你看我像什么人?”诸玉前神色丝毫不为所动。
丁云毅沉吟一下:“我看先生像是做官的。”
“做官的?”诸玉前哈哈一笑:“哪有我这样做官的?只带两个随从?丁把总太抬举我了。”
见对方在那刻意隐瞒什么,丁云毅淡淡笑了一下,也不再多说什么。
诸玉前开口说道:“未登澎湖之前,我便听说这里出了个少年英雄,那是福建赞理军务丁远肇丁大人的公子。一登岛上,先败常陆巩保田,再杀鬼王丸。澎湖军民士气振奋,不想这么快就见到了丁把总。幸甚,幸甚!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丁云毅客气了几声,又听诸玉前一声叹息:“若我大明多上几个丁把总这样的英雄,又何惧什么流寇?何惧什么红夷?可惜,可惜。”
他连说了几声“可惜”,好像很为大明前途担忧一般。
这人一定不是普通人。丁云毅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违心说道:“诸先生太抬举在下了,我大明有的是人才,又何必担心什么流寇红夷?”
诸玉前叹了口气:“我大明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经十二世,无汉唐之和亲,无两宋之岁币,治隆唐宋,远胜汉唐。经洪武、建文、永乐三朝励精图治,至宣宗的近百年间,大明北进蒙古高原,南征安南,伐锡兰,威震马来诸岛族,天下大治。洪武之治、永乐盛世、仁宣之治一个接一个,一派盛世景象。英宗幼年即位,朝中有‘三杨’杨溥、杨士奇、杨荣主持政局,海内清平,万邦来朝。次后宦官王振开始擅权,乃发生震惊天下的土木堡之变。景泰帝果断任用于谦击败瓦剌,取得京师保卫战的胜利。后又经历景泰、天顺两朝的经营恢复,国力大有回升,到孝宗时期再次大治,此时政治清明,民生安康,对外复立哈密等卫,人称弘治中兴......”
他忽然说起了明朝鼎盛时期状况,丁云毅听的非常仔细,他知道这是大明历史上最光辉灿烂的一段时光。
诸玉前说着说着面色渐渐黯淡下来:“可惜到了正德年间,倭寇侵我大明,鞑靼常犯边境,国力再次出现中衰。万历朝,内阁首辅张居正的辅政之下实行革新,再度中兴。此时海内清平,又先后平定甘肃,贵州叛乱,并援救高丽击败侵朝倭寇,国家中兴可期。但到了万历朝中期始,皇帝怠政,官员腐化堕落,导致江南民变的发生。关外建州女真**哈赤起兵,又成一患。天启年间,魏逆忠贤宦官集团专政,终于导致了我大明开始式微......及至本朝,连年灾荒,朝廷竟然拿不出银子,无力镇抚。天下乱了,天下要乱了啊!”
丁云毅听了大惊,此人居然敢如此评击朝廷?这可是杀头的罪名那。
诸玉前仿佛看出了丁云毅的心思,苦涩一笑:“丁把总,你皆是我的心腹之言,我也不怕你去告状,况且我以为你也不会去告状。”
丁云毅定了定神:“诸先生有话尽管在这放开了说,丁云毅不是那等卑鄙小人!”
第五十章 大明局势
“我当然知道你丁把总不是那等卑鄙小人。”
诸玉前显得毫不在意:“我不过是针对大明时弊说了一些真心话而已。若连这些真心话都无法说出,那我大明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他脸上忧心忡忡,此时的他完全不像一个“商人”,更像一个为了大明前途而忧虑不已的高官。
丁云毅一时也不知道当说什么,沉默在了那里。
“红夷我大明倒尚不惧。”诸玉前忽然话锋一转:“前番我大明水师痛击红夷刘香联军,杀的红夷不敢正视我大明。况且红夷目前的危害只在沿海一带,我心中忧虑的,是那些四川流窜的贼寇那!”
他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喝得急了,呛得连声咳嗽,过了会才平静下来:“王逆自用联合高逆迎祥、李逆自成、张逆献忠、马逆守应等,号称‘三十六营,二十万人马’。明廷集重兵在山西加紧围剿。天佑大明,王逆自用在河南济源中箭身亡。各路逆贼拥推高逆迎祥为首领,从豫北渡黄河南下,连陷渑池、伊阳、卢氏三县那......”
“他们必须随即进入河南中部、西部,在河南、陕西、四川、湖广等省区交界地带开展行动。”丁云毅接口说道:“必须集中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五省之兵形成合围之势,才可以击败这些乱贼!”
诸玉前神色大动:“你是如何知道朝廷安排的......”
话说到这,忽然觉得不妥,急忙改口说道:“难道这都是朝廷的安排吗?”
丁云毅微微一笑,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可以确定这个诸玉前必定是朝廷的一名官员了,而且地位肯定不低。
他也不肯点破:“云毅不过是个小小把总,如何知道朝廷安排?这不过都是我的私下猜测而已。”
诸玉前略略点头:“看来丁把总非但勇武过人,而且谋略也极高。或者朝廷真的如此用兵也未一定。”
“胡乱猜测而已。”丁云毅谦逊地道。
“未必,未必。”诸玉前连声说着,随即满怀希望地问道:“你认为朝廷能否评定这些贼寇?”
“若是朝廷上下一心,全力进剿,贼寇必败。”丁云毅想都未想脱口而出:“贼寇眼下无非就是一些流寇而已,打倒哪里算哪里,虽然号称几十万众,但却并没有真正形成强大力量。若朝廷合五省之力,稳步进剿,则贼寇无藏身之处,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诸玉前眼里满是期望,连声催问。
有些话自己应不应该说?丁云毅的心里有些矛盾。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今天对于自己来说将会是非常重要的一天,甚至有可能会影响到自己的未来......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预感,丁云毅自己也说不清楚......
人一辈子需要几次赌博,赌输了,人头落地;赌赢了,海阔天空!
丁云毅咬了咬牙:“一是要命的饷银问题。剿匪要银子,可朝廷现在最缺的就是银子。最寇务必追绝,穷寇必追,不可使其有翻身机会,否则让他们喘息过来,后患无穷。一旦朝廷的军饷无以为继,剿匪只能半途而废,贼寇便得以生存......”
诸玉前听得非常仔细:“此言极是,其次呢?”
“其次便是朝廷官员是否齐心的问题了。”丁云毅继续说道:“有人对贼寇是要坚决镇压的,可有人却未必肯那么用心,反而要养匪自重了。”
“哦,这是为何?”诸玉前大惑不解。
丁云毅苦笑一笑:“匪在,地方官员便有借口问朝廷要银子,要军饷,匪要被剿灭了,这些借口可便没有了。”
“混帐!”诸玉前勃然大怒:“难道真有地方官员胆敢如此?不怕我大明的律法吗?”
只这一句话,便把他的真实身份暴露了出来。
丁云毅基本可以判定,此人不太与外界接触,虽然一心想要掩饰自己身份,但往往一举手,一抬足便把自己的真正身份暴露出来。
“诸先生息怒。”丁云毅淡淡说道。
诸玉前这才发现自己失态,悻悻地道:“我心忧朝廷,一时间失态,让丁把总见笑了。”
丁云毅心中有数:“可在我看来,当今朝廷最大的忧患除了流寇,还有一股更加凶狠的,金虏!”
“金虏?那些女真人吗?”诸玉前先是一怔,接着有些不以为然:“女真虽然近些年势力大涨,但蛮荒之人,不通王化,不足以与我大明匹敌。”
丁云毅微微摇了摇头。
这正是当今大明朝廷上下的一个通病,虽然已经意识到了女真人的巨大威胁,但从他们的内心里依然对女真人看不起,认为大明再弱也不是女真人可以匹敌的。
可未来亡了大明的,正是这些留着辫子的女真人!
他也不能和诸玉前明说:“诸先生,千万不能小觑女真人,他们秉性彪悍,凶残异常,经过悉心发展,不断吸纳我大明败类,其实力隐隐然已可和我大明抗衡,甚至在某些方面超过了大明,是我大明心腹大患。而且更加要命的是,流寇们还在帮着女真人的忙!”
“什么,难道流寇和金虏已经勾连到了一起了吗?”诸玉前闻言大惊。
“那倒没有。”丁云毅缓缓地说道:“朝廷就那么点银子,又要防范金虏,又要对付流寇,而那些流寇四处流窜,使我官兵疲于应付,不能集中全国之力应对来自女真人的威胁,这不是等于在暗中给予了金虏以帮助吗?”
诸玉前在那想了许久,然后默默的点了点头。
是啊,听丁云毅这么说,他的话里大有道理。可是现在朝廷能有什么办法?内忧外患,朝廷非常的被动了。
丁云毅悄悄的注视了一下他,说道:“朝廷当务之急,是派遣一能干官吏,集中大部力量,给予那些流寇以致命一击。这一击要狠,要必杀!”
这一击要狠,要必杀!
听到这话,诸玉前的眼睛亮了一下。
第五十一章 红夷(求推荐!)
这一击要狠,要必杀!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诸玉前的眼睛亮了。可随即又黯淡下来,叹息道:“可惜我不是朝廷中枢,说话做不得数。眼下的我,便连你这个把总也是不如,何谈再来议论什么国家大事?可笑,可笑。”
这话说起来一点都不矫揉造作,似乎全是发自内心。
丁云毅再想到自己请他喝酒前,他还要经过两个随从允许,难道此人竟然是个犯官?可看他随从样子,却又对他恭恭敬敬,丝毫不敢怠慢。
究竟怎么回事?
想了一会,却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三哥......”
正在那里说话,秦云的声音在外响起。
诸玉前的两个随从拦住了秦云,秦云一脸的莫名其妙。这里是自己的军营,哪里冒出来的两个陌生人,居然不让自己进自己的地方?
“让他进来。”还是诸玉前颇有威严的一声声音,才让两名随从让出了身子。
秦云一走进来,见到一个陌生人正在和丁云毅聊天,怔了一下,丁云毅问道“什么事?”
“丁把总。”见有外人在,秦云恢复了“把总”称呼:“红夷派员求见。”
“红夷派员求见?”丁云毅个诸玉前一起说了出来。
“是,来的是红夷驻大员总督汉斯·普特曼斯的特使保拉·沃卡德克!”
“原来是普特曼斯。”诸玉前轻蔑一笑:“此人嚣张跋扈,结果料罗湾一战,被我大明水师打得丢盔弃甲,连他那个总司令的乌纱也都丢了。丁把总也正是在由此一战成名的吧?”
他随口道来,显是对这些事情非常熟悉。
丁云毅不明对方来意,略一思考:“让他在外等着,就说本把总正在讨论公事,暂时没空见他。”
“是。”
秦云应了,正想出去,又被丁云毅叫住:“去找下洪守备,说今晚有客人,请洪守备多抓几条鱼来。”
秦云眨了下眼睛,立刻明白了丁云毅话里意思。
洪调元谨慎小心,听到红夷派员前来,那是一定要立刻见到的。丁云毅这是要让人拖住洪调元。
“洪调元这人谨慎有余,魄力未免不足。”诸玉前居然也一眼看出了丁云毅用意,而且对洪调元这人也丝毫不陌生:“不让他参与进来,原也是好的。只不过不知可否请丁把总示下,让诸某留在此处?”
这人要么来澎湖之前做足了功课,要么就是平常对福建、台湾这些地方异常关心,丁云毅心里默默想道,面上却是一笑:“诸先生但坐无妨。”
说着在空碗里倒上了酒:“你我只管饮酒,让红夷使者慢慢在外等着吧。”
诸玉前敬了他碗酒:“红夷也是可恶。当年夷酋宋克指挥船队,离开澎湖风柜尾来到台湾大员,装出一付可怜样,提出只要借用‘一张牛皮大的地方’就行了,可无耻的红夷竟然把一张牛皮分割成很细的皮线,连接起来圈地,这就是‘一张牛皮’。”
“一念之仁,引起后患无穷。”丁云毅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红夷首先占领一鲲鯓,并且在大兴土木,修建奥伦治城,竟然改为荷兰的一个州,定名为‘热兰遮城’,成为荷兰驻台湾的‘总督府’。内城于已经完工,外城在也快完工,这为我大明日后重夺台湾的治理权引下后患那!”
诸玉前叹声连连:“朝廷眼下重点不在台湾,只要那些红夷安分一些,朝廷便也眼睁眼闭,不要在这个时候分散精力。可他们哪里想到这是在养虎为患那!”
丁云毅忽然豪气大发:“若我有一支船队,当登台湾而击之,势必将红夷全部赶出台湾!”
“丁把总何其壮哉,在下敬你!”诸玉前举起碗大声赞道。
两人把碗中酒一饮而尽,又再倒满,似乎今天不喝得酩酊大醉不肯罢休一般。
丁云毅放下酒碗,面露沉思:“越早把红夷赶走越好,否则我大明大量财富便源源不断的流向了红夷。红夷每年从台湾输出的货物价值几百万荷兰盾......”
“荷兰盾是什么?”诸玉前好奇地问道。
“那是台湾的货币,和我大明的银子原是一样的。”丁云毅解释了下,接着道:“他们把台湾的米、砂糖、鹿皮和藤输往扶桑国,甚至波斯;把从本国运来的金属、药材,从巴达维亚运来的香料、胡椒、琥珀、锡、铅、棉布、鸦片,经由台湾输往福建等地;再把内地的生丝、瓷器、丝织品、黄金等货物,经台湾转口输往巴达维亚或泰西地区。这完全是不平等贸易,荷兰从掠夺了无数的货物,也通过对在台湾经商的大明、日本和南洋等地的商人,抽取高额税收,获取巨额利润。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落进了红夷的腰包里。”
“红夷如此猖獗?”诸玉前眼露怒色。
“何止如此。”丁云毅冷笑一声:“在红夷统治地区,种地要交租,狩猎、捕渔要办理许可证,人口要交人头税,在红夷中有一名叫做君士坦丁·诺贝尔的,他把我大明子民称为‘猪猡’、‘野蛮人’,嗜杀成性,他亲手杀害的我大明子民就达一百人以上。多少手无寸铁的中国人,死在红夷的刀枪下。”
“岂有此理!”诸玉前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我原只当红夷占我台湾,不过贪婪而已,谁想却如此残暴,真视我大明无人了吗?我虽然无权无势,亦要冒死进书,把台湾发生的一切上达圣听!”
这一句话尽管还在掩饰,却已经把他的身份全部暴露出来。
“上达圣听”?那就是说他随时可以把自己的意见转达给当今皇帝?
丁云毅却没有表现出太多愤怒:“一会见到红夷使者,诸先生千万不可动怒。只可听,不可说话,否则将要坏了我的大事。”
诸玉前一怔,随即点了点头:“我只是个外人,当然不会参与到丁把总的事情中来。”
丁云毅“哈哈”一笑,把碗里酒全部倒进嘴里:“来人,把红夷使者给我带进来!”
第五十二章 唐定王
“尊敬的丁先生,能够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站在丁云毅面前的保拉·沃卡德克四十岁左右年纪,看起来态度诚恳,但一双眼睛却在不住的四处张望。
丁云毅喝得满脸通红,一身酒气,坐在那似乎坐都坐不动了:“你找本把总有何事?”
沃卡德克没有想到自己见到的澎湖把总居然会是这样。
自己在外等了有大半个时辰,原以为丁云毅在里面办什么要紧的公务,谁想到竟然是躲在里面喝酒。
按住心不快:“尼德兰联省共和国驻台湾总督汉斯·普特曼斯先生听说丁先生杀了海盗鬼王丸,非常高兴,这将使未来的海路运输变得通常许多。为了表示我们的感谢,特送来了一批礼物。”
听到“礼物”二字,丁云毅双眼放光,一迭声地催促:“什么礼物?快给本把总拿上来。”
都是一些台湾的特产,砂糖、鹿皮等等,丁云毅语气里遏制不住的失望:“只有这些了吗?难道,这个......就没有别的了吗?”
话里索贿的意思大为明显,沃卡德克反倒悄悄松了口气,拿出一个小小口袋:“这里还有五十枚金币,是普特曼斯总督私人给您的礼物。”
丁云毅接了过来,打开一看,脸露“贪婪”,小心的把口袋藏好:“那个普......普特什么斯的总督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有什么事是要本把总办的吗?尽管说出来就是了。”
“我们是存心交朋友来的。”鄙夷之色从沃卡德克脸上一扫而过:“将来希望台湾和澎湖能多来往。同时也希望我们的商船在经过澎湖的时候不要遭到刁难,他们都是最正经的商人。”
“好的,好的。”丁云毅连声说道:“你们的普总督那是本把总顶顶好的朋友,你们正经商人的权益本把总那是一定舍命维护的。回去告诉你们的普总督,尽管安心呆在台湾,尽管安心做他的生意也就是了。”
沃卡德克心中大宽,再三道谢,告辞而去。
他一走,丁云毅面色一沉,再无半分酒色。
诸玉前从后面转了出来,先是一声叹息,接着又是一笑:“丁把总演得好戏啊。先慢红夷之心,使其失去防备,红夷必以为丁把总不过一勇之夫,无礼、傲慢、贪婪。对丁把总的防备之心若是没有了,将来一旦要动起手来,丁把总可已经占了上风了。”
“我一个小小把总,哪里想得到那么多。”丁云毅大笑几声,把装着金币的袋子掏出交到诸玉前手里:“诸先生若有办法把台湾之事上抵圣听,请把这袋金币一起呈上,旁人可不能说我丁云毅贪污受贿的了。”
诸玉前也不客气,收好钱袋。
正想说话,忽然洪调元的声音一路传来:“今天这鱼可邪门了,就这么几条。我说不能让什么传教士来吧,你还就是不听,这不连鱼都少了......秦解元说有客人来,客人呢?在哪里?”
他一面说着一面低头走了进来,嘴里还在不断嘀咕。一抬头,见丁云毅和个人站在一起,怔了一下。
等看到了这人面孔,洪调元忽然面色大变,身子晃动一下,接着不相信的仔细看了一眼,“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澎湖守备洪调元参见王爷!王爷千岁!”
王爷?
丁云毅目瞪口呆。原猜测到这个诸玉前大有来历,不定是哪个朝廷大官,可谁想到这人竟然是个王爷?
可洪调元这个和自己一样芝麻绿豆大的小官是怎么会认得一个王爷的?
“洪调元,起来吧。”诸玉前大咧咧的坐了下来:“几年不见,你老了一些了。”
洪调元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澎湖苦寒,自然是要老些了。王爷风采依旧,洪调元......”
“我已经不是王爷了,被朝廷废为了庶人。”诸玉前说起来浑不在意:“以后也不要再叫我王爷了。”
“诸......你是?”丁云毅已经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面前的这个人了。
洪调元赶紧说道:“项文,这位是当今唐定王殿下!”
唐定王?诸玉前?
丁云毅脑袋“轰”的一下,终于知道这人是谁了。
诸玉前——朱聿键!
朱聿键——未来的隆武帝!
崇祯朝灭亡后,受郑鸿逵、郑芝龙、黄道周等人的拥立,称帝于福州,改年号为隆武的朱聿键!
脑中一片混乱,这个未来的隆武帝怎么来小小的澎湖了?
朱聿键,安徽凤阳人。唐定王朱柽八世孙。崇祯五年袭封唐定王。流寇作乱后,他向朝廷要求借兵3000前去参与镇压,朝廷怕藩王趁机叛乱而予拒绝。他便自行在南阳招兵数千,亲自统领寻流寇作战,结果却被流寇打得大败。
朝廷因他违反国法,降罪而废为庶人,囚居于凤阳。
他现在应该是一个犯人,怎么会出现在澎湖呢?
怪不得他的两个部下对他如此态度。
他虽然被贬为庶人,但到底还是朱家子孙,是皇亲,部下对他丝毫不敢怠慢。但恐怕那两个部下非但是保护他的,而且是来监视他的。所以朱聿键的一举一动反而要得到他们的同意。
乱了,全乱了,一个现在的庶人,未来的皇帝居然出现在了澎湖,而且还和一个小小的把总把酒言论天下之事。
丁云毅对这位历史上的隆武帝还是大有好感的。
朱聿键称帝后,振作精神,一心试图恢复大明朝的江山。他生活检点,宫中没有什么宠妃,只有皇后曾氏。她也知书达理,是一位贤内助。他又任用金声、杨廷麟、何腾蛟等抗战派,屡次打算出兵北伐,曾经收复了安微旌德、宁国等失地。
他如果生在太平盛世,可能是一位贤明的君王。但不幸的是他生活大明朝末年的乱世中,手中兵马也不足以和后来清兵抗衡。他
本人可以说是未来的南明诸帝中最为有能力的皇帝之一,只可惜在错误的地点选择了错误的势力,才使得他无所建树,最终隆武朝廷的复国计划失败。
可惜了这样一位有作为的人。
丁云毅深深吸了口气:“大明澎湖把总丁云毅,参加唐王殿下!”
第五十三章 论势
“大明澎湖把总丁云毅,参见唐王殿下!”
朱聿键急忙说道:“丁把总免礼,我说我已不是定王,不过是个庶民,眼下还不如你洪守备和丁把总,哈——哈——”
他艰难、自嘲的笑了两声,接着对始终肃立在门口的两个随从中的一人说道:“陈公公、苏公公,我在这里留夜,公公看着合适吗?”
怪不得那二个随从始终一言不发,而且自己看他们走路样子总觉得有些别扭,原来是公公。丁云毅心里想道。
陈公公居然一声叹息:“王爷,你要留就留吧,洒家有什么不放心的?洪守备,烦您给洒家和苏公公找间住的地方,也好随时伏侍王爷。”
“哎,哎。”洪调元连声说道,急忙和老纪一起打扫了两间干净的营帐出来。
又赶紧的回来,见丁云毅和朱聿键二人完全不顾彼此身份,坐在那里谈兴正浓。他也不敢打扰,坐在一旁倾听。
原来自从朱聿键抵抗流寇失败,被贬为庶民后,一直都被囚禁在凤阳。
后来福王朱常洵为其向崇祯求情,崇祯念着朱常洵在自己登基时出了大力,他又是皇亲里地位最显赫的一个,于是勉强允许。
崇祯让朱聿键戴罪立功,视察沿海各省,尔后再考虑恢复王位的问题。又对他不太放心,派出太监监视。
朱常洵虽然荒淫,但对朱聿键却颇多疼爱,干脆好人做到底,让自己的贴身太监陈公公和苏公公负责监视,崇祯也便做了一个顺水人情。
朱聿键一路视察,来到福建之后,听说澎湖以微薄兵力,击溃了赫赫有名的大海盗鬼王丸,心里好奇心大起,在征得两位公公同意之后,便来到了澎湖。
丁云毅心中有些好奇,难道因为自己这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物出现,历史的轨道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改变吗?
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朱聿键,也来到了澎湖?
洪调元进来的时候,丁云毅和朱聿键正在那里谈论着为何眼下造反者如此众多的原因。
“造反有的时候并不取决于造反者有多大力量,而在于造反者有多大的勇气。”丁云毅在那说道:“许多时候一件偶然的事情,便推动了一次足以席卷全国的起义。陈胜、吴广起义,其实他们也没有什么充分的准备,但却最终给予了大秦帝国以沉重的一击,这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朱聿键听的非常仔细:“那么本朝的那些流寇呢?”
“他们之所以被称做流寇,就在于他们没有明确的目的,甚至是打到哪里算哪里,今天不知道明天的事,今朝有酒今朝醉。”丁云毅同样也解释得非常耐心详细:“因为在这个时候予以他们各个击破,原是最合适的时机。一旦等他们有了明确的目标,出现那么一两个领袖型的人物出来,那就非常之可怕了。”
朱聿键眉头微皱:“王逆自用今年已毙命,眼下反贼由高逆迎祥指挥,难道项文说的是高逆迎祥吗?”
“不是他,他算不得领袖,不过是个醉生梦死的流寇首领而已。”丁云毅面色严肃:“他手下有两个人当特别引起朝廷注意,一个是李逆自成,一个是张逆献忠!”
“李自成,张献忠?”朱聿键沉吟着道:“可是在林县击败总兵邓玘,杀其部将杨遇春,反贼中号称‘八队闯将’中的那两人?”
“正是他们!”丁云毅接口而道:“李自成阴毒坚忍,张献忠刻毒勇猛,皆是枭雄之才,高逆迎祥能够纵横五省,很大程度因为有了这两个部下。眼下他们还未成气候,可若是等他们羽翼丰满,再想剿灭就难上加难了。”
朱聿键仔细的把这两个名字记了下来,心里直想等到巡查完毕,一定要和陛下说起此二贼,让陛下无论如何小心提防。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信任丁云毅的话。
“当年圣上勤勉有加,为国家废寝忘食,乃是我大明一等一的好皇帝那。”朱聿键叹息一声:“希望这些对圣上有帮助,能够尽早平定贼军,恢复我大明太平江山。”
“圣上的确是我大明最勤勉的皇帝。”丁云毅一点都不反对:“若是在太平盛事,圣上当是千古一帝,可惜这个世道......”
朱聿键忽然问道:“我知道海外有红夷国,干腊丝国,这些国家也有这些动荡吗?”
丁云毅摇了摇头:“有,但很少。比如红夷国,他们没有皇帝,有什么事情大家一起商量着办,因此造反也便少了。”
“没有皇帝?大家商量着办?”
朱聿键和洪调元一起惊呼起来,这在他们看来简直是天下最不可思议之事。
洪调元更是连声说道:“没有皇帝那如何治理国家?大家商量着办,你一个主意,我一个主意,岂非乱套了?”
朱聿键虽然没有说话,但神色间也大是赞成洪调元的说法。
“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希奇的。”丁云毅一笑:“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国家采用这个办法。王爷,哪怕皇帝再圣明,也终究是一个人,方方面面难道都能照顾得到?况且子孙中若有不屑之徒怎么办?历朝历代末年大多数皇帝荒淫无道,这才官逼民反。我大明洪武皇帝何等雄才大略,但......”
“大胆,住嘴。”朱聿键面色一沉打断了他的话,接着放低声音说道:“隔墙有耳。”
丁云毅心中感激,自己说的一时忘形,有些过了,朱聿键也是一片好心,生怕今天谈话,为自己带来灾祸。
他略笑一笑说道:“王爷,君主制对于一个国家的稳定,是大有好处的,大家都需要一个‘最大的’,来控制下面那些‘大大小小’的,如果没有‘最大’的,那么‘大大小小’的就会失去控制。人们会顿时惶然无措,以为天下都是无人管理了,任意取夺,这便造成了社会的动荡不安。但总会有一种新的制度来取代老制度的。”
这一夜,丁云毅和朱聿键刻夜长谈,一直说到天色发白。洪调元却是坚持不住,到了半夜时分,告了个罪先回去休息了。
第五十四章 海贼投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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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了天色大明,两人依旧谈兴尚浓。
外面传来了陈公公的声音:“王爷,天亮了,今一早咱们还得回去呢。”
朱聿键叹息一声,恋恋不舍。
丁云毅看出他的心思:“王爷,将来你我总还有见面机会,到时若是王爷不嫌弃我这个小小把总,一定还与王爷秉烛夜谈。”
“不嫌弃,不嫌弃。”朱聿键连声道:“与项文一夜长谈,许多事情都是闻所未闻,大长见识。他日若能来凤阳,我定请项文痛醉。”
两人相视而笑。
洪调元已经准备好了早点,朱聿键也不肯吃,一拱手:“请!”
“王爷请!”
来到码头,送朱聿键上船,朱聿键回声说道:“洪守备,丁把总,澎湖就靠你们了。千万不要堕了我大明的威风!”
“洪调元、丁云毅谨遵王爷训下!”
那里陈公公正想上船,想了一下停了下来,把丁云毅拉到一边,小声道:“丁把总,别怪洒家多话,你和王爷谈了什么洒家不想知道,但洒家也劝你丁把总把昨夜的话都忘了,都忘了吧......”
丁云毅一怔,接着缓缓点了点头。
是啊,朱聿键还是待罪之身,谁能想到今日的囚徒,他日会是皇帝?朱聿键以皇亲国戚的身份,和自己一个外官,还是个小小的把总接触,已经犯了忌讳了,这样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的越好。
“还有。”陈公公的声音更加低了下来:“知道我为何愿意陪着王爷一起来澎湖吗?”
丁云毅迷茫的摇了摇头。
陈公公脸上显得非常不快:“丁项文,丁把总,福王交代你的事情可别忘了。你就算立了再大功劳,若是忘了福王的吩咐,福王他老人家要杀你如杀一蝼蚁!”
说着一拱手:“告辞!”
丁云毅一头雾水,莫名其妙。什么乱七八糟的,什么福王的吩咐?难道自己这个前身的“丁项文”,和福王之间有什么秘密交易不成?
可自己现在问谁去?将来万一掉了脑袋也是个冤死鬼......
想了半天也实在想不通自己和福王之间有什么约定,干脆不再去伤这个脑筋。
这次运气不错,认得了朱聿键这么一个未来的皇帝,将来对自己或者大有帮助。只可惜朱聿键也是个短命的皇帝。
再者以自己的性格,能不能活到朱聿键称帝的那一天还难说得很。
打从丁云毅打败鬼王丸后,澎湖名声大噪。先是来了个废王朱聿键,朱聿键前脚刚走,蔡九洲临行前推荐过的海盗张宪轩就找上门来了。
蔡九洲回到泉州之后,派人找来张宪轩,也不多话,把丁云毅正在到处招揽人手的事情前后说了一遍,并力劝张宪轩投到丁云毅门下。
张宪轩和大海盗刘香势不两立,虽然屡次袭击刘香落单船只,但终究只有一条船的力量,要想打败刘香无异于是天方夜谭。
这次澎湖巡检丁云毅以弱胜强,怒斩鬼王丸,早已在海盗之中传开,一时群盗震惊,都在议论着那个横空出世的丁云毅。
这时从自己好友嘴里又听到了这个名字,张宪轩不由得心动。
要想报仇,斩杀刘香,非得有强大外援不可。眼下的澎湖丁云毅虽然远远称不上“强大”二字,但凭借斩杀鬼王丸的表现,或者有广阔前景也不一定。
看出了张宪轩的心动,蔡九洲又趁热打铁,劝说张宪轩久做海盗终非长久之计,总要寻个出身这才好。
如此反复劝说,张宪轩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当下也不迟疑,直奔澎湖。
一见到丁云毅,张宪轩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海贼张宪轩特来领死!”
一听到是蔡九洲竭力推荐过的张宪轩,丁云毅顿时大喜,扶起张宪轩道:“张兄何须多如此?蔡振兴竭力向我推荐过你,张兄不嫌丁某是是个小小把总,丁某又如何会嫌弃张兄出身?”
眼看丁把总随和,张宪轩更是放心,顺势站了起来:“丁把总怒斩鬼王丸,但凡海贼,无有不佩服的。张宪轩愿意弃暗投明,跟随把总,杀贼立功,以图一个出身!”
丁云毅连声道好,心中想到这恐怕就是所谓的招安了吧。
这次张宪轩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将他的海船和二十余手下一齐带到了澎湖,这等于为丁云毅平添了一股力量。
这二十多个海贼,都是和大海盗刘香浴血奋战过的,海上经验最是丰富,将来必可大用。
把张宪轩请到了军营里,丁云毅开口就问:“澎湖该当如何,还请张兄教我。”
张宪轩也不客气:“把总格杀鬼王丸后,虽然名声大动,但也成为海贼众矢之的,眼下大家都在看着一个人。”
“刘香?”丁云毅脱口而出。
“正是此人。”张宪轩点点头道:“刘香虽然在料罗湾惨败,损失船只无数,但其底子还在,依然是第一海贼。刘香的一举一动,势必影响到其他海贼。如果我猜得不错,以刘香的性格早晚会对澎湖有所动静。这一来是报了料罗湾的仇,二来是继续稳固自己的地位。”
丁云毅双手抱臂,沉吟在那。
张宪轩说的没有错,鬼王丸之后自己下一个要面对的对手不是红夷就是刘香了。甚至有可能是红夷和刘香的联手进攻。
在那想了一会问道:“若是刘香现在进攻,澎湖胜败如何?”
“澎湖必败无疑。”张宪轩想都不想就道:“刘香的实力不是澎湖能够比拟的,因此要想抵抗住刘香未来进攻,把总当早做准备。”
“我已经让蔡振兴回去打造新船了,希望能够尽早送到澎湖。”丁云毅沉思着道。
“和刘香既然早晚一战,把总也不必太担心了。”张宪轩忽然意气风发地道:“这海上两股最大势力,一股是刘香,一股就是已成官兵的郑芝龙,两者本来分庭抗礼,但现在郑芝龙的实力已经远远强过刘香。只要把总能够击败刘香,那么也就等于......”
他说到这便不再说下去了,只是意味深长的朝丁云毅看了一眼,丁云毅也是一笑。
只要能够打败刘香,那么自己便有了资本,有了和海上第一强大力量郑芝龙抗衡的资本了。
第五十五章 钱那,钱那!
张宪轩的到来,以及那些被淘汰者加入到了“大明远洋公司”,这让丁云毅捉襟见肘的人手一下得到了极大的缓和。
张宪轩虽是海贼出身,但对海战中处于弱势一方如何调度运用大有心得。
平心而论,现在的丁云毅无论对哪股海盗,都是弱势的一方。他们舰船稀少,武器薄弱,大部分的士兵没有海战经验。
而澎湖军民的主心骨——丁云毅本人尽管陆战骁勇,接连格杀常陆巩保田和鬼王丸,但于海战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门外汉。
张宪轩及时的解决了这一问题。
丁云毅将所有人手分成两拨,上午陆战训练,下午海战练习。张宪轩和他带来的海贼,都成了丁云毅这些人的老师。
张宪轩和他的海贼弟兄被单成一队,张宪轩被委以百长一职。
眼下的丁云毅手里等于掌握了两支力量,一支是正经的大明官兵,一支是“大明远洋公司”。
尤其是“大明远洋公司”,丁云毅最是看重。
这一支看起来非正规的武装力量,其实不受限制,相对隐蔽,调度灵活,完全不用通过上司许可。
甚至可以这么说,这是丁云毅的私人武装,尽管它现在看起来还非常弱小。
几日的训练非常残酷严格,让弟兄们叫苦连天,训练结束,人人骨头都像是要散架了。尤其是龙战天那些才从军的,哪里会想到当兵居然如此之苦?
可丁把总向他们许诺,只要熬过了训练这一关,未来丁把总一定带着他们有大好前程可寻。这么一想,咬咬牙也就熬过去了。
谁不想飞黄腾达,光宗耀祖,封妻荫子?
丁云毅心中还别有想法,这又是陆战训练,又是海战训练,算得上是海军陆战队的雏形不?
练了一天,满头大汗的从船上下来,丁云毅也练得双脚发软。硬撑着招呼着弟兄们回军营吃饭,一边接过岸上等候着的秦云递过来的茶水,一口气喝得精光,喘息着道:“秦解元,你可是‘大明远洋公司’的总裁,现在倒变成了你在看热闹,我和弟兄们累死累活。”
“行军打仗,非我所长。”秦云笑道:“若是拿起笔来书书写写,那秦某倒不逊于人。”
丁云毅笑了一下,秦云忽然问道:“三哥,我心里有个疑惑,唐王何等身份,纵然被废为庶人,但到底也是皇亲国戚,,有岂是洪大哥能够人认得的?我原想洪大哥顶丁军务的弟子,或者是丁军务为其引见?再一想也不对,以丁军务的为人,断无可能为门下弟子走门路。”
这一句话,倒勾了丁云毅的心思。这两天来,丁云毅也一直在为这个问题疑惑,洪调元是怎么会认得朱聿键的?
他上澎湖时候不过是个小小把总,和朱聿键身份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
那天晚上和朱聿键彻夜长谈,丁云毅问其此事,朱聿键笑而不答,只反复说洪调元为人还是不错的,若不是秉性庸庸碌碌,也不会到澎湖这地方来。话里意思,洪调元身后除了丁远肇外似乎还有靠山。
也试探着问过洪调元,但洪调元却敷衍了过去,明显说的不是真话。
难道洪调元不是自己想像中的那个洪大哥吗?
“我也想不明白。”丁云毅缓缓摇了摇头:“洪大哥口口声声称我父为‘恩师’,但我上澎湖前父亲曾对我说过,洪调元勉强算是他的学生,这里面可当真古怪得很了。”
秦云朝边上看了看,低声道:“那个东时先生的弟子谢天谢北漂,洪大哥对他甚是照顾,我看不如让谢天仔细看着一下洪大哥?”
让谢天去做奸细?丁云毅犹豫了下:“谢天这人可靠吗?”
“可靠!”秦云点了点头:“他的老师间接死在了鬼王丸的手里,你为他报了大仇,他几次见到我都说无以为报的话,我也试探过他,这人断然愿意为三哥效力。”
“你去办吧。”丁云毅神色郁郁寡欢。
原本以为这个时代与自己那个时代大不一样,既然是结拜兄弟,就当肝胆相照,但谁想到现在就已经开始互相提防起来了,而且还是从自己这先开始的。
丁云毅希望自己是多疑了,他甚至不希望洪调元有什么秘密。可是这一切却并不是由自己来掌握的。
“还有。”秦云又道:“这段时间我们又是招募兵壮,又是迎来了张宪轩这些弟兄,手里银子剩下的可不多了。前两天三哥说要进一批货贩卖出去,泉州那边谢玄来信说安排好了,但是这进货的本钱从哪里来?”
钱那,钱那!
听到“钱”这个字,丁云毅的头就大了起来。
辛辛苦苦弄到的银子,转眼间就没有了。自己在一个时代为了钱头疼,怎么来到大明朝还得天天为钱发愁?
自己现在到哪弄银子去?
荷兰人沃卡德克给了自己五十枚金币,当着朱聿键的面,自己要装清廉,全部上交给了朱聿键,可气的是,朱聿键居然连一个铜板也没有给自己留下。
你多少分给自己一些,也能让自己应应急是不?
现在明明知道有一条赚钱的路,却穷得连本钱也都没有了。早知道就晚些让蔡九洲去购买新船和武器,先拿那些钱来做买卖了。
丁云毅愁眉不展,秦云也是一脸苦相,两个人面面相觑,这当是穷人看穷人,两眼泪汪汪了。
老天爷,丁云毅心里想到,既然你让我来到这个时代,起码也给我弄个有钱的老子那。可偏偏自己那个老子两袖清风,对儿子还那么的苛刻。
钱那,钱那!
正当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时候,张宪轩意气风发的从船上走了下来,一见到丁云毅就大声说道:“丁把总,这几日训练大有成效,只是弟兄们用来训练的武器太少了。尤其是佛郎机炮,大多数的弟兄居然从来都未见过,咱们得想办法弄几门来。也不知道蔡振兴那办得怎么样了,多弄上几门咱可就有办法了。”
我呸!一听这话,丁云毅心里喃喃咒骂。
还弄几门佛郎机炮?老子这里穷的,眼看就要把裤子拿到当铺里去当了!
第五十六章 抢!
老子上哪里弄钱去?
丁云毅在那愁眉不展,张宪轩却似看出了丁把总的尴尬。
他一来到澎湖,便听说了丁把总手里的银子大部分都被蔡九洲带走买新船了,现在经济状况恶劣得很。
自己在这个时候要丁把总去弄佛郎机炮,虽然是顺口一说,但也未免有些过分了。
“咱们要是海盗就好了,没银子了就去抢。”张宪轩嘀咕了声,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海盗岁月。
“你说什么?”丁云毅却立刻问道。
张宪轩有些尴尬:“丁把总,我是开玩笑的。”
“不,不。”丁云毅眉头皱了皱:“海盗抢得,为什么我抢不得?”
“啊!”
秦云是听过丁把总这句话的,张宪轩却张大了嘴呆若木鸡。
海盗抢得,为什么我抢不得?
若非亲耳听到,很难相信这句话是从一个大明朝的官员嘴里说出来的。
“张百长。”丁云毅把张宪轩叫到了自己身边:“平时你们劫掠海上,是如何进行的?仔仔细细说给我听。”
张宪轩这才知道丁把总不是在那开玩笑,定了定神说道:“似我们这样的小海盗,只能却劫掠那些护卫力量不强的船只。一般会先派人去各港口打探动向,看有没有合适的目标,确定目标之后,再要想办法弄清楚它的航行路线,然后找到最佳抢劫地点。这个抢劫地点也大有讲究,既要远离港口,又要合适在抢劫之后逃跑......”
他说的非常仔细,丁云毅也听的非常认真。遇到不明白的地方,还会插问一下。
等到全部听完,丁云毅恶狠狠地道:“干!他妈的,海盗能抢得盆满钵满,难道老子身为大明把总就只能喝西北风吗?”
秦云笑着摇了摇头,张宪轩却是精神大振。
这位把总当真对自己胃口,说干就干,全然不像其他官员那么腐儒。自己原是海盗出身,干海盗那是本行。眼下跟着这位把总,将来断然不至于会饿肚子了。
干得好了,平步青云,当个正经的大明官员也不是没有可能;干得不好,了不起再当海盗去。
丁云毅想了一下:“张百长,你负责派人去各港口打探消息,看最近有没有出海的商船,记得,要想办法找外国人的船,顶好是在台湾探听红夷有没有近期要运走的货物。咱们这海盗当得可得和别的海盗不一样,抢我大明的海船,显不出咱们的威风。只有红夷人的船,那才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将来就算风声不紧传了出去也光彩。”
“把总放心,这行我最拿手,两天之内必有消息!”张宪轩大喜道。
秦云一笑:“跟着把总,将来要么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要么大好人头落地。”
“我看还是人头落地的可能性大些。”丁云毅苦笑了声。
“我可管不了那些,便是人头落地,跟着把总也是心里痛快!”张宪轩拍着胸脯道:“但把总做一天,我便跟着一天。把总要是被砍脑袋,弟兄们无非跟着把总一起赴死而已。”
丁云毅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张宪轩的话虽然不太吉利,但却是一片真心。
三个人仔细商量了该怎么办,丁云毅又再三交代,此事千万要瞒住了洪调元。一来现在对洪调元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二来以洪调元的性格,知道后免不得又得提心吊胆,再三不肯。
“丁大哥,丁大哥。”阿湖一边叫着一边兴冲冲的跑了过来:“丁大哥,我姐让你上家吃晚饭去。”
秦云借口离开,张宪轩也拱拱手道:“把总,那我先去把事情办起来了。”
“有劳了。”
丁云毅回了个礼,随即和阿湖一起朝他家走去,顺口问道:“你姐今天怎么要请我吃饭?”
“想你了呗。”阿湖擦了下鼻子,顺口道,话一出口,赶紧吐了吐舌头,想起姐姐再三关照自己别乱说话,赶紧道:“我姐要谢谢丁大哥肯收留我在军中。还有我姐说丁大哥这几天带着弟兄们日夜操练,辛苦了,所以做了几个菜给你吃。”
丁云毅笑了一下,也不说话。
还没有到家门口,老远就闻到了一股香气,丁云毅抽了下鼻子:“好香,这是什么?”
阿湖得意洋洋:“我一大早去抓的一只山鸡。在我们澎湖,这东西最是希罕,平时难得一见。”
“丁把总,来吃饭那?”
棒子爹的家就在阿喜姐弟家的边上,见到丁云毅老远就打起了招呼。
“哎,是啊。”丁云毅笑道:“怎么就你一人?棒子娘呢?”
“老太婆去她大妹家还没有回来呢。”
“要不一起吃吧?”
这本是丁云毅一句客气的话,换一个人肯定不肯,可谁想到棒子爹也不知道脑袋里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应道:“成,早想和丁把总一起喝酒了,今天老婆子不在,正好。我去拿坛子酒来,那可是好酒啊。”
棒子爹兴冲冲的转身进去拿酒,丁云毅倒也没觉得什么,阿湖却是一脸的不高兴。气哼哼的推门走了进去。
“丁大哥,来啦。”正把菜刚准备好的阿喜见到丁云毅,好像自家人一般的打了声招呼,接着转眼见到弟弟样子:“阿湖,怎么了?”
阿湖板着脸道:“隔壁的。丁大哥和他客气一下说一起吃饭,谁想到他却当真了。”
阿喜一怔,随即想到隔壁的说的是棒子爹。今天原本是姐弟俩和丁大哥一起吃饭的,谁想到棒子爹也参合进来了。心里虽然也有一些不快,但阿喜却责怪地道:“论起来,棒子爹也是咱们的亲戚,亲戚来家里吃顿饭,怎么就不行了?板着个脸,给别人看到成什么样子?”
“是啊,阿湖。”丁云毅自己找地方坐了下来:“咱们男子汉大丈夫,做人要大气,有量度,跟着你丁大哥,可不能做个小气的人。”
听到丁大哥也这么说,阿湖一张板着的脸也松了开来。
棒子爹兴冲冲的走了进来,这位分不清楚状况的老头手里抱着一探子酒,兴冲冲地直接就闯了进来:
“丁把总,今天难得好机会啊,咱爷俩可得来他个一醉方休。”
第五十七章 戚家军
闹不清状况的棒子爹也不要别人招呼,自顾自的坐了下来,在酒碗里倒上了酒,一迭声的催促着丁云毅喝酒,自己已经忙不迭的喝了大大一口。
棒子爹喜欢吹牛,一吹起来就没边没际。
丁云毅第一次和棒子爹聊天,听着新鲜,可在阿喜姐妹耳中,他的那些牛皮早就能听得倒背如流了。
阿湖听得直打哈欠,扒了几口饭,便伸着懒腰说自己要去睡觉了。说完就站起身来走了。
阿喜听的抿嘴窃笑不已,不时打断一下棒子爹:“这个你刚才和丁大哥说过了。”
棒子爹也不尴尬,很快就转到另一个话题继续侃侃而谈。
半坛酒转眼就喝掉了,可棒子爹一点结束的意思也都没有。又继续吹了一会,忽然对阿喜说道:“阿喜,我家里有两条今天才打到的鱼,你去弄下烧来吃了。”
阿喜“恩”了一声,站起身走了出去。
棒子爹喝了口酒:“丁把总前些日子大展神威,斩杀了鬼王丸,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当年嘉靖朝中,倭寇动乱,戚大帅也是一般如此,杀得倭寇不敢正视我大明那......”
他嘴里说的“戚大帅”是戚继光,丁云毅不由得留上了神。
棒子爹放下酒碗,抹了一下嘴:“旁的咱也不说了,就是嘉靖四十一年,倭寇骚扰我福建沿海,为害甚烈。秋,莆田遭受倭寇严重蹂躏,福建巡抚向朝廷告急,戚大帅奉命率精兵六千余人来闽平倭。戚家军在宁德横屿痛击倭巢获大捷后向南挺进,击破福清牛田倭寇据点。其时部分倭寇集结莆田林墩,依仗河沟纵横,构筑巢穴。九月十四日凌晨,戚家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攻倭寇林墩大本营。官兵们游水进逼,奋勇杀敌。驻在宁海桥的张谏部与戚家军前后夹攻,与倭寇短兵相接展开巷战。戚家军连克营垒几十座,歼敌3000多名,倭寇残部仓皇败退到平海后遁逃出海。林墩抗倭大捷那。”
这是发生在福建的事情,丁云毅凝神倾听,棒子爹又说道:
“十一月,倭寇闻戚大帅回浙,重聚残部进犯福建,福宁、政和、兴化相继失守。他们攻陷兴化府城后大肆**屠杀,无恶不作,府城内外尸横遍野,惨不忍睹。嘉靖四十二年正月,倭寇退出府城,集结在平海卫和东峤许厝。福建巡抚谭纶紧急上书朝廷,请求再召戚大帅回师援救。戚大帅率军抵闽后,会集俞大猷、刘显三大营合围夹击许厝倭巢并乘胜追击,歼敌主力,取得平海卫大捷。随后,戚大帅挥师南下救援仙游。戚家军一连交锋十八阵,歼敌一千多人。接着又在大蜚山下全歼五百残寇,全胜。”
说到这,棒子爹的声音忽然抬高起来:“这就是我福建赫赫有名的‘五百洗’、‘十八战’!”
丁云毅听得惊心动魄,心驰神往,恨不得现在自己就能回到那个时代,跟随在戚继光身后杀敌破贼。
“丁把总可知道戚家军为何能百战百胜吗?”棒子爹话里有话地问道。
丁云毅想了一下:“纪律严明,士卒训练有素......”
“纪律严明那是不假,戚家军但凡出征时有扰民行为的一律斩首示众。”棒子爹接口道:“但严明到什么程度?严明到了有些残酷的地步。戚家军军法规定,如果作战不力而战败,主将战死,所有偏将斩首;偏将战死,手下所有千总斩首,千总战死,手下所有百总斩首;百总战死,手下所有旗总斩首;旗总战死,手下队长斩首,队长战死,而手下士兵没有斩获,十名士兵全部斩首。”
丁云毅微微点头。
或者军法的确有些残酷,但正是在这森严的军法之下,也锻造出了一支战无不胜的戚家军。
忽然觉得有些奇怪,棒子爹只是一个渔民,怎么知道戚家军那么多的事情?
棒子爹今年六十二岁,戚继光死的那一年,他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而已。
“还有一遭,戚家军的兵器举世无双!”说到戚家军时候,棒子爹神采飞扬:“神威将军炮,佛郎机炮,大口径的加农炮发熕,鸟铳,倭刀,铁甲,戚家军应有尽有,火器的先进程度甚至直逼京都神机营。有这样的兵器和那样的士卒,焉能不百战百胜?”
说到这,棒子爹把碗里的残酒一饮而尽:“非但如此,戚大帅还是一个建筑天才,他修建的长城且不多说,大帅亲自设计修建的空心敌台,简直让人惊叹。丁把总,你且来看!”
说着举起油灯,招呼着丁云毅席地而坐,接着拿来一块石头,在地上画了起来,画了有一柱香的功夫,一副简略的敌台模样已经画了。
棒子爹指着图道:
“所谓空心敌台,高三、四丈不等,周围阔十二丈,有十七、八丈不等者。凡冲处数十步或一百步一台,缓处或四、五十步,或二百步不等者为一台。两台相应,左右相救,骑墙而立。造台法为下筑基与边墙平,外出一丈四、五尺有余,中间空豁,四面箭窗,上建楼橹,环以垛口,内卫战卒,下发火炮,外击敌人。敌矢不能及,敌骑不敢近。每台百总一名,专管调度攻打......”
丁云毅完全被吸引住了,棒子爹仔细地道:“当年戚大帅任蓟镇总兵时便是如此修建。墙台为齐墙而建之平台,上面可放置军械、粮草,并且可以协助敌台攻击来犯的近敌。烽火台与敌台密切配合,形成一定的传烽路线,一遇敌情,举烽鸣烟放炮,迅速地把情况传递到蓟镇防线。而关隘处建筑的城堡,在战时守兵登城打仗,平时则可在城门设卡盘查过往行人。”
说到这,意味深长的看了丁云毅一眼后道:
“前几日丁把总重修风柜城,若是按照这样修建,我澎湖虽小,敌虽有十倍众要想攻下便也困难得很了。可惜啊,当时丁把总手里的银子可有限的很那。”
丁云毅猛然站起,眼睛死死盯着棒子爹:“你究竟是什么人?”
第五十八章 戚家刀法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丁云毅猛然站起,厉声问道。
这样的图,绝不是一个渔民能够画出来的。棒子爹到底是什么人?
“丁把总,少安毋躁。”棒子爹脸上露出笑意:“我年轻时候火气比你还大,可是现在岁数大了,脾气便也好了。”
丁云毅迟疑了下,随即又缓缓的坐到了地上。
棒子爹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又仔细讲解了一番空心敌台的造法,然后才把图给擦去:“丁把总,这敌台对澎湖大有用处。海盗迟早还会来的,红夷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卷土重来,到时候没准这个敌台能够发挥作用。”
丁云毅默默的点了点头。
的确,这个敌台如果能够造好,对澎湖的防御来说将会起大莫大的作用。
“四指回杓犹障塞,颠毛如许怯簪冠。惊心岁月愁仍在,回首风尘梦已阑。百战劳销千口集,万金散尽几人欢。燕然北望空弹剑,马革寻常片石难。”棒子爹信口吟了一首戚继光的“辛未除夕”,和丁云毅重新坐回桌边,叹息着道:“可惜我大明自戚大帅后,再无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百战百胜的名将了。”
丁云毅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有些话不用问,就算问了棒子爹不愿意开口就一定不会说。
棒子爹在两只空碗里倒上了酒:“丁把总,我说句不中听的话,您要听了不高兴,就当我是臭嘴。”
“请讲。”丁云毅平静地问道。
棒子爹似乎对丁云毅的态度非常满意:“那天你和鬼王丸对刀,之所以能赢,靠的是出其不意,临危不乱,关键时刻突出奇兵,如果真的在条件对等的条件下,败的恐怕会是你吧。”
棒子爹这话虽然听着不舒服,但说的全是实情。
丁云毅有些心惊,那天自己怒斩鬼王丸,全澎湖没有几个人看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棒子爹却一语就道破了。
棒子爹笑了一下,随即脸上又露出无比崇敬:“大家伙只知道关羽关二爷是武圣,但戚大帅才是我大明的真正武圣。几百年来,没有能超过戚大帅的。”
丁云毅认可了棒子爹的这一说法,若是以武术而论,近代的确很少有人能超过戚继光。
戚继光非但是兵器制造家,也是一位武术家,他所创造的三十二势长拳,正是太极拳的起源。也正因为如此,太极拳早期被称为“长拳”。
在戚继光编写的武术名著《纪效新书·拳经捷要》上,便仔细讲解了宋太祖三十二长拳、六步拳、猴拳、温家七十二行拳等十多家名著于时的拳种。
非但如此,戚继光在冷兵器、火器的制作操作,拳法、刀法的创建使用,阵法练法的改革创新上都是一代大家。
说他是“武圣”丝毫没有夸大。
自己这点瞎琢磨出来的野路子,靠着在另一个时代打架积累出来的用刀之法,别说在戚继光眼里不值一提,就算再和鬼王丸打一次,诚如棒子爹说的那样,败的一定是自己。
丁云毅老老实实的承认了这一点,棒子爹大是欣慰:“丁把总真诚实人也,换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承认的。其实这有何妨?当年戚家军初建,兵卒无非都是一些农民、矿工而已,后来戚大帅命令按其图纸打造戚家刀,又传士卒以戚家刀法,严加训练,终于将一群乌合之众打磨成了一支百战百胜的精锐之师,纵横天下再无敌手!”
听到“戚家刀法”几字,丁云毅的眼睛亮了一下。
戚家刀闻名天下,若能学到这样的刀法,勤加练习,非但将来临阵对敌再也不用投机取巧,或者一味蛮干,而且对于整个军队的战斗力来说都将会是一个极大的提升。
看到了丁云毅一脸的期盼,棒子爹微微一笑说道:
“戚大帅历十余年,大小八十余战,终于扫平倭寇之患。后来年纪大了,精心完整自己的刀法。他夫人也是将门虎女,女中豪杰,姓王,好舞刀弄枪,戚大帅夫妻平常就经常演武,戚大帅还胜少负多。”
丁云毅听了一笑,戚继光虽然是不世出的天才,横行天下无敌手,但他的怕老婆也同样是天下闻名的。
戚夫人不能生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戚继光为了养儿子瞒着夫人纳了三个妾,结果让戚夫人知道了,拿刀差点谋杀了亲夫,多亏戚继光心眼活泛,又是哭又是下跪才平息了事。
家里有只母老虎也当真可怕。
棒子爹哪里想到丁云毅在这个时候会想到这些事情?他在那里继续说道:
“戚大帅夫妻俩对戚家刀精心改良,终于改良出了十二式戚家刀法。可惜戚大帅尔后仙去,这十二路戚家刀法便由戚夫人保管,以后再无面世......”
说完,棒子爹猛然站起:“丁把总,听说你有一柄宝刀,刀名龙牙,烦你借来一用!”
丁云毅想都未想,拿出龙牙交到棒子爹的手中。
棒子爹接过刀来,“嚯”的一下拔出,精光四射,棒子爹赞不绝口。猛然沉声说道:
“丁把总,你看清楚了!”
说着,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一十二式戚家刀!第一式带刀势。足并立,右膝稍弯,名曰‘雌雄脚’。左手按刀鞘,右手按刀把......第三式压刀势。右手阴持刀,蹲身压下低势......第八式单提刀势。右持刀,左身并手侧于右,突露左手外腹诱敌刮入,斜进左步于右,左挽枪,进右步,单刀直刺......第十式担肩刀势......第十一式斜削刀势......第十二式收刀势。完刀法,刀往头上左绕一刀。曲弯右手,以刀背搁于肘上,再用手,反拏刀杷入鞘。”
十二式“戚家刀法”演完,丁云毅看得如痴如醉。
棒子爹一路刀法演好,究竟上了年纪,额头出汗,胸脯起伏不定:“丁把总,我再演练一次,你需得牢牢记在心中!”
等到第二次演练完,棒子爹好像虚脱一般,好久才喘息着道:“记清楚了吗?”
丁云毅大声道:“多谢传刀,云毅已经牢牢记在心里了!”
第五十九章 棒子爹
棒子爹是谁,现在已经无关紧要了。他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不愿意说的话无论如何强迫也都没有用。
棒子爹真的老了,汗顺着额头大颗大颗落下,人也站力不动,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
他嘴里喃喃地道:“好,好,戚家刀有传人了,戚家刀有传人了。我也没有安心的离开了。”
“离开?”丁云毅一怔:“你要去哪里?”
棒子爹脸上露出了笑意:“丁把总啊,我老了。我本不是澎湖人,三十年前来到澎湖,当了半辈子的渔民,就一个儿子也......现在在北方还有个亲戚,我寻思着,趁着现在还能动,去找我那个亲戚,将来死的时候,也好有个人帮我们老两口送终。”
“留下来吧,我帮你送终。”丁云毅不暇思索地道。
棒子爹笑了:“丁把总,我谢谢你啦。落叶归根,人要死也终究得死在自己的故乡......”
他说的语气虽然平静,但却异常坚定。
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棒子娘的骂声:“你个死老头子,人家小俩口吃饭,你非得凑什么热闹,没皮没脸的,赶快滚回来。”
“哈哈,老婆子一回来就骂上。”棒子爹笑着站了起来:“丁把总,我走了。只盼你把戚大帅留下的这些东西发扬光大,告辞!”
“告辞!”丁云毅也站了起来,一直把棒子爹送到了门口。
阿喜端着鱼进来了,脸红红的,显是为了方才棒子娘“小俩口”那几个字。棒子爹笑着话里有话地道:“阿喜,我走了,丁把总你以后得照顾着点。”
“恩。”阿喜低着头,并没有明白“我走了”这三个字的意思......
走了进来,把鱼放到了桌上,低声说道:“丁大哥,方才我听你们说话,没有敢进来,鱼都冷了。”
“啊,没事,没事。”丁云毅整个人的心思都放到了戚家刀法上。不断的在想第一式“带刀式”和第十二式“收刀式”用处不大,可以少练习些,第八式单提刀势诱敌深入,机会可要把握得住。对阿喜的话,只是敷衍的回了一句。
“丁大哥,吃些饭吗?”阿喜问了一声。
“啊,不用了,天色不早,我该走了。”丁云毅这才回过神来。
阿喜也没有多留:“我送你。”
外面月色铺地,天上繁星点点。一些人家早已睡了,棒子爹家还传出光来,里面棒子娘在那不断的骂着棒子爹。
偶尔传来几声狗叫,接着孩子的哭声也跟着响了起来。
丁云毅忽然发现自己非常享受这样的景象。
夜晚的澎湖,繁星看着大地,海浪拍岸的声音不断传来,就如同一个世外桃源一般。初来乍到,谁能想到这里是各方势力争夺的一个焦点?
如果没有红夷,没有海盗,没有战争,便是在这里住上一辈子也都情愿。
尽管来的时间不长,但丁云毅却发现自己已经渐渐的忘记了另一个时代,或者这里,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
棒子爹在这里住了三十年,怕也正是因为澎湖的一切吸引到了他吧?
想到了棒子爹,丁云毅问道:“棒子爹叫什么名字?他的孩子呢?”
“大家都不知道棒子爹叫什么。”阿喜答道:“他不是本地人,三十多年前带着一家人来了澎湖,然后就和我们一样当起了渔民。他本是有一个儿子的,后来十多岁的时候闯了祸,怕棒子爹打他,偷偷上了条来澎湖的商船走了,从此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
丁云毅“哦”了一声,怪不得棒子爹说到自己儿子的时候欲言又止。
原想告诉阿喜棒子爹要离开澎湖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有些事情既然棒子爹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想来他是想保留住自己心里的秘密吧。
“丁大哥,你会一直住在澎湖吗?”阿喜忽然问道。
丁云毅怔了一下,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阿喜已经幽幽地道:“那天我们大家在一起聊天,棒子爹说起了你,说你早晚都会是一个了不起的英雄,顶天立地的英雄。澎湖太小了,容不得你。”
“我也不知道会不会一直留在澎湖。”丁云毅没有想隐瞒什么:“我们吃的是朝廷的俸禄,朝廷让我们去哪,我们就得去哪。比如现在朝廷的调令来了,我们明天一早就得走。”
“哦......”阿喜的话里有些伤感:“那就是我们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丁云毅想了一下:“能。阿喜,我向你保证一定能见到我,再说了,不管我到哪,阿湖一直都在我身边,阿湖总不见得永远不回澎湖了吧?”
“恩。”阿喜点了点头。
这姑娘怕是喜欢上自己了?丁云毅心里想道。
自己现在居无定所,又天生的胆大包天,天知道自己这条命什么时候就丢了,可别耽误了人家姑娘。
可这话自己怎么说得出来?
缓缓吧,缓缓吧......
“丁把总,丁把总!”
正在此时,远处亮起火光,接着张宪轩的声音传了过来。
“丁大哥,你手下来,我先回去了。”阿喜知趣地道。
“恩。”丁云毅匆匆应了声,急忙朝张宪轩的方向迎去。
张宪轩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朝阿喜的背影看了眼,放低声音说道:“台湾那里有消息了?”
“这么快?”丁云毅一怔之下随即喜道。
“是,刚刚得到的消息。”张宪轩喘了口气:“有条红夷的船,船主叫波莱曼,和红夷总督普特曼斯关系非常好。他这次由台湾启程回航,除了大量的商品货物外,还有一批普特曼斯的私人物品。红夷刚刚经过料罗湾惨败,台湾又有动荡,因此人手不足,因此只有这一条船孤身出海,正可以动手。”
“消息确实?”机会忽然出现,丁云毅反而冷静了下来。
“确实。”张宪轩回答得非常肯定:“我们在台湾有内线,消息千真万确,绝无半分虚假。而且这条船后天上午就会起航,时间已经非常紧迫了。”
丁云毅不敢迟疑:“回军营召集所有弟兄。”
第六十章 “维京人”号
海上打劫!
当这一熟悉却又陌生的名字出现的时候,丁云毅竟然感觉到了一丝紧张。但除了紧张,还更有一份期待在内。
几个丁云毅的心腹被召集起来,张宪轩仔细向他们介绍了一下情况。
包雎华想都不想,张口就道:“干,弟兄们辛辛苦苦操练,可不就是为了等这时候。”
“胡扯,咱是大明的官兵,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丁云毅又是好奇又是好笑,故意板了下脸:“弟兄们那是实在没有生路了,这才干这一票,对外可千万不可胡说。”
“是。”包雎华有些不太服气,勉强应了一声。
“波莱曼的船叫‘维京人’号。”张宪轩仔细地道:“这是一条大船,船首安有一门红夷炮,另有六门佛郎机炮,十八门迅雷炮,这些对海盗来说都将产生巨大威慑。”
一听如此,所有人的一颗心顿时沉了下来。
“维京人”号如此强大火力,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震慑。
纵观整个澎湖,除了张宪轩带来的一艘船勉强可用,其余的便连一枝火铳也都没有。拿什么去和“维京人”打?
而张宪轩的船,上面也仅仅只有配备两门佛郎机炮,六门迅雷炮而已。自己在澎湖已经是了不起的船只了。
丁云毅却朝张宪轩看了一眼:“张百长既然把眼光盯在了‘维京人’号上,想来已有办法了吧?”
“是。”张宪轩点了点头:“不过这办法有些冒险。丁把总是参加过料罗湾海战的,我的办法正是从料罗湾海战中得来的。”
丁云毅略一思索,随即明白:“你的意思是在正面吸引住‘维京人’的火力,再在两翼突击?”
“不错,正是这个办法!”张宪轩接口道:“论火力,澎湖所有的船加起来都不是‘维京人’的对手,唯一的办法就是一旦开战,以一条船在正面死抗,再以小船在侧翼展开突击,小船上堆满引火之物,一旦接近以燃起大火,尔后登船白刃格斗!”
丁云毅沉默在了那里。
这是一个办法,但也是一个冒险的办法。
正面的那条船能不能够抗得住?侧翼的船能不能接近?登船后能否制服“维京人”号上的船员?这些都是必须要考虑的。
弟兄们的眼光都落到了丁云毅的身上,现在,这位把总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主心骨。
“办法是唯一的办法了。”丁云毅的声音不大:“但是正面的船最是危险,谁来担此重任?”
张宪轩想都未想:“把总,整个澎湖只有我的船能够担此任务!请把总放心,张某多有和红夷、海盗交战经验,知道如何应付!我船上水手,虽然不敢说身经百战,也个个颇有经验,坚持上一段时候还是可能的,只是......”
他迟疑了下:“侧翼突击之船能否及早接近‘维京人’号将成为关键!”
“侧面,由我亲自指挥!”丁云毅不再犹豫,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弟兄们一下精神大振。
在他们的心里,丁把总骁勇无双,由他亲自指挥突击,此战必能成功。
当下围在一起,仔细商议。如何埋伏,如何突袭,哪条船负责点火,哪条船负责第一个登上“维京人”号,事无巨细,都商议得清清楚楚。
这一战除了张宪轩和他的弟兄们,“大明远洋公司”和那些新招募来的士卒也都精心挑选出六十人参战。
等到商量完毕,弟兄们不敢耽误,纷纷回去准备。
秦云看到营帐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忽然开口问道:“三哥,郑芝龙那里怎么办?”
“郑芝龙?有他什么事?”丁云毅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秦云淡淡一笑:“三哥不要忘了,凡海上船只,每年向郑芝龙交纳三千两银子,红夷也不例外,郑芝龙以郑家之令旗相授,保证他们安全。海盗是断然不敢动有郑家令旗的船只的,要是劫了,便等于是和郑家开战。”
丁云毅恍然大悟。
是啊,郑家,郑芝龙,怎么办?
料罗湾大战后,郑芝龙声势大振,普特曼斯只好放弃与刘香勾结,改与郑芝龙修好,转而表达今后想在台湾、而不是强势前往福建寻求对大明贸易的意愿,由郑芝龙派船到台湾进行贸易。郑芝龙也不愿长期树敌,因此在一位住在热兰遮城的同安商人林亨万居间协调下,双方同意进行贸易往来。于是福建商船开始驶抵台湾。
东印度公司曾说:如果公司想存在下去,必须把郑芝龙这一根刺从公司脚下拔除。郑芝龙势力之大由此可以想见。
尔后,为了确保海上安全,普特曼斯也不得不按照郑芝龙的规矩,约定每年向郑芝龙交纳保护费三千两银子,用来确保他们在海上的安全。
“维京人”号必然也是如此。一旦自己劫掠了这艘船,引来郑芝龙的追查,进尔查到自己头上怎么办?
以自己目前的力量来说,郑芝龙便是一根小手指头便也能将自己压死。
“抢!”丁云毅恶狠狠地道:“郑芝龙大鱼大肉,难道我们连口肉汤都不能喝吗?只要我们行事机密,我就不信他郑芝龙能够查到我们的头上来。他妈的,老子就是披着官服的海盗!”
这一句话让秦云忍不住笑了起来:“三哥既然已经决定,那弟兄们跟着做也就是了。大家是拜过把子的,生死与共......”
说到这里停顿了下:“只是此事有些拜把子的人却是绝不能让他们知道的。”
丁云毅立刻明白,他这说的是洪调元。
现在自己一来对洪调元已经有了戒心,二来洪调元天生胆小,知道后必然连觉都睡不好,还要千方百计阻止,还是尽量不要让其知道的好。
在心里盘算了下:“只告诉大哥说我们明天要出海操练,大约要一两天的时间。孝晋,你就留在澎湖,密切注意大哥的一举一动,千万不能让其生疑。”
“交给我去办了。”秦云点头应道:“对了,把那个谢天也给我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