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重整山河TXT下载重整山河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重整山河全文阅读

作者:重木     重整山河txt下载     重整山河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7章 煮茶平乱(三)

    013-12-15

    “呜呜呜——!”

    悠长浑厚的号角声,透着苍凉,和着南下的寒风,席卷而来。

    围在府衙门前的人们下意识的循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却见一个身形削瘦骑士,一手提枪,一手握号角,坐与战马之上,上身挺的笔直,仿佛直刺苍穹的利刃……

    因为距离尚远,所以很难看清那人的具体容貌,唯有那一头苍白若雪的长发,正伴着寒风,恣意飞舞……

    那人似乎并不在意众人的目光,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朝府衙外的队伍看过一眼;但是,围住府衙的人,却无法忽视那人的存在——只看了一眼,目光便再也无法从他的身上抽离。

    府衙门外,一时变的极为安静——这是一种极为诡异的静,明明有号角之声萦绕,明明寒风呜咽不停,但自从号角之声响起,围住府衙的人,一时停下了喧嚣,是故除了风声和号角声外,再无其他的声音。就是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之下,这种诡异的“寂静”,才显得尤为突兀。

    方才追逐着攻城锤冲进府衙的人,意识到府衙外气氛的陡然转变,全部退了出来。

    那二十余个壮汉也退了出来,他们互相对视一番,而后将搭在肩头的麻绳放下——表面上看,他们这样做的原因是,府衙大门已破,他们再无必要扛着沉重的攻城锤了;但这二十几个壮汉却知道这样做的真正原因,那个突然出现在街道尽头的骑士,需要他们以全力去应对!

    看这二十余人强壮的身体,看他们身上虬结的肌肉,看他们胸前横七竖八狰狞的刀疤,看他们那透着凛然杀机的眼神……便不难推断,这二十余人,都是历经过战场磨砺的勇士。

    是的,这二十余人确实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之前曾追随过很多人,各自参加战斗的目的也不尽相同,这些人身上唯一的共同点,便是,他们都是历经生死,熟悉战场的铁血法则,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幸存者,他们来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带领这群懵懂又怯懦的百姓,冲进镇守使府衙,杀光府衙里的人,官吏也好,家眷也罢,衙役也好,捕快也罢,男人也好,妇孺也罢,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自领令到现在,一切都进行的十分顺利:他们用战鼓和攻城锤震慑住了百姓,成为了这场民变公开的领导者,他们冲破了府衙的大门,揪出了混在百姓队伍中的jiān细……

    直到那个人出现之前,他们一直是这场“战争”的主宰,掌控着“战场”上的一切——但是,这种情况,也只持续到那个骑士的突然出现。

    自那一人一马出现在街道尽头的一刻起,自那苍凉的号角声响起的一刻起,自他们看到那个削瘦的身影开始,被战火磨砺出的直觉就告诉他们:那个骑士,不好对付!

    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头凶残的苍狼,只要他出现,即便他只是待在远处,也不能再有丝毫大意。

    这就好比,当苍狼出现时,无论它是静静蹲在山头,还是夹着僵硬的尾巴围着羊群打转,守护羊群的牧羊犬,却必须提高jǐng惕,再不能爬在一边吐着舌头犯懒,也不能打着滚嬉戏——它们必须站出来,和那凶残狡诈的苍狼对峙……

    这二十余人的身份,便是牧羊犬;而那个骑士,就是名副其实的狼王——张凛!

    “呜呜呜呜——!”

    号角之声,愈发的急切,呜咽的寒风,也好似受了那号角声的感染,越来越猛烈,狂风带着惊人的威势,在街道中狂奔过来,卷起街道中的灰尘和杂物,抽打在那二十余个壮汉的胸膛上……

    “哒哒哒……”一阵如雨点般密集的清脆响声,刺穿了呜咽的寒风,自街道拐角后面传来。

    那二十余人知道,这声音的出处:当战马的铁蹄敲击地面的时候,便会发出这种比金石之声更为刺耳的怪响。

    马蹄叩地之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慢慢的,第一排起兵出现了,与之一齐出现的,还有一面上书“新会驻军”的黑sè大旗,在那面黑sè大旗的带领下,第二排骑兵拐过了街角,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第三排,第四排则是紧随其后……

    吹响号角的那人,见后续的起兵已经跟上,便轻轻的夹了夹马腹,控马前行。

    二十余人中,为首之人是个身形高壮的黑脸大汉——方才,正是在他的指挥之下,府衙大门才被攻破,从攻城锤出现到大门轰然倒塌,不过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黑脸大汉带领着他的手下,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重重的挥手,那二十多个人,就挽着臂膀站成了两列,横在了街道上,遥遥的挡住了骑兵前进的道路。

    很快,就有武器递到了他们的手中——那是二十余杆混铁长戟。

    戟,是取矛戈之长,组合到一起的武器,它既有可供直刺的直刃,又有可供挥砍的横刃,使用起来,可钩、可刺、可啄、可割——直刺可杀伤马上骑士,钩砍可削断马腿,还可以用横刃架住骑兵的武器,利用戟杆的长度保持和骑兵的距离,保证自身的安全,抵抗骑兵的冲击——综合来看,长戟实乃对付骑兵的第一利器!

    黑脸大汉早已算计的清清楚楚:那吹响号角的骑士率领的骑兵,不过七排,每排四人,加上他自己,也不过二十九骑。要知道,骑兵恐怖的杀伤力,只有在平原上大规模冲锋的时候才能得意体现——而对方人马太少,加之府衙门前街道虽宽,但并排跑起四匹马,还是不够宽裕,况且从街道尽头到府衙门前,也不过一百余步,这么短的距离,战马不可能达到速度的顶点——没有了速度,骑兵也就没有了冲击力,没有了冲击力的骑兵,便会显的笨拙,只能任由步兵宰杀!更何况,他们手中使用的,还是专门克制骑兵的混铁长戟!

    然而,张凛却好似没有意识到自己明显的劣势,他只是坐在马背上,轻催战马,缓缓前行。

    来此之前,张凛已经见过了韩菲儿,也收到了文逸的命令——“不可抛头露面,躲在暗处指挥平叛。“

    但是,张凛却不打算服从这项命令。

    因为张凛觉得,领军之将,乃一军之胆!试问,主将如果躲在暗处,又岂能让士兵们奋不顾死?主将若是只珍惜自己的xìng命,又有什么资格让士兵们替他卖命?主将若是连冲锋的勇气都没有,他的属下又岂能悍不畏死?

    所以,张凛决定,亲自带头冲锋——不过,在韩菲儿的劝说下,他还是找来了一个狰狞的铸铁面具,戴在了脸上,这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的防具,除此之外,他没穿一件铠甲……

    当张凛坐下的战马行进到距离那二十余个壮汉结成的长戟战阵五十步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此役,只诛恶首,余者无罪!”张凛说话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十分清晰,可以传达到所有人的耳中:“吾只当尔等被人利用,是故请扯去包围,立刻退散——待冲锋一起,刀枪无眼,若有误伤,概不负责!”

    “哈哈哈哈!”那黑脸大汉闻言,仰天大笑:“兀那汉子!你在说什么大话?!就凭你这点人,便想解着府衙之围么?!再者说来,你只是个低级将令,连身像样的铠甲都没有,你又有什么权力,赦免他们的谋逆重罪?!”

    其实,百姓听到张凛的话时,已经心生去意——他们之所以闹事,不过是想宣泄心中的愤怒,不过是想报复官府平rì的欺压。当他们看到本地驻军的大旗,当他们听到张凛的劝告,便萌生了去意。寻常百姓,对军队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敬畏,尤其是当他们看到,这二十多名盔甲鲜明的骑兵的肃然军容之后,心中的退堂鼓,更是越敲越响;可是,黑脸大汉的话,又让百姓犹豫起来……

    然而,张凛却不管百姓们现在心中是什么想法,该说的话,他都已经说了,要做的事,终究还是要做!他一直相信,进攻,只有进攻,才是回应敌人嘲弄的最好方式!

    于是,张凛将号角放下,攥紧了芦叶钢枪,双腿猛的一夹……

    张凛胯下战马,立刻蹿了出去!

    眼看主将开始了冲锋,跟在身后的骑士们,也催动了战马!

    街道之上,再一次响起了马蹄之声!

    这一次和方才不同,那声音骤然响起,自一开始,便是疾如骤雨!

    黑脸大汉明显的愣了一愣——他不曾想到,今rì面对的对手,竟是如此的果断,果断到一句废话也不愿意多讲。

    战斗经验极为丰富的很快,很快就从惊愕中醒悟过来,根据他的判断:他今rì面对的对手,是个莽夫,是个无可救药、急于送死的蠢货!

    “布阵!”随着黑脸大汉的一声大喝,第一排壮汉一齐蹲下,将手中长戟斜竖起来,锋利的戟刃,隐隐对准了战马的咽喉;而第二排壮汉,则是将手中长戟,搭在前面之人的肩膀上,然后死死的握住了戟杆,弓步站好,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碰撞,等待着冲在最前的骑士,被锋利的戟刃扎穿……

第28章 煮茶平乱(四)

    013-12-16

    长戟如林立于前方,戟刃泛着幽幽寒光,戟林之后,是两排雄壮的勇士,前排下蹲,后排直立,他们着上身,古铜sè的肌肤泛着油光,白sè雾气自他们口中呼,更为其布成的长戟拒马阵增添几分威势——即便是在黄金族人的军队中,现在恐怕也很难找到如此骠勇悍厉之卒。

    然而,张凛却似是没有看到这一切,他控马冲锋,俯低了身体,一手攥紧了钢枪,一手握住马缰,半眯着眼睛,目光直接落在了长戟之阵后方的那片空地之上。

    之所以会出现那一小块空地,是因为长戟之阵结成的同时,预感到危险降临的民众,自发的向后退却——当然,说是空地,其实也只是长不过两丈,宽不过街道的一块狭小之地,而且在空地当中,还站着几个人。

    其中两人,分别用白布吊着左右胳膊,被另外两个百姓打扮的人用钢刀架在脖子上——那两个被俘的人,便是陈汉和刘超了。

    当他们二人初听到那苍凉的号角声时,心中便燃起了一线生机;当张凛出现在街道尽头时,那希望的星火已经将他们的求生彻底点燃——对于张凛,他们除了敬畏,便是信任,这种信任已经达到一种匪夷所思的程度——二人在离开信义杂货的时候,心中还有些忐忑,但当他们看到张凛,心中不安,已一扫而空。

    “原来文先生早就通知了张大侠。”刘超低声嘟囔了一句,“也不早说……”

    立于长戟之阵左侧的黑脸大汉听到了刘超的抱怨,但是他并没有回头,因为他觉得那两个俘虏高兴的太早,更因为那个冲在最前的骑士,距离戟阵已不足十丈!

    “稳住!!准备迎敌!!”黑脸大汉高声喝到。

    两排持戟的壮汉,立刻攥紧了手中长戟,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撞击。

    然而,最先杀进长戟阵中的,却不是张凛的战马——而是他本人!

    在碰撞即将发生的前一刻,张凛猛然跃起,从马背上蹿了起来!

    黑脸大汉见状,微微一愣——他见过很多冲阵的方式,却从未见过有人会这样冲阵:寻常骑士,看到长戟之阵,看到泛着的寒光戟刃丛林,心中多少会有些畏惧,尤其是冲在最前的骑士,即便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在相撞的瞬间,也会有所迟疑,有所侥幸。

    有没有必死的决心是一回事,当死亡迫近,有没有胆量去面对,又是另外一回事。

    是故,对于那些冲在最前的寻常骑士来说,此时最合理的选择,便是cāo控着战马冲过去,自身向后缩,将战马推在最前,利用战马的身体作为肉盾去承担伤害,虽然他们会连同战马一起撞上那钢铁戟林,但因为侥幸心理的存在,他们会认为,战马替他们做出了牺牲,而他们的xìng命则会保全……

    是故,当那黑脸大汉看到张凛向前跃起,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人疯了!

    张凛当然没有疯,他只是无所畏惧,他只是没有将这片钢铁戟林放在眼里!

    转瞬之间,张凛已经飞进了密集的戟林之中。

    锋利的戟刃,贴着他的面具划过,斩断他一缕长发,在他的夹衣上割开了几道口子,甚至划破了他的肌肤……

    但是,张凛的目光始终未变,他仍是执着的盯着戟阵之后的空地。

    他像是一条无所畏惧的猛龙,游进了密集的长戟之林,虽然危险,但他却没有看那戟林一眼——他知道自己去哪里,也知道自己必须去那里,更知道自己一定会到达那里,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不看也罢。

    张凛没有将敌人放在眼中,但敌人却不能忽视他的存在。

    尤其是对于挡在张凛正前方的那个壮汉而言,他必须死死的盯着张凛,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然而,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向自己看来,看着对方在半空中出招……

    张凛手腕一拧,手中钢枪猛的直刺而出,锐利而细长的枪锋,在半空划出一道寒芒,洞穿了挡在他前方的敌人的咽喉。

    被张凛刺中的那人向后倒下,芦叶枪从他的咽喉中抽离出来,顺势用尖锐的枪鐏砸传了蹲在身下的那人的后颈,两道妖艳的红sè弧线,在长戟丛林的上方交汇……

    随着那两人的倒下,戟阵之中,已出现了一道缺口——张凛便顺势从那个缺口中钻了过去!

    落地之前,张凛连出两枪,于是,芦叶钢枪下,又添了两条亡魂——那两个持刀挟持着陈汉刘超的“百姓”,就此丧命……

    若是用文字来叙述,这一切的一切是如此的复杂,然而,从张凛跃起,到他刺死敌人,从缺口中冲过长戟之阵,也不过是发生在眨眼之间。

    直到张凛稳稳的落在长戟之阵的后方空地上,三具尸体颓然倒地,那个黑脸大汉的脑子里,仍旧是方才那个想法:这人疯了!这人确实是疯了……

    便在此时,张凛的战马,嘶鸣着冲过了戟阵——因为黑脸大汉尚沉浸在震惊之中,是故他没来得及指挥,是故缺口两侧的人,就呆呆的看着那一匹战马,从自己身边冲了过去……

    至此,这个看似无懈可击的戟阵,已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而撕开这口子的,却只有张凛一人!

    黑脸大汉这时才如梦方醒,高声咆哮道:“填补缺口……”

    然而,一切都迟了,因为后面的骑兵,已经冲了上来。

    战场胜负,生死之间,往往只由一个瞬间决定,机会一旦错过,就再难寻找了。

    跟在张凛身后的二十余名骑兵很聪明,他们并没有横着排成一排撞上戟阵,而是在阵前收拢队形,变横阵为三角锥阵,钻进了戟阵的缺口。

    张凛之所以只带着二十多人,实在是因为新会驻军中可堪大用的jīng锐太少,能上马冲锋的人少之又少,懂得在冲锋过程中根据战场形势自发改变阵型的士兵,就可用凤毛麟角来形容了——张凛认为,领兵之道,不在于多,而在于jīng,是故,他只带了这二十多名骑兵。

    站在空地上的张凛回身望去,只看到他的属下已经钻进了戟阵,在骑兵的冲击之下,戟阵的缺口被越撑越大,二十几个壮汉,最终全部挤到了街道的两边——至此,长戟的弱点也暴露出来:戟杆太长,略显笨拙,不利近战,尤其不适用与狭小空间内的近身搏杀……

    接下来的战斗,便是单方面的屠杀了……

    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中,张凛再次上马,拎着滴血的长枪,单枪匹马出现在百姓的前面。

    百姓争相后退,战战兢兢的望着张凛,脸sè惨白,双腿发颤。

    “我说过了,此役只诛恶首!”张凛淡淡的说:“现在,还不快滚……”

    百姓们闻言,先是愣了一愣,紧接着转身便逃,什么“揪出贪官”,什么“伸张正义”,全都被他们抛之脑后,在他们的心中,现在只有一个想法:“赶紧逃命!”

    望着如cháo水退却的人群,张凛低声问道:“方才是谁在鼓动百姓?是谁在敲鼓?是谁在领头喊口号?你们可都看清楚了?”

    陈汉和刘超知道张凛是在问自己,于是齐声回答道:“看清楚了!”

    “相貌记清楚了?”张凛又问。

    “记清楚了!”二人又答。

    “那还不追上去……”张凛接着说。

    于是,陈汉和刘超开始了追逐……

    此时,张凛身后的屠杀已接近尾声——府衙前的街道,已被鲜血染红,狰狞的鲜血在青石砖的缝隙中流淌,横七竖八的尸体覆盖其上,二十多个大汉再勇猛,在骑兵锋利的马刀面前,在一边倒的战场局势面前,也只能是任人宰割的对象……

    那个黑脸大汉却还活着,骑兵们留了他一命,交给张凛发落。

    于是,他被带到了张凛面前,两把沾血的马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若敢动一下,人头自是难保。

    张凛笔直的坐在战马上,眼睛直视前方,对那黑脸大汉没有看过一眼。

    “你们几个,打扫战场;你们几个,到府衙内救治伤员;你们几个,回营调两个百人队过来,马上展开全城搜捕。”张凛下达命令的语气虽然平淡,但他的属下却是不敢怠慢,二十几个骑兵,转眼就去了大半……

    寒风带着刺鼻的腥气,钻进张凛的鼻子,他微微皱了皱眉,看了那黑脸大汉一眼,再一次下达了命令:“枭首,示众!”

    “你不能杀我!!”黑脸大汉忙道:“我是黑将的人,我是你们的盟友……”

    张凛的语气平淡如水,却透着杀机:“你的手下,本是勇士,奈何到了你的手里,却糊里糊涂丧了xìng命,我不希望你这种蠢物,做我的盟友……”

    黑脸大汉闻言,又是一愣,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疯子执意要杀掉自己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自己指挥不力,竟然是因为自己的“愚蠢”,自己参与领导民变的重罪,这个疯子却只字不提……

    “动手!”张凛话音刚落,伴随着钢刀交错的金石之声,一颗人头,飞向半空……

    就在这个时候,信义杂货内,文逸已经煮好了他的功夫茶……

第29章 煮茶平乱(完)

    013-12-17

    黄梨木的茶海上,铺垫着一层丝瓜瓤,茶海旁边,一座红泥小炉内炭火正旺,一盏jīng致的砂泥茶锅放在茶炉上,锅内井水已被煮沸,锅盖剧烈的抖动着,伴着“嗤嗤”怪响,白sè的蒸汽自壶嘴和锅盖间的缝隙喷出来。

    信义杂货内,很快就变的雾气缭绕,文逸和宋景廉之间,虽然只隔着一张茶桌,但因为雾气的存在,彼此的容貌在对方的眼中,都多了几分模糊和朦胧的感觉……

    “宋先生,请。”文逸的声音,穿过二人之间那层薄薄的雾气。

    宋景廉低头看时,只看到茶垫之上,已不知何时多了两个浅浅的青瓷茶盏,透着浅浅碧sè光泽的茶水,正在光洁的茶盏里打转,一缕细细的雾气,带着茶叶的清香,袅袅升起……

    或许是因为雾气存在的缘故,宋景廉竟然没能看清,文逸是何时取水,何时冲茶,又何时倒茶的……

    “宋先生,请。”文逸第二次请茶,说话的同时,他已经将属于自己的那一杯茶端了起来。

    宋景廉是个博学之人,知道这功夫茶要趁热喝下——否则,因为茶盏太浅、杯口太阔的缘故,在这寒风未歇的初chūn时节,只要稍延片刻,茶水就会变凉,茶香也会流失,到时候再喝进嘴里,除了苦涩,什么味道都品尝不出来。

    宋景廉不想浪费掉这一盏香茗,方才文逸起火冶器的时候,他就曾留心观看——文逸的动作娴熟而儒雅,起火、烧炉、洁器、淋杯,每一个动作,无不透着优雅,举手投足间,都好似带着独特的韵律,引人赞叹;当蒸汽弥漫开来之后,文逸的影像也好似罩上了一层薄纱,动作也多了几分虚幻缥缈的味道,他的动作引人入胜,好似一个仙人在酝酿人间罕见的仙露,他的儒雅让人沉醉,直让宋景廉忽略了屋外的鼓声,全神贯注的看他煮茶——这一切的一切,只让宋景廉觉得,对方如此jīng湛的茶道,足可以让彼此暂时忘记利益的纷争,忘记各为其主,只把心思用来期待冲出来的茶水,期待它的不凡就好……

    只见,宋景廉端起茶盏,一口饮干。

    他并未急着将茶水咽下,而是任由那其在口中翻转,品味着它的甘洌,任那阵阵清香在唇齿之间荡漾……

    在这个时候,或许他真的可以抛下一切,沉醉在沁人心脾的茶香中,洗涤自我的灵魂,将所有的yīn谋诡计,所有的勾心斗角,全部抛之脑后……

    然而,从不会附庸风雅的现实却不允许宋景廉这样做。

    就在宋景廉细细品味着茶香的时候,大地的微微震颤,将他从那个美妙无比的香茗世界拉回了残酷的现实——紧接着,阵阵喧嚣传入他的耳中……

    “文先生,这是……”宋景廉皱着眉问。

    文逸却似是未曾受到那喧嚣的丝毫影响,他端坐在缭绕的雾气后面,不慌不忙的添水,候汤,洗茶,刮沫……

    “在文某看来,民变已平。”文逸平淡的话语透过雾气,飘进宋景廉的耳朵。

    “如此的简单?!”宋景廉猛的站了起来,他定定的望着眼前那挥之不去的雾气,想象着文逸此时的表情——他的话语如此平淡,煮茶的动作依然优雅,表情也一定非常坦然……

    然而,宋景廉却猜错了——此时的文逸,正在笑。

    那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带着几分洒脱,几分傲气,几分忐忑散尽的安定,还有一丝诡计得逞的窃喜……

    “文某早就说过,区区一场民变,用不着大惊小怪。”文逸的回答却和他表情不甚相符,“宋先生,再请用茶。”

    此时的宋景廉,哪里还有闲情雅致去“用茶”?

    这一场民变,他们筹划了多rì,早在莫降利用民心将夺得新会的控制权之后,他们就定下了这个计策——他们要趁莫降立足未稳,领导一场民变,将莫降等人从新会赶出去,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设计将莫降调走,他们调用了二十余名崖山jīng锐,那二十多个人,无论放在何地,都有能力掀起一场风暴,成为一地豪强,将他们一齐放在新会,足够将新会城闹个底朝天!

    按照宋景廉的推算,这场民变一定会成功——因为莫降当初夺取新会时采用的手段,本就见不得光,本就无法公开,但是他偏偏又在这关键时刻擅离职守,文逸等人没了主心骨,在流言的作用下,新会城中人心惶惶,百姓六神无主,再加上有那二十余人的领导……如此多的有利条件,这场民变的成功,本该是板上钉钉的事。

    然而,宋景廉现在得到的消息却是:民变已平……

    宋景廉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事情会是这个结果,于是他顾不上饮茶,转身向门外跑去。

    文逸挥了挥手,驱散了面前的雾气,摇头叹道:“何必呢……”

    宋景廉来到信义杂货外的大街上,正看到黑压压的人群,从自己面前狂奔而过。

    人们你推我搡,你追我赶,好似一群受惊的绵羊,狂奔不止……

    按理来说,羊群狂奔,身后必有恶狼追赶,但等百姓的队伍冲过去,宋景廉看到那两头“恶狼”后,险些没有昏过去。

    两个人,一高一矮,一个伤了左手,另一个伤了右手,分别用白布吊在胸前,高个的所穿的衣服很短,短到护不住肚脐,矮个的身上穿的衣服却很长,长到可以做扫地的拖把……

    宋景廉认得这两个人——高个子的叫陈汉,矮个子的叫刘超。

    “你们两个!”宋景廉强定心神,试图叫住这两个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汉和刘超领了张凛的命令,追赶混在人群中的民变领导者,此时怎有工夫理会宋景廉?

    于是,二人丢下一句:“公务在身,恕难从命。”之后,便扬长而去……

    宋景廉气的跺了跺脚,本想转身回到信义杂货找文逸问个清楚,但是想到对方的态度,想到对方八面玲珑的心思,他知道从对方的口中,套不出有价值的情报来。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决定到镇守使府衙前面去看一看,毕竟那里是民变的第一现场,在那里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宋景廉的确找到了“线索”,但当他看到那些线索后,就差点口吐鲜血晕死过去……

    府衙之前,整整齐齐,摆放着二十多具尸体,尸体上的创口惨不忍睹,可是鲜血早已流干,翻开的皮肉,白森森的断骨,便直接呈现在宋景廉的眼前——距离他最近的那一具,已经被砍掉了脑袋——尸首旁边,那个死不瞑目的头颅,正是“崖山jīng锐”的头目……

    三五兵士,看管着那些尸体,神情严峻,目光jǐng惕,当他们看到“衣冠不整”的宋景廉(早些时候,他曾遭受过乱民的殴打)后,立刻喝问道:“站住!!官衙重地,不得乱闯!”

    宋景廉愣了一愣才道:“你不认得贫道?”

    为首的士兵上下打量了宋景廉一番,而后干脆的回答道:“不认得!”

    “贫道之前就住在府衙里面,方才有事外出……”宋景廉说道。

    “住在府衙里面?”那兵士皱眉道:“据我所知,府衙已被乱民围了一天一夜,直到我们将军带兵过来镇压,府衙之围才解——那么,你方才是怎么突围出去的?”

    心急火燎的宋景廉急于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哪里有闲暇跟这个兵士理论,他大概也猜到了士兵口中“将军”的身份,于是大声道:“叫你们的将军出来!贫道要见他。”

    “我们将军正在处理军务,没有时间见你。”士兵毫不犹豫的拒绝了,“速速离开此地,否则以擅闯官衙重地论处!”

    “你竟敢出言威胁贫道,你知不知道贫道是谁?”

    “大胆!”士兵们可没有文逸的好脾气,见宋景廉不肯乖乖离开,那士兵大喝一声打断了宋景廉,“你是谁?!我看你就和这场民变有关的恶人!面对这些尸体,你如此坦然,非但不想离开,反而想要进府!如此不合常理的行为,我又岂能轻易放你离开?来人啊,给我拿下!!”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士兵冲过来,把钢刀架在了宋景廉的脖子上。

    宋景廉毫不畏惧,他巴不得士兵将他抓进府衙,他也好趁机于张凛对峙一番……

    然而,他听到的命令却是:“押进大牢!待审!!”

    宋景廉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如意算盘又打错了的时候,他已经被两个士兵扭住了胳膊……

    押入大牢?!好!!宋景廉也不反抗,只是赌气道:“张凛,你今rì纵容属下欺辱贫道,等到来rì,贫道一定将今rì耻辱,加倍奉还!”

    此时,韩菲儿从府衙里走了出来,正好听到宋景廉的豪情壮语——韩菲儿对此的反应,也只是瞥了宋景廉一眼,而后什么都没说,转身便向信义杂货奔去……

    信义杂货内。

    “如此说来,我们的宋先生真的yīn差阳错进了大牢?”文逸哭笑不得的问。

    “正是。”韩菲儿点头道,“要不要把他放出来?”

    “让这只老狐狸在牢中住上几天再说。”文逸说着,喝了一口茶水,继而问道:“抓捕民变领导者的工作,进行的如何了?”

    韩菲儿答道:“义兄先是命人关闭了城门,又调来了两个百人队,全城搜查也已经展开——有陈汉和刘超指认,相信那些人很快就会落网。”

    文逸点点头,接着问道:“府衙的损失如何?冯冲等人的伤势要不要紧?”

    “除了大门被毁外,再无其他损失。”韩菲儿答道:“至于冯冲等人的伤势——他们受的只是外伤,修养一段时间就好,只是衙役捕快们受伤的太多,对此情况,义兄也紧急抽调了人手,暂时接替衙役们,维持新会治安。”

    文逸再次点头道:“周边城镇的反应如何?有情报了么?”

    “带兵平定民变之前,义兄已经派出了斥候——从现在收到的情报看,附近城镇驻军,并无异动。”韩菲儿回答。

    文逸笑了一笑,顺手将茶盏内剩下的茶水,全数倒进了茶炉之内——于是,随着炭火熄灭,这功夫茶,煮到现在,也算是结束了……

第30章 莫降归来

    013-12-18

    “堂堂大乾,jiān佞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万千。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混贤愚,哀哉可怜!”

    至乾六年元月十三,莫降念着这首不知从何处传唱而起的《醉太平》小令,回到了新会城。

    跟离开新会时一样,他也雇了一辆马车,连夜赶路;他的想法也同离开新会时一样,想悄悄进城……

    然而,新会城北门的守卫却拦下了他这辆马车。

    “车内何人?来自何处?为何事来?”守卫接连抛出了三个问题。

    莫降探出半个脑袋来,见那守卫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也觉得对方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正sè回答道:“这位军爷,小的是本地人,是一个行脚商,前些rì子离开新会到濠州去做买卖,今rì返回……”

    “行脚商?”守卫闻听莫降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于是眉头一皱问道:“贩卖何物?可有路引啊?”

    “军爷。”莫降陪着笑脸道:“小的无非是贩卖些本地土产,至于路引——这就是了。”

    那守卫接过路引,仔细查看一番,确认无误后接着问道:“你的货物呢?拿出来给我看看!”

    “军爷,小的这次行商,撞了大运,货物都卖光了。”莫降得意的笑着,表情与那赚了点小钱的小家子气商人一般无二,“军爷您看,这是账本……”

    守卫又将契约接了过去,发现账本上所记的,确实是新会当地土产的交易明细,而且交易地点正是在濠州,又看到莫降一副小人得志的得意模样,对他的话也就信了分,于是点点头道:“看你来回奔波,只为赚点小钱的份上,也就不难为你了。”

    “谢谢军爷,谢谢军爷!”莫降慌忙点头致谢,见这个守卫很好说话,于是接着问道:“小的离开新会之时,城门盘查尚不是这般严格,难道说,城中出了什么变故……”

    “出什么变故,与你有甚关系?”守卫瞪了莫降一眼,脸sè立刻冷下来,他把路引和账本丢还给莫降,告诫莫降少管闲事:“你是个生意人,只想着你的买卖就好!”

    听守卫这样一说,莫降心头就是一紧——因为从对方的话语判断,自己不在新会城的这段时间,新会城确实是发生了某些事情的……

    于是,进入新会城后,莫降又给车夫加了银钱,催起快马加鞭,载自己尽快赶会信义杂货……

    从外表上看,信义杂货一切如常:门前冷清,院内安静,一个顾客也没有……

    莫降掀开车厢门帘,背着一个大箱子,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落地的时候,他呲着牙闷哼一声——狂夫子刚刚替他接好了筋骨,疏通了血脉——时rì尚短,此时尚未完全长好,而且狂夫子禁止他再用双拐和义肢,所以这一次落地的冲击力,全靠他一双伤腿承受……

    “您不要紧?”车夫看到莫降晃了一下,关切的问道。

    莫降却是没有任何回答,直接跑着进了院内。

    看着这个“财神爷”就这样走了,车夫心里反倒有些空落落的——不过,他很快就将这一点哀伤忘却了,因为怀里沉甸甸的银子在提醒他,赶紧回家……

    “文跛子,文跛子——!”尚未进入堂屋,莫降就喊出了文逸的外号。

    莫降叫的明明是文逸,可出来迎接他的,却是韩菲儿——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高挑婀娜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仍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打扮,仍是那张被长长的刘海遮住的脸,仍是那熟悉的带着少女幽香味道,仍是那种亲切的感觉……

    “菲儿,我回来了。”莫降笑着说。

    “喔。”韩菲儿轻声回答——如此简单的回答,倒是和她急急忙忙冲出来的举动有些不符。

    莫降现在却没有心思去琢磨韩菲儿的女儿心思,只是问道:“文跛子在里面么?”

    “在。”韩菲儿回答。

    莫降没有再想什么,绕开韩菲儿,径直进了信义杂货的大堂。

    一阵莫名的失落和委屈,立刻将韩菲儿那颗少女之心包围起来,她伸出手,想要留住莫降,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出口——其实,方才自己之所以不肯多说一个字的原因,只是因为自己咽喉发堵啊……莫降啊莫降,你怎么就跟个木头一样,一点也不在意我的感受呢,按说,你那么聪明,理应知道我心中在想些什么……难道说,你离开的这段时间,从未想起过我么……

    屋内,文逸一如往常坐在柜台后面,打着他那副永远打不烦的算盘。

    “文跛子,我不在的时候,这里出什么事了?”莫降开门见山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事。”文逸头也不抬回答。

    “没事?”莫降紧接着问:“若是没事的话,城门的守卫为何换人了?为何较之之前,城门处的盘查严格了许多?”

    “只是要抓些带领百姓闹民变的恶徒罢了。”文逸的语气依然平淡。

    “民变?!”莫降又是一惊,紧接着问道:“什么民变,细细说来……”

    于是,文逸用平凡无奇的语言,将前些rì子发生在新会的民变,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文逸的话语虽然平淡,可莫降却是听的心惊肉跳——从文逸那举重若轻的语气中,他听出了其中的凶险,也想到了,此事看似简单,但处理起来极为麻烦,稍有不慎,新会城就得拱手让人……

    “虽然大部分恶徒都已伏法,但仍有几个人在逃——是故,城门守卫对出入新会的人员的盘查,也就严格了一些。”文逸说着,缓缓抬起头来:“怎么?莫非是他们刻意刁难唯战兄,趁机勒索过往百姓了?”

    莫降摇摇头道:“这倒是没有,城门处的检查虽然仔细,但守卫倒是和蔼。”

    “如此看来,我们的张大侠,真是领兵有方了。”文逸笑着道。

    莫降也是笑着说道:“张凛现在何处?我得当面谢谢他,若非有他的雷霆手腕,这场民变也不会这么快就平息下去……”

    “张凛么?”文逸神秘的一笑道:“恐怕,唯战兄最近是很难见到他了……”

    “怎么?难道他受伤了?”莫降关心的问。

    “几个小毛贼,自然是伤不了他。”文逸摇摇头道:“不过,他不听我的命令,现身于敌人阵前——所以,我勒令他呆在营中,专心训练当地驻军,若无战事,不得外出。”

    莫降思索片刻后说道:“我倒是觉得,文跛子你对他太过苛刻了——毕竟,若不是他亲自带队,我们也不会以零死亡的代价平息这场民变,不如功过相抵,就这样算了。”

    文逸放下手中毛笔,拨算盘的手也停下来,正sè说道:“毫无疑问,张凛是个不世出的将才,即便是唯战兄,在领兵征战的天赋方面,恐怕也难以与之比肩——但是,他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我行我素,桀骜不驯,像是一头孤傲的狼王般不服管教。倘若我们对此视而不见的话,倘若我们一再纵容他的话,待有朝一rì张凛独自领兵作战,以他的xìng格,可是要吃大亏的,甚至有可能因之丧命——历史之上,因为骄傲,导致兵败身死的例子不胜枚举,我不希望,这样的悲剧发生在他的身上……”

    莫降不住的点头,亦觉得文逸言之有理。

    “就在民变平息之后,张凛甚至将宋景廉抓进了大牢。”文逸苦笑着说道:“直到现在,我们的宋先生,还在大牢里关着,幸亏黑将并未因此时借题发挥,否则,我们又多了一桩麻烦……”

    “哦?还有这回事?”莫降听到这个消息,反而乐了,他笑着问道:“怎么?你没有去大牢里负荆请罪,请那老狐狸出来么?”

    “负荆请罪的任务,还是交给唯战兄来做。”文逸笑着说道:“毕竟,唯战兄才是我们的首领——属下闯祸,自该由唯战兄来背这个黑锅。”

    莫降笑着指了指文逸,再开口时,却是将话题转移到了别处:“文跛子,依我看,民变一事,就到此为止好了——城门处的盘查,以及对在逃犯人的追捕,可以慢慢停止了。”

    “为何呢?”文逸问。

    “从目前我们掌握的证据来看,这场民变,肯定和黑将有关——我们若是趁此机会,将黑将布置在新会城中的势力连根拔起,恐怕会激化双方的矛盾。我想,黑将之所以没有因宋景廉被捕对我们发难,便是在向我们示好,便是在暗示我们‘该收手时且收手,得饶人处且饶人。’”莫降笑着说道:“既然黑将已经示弱,我们也不妨大度一次嘛……”

    文逸思索片刻后笑道:“这可不是唯战兄的xìng格——若是在之前,唯战兄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报复黑将的机会的。”

    莫降叹口气,摇头苦笑道:“其实,我这也是有苦难言啊。原本我以为,你我将来最大的敌人,就是黑将,可是在濠州见过师尊一面后,按他的分析,你我最大的敌人,并非黑将,而是我的师叔,明礼子。”

    “明礼子?”文逸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明礼子、亦或者与他有关的光明神教,会成为你我的大敌?”

    “我那师叔本事通天,他手下的力量,可不止光明神教,被他列为潜在对手的人,也不止是朝廷,不止是你我。”莫降正sè道:“甚至,就连黑将,也是他的敌人……”

    文逸思索片刻,点点头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我若是利用民变,报复黑将,最终只会两败俱伤,只会让明礼子暗中得利?”

    “是这样的。”莫降点头道:“所以,民变此时,也就到此为止了——既然我们跟黑将是表面的朋友,那么表面文章,终究还是要做的——至于如何对付我那野心勃勃的师叔嘛,你我还要从长计议啊。”

    “那么,唯战兄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现在么?”莫降苦笑一声道:“自然是替我的属下背黑锅,到大牢里请我们的宋先生出来喽——菲儿,准备准备,跟我去趟新会大狱!”

    然而,韩菲儿并没有如往常那般,飞快的出现在莫降身前,她让莫降等了很久,才慢吞吞的出现在门口处,浑身上下,都透着“不情不愿”的味道。

    文逸见状,好似嗅到了蕴含在其中的那一股莫名的酸楚味道,是故,他低下了头,拿起了笔,继续打起了自己的算盘……

第31章 隔阂

    013-12-19

    时间虽然已是初chūn,但新会街上的风,仍带着几分湿冷。再加上信义杂货所处的位置距离官衙很近,所以极少有人会来此闲逛,再加上前几rì曾有而是多个人在府衙门前被杀,官府又不曾请人做过法事超度亡魂,所以这条街上更是没人来了——百姓们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对这条青石砖铺就的衙前大道,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是故,这条宽阔的街道上,只有莫降和韩菲儿两个人。

    二人一前一后,莫降行在前面,韩菲儿跟在后面,二人似乎刻意维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其实,莫降走的并不快,因为他身上的骨骼刚刚接好,尚未完全愈合,而且,除了几处极为脆弱的接骨点有竹板固定外,便再无其他的保护措施了。之所以要这样冒险,还是因为狂夫子的“医嘱”——用他的话说:“为师接骨手法极为高明,下地即可行走,况且,降儿你的体质远非一般人可比,寻常人伤筋动骨需要百rì的愈合时间,可为师却认为,三十rì内,你的伤势定然能够痊愈……”

    这其中,不排除狂夫子“自卖自夸”的成分,但在莫降看来,师尊让他这样做,其实是另有深意:凡是骨骼受过伤的人,即便痊愈了,也会格外在意曾经受伤的地方,平时也是加倍小心,唯恐借口处再次断裂——这是心病,无药可医的心病——而狂夫子让莫降放弃一切保护措施的用意,便是要让他直面这些伤痛,慢慢的适应这些伤痛,最终忘记这些伤痛……

    莫降或许桀骜不驯,但对于师尊的话,他却是不敢违背——是故,虽然每走一步,都要忍受骨骼契合处传来的刺痛,但他仍在咬牙坚持着,虽然新会的风依然带着寒意,但慢慢的,他的额头却渗出了汗珠……

    若是在平常,韩菲儿一定会注意到莫降的异常,会用少有的关切语气询问,甚至会用手帕替他擦掉额头的汗水,但是今天,韩菲儿却一反常态,只是默默的跟在莫降身后,一点表示也没有。芒果直播网 w w.mgzhibo .co

    莫降也注意到了韩菲儿今rì的变化,也意识到二人之间似乎出现了隔阂,但他却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传说有着“四目四耳”的他,却看不透韩菲儿的女儿心思,也听不到她内心深处那些羞于启齿的话语。

    莫降并不知道该怎样做,也不知该怎样哄韩菲儿开心,但是他却很不习惯这尴尬的气氛,那莫名的隔阂,像是横在他的心头,让他心情烦躁——因为烦躁,他无法再专心对抗骨骼接口处传来的阵痛——于是,他停了下来。

    韩菲儿也立刻停了下来,二人似乎很有默契。

    然而,韩菲儿却讨厌这种“默契”,她其实想像往常一样,伴在莫降身边,跟他并肩而行,但她又不想打破这别扭的“默契”,想暂时维持二人的距离——她很想知道,莫降是不是真的在乎她,她更像知道,莫降肯不肯将这种“在乎”表现出来——总之,她很纠结,虽然她站的很稳,但心中却矛盾重重,烦乱无比。

    “菲儿。”莫降缓缓转过身来,定定的望着她:“你怎么了?”

    韩菲儿并不知该怎样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甚至不想形容自己的心情——而莫降的问题,非但没有让她感到温暖,反而增加了她的烦乱,此时的她希望的是真诚的告白,而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问题……于是,她选择沉默应对。

    莫降往回走了两步,站在韩菲儿身前,直视着她的眼睛部位,似是要将那长长的刘海看穿——“菲儿,你到底怎么了?”莫降执着的问。

    韩菲儿很想向后退两步,维持方才的距离,但在那双漆黑的眸子注视之下,她的双腿却不听使唤了,只能继续呆呆的站在原地。

    莫降的双手,搭上了韩菲儿的肩膀,她的身体,明显的颤了一下。

    莫降那双被墨sè染透的眼睛里,似乎有一抹难以名状的光辉在微微闪动,他认真的问:“到底是怎么了?你说话啊?难道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还发生了其他的事情?其他让你伤心的事情?”

    韩菲儿忽然窘促起来,此时她的心情已经烦乱到极点,或许此时的她该向那些泼辣的女子学习,一把将莫降推开,然后用尖锐的声音斥责——“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你能不能别再问这么愚蠢的问题了!我怎么了?你这个木头不知道么?!”——但是,她却没有这样做,她仍旧沉默的站在那里,隔着刘海,偷偷的看着莫降的眼睛……

    “你不说话,我可就当你没事了啊。”莫降满脸的困惑,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在将韩菲儿放开之前,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绝不能瞒着我!如果你心里有什么委屈,我要第一个知道!”

    这虽然是一句命令式的话语,甚至还透着几分霸道,但韩菲儿却没有生气,因为她在莫降的眼神中读到一种情感——真诚。

    “我的花死了。”韩菲儿不知自己为何要说这样一句话,但这句话却是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或许,当前几rì莫降送她的那一束鲜花彻底枯死时,她却是很伤心、很委屈。

    莫降却是一愣,旋即道:“花,什么花?”

    “那rì在码头……你当着外人送我的花……”不知为何,一抹红晕悄悄爬上了她的脸颊,甚至还蔓延到她那雪白的脖颈上……

    莫降立刻想起了“那一束花”,于是他笑了一笑说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就是一束花啊——不过既然你喜欢鲜花,待会忙完正事,我再带你去买就是了。”说着,莫降将手伸到怀里摸了摸,“还好,银子还没有花完。”他很庆幸的说。

    “喜欢花就直说嘛。”莫降笑着道:“害的我担心了一路……”

    “以后会说的。”说着,韩菲儿走到了莫降的身边,心中yīn霾也一扫而空——说到底,她的心思并不复杂,要求也很简单,她只是想知道,莫降是否还记得那束早已枯萎的鲜花,她只是想听到,莫降亲口说出“担心”二字。

    这时,反倒轮到莫降莫名其妙了,不过他的直觉告诉他,韩菲儿的心情好了很多……

    新会大狱内。

    较之于濠州的大狱,新会的牢狱干净了很多,光线也明亮了不少——这都是牢里犯人的功劳。

    年前的那个审判之夜,获罪的犯官,都被关押在此——虽然莫降已经宣判了某些人的死刑,但为了维持新会的安定,处决的rì期也没有提上rì程,是故,那些犯官们,也算是暂时保住了xìng命。

    这些犯官在候斩关押期间,还要不断的接受莫降等人的审问——当初,莫降第一次进入新会大牢时,曾对牢内的卫生状况表示过不满,于是,那些犯官们为了拍莫降的马屁,为了能让莫降有个好心情,竟然自发的将新会大狱打扫了一遍,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他们幻想着,也许哪一天这位大侠心情好了,说不定会减他们的刑,就算不减刑,一直将他们关在这里也是不错,最起码一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莫降第二次来审问的时候,曾对众犯官的积极表现提出了表扬,但是对于减刑的事,却只字未提——不过,口头上的鼓励已足以让那些犯官心花怒放,于是,他们一直在用心做着卫生工作……

    今rì,莫降再次来到新会大狱,见牢内仍是一尘不染,几乎比驿馆还要干净整洁——他不免又将众位犯官夸奖一番,然而这一次他来此的目的,却不是要提审犯官,所以对安抚一番后,在牢头的带领下,莫降走向了关押宋景廉的牢房。

    和张凛属下的军士不同,新会大狱的牢头是认得莫降的——而且,不止是认得,他还很欣赏莫降,单是那些犯官对莫降毕恭毕敬的态度,就让这位在牢头的岗位上干了四十多年的老者敬佩不已。

    “大人,就在里面了。”牢头说着,打开了牢门。

    “陶老伯,您先去歇着——这里有我和菲儿就好。”对于陶牢头,莫降也是很客气的,因为他知道这个老者极为正派,乌烟瘴气的新会官场,似乎并没有将这位老者腐蚀,他勤勤恳恳的干着这份薪酬不高的工作,秉公办事,从不虐待犯人,也不曾敲诈囚犯家属,在新会的百姓中,有着上佳的口碑——莫降敬佩那些能在腐朽堕落的年代保持dú lì人格的人,所以了解到陶牢头的为人之后,他仍是任命他做这座牢狱的管理者。

    “是,卑职这就到外面等候,若有什么需要,大人叫一声便是。”说着,牢头退了出去。

    莫降点点头,迈步便进了牢房。

    和其他犯官居住的牢房相比,宋景廉这一间就脏乱许多,胡乱堆在墙角的草堆,敞着盖子的马桶,墙角的蛛网,丢在地上的饭菜——总之,从种种细节来看,宋景廉十分不注意自己的卫生。

    此时的宋景廉,就背着身,站在莫降面前——他很想直直的站着,留给莫降一个傲然的背影,但无奈的是,他身上生了虱子,所以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总是要挠上一挠。

    “宋先生,您受苦了。”莫降陪着笑脸说道。

    “哼!”宋景廉冷哼一声,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知道您心里委屈,我知道您心里有气。”莫降接着劝道:“然而,现在却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因为有一件大事就要发生,而在这件事上,我还需要您的帮助。”

    “凭什么?”宋景廉头也不回道:“莫降,你不要忘记了,贫道是受黑将的指派,来新会协助你们的,可你们非但处处防着贫道,疏远贫道,反而让贫道受此大辱……”

    “这些,我都知道。”莫降笑着打断了宋景廉的话,“但是现在呢,咱们必须将曾经的不愉快统统忘掉,团结在一起,全力对付一个人。”

    宋景廉虽然想拒绝,但他仍是想听听莫降要说的那个人是谁,于是冷声问道:“谁?”

    莫降听宋景廉发问,于是狡黠的笑了一笑,继而念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大乾朝新任右相,托克托!”

第32章 由不得他

    013-12-20

    “托克托?!”这个名字对于宋景廉来说,可谓是如雷贯耳。

    其实,不只是宋景廉,但凡有野心有抱负,想对抗朝廷的人,都会对托克托极为忌惮,因为他的身份,更因为他的能力。论身份,他是重臣之子、官宦子弟、黄金族人、皇帝近臣、十三羽翼成员……加在他身上的光环,层层叠叠,好不耀眼!论能力,他文武全才,无论是治国安邦,还是领兵打仗,他都是一把好手。

    去年,托克托坐镇南都督战之时,仅凭一己之力,就几乎将长江以南的战乱烽火彻底扑灭,那些横行一时的义军,无不在他手下吃够了苦头。后来,他回到大都城,本可凭借战功封侯拜相,若非因为一连串的意外,他早就该成为黄金帝国的右丞相,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成为这个风雨飘摇的帝国的真正的掌舵人。

    如果托克托在当时真的成了宰相,他完全可以借平乱之余威,推行朝廷改革,如果他的一系列政治主张获得实施,那么帝国南部的叛乱,绝不会死灰复燃,暮气霭霭的黄金帝国,也会恢复些许元气,将绝未绝的国祚,或许将延续下去……

    托克托复起为相,对目前的形势,势必将产生极大的影响……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为何不知道?”宋景廉转过身来,盯着莫降的眼睛问。

    莫降并没有躲避宋景廉的目光,只是笑着回答:“您天天躲在牢里,当然不会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翻天覆地……”

    对于莫降的说法,宋景廉的回应只有一个字——“哼!”

    虽然只是一个字,但其中却满是不屑,或许莫降不知道,宋景廉人虽然被关在这里,但他却每rì都能收到来自外界的情报——虽然民变失败对黑将布置在新会的力量带来了一些损失,但是要将情报送到身在大狱的宋景廉手里,并不是什么难事。而在那些情报中,宋景廉并未收到有关于托克托的消息,一条也没有……

    所以在宋景廉看来,托克托此时,还应该在西北塞外喝着西北风,陪着他的老父亲,戍边受苦——这也就是说,宋景廉认为,莫降将托克托抬出来,只是为了诈他出狱……

    “宋先生莫非不信我说的话?”莫降笑着问:“我可是刚从濠州回来,曾在濠州城中亲眼看到朝廷颁布的征发民夫修正黄河的命令——有个人告诉我,这道命令之所以颁布出来,便是托克托力主的结果。”

    “民间流言,何足信也?”宋景廉冷声道:“新会民变,不一样因为流言而起么?由此一点,就足可见那流言确实是害人不浅……”

    “敢问宋先生,我那师尊的推断,也可算是流言么?”莫降又将狂夫子抬了出来。

    “什么?你见到狂夫子了?”宋景廉吃惊不小——其实,他见莫降这么快就回来了,只是推断:因为天气恶劣,莫降可能根本没有能走到濠州,既然没到濠州,也就谈不上见到狂夫子和郭子盛了,他只是在外面逛了一圈就回来了。

    其实,也不能怪宋景廉会有这样的推断——因为郭子盛和崖山有约在先,如果莫降出现在濠州,他一定会将莫降留在身边,绝不让他回来,在给黑将的信中,郭子盛曾口出狂言:“狂夫子本帅都留的住,更何况一个武功尽失的黄毛小儿?”……

    郭子盛信中的“黄口小儿”,如今就站在宋景廉面前,而且还挽起袖子说道:“宋先生请看。”

    看着莫降光溜溜的胳膊,宋景廉有些发蒙:“看什么?”

    “我非但见到了师尊,而且他老人家还帮我接了骨——所以,我才将义肢卸了下来。”

    宋景廉闻言,心中又是一跳,他急忙问道:“如此说来,你的武功恢复了?”

    “师尊的接骨手法极为高明,有他老人家妙手回车,我的武功恢复,也只是时间问题了。”莫降自信的说着,褪下了袖子。

    宋景廉倒吸一口凉气——莫降的身体既然复原了,那么合他们师徒二人之力,要从濠州脱身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依照莫降的xìng格,那郭子盛的下场……

    “敢问,濠州元帅郭子盛……”

    “见过了。”莫降笑着说道:“他很欣赏我,非要留我在他的身边,不过宋先生也知道,我这个人,zì yóu散漫惯了,不喜欢寄人篱下的,所以只好回绝了郭大哥的盛情美意。”

    “郭大哥?”宋景廉越听越糊涂了——郭子盛此人处事狠辣,xìng格残忍,而且心胸狭窄,脾气暴躁,莫降在他那里,怎么可能得到“盛情美意”?而且,他又何德何能做天选之子的“大哥”?

    “哦——!”莫降拍拍额头道:“宋先生还不知道,郭大哥已经拜我的师尊为‘义父’,我作为师尊的徒弟,自然跟郭大哥是一个备份,而郭大哥又年长我许多,我叫他一声大哥,也不算亏……”

    “你说什么?”宋景廉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天哪!这怎么可能?!心胸狭窄目空一切的郭子盛,竟然拜了狂夫子做义父?!天下恐怕没有比这更为荒诞的事情了——前几rì的濠州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莫降好似早就料到了宋景廉会露出这种无比震惊的表情,他笑着解释道:“是这样的,前些rì子,师尊和郭大哥之间,产生了一些误会,郭大哥一气之下,便将师尊关到了濠州大狱——不过,经过我的从中斡旋,二人已经和解,郭大哥也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郭大哥就做了师尊的义子……”

    宋景廉闻言,深吸了一口气,陷入了沉思之中——莫降说的话,他自然不会全信,可是他那一句“郭大哥也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却值得深思——郭子盛到底认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又“充分”到什么程度?狂夫子既然肯接受郭子盛的道歉,一定是有条件的,那么,二人又偷偷完成了怎样的交易?这交易对诸子之盟,是有利还是有害?主上是否已经得知这个消息?他又是如何看待这件事……

    “宋先生!宋先生?您现在肯相信我的话了么?”

    “咳咳。”宋景廉咳嗽一声,苦笑着道:“贤侄即便是要骗我,也不会编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说辞骗我。”

    “如此说来,宋先生肯出狱了?”莫降问。

    “马上出狱!”宋景廉斩钉截铁般说道,说着,就向牢房外面走去——他必须尽快给黑将写信,将莫降在牢内所说的话,一字不落的呈送到黑将手中。虽然不知黑将是否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但宋景廉已经意识到:自己一手策划的这场民变,彻底的失败了!因为,这场民变,非但没能将莫降赶走,非但没能夺回新会,反而让狂夫子控制住了郭子盛,反而让黑将布置在新会城中的力量受到的损伤,再加上刚刚得知托克托复出的消息,宋景廉哪里还敢赖在这牢狱内浪费时间?

    莫降并未追出去,他只是站在牢房内,听着宋景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脸上的笑意也变的愈发浓郁……

    这时,韩菲儿幽幽道:“我还以为,他会赖在这里不肯走了。”

    莫降笑道:“这可就由不得他了——他之所以肯住进大牢,无非是不甘心民变失败,无非是想利用张凛的失误,跟我们讨价还价,尽量弥补这场失败的民变带来的损失。”

    “如此看来,是他有些想当然了。”韩菲儿道。

    “并非是他想当然了。”莫降摇摇头笑道:“只是因为咱们这位宋先生,一心只顾替诸子之盟着想,可黑将却从未拿他当作肱骨之臣,如果黑将在得知宋景廉被捕的第一时间,就向我们施压,这场风波,又岂会因为我的一番言论就平息下来?”

    “那么,黑将为何不帮助宋景廉?他明明是黑将的两大智囊之一,黑将应该很重视他才对啊。”韩菲儿不解的说道。

    莫降神秘的一笑,小声说道:“那是因为,黑将身边的另一个‘智囊’,想成为崖山上只手遮天的人物,他不想让宋景廉的‘金石良言’进到黑将的耳中。”

    “哦。”韩菲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幽幽道:“如此说来,黑将就是个昏君喽。”

    “是昏君?还是明主?是枭雄?还是炮灰?”莫降摇摇头:“恐怕现在还看不出来。”

    韩菲儿却是越听越糊涂,最终她还是放弃了在这个复杂的问题上的继续纠缠,转而问道:“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去哪里?”莫降笑着道:“当然是去买花了,刚才来的时候不是答应你了么?我这个人,说话从来都是算话的,从不失信于人——阿嚏!谁背后说我坏话呢……”

    于此同时,崖山。

    一间密室内,黑将正和被他称作“刘先生”的黑右象密谈。

    “先生。”即便密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但黑将的态度依然无比恭敬,“这次计划失败,虽然黑左象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他已在新会大牢住了这么多天,也算是受到了惩罚,孤想,是时候向文逸施加压力,催促他放人了。”

    黑右象则轻轻摇着羽扇说道:“主上不必为黑左象担心——我可以断定,莫降返回之rì,就是黑右象重获zì yóu之时。”

    虽然黑右象只说了结果,却没做任何解释,但黑将却显然对他的话信之不疑,他并没有深究宋景廉的问题,只是不甘心的叹息道:“没能将莫降留在濠州,真是可惜!民变的失败与之相比,真是算不得什么大事……”

    “主上放心,这一次莫降在狂夫子的帮助下侥幸逃脱——下一次,他就没这么好运了!”黑右象幽幽说道——密室里的火把不住的跳动着,将他那张愈发削瘦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

    ..

第33章 徐狂客来信

    013-12-21

    等莫降和韩菲儿再次回到信义杂货,已是傍晚时分。

    文逸点了一盏油灯,手里拿着一封书信,读得很是仔细。

    当他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抬头望过去时,正看到韩菲儿捧着一大束鲜花迈步进门。

    文逸笑着道:“你们若再不回来,我可就要派人展开全城搜索了。”

    韩菲儿却对文逸的话充耳不闻,抱着一大束鲜花,径直去了后院——她要打些井水,尽快将这些花养起来。

    莫降紧跟着迈步进屋,他则是笑着回应道:“怎么,新会城的治安差到这种地步了?”

    “当下,我们刚刚以铁血手腕平息了民变,震慑了城中宵小,是故,新会现在的治安是出奇的好——只是,唯战兄要时刻记得,新会城可是在黑将的眼皮底下,我们占据新会,也就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也无时无刻不想将我们拔掉。我好不怀疑,现在的黑将,不是在实施yīn谋,就是在酝酿yīn谋。”文逸的语气虽然轻松,但话题却很沉重,“所以,我们必须时刻提高jǐng惕,不再给他可趁之机。”——这就是文逸谈话的艺术,他虽然很是不满莫降因为琐事晚归,但却没有直接开口指责,而是侧面提醒。

    “原来,文跛子你是担心黑将会对我不利……”莫降点点头道:“我以后小心便是了。”

    文逸也点点头道:“今rì白天,唯战兄离开的甚急,有好多事我还未曾跟你提及,不如趁现在的机会……”

    “文跛子,你吃过饭了么?”莫降忽然问。

    文逸愣了一愣才道:“还没有……”

    “那就先吃饭,时间多的是,吃完饭再说也不迟。”莫降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来,放在柜台上打开——里面是喷香的饭菜,还冒着热气。

    文逸笑笑道:“若不是唯战兄有心,今rì我又要等到半夜才能用餐了。”

    “半夜?”莫降皱着眉头问。

    这时,韩菲儿从后门走了进来,幽幽说道:“你不在的时候,我跟文先生每rì只吃一餐,而且还要等到半夜……”

    莫降闻言,心中一阵感动——虽然说这新会城是他用计谋赚来的,但真正稳定新会的、处理新会大小事务的、在背后默默无闻做着贡献的人,却是文逸,若是没有他的废寝忘食,没有他的殚jīng竭虑,新会城恐怕早就拱手让人了。

    文逸却是没再说什么,只是接过食盒,默默的吃了起来——其实,哪怕再辛苦,他也是心甘情愿的,因为他始终相信一句老话:“守业更比创业难。”

    “明rì,我们就雇个厨子过来。”莫降说。

    “不可。”正在吃饭的文逸忽然抬起头来道:“唯战兄,虽然说我们手上尚且有些余财,但这些钱可不能乱花,要知道,你我大业刚刚起步,很多地方都需要用钱——建设一个城市需要钱、训练士兵需要钱、平抑物价稳定市场更需要钱。而我们到现在为止,尚未有一个稳定的经济来源,所以手中钱财,是花一分便少一分……”

    听着文逸的啰嗦,莫降有些惭愧——自己这个甩手大掌柜当的潇洒的代价,便是苦了文逸这个尽职尽责的账房先生——同时,他也意识到,之所以会有现在的局面,是因为自己做得还不够好,付出的还不够多;因为自己的懒散,所有的重担,也就自然而然的落到了文逸的肩上。

    文逸见莫降表情有些不太自然,也就没有再多说,只是将桌上信件拿起来说道:“唯战兄,你若觉得无事可做,不妨先看看这个。”

    莫降将那封书信接过来,凑到油灯底下观瞧,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信的落款——徐狂客!

    说实话,徐狂客的字写的很丑,但莫降却分明感觉到,浓浓的思念,透过这三个其丑无比的大字,传达到他的心中——那种温暖的情感,唤起了莫降的回忆,他的脑海中,那个高大壮硕的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慢慢的,莫降可以看到对方脸上粗犷的虬髯,听到那个爽朗而亲切的笑声……

    “徐大哥?”莫降抬起头来望向北方——他的视线透过夜空,越过山河,几乎看到了数千里外的真定府,看到了真定府子龙大街上的信义镖局……

    徐狂客在信中说,真定一切都好,镖局的生意也走向了正轨,随着镖师的队伍不断壮大,凭借着徐狂客在燕赵地区的声望和名号,信义镖局的名声也是越来越响亮,不出三年,一定能成为燕赵之地势力最大的镖局;还有,他已经收到了文逸送来的铁锭、兵刃、铠甲,正在暗中招兵买马,利用押镖磨练新人,等再招一些人,他准备驻进太行山脉,三年之内,一定能控制整个太行山,锻炼出一直出类拔萃的军队……

    再往后面看,就不是什么好消息了——“托克托复出为相,下令征发各地壮丁,整治河道。”而信义镖局因为壮丁众多,是故也在受征之列,可如果服从官府的命令,徐狂客辛辛苦苦挣下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可若不接受朝廷征召,那么无异于空开造反,而徐狂客的底子又不干净,镖局的人马又不足以对抗朝廷的军队,所以如果造反,他们只能先撤离真定,可一旦撤离,信义镖局辛辛苦苦闯出的名号也将烟消云散——是故,徐狂客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拿不定主意,所以才写信向莫降和文逸求助……

    关于托克托复出为相并且下令征召壮丁一事,莫降事先已经知道,只是他之前却没有想到,这一纸公文,会给信义镖局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早先我以为,在这烽烟四起的多事之年,托克托贸然下令,大规模的征召壮丁,将会成为压垮大乾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可现在看来,这一招釜底抽薪,端的毒辣!”莫降将信纸攥在手里,恨恨说道。

    这时,文逸也吃完了饭,他擦擦嘴说道:“托克托显然明白,乱世需用重典,重症需下猛药,是故,为了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他决定用这一手,彻底根治民变。”

    韩菲儿却没有听明白,于是开口问道:“征召壮丁,怎么会根治民变呢?”

    文逸解释道:“今rì的大乾朝,可谓是天天有民变,rìrì有起义,百姓们聚则为贼,散则为民,富则守法,贫则暴动——可以说,因为朝廷的,百姓生活难以为继,神州亿万百姓,每个人都有成为暴民的潜质,若想用粗暴的镇压根治民变,除非将华夏百姓杀个干净!可百姓们若是杀完了,这大乾朝也就完了。托克托想挽救大乾朝,便不能采用如此粗暴的手段,所以,他才想出了这么一招——征召全国壮丁!”

    莫降点点头接着说道:“表面上看,这个征召的命令,会带来两个截然相反的结果:要么,整个华夏的子民,全部被逼反,全部成为叛逆;要么,乖乖的去服徭役,乖乖的去修黄河——然而,人xìng都是复杂的,我华夏百姓的忍耐xìng又是极强的,所以面对这个征召令,绝大多数人,都会像徐大哥一样,陷入两难的境地。”

    “如此说来,托克托是在赌博?”韩菲儿问:“拿大乾朝的国祚作为赌注?”

    “不,不是赌博。”文逸摇摇头道:“想必,托克托颁布这条命令的时候,就一定想到了——百姓们不会选择造反,而是会去乖乖的修黄河。”

    “为什么?”韩菲儿问。

    莫降替文逸解释道:“因为,朝廷的命令说的清清楚楚,征召壮丁的目的,不是替大乾朝的皇帝兴建宫殿,不是替黄金一族的统治者戍边守疆,而是去整治为患已久的黄河。”

    “有什么区别么?”韩菲儿问。

    “当然是有区别的。”莫降点头说道:“如今,百姓们揭竿而起的直接原因,便是因为吃不饱饭。而黄河泛滥,水患连连,则是导致灾荒不断的一个重要原因,如果黄河整治好了,那么肆虐的饥荒,很有可能就会消失,百姓们的粮仓,很可能再一次丰满起来。换句话说,征召壮丁为黄金一族的私yù服务,是将百姓们推向绝望;而征召壮丁整治黄河,则是给民众一个希望,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说到这里,韩菲儿也就渐渐明白了——托克托的手段,和他在相府里驯化众奴隶时采用的手段很是相似,既不会给奴隶们zì yóu,也不会将他们逼上绝路,甚至有的时候,他还会出面保护那些奴隶,当奴隶们绝望的时候,托克托就会出现,做出雪中送炭一般的义举,这种濒临绝望时看到希望,最能鼓起奴隶们活下去的勇气……

    “我忽然觉得,百姓们好傻。”韩菲儿幽幽说。

    “这不是傻,而是永不会失去希望的坚持——这种坚持,是我们这个华夏民族最伟大的民族xìng格,没有之一。”莫降摇头道。

    文逸则道:“在我看来,朝廷的征召令,很快就会到达新会,到时候,我们也必须做出艰难的选择。”

    “在这之前,我们还是要先给徐大哥回一封信。”莫降望着文逸说。

    “唯战兄的意思是……”

    “让他服从朝廷的命令,接受征召!”莫降斩钉截铁的回答。

    “那么,我们呢?”韩菲儿问。

    “我们同样会接受征召。”莫降攥着拳头道:“而我,将亲自带队……”

    ..

    ..

第34章 出发

    013-12-22

    至乾六年元月十五,上元节。

    这本该是个合家团圆的温馨节rì,特别是对于刚刚经历过一场民变的新会来说,对于新会城中因为官府镇压民变的铁血手腕噤若寒蝉的百姓来说,他们本该享受这个一家老小走上街头,观花灯、猜灯谜、放河灯的欢乐之夜,排遣心中的压抑和恐惧。

    然而,现实却不允许百姓们舒缓心中的愁烦。

    昨rì,莫降回到新会的第二天,也就是元月十四,朝廷的征召令到达新会——这一纸薄薄的征召令被贴出来之后,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新会城,言之凿凿的消息,如一座大山般压在了新会百姓的心头,上元佳节的气氛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离别的仇怨开始在城中蔓延,无奈的叹息声,自各家各户中飘出,不绝于耳……

    莫降和文逸的推测并没有错,百姓们再一次选择了忍耐。或许是张凛等人处理民变的铁血手段压制住了百姓们的愤怒,或许是因为少了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暗中鼓动,这一纸征召令,虽然引起了一片叹息引发了一片恶毒的咒骂,但却没有带来sāo乱……

    莫降虽然说过,他要亲自带着被征召的壮丁去整修黄河河道,但是因为他的身份敏感,所以他选择混在民众之间,在暗中指挥着这支一夜之间征召起来的队伍——而这支队伍的表面上的领导者,乃是莫降亲军中的两个人——胡力和常胜。

    年前,那场发生在崖山脚下的与崖山执法内卫的战斗,这两个人也是参与者,但是因为他们二人受伤较轻,所以被莫降委以重任,担任这支队伍的正副领队。

    此刻,新会北门已是人满为患,城中百姓,几乎全部聚集在此——然而,百姓人数虽然众多,但却并不嘈杂。百姓们以家庭为单位,三三两两围在一起,低头私语,彼此安慰,互相嘱托。浓浓的离愁,在人群上空聚集,仍旧带着寒意的chūn风呜咽着,更为其增添了几分悲凉之意……

    与莫降同行的,还有宋景廉和韩菲儿——莫降本不同意这两人跟来,因为这一路北上,全靠双脚赶路,餐风露宿不说,还要在规定期限之rì前到达目的地,而宋景廉已经老了,韩菲儿又是个女子,赶起路来肯定多有不便——然而,无论莫降怎样劝说,二人就是不听。

    韩菲儿不想再同莫降分开还有情可原,可宋景廉硬是要同行,其目的就耐人寻味了——不过,二人虽然隶属不同阵营,跟着莫降的用意也不一样,但应对莫降劝说的方式,却是出奇的一致——面对莫降苦口婆心的劝说,二人都选择以沉默相对。

    即便莫降口才再好,他也不可能劝得动两块“石头”,而且,在这件事上,文逸却是支持韩菲儿的决定,他说:“宋景廉既然执意同行,其中定有yīn谋,而唯战兄伤势仍未痊愈,有菲儿在一旁照应着也好……”

    莫降无奈,只能带着这二人一起上路——不过,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三人都化了妆:莫降扮作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柔弱书生;宋景廉装成一个“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鳏夫;而韩菲儿则换了一身男装,黏上了两撇胡子,装扮成一个“大隐于市,身手不凡”的民间高手……

    临别之际,来给三人送行的,只有文逸一人。

    “唯战兄,这一次远行,你需谨记四个字。”文逸的送别言辞,少了一些儿女情长,却多了一些关切和嘱托。

    “哪四个字?”宋景廉替莫降问——因为民变的失败,他和黑将之间已经产生了隔阂,而这次跟随莫降去整治河道,则是不折不扣的戴罪立功,假若这一次再失败了,崖山之上,恐怕再不会有他的容身之处。所以,宋景廉打起了十二分jīng神,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收集情报的机会。

    熟料,文逸却笑着看了宋景廉一眼,给出了一个极有指导价值,又是毫无用途的一个答案:“随机应变!”

    宋景廉意识到,文逸望向他时,露出的笑容高深莫测,隐隐带着yīn谋的味道,可他尚未想明白文逸忽然对他微笑的原因,莫降已经正sè回应道:“逸才兄提醒的是,我一定时刻谨记逸才兄的金石良言……”

    这算哪门子“金石良言”?分明就是在戏耍贫道嘛!——宋景廉忍不住想。

    “铛——!!”

    便在此时,顶盔掼甲,腰挂战刀的胡力走到城外一处地势较高的土丘之上,敲响了手中铜锣:“时间不早了,大家上路!!”

    此言一出,人群立刻静了下来——连那些饱含离别哀愁的私语之声,也消失不见。

    “哇——!!”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个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声。

    这一声哭不要紧,却打开了百姓宣泄情绪的缺口——很快,恸哭之声便连成一片,直盖过了呜咽的风声。

    胡力见状,皱着眉再次敲响了手中铜锣。

    伴随着急切而刺耳的锣声,一队手持长枪、军容肃然的士兵,冲进了人群——他们之所以会在此,是因为他们担负着护送这支队伍、并且防止民众半路逃跑的重任,而保证队伍行军秩序,也是他们的责任——是故,他们冲进人群,是要将被征发的壮丁和送行的家属分开。

    然而,百姓们怎肯让这百十来人得逞?他们本来就满肚子委屈和怨恨,这队士兵,很快就沦为了百姓们的出气筒。于是,雨点般的拳头、口水,劈头盖脸的冲士兵们砸过去,士兵们有令在先,不敢伤及百姓,所以只有挨打的份,不一会,就被群情激奋的百姓,围在了正中间……

    眼看,这局势就要失控。

    这时,士兵中,一个长着四方大脸,面容朴实的大汉站了出来,高声喊道:“诸位听我一言!!”

    这人面相虽不起眼,但声音却是极大,好似夔牛之鸣,惊雷之吼。

    见百姓们稍稍安静了些,他再次大声喊道:“这一次,大家接受朝廷征召,去整修河道——这本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壮举!这本是青史留名、扬名万世的大好机会!这本是为国尽忠,为民出力的光荣之事!可你们却哭哭啼啼,好像是要送他们去刑场砍头一般!哭哭啼啼,好不晦气!”

    百姓们逐渐停止了哭泣,因为这个面相忠厚朴实的人,非但人长得可信,他所说的话,也是每一句都说到了人的心坎上:是啊,我们的家人,本是去做一件极为光荣的事情,可我们却哭哭啼啼,搞得生离死别一般,真是不吉利……

    那方脸大汉接着吼道:“在下常胜!这次受将军大人指派,做这支队伍的副队!既然做你们的副头,保证你们的安全,便是常某的责任!此次,我新会出丁九千六百四十七人!常某可以向大家保证,等归来之时,常某一定将这九千六百四十七人,一个不落的带回来!若有一人不在了,常某便任大家处置!!”

    说着,常胜抽出腰间战刀,又从身边士兵手里拿过一杆长矛,紧接着大喝一声,将那长矛一刀斩为两段,丢在了地上。

    “常某发誓,一定护得大家的周全!若是有违此誓,下场如同此矛!!”

    百姓们见常胜立誓,见他态度决绝,神情严肃,是个有担当的汉子,也就信了他的话……是故,百姓的哭泣声,终于完全停止,在常胜那对铜铃大眼的注视之下,送行的家属,自发的和被征召的壮丁们分开了……

    而此时,站在土丘之上的胡力,心中却是泛起一阵酸意。

    胡力一直认为,常胜是个叛徒,他混进莫降的亲兵中,一定是别有用心。所以,他和常胜一向不和。况且他才是这支队伍的正头,此时却被常胜抢尽了风头,心中能痛快才怪……

    就在胡力心中五味杂陈之时,他忽然感到如芒在背——他下意识的扭头望去,只见藏在人群中的莫降,正注视着自己。

    胡力急忙收起杂念,重重的敲响了手中铜锣,大喝一声:“出发——!!”

    于是,这支一夜之间聚集而成的队伍,这支背负着家人思念的队伍,这支鱼龙混杂,领导者貌合神离的队伍,就这样踏上了征程……

    望着渐行渐远的人群,文逸幽幽念道:“唯战兄,一路平安……”

    与此同时,崖山之巅。

    黑将和黑右象并肩站在突出于山顶的一块巨石之上,双双面向北方负手而立,海浪拍击崖山的巨响,让二人的谈话,变得有些含糊不清。

    黑将眯着眼睛说道:“先生,这一次的计划若是顺利……你我大计可成……”

    “只要我们埋藏的石人被人发现,天下必乱!”黑右象摇着羽扇说道:“托克托这是在自掘坟墓!这一招釜底抽薪看似漂亮,但却只会适得其反,它会成为压垮黄金帝国的最后一根稻草……托克托会发现,他想要的情况太过理想化,他这种愚蠢的举动,乃是自掘坟墓……”

    ..

    ..

第35章 谶语

    013-12-23

    “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

    这是北上修治黄河的路上,莫降听到次数的最多的一句话。

    几乎所有同行的百姓都在念叨这句话,而且每个人在重复这句亡国谶言时,脸上的表情都会变得无比神秘,每每这个时候,他们就会同附近的人相视一笑,笑容里透着幸灾乐祸的神情,好似参透了什么天机……

    莫降走在行进的队伍中,一路人被人莫名其妙的“笑”了很多次,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的伪装露出了破绽,到后来才知道,对方对他笑的原因,只因为那句话:

    ——“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莫降循声望去,却看到连宋景廉都对他笑了起来……

    莫降闻言,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因为他要扮作一个柔弱书生,所以脸上搽了粉脂,每当他皱眉时,眉间就会出现几道细微的裂痕,随着他皱眉次数的不断增加,眉间的那个“川”字,也越来越明显。

    韩菲儿见状,手腕一翻,立刻又在莫降脸上摸了一层粉,随着粉层厚度的不断增加,从莫降的脸上,已经很难分辨出他的表情变化了。

    “莫道石人一只眼……”

    “宋大叔,你够了啊。”莫降翻个白眼道,因为宋景廉也需要隐藏身份,所以莫降也就不便于再称呼他“宋先生”。

    “贤侄莫非不认同这句话?”宋景廉的笑容,愈发值得玩味。

    “这句话怎么了?”莫降“面无表情”的问。

    “贤侄不觉得,这句话预示了大乾朝大厦将倾么?预示着黄金一族的末rì即将来临么?”大逆不道的话,便从宋景廉的嘴里毫无遮拦的跳了出来,引得身边的人一阵侧目。

    单单从字面上,就不难理解这句“浅显”的谶言要传达的意思。但听明白是一回事,有没有胆量敢把话挑明白又是另一回事,是故大家虽然参透了“天机”,但是却都选择了藏着掖着,只肯给别人看一个“此处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暧昧笑容——然而,大家其实并不想将这个秘密藏在心底,尤其是当所有人都对这个秘密知之甚详的时候,大家更希望有个胆子大的人站出来,捅破这层窗户纸,不然的话,大家恐怕就要被这个秘密给憋死。

    现在,宋景廉直言不讳的将它讲了出来,自然会引起大家的注意,因为大家都想看看,这根“先出头的椽子”,到底会有怎样的下场。

    事实证明,先出头的椽子,不一定先烂——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眼前,宋景廉讲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就连跟在队伍侧方护送的士兵,都没有任何表示。

    宋景廉则继续说道:“近年来,我华夏神州,连逢水涝之灾,黄河沿岸饿殍遍地,难民的队伍逶迤千里,甚至有人易子相食——种种情况都表明,百姓们已经不堪重负,被逼到了濒临绝望的边缘,而这个时候,朝廷竟然还要下令征发百姓修治黄河,简直是无可救药。”

    他的话越来越露骨,越来越大逆不道,吸引的百姓也是越来越多——人们或是自发、或是被推搡着,向宋景廉身边聚集,前进的队伍里,生生挤出了一个大疙瘩。

    “先贤有言,‘肉食者鄙’,从朝廷这条蠢不可及的征召令来看,古人诚不欺我。”宋景廉也越说越兴奋,像个说书先生一样,喷着唾沫星子讲道:“朝廷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让大家抛弃妻子,到黄河两岸服苦役,表面上看,是为了修治黄河,为了杜绝水灾,但其实呢,朝廷是要将举国上下的青壮劳力集中在一起,进行监控和管理,避免百姓们被他们逼上造反的道路。”

    “宋大叔,差不多就可以了啊。”莫降小声劝道——虽然宋景廉说的有几分道理,但他的言辞却太过偏激,如此过激的言论,会将这些百姓带到一去不归的邪路上去,莫降并不希望这支来自新会的队伍,变成暴民,变成“义军”,因为他曾亲自陪着托克托南下督战,也曾亲眼见过那些由百姓组成的“义军”,被装备jīng良训练有素的朝廷正规军队屠戮的惨象——他打心里不希望,那些惨象在这些人身上重演,不希望这些人变成屠刀下无辜的亡魂……

    但是,宋景廉却似是没有听道莫降的劝阻,反而提高了声调说道:“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大家看着,等十数万劳夫聚集到黄河两岸,等他们挥动起锄头,等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大家就会发现,我们挥动锄头,不是为了修治黄河,而是为黄金一族的统治者挖掘坟墓……”

    “啪——!”

    伴随着一声鞭响,宋景廉背上重重的挨了一下,他转头望去,便看到胡力骑在马上,满脸愤怒的望着他吼道:“若是再敢妖言惑众,老子便砍了你祭旗!看什么看?!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继续赶路!!”

    宋景廉是个老者,而且是个说出了百姓心声的老者,所以胡力的鞭子表面上是落在了宋景廉的背上,实际上则是抽在了百姓的心头——大家出于畏惧,不敢表示不满,只能愤怒的看了胡力一眼,咬着牙散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宋景廉,你究竟要做什么?!”莫降冷声问道。

    宋景廉冷笑着低声回答:“仇恨的种子已经埋下,终有一天,那些鱼肉百姓的人们,会淹没在百姓们愤怒的汪洋大海里!”

    他虽然是在冷笑,但那笑容里,却分明透着扭曲的狂热。

    “这件事,不值得笑。”莫降冷声说——他之前想的是,宋景廉要求同行,一定会有yīn谋,但是经过今天这件事,他恍然意识到,宋景廉这一次要用的,是阳谋!

    莫降给韩菲儿打个眼sè,示意韩菲儿附耳过来。

    “若是他再说些什么鼓动人心的话,你便出手,把他打晕。”莫降用极低的声音说。

    韩菲儿沉默着点了点头,扭头看了宋景廉一眼,似是在寻找下手的部位。

    宋景廉却是浑然不惧,只是脸上带着那个有几分神秘,几分狂热的扭曲笑容,低声重复着:“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

    至乾六年元月十七,莫降等人到达韶关。

    韶关,乃是连接长江中下游平原和黄金帝国东南沿海的交通要道,有“广州北门”之称,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正是在这个自古以来的兵家必争之地,从帝国东南北上的民夫队伍,于此集合。

    莫降等人刚入韶关,就看到了大片的人群,人连人,人挤人,黑压压的一片,望不到边际——好似一片黑sè的海洋。

    这片黑sè的海洋缓缓移动着,涌向韶关的关门——韶关的关门不算窄,但对于这支数万人的民夫大军来说,还是显的狭窄了些,再加上被征召的民夫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彼此之间并无统属关系,大家各自为政,你争我抢——韶关之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负责护送各地民夫队伍的军队,面对这样混乱的情况,也是束手无策,因为数万人混在一起,他们实在分不清那些人才是自己管辖之下的,于是,他们只好退到一边,布置jǐng戒线,尽最大的努力束缚着这片躁动的海洋,防止踩踏情况的出现。

    两相比较之下,军队和百姓的队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百姓混乱,毫无秩序;官兵整齐,进退有度——要知道,那些军队,同样是来自五湖四海,分属不同的军营,但此时他们却在做着同一件事,那就是站在人cháo的外围,将彼此布置的jǐng戒线首尾相连,组成一道人形堤坝。

    “宋大叔,看到差距了么?”莫降指着人群外围的军队问:“现在,你还想鼓动这些百姓走向战场么?”

    “天下大乱已经不可阻挡,大乱之世,无人可以抽身事外——与其被动的被卷入战争,不如主动加入进去!”宋景廉说道。

    “你中毒太深了。”莫降摇摇头,决定不再理会宋景廉。

    恰巧此时,胡力骑马从莫降身边走过,莫降对他打个眼sè,又朝前面那混乱的人海努了努嘴,示意胡力不要趟这趟浑水。

    “新会来的壮丁听好了!”胡力扯着破锣嗓子喊道:“到路边列队!等其他地界的队伍过关之后,我们再过关!”

    此令一出,便有士兵走出来,带着新会的百姓们,向道路边缘靠近,一来和其他队伍保持距离,二来给后来的人,让出道路。

    而常胜则是骑着马,沿着队伍的边缘,来回巡视,维持着秩序。

    按理来说,其他队伍也该如新会的队伍一般,有序的通过韶关——这本是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为何他们就不知道呢?

    莫降正沉思间,却看到一伙人,悄悄向自己所在的队伍靠了过来。

    那伙人的人数在五十左右,靠近新会的队伍后,他们便自行分散,混进了队伍里——有个面容和善的老者,走到莫降身边,悄声说道:“这位书生,老夫看你一脸病容,怕是身子不大舒服?”

    “是。”莫降为了避免露出破绽,回答十分简单。

    “老夫这里有个法子,只要你肯听老夫的,包你药到病除……”

    “噢?”

    “你知道光明神教么?可想加入我教?沐浴在光明神的圣光之下?”

    ..

    ..

第36章 恶魔

    “沐浴在圣光之下?”当莫降听到这句话时,最先想到的,是那个娇小玲珑的身影,是那双清澈如水的双眸,是那个灵魂如阳光一般纯洁的女孩……

    “管事流氓,你现在还好么?”莫降喃喃问道。。

    “书生,你说什么?”那个满脸皱纹,须发花白的老者问。

    莫降摇摇头道:“没什么?”

    “书生,你没有对光明神敞开心扉啊。”老者又道:“你若不对光明神敞开心扉,你若是将自己封闭起来,光明神的光芒,又怎能照耀到你?他又怎能度化你这只迷途的羔羊……”

    “打住!”听着这肉麻无比的言论,莫降好似又回到了当初身在相府时,刘芒劝他加入光明神教的情景,只不过同样的言论,从刘芒嘴里说出来还有几分可爱,从这老头嘴里讲出来,就让莫降感到一阵恶寒,汗毛倒数……

    “书生,你似乎对光明神很是抵触啊。”老者若有所指的笑道。

    废话,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们供奉的光明神,就是我那同门师叔装神弄鬼弄出来的,我若是对他敞开心扉,恐怕就要被师尊逐出师门了——莫降心中这样想着,开口拒绝了老者:“这位老丈,不才一介书生,是圣人门徒,夫子学生,不才的人生信条,亦是遵从圣人教导——对于鬼神之事,是‘敬而远之’,所以老丈啊……”

    “书生,你好糊涂!”老者皱眉大喝一声,直引得众人侧目相观,“我们光明教,崇拜的不是鬼神,而是信仰!我们的教义何等高深,何等伟大,又岂可与那些荒诞的鬼神传说相比较——书生,你的那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算罢了,若是从我等教徒的嘴里讲出去,便是对光明神祗的亵渎和侮辱,是要受光明神的审判的!”

    “如此看来,你们的光明神,心眼岂不是很小?”莫降笑着问。

    “书生,你若再出言不逊,光明神的审判将很快降临!!”

    “怎么?难道你们的光明神,就只能靠着这些软弱无力的恐吓来威慑信徒么?”莫降冷声回应道:“难道你们光明神教拉人入教的方式,就是与那街头混混拉人入会一般无耻的胁迫么?”

    “你,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的光明神教一点也不光明;你们的光明神一点也不光明!你们这些信徒的心,一点也不光明!”莫降盯着那老者说道:“甚至,我在你的眼中,也看不到一点光明!之看到yīn谋家的野心,和江湖骗子的狡猾!!”

    “你……!”老者闻言大怒,松垮垮的眼皮立刻撑开,眼珠子也鼓出来,瞬间就爬满了血丝,扭曲的面容说不出的恐怖,“你出言侮辱光明神,一定难逃他的惩罚——正义的审判,很快就会降临到你的身上,让你陷入万劫不复的……”

    莫降缓缓抬手,扼住了老者的咽喉,继而上前一步,那张面无表情苍白脸庞靠过去,鼻尖几乎贴住了老者的面颊,他用森然若鬼的声音说道:“光明神对我的神罚,仍然遥遥无期,远在天边!而我却可以现在就取了你的xìng命,让你去见你们的光明神!”

    老者闻言,眼中立刻浮现出一丝恐惧,然而比恐惧更多的,却是疑惑。

    莫降则接着说道:“你别以为我没看到,正是因为你们这些人混进人群,借着传教的名义蛊惑人心,扰乱韶关下的秩序,致使人们拥堵在此,迟迟不得过关——你们这样做,究竟是何居心?!”

    那老者闻言,身体猛的一颤,充血的眼睛慢慢陷进去,血sè也逐渐褪去,他错愕的盯着莫降——似是见到了一个怪物——他们做的已经足够隐蔽,而且在传教之时还使用了浅显的蛊惑之法,寻常百姓,根本挡不住他们的锋利的言辞,无法拒绝他们的邀请……这也正是韶关之下大乱的原因。然而,莫降这个貌不惊人,一脸病容的柔弱书生,却一眼就看穿了其中的猫腻,这让老者如何不惊?!

    “老头,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么?”说着,莫降抬起另一支手臂,朝人群中几个神情与百姓明显不同的人指了指,“他们几个,也是你们的人?”

    老者只是愣在那里,没有任何表示,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马上让他们从百姓中间滚出去!”莫降森然说道:“如若不然……”说着,他给韩菲儿打了一个眼sè。

    韩菲儿会意,手腕翻动,带起一片残影——当那些残影再次化为实形时,她的手中,已经多了几枚泛着绿sè幽光的长针,而针尖所对准的,正是方才莫降指出的那几个“传道之人”……

    老者见状,双眼彻底黯淡下来,变得浑浊无比。

    “如果你真的能和你们的光明神通上话,麻烦你告诉他——如果他真的要降临神罚到我的身上,尽管来便是!用不着派你们这些神棍来试探我的决心!”莫降冷声道:“还有,麻烦你告诉他,我的一个好友,被他骗走了,还请他抽空把她给我送回来——好了,你可以走了!”

    老者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你,你这个恶魔……”

    “不错,我就是你们光明教徒口中的恶魔。”莫降冷笑着接受了这个身份,“而且,终有一天,我会成为你们光明神的噩梦……”

    老者失魂落魄的走了——跟着老者一起离开新会壮丁队伍的,还有与他一齐前来的五十余人。

    宋景廉沉默片刻后说道:“世人都道,光明教徒xìng格坚毅,对光明神无限忠诚,为了维护教义,不惜舍身殉教,而今rì——他们却因为你的三言两语而退缩了,莫非,贤侄你真的是个恶魔么?”

    莫降则是“面无表情”的说道:“事实的真相是,他们对光明神的忠诚,只来源于对光明神的恐惧,而我让他屈服的原因,同样是让他感到恐惧——所不同的是,光明神的恐惧,来源于空洞的恫吓远在天边,而我给他的死亡威胁,则近在眼前……”

    宋景廉闻言,深深的看了莫降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他咽了一口吐沫,似是将某些到达嘴边,却不该讲的话,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于此同时,莫降则抽身离开了队伍。

    士兵们并没有阻拦他,因为胡力和常胜就跟在莫降的身后——有正头和副头同时看着,量这个脸sè苍白的书生也跑不了……

    三人来到一处四下无人的地方,莫降小声下达了命令:“你们两个,马上抽一个人去跟其他队伍的领队联络,让他们派兵,将混进人群中蛊惑人心的光明教众揪出来!”

    “可是,我们看不出来,谁才是光明教徒。”常胜面露难sè道。

    莫降看了常胜一眼,继而道:“这点你们不用担心,菲儿会跟你们一齐去,帮你们辨认——有她在,不愁那些扰乱秩序的家伙不现形。”

    “遵命!”二人同时施礼道。

    莫降想了想道:“胡大哥,这件事你一个人去办就好——常兄,你留在这边,保护我们的队伍,防止那些光明教徒去而复返……”

    就在莫降为通过韶关与光明教徒斗智之时,数千里之外的帝国大都城禁宫朝堂之上,却进行着一场激烈的辩论。

    黄金帝国的皇帝,打着哈欠做在龙椅之上,看着玉阶之下争论的面红耳赤的臣子们,脸上有些无奈,又有些厌烦……

    玉阶之下,站着四个官员,分别是:新进右丞相托克托,以及因为托克托担任右相,被迁至左丞相之位的别儿怯不花;第三个人,则是围着皮裘,紧邻着炭炉站立的老的沙;第四个人则有些面生——他长了一张汉人标准的面孔,双眼皮,四方大脸,长髯飘飘,尤其是那双眸子,更是黄金族人不可能有的深褐sè,但他的身上,却是穿着只有朝廷一品大员才能穿着的紫sè罗袍!此人,便是近rì来颇得皇帝陛下信任,被委以御史大夫重责、并且被皇帝赐予黄金族姓氏,赐名“太平”的汉人,贺惟。

    “托克托。”别儿怯不花直呼其名道:“朝廷的命令已经发布出去,岂有朝令夕改的道理?再者说来,各地被征召的民夫已经上路,难不成你要他们再次返回家中不成?”

    托克托躬身启奏:“陛下,臣前些rì子进献此策时说得清清楚楚——为政治黄河,只征发黄河两岸的民夫,一来能减少流民,二来能让受灾的民众靠为国出力吃上一口饱饭——可某些人却篡改了微臣的奏章,竟然要征发全国各地的壮丁,如此一来……”

    “托克托,你大胆!”别儿怯不花扯着嗓子打断了托克托的发言,“陛下见你的奏章内容不甚合理,进行了修改——到了你的口中,反倒成了‘篡改’?难不成,陛下对奏章的修改,还会有错么?!”

    “微臣并非非议陛下的意见,只是陛下……此事事关重大,若要修改征召令细则,还是应该群策群力……”

    别儿怯不花yīn阳怪气道:“你的意思是,陛下要改奏章,还要先找你这个做臣子的商量喽?”

    “微臣绝非此意。”托克托急忙回答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别儿怯不花得势不饶人——其实,改奏章之事,本与他无关,但因为最近,托克托后来居上,取代了他的右丞之位,因为心中气愤不过,所以此时朝堂之上,才会出现大乾朝二相相争的局面。

    二人的争吵虽然激烈,但老的沙和太平却是面沉似水,好似这场辩论与他们无关……

第37章 孤独的人

    因为征发民夫一事关系重大,所以托克托没时间同别儿怯不花胡搅蛮缠,他忽然双膝跪地,额头紧紧的贴在大殿冰冷的地板之上,沉声奏道:“陛下,无故征调举国壮丁,危害实在太大——非但会有失农时,导致饥荒蔓延,而且如此之多的人聚集在一起,恐怕极难管理,若是遇到紧急情况,再有人暗中鼓动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高坐龙椅的妥懽帖睦尔一见托克托跪倒,又听他言辞恳切,所说之事亦大有道理,是故就有几分动摇,于是缓声问道:“以爱卿的意思,该怎么办?”

    托克托立刻道:“速速下旨,命除黄河两岸行省的民夫外,全部原路返回——如果用八百里加急的话,也许还不会耽误chūn耕……”

    “这……”妥懽帖睦尔正在思考,却见别儿怯不花亦是“咕咚”一声跪倒在大殿之上,大声说道:“陛下,万万不可!要知道,朝令夕改,会让百姓失去对朝廷的信任,百姓们背井离乡,一路奔波,马上就要赶到黄河岸边了,却因为圣旨,不得不返回——如此折腾百姓,百姓定然不满。。况且,在那些被征召的壮丁之中,十之二三都曾做过叛匪,若是他们心怀不满上路,岂不是给了他们为祸一方的机会?!”

    “左丞大人!”托克托冷声道:“你就如此的不信任自己的百姓么?”

    “右丞大人!”每每念及“右丞”二字,别儿怯不花的心总是要痛的抽上一抽,他yīn阳怪气道:“并非是本官不信任那些贱民,他们背上叛匪的名号,还要拜右丞大人所赐!”

    “你说什么?”

    “去年,右丞大人督战回来,曾给陛下上过一道奏章,你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

    “那么,右丞大人一定也记得,就在那本奏章里,有这样一句话‘百姓生活穷迫,被逼为贼,江南百姓农户之中,从贼者十之二三,鲜有清白之家’——右丞相大人还记得?”

    托克托闻听别儿怯不花用彼时之言论证今rì之事,而且自己偏偏还无从反驳,顿时气结,他指着别儿怯不花道:“你……”

    别儿怯不花像个得胜的将军般昂起头来,拱手奏道:“陛下,既然那些贱民骨子里都是叛逆,正好借这个机会让他们出出力,看他们还有没有力气造反!再者说来,陛下这样做也是为他们着想,让他们累倒在河堤上,总好过让他们死在官兵的刀枪之下。”

    妥懽帖睦尔闻言,又觉得别儿怯不花讲的也有道理,一时也不知该听谁的,于是向站在一旁沉默多时的太平问道:“太平啊,依你看,朕该如何决断呢?”

    太平闻言,躬身行礼道:“陛下智慧高深莫测,微臣岂敢妄自揣度?况且,陛下心中其实早已有了答案,又何必来问微臣呢?”

    “朕心中已有答案了?”妥懽帖睦尔皱着眉低声重复着太平的话,忽然眼中一亮,恍然道:“是了!皇后曾对朕讲过,朕就像天下臣民的父亲,而那些百姓们就像是调皮的孩子——调皮乃是孩子的天xìng,若是非要去管,恐怕会把他们管成一对木头——所以,对待调皮的孩子,最好的方式就是引导,只要让他们对有意义的事有了兴趣,单纯的他们自然也就没有心思再去惹是生非了。而在朕看来,这修河一事,就很有意义,乃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

    “陛下仁爱之心,天可怜见。”太平低声道。

    托克托闻言,扭头望向太平,那张一向波澜不惊沉寂如海的脸上,竟然显现出几分错愕——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实在是看错了这个“憨厚老实、处事圆滑”的汉人!

    其实,托克托能这么快就复起为相,太平是立了大功的——当时,托克托随父马札儿台被流放到极西之地,可刚走到半路,老父亲便一病不起,将将硬撑到流放之地,便撒手而去。后来,托克托上了奏章,想将父亲的遗骸运回草原的家乡,并且为父守孝三年——可这份奏章,却被别儿怯不花压下,若不是太平冒着得罪别儿怯不花的危险,将其送到了妥懽帖睦尔手中,恐怕托克托现在仍在那西北苦寒之地,守着亡父的遗骸呢……

    再后来,太平又向妥懽帖睦尔进言,极力称赞托克托的才能,又说黄金帝国正逢多事之秋,似托克托这种人才,绝不该在西北之地受苦;当时在场的老的沙,对太平的话,也表示赞成——老的沙一向是妥懽帖睦尔的近臣,加上太平恩眷正隆,又为皇后奇洛所喜,是故妥懽帖睦尔便下旨召回了托克托,并且任命其为当朝右相,至于安葬马札儿台一事,则交给了托克托的胞弟也先去负责。

    托克托回京之后,得知这个消息,还曾专门到太平的府上登门拜谢——二人深谈彻夜,俱都有相见恨晚之感,当时的托克托,还以为自己找到了人生知己。

    那一晚,二人谈了很多,从朝廷弊病到百姓民生,从各地民乱到赈灾之策,从改革之法到救亡之方……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太平郑重表态,愿意全力支持托克托对大乾王朝进行改革!

    于是,在太平的全力支持下,托克托大刀阔斧的改革,就自第二天的朝会之上,正式开始!

    朝会之上,一向无所作为的皇帝,出人意料的表示,全力支持托克托的改革——于是,数rì之后,数道触及到帝国病灶痛处的改革命令,经皇帝加盖玉玺后发出。而当时,托克托已开始整肃吏治,rì夜不休的他,也没能看到那几道圣旨——等他抽出闲暇,细细品读那几道圣旨时才发现,关于“征发民夫修治黄河”一项,竟然被人篡改了!而且,对方篡改的手法极其高超,只是在不起眼处删减几字,又在关键处增添几字,若非仔细检查,很难发现这道“征召令”,已是面目全非!

    更让托克托始料未及的是——征召令已经连夜下发到了各个行省,绕过了他这个改革的提出者,绕过了他这个当朝宰相!!

    托克托马上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所在,于是急忙赶到宫中,请求妥懽帖睦尔追回征召令——于是,也便有了这次御前争吵。

    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回想过一遍,托克托猛然意识到:贺惟,这个不起眼的汉人,这个被皇帝赐名太平却没有引起黄金族官员反弹的汉人,在整件事的过程中,都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sè……

    太平,你究竟是什么人呢?是忠臣是jiān贼?是治世之良臣?还是祸国之小人……

    托克托正望着太平那张憨厚淳朴的四方大脸思考的时候,却听皇帝陛下幽幽说道:“征召令已经发出,再收回便是失信于民,虽然征召令的内容有些纰漏,但也非不可补救——我们只要加派监工人手,督促百姓们用心劳动,就能变坏事为好事,让修治黄河的工期,大大缩短——是故,征召令便无需追回了,只加派人手监督百姓就好。”妥懽帖睦尔顿了一顿道:“老的沙,这件事便交给你去办!”

    “臣,遵旨。”老的沙的声音依然无比虚弱,一动不动的他若是不说话,怕是要被人当成一座雕塑……

    “陛下!”托克托猛然回过神来,他执着的说道:“既然陛下已有决断,微臣若再强求,便是对陛下不敬——然而,为大乾朝计,为天下苍生计,微臣还有一事启奏……”

    “托克托!”别儿怯不花像是被人踩了尾巴般大叫道:“你休要得寸进尺……”

    “让他说。”妥懽帖睦尔打着哈欠道——现在的他,只希望眼前这一切早些结束,再不想听两个丞相骂来骂去了,他们的声音,和十六天魔的天籁之音想必,实在差的太远,听得久了,就让人昏昏yù睡……

    “陛下,微臣想知道,更改‘征召令’,究竟是谁的意思?”托克托抬起头来,直愣愣的、非常无礼的盯着妥懽帖睦尔,一副决绝的表情,一副不容商量的命令语气。

    别儿怯不花又要说些什么,却被妥懽帖睦尔抬手制止——只听这位黄金帝国天子沉声道:“征召令的内容,是朕下令改的……”

    “如此,臣就无话可说了。”说着,托克托站起来,转身便向大殿之外走去。

    别儿怯不花道:“陛下,您看看他,简直就是没将您放在眼里,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的大不敬……”

    “够了。”妥懽帖睦尔虽然是个无所作为的“鲁班天子”,但鲁班天子也是天子,仍有这天下之主的威严,他只用一句话,就彻底结束了这一场争吵:“朕很累了,不想再为此事烦心——老的沙留下,你们两个,都退下。”

    “是!”别儿怯不花和太平拱手行礼,倒退着离开了大殿。

    老的沙转头望去,却正看到托克托的背影——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姿,显得无比孤单,像只离群的孤雁,虽然迷失了方向,但却仍旧朝着心中的那个方向,不知疲倦的飞着……

    托克托确实很孤独,而此时的莫降,则跟他一样孤独——不,他甚至比托克托还要孤独……

第38章 神罚

    莫降被人们孤立了。。

    这一点,单从他现在的处境,很容易就能看得出来。

    若是从这支队伍的上空俯瞰下去,便会发现逶迤向北的队伍,好似一条缓缓爬行着——因为官道并不算很宽,而被征发的民夫人数众多,所以官道之上人满为患。

    虽然,他们此时已经顺利出了韶关,但队伍的密集程度,却不亚于在韶关之下。唯一不同的是,当初挤作一团的人们,现在则排成了一子长蛇的大阵。

    而在这阵中,却有一出稀疏的所在,和前后左右密集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似一片dú lì于整支队伍存在的小天地——这个以莫降为圆心,直径为六丈的圆形范围里,只有一个人。

    走在圆心位置的,自然是莫降。

    之所以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还要拜那些光明教徒所赐——之前在韶关之下,莫降因为对光明神出言不敬,是故被那个传教的老者降下了诅咒说“光明神的神罚,迟早会降临在你的身上!”——只是在当时,因为韶关之下情况混乱,人声嘈杂,是故莫降和那老者的对话,并没有被太多人注意到,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刚出了韶关没多久,情况就变了……

    不知是什么原因,莫降受了诅咒的消息,像自己生出翅膀一样,飞快的扩散了出去,大家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所有自新会来的民夫,便全部知道了这件事,知道了他们队伍里有个叫莫降的不祥之人,因为出言亵渎侮辱光明神,而被光明神下了诅咒;并且,当莫降得知此事的时候,流言依然如瘟疫一般蔓延着,照现在的速度,用不了多久,这个消息将传遍这一支无论前后都望不到尽头的队伍……

    莫降对神鬼之事的态度是敬而远之,民夫们对莫降的态度同样如此,为了避免因为和那受诅咒之人走得太近被光明神误伤,众人便和莫降拉开了距离。

    托克托之所以孤独,是因为他的政见得不到别人的支持,是因为的他政治主张无法实现,是因为偌大的朝堂上,却没有他一个知音——不过,虽然知音难觅,但托克托却不乏对手,最起码,当托克托提出他的政治主张的时候,还会有人站出来与他争辩,还会有人表示反对……然而莫降呢?此时的他,就像是一个瘟神,大家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会有人愿意骂他两句?不,大家岂止是不敢骂他,就连敢正眼看他一眼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所以,虽然走在队伍之中,虽然附近有很多人,但已经有一堵无形的墙,将莫降围起来,同外界隔绝——墙里面关押的是等待神之裁决的罪人,墙外面是围观的看客,他们甚至不会去问墙里的人为什么就要被那所谓的光明神处决,他们更不会关心,等待裁决的那人,罪名是否存在……

    莫降抬起头来,却看到方才还偷瞄他的人,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间,全都扭过了头去。就连宋景廉,也用手遮了遮眼睛,好像多看莫降一眼,就会被光明神怪罪。

    这个时候,莫降很希望韩菲儿在他的身边——然而,自韩菲儿被他派出去后,就一去不回了——他们明明已经顺利通过了韶关,那么,方才去帮忙辨识混在人群中的光明教徒的韩菲儿,也该完成任务回来了啊……

    莫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他停了下来。

    因为他的突然停顿,队伍出现了混乱——混乱的起因,来自于跟在莫降身后的那些人,因为莫降的突然停下,他们和莫降之间的距离无可避免的缩短了,可他们又不想缩短这段距离,不想跨过那一堵墙,于是他们也停了下来——于是,这停顿层层向后传递着,最终积累成了拥堵。

    官道并不算很宽,加之莫降周围三丈之内无人敢通行,所以他在那里一站,就成了一道禁止通行的路障。

    “继续赶路!不许停下来!”常胜的声音,自莫降身后传来。

    他挥舞着带鞘的腰刀,向前驱赶着人群——然而,他的命令却是无人肯听,因为无人愿意冒着被光明神处罚的危险,越雷池一步。

    眼看拥堵越来越严重,无奈何,常胜只好找莫降的麻烦——他才是造成这次拥堵的根结所在,而且他公开的身份,又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常胜若是不寻他的麻烦,只会让人们心生疑惑。

    “兀那书生,为何不走了?!”常胜大声问。

    莫降并不知道常胜是在问他——因为对方从未用这种语气跟他讲过话,而且他现在的全部心思,都在韩菲儿的身上,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中的不安,愈发的浓烈。

    常胜见莫降仍在那里发呆,只能催马挤过人群来到莫降身后,用刀鞘点了点莫降的后辈。

    莫降一愣,缓缓回过头来,望着常胜问道:“她不会是迷路了……”

    这个问题太过突兀,以至于常胜愣在了当场。

    就在常胜愣神的时候,他的身后,却传来几声怪响——“噗咚,噗咚!”

    常胜回头望去,却看到两个民夫,已直直的砸在了地上,激起的灰尘足有一尺之高——或许是因为这一幕太过诡异,以至于他坐下的战马也受了惊吓,“希律律”高叫一声,扬起前蹄,便向莫降的头顶踩去!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太过诡异,以至于莫降能做的,只能是向侧方闪避——要知道,战马的铁蹄,力道十分之大,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人的头盖骨踏个粉碎,加之莫降的骨骼,尚未完全愈合,自然不能同这受惊的畜生正面相抗。

    然而,莫降尚未完全躲开,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一点星芒,自前面的人群中激shè而出,不偏不倚,正击中那战马的咽喉!

    战马哀鸣一声,贴着莫降的一角摔倒,重重的砸在地上。

    常胜及时的从战马背上跳了下来,当他落地之时,却发现莫降已经屈膝蹲了下去,右手正好握在那柄没入战马咽喉的匕首的短柄之上。

    常胜认得这匕首,因为当初乘船南下时,在甲板上跟随张凛训练的他,曾经很多次看到韩菲儿一个人站在甲板上,将这柄匕首捧在手里发呆……

    “神罚,是神罚——!!”拥挤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声叫了一声。

    这一声叫嚷,来的太是时候了——因为这一连串的诡异事件,众人尚沉浸在错愕和疑惑之中,而这一声喊,恰恰给了众人一个目前看来最为合理的解释!

    “是神罚啊!真的是神烦啊!!”人群中有人附和。

    “没错,光明神显灵了!”

    “大家快跑啊——!”

    人们叫嚷着,互相推搡着,拥挤着,转身便向来时的方向冲去——因为靠后面的人,尚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仍在原地等待的他们,不可避免的和往回奔逃的百姓,撞在一起!

    碰撞引发了推搡,推搡又带来了踩踏,有人站立不稳,刚一倒下,就被无数只脚踩到了身上;和那被踩的人相熟的人忍不住弯腰去查看他的伤情,然而,他的同情心换来的结果,便是同样被踩在了脚下;有脑袋稍稍灵光一些的,便冲出了官道,向官道两侧逃去,转眼间就奔出了十好几步——宋景廉,便是其中的一员……

    出关之时还行进有序的队伍,已经完全陷入了混乱,变得一团糟!叫骂声、倒地声、踩踏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一时间,人们好似犯了魔障,什么秩序,什么纪律,全都抛之脑后,好似受惊的羊群一般,胡乱冲撞,四散奔逃……

    “愣着干什么?!”莫降冰冷若霜的声音飘进了常胜的耳朵:“马上叫人,维持秩序!!”

    这个时候,他只能站出来,夺过队伍的指挥权——若是再不处置,情况将变得无法收拾!

    常胜如梦方醒,抽出佩刀,大喝一声:“都站住,谁也不许动!!”

    可人们哪里肯听他——毕竟,他的嗓门再大,威慑力也比不上光明神的神罚。

    “来人,将他们拉开!!”常胜对附近的士兵下达了命令。

    分散在各段的士兵,立刻朝这边聚拢过来,不用常胜再下令,便冲向了挤成一团的人群,试图将他们分开——然而,这支百人队的人数实在太少,他们转眼就被拥挤的人群淹没,好似投入大海中的小石子,对海中翻滚的浪花,起不到任何作用……

    “不听命令者,斩!”常胜见状,心中大急——若是再不用强硬手段,他的手下,迟早全都要被踩死!

    好在常胜的嗓门够大,那些尚未被人cháo完全吞噬的士兵们,抽出了腰间的战刀!

    一时间,刀影霍霍,血光淋淋……

    “菲儿,我这便去找你。”莫降低声说着,从战马的咽喉中,将“刺鞑”缓缓抽了出来——韩菲儿对这把匕首视如生命,她即便要救莫降,也绝不会将它甩出来的,如今它出现在莫降的面前,只能说明一个结果——韩菲儿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又腥又热的马血,溅了莫降一脸,是故他那张因为搽了粉变得惨白的脸上,多了几道些狰狞的猩红,以至于面容也显得扭曲起来!

    “光明教!你们必须要为你们的yīn谋和暴行付出代价!!”

第39章 挟持

    光明教的所作所为,已彻底激怒了莫降。。

    当光明教徒便设计将莫降孤立的时候,莫降并没有动怒,因为他对光明神出言不逊在先,被光明教徒报复,也算是对方正常的回应;但是,当光明教的yīn谋伤及那些无辜的百姓的时候,莫降就生气了——即便,那些百姓是孤立莫降的帮凶,但是莫降这个受害者都没有说些什么,光明教又有什么权力剥夺他们的xìng命?有什么权力将神罚降临在那些无辜之人的身上?既然你们不顾江湖道义,滥杀无辜,那么也就休怪我跟你们撕破脸皮——其实,就在那两个民夫倒地之时,莫降和光明教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

    然而,对方将莫降彻底激怒的原因,是因为光明教徒的脏手伸向了韩菲儿——他们不但和韩菲儿的失踪有着莫大的关联,而且还明目张胆的将刺鞑送了回来——对于莫降来说,这便是**裸的挑衅,这便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触我逆鳞者——死!

    莫降攥着刺鞑,缓缓站起身来,迈着缓慢的步子向前走去。

    他身后的混乱局面已经得到了初步的控制——因为常胜处事果断,连斩数人,才止住了溃逃的局面,在沾血的战刀面前,恐惧将百姓们唤醒,将他们从梦魇中拉出来,让他们从魔障里慢慢清醒,他们颤抖着,心中怀着畏惧,再一次站好了队伍……

    莫降并未回头——他这个时候也不想回头,因为对那些百姓,那些来自新会的父老乡亲,他心中满是愧疚,在他看来——若不是他的嘴欠,骂了自己那个神棍师叔两句,他的狗屁神罚,也不会降临到这些百姓的头上……

    他缓缓向前走着,道路之上的人们,已自动让开一条通道——这些人虽然长相各异,但从他们的表情看,他们现在心中只有一种情感——恐惧!

    他们恐惧于光明神的神罚,更加恐惧于这个看似柔弱的书生身上散发出的气质——那是一种极难用语言形容的冷酷气质,当莫降从他们身前走过时,他们便会感觉到一股透着yīn寒的冷风,吹在了脸上——那风并不大,但却无比冰冷,好似数九寒天时节的北风,即便风力不大,风速不快,但吹在脸上,那带着冰碴子的冷风,也能将整张脸冻得生疼,好似要将一层面皮生生的撕扯下来……

    “不愧是背负着光明神诅咒的恶魔啊……”人群中,一个胆子略大的人低声感叹了一句。

    莫降忽然停了下来。

    那人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急忙用手捂住了嘴巴。

    然而,他捂嘴的动作,还是迟了。

    莫降一个闪身,凑了上来,在众人错愕的目光的注视之下,莫降陡然伸出了胳膊,紧接着,人群中传出一声脆响——脆响过后,便是“咳咳咳”的怪响,这种从喉咙中发出的怪声,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自己被鱼刺卡住喉咙时的情景……

    然而,当众人转头望过去时,却发现方才出言感叹的那人,依然好端端的的站在那里,因为惊恐,瞪大了双眼,呆呆的看着贴着自己脸颊的那条胳膊——那是莫降方才伸出去的胳膊,而他的手,则是掐在那人身旁的另外一人的脖子上……

    难道说,这书生的报复跟光明神的神罚一样,都误伤到了无辜之人么?

    当然不是。

    因为莫降分明开口问道:“菲儿在哪里?”

    “咳咳……咳咳!”被莫降掐住喉咙那人并没有就范,他的脸涨得通红,他的双手扣在莫降的手背上,想将那只突然扼住自己的手,从自己的喉咙上移开。

    然而,任凭那人如何努力,莫降掐在他脖子上的偏偏就似一柄铁钳般,没有松开一丝一毫。

    莫降的手非但没有放松,反而越掐越紧——周围的百姓,几乎听到了颈骨碎裂的诡异声响。

    “再不说,你就要死!”莫降的声音森然若鬼,直让闻者汗毛倒数。

    “咳咳……不,不是我……”那人终于意识到莫降不是在开玩笑。

    “不是你?!”莫降冷声问道:“方才,不是你将这柄匕首甩出去的么?”说着,他将刺鞑放在对方面前。

    当看到刺鞑的一刹那,那人的眼睛猛然睁大,瞳孔却骤然缩小——显然,他是认得这柄匕首的。

    “说。”莫降将对方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刚才,这柄匕首为何会到了你的手里?”

    “咳……你,你先,先放开我……唔!”此时,那人的脸sè已经开始发紫,紫黑sè的血管暴突出来,他双眼布满血丝,眼珠也鼓起来,单单从这扭曲的面容看,就知道他此时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放开你?我做不到。”而且,莫降的回答让对方感到绝望。

    “你……你是个恶魔!”

    “不错,我早就承认了这一点。”莫降冷声笑道:“要怪的话,也只能怪你自己,和恶魔交手的时候太过不小心了。”

    “恶魔!你,你到底想怎……怎样?”

    “我要你带我去见她!”

    “见……谁?”

    “你心里明白!”

    “我……”

    刺鞑尖锐的刀尖,抵住了那人的太阳穴,随着血脉的跳动,那人能明显的感觉到,太阳穴处传来的阵阵刺痛……

    “当然,带不带我去的决定权在你。”莫降幽幽说道:“然而,要不要将匕首推进你的脑袋,决定权却在我。”

    因为长时间的窒息,那人已经开始翻起了白眼,豆大的汗滴,从那张紫黑sè的脸上滑过,他扣在莫降手背上的手指也慢慢松开,两条胳膊无力的垂下来……

    莫降怎么可能让他昏死过去,于是,他将刺鞑,向对方的太阳穴中,缓缓推进去一毫……

    一道鲜血,立刻出现在那人的脸上,因为疼痛的刺激,那人也恢复了些许理智,他的视野已经完全变得模糊,唯一清晰的,也只有那双纯黑如墨的双眸……

    在那双眸子里,他没能找到一点怜悯,满满的,都是杀机;他的灵魂,好像也陷进了那一双纯黑sè的眼睛里,无边的黑暗,很快将他包围,而信仰中的光明神,并没有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出现,也不曾降下希望的曙光……

    “好,好的,我带你去!”面对恶魔的凶残,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屈服。

    “这才是正确的选择。”说着,莫降轻轻一拉,将那人拽进了自己的怀里,用刺鞑抵着他的太阳穴,逼他带路。

    因为来自新会的队伍出现了混乱,所以官道彻底堵死,后面的队伍无法通过,而前面的队伍也已停下等待,只有在来自不同地方的队伍之间,有官兵排起了人墙,一来分割彼此的队伍,二来防止混乱的蔓延。

    莫降带着他的人质,首先要经过的,就是这样一道人墙。

    从对方打的旗号看,这支护送的百人队,来自于江西行省肇庆路的高要城——说起来,高要和新会相距并不算远,因为肇庆路就在广州路的西面,两路紧紧相连。

    “你是什么人?!”队伍中的百夫长指着莫降问——他看莫降苍白的脸上满是血污,而且怀里还挟持着一个半昏迷状态的人质,jīng神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救人的人!”莫降回答。

    “救人?”那百夫长浓眉一皱问道:“为何要救人?救什么人?若是要救人,为何又要挟持人质?”

    “将军可还记得,方才出关之时,那个负责联络各路军队长官的大胡子?还有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小胡子……”莫降道。

    莫降的话乍听上去有些可笑,但那百夫长却记得清清楚楚,刚才要不是有个大胡子(胡力)和小胡子(韩菲儿)多方联络,又将混进人群中的扰乱分子揪了出来,他们此时恐怕还被困在韶关之下……

    想到这里,百夫长的脑中不免浮现出那一大一小两个胡子在人群中穿梭忙碌的身影,于是开口道:“你问的可是从新会来的胡力胡将军以及他的随从?”

    “就是他们了。”莫降点点头道:“实不相瞒,我本人也来自新会,乃是胡将军的另一个随从,我家将军久出未归,而且就在刚才,我们的队伍又发生了踩踏事件,死伤十数人……”

    方才的踩踏事件,都被这个百夫长看在眼里,而且他也看到了,就在踩踏事件发生后不久,这个文弱书生便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个书生不像是在说谎。

    “我们又理由相信,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有人暗中cāo纵指挥的结果,而且,我们还得知,我家将军被人绑架了……这位将军若是不信,只管问此人便是。”

    还不等那个百夫长发问,莫降怀中之人已主动回答道:“不错,他们是我们抓的!”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绑架官军将领!!”那百夫长继而问道:“你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那人脸上露出惨淡的笑容,“我们只是在按照光明神的指示办事,目的乃是天机,你这等俗人,又有什么资格知道?!”

    “大胆……”

    “将军!此时此刻,救人要紧。”莫降急忙说道:“等事态平息之后,再对这伙人严加审问也是不迟啊。”

    “是了!”那百夫长点点头道:“如此,我便派十个勇士,陪你一同去寻找胡将军的下落……”

第40章 引魔入室

    有人质指路,又有十个士兵负责开路,莫降的寻人之旅似乎是畅通无阻——至少,从表面上看,一切都非常顺利。。

    在人质的带领下,他们偏离了官道,翻过官道两侧的丘陵,来到了一片密林之中。

    “就……就在前面了。”人质这样说——类似的话,他已经说过很多遍,可是,莫降仍是没有发现韩菲儿的踪迹。

    于是,莫降忽然站定,停下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有个士兵开口问。

    “在歧途的道路上走的越久,距离终点便会越远。”莫降冷声说道。

    “你说什么?”莫降怀里的人质道:“你不想救你的朋友了么?”

    “若是再跟着你走下去,恐怕到时候我就只能给我的朋友们收尸了。”莫降说。

    这时,立刻有士兵冲上来逼问人质:“这条路是错的?!”

    人质尚未回答,便听莫降冷声说道:“行了,别在演戏了——你们都是一伙的!”

    此言一出,十个士兵,甚至连同那个人质,都愣住了。

    莫降摇摇头接着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都是光明教的教徒?或许,连你们的百夫长,也是个光明教徒……”

    十个士兵用实际行动回答了莫降——他们纷纷抽出挎在腰间的战刀,围成一个圈子,将莫降围在了正中间。

    “看来,我猜对了。”莫降淡淡说着,扼住人质的手微一用力,勒晕了他,然后缓缓松开手,人质便贴着他的身体,滑到在地。

    就在人质倒地的瞬间,十个士兵一齐冲了上来!

    “斩妖伏魔阵!”他们齐声高喊着,高高举起了手中战刀。

    “斩妖伏魔?”莫降冷笑一声道,“就凭你们几个?”

    回应莫降的,是凌空斩落的战刀……

    于此同时,韶关之内的一处废弃的民房内。

    民房的空间并不算大,而且四处堆满了杂物,屋顶也破了一个大洞,夕阳的余晖从破洞中洒下,正落在韩菲儿和胡力的身上。

    二人都是五花大绑,韧xìng十足的牛筋绳,束缚着二人的身体和四肢,而且绑的极紧,甚至陷入了他们的皮肉之中——而且,除了牛筋绳之外,还有两柄雪亮的弯刀,分别架在二人的脖子上,握住弯刀的人,是两个身着皮铠,普通士兵打扮的年轻男子。

    除了这两个年轻男子外,在房屋的四角,还半蹲着四个人,他们手持钢弩,有两个人分别瞄着韩菲儿和胡力,另有一人瞄着屋顶,剩下的那个,则是瞄着屋门。

    除了这几个人外,尚有一个年约四旬的长须男子,坐在屋内唯一一张胡凳之上,眨着一双细长的眼睛,望着被俘的两人。

    此人身穿一身紫sè法袍,衣摆曳地,大袖过膝,高高竖起的衣领,将他大半张脸都护了起来,此人头上又戴了一顶长檐大帽,帽檐压的很低,只有那一尺余长的紫黑长髯,和那双细长的凤眼露在外面,尽管他的眼皮垂得很低,但却遮挡不住其眼中shè出的凌厉光芒……

    “你们这些混蛋!”胡力却不畏惧那双锐利的眸子,他大声骂着,“有种将爷爷我放开,咱们真刀真枪的打上一架!用迷药,套麻袋,打闷棍——又算什么本事?!”

    对于胡力的谩骂,中年男子充耳不闻——因为此时,仍有被征召的民夫从屋外经过,所以外面乱糟糟的,战马嘶鸣声、人群议论声、兵士吆喝声响成一片,胡力高声的叫骂,反倒被屋外鼎沸的人声掩盖住了。

    韩菲儿却是一直保持着沉默,心情十分低落——这一次被俘,只能怪她太不小心,先是中了对方的迷药,又被人打晕,失去了意识,等她再醒来时,已经被挟持到了这里,而且最重要的是,一直被她贴身放好的刺鞑也不知去向——也不知是掉了,还是被人搜去了……

    “喂!!”胡力仍是大声嚷着:“你们这帮混蛋,究竟是什么人?敢不敢报上姓名,敢不敢跟老子说一句话?!”

    或许是“不敢”,或许是不屑,那中年男子,只是以沉默应对。

    “噢!”胡力大声说道:“老子明白了,你们是光明教的人,因为恨老子坏了你们的事,将混进人群中的光明教徒揪了出来,所以就报复老子,是也不是?!”

    “你还不算太笨。”那中年男子终于开口说话。

    “呸!”胡力吐口吐沫说道:“老子当然不笨!真正的笨蛋,就是你们这帮蠢货!你们知不知道?老子是谁的人?你们知不知道,看穿你们诡计的,并不止是老子一个人?你们所使用的伎俩,早就被我的……我的兄弟看穿了!我那兄弟若是发现老子失踪了,一定会找过来,将你们这些混蛋全部杀光!”

    那中年男子闻听胡力张口闭口“我兄弟如何如何”,于是出言讽刺道:“本座看你生得孔武有力,原本以为,你是个敢于担当,有胆有识的汉子——现在看来,也不过只是个狐假虎威的饭桶!”

    “你这混蛋说什么?”

    “难道不是么?”那中年男子微微笑道:“因为自己不小心,做了我们的俘虏,现在却不肯反思自己的过错,不肯思索逃脱的对策,反而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的身上——你如此的懦弱,不是饭桶又是什么?!”

    胡力被此人说重痛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再说话了。

    熟料,韩菲儿却幽幽道:“他说的不错,他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虽然韩菲儿连用了两个“他”,很容易让人误解,但那中年男人却好似知道韩菲儿是在说谁——“不错,你们的失踪,或许真的会引起他的注意,但是那样又如何呢?我们绑架你们,本就是为了引他现身!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他除掉!”

    “你说什么?!”胡力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yīn谋,一个针对莫降的yīn谋!

    那中年男人并未理会胡力,只是自顾自说道:“数万百姓堵在韶关之下,数千教徒进行传教,难道别人就看不出来其中的蹊跷么?难道别人就看不出来,光明教徒才是这场混乱的根源么?难道别人就想不到,将那些扰乱秩序的人,从人群中抓出来么?难道说这天底下,就只有你们几个聪明人么?难道就只有你们几人,才有能力处理这混乱的场面么?”

    中年男人一连串的发问,直让胡力哑口无言。

    “那么,既然另有他人看出了其中的蹊跷,他们为什么不管呢?”中年男人自问自答道:“那是因为,在本座的面前,他们不敢去管!那是因为,本座代表的,便是光明神的意志,本座所做的一切,都在遵循光明神的指引——那些凡人们,根本没有胆量,也没有能力违背光明神的意志!”

    胡力闻言,忍不住“呸”了一口,他显然不相信什么“光明神的意志和指引”……

    中年男人缓缓站起身来,走到胡力身前,伸手卡住他的下颚,强迫他看着自己,用低沉的声音说道:“非但那些人无法违抗光明神的意志,就连你的兄弟,莫降,也无法逃脱光明之神的神罚!”

    或许是因为那低沉的嗓音,或许是因为他那身宽大的紫sè法袍挡住了自屋顶投shè而下的阳光,胡力只感觉到,屋内的光线一下子黯淡下来,令人恐怖的紫黑之气,正飞速的吞噬着屋内的一切,死亡的气息,也随之开始蔓延,很快就将他整个笼罩。那股紫黑之气,将他和外界彻底隔绝,无论是温度,还是光线,统统被挡在外面,他的灵魂,似乎离开了身体,被囚禁在一个紫黑sè的囚牢之中,那股令人绝望的气息,正侵蚀着他的身体,以及勇气,甚至于信念……

    “本座,光明七圣徒之七,紫玉——代表光明之神,对你降下神罚……”

    紫玉长老的话尚未说完,却听“哐当”一声响,自屋门出传来!

    他恼怒的转过头去,却看到屋门应声而开,一个身影,踉跄着撞了进来,还不等他看清那人的容貌,弩机之声已响,一尾弩矢,带着尖啸shè了过去!

    那人应声而倒,重重的摔在地上。

    直到这时,屋内之人才看清他的容貌——那是自己人,是被派出去用刺鞑引诱莫降现身的自己人,也就是方才被莫降挟持的那个光明教徒……

    然而,这个“自己人”却被自己人shè倒了,趴在地上的他,翻着白,快跑,恶,恶魔——来了!!”

    “恶魔?”紫玉长老不得不中断自己的仪式,他低声问道:“哪个恶魔?”

    “恶魔……魔,莫降!”念起这个名字,那人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个恐怖的红sè画面:一个人,用一柄匕首,使出一个招式,发动气贯长虹的一击,带着不可阻挡的杀气,转瞬之间,就破了“斩妖伏魔阵”,转瞬之间,就让这世上多了是个冤魂,转瞬之间,就让光明神失去了十个信徒……

    “莫降?!”紫玉长老已经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旋即喝问道:“既然他已破阵,你为何还要回来?殊不知这样做,便会……”

    “便会引狼入室?”门外响起一个声音,带着杀机飘进屋内,“不不不,若接‘引狼入室’一词,并不准确,因为这一次白狼并没有来,更合适的词,应该是‘引魔入室’……”

第41章 废话说多了便不再是废话

    更新时间:2013-12-29

    “莫降,你还是来了。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紫玉长老猜出了来者的身份——之前曾显露在脸上的震惊和愤怒,旋即消失不见——既然莫降已经来了,那么由自己亲自来对付他便是,这个时候,愤怒非但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糕。

    “怎么?不欢迎么?”莫降人未至声先到。

    “欢迎,欢迎,怎会不欢迎呢?”紫玉长老笑着道:“我们做这么多事,就是为了恭候大驾,您来了,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既然如此,那我就进来了。”莫降的声音再次传进来。

    “请!”子紫玉长老施礼说道。

    话音刚落,屋内光线顿时一暗,一个影子,悠悠然飘了进来。

    “咔!”弩机叩响之声,随之响起。

    一枚弩矢,破空而至,射向那一团影子。

    影子被弩矢巨大的冲击力带到了门外,而后便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显然,方才飘进来的那一团暗影,并非莫降本人——只是一件衣服……

    “你们,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恭候我的大驾么?”莫降的声音,转而从屋顶上方传来,“如此方式,实在是没有诚意。”

    瞄准屋顶破洞的弩兵,立刻扣动了钢弩扳机。

    另一枚弩矢,骤然射出——然而,这一次射击,却是没能命中任何目标……

    “莫降,你果然狡猾。”紫玉长老淡淡说道。

    “没办法,敌人如此无耻,我若是不狡猾一些,又怎能笑到最后?”这一次,莫降悠然出现在房屋门口。

    方才那两个瞄准着韩菲儿和胡力的弩兵见状,立刻转向,瞄准了莫降。

    “啪啪啪啪!”连续四声怪响,在屋内响起。

    声音传来的地方,正是韩菲儿所在之地。

    韩菲儿之所以有“无相法手”的名号,是因为她的暗器功夫,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她可以用任何方式,任何手法,在任何时间,任何情况下发射暗器,寻常之人,根本无法看穿其发射暗器的手法——现在的她,虽然被牛筋绳死死的绑着,但甩出四枚铁镖,击中四个弩兵,对她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因为之前韩菲儿已经被搜过身,而且也被搜出了一些暗器,所以对方并无防备,更何况韩菲儿被俘以来,一直保持着沉默,保持着安静,从未反抗过,甚至从未抱怨过——所以,时间一长,对方便逐渐忘记了她的存在,忘记了她那“无相法手”的江湖名号……

    所以,韩菲儿突然甩出的两枚暗标,准确的命中了四个弩兵的咽喉——二人甚至没能来得及扣动扳机,便颓然倒地……

    莫降迈着缓慢的步子走了进来,而且还顺手关上了屋门。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便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吧?”莫降盯着紫玉问道。

    “幕后主使?”紫玉摇摇头道:“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幕后主使,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似乎遵循光明神的指示,我等的智慧,又怎能僭越光明神的启示?”

    “噢?”莫降饶有兴致的问道:“却不知你们的光明神,有何指示呢?”

    “光明神说……”说着,紫玉双脚并拢,双手展开,仰头朝向天空,好似一个在感知光明神指引的神棍,他的神情无比虔诚,声音无比低沉:“这个世上,只有光明神是唯一的真神,也只有他能将光辉洒遍大地,让神州的每一个子民,都沐浴在光明神的圣光之中——除他之外的任何人,都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引导华夏子民走向光明!所有号称能带领华夏子民战胜黑暗、走向光明的人,都是异端!”

    “如此说来,我也是异端喽?”莫降问。

    “所谓的汉皇之血,所谓的天选之子,所谓带领华夏子民走向光明,都不过是一个谎言。”紫玉并未理会莫降的问题,仍是自顾自说道:“而作为肩负着将光明洒向人间的责任的圣徒,我,光明神七圣徒之七,紫玉,有责任向世人揭露隐藏在谎言背后的真相,有责任将你这个异端,打入地狱!”

    “打入地狱?”莫降冷笑道:“我本就活在地狱之中,又何须你们来‘打’?”

    紫玉缓缓低下头来,直视着莫降的双眼说道:“莫降,今日,便是你下地狱的日子!”

    “有病!”莫降说着,向前迈进一步。

    “莫降,你不敢出手!”紫玉用低沉的嗓音喝道:“否则,你将立刻堕入地狱!”

    “为何?”莫降问。

    “因为,你所关心的人的性命,仍掌握在我们的手中。”——紫玉所指的,是那两个将弯刀架在韩菲儿和胡力脖子上的士兵。方才韩菲儿发射暗器之时,他们离的最近,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正是因为那锋利的弯刀刀刃紧贴着韩菲儿和胡力的脖子,所以他们两个才没有被韩菲儿用暗器射杀,因为若是这两人稍有动作,韩菲儿和胡力的咽喉就会被割开……

    是故,那四个弩兵倒地的时候,胡力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生怕这两个士兵手腕一动,在自己的脖子上开一个口子……

    然而,那两个士兵并没有动——因为,他们没有得到紫玉的命令。

    “我现在命令你,退回去。”紫玉继续说道:“否则,你就将失去这个女人,失去这个兄弟——如果他们死了,你将永远活在深深的自责之中,生不如死!”

    熟料,莫降却无所谓似的摊开双手,撇撇嘴说道:“好啊,我正想和你痛痛快快的打一场,没有了这两个累赘,岂不是正合我意?”

    胡力一听这话,心就凉了半截,他吃惊的望着莫降,似是完全无法相信,莫降能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

    而韩菲儿呢?她的表情却是没有任何变化,她只是痴痴的望着莫降,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当然听到了莫降的话,但是她却不相信莫降会不顾及她的生死,因为莫降若是不在乎她,也就不会到这里来了。相反,她知道莫降是在乎她的,甚至关心她的安危胜过关心他自己,这也正如方才她不计后果射杀弩兵时的想法一样——为了保证对方的安全,即便付出自己的生命,又有何妨?

    “莫降,你果真不关心他们二人的死活么?”紫玉又问。

    “要杀就杀,哪来这么多废话?”莫降说着,又向前逼近一步,同时,他将双手负在背后,对韩菲儿眨了眨眼睛……

    “好,既然如此,你也就休怪本座无情……”

    话音未落,莫降已然出手!

    “砰!砰!”两声巨响,声振屋瓦!

    燧发火铳!!莫降竟然使用了燧发火铳!!

    突生的剧变,震耳的巨响,直让紫玉的话戛然而止,甚至,有那么一瞬,他的脑中一片空白——紫玉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两个士兵?

    正全神贯注等待着紫玉长老命令的他们,又如何能想到,会突然响起两声巨响,打断紫玉长老的话?

    那突然响起的惊雷一般的炸响,直震得他们的耳膜嗡嗡作响,直骇得他们灵魂出窍!

    而韩菲儿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

    两枚钢针,准确的击中了弯刀,将弯刀震开。

    “杀了他们!”紫玉长老大声喝道!

    两个士兵再想执行紫玉长老的命令时,却发现他们已经再没有力气挥动弯刀了——因为他们的胸前,赫然多出了两个血洞,殷红的鲜血,正带着热气从那破洞里汩汩流出,流失的鲜血,非但带走了他们的力气,还带走了他们的生命……

    “噗通、噗通!”

    “当啷、当啷!”

    两个士兵倒在了地上,手中弯刀也无力的坠落。

    “莫降,你……你竟使用妖器?!”紫玉长老并没有回头,但他已经猜到身后发生的一切,之所以不敢回头,是因为他不能确定,狡猾无比的莫降,是否又会掏出第三把火铳,在他的身上也轰出个窟窿来……

    “我怎么了?”莫降撇撇嘴笑道:“有谁规定过不许耍诈?有谁规定过不许使用火铳么?又有谁说,火铳就是妖器呢?”

    “莫降,你终将为此付出代价!!”紫玉紧咬着嘴唇说道。

    “事到如今,我终于明白——你们光明教人数众多却不能成事的原因了。”莫降淡淡说道:“你们只懂得用那些空洞的词语恫吓世人,只敢喊这些毫无意义的口号,只会讲这些毫无用途的废话!你们之所以失败,便是因为——废、话、太、多!”

    “光明神的启示,又怎会是废话?”紫玉摇头说道:“纵然,你能靠这妖器占得一时的上风,纵然你可以凭借一时的优势诋毁光明神的神谕,但是,笑到最后的人,一定会是我!因为我是光明神的圣徒,因为代表着光明神的意志!!”

    莫降却没有再说话,因为他知道:同一个满嘴废话的人讲得再多,也不过是让这世上多几句废话而已。

    对废话最有力的回击,便是实实在在的实际行动——于是,莫降又掏出了第三把火铳——虽然狂夫子不让莫降再穿戴那身机关铠甲,但他老人家却没有说,不让莫降再用那些火铳——而在莫降看来,火铳是对付紫玉的最佳武器,因为用火铳击穿对方的身体,便是堵住对方那只会讲废话的嘴巴的最好方式。

    然而,面对着那黑洞洞的铳口,紫玉脸上却没有任何畏惧,相反,他却用更加虔诚的语气说道:“伟大的光明之神啊,您的圣徒,正面临着凡人的威胁,请降下您的恩泽,让那妖器,失去威力,让那使用妖器的恶魔,现出原形吧!”

    这段话听起来,貌似毫无意义,但紫玉话音刚落,屋内便下起了雨……

    ...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4760/ 第一时间欣赏重整山河最新章节! 作者:重木所写的《重整山河》为转载作品,重整山河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重整山河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重整山河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重整山河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重整山河介绍:
header重整山河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重整山河,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重整山河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