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节 【倒影之城和梦】
无尽的虚空深处。
海因里希带着可能是整个中央联邦魔纹力量体系里最强的几个人，在缓慢地行走着。
他们并不是茫无目的地行走。
尽管虚空漫漫，好像根本没有边际，也没有方向。
但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不可能真的无迹可寻。
那些轨迹和道理，就在海因里希地手里牵引着。
这位在力量觉醒的第一时间，就已经用精神力在无尽虚空徘徊的至高强者。
就像是手握风筝线的，那个放风筝的人。
他身后的人就是风筝。
他们飘荡在无尽的虚空里，像是风筝一样寻找着正确的轨迹。
“一定就在附近。”阿什纳约在跟随着海因里希走了一会儿后，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一整座格伦西亚，还有城里的数万人，不可能藏得太远的。”
藏起来了。
这是阿什纳约的看法。
也是唯一的可能性。
虚空虽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具腐蚀性和破坏性的能量。
但同时，它也是最苛刻严格的存在，它只破坏不符合它规则的东西。
例如人类微不足道的精神力，妄图探索未知奥秘的机械金属造物，人类孱弱的**，以及不小心被波及到的造物。
理论上来说，要用虚空的力量湮灭一个像是格伦西亚这样的城市，那种制造虚空的力量，足以引起整个世界的能力者的注意。
更不用说，城里还有那么多的人。
所以不可能是湮灭。
只能是藏起来了。
大概是因为同属于世界法则的原因，虚空对于表层世界是无比友好的，就算强者们打的天崩地裂，虚空粉碎。
那些破碎的地方，也会很快在世界法则的影响下，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所以如果不是用破坏的手法，而是用同化的手法，将格伦西亚城四周围的法则短暂地同化为虚空世界的法则，再从表层世界法则上分离开来，隐藏到虚空之中，却未必不是一个可行的办法。
而目前看来，似乎事实就是如此。
“在背面。”海因里希眯了眯眼睛，同意了阿什纳约的看法，同时提出了更进一步的猜测。
魔种固然是有备而来，但从反攻到现在，也不过才几天的功夫，他们能够提前做好准备，却也不可能做的太详尽。
他们只能把格伦西亚，隐藏在原来格伦西亚的背面的位置。
就像是，一个倒影。
“找到节点了吗？”海因里希顿了一下，又问了一句。
阿什纳约沉默了几秒钟，伸出手指，朝着一个根本分不清到底是什么方向的虚空指了一下。
“应该就在那里。”
“走吧。”海因里希点了点头，朝前踏步，同时说，“他们这一次，明显就是为了我们而来的，诸位，做好回不去的打算吧。”
虚空静默。
又亘古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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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静默又安然地伫立着。
这是中央王城的夜晚。
没有下雨。
精致的魔动力路灯在一旁亮着昏黄又迷人的光，映照着附近的街口的那些仿照上古武士雕刻的石像，仿佛真人复生。
已经是深夜了。
没有行人在街上行走，沿街的店铺也都关闭了。
只有巡夜的士兵时不时地穿过这一条长长的街道。
又或者，是晚归的富家子们。
中央王城沉睡了。
但有些人还没有睡去。
他们穿行在深夜的巷道里，在街上巡逻的士兵晃眼的灯光的余韵里，一闪而过地没入了阴影里。
这些人不少。
很多。
他们像是暗夜的影子一样，不断地在巷道里穿行闪现着，一批又一批地没入了中央王城的各个位置。
仔细看的话，就像是一张网。
而这张网的最核心地方，就是……
“呼……呼……呼……”剧烈的喘息声。
士兵罗格佐从睡梦中醒来，像是溺水了一般地剧烈吸气。
睡在他旁边床铺的他的好友格里芬被他剧烈的喘息声吵醒了，有些不满地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这个被梦惊醒的怂蛋，咕哝着说：“哦，怎么了，我亲爱的罗格佐，又做噩梦了？这一次梦见了什么？是你老妈又死了？还是你的未婚妻又跟别人跑了？还是今天早上差点杀了你的那个大个子站在了你的床前？”
“不，格里芬……”罗格佐并没有在意同伴好友的恶意调侃，只是摇着头轻声说，“我刚刚做了个梦……”
“我知道，我知道。”格里芬显得有些不耐烦，他很想睡觉，“我知道你做了个梦，可是，伙计，我们明天还得起来巡逻，你还是早点睡觉吧，或者，你选一个答案，我真的很累。”
“不，完全不同，这一次……”罗格佐还在深思，他看了一眼格里芬，似乎试图回忆起梦境里的东西，“我梦见的是……”
他明明记得，最后一刻他梦见的应该是……
“等一下，那是什么？”罗格佐忽然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新的情况，指着窗外道。
“又怎么了？天哪，罗格佐，你真是婆婆妈妈的像个娘们，说真的，这一次回去以后，你就退伍吧。”格里芬完全丧失了和他对话的兴趣，抱着头就要入睡。
“不，格里芬，你看窗外。”格罗佐像是完全愣住了，他的语音发颤。
“外面怎么了？雨停了？还是有两个月亮？”格里芬随口应付着，只希望这个小姑娘能快点安静睡觉。
“不知道。”完全，迷失。
格里芬忍不住抬起头也看了一眼窗外。
那是……
他也愣住了，那既不是夜空，也不像是出了两个月亮。
总之，他觉得他们已经不在人间了。
“快出去看看。”他连忙说道。
罗格佐已经不等说，随便穿了件衣服就快步去开门了。
“吱呀——”门开。
“罗格佐，记得……”
“格里芬！”还没等格里芬说完话，一声惨叫，像是临死前的呼嚎。
直到那一刻。
罗格佐看着面前那个今天早上才被他俘虏的魔种大个子站在他面前一刀斩裂了他的脸颊。
他才想起来，他梦见了什么。
那是军部的旗帜。
中央王城，军部总部。
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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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we临门一脚，功败垂成，我简直气的要吐血，不说了，训教。
第三百三十八节 【开端】
雨夜。
林地。
拼命之战。
一切从海克里斯的那一声拼了开始，变得完全不一样。
不再是之前试探般的拉锯战。
十八铁卫，像是疯了一样地开始出刀。
十八条疯狗。
疯狗，本来就是中央王城里那些敌视海克里斯的人，对于他身边的这十八个最忠诚的卫士的恶毒称呼。
他们本也是最疯狂，最偏执的那一群人。
在海因里希一生里，无数次的传奇般的战役遇险里，十八铁卫往往扮演了最浓墨重彩的那几个最关键性的角色。
他们前仆后继，无数人死去，又有后来者穿上前辈的铠甲，覆上面罩，继续沉默地守护在海克里斯的身后。
十八铁卫，不是十八个人，而是十八种意志，坚韧，顽强，至死不渝。
徒然凶猛的攻势，让原本还算游刃有余的七宗罪们，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
他们试图用更强烈的攻击来缓和一下这种压力。
可是，没有办法，他们错了。
这是一群悍不畏死的男人。
伤痛，流血，哪怕是死亡，也不能带给他们一点点的压力。
往往是黑暗能量即将要彻底吞没一个人的瞬间，另外两把刀就会毫无顾忌地砍上来。
以命换命。
当然不值得。
于是七宗罪们只能退后，并且在不停地退后。
海克里斯一刀斩出，嘴角扯动了一下，像是在无声地发出嘲笑。
“七宗罪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就如同十八铁卫一样，七宗罪也不是七个人。
那是七种人类最初的原罪。
在这支圣堂最强的战力建立之初，用这个名字来命名，是为了让魔种的后人铭记人类的种种罪恶，警示后辈，不要堕入和人类一样的原罪地狱。
同时，用这种人类的原罪，去加诸在人类本身，一种惩罚的意味。
但……
魔种其实原本就是人类。
就算是力量变大了，能力变强了，但是心，却不会变。
又怎么可能逃得过，属于人类的那些原罪呢。
所以……
像是被海克里斯的那句话给激怒了，七宗罪们开始反击了。
他们到底是个体素质要强出十八铁卫太多，一旦他们真正的，愤怒地开始拿出全力。
原本倾斜的天平，再度反转。
“你还记得不记得昨晚我是怎么杀掉你的那些可怜的兄弟们的呢？”人如果试过嫉妒，就会变得狠毒。
长期的，完全被苏君炎强横的力量压制，让嫉妒在又一次和苏君炎的短兵相接里，提起了现在，短时间内，应该是苏君炎心中最大的痛楚。
昨晚……
也是在这一片林地。
苏君炎眼睁睁的看着那些将生死托付给了他的士兵们，被一个一个地虐杀致死。
最后，他只带走了不到几十个人离开。
那本来是他完全不想去回想的东西。
事实上，他鬼使神差地再次来到这一片林地，恐怕内心深处，多半还是对于那些死去的士兵，有着难以消散的愧疚。
但是现在，嫉妒将他内心深处的蛇给挑动了。
他觉得很难过，又很生气。
“知道我是怎么杀了饕餮的吗？”苏君炎再一次一刀，斩碎了嫉妒赖以防御的黑暗，靠近他，低声说道。
一瞬间。
嫉妒的眼眸里，全都是嫉妒，还有，一丝丝的害怕。
他像是在嫉妒苏君炎居然可以杀了饕餮，又像是在嫉妒他现在可以用这种姿态跟自己讲话。
还有，害怕，自己也会如同饕餮那样死去。
他挑动了苏君炎心底的蛇，那么苏君炎就把他心底的蛇，也挑动起来。
那种姿态，语气，让嫉妒感觉到了，完完全全的压制，还有窒息。
他的动作开始慌乱。
因为苏君炎的刀开始变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恐怖。
原本，苏君炎还打算留着力气，等待着海克里斯那一边的结果，好在之后更加未知的情况里，能多一份抵御危险的力量。
但是现在。
他只想杀人。
毫无保留的，那经过了昨夜一场恶战，还没有彻底恢复的力量，再度全开。
汹涌的黑炎，从苏君炎的体内喷薄而出。
在经历了亚当的血的洗礼以后，苏君炎的力量变得无比古怪。
他现在算是一个真正的魔种了，他已经完全接纳了那股之前被封印的，足以吞噬他整个身体的黑炎之力。
同时，他的精神力，也莫名的，在血脉的影响下，和体内的黑炎有了无可分割的联系。
他可以肆意调动那股毁灭性极强的黑炎之力。
更加可以利用那股黑炎之力，和四周围的火元素，产生无比剧烈的共鸣。
现在的他，根本不需要再在脑内模拟构筑咒术，他只需要意念一动，就能够施展出至少七阶以上的咒术。
而最恐怖的是，他可以按照修炼血杀之气的方法，来不断修炼壮大体内的那一股黑炎。
他现在已经不知道他到底算是一个魔纹术士，还是一个武者。
总之，再加上他胸口的那一个和他羁绊极深的以太。
他完全就是一台毁灭机器。
所以他要杀嫉妒的话，实在是太容易的事情。
昨晚他们是六个人，拥有类似杀王一指一样的黑暗之域，让力量层级还没有达到王级的苏君炎有些无法发挥他全身的力量。
甚至还有些被压制。
而现在，七宗罪被分割。
只有一个嫉妒在他的面前。
苏君炎握刀的手轻轻地跳了跳，他已经想好了要给这个人一个什么样的死法。
“不……别……别杀我，别杀我！”嫉妒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也许是死神的镰刀在他的头顶轻轻地掠过。
他突然尖叫了起来，整个人不再保持和苏君炎对敌的状态，他退后着，居然开始逃跑。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苏君炎已经出刀。
这一刀，融合了千里长屠刀道中的千里一杀。
还有魔纹咒术中的九阶大火龙术。
以及，无可匹敌的，魔种黑炎。
一刀闪过。
毫无征兆。
嫉妒的黑红色长袍瞬间化成了碾粉，露出了他那干枯又恶心的身躯。
同时，无数的裂纹开始在他的身躯上产生，以及，火焰。
黑色的火焰。
一瞬间，吞没了他的身体。
就如同昨晚，他用黑暗吞噬一个又一个可怜的银色黎明的士兵。
“啊！！！”尖利的惨叫声打破了这个深沉的雨夜。
也让这一场糜烂又险恶的战斗终于要产生一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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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节 【等待】
当海因里希他们到达格伦西亚的时候。
杀戮已经开始了。
不，不应该说是杀戮，应该说是，屠杀。
一面倒的屠杀。
仿佛是跟随着整座城市一样，整个格伦西亚之内的格局也发生了倒影般的变化。
原本应该已经占据了整座城市的人类，正在被四处分割着屠杀。
毫无还手之力。
而原本应该已经被押解起来，丧失了所有战斗力的魔种残军，却像是出笼的恶魔般，正在肆意地杀戮着四散奔逃的人类。
地狱。
宛若地狱般的场景。
一道光，从天而降。
击溃了正在围杀着七八个人类的三人魔种小队。
海因里希带头，降落在了那群走投无路的人类士兵面前。
像是神一样。
“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但是那些人类士兵似乎已经被完全击溃了心理防线，面对从天而降的神灵，视而不见，只是抱着头，做着最后的求饶。
“你们分头去附近看看，尽量救些人回来。”海因里希皱着眉头，看着似乎已经完全陷入了疯狂的人类士兵，伸出了一根手指。
顿时，明亮的光照耀了这一片已经被正常世界抛弃的城池的一隅。
那几个有些癫狂的士兵，居然也是安静了下来。
一切只因，海因里希的精神力造诣已经到达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他一指可以伤人，也可以救人。
那指尖的光明，瞬间就抚平了那些癫狂士兵的精神波动，让他们再次清醒了过来。
“你们的长官呢？”海因里希看着离他最近的那个士兵，轻声问道。
那个士兵虽然已经从癫狂中脱离了出来，但还是处于迷离的状态，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有人在跟他说话。
“你是……”那个士兵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他面前的人，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整个人立刻趴伏在了地上，居然就要叩拜，“陛下，光王陛下！”
“站起来说话。”海因里希不习惯被人像是神明一样跪拜，连忙将这个士兵拉了起来，说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陛下……”那名士兵很是惶恐地从地上爬起来，说，“其实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之前我们本来是负责后半夜巡逻的，正在睡觉，还没等我们起来接班，就……”
“总之，就是等我们醒来的时候，我们已经不知道在哪了，好像已经不是在真实的世界了……”
“而且一开门，不知道为什么，那些魔种居然从牢房里冲出来了，一直在杀人……”
说道杀人的时候，他的手情不自禁地开始颤抖。
他是一个职业军人，杀过的人很多，能够让他也觉得害怕的杀人。
只能是像地狱般的屠杀。
“陛下……我们……到底在哪里？”
海因里希听到他的这个问题，仰头看了一眼没有星星，也没有雨的天空。
那里，只有虚空在扭曲着流淌而过。
像是一条静谧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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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世界的大雨还在不断落下。
流血的林地。
嫉妒阵亡。
原本就压力巨大的七宗罪，彻底进入了绝对的劣势局面。
尤其是，当苏君炎的刀锋，缓缓再次指向他们的时候。
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昨晚，他们肆意地释放着手中的黑暗，虐杀着那些不堪一击的人类。
其实，只是为了激怒苏君炎，让他失去理智，然后踏入他们预先设定好的圈套。
本来，一切的计划都很完美。
就算铁浮屠……
那也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东西。
可是，现在，此刻，似乎，有些东西正在脱离他们的掌控。
尤其是，嫉妒死了。
本来饕餮死的时候，他们认为那是一个意外，是饕餮这个家伙太自大了。
由于饕餮平时的坏人缘，并没有人感觉到难过，以及，应该有的压力。
但是直到嫉妒死去。
他们才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他们之前一直忽略的一点。
苏君炎的强，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当没有无辜的士兵当做他们的筹码，当他们被迫被分割，不能用完好的阵型来对抗这个浑身冒着漆黑火焰的男人的时候。
他变得无比危险。
平衡已经被打破。
下一个是谁？
如果可以选择，他们真的不会在昨晚用那么酷烈的手法对待那些可怜的士兵们。
因为，他们谁也不想变成下一个嫉妒，被活生生撕碎身体，最后被火焰烧成灰烬。
就是这种无声的，压制，退却。
让已经占据了一定优势的十八铁卫，更加的肆无忌惮。
魔种的败局，似乎已经要到来了。
“所以说，七宗罪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海克里斯再一次重复了那句，极具嘲讽的话语。
西门夜楼不动声色。
不动声色的意思就是，无论嫉妒死去。
还是七宗罪陷入了绝对的劣势。
他们的这一次精心准备的伏击，将要完全败亡，甚至是被反留下来。
西门夜楼还是平静，他出拳的手法，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急躁。
他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你在等什么？”海克里斯当然很轻易就察觉了这种等待。
而另一边，苏君炎的刀锋已经指向了下一个七宗罪。
那些以罪恶标榜自己的魔种，用带着恐惧，害怕，退缩的眼神看向西门夜楼。
希望这个魔种中的至强者，告诉他们一个办法。
一个信号。
计划，似乎已经无法继续执行下去了。
错误的判断，估计。
只有败亡。
要撤退了！
但西门夜楼对此熟视无睹，他还是一拳一拳地稳健地抵御着海克里斯的长刀。
不让他伤害到自己，也不让他有机会脱离战局。
第不知道多少拳。
西门夜楼再次击退了海克里斯的刀，喘了口气，道：“有句话你说的不错。”
“七宗罪的确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一句，莫名其妙，又让人彻骨寒冷的话。
那些人，是七宗罪。
尤其是，那个已经被苏君炎的蚩尤刀斩向的人。
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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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节 【武运昌隆】
虚空。
倒影之城。
格伦西亚。
在海因里希一行人降临之后，事情似乎变的简单起来了。
以海因里希他们一行人的实力，就算暴乱的是中央王城，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更何况城内还有大量的人类士兵，之前的一面倒屠杀仅仅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意外，人类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再加上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一个人类的领袖站出来，才最终导致了这一场地狱般的灾难。
现在不同了，人类中最强的几个人到来了，数量并不多的魔种并不可能再掀起风浪。
只是，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是，那些人类军队的领袖去哪了。
无论是在最初被海因里希救下的士兵嘴里，还是其他的陆续被救回来的士兵的言辞里，都可以发现一个不妙的事实。
人类的军官们，似乎集体失踪了。
他们去了哪？还活着吗？
没有人知道。
就算海因里希动用了精神力共鸣的方法，也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尤其是，路西菲尔。
这是一个无比危险的信号。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些失踪的军官，以及最重要的路西菲尔。
“老师……”麻衣维特走在海因里希的身侧，低声想要说些什么。
阿什纳约他们被海因里希留下来平定城中的暴乱，海因里希则在士兵的带领下，去寻找失踪的路西菲尔。
因为海因里希动用了精神力去搜寻全城后，并没有得到路西菲尔的回应，所以他们只能用最复杂的最难的办法去一点点地寻找。
领路的正是那个最初被海因里希救下来的士兵，叫做小个子巴顿。
海因里希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麻衣维特，缓缓摇了摇头。
他很清楚维特要说什么。
那是在他们启程从中央王城出发的时候，就一直被他所提起，并且极力阻止海因里希前来的理由。
这是一个阴谋。
阴谋的气息太重了。
为什么格伦西亚会无缘无故消失？
为什么被关在牢房里的魔种会破笼而出，还在城里大肆杀戮？
那些军官去了哪里？
温宁顿呢？
路西菲尔呢？
最关键的是，海克里斯大将，在白天的时候挥军向东南，据说是因为一个神秘人的到来。
如果海克里斯没有离开，格伦西亚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乱局。
“巴顿，你知道白天来找海克里斯将军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尽管海因里希已经朝着他摇头了，但他还是不死心地朝着那个小个子巴顿问道。
“不……不知道。”小个子巴顿愣了一下，随即连忙摇头，“我们这种小兵，怎么可能知道将军大人见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我倒是听说，好像是路西菲尔殿下座下的那位铁浮屠……”另一个好像知道点什么的士兵说了一半。
就被海因里希打断了，他说：“是不是前面就快到了？”
麻衣维特沉默了，他看了一眼自己老师的背影，那已经是一个老人应有的样子了。
“维特，星辰是有自己固定的轨迹的，人的命运也是一样的。”
这是海因里希出门前对维特说的话。
可是，老师，如果星辰的轨迹是走向毁灭，您也甘之如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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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
像是一张网。
温宁顿从黑暗中醒来，感觉到全身犹如撕裂般的疼痛。
他缓缓活动着自己的身体，让那些覆盖在身体上的沉重石块，碎屑，一点点地坍塌，分裂。
好痛啊。
那家伙……
温宁顿努力恢复着力量，感知，还有意识。
四周围无比的安静，又凶险。
他屏息着，双手骤然发力，那已经超脱了这个世界法则的力量，轻易地震碎了那些覆盖着他的积石。
空气，顿时轻盈了起来。
黑暗更浓了。
没有人。
温宁顿的左手摸到了他的枪，已经彻底断成了两截的枪。
他双手抓住了断裂的枪的两端，整个人缓缓站了起来。
他在判断时间的流动，过去了多久。
以及外面的局势，到底到了什么地步。
失去的力量在急速回流，之前激斗造成的伤害并不致命，所以他恢复的很快。
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红酒的气息，那是碎裂的酒瓶里残漏出来的酒的味道。
一切的一切，都在窗外那奇怪的声音响起的瞬间发生。
窗外……
温宁顿走到了窗边，用枪尖挑开了紧闭的窗户。
顿时，混合着浓郁血腥气和拼命厮杀吼叫的惨烈轰鸣声一起交织着，冲入了温宁顿的耳朵鼻腔。
天上，不再下雨。
扭曲着看不清任何轨迹的天空，像是河流一样在流淌。
温宁顿又转头去看那些空空如也的牢房。
意料之中的事情。
正在温宁顿出神的刹那，他感觉到了，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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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
像是一张网。
格雷中将看着窗外如墨的黑夜，点上了第二根雪茄。
屋子里没有点灯。
当有巨大的困扰萦绕心中的时候，他总是习惯关了灯在窗前抽烟。
看着窗外寂静的街道，还有那一座隐没在黑暗里，却又用雄伟的轮廓守卫着整个军部的君王跃马雕像。
他总会莫名的安心。
这就是联邦的武运啊，这就是联邦的力量啊。
没有什么可以阻挡这一股力量。
但是今夜，他点燃了第二根雪茄，却依旧感觉到心神不宁。
也许应该来点酒？
虽然按照军中的要求，在军时不得饮酒，即使在军部也是一样。
可他还是在办公室藏了一瓶经年的好酒，这也算是一点点的，特权？
拿出藏在办公桌下酒柜里的喝了一半的梅林红酒，格雷中将在黑暗里无比认真，小心翼翼地打开酒塞，倒进酒杯。
虔诚地像是在做一次祷告。
为了，心中的平静。
这是格雷中将最后的手段了。
他只希望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乱糟糟的事情，海克里斯忽然挥军东南，在已经获得了大胜的情况下。
海因里希忽然深夜出中央王城。
一切的一切……
“咄咄……”敲门声。
敲门声让格雷倒酒的手抖了一下。
酒洒了。
他愣了一下，但还是站了起来，朝着门口走去。
“谁啊？墨菲吗？”他这样说着，开门。
他没看到的是，他的背后，窗户上一个黑影在升起。
门开。
时间停滞。
一秒钟。
“格雷，武运昌隆……”
老同僚的声音，混合着血的味道。
武运昌隆，那是格雷最喜欢的一句话。
可惜他没想到，最后一次听到却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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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节 【渐起】
嫉妒阵亡。
骄傲。
身死。
雨夜。
林地。
七宗罪的崩溃已经无法阻止。
他们想要重新汇合，但自大已经在最初埋下了祸根。
在苏君炎干净利落地再次斩杀了骄傲之后，人数已经全面占优的人类这一边，十八铁卫和苏君炎的刀锋，直指下一个人。
“西门大人！”终于，剩下的七宗罪已经发现他们完全失去了对于事情走向的掌控。
或者说，事情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的，他们自以为知道很多，但似乎，他们其实也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害怕了。
朝着西门夜楼呼救。
但西门夜楼无动于衷。
这种无动于衷是很可怕的，那不仅仅是让七宗罪感觉到寒心，也是让海克里斯感觉到不解和一种不安。
这个世界上能够让海克里斯不安的人太少了。
而西门夜楼恰好是其中的那一个。
“我说了，我同意你的说法，七宗罪的确是一代不如一代。”西门夜楼忽然笑了起来，“那么不如就到这一代做个了结吧，而且……”
“杀光他们。”海克里斯已经不等西门夜楼把话全部说完了，他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能够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七宗罪被杀光。
魔种，到底有什么图谋？
“有七宗罪作为陪葬，也算没有辱没你的身份了吧？”这一句话，是西门夜楼后面要说的。
而海克里斯，他拔刀。
这里的拔刀，不是说他之前一直没有把刀拔出来，而是他把刀又一次送回了刀鞘。
藏在鞘里的刀，总要比露在外面的刀厉害太多。
下一刀，当海克里斯拔出来的时候，就不是什么普通的招数了。
那是决一胜负，是做个了断的一刀了。
那一刀，会特别的强。
“如果说陪葬的话，还是你来吧！”海克里斯拔刀，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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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魔种之前就被关押在这里。”带路的士兵小个子巴顿率先走到了一栋，之前应该是格伦西亚城的监狱的建筑前，停了下来。
小个子巴顿之前是温宁顿的部下，所以并不知道路西菲尔最后到底出现在哪里。
但他恰好是在换防前在监狱外执勤，他看到了温宁顿进入了监狱。
如果能够在监狱里寻找到温宁顿的话，那么事情可能会变得明朗一点。
虽然，那种可能性很低。
“恩，你们退开。”海因里希点着头，示意带路的士兵让开。
这种局面下，谁也不知道这个曾经关押大量魔种的地方，会存在什么样的东西。
也许里面，正有大量的魔种埋伏着，就等待着人类的靠近。
海因里希举起了一根手指，光在指尖亮起，也照亮了那漆黑的监狱的大门。
上前一步。
骤然。
一股极度凌厉的气息从监狱之内，破门而出。
厚木制的大门瞬间破碎，两个足以刺穿黑暗的锋锐的枪尖，一上一下地冲向了海因里希。
但马上，就在那微微明亮的光耀之下，平息，收敛。
“陛下……”温宁顿一脸错愕，外加后怕地看着门外的这一张老人的脸孔。
差一点就失手杀了光王了。
当然，那不过是温宁顿自己的错觉罢了。
事实上，就算是北王的弧刀，也不可能斩的破光王的指尖一点光明。
“温宁顿，你还活着。”海因里希倒是没有什么错愕的情绪，他很自然地看着从门里穿出来的温宁顿，很欣慰地笑了笑，“很好。”
当然很好。
中央联邦的年轻人，能够活着一个，是一个。
更何况，还是这么年轻，这么优秀的年轻人。
每一个优秀的年轻人，都是对于联邦无与伦比的贵重财富。
所以温宁顿没有死，他很开心。
虽然对于麻衣维特来说，温宁顿没有死，还从关押着魔种的监牢里走了出来。
这一点，十足可疑。
“我输了。”温宁顿似乎是看出了麻衣维特的怀疑，喘了口气，道，“我太大意了，被李拔魔偷袭了，我输给了他。”
“他居然没有杀了你。”麻衣维特半是讽刺，半是别有意味地说道。
“没有。”温宁顿像是没有听出维特话里的意思，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也不知道……”
“那你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海因里希再度打断了麻衣维特的寻根问底，问了另一个看起来更加实际的问题。
“我听到了一个声音。”温宁顿想了一下说道，“在李拔魔偷袭我之前，我听到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什么样的声音？”
“像是……”温宁顿想了一下，说道，“什么重物被嵌进地里的声音。”
“那是什么声音？”麻衣维特似乎很喜欢和温宁顿抬杠。
“最后一个问题。”海因里希却是不再关注这一点，说，“路西菲尔在哪？”
温宁顿只是摇头。
“我在晚饭以后就和他分开了，入夜之后，我没有见过他，他应该是在城主府里。”
“城主府在哪？”
城主府在哪？
当海因里希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城主府在哪了。
因为一个声音从城主府里传出来，传遍了全城。
“光王陛下降临，荣幸之至，路西菲尔就在城主府里，当然，我们也在城主府里，恭候您的大驾。”是，霍恩海姆的声音。
霍恩海姆。
一切的事情就都说得通了。
突然消失的城市。
无故失踪的将领。
被挟持的路西菲尔。
如果是魔种的教父，霍恩海姆·迪多拉希的话。
那么一切，都很顺理成章。
现在他发话了，也就是说，这一场发生在雨夜里的神奇诡秘的地狱之戏就要到达尾声了。
“我们邀请您，一个人，来城主府里，进行一次意义极为重大的，会谈。”霍恩海姆还在侃侃而谈。
一点都不担心他的那些正在城主府之外，被及时到来的魔纹术士协会强者们屠杀的子民们。
“您可以不来，那么，晨星将会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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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节 【看得太轻】
中央王城。
庞贝家族。
那一间完全用火山岩造就的大厅。
亚尔斯·庞贝的进食已经进入到了尾声。
完全生腥的羊排，在亚尔斯雄健有力的撕扯下，将那些根本没有淋干的血汁飞溅的到处都是。
亚尔斯满意地****着嘴唇上残留着的血渍，一边用干净的手绢擦拭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手，一边解着沾满了血液的餐巾。
忠诚而苍老的管家就站立在他的身旁，不言不动，像是一尊严肃的雕像。
“波尔多，你觉得……”亚尔斯将餐巾随手地扔在了桌子上，拿起了一边早就准备好的银质的酒杯。
暗红色的酒液就像是真正的鲜血一样在银质的器皿里存放着，等待着一个强者的取用。
“我为什么能够走到今天这一步呢？”不知道是太久没有和人聊天，还是今夜，实在让人谈兴浓厚。
亚尔斯将酒杯举到嘴边，忽然转头看了一眼沉默的老管家，问了一句，很难让人回答的话。
“自然是主人您，英明神武。”老管家的回答无可挑剔，简单快捷，就像是在心里预先练习了无数遍。
“波尔多，你这个老不死的，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就收起你那套把戏吧，说点我想听的。”亚尔斯并没有因为这个太过阿谀的答案而高兴，又或者愤怒，他只是笑了起来，放下了到了嘴边的酒杯，用他干枯苍老的手指，一下又一下有力而节奏地敲击着黑岩木质的餐桌。
“我并没有说谎，主人，您走到今天，完全是因为您，足够冷静。”老管家还是重复着他的答案，但他并没有结束他的回答，他顿了一下，又说，“还有一点，促使主人您完全领先于其他人的，就是……您足够冷静。”
“足够冷静。”亚尔斯这一次没有再笑骂老管家，而是沉思了一下，随后再次笑了起来，“很好，冷静，我很喜欢这个词，没有错，我就是比所有人，都要冷静，冷静的多。”
他这样说着，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酒液顺着喉咙进入他的胃袋，多余的酒液则从他的嘴唇上流淌下去，染红了他雪白的胡须。
在昏黄的烛光里，他显得既狰狞又豪迈。
根本没有一丝老态。
“那么，你觉得他们，都输在哪里呢？”
他们。
很多人。
那些有资格，和亚尔斯一争高下，以这片大陆为赌注的人。
“光王陛下。”那老管家沉默了一下，却并没有推辞，说道，“光王陛下天纵奇才，一生为了联邦赴汤蹈火，他的人格，几乎没有一丝欠缺。”
“可惜……”
“可惜？”亚尔斯饶有兴致。
老管家替亚尔斯快要空了的酒杯满上，继续说：“可惜，他把自己看得太轻了。”
“他把自己看得太轻了。”亚尔斯也沉默了下去。
像是在咀嚼着这句话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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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王陛下。
海因里希。
此刻，他正站在格伦西亚的城主府前。
城内的魔种之乱，在魔纹术士协会的强者们的带队之下，很快就被平息。
现在，重新整装的人类军队在光王海因里希的背后摆开了阵列。
魔纹术士协会，以会长阿什纳约为首，十人议会八席，也在海因里希的身后待命。
温宁顿重新换了一根长枪，也是蓄势待发。
可以说，只要海因里希一声令下，那么所有人，就会立刻冲入城主府，扫平一切。
但是，不能那么做。
因为路西菲尔在那里。
那来自霍恩海姆的通告，响彻整个格伦西亚。
想要救路西菲尔，就进来吧。
彻彻底底的圈套，明明白白的伏击。
阳谋。
“陛下，您……不能进去。”在场唯一有资格劝阻光王的人，魔纹术士协会的会长，阿什纳约，缓缓开口。
“是啊，老师，您绝对不能以身犯险。”麻衣维特顺势也开口道，这个平时几乎没有任何表情的男人，此时眉眼间也尽是焦躁。
魔种想要杀海因里希的意思太明显了，这城主府之内，不知道埋伏着多少魔种强者。
绝对，绝对不能让海因里希进去。
否则，整个中央联邦都将陷入极度危险的境地。
“老师，让我去。”麻衣维特表情决绝地说道。
如果说一定要死一个人，那么，就让我死吧。
“陛下，我也去，我和维特大师一起进去。”温宁顿也在一旁说道，“您不能犯险。”
他也是语态坚决：“这里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死，但是，您绝对不能死。”
“陛下……”阿什纳约看着海因里希。
魔纹术士协会十人议会的大师们，也在看着他们的精神领袖。
“陛下！”温宁顿猛然单膝下跪，请求整个中央联邦唯一的一束光，不要熄灭。
“陛下！”就在温宁顿单膝下跪的瞬间。
那残存的数万士兵，也是轰然下跪。
联邦的男人们可以前赴后继，但是王不能死。
王死了，联邦就没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海因里希。
他是那么重要。
“我意已决。”海因里希忽然说。
他本来是在看着天空。
天空中有像是河流一样的虚空在缓缓流淌，就是没有星星。
自然也不会看到那一颗叫做海因里希的星辰。
“你们不用劝了。”海因里希原本有些凝重的面容，忽然变得轻松，像是，放下了什么。
“王……为国死。”
天经地义。
说罢，他大步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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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为国死。”
“所以，他一定会死。”
中央王城。
火山岩的大厅里。
老管家用细柔的手绢轻轻擦拭着酒瓶的瓶口。
亚尔斯端起倒满的酒杯，喝了一口，露出了迷醉的神情。
“说的……很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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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三节 【看得太重】
“那么……海克里斯呢？”
隔了很久，像是想起了什么，亚尔斯放下了酒杯，转头又看了一眼老管家。
“海克里斯将军……”老管家放下酒瓶，陷入了沉思。
海克里斯。
此刻。
正在，流血的林地。
拔刀。
拔刀一寸。
一寸，刀意汹涌。
这个世界上，真正的强者，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终极之道。
像是西门夜楼，他的终极之道，是临渊。
是面对无尽深渊的，先退后进的无尽信念。
再比如说北王苏慕白，他的终极之道，是一场永远下不完的血色之雨。
没有人知道那一场雨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那里面有无穷无尽的杀意，仇恨，愤怒，毁灭。
可以说，所谓的终极之道，就是一个强者，毕生的信念，经历，力量，领悟，悲伤，痛苦，快乐，遇见过的人，走过的路，去过的最远的地方的集合。
那是一个人的，全部。
是一个强者，最强的，也是最后的招数。
没有人见过海克里斯的终极之道。
因为他已经太久没有出手了，就算出手，也已经很久没有被人逼到这一步了。
现在，他要拼命了。
他拔刀。
一刀星辰落。
但星辰却并没有落下来。
今夜是个雨夜，是看不见星辰的。
可是就在海克里斯拔刀的瞬间，那一寸之芒显露的刹那。
雨再次停歇。
莫名的，起风了。
不是狂风，是很柔和的风。
就像是傍晚，在无边的大草原上，那种可以吹低草海的草原之风。
那风起的时候，黑暗也褪去了，只剩下一片茫茫的草海。
草海的尽头是荒漠，荒漠的尽头，是一个山谷。
山谷里一个少年带着刀在朝外跑。
他跑出了山谷，跑过了荒漠，跑到了草海之前。
一阵风吹来，所有的风，所有的草都席卷向他，像是在告诉他，你不能离开。
你要回去。
我不回去。
我要走。
我要离开。
少年拔刀，一刀，斩开了草，斩开了风，也斩开了他面前的路。
海克里斯，拔刀。
一刀斩风。
所有的风，所有的草，都顺着这一刀朝着西门夜楼而去。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刀并不凶狠，也不迅捷，它很简单，就是朝前斩。
恐怕任谁都想不到，杀人无数，以军功闻名的中央联邦大将军，海克里斯，他的终极之道，终极一刀，会是这么的简单，这么的轻柔。
它就是朝前斩。
要让风，和草都让路。
于是风和草都让路，它们顺着这一刀，朝着西门夜楼席卷。
西门夜楼，他的披风也向后飘飞。
不是那种猎猎作响的飘飞。
它就是顺着风，像是草一样的飘飞。
海克里斯的这一刀，简单无比，就是要斩开一条出路。
也是斩开这黑夜的杀局，今夜，我要走。
他没有开口，但他这一刀，就是这么说的。
“好刀！”西门夜楼大声喝彩，他收拳在腰，沉腰坐马。
一拳。
顿时，临渊再现。
漆黑无底的深渊，硬生生从一望无际的草海里勃然而起。
将平静和风的草原，吞噬了一半。
同时，西门夜楼的披风也静止了，平静的就像是他四周围的深渊。
就像是在说，此路不通。
请回吧。
但，刀既然已经出鞘了，又怎么可能再收回呢？
想要走的心已经有了，又岂是拦得住的？
“给我让开！”海克里斯挥刀再斩，顿时，风再起。
整个草海再一次朝着那无尽深渊吞噬而去。
这已经完全不是凡人的战斗了，随着海克里斯长刀挥洒，整个世界都坠入了那草海的世界。
并且还在不断地蔓延。
这就是王级之强。
举手投足间，足以同化表层世界。
面对海克里斯的凌厉攻势，西门夜楼丝毫没有退缩，他豪迈迎上，一拳，将无底深渊再次推动，和那无尽草海不断碰撞。
“这一刀，叫什么！”西门夜楼全身的肌肉都贲张了起来，就像是一尊怒神。
“杀草。”海克里斯低低念出这个名字，就像是在诉说着某些不能再回忆的往事。
“是说人命如草吗？”西门夜楼哈哈大笑，这个猜测，也完全符合海克里斯的身份。
纵横沙场数十载，杀人犹如杀草。
可是，从这一刀的表现上来看，又似乎完全不是那个意思。
因为这一刀，不够爆裂，也不够凶戾。
它只是简单，直接。
又……干净？
“不。”海克里斯也摇头，“只是因为我很久以前，住在一个有很多草的地方，要从那里出去，要走很长的路，路上都是一人高的荒草，稍有不慎就会迷失在草海里。”
“后来我想了一个办法，就是把一路上的草都杀干净，才会不迷路，一直，走到外面的世界。”
这……不就是人生吗？
“好一刀……杀草啊！”西门夜楼再笑，笑声震得整个深渊都颤动了起来。
“能在你临死前看到这样美妙的一刀，是我的荣幸！”
“所以……”
“请去死吧！”
似乎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敬意，西门夜楼没有办法再用出更高明的拳术来回敬这一刀，只能更加凶猛，更加狂暴地出拳。
每一拳，都是一个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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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克里斯将军，把自己看的太重了。”沉思了很久以后，老管家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看的太重？”亚尔斯皱了皱眉头，像是在思索着这个词的意思。
“没有错。”老管家点了点头，“海克里斯将军一生征战，无敌半世，他把自己看的很重，所以他很难死，也很被打倒，这样的人往往可以走到最后，一步一步，将自己面前阻挡的东西，都杀个干净。”
“那他岂不是就输不了了？”亚尔斯露出了不解的神情，但更多的，却像是在考验他的眼光。
“如果是从前，的确如此。”老管家点头又摇头，“可惜人总有弱点的，一个人有了弱点，就会输的很快。”
“更何况是海克里斯将军那样的人，他以前把自己看的有多重，现在就会把自己看的有多轻。”
“所以他也死定了。”老管家最后下了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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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节 【走入那良夜】
格伦西亚的城主府很大。
从南到北，几乎占据了整个城市的四分之一。
光王海因里希越过了城主府沉厚肃穆的大门，踏上了完全由白银石铺就的甬道。
人类的大军和强者们，在他的身后渐渐消失不见。
最终，真的什么也不见了。
整个城主府，安静。
寂静。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切割了，和外面的世界。
紧接着，一个声音响起。
“亲爱的海因里希，欢迎。”霍恩海姆，仿佛化身成了整座城堡，在海因里希的耳边，低声细语。
海因里希还在向前，一直到，最深处的大门之前。
那是城主府的最深处了，也是从前格伦西亚城议事的地方所在。
一个男人站在门口，像是一个忠诚的守卫一样，等待着海因里希的到来，接引他进入城堡之内。
“欢迎，尊敬的光王陛下。”是李拔魔，那个迷途的圣堂武士。
现在他似乎又寻找回了信仰，再度站到了黑暗之中。
他微微躬身，示意海因里希进入城堡之内。
海因里希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和谐，又诡异。
明明，已经是兵戎相见，不死不休的局面。
明明，是阴谋杀戮，恨不得立刻要对方死去的谋局。
却偏偏又那么的温和，连一点礼数都舍不得失去。
算是，最后的礼遇？
还是一个王者最体面的死法？
李拔魔起身推开了门，显露出了城堡之中温暖的，昏黄的光。
并没有想象中的黑暗。
海因里希踏步，走进了他的良夜。
门关上。
原本应该是议事大厅的地方，一张橡木制的长桌之后，霍恩海姆带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正在入神地看着一本书。
昏黄的魔动力吊灯在天花板上散发着温暖的光。
路西菲尔就坐在霍恩海姆的左手边，像是，正在等待着一场即将开始的会议。
霍恩海姆仿佛没有注意到海因里希的到来，过了好一会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放下了手里的书，一边摘下眼镜，一边合上书说：“抱歉，海因里希，我的老朋友，请坐吧。”
海因里希坐下。
霍恩海姆揉了揉眼睛，喝了一口还在冒着热气的茶后说：“一个交易。”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笑着说。
一个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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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格伦西亚的狂风暴雨。
流血的林地里的雨。
还在不断地下。
当然，是下在那两个不断碰撞的世界之外。
那无底深渊和无限草海之外。
苏君炎带领着十八铁卫杀死了最后一个七宗罪。
至此，尘埃落定。
至少是，那两个世界之外的世界，已经尘埃落定。
西门夜楼，孤立无援。
他输定了。
或者说，他死定了。
但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他自己却好像并不认为是那样。
因为，他一点都害怕。
惶恐。
他只是不断出拳，兴奋，狂涌。
或者说，西门夜楼，是个从来不会害怕的人。
在他的面前，没有绝境。
一如他的拳头，他的临渊。
现在的局面，可能更加的，让他感觉到，完美。
“我去帮他。”苏君炎观战了一会儿，立刻做出了决定。
其他的十八铁卫却没有办法。
他们虽然也足够强大了，但在西门夜楼和海克里斯这样级别的强者的战斗前，却也是力不从心。
苏君炎单刀而入，一刀切开了他们两个人那足以让表层世界为止崩碎同化的力量。
他本就是曾经到达过王级的人，对于这种已经超越了那扇门的力量，不说掌握，至少是适应，接受，存在，却是没有半点问题。
“欢迎！”对于苏君炎的加入，西门夜楼只是高兴地说了两个字。
他并不介意多一个对手。
圣堂第三牧首，世界上最强的那几个人之一的西门夜楼，本就是那么狂妄的男人。
否则，又怎么会有第二个人，试图徒手去撕碎一架将军级的魔动力武装呢？
“小心一点。”海克里斯则只是说，小心一点。
他倒并不介意两个打一个。
虽然他是个武者，却也是个军人。
战场上，没有公不公平的说法。
只有活不活着。
苏君炎并没有莽撞地直接朝着西门夜楼发动进攻，那跟帮倒忙没什么区别。
他深知一个没有跨过那扇门的人，和跨过了那扇门的人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因此，他很聪明地躲在了海克里斯的草海世界里，只在海克里斯进攻的时候，才发动进攻。
就像是一根不起眼的草，突然，造成致命一击。
这样的加入虽然显得很微不足道。
但往往，强者之间的战斗，就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影响了整个全盘大局。
渐渐的，西门夜楼感觉到压力，还有难受。
他虽然可以把整个世界都变成他的深渊，他的磨难，他可以什么都不怕。
无论什么方向，什么样的进攻方式，都无法给他造成麻烦。
但，量变引起质变。
苏君炎，和他的那一把蚩尤妖刀，就是那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锵——”又是一次旗鼓相当的交锋。
海克里斯的刀，和西门夜楼的拳头，轰击在了一起。
本来是，旗鼓相当。
可苏君炎的刀，改变了这一切。
他抓住了他们交锋的那一个刹那。
出刀。
海克里斯和苏君炎本来就是同出一门的武者。
所以他们的刀术，在不断的进攻里，开始产生无比默契的配合。
这一刀。
几乎同时到达。
海克里斯斩西门夜楼的拳头。
苏君炎斩他的腹部。
一刀。
“噗嗤——”刀，斩进了西门夜楼那堪比王级魔动力武装的强悍身躯。
涌动的黑炎让刀刃斩进去足有半寸。
“你要死了。”苏君炎抬起头。
看见的，却不是西门夜楼面如死灰的脸。
他还在笑。
他猛然，改拳为抓，一把抓住了海克里斯的刀锋。
“不……”他摇头，“上路吧，亲爱的海克里斯。”
瞬间。
苏君炎的瞳孔收缩，他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管都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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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五节 【一路走好】
“咻——”
“嘭——”
骤然。
突然。
猛然。
无比突兀的，枪声。
在雨夜里，在两个不断对抗的世界之外，倏忽而至。
就像是春雨，流星，破茧而出的蝴蝶，你呼吸的第一口新鲜空气。
又或者，一个在你耳边忽然响起的低语。
“十亿光年。”
十亿光年。
居然是……十亿光年！
一下子，很多的记忆从苏君炎的脑海里被翻起。
那个深沉无敌的深渊之洞，那个承载在超级生物体的岩浆之穴。
快的可以冻住时间的刀。
狠的可以击碎虚空的拳头。
凶的一指就能毁灭王的手指。
居然，这一次，他们的底牌是，十亿光年。
那足以让霍恩海姆避退的恐怖一枪。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这一枪。
苏君炎想要回头。
但是……
那一枪虽然听起来就像是在无比遥远的地方射出来的，可实际上，当听到那枪声已经在耳边，那种子弹出膛的呼啸声，在整个脑海里回环的时候。
那一枪已经……
“咚——”到了。
就如同是一颗凿穿了一面琉璃的钉子，那一颗从十亿光年外击发而来的子弹，穿入了海克里斯的身体。
也穿入了他那无限广阔的草海之中。
草海被硬生生地击出了一个空洞。
空洞里有虚空蔓延出来，就像是，黑色的血。
苏君炎狠狠一刀将近在咫尺的西门夜楼斩了开去。
可是，海克里斯已经是像一只黑色的鸟般，被击落了。
他从天空中无力地坠落下去，他的草海世界，在一瞬间，极度萎缩。
夜雨落了下来。
“将军大人！”十八铁卫发出了犹如泣血般的怒吼，他们疯了一样地抢上前去，要去接住海克里斯。
可是……
“已经来不及了。”西门夜楼并没有乘胜追击，他伫立在高高的天上，无尽的深渊在他的身边肆意扩张，他看着还在坠落的海克里斯，发出了一声叹息，“海克里斯……”
他忽然抬头看了一眼西北方向的天空，低声说：“不要觉得遗憾。”
“因为今夜……”
“不止你一个人……”
“走入这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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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不止你一个人，走入这良夜。
格伦西亚。
虚空之城。
没有星星，也没有月光的地方。
却在下一个瞬间，骤然亮起了无可比拟的光。
那光，是从城主府之中亮起的。
那一座从海因里希走入就像是彻底和这个世界，甚至是虚空都失去了联系的城主府之中。
光照亮一切，让格伦西亚，甚至是永远黯淡，看不清来路和去路的虚空，都纤毫毕现。
所有人在这光里，都怔怔出神。
麻衣维特，更是直接落下了眼泪。
因为他感觉到……
那光，是，生命之光。
“老师……”他低声呢喃，声音已经嘶哑。
“老师！”他徒然爆吼着，整个人冲天而起，朝着那一座城主府。
“维特大师！”魔纹术士协会当中，有人试图叫住他。
却是被阿什纳约拦住了，他摇了摇头，看着那一座还在光里的城主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光。
真实的世界，也看到了那一束光。
只因那光，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也是最伟大的光。
最后的光。
海克里斯也看到了那道光，在西北方的天空。
他勉强睁着眼睛，脸色苍白地凝视着那光，忽然，他笑了起来，说：“原来如此。”
血，随着他的笑，牵动着，更加汹涌地从他的胸口涌出来。
止不住了。
虽然他是整个中央大陆的武道巅峰，他的身躯堪比最坚硬的王级魔动力武装。
他的刀，可以斩破虚空，可以斩碎时间，光阴。
可他终究没有斩开那些缠绕在他面前的，无穷的草海。
这一次，没有。
他终究还是个凡人，他也会老会死。
这漫长的数十年，无敌天下，征伐纵横，横刀立马，和这个世界上的所有强者一一会面。
已经是上天给予他的最大恩赐了。
所以说……
“阿炎啊……”他一把抓住了，像是一只愤怒的幼虎般守护在他面前的苏君炎的，肩膀，对他说，“代我和你的师兄说一声，恐怕我……没有办法再履行我的诺言了。”
“今后……”
苏君炎没有回头，他握着刀，死死地盯着天空中的西门夜楼。
西门夜楼也在望着他们，他并不着急动手，就像是在给他们一点最后的，欢聚时间。
“请好好活下去。”
请好好活下去。
海克里斯用力捏紧了苏君炎的肩膀，像是一个父亲，在交代着，最后的遗言。
沉默。
一秒钟。
两秒钟。
雨点像是铅一般重的落下来。
“说完了吗？”西门夜楼很有礼貌地询问。
“带、他、走！！！”骤然，海克里斯，一把将苏君炎整个人提起来朝着很远处扔去。
同时，他的整个人，瞬间，再次，冲天而起！
带着破碎的心脏，还有，决绝的刀锋。
一腔孤勇。
他冲锋，向着那些无尽的草海，一如他年轻时一样。
只是，这是，最后一次了。
“令人敬佩啊！”西门夜楼骤然而动，他感觉到，自己的眼角，居然隐隐，要流出泪来了。
海克里斯啊，真是让人敬佩的男人啊！
所以，这一拳，没有任何的变化，就是为了，敬你这个男人！
“不要开枪！”他出拳的瞬间，再次大吼。
这是真正的，男人的较量。
之前，已经用了最令人不齿的方式，夺取了这个男人继续走下去的权力。
那么这最后一拳，这送他进入永夜的一拳。
就堂堂正正吧。
“海克里斯……”西门夜楼的拳头在最后的轨迹里流动，他看着那个男人犹如饿虎般的眼神，低声说，“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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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节 【有光就有暗】
虚空之城。
格伦西亚。
当麻衣维特踏入城主府的议事大厅的时候，海因里希已经命不久矣了。
那种命不久矣，是可以用肉眼直接观察到的。
枯萎。
苍老。
从前的海因里希，也很苍老，但那种苍老，并不是说失去了全部生命力的苍老，而是一种时间积淀了很久的苍老，厚重。
而现在，海因里希，他的头发，彻底的苍白，他的胡须，干枯的像是大树的根须，还有他的皮肤，是完全的，枯萎。
他失去了全部的生命力。
要死了。
可他安静地端坐在一张议事长桌的尽头，像是不知道自己的死亡已经就在门口了。
麻衣维特的眼泪无法遏制地落下，但他没有出声。
他是个不善于表达自己感情的男人，从前的时候海因里希对他很好，像是父亲一样照顾他，教导他，他也没有过多地表露自己的情感，只是拼命地学习，成长，直到成为一个合格的海因里希的学生。
现在海因里希要死了，他不能哭，至少，不能哭出声。
因为就连海因里希自己，都还是保持着平静。
平静。
而恰恰这种平静，是悲伤的，最大来源。
麻衣维特一步步地走到了海因里希的面前，看着他，低声叫他：“老师……”
“恩。”海因里希像是在出神，他的眼眸浑浊而没有焦距地看着前方。
从前他的眼眸也是浑浊的，但那并不是真正的浑浊，在浑浊之下，还有光的存在。
现在，就彻底，只剩下，浑浊了。
“维特，你来了。”他像是才发现麻衣维特的到来，很高兴地笑了起来，带着一个老人所应有的苍老，还有咳嗽。
他像是在高兴，能够在临死前，还看到自己最得意的学生，来送他最后一程。
“维特师兄……”一直站在一旁没有出声的路西菲尔像是想要说些什么。
但麻衣维特根本就没有去看他。
路西菲尔，还活着。
好好地活着。
而海因里希要死了。
用一个年老的生命，去换取一个年轻的生命的存活，似乎，是一笔好买卖。
可是，路西菲尔活下来了。
中央联邦，却要因此，失去一个，王。
窗外响起了细碎的，仿佛是什么破碎的东西在拼装重组的声音。
原本彻底漆黑无光的世界，隐约，好像有夜色在变换。
门被再次推开。
魔纹术士协会的大佬们，在会长阿什纳约的带领下，一一进入了这间议事大厅。
还有温宁顿。
每一个人，都表现出了，预料之中的震惊。
当那道光升起的时候，其实，大家都已经明白了。
“陛下……”阿什纳约带头，所有人，都鞠躬，带着浓重的，伤悲。
国失其王……
海因里希却依旧还是平静，他老朽而浑浊的眼眸一一扫过那些魔纹术士协会的大佬们，在阿什纳约的身上停留了一会，最后将目光转向了身边的路西菲尔。
很久。
他说了一句话：“诸位……请善待这个国度。”
“陛下！”这一次，所有人，单膝跪地。
那是从内心深处，对于一位的王的，无限崇敬。
“维特，去把窗户打开，看看是不是回到表层世界了。”海因里希却是不再看他们，他看向了自己最得意的弟子。
维特强忍着悲伤，走到了窗边，打开了窗户。
原本静谧如河流的虚空，已经在慢慢地朝着正常的夜空转变。
那是虚空的法则在排斥着格伦西亚，这座不属于虚空的城市。
“扶我去阳台吧，我想再看看，夜空。”海因里希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外面在渐渐转变的夜色，缓缓说。
麻衣维特将海因里希从椅子上扶了起来，走到了窗外的阳台上。
没有人动，所有人，都像是在敬送着这位王者。
此时格伦西亚已经差不多彻底回到了表层世界。
雨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
隐约的，居然能够看到天上的星星。
“维特，还记不记得，今晚我问你的那个问题。”海因里希看着群星若现的夜空，忽然问。
“您……”麻衣维特当然记得，那一句，简直像是谶语般的问话。
维特，你知道我刚刚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自己的命星，不见了。”海因里希无比平静地说。
“老师……”悲伤再一次涌上了维特的心海，他几乎不能自持。
“所以说，都是命中注定啊。”海因里希又笑了起来，“不要为我悲伤，维特。”
“三十多年前，我在天上看到那颗星星，它让我光耀了整个大陆。”
“三十多年以后，它隐没在了群星之中，是要告诉我，时间已经到了，你该走啦。”
“老师！！！”维特终于哭出声了，他扶着海因里希的手剧烈地颤抖，“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您……您……”
“您告诉我，您告诉我，到底是谁，到底是谁，我……我一定要，杀、了、他。”
最后三个字，他说的咬牙切齿，斩钉截铁。
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有那么想要杀死，一个人。
“傻孩子啊。”海因里希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背，说，“命运就是一条河流，你从出生开始，就踏入了这一条河流，随着它一直朝前奔涌，直到最后，你也不知道它会带你去向何方。”
“高山，大海……”
“我想我的命运就到这里了吧。”
“人生啊，有出生，就会死亡。”
“就像是这个世界上，有光，就会有暗的。”
有光，就有暗。
最后一句。
海因里希的笑容，定格在那个瞬间。
下一刻，骤然，维特扶着的那只手，破碎开来，就像是星辰一样，一点一点地，随风散了开去。
“其实……也不错啊，至少又看到星星了。”
“老师！！！”维特像是疯了一样地去捕捉那些破碎的星辰。
可是。
这个世界，就是，有光，就有暗。
海因里希。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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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节 【凯撒，我跌倒了】
“师叔！！！”流血的林地之中，撕心裂肺的吼叫。
这是苏君炎第一次叫海克里斯师叔。
从前的时候，他总觉得，他和这个被称作中央之虎的男人之间，有着一层隔膜。
哪怕这个独眼的男人对他青睐有加，处处维护，甚至不惜以性命作为赌注，来拯救他的生命。
但，就是隔阂。
是一种苏君炎对于人类已经不再相信的隔阂。
直到这一刻，这个独眼的男人要去死了。
为他而死。
他才感觉到了巨大的，真实的悲伤。
十八岁以后，他没有了父亲。
但是他想，如果他的父亲在他面前死去，也一定就是这种感觉了吧。
所以当十八铁卫都拼了命地来拉他走的时候，他奋力挣扎，他要站起来，拿起他的刀。
去给他的父亲复仇。
“滚开！！！”他怒吼，声嘶力竭。
却没有半点作用。
因为，已经来不及了。
天空之中。
狭路相逢。
西门夜楼一拳，轰在了海克里斯的绝命一刀上。
最后一次。
海克里斯的独眼，看到了西门夜楼的脸。
但其实，他看到的，又不是西门夜楼的脸。
那是无穷的草海，草海淹没了他。
就如同是少年时无数次，他想要走出那片包围他的草海。
最后总是，被师弟从后面绊倒，他倒在地上，对师弟说：
“凯撒，我跌倒了。”
这次真的。
“卡擦——”海克里斯的那一把老旧的有很多伤痕的刀，彻底的，像是风化一般的粉碎在了黑暗里。
他跌倒了。
将星陨落。
草海疯长。
黑暗彻底降临了整个世界。
海克里斯再度坠落在了地上。
“噗通——”雨已经停了。
“将军大人！！！”沉默了一秒钟。
所有人。
十八铁卫，不再坚持着带苏君炎走。
因为他们的将军，已经死了。
他们比苏君炎更加疯狂，更加快速地朝着西门夜楼冲去，他们要维护海克里斯最后的尊严。
他们是十八铁卫。
他们活着，就是为了将军去死。
十八柄刀，十八个冲锋的灵魂。
却一一死死在了那无穷无限的，黑暗之中。
西门夜楼像是驱赶苍蝇一样，一拳一拳将那十八个冲向他的人轰开。
一拳，就是一条人命。
十八拳，十八条人命。
十八铁卫，尽殁。
第十九拳……
“当——”剧烈的轰鸣，从西门夜楼的拳头上，不断地震荡开去。
却最终，还是被那些黑暗给统统吞没。
包括那一把刀上的，熊熊黑炎。
第十九刀，苏君炎的刀。
他的杀命一刀。
却被西门夜楼一拳荡开，没有任何的可能突破。
于是他明白了，之前那一刀，是西门夜楼故意让他斩进去的。
为的就是……杀海克里斯。
所以，其实是他杀了海克里斯。
是你，杀了，海克里斯。
一种无限回旋的声音在苏君炎的脑海里震荡开去，他感觉到整颗头颅都要炸裂开来。
他只能拼命挥刀，希望可以斩开面前那深入渊海的黑暗。
但是，黑暗纹丝不动。
这就是，王级强者和站在门外的人的，真正的差距。
也是……现实的险恶。
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的。
美好的东西注定会消逝。
你想要救的人，为你而死。
所有对你好的人，都不得善终。
苏君炎……
“啊！！！！！”苏君炎感觉到太阳穴在不停地剧烈地跳动。
他想要死。
“你想要死？”西门夜楼抵着他的刀锋，低低地笑。
你想要死？
你想要死。
这四个字。
犹如蛇一样钻进苏君炎的脑海，让他不停地，不停地颤抖了起来。
“来啊，来啊，来啊！！！”
“杀了我啊！！！”
“杀了你。”西门夜楼还是低低地笑，“我倒是想这么做。”
几乎就是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就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被锁定了。
“开个玩笑而已。”他一把，把苏君炎推了出去，他并不打算再和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做纠缠。
今夜，已经结束了。
他这么想又一次看向了西北方的天空。
可苏君炎，并没有打算放弃，他还是不死不休地要冲向西门夜楼。
“咻——”就在这时。
枪声又响了。
十亿光年。
一枪，轰在了苏君炎的大腿上，将他整个人轰飞了出去，轰到了，海克里斯的身旁。
刚刚觉得有点不耐烦，打算出手教训一下苏君炎的西门夜楼咧了咧嘴，低声自语了一句：“聪明的家伙。”
苏君炎爬不起来了。
西门夜楼朝着深藏在黑暗的不知道哪个角落的打了个招呼，打算离去了。
而，意外。
也是这个时候发生的。
没有人会想到的一个意外。
西门夜楼，包括那些还在路上的圣堂的强者们。
他们为了今夜，为了那个足以让魔种君临世界的大计能够实现，而抛注了全部精力的今夜。
却忽略了最关键的东西。
他们的大计的，那个核心。
一声怒吼。
痛苦的怒吼，从最远的东方传来，好像是穿越了整个无尽之海，还带着一点点的，新大陆的苦寒之气。
当听到这一声怒吼的时候。
原本已经心满意足的西门夜楼，瞬间，脸色差到了极点。
他霍然转头，看向了，苏君炎。
“苏慕白……”他低语，“好一个苏慕白啊……”
“既然你一定要这样的话，那么……”
这个那么出口的时候，西门夜楼已经出拳了。
这一次他根本不管身后那略显仓促的瞄准了他的，那杆恐怖的枪。
他动了杀心了。
真正的杀心。
“既然你要破灭我们的梦想，那么……”西门夜楼缓缓说，“我就杀了你儿子。”
“当——”快到不可思议的一拳。
这一拳，携裹着黑暗，足以在一秒钟不到的时间内，把苏君炎吞没。
可是，就在拳头即将轰在苏君炎绝望的脸孔上的时候。
一点寒霜乍现。
挡在了，西门夜楼的面前。
那是……
一具铁甲。
一把铁剑。
一把不会说话的铁剑。
铁甲无言，苏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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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八节 【我回来了】
“是你……”西门夜楼的拳头印在那一把骤然出现的铁剑之上。
那携裹而来的黑暗和那一把平平无奇的铁剑上的寒霜碰撞在一起，最终消弭成了平静。
只是苏将军握剑的手，有那么一刻的，颤抖。
“这么说，他果然是苏慕白的儿子？”
苏将军不答。
“小红衣，让开吧。”西门夜楼看着那具好像丝毫没有温度的铁甲，再次，缓缓说。
铁甲还是无言，仿佛是在无声地说，想要过去，就踏着我的尸体吧。
“看在当年的交情上，我不想杀你。”西门夜楼这样说着，又看向了已经基本完全动弹不了的苏君炎，“但这个孩子，不知道是苏慕白跟谁生的，你有必要护着他吗？”
“值得吗？”
“你跟着他那么多年，结果他却跟别的女人连孩子都有了。”
“凭什么？”
凭什么？
毒蛇，再次从西门夜楼的嘴里钻了出来，钻进人的心底。
让人蠢蠢欲动。
可是，苏将军不动。
不动如山。
她像是根本没有听到西门夜楼的那些话。
不做任何回应，不承认任何事，也不否认任何事。
她只是在诉说一件事情，你不能杀他。
背后的那一支危险到了极点的十亿光年再次，稳定地瞄准了西门夜楼的后心。
所有的一切，都在劝说着西门夜楼，你该走了。
可是……
“苏慕白，你真的不应该……”西门夜楼好像是自语着，再次举起了拳头。
这一拳……
黑暗无底。
西门夜楼好像是下定了决心，要顶着足以杀死王级强者的一枪，和足以抵挡住王级强者的一把剑之前，杀死，苏君炎。
“去碰我们的梦想啊。”这句话落地，西门夜楼再无顾忌，他一拳。
整个空间都震颤了起来。
那种震颤，让十亿光年好像都迟疑了一秒钟。
让那把沉默的铁剑，都无法来得及。
他是真正的强者，他想要做什么事情，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阻止的。
仿佛是验证这个念头，他的背后镌刻着强者两个字的披风，无风肆意飞舞了起来。
他要，杀、人。
“呛啷——”
而就在那一刻，当黑暗彻底笼罩整个世界的时候。
连足以穿越十亿光年的子弹都沉默的刹那。
有一把刀，斩破了这黑暗。
有一片风雪，冻住那震颤的空间。
玄衣白发。
苏慕白。
苏慕白从虚空中来，一刀斩碎了西门夜楼这一拳。
“夜楼兄，我没有迟到吧？”他温和地笑笑，尽管全身都看起来有些狼狈不堪。
可就光听他说的话，他持刀的那种仪态，他依旧像是一个姗姗来迟的，贵客。
“苏慕白！！！”骤然看到这个可以说是天大的仇人，西门夜楼激动的整个人须发皆张，“你到底，做了什么？！”
一字一顿，黑暗再度从他的身周弥漫。
尽管，因为过度地使用力量，一些绝对不可能出现在王级强者身上的伤痕，已经开始在他的肌体上蔓延。
“你猜啊。”苏慕白还是笑得春风十里。
下一刻，一个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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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不知不觉，就快要亮了。
格伦西亚，已经完全回到了现世的虚空之城。
悲伤的气息已经弥漫了全城。
尽管光王的死讯并没有传出来，但大多数的士兵，已经从最初的那一道光里，感觉到了什么。
今夜真是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了。
多到所有人都好像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仿佛那些同袍都还没有惨死而去，他们也还在睡梦里。
等到天亮了，他们就起床，然后在伟大的晨星之耀路西菲尔的指引下，朝着东南海岸继续前行，直到，看到大海。
但，世界就是这么残酷的。
很多人死了，很多事情发生了。
那是注定的。
就像是一条奔涌不息的河流，它不会停止。
“通告全国吧。”阿什纳约看着还在阳台上，久久驻足的麻衣维特，朝着其他人说道，“这件事反正藏不住的，与其引起不必要的恐慌，陛下更需要一个最隆重的葬礼。”
“先通告中央王城吧。”路西菲尔也在看着麻衣维特。
太突然了。
光王的离去。
但其实……
“需要通告吗？”一直在阳台像是化作了雕塑一样的麻衣维特忽然转身，看着屋子里的所有人，冷冷说道。
“维特师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路西菲尔皱起了眉头。
“老师不需要葬礼，根本不需要。”麻衣维特这样说着，一步步走向了门口，“他需要的……”
“是一个真相。”
一个真相。
屋子里陷入了极端的沉默。
所有人都在观察其他人。
很久。
突然。
一个声音，从窗外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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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要亮了。
中央王城。
街道上依旧是冷冷清清的，结束了一夜巡逻的士兵们准备回去休息。
换班的士兵懒洋洋地踏着步子进行交接。
有早起的小贩在远处打开了铺子，准备开店。
安静，没有波澜。
没有人会发现，或者说在意昨晚发生了什么。
哪怕整个血流成河，尸体遍地。
中央王城是个深邃无比的泥潭，足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吞噬一切不光彩的东西。
然后变成最普通的样子。
这个世界，已经变了。
“终于结束了。”亚尔斯·庞贝一边伸着懒腰，一边推开了窗户，看着即将褪去黑暗的城池，露出了略显疲惫，却满足的笑意。
“真是漫长的一夜啊。”
老管家在他的身后收拾着最后的残局，这一夜终于要过去。
而就在这时。
似乎是不让这个漫长的良夜划上最完满的记号。
一个声音，响起了。
那是一个，悠长的，像是沉睡了无数年的人，终于从睡梦中醒来的，满足叹息声。
那么的悠长，悠长的足以穿越数万海里的大海，还有无边荒寂的大陆，传到了，这个中央大陆的心脏。
那声叹息像是在告诉所有人。
我回来了。
亚尔斯的懒腰停滞在半空中，他的手，扶着窗，僵硬。
很僵硬。
“波尔多，我的老朋友……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
不自信的发问。
不自信的，完全不像是，那头昨夜的雄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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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九节 【第三次踏入】
天终于亮了。
梅林城。
一夜无话。
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些潜伏在城外的暴风雨，消散了。
从始至终，好像都没有存在过。
城里的数千民众，还有伤残的银色黎明士兵，都安然地活过了那个风雨的昨夜。
奥莉薇亚，理应觉得庆幸，安心，满足的。
但她坐在城头上，看着视界的最远处，那些已经隐没在天光下的森林的边缘，怔怔出神。
她总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什么。
又或者，错过了什么。
“他会回来的。”奥德修斯满眼血丝地走到了奥莉薇亚的身旁，他也是一夜未睡，昨夜的险恶，让任何人都不可能安然入睡的。
“恩。”奥莉薇亚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
他还会回来吗？
会吗？
不会吗？
不知道。
“铁浮屠醒过来了。”奥德修斯像是没话找话的样子，他也看了一眼远处的森林的边缘，觉得早晨的空气总算要舒服了很多。
“恩。”奥莉薇亚还是心不在焉，她并不关心这一点。
至少，现在不关心。
甚至就算是之前，她听到了那一声，应该，可能是全世界的人们，都已经听到了，犹如宣示着什么的一般的，叹息声。
她也根本不在意。
她知道，很多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了。
这个世界上。
昨晚。
那个风雨如晦的深夜。
有光，有怒吼，有流血，有阴谋，有杀戮，有牺牲，有决定，有失去。
但她，统统不关心。
她只关心一点，他还会回来吗？
尽管……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奥德修斯试图缓和一下气氛，又或者，是试图安慰一下，这个非常难以交流的女孩。
“我的确已经做的够好。”奥莉薇亚像是梦呓一般地自语道。
于她的姓氏，她的身份，她的力量来说，她的确已经做的够好。
她保护了整个梅林城，那些无辜的民众，伤重的士兵，还有这片联邦最前沿的阵地。
可是。
可是。
可是……
她最终没有和他站在一起。
在昨晚那些凶恶的风雨里，不知道有什么在等待着的丛林里。
她目送着那个男人独自一人走入了黑暗。
从此……
从此。
光暗永隔。
就像是一个选择题，为了拯救某些人，保护某些东西，就要放弃某些东西，某个人，某些感情。
一个公平的交易。
不公平的结果。
奥莉薇亚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结果，她以为自己已经不是那个任性的小姑娘了，她想要尝试变得成熟，承担一些责任，做一些重要的决定。
但最终，那些决定让她不知所措。
还是说，人要成长，就注定要失去某些重要的东西？
“走吧。”她霍然转身，早晨，还带着湿气的风扑到她的脸上。
在那一刻，她最想念的是，那个夜晚，在帐篷里，他们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如果所有过往说过的话，发过的誓言都会成真，那么……
“他不会回来了。”
她希望，这一次，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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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经彻底放亮。
流血的林地。
血已经顺着雨水被稀释成了看不见颜色的液体，最终都融进了泥土里，然后给那些种子提供养分，来年长成好看的花。
苏君炎就跪在那些来年可能会长满的花丛里，他的身旁是海克里斯。
或者，准确一点的说法是，海克里斯的尸体。
海克里斯已经死了。
十八铁卫也已经死了。
七宗罪也死了。
很多人都死了。
只有他还活着。
他拄着他的刀，伫立在海克里斯的尸体前，不肯动弹一下。
就像是一尊石像。
在守护，又像是在，赎罪。
西门夜楼已经在早一点的时候离去了，不知道是自知一夜血战，已经不可能是苏慕白的对手，还是，他想到了一点别的什么东西。
至于说暗处的那一把杀死了海克里斯的十亿光年，没有人知道它是不是走了。
可是在北王面前，就算是十亿光年，也有到达不了的彼岸吧。
北王苏慕白，他满身狼狈，伤痕累累，却丝毫不能掩盖一分一毫，他的气度无双。
他持着已经回鞘的弧刀，站在一地狼藉的林地里，看着苏君炎，不说话。
很久以后，他看了一眼还是牢牢守卫在苏君炎面前的苏将军，道：“我没能阻止他醒过来，要准备一下后面的事情了。”
他这么说着，不再看着任何人，而是踏步，准备离开。
“我先走了，你一会也离开吧。”
苏将军没有回答，只是用铁剑轻轻敲击了一下身上的铁甲，算是答应了。
苏慕白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林地里变得更加寂静。
寂寞。
“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苏将军，铁甲无言的苏将军，很是难得的，看着苏君炎，说了一句，更不常见的，安慰人的话。
但显然，苏将军铁剑无敌，安慰人却并不拿手。
这样的安慰的话语，在这种时刻，显得实在有些苍白无力。
苏君炎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像是一个死人一样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时间又过了很久。
直到，林地的远方，渐渐响起了脚步声。
大队人马的，脚步声。
苏将军知道自己该走了。
她又看了一眼苏君炎，还想说些什么，但明显，苏君炎不会听。
她只能，转身。
“我是不是……一个特别不详的人？”
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苏将军偏头，看到的，却还是苏君炎冷漠如死的脸。
“别想太多，实在不行，就来北国吧。”她那么说着，渐渐消失。
只因，先头部队，已经到达了。
几个身穿联邦特种作战服的士兵最先到达了这个流血的林地。
他们看到了一个铁甲的影子，以及……
静默。
完全，无话可说的静默。
之后是，更多的，源源不断的静默。
中央联邦东南大军，先头部队，在军务官劳伦斯·汉尼拔的铁命下，奋力前行，急行军，终于是在天亮的时候，赶到了……
海克里斯的，死亡现场。
所有人，都像是被冻结了一样僵在了原地，越来越多的人，停了下来。
整个队伍，像是一条长龙一样充塞满了这片林地。
这个时候，军务官劳伦斯终于来到了队伍的最前列，他终于看到了，他的将军大人。
他的手颤抖着，伸出去，想要触摸些什么。
可是就在此时，苏君炎忽然站了起来，他一把抱起了海克里斯的尸体，朝前走。
所有人下意识地让开了道路，包括劳伦斯。
苏君炎一步一步，并不快的，近乎蹒跚的朝前行走着。
一路上所有人如同潮水一样分开。
渐渐的，一个声音开始在队伍里传扬了开来。
“大将军……死了。”
大将军，死了！
中央联邦军部大将军，大统领，人称中央之虎的海克里斯·拉文霍德，整个大陆上最强的男人，死了。
一片哀嚎，痛苦，甚至是声嘶力竭。
但这些，苏君炎好像都听不到了。
他一步步朝前走，只觉得，隐约，在前方，有一条河流，在等待着他。
第三次踏入。
苏君炎，你真的是个，不详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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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节 【王的血和嬗变时代（上）】
新大陆历两百二十八年，九月十日。
光复之日。
亦是国殇之日。
当中央联邦大军终于收复了东南沿海全境，将联邦的旗帜插到海岸边缘，将最后一个魔种杀死，抛进无尽之海的时候。
光王海因里希崩亡的消息，也终于传遍了全军。
不，是全联邦。
全联邦通告。
伟大的光王陛下，全联邦的支柱，中央大陆最后的壁垒和光辉，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海因里希·布林莱特，死了。
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他所热爱，守护了数十年的世界。
然而，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就在光王的死讯传遍全大陆的时候。
另一个让人痛心疾首的消息，随即传来。
中央联邦军部大将军，大统领，中央之虎，站在中央大陆武道最巅峰的那个男人，海克里斯·拉文霍德，在几乎光王崩亡的同一时间，战死沙场。
一夜之间，两个中央联邦功勋最为卓著，同时也是力量最为强大，素来有联邦双壁之称的元老重臣，双双去世。
举国震痛。
双王离世，中央联邦犹如少了两大擎天之柱。
之后的岁月，谁堪挡强梁？
谁堪扶联邦之大厦？
一时之间，举国沸腾，有高喊出海！出海！出海！一路直杀至新大陆，杀光所有魔种的人。
也有质疑，为何一场局部战役，居然能够连死两位王者的，这中间到底隐藏什么外人无法得知的阴谋龌龊的人。
但归根究底，尘埃落定。
尘归尘，土归土。
死去的人，就是死去了，不会再复活。
失去的东西，就是永远失去，没可能再拿回来。
结果就是结果。
结果最重要。
结果就是，东南沿海战役，以中央联邦全胜终结，在半个月之内，连续收复七城，所有的魔种都被重新赶下了海。
这样的战绩，不可谓不壮观。
可是，以两个王者的死，换来了这样的战绩。
又有谁说得清，到底是不是真的值得。
可能也只有后世的史学家，透过时光的缝隙，站在历史的分野之中，才能再度来评说，这片在后来被称作王之墓场的土地上曾经发生的过的那些事，到底，有着何种意义。
现在。
人们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悲痛，哀伤。
文洛特。
东南沿海的第一站，离无尽之海最近的地方。
据说，这里也是东海岸圣骑士的家乡。
海克里斯的追悼会就在这里进行。
一个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的地方。
因为就在一天前，中央联邦军部已经发来了通告，要求即刻将海克里斯的遗体运送回阿姆斯特，然后通过魔动力转移阵，将遗体快速传送回中央王城，以便于举行最隆重的葬礼。
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
军务官劳伦斯·汉尼拔，整个东南光复军实际上的领袖，拒绝了这个看起来很是平常的请求。
他在第二天举行了这个追悼会。
一个只要不是太迟钝的人，都能够感觉到的，不寻常的举动。
但大多数人，现在都沉浸在联邦双王去世的悲痛之中，并没有察觉这一点。
甚至有些人听说了，今天在中央王城，将举行光王海因里希的追悼会，并且会利用最新的魔动力映画技术，将这一盛况，公告全国的时候，还产生了一些不满的情绪。
毕竟，在他们的心里，光王海因里希再伟大，也不可能伟大的过他们的王，大将军海克里斯阁下。
而且，海克里斯也的确和光王不相上下。
光王能在中央王城享受至高的荣誉，享受全国人民的注目和哀悼。
而大将军却只能在这荒僻的海边，被冷冷的海风吹。
凭什么？
大家都是为了联邦而死，凭什么会有这样的待遇差距？
对此，劳伦斯没有做任何解释。
他当然不可能对手下的这些士兵说，中央联邦军部的那几个海克里斯生前的嫡系，忽然就有一大半联系不上了。
他当然不可能对这些士兵说。
那些最忠诚于海克里斯的特殊部队，也几乎已经完全脱离了控制了。
种种现象都在诉说着一些残酷的事实。
有些人死了，并且这些人都极其的重要。
但并不代表，这些人死了，世界就不会再运转了。
相反，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忍的，当人们沉浸于悲痛中无法自拔的时候，更多的阴暗的，龌龊的，**滋生的事情，都在悄悄的，像是潮气中的细菌一样蓬勃生长。
这个世界要变了。
这句话劳伦斯已经对苏君炎说过了。
他在暗示着一些什么，在鼓励着一些什么，也在挑动着一些什么。
这是个嬗变的时代。
每个人都要做好完全的准备，来迎接之后一系列的，无法预料的现实。
劳伦斯是个忠心耿耿的男人。
海克里斯曾经给了他生命，也给了他无上的权力和信任，他像是兄弟一样地看待他。
所以他永远都不可能辜负那个独眼的男人。
那只凶猛的老虎。
所以他也坚决不可能将那些曾经那只老虎拥有的东西，就那么随便地交给一些无关紧要的人。
最重要的是，那些人很可能还是杀害那只老虎的罪魁祸首。
他需要完成那个男人的遗愿，他至死都在做的事情。
他要保护面前的这个孩子。
然后，将这个孩子推上最高的王座。
他是要成王的男人。
就像那只老虎。
但苏君炎无动于衷。
他已经保持着这个状态很久了。
从那一天早晨开始。
他一步步将海克里斯的尸体抱回了中军大营，然后就守在他的尸体前，不肯再动一步。
哪怕他最心爱的女孩来到了他的面前，他的眼眸也不曾抬一下。
“奥莉薇亚殿下……”劳伦斯朝着那个女孩叹了口气。
女孩却没有什么太坏的情绪，她平静地看着苏君炎，又看了一眼外面还在等待的数万大军。
“君炎，该过去了。”她缓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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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节 【王的血和嬗变时代（下）】
同一时刻。
中央王城。
回师的东南沿海光复军，自发地守卫在了光王的灵前。
尽管光王在最后一刻完全消散成了光，连遗体都没有留下来，但回到中央王城的路西菲尔还是第一时间为海因里希建立起了衣冠冢。
在中央王城的中央广场。
超过十米的高台被搭建起来。
以最快的速度，在最短的时间内，由联邦最顶级的大匠师雕篆制作的巨型白莹玉光王雕塑被摆放在高台之旁。
高台上摆放着从前只有皇家才能使用的黑岩木君王规格的棺椁，棺椁之中摆放着海因里希生前穿过的衣服，还有他翻阅最多的书籍，以及那一张被中央联邦皇家占星学会官方认可的，星位图。
那颗叫做海因里希的星辰，尽管，那颗星，现在已经不知所踪了。
棺椁的一边，有个守灵人一直坐在那里，已经好几天了。
几乎滴水不进，形容枯槁。
简直，就像是在赎罪。
这个人，就是路西菲尔，那个光王用自己的生命挽救的年轻人，中央联邦未来最闪亮的那颗星。
他觉得是自己害死了海因里希。
于是他近乎自虐般地对待自己，以此，希望换来，光王的在天之灵的谅解和宽恕。
但其实，根本不必如此。
所有人，每一个自发前来悼念光王的人，抬头看着那个守护在棺椁旁的年轻人的时候，都会觉得，已经足够了。
光王陛下牺牲了自己，换来了联邦的未来。
他死的时候，一定没有怨恨路西菲尔。
他是心甘情愿，死得其所的。
所以，路西菲尔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振作起来，不要让光王陛下的遗志，就那么白白消散。
于是，就在今天，路西菲尔回了一趟家，洗漱了一下，换了一身最正式的衣服，把自己的精神重新调整到最巅峰。
他再次回到了高台上。
高台之下是那些自发前来守灵的东南光复军士兵，那些在格伦西亚城中，那个犹如梦幻般的杀戮之夜里活下来的人们。
他们也在守护光王，跟随着他们的首领一起。
是光王给予了他们新的生命，也是光王拯救了路西菲尔的生命。
于是很奇妙的，一种莫名的共鸣，让这些士兵觉得，他们已经和路西菲尔是一体的了。
他们都是光王陛下最后的遗存，他们应该追随着路西菲尔，去创造更美好的世界。
军部并没有节制他们这一次的自发的举动。
因为军部自己还处在一种焦头烂额的状态。
军部的主人，大将军海克里斯·拉文霍德战死东南。
军部已经完全乱套，再加上大将军的遗体迟迟没有从东南运回，更是给原本就前途未明的军部蒙上了一层阴霾。
没有人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也就更加给这支好像已经被军部遗忘的孤军，有了一些坚定追随路西菲尔的信念。
总之，他们现在所有人，都在望着高台上，他们的将军，领袖，路西菲尔，等待着他的指示。
路西菲尔在看着台下，他的士兵们，还有越来越多的在聚拢的民众们。
可以传输到全联邦大部分主要城市的魔动力映画装置，已经安装完毕。
上议院的大佬们也都已经到场，议长亚尔斯·庞贝，红衣议员的领袖费马·罗德里格斯，还有所有的红衣议员，除了，副议长维克多·兰开斯特。
据说这位副议长在听闻光王崩亡的当夜，就哀痛到直接晕了过去，至今还在床上修养，不能走路。
另一边，魔纹术士协会的大佬们，也全员到场，他们的身后，则是无数的自发从全国赶来的魔纹术士们。
相比于普通人，魔纹术士们的悲痛还要更甚，因为光王对于他们而言，不仅仅是一个王，更是他们的精神支柱，是他们所渴望的最高峰。
如今这个最高峰轰然倒塌。
每一个魔纹术士，都感同身受。
就如同是，他们每一个人脑后的冥想魔纹少了一个最重要的部分一样。
军部并没有来人。
军部现在是一滩深不可测的水，没有人愿意踏进去，也没有人能够爬出来。
好在，路西菲尔本身算是军部的代表。
所以，这是一次，极其庄严肃穆，极其正式的，追悼会。
为了光王海因里希。
也是告别。
向所有人宣示，在今天之后，一个时代要过去了。
路西菲尔看了一遍，所有人，然后他微微点头致意，他开口了：“诸位，首先，我要向大家赎罪。”
“是我害死了我的老师，伟大的光王陛下。”
静默，没有太大的反应，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路西菲尔的执念。
其实，并不是那样。
他这几天所做的，已经足够了。
人们更期盼的是，他能够站起来。
“我请求大家原谅我。”很诚恳的话语。
没有人会再觉得是这个年轻人的错了。
如果真的要说错的，只能说，是这个时代的错。
这个嬗变的时代。
“光王陛下……他一生朴素无华。”路西菲尔顿了顿，开始缓缓诉说，那道曾经最亮的光，他的一生，“他从微茫中崛起，一如他的命星一样，在一夜之间亮彻整个星空。”
“从他觉醒的那一晚开始，整个中央联邦的人们都知道他们多了一位王。
而海因里希陛下，也用他的一生为这个王的身份付出了所有。
第九次净化战争时期，他独挡当时的泛大陆最强者北王苏慕白。
在之后的历次净化战争中，他都站在战争的第一线。
他是整个中央联邦的高墙，抵挡了魔种所有的犹如洪水般的咆哮。
他收拢了全联邦所有的没有钱继续魔纹道路的有天赋的少年，给他们提供充沛的资源，从他们之中选出最优秀的人才，悉心地教导他们，把他们培养成最强大的魔纹术士，为联邦效力。
他是整个联邦的教导者，引路人。
他用一生为这个国家付出了所有。”
“让我们哀悼这位伟大的王者。”
还是静默，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深沉地哀悼这位昔日的伟大的王者。
五分钟以后，忽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
“太阳！”
“太阳！”
“太阳！”
“太阳！！！”
紧接着，就是渐渐高起的，铺天盖地的喊叫声。
是送给台上的那位，未来的，王者的。
路西菲尔平静地看着一切，甚至带着一丝哀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