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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法唯心     吉诺弯刀txt下载     吉诺弯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七十五章 艰苦战斗(下)

    (一)

    当你重新能够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模模糊糊。

    一团团乌云般的影子在你视野里无规律地游动。

    你感到自己的视线无法成功聚焦在任何一点上,好像视网膜的镜子已经变形并且蒙上了厚厚的水汽。

    这让你产生视力不属于自己的某种异己感。

    有一刻,你迷迷糊糊地想着今后还能不能再次看到世界的清晰面目。

    就在你这样想着的时候,你感觉到一滴雨水掉落在你的手背上。

    你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下雨了。

    然后,你逐渐记起自己在室内。然后,你重新想到那滴雨水。

    然后,我的影子进入你的心里。

    你一个激灵,突然清醒了过来。

    就在这一个激灵的刺激之下,你的视力恢复了正常。

    你的视线聚焦在我的脸上,我脸上那种因为太过恐惧而发怔的表情映照在你的眼睛里。

    你感到有什么推了你一把,你终于奋力离开了那种一动也不想动的静止状态。

    你动了一下,你抓住了我的手。

    你疲惫不堪地说:“对不起,心心,让你久等了。”

    你每说一个字,就感到有一根长针从胃里向后背刺了过去,引起神经一阵痉挛的跳动。

    你不得不再次闭了一会儿眼睛。

    你的声音和动作让魂魄重新回到了我的身上。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像泉水一样喷涌了出来。

    我说:“你怎么了?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我说:“你,你生病了吗?你还好吗?”

    你没办法回答我。你又休息了一会儿。力气在你全身各处一点一点重新聚集起来。

    你开始感觉到我的手在你的紧握下像冰块一样。你看到我的运动背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滑落在地上,而我对此毫无知觉。

    于是,你抵抗着那种针刺的感觉,你说:“刚刚胃里有点不舒服。现在已经好了。”

    你说:“可能最近太累了。我答应给博桑那边写一个训练手册。所以,晚上常常熬夜。也许晚上穿太少了,胃有点着凉了,积了一些寒气。”

    你看着我,你说:“我没事。干嘛哭啊,心心。”

    我温热的眼泪不断地滴落在你的手上,大有小雨转暴雨的趋势。

    你困难地转动着脑子里的某个部分,感觉到它如此沉重。

    然后你想到一个主意。

    你说:“别哭了。看,都哭成小花猫了。能不能帮我倒点温水喝?”

    (二)

    温水快要喝完的时候,你感觉已经好多了。那种针刺的余痛也最后消失了。

    当日光灯重新被打开的时候,你看到了墙上的时钟。你心里跳了一跳。难道刚刚疼痛的时间有这么久吗?

    你说:“都怪我,耽误你回家了。你得赶快回去。天都黑了,我去给你家打个电话,直接送你到家门口吧。”

    你说着就站了起来。

    你觉得自己站起来已经没有问题了,当你真的站起来的时候,你却发现这不是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你不得不抓住椅背支撑了一下,以免自己摔倒在地上。

    你抓住椅背深呼吸了一下。

    我担心地看着你。

    你笑了一下,你说:“不好意思,坐太久了,腿有点麻了。”

    然后你朝走廊外走去。

    在经过房门的时候,我看到你在门框上再次伸手支撑了一下身体。

    我忍不住跟着你走了几步。我说:“你再休息一会儿吧,我自己去打电话。”

    你说:“还是我去说比较好。”

    (三)

    你去走廊打电话的时候,我低头看着你的桌子。

    我的眼光落到了桌子上那支被掰断的铅笔上。

    我把断成了两截的铅笔捡起来,把它们拼凑在一起看着。

    我感到有点疑惑,心里产生特别不好的感觉。

    就在我试图从铅笔断裂的层面看出些什么来的时候,你从身后过来,从我手里拿走了它们。

    你把它们扔进了字纸篓。你说:“现在铅笔的质量,真是越来越差了。”

    当你遇到我的目光时,你把眼睛看向别处。你说:“电话说好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站着不动。

    你说:“我现在不觉得疼了。我已经好了。”

    你说:“真的。”

    我看着你,还是不动。

    你说:“我保证没事了。你相信我吗?”

    我点点头。

    你笑了笑,说:“那就对了。把眼泪再擦擦吧。”

    我看着你熄灯关门,我们一起朝自行车棚的方向走,我看着你在越来越暗的光线中弯下腰打开车锁,你把车灯打开,你把车推出了车棚。

    你说:“上来吧。回去了。”

    我想着刚刚走进办公室时你满脸的汗水。

    我觉得内心充满前所未有的惊惶。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那种感觉。

    (四)

    随着深冬的来临,城市取暖的用电量急剧上升,而流经城市的河流又因为久不下雨而趋于干涸,那段时间,城市的电力供应很不稳定,市政府大力号召市民节约用电,而且每天都出通知,公告今日哪些城区将会短时地轮流停电。因为停电和节电,城市显得萧条了很多,人们都早早回家洗漱上床,很多店铺也提早了打烊的时间。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离开靶场的时候,马路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沿途商店也基本上都关了门。许多住家的灯光都熄灭了。只有路灯稀稀拉拉地亮着。还有一些地区在分区停电当中,远远望去,一片漆黑。

    当我在你身后跳上自行车的后座时,我一点也不知道那就是我一生里的最后一次。我不知道那就是你一生里最后一次带着我在生命里骑行。

    从那以后,我们就永远不会再有这样美好的时刻。当我从生命中穿行的时候,再也不会有一个生机勃勃的你,在前面为我引领航向,在前面倾听我的声音,在前面回过头来对我说话,在前面接纳着我的目光,在前面让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心跳。

    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我一生里在你的自行车后座上坐过很多次,但我从来没有从你身后搂抱过你。我从来没有把脸贴在你温暖的后背上。

    我从来都是自己抓住后座的鞍座架。我当时就是那样保持着和你距离很近的独立。我甚至都没有做过刘雯丽那么轻松自然地做过的事情。

    我们当时就是这样相伴同行的。

    我只是非常爱你。我希望陪你一起度过人生的风风雨雨。我没有想过要依赖你替我遮风挡雨。虽然你事实上一直都在为我遮风挡雨。

    我一点也不知道,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坐你的自行车。(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六章 自行车(上)

    (一)

    因为着急赶路,那天,你骑行的速度很快。带着寒意的夜风吹拂在脸上,让我想起我们在无名小站上花海中的骑行。

    我感觉到你与花海那时候已经有什么地方不同了。你比那时候疲倦多了。那种跃跃欲试的向上的力量,从前的你身上好像更多。

    我心里想到一个词:生命力的减弱与消退。但我很快把这个词推开了。

    我看着你背影的轮廓,再次强烈地感觉到你消瘦了。

    就在我七上八下地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你骑行的速度突然默不作声地再次加快了。

    我突然觉得这种加速里面包含了其他的什么。你的加速里面有一点,怎么说呢,有一点搏命的味道。

    你好像在和什么比赛着,又好像被什么东西追赶着。你很着急地要超过它。

    车子拐进了又一段小路。这条小路位于分区停电的停电区里,连路灯也全都不亮了。眼前立刻变得一片漆黑。

    就在我觉得眼前一黑,视线有点不能适应的时候,你突然双手用力同时捏住了前后轮的刹车,你双脚点地停了下来。

    你的刹车如此之急,以至于我在后座上摇晃了一下。

    我听到车轮的刹车皮发出一种尖细的咝咝声,前后轮都稍微歪了一下。

    这时,我听到你说:“下车!”

    你说:“快下车!”

    我被你语气中包含的着急惊到了,我一出溜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当我的双脚落到地面上的时候,我听到你在前面哼了一声,然后你一下子就趴在了车把上。

    就在我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你连人带车一起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这是你当天经历的第二次剧烈疼痛。

    它就这样,在我的惊叫声里,当着我的面,一下子就凶暴地将你击倒了。

    (二)

    其实,后来回想起来,你的病痛在你还没有来到校队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汪指导曾经看过它对你最早的折磨。

    当时你从事着一个非常辛苦的体力工作,它与射击完全没有关系。其实你刚到那个岗位工作的时候,身体还是不错的,所以你能够在篮球场上认识汪指导。

    但连续的重体力劳动终于诱发了潜藏着的疾病。后来的一段时间,你的身体状况就开始不稳定。终于有一次,你发高烧,以至于卧病不起。汪指导遇到你的时候,你正在疾病和困窘的双重压力中。你必须在病中自己照顾自己,并且只能过最简单的生活。就是因为看到了你的这种境况,非常了解你的才华与潜力的汪指导才会下定决心,要帮助你找一个更合适你的、条件也更好一点的工作。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会出现我的面前吧。

    来到射击队以后,体力消耗的减轻和生活条件的改善,让你的身体开始迅速康复。你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受过它的折磨。所以我从来就不知道它的存在,而你也以为自己完全好了。你看上去的确就是完全好了。来到学校后的历次体检也并没有再发现什么。没有人知道它还在暗处继续生长着。

    它又一次露出苗头是你那次重感冒的时候,随后是在我们一起看梵高画展的那一天。在博桑的时候,它开始变得明显起来,而且发展势头非常迅猛。

    新学期开始之前我们彼此分离的那一周,你自己去医院做了检查。检查进一步证实了病情的严重。

    我们就是在这样的过程里相遇的吧。我是在你死亡的途中遇到你的。

    导致你死亡的原因,也就正是导致我们相遇的原因。

    所以,面对这种情况,让我怎么说呢。让我说什么呢!我只能说一声“宿命”吧。

    天上的神明啊!为什么捉弄我们?既然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为何又要让我们相逢呢?

    然而,我还是非常感谢,能让我们得以相逢。

    (三)

    那天晚上,你摔得很重。

    你摔倒后,和自行车一起,顺着倾斜而光滑的麻石板小路滑出去大约两米多远。

    你看着两只翻倒的车轮在你眼前不停地转动着。

    你动了一下,想要挣扎起来。但你爬不起来。来自胃脘里的剧痛压倒了身体上的其他一切疼痛。你不能控制自己地倒在地上蜷成一团。

    我就这样肝胆俱裂地看着你重重地摔倒,你一点声音也没有地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你当时的脸色看上去就像被魔鬼勒住了脖子一样。

    你痛得无法呼吸,你痛得眼泪直流。你痛得想要放声大叫,但你那一刻就是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我就这样站在你旁边,看着你被什么东西反复地碾压成碎末。我此前从来没有看到过别人这样受苦。

    我觉得被巨大的黑色浪头冲击着,我头脑里乱哄哄地搅成一片,血液逆流,全身发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当你终于从那种无声的挣扎中发出一点声音的时候,我突然清醒过来。我突然意识到你是在努力想要坐起来。我一下子扑到了你的身边。我伸手搀扶你。

    就在你艰难地坐起来的时候,我感到一点热乎乎的什么东西落在我手背上。一滴,然后,又是一滴。一滴接着一滴。

    当我终于意识到那是你流出的鲜血时,我一下子就哭了。我除了哭,什么都不能做了。

    你当时开始大量地流鼻血。出血的速度又快又猛。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情况。我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你在疼痛中看到我的惊惶和恐惧,但你无法做到和我交流。

    你只能做到一件事情。你伸手用你所能使出的最大力气向外面推我。你一下子把我从你身边推了出去,你不想让鲜血弄到我的身上。

    我在你的猛推之下,一下子跌倒在地。这时我看到你向远离我的方向挣扎着爬了两步。然后你就又痛得趴在地上,不能再动哪怕是一根小指头了。

    你就这样脸朝下地倒在血泊当中。

    (四)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看到你在我面前失去意识。

    那是死亡的第一次现身和第一次预演。

    你晕过去的时间应该不长,但我感觉就如同永恒那样漫长。天塌地陷的感觉充斥一切。我什么想法也没有了,甚至连恐惧也没有。

    我最后记得的事情就是脑子里嗡地巨响了一声。然后,就是一片空白了。

    就像一部电视机,传输中断的时候,屏幕啪地响了一声,什么信号也没有了。无数的雪花点在噪音里面跳着。

    无意义的紊乱。(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七章 自行车(中)

    (一)

    那天晚上,你就这样的剧痛和出血当中和死亡搏斗着。你一直抗拒着它的凶悍攻击,努力保持自己神智的清醒。

    你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不能昏过去,我要站起来。”

    你对自己说:“我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这样漆黑的夜里,不能给她造成麻烦,不能让她受到惊吓,陷入危险。”

    你对自己说:“所以,我一定要坚持住,我一定要站起来。”

    那天晚上,你就是这样在我面前和死神打仗的。

    从那天晚上开始,你就常常这样在我面前和死神进行着残酷的战斗。

    虽然整场战争你毫无胜望,具体的每次战斗,你们却互有胜负。

    但同时作为战场的你,每一次战斗过后都是硝烟弥漫,满目疮痍。到处都是毁灭的废墟。

    (二)

    那天晚上,你最后还是再一次打赢了。

    就在我终于从最初的震惊中苏醒过来,决定去最近的房子呼救的时候,你苏醒了过来。

    你的目光重新落在我的身上。当你低微地叫着我名字的时候,我产生再世为人的感觉,而一切也已经面目全非了。

    你努力地翻过身来,仰面倒在地上。

    你竭尽全力地对我说:“不要去。”

    你血流如注地对我说:“听我说。”

    这六个字你说得如此艰难。你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完全不是你的声音了。

    你说完之后,就被大量涌流的鼻血呛住了。你陷入窒息当中。

    一分钟后,当我本能地想到要把你的头部抬高后,你终于透过气来。你在剧痛中找不到方向,你的手在茫然地摸索。

    我突然知道你是在摸索手帕。于是我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你。

    你抓过手帕的同时,再次推开我。你再度挣扎着说了三个字:“别过来。”

    那天晚上对我来说,是另一个永恒的恶梦。

    但我知道,真正在恶梦中的人却是你。而你在那样的恶梦当中,心里想着的却是我的恶梦。

    (三)

    你说:“不要慌。我没事。”

    你说:“不是内出血。鼻子碰伤了而已。”

    你说:“站在那儿。别走近我。照我说的做。”

    你说:“毛巾,还有吗?”

    你说:“用水壶的水打湿毛巾,递给我。”

    你的声音和自己处理鼻血的动作不停地被剧痛打断。

    你数次痛得在地上翻滚起来。你痛得抠住路面麻石板的缝隙,全身的肌肉都在突突颤抖。

    但你一直在竭尽可能地和我说话。

    那天晚上的这个状况,其实只持续了不到十分钟。也许只有七八分钟吧。事实上我根本不知道它究竟持续了几分钟。因为我觉得它比一百年还要漫长。

    当它终于结束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死过很多次了。

    但那个真正死过很多次的人,其实是你吧。

    (四)

    当死神终于再一次松开你的时候,你已经达到你耐力的极限了。

    你一阵放松,立刻就又有一点迷糊了。

    你自己已经把鼻血的流淌暂时止住了。

    我不知道你当时是怎么能控制自己做到的。但你就是做到了。

    所以,当天晚上,我除了运动鞋的鞋面上粘了一点不明显的血迹之外,身上一点也没有弄脏。但我的手帕就被你的血浸透了。

    后来,你洗了它很多次,但那种血迹的颜色已经渗入每支纱的最里面。它无论如何都洗不白了。它就那么触目惊心地留在那里了。于是你最后决定不再把它还给我,你把它扔掉了。

    你对我说,你找不到它放在哪里了。

    (五)

    你终于重新站起来了。

    这时,你感觉到摔伤而引发的全身疼痛。

    你靠在电线杆上,站了很不短的时间才能开始行动。

    我们扶起了自行车,你检查它,发现它已经损坏了。车头的把手已经扭曲了,后轮的钢圈也不再周正,车尾灯和前灯都碎裂了。

    你自身的状况和车子当时的状况都决定了你推不动它。于是,你把车子锁在最近的一个消防栓上。

    当你弯腰做这件事情的时候,身体的疼痛让你再次跪倒在地上了。你试了几次,你都无法锁上锁。我把车锁从你手上接过来,我帮你锁上了。

    当锁孔发出一声喀喇的声音时,我感觉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六)

    我们开始说话。我询问你刚才为什么会摔倒,摔倒以后又是怎么了。

    我担心你的摔伤程度,因为你刚刚看上去是那么痛苦难当。

    你说刚才感到前面有玻璃渣才会急刹车,因为光线太暗,你骑到面前才发觉的,所以刹车太急了。你说,因为刹车太急而车况最近也不好才会摔倒。因为摔倒太突然,所以一时痛楚爬不起来了。

    我不相信刚才的情形是这样的。因为你事先曾叫我下车了。

    你知道自己的说法编得不好,虚构一直不是你的长项。但当时你的情况决定了你无法思考太多。

    我无论如何要你去医院,我坚持陪着你去检查。

    而你说无论如何我应该先回家。你很着急地说时间已经被耽误了。

    我们为此发生了争执。

    就在争执中,你的鼻血又开始流淌了。

    你不能再继续争论,你开始寻找东西来重新处理它。

    你不停地擦掉它,而它却不停地流下来。看上去好像出血不会停止了。

    就是这一点让我决定遵从你的意思,不再违逆了。

    我帮助你,一起设法止血。但你始终很小心地不让我太靠近。

    在我们成功之前,你上衣的前胸已经被鲜血弄得一塌糊涂了。有一阵子,你的脸部到处都是鲜血,嘴里也是,手上也是,袖子上也是。

    当我们再次让它停止时,我怔怔地不能说话了。

    后来,你就把那件满是鲜血的衣服脱了。你把它的里子翻过来,抓在手上。如果你继续穿着它在夜里行走,让人看见,一定要吓一跳的。

    因为已经很晚了,而且在停电中,你一定要送我到安全的地方。

    我看着你的脸色,我不能和你争论。我心里只希望满足你的要求之后,你就能尽快去医院。我也开始想到,如果我在这个钟点陪伴你去,也许会给你惹来更大的麻烦。

    我一边走,一边恳求你给汪指导或者高雄或者柴老师或者刘雯丽,或者别的什么你觉得方便的人打个电话。

    你说时间已经很晚了,不用麻烦别人了。

    你说你自己能去医院的,你说看到我回家之后你就会去的。

    你说明天是周末,可以休息,所以不要紧的。

    你说到后面几句的时候,几乎都要没有声音了。

    所以,我没有选择,我只能什么都服从你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八章 自行车(下)

    (一)

    随后,我们步行走过了那段很黑暗而僻静的路。

    我们默不作声地穿过两堵距离很近的高墙。

    当我们快要走出这条狭窄的巷子时,你的疼痛又开始了。

    这次虽然时间很短,但看上去比刚才更厉害。你立刻就走不动了。你整个人紧紧靠在墙上。你顺着墙体滑坐在地上。你拼尽全身力气按住胃部,几乎按得整个肋骨都向内凹陷下去了。

    即使是在漆黑一片当中,我也能感觉到你的脸色都变了。

    你无法控制自己发出痛苦的声音。在最痛的那一刻,你在痛极中失去控制地说:“一刀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的。”

    你当时太痛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就这样说了。所以,你也不知道,这句话像一把真正的匕首一样整夜一直插在我心口上。

    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但它始终还在那里。

    直到今天,直到我写下这一行。

    (二)

    那天,我们所走的路,真是我一生走过的路里面最漫长的。

    我有很多细节都不能再回忆起来,我也走得完全不知春夏秋冬了。

    在我们分手的时候,这一区终于来电了。我已经能看到我家住宅窗口的灯光。

    你在路灯下想给我家写一个字条说明晚归的情况。

    你写字艰难困苦的样子,看上去就好像你从来都没有写过字一样。

    你的手一直在发抖,你抖得连笔都拿不住了。

    可是当你好不容易写好,并且签上你的名字时,一些鼻血再次流淌出来,并且掉落在上面。

    一大滩的血迹把纸张都浸透了。

    你不能再写了,你又开始对付鼻子的出血。

    因为实在是太晚了。你一边推着我往家走,一边处理你的出血。

    在重新变得明亮的路灯下,我倒退着离开你,我觉得心都要碎了。

    我小声地嘱咐你一定要马上去医院。我希望你能找汪指导或者柴老师或者高雄或者刘雯丽,或者任何可以帮助你的人来帮忙。

    你说放心,你会找人帮忙,你也会去医院。

    我控制不住我的眼泪,即使我知道马上就要到家了。

    我倒退着离开你,我看着你,一步步地倒退着。

    你在路灯下用脱下的衣服捂住流血的鼻子,你对我做手势,让我快走。

    我说:“无论如何,明天要让我知道去医院的结果。无论如何,要让我知道消息。”

    你在衣服后面断续地说:“好。会让你知道消息。你放心回去。”你的声音不断被快速流进嘴里的血呛住。

    我退到距离传达室已经很近的地方。我转身进了院子。

    我看到你再次因为站不住而抱住了一棵树的树干。

    我穿过传达室后,站在院门里,隔着铁门的栏杆朝你刚才所在地方看。

    那里已经没有人了。

    只有微黄的路灯的光晕,照着空白的道路。

    我在那里,心乱如麻地又站了一会儿,才朝住宅的门洞走去。

    (三)

    我整夜都躺在床上一点睡意也没有。

    我一直都在想着你现在在哪里,你现在怎样了,你有没有在医院,你看上去这么痛苦,你到底是怎么了。胃溃疡吗?还是其他的内脏疾病?你应该是知道自己病情的,只是你不要告诉我罢了。病情很严重吗?如果是一般的情况,你会刻意向我隐瞒着吗?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不知不觉之中,眼泪把半边枕巾都湿透了。

    很深的夜里,外面只要有任何声音,我就一下子坐起来。我想,也许是你的消息来了。可它们全都不是。

    一直等到天亮,我也没有等到任何你的消息。

    (四)

    第二天是周末。我等了一上午,依然没有你的消息。

    我等过了中午,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你说要打过来的电话,始终都没有打过来。我一直等着这个电话。我等得都快要发疯了。

    我陷入了极大的绝望。

    我想象各种可怕的情形。我觉得世界末日好像已经到了。

    我看着窗外的小路,恨不能变成一只蚊子,从门窗的缝隙里面飞出去。

    家里人对我说的话,我一句也没有听到。

    我无法再等待下去了。我必须去看看你怎样了!

    我心里有种冲动,我想不管不顾把什么都说了。我只求说了以后,给我一个机会去看你。只要我确认你平安无事,那么回来怎么死全都无所谓了。若你不是平安无事,我也就渴望死了算了。

    一上午我都在胡思乱想。我又想给汪指导打电话,又想给刘雯丽打电话。可不管我怎么想,我都只能想想罢了。事实上,我哪里也去不了,我什么也不能做。

    我觉得自己被囚禁在一个笼子里了。

    (五)

    就在我不能管住自己而开始想一些危险的念头的时候,机会突然就来了。

    下午竟然家里人都有事情出去了。突然之间,下午4点半以后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当门终于从外面关上的时候,我真是欣喜若狂。

    我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我恨不能长出一对翅膀。

    我计算了一下我还拥有的自由时间,然后我就在奔向你的道路上了。

    我带上了提取奖学金的存折和汇款单,万一在半路上被捉到,我就说是接到了催领款项的电话通知,赶在银行网点关门前去取钱的。

    万一你平安无事而责备我,我就说是过来还你的钱的。

    (六)

    已经是深冬了,天黑得越来越早。

    加上阴天的缘故,我到达你的走廊的时候,走廊里已经一片漆黑了。我没敢打开走廊的照明灯。

    我从后楼梯爬上来,小心翼翼地穿过邻居家放在走廊的各种杂物,从吊挂着的腊肉腊鱼下面穿过,推开防火门,站在了你的门前。

    我的心跳得怦怦直响。我轻轻地敲门。

    就在我祈祷神明让你平平安安的时候,我听到你房间里一张椅子哐当一下翻倒在地上,有什么东西掉在地板上了。然后我隔着门隐约听到了你痛苦得近乎窒息的声音。

    我用力地推动那扇门,可它纹丝不动。

    我左右看了看。我想起了阁楼。

    我冒着掉下来摔死的风险,也冒着被人逮到的风险,顺着外墙的检修备用楼梯爬上了屋顶。我设法弄开了阁楼的天窗,你并没有把它从里面锁上,只是用木销插上了。

    我从楼梯上下去,进入你的房间。

    我看到了你。你刚才正在挣扎着给自己注射。但你没能成功。你连人带椅都摔倒在地上。针管也掉了。你面白如纸,神情痛苦,满脸都是汗水。你痛得整个身体都在无法克制地一阵阵抽搐。(未完待续。。)

第六百七十九章 初遇高雄(上)

    (一)

    那天,当我从检修楼梯爬上屋顶,弄开天窗进入你的房间时,我看到你在挣扎着给自己注射止痛针剂。从你的动作来看,我想这不是第一次了。

    后来,我知道你那天是早上2点多才自己捱到住所的。

    从我家门前离开后,你去了一次医院的急诊。你去医院的时候疼痛剧烈,一路上你走得万分艰难。可你到达的时候,疼痛又缓解了下去。

    值班医生给你做了简单的检查,并没有胃出血。他给你处理了一下鼻血和身上的摔伤,又开了一些强效止痛药给你,就让你留在医院平卧休息。你说,反正只是休息,不如回家休息好了。医生说,如果你现在不太疼了,回家也是可以的,只是如果有胃出血等情况,要立刻过来。他问你有没有熟人可以来陪护着回家。你看了看表,已经是半夜了,于是你说,有朋友在外面等着。

    从急诊室出来,你觉得自己情况还好,就没有给谁打电话,你觉得可以不用打扰别人自己回去。

    你本想回去处理自行车,可你已经疲惫得力不从心了。

    你再次能够顾及到自行车已经是30多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它在外面放了这么久,而在那时,即使它有些摔坏了,也仍旧是一件值钱的财产。所以,你就再也没有看到过它了。

    从医院出来,公共汽车已经都没有了。你只能自己走着回家。

    走到你住所楼下不远处的时候,胃脘里的剧痛再次汹涌而来。你痛得一下子就跪倒在地上,你看着自己的住所就在几十米之外,可你就是无法再走动一步了。

    这一次,你再也没有在我身边所拥有的那种意志力来与它抗衡了。所以,你就在距离你住所很近的地方,倒在路边第二次晕过去了。

    因为夜深人静,巷子也偏僻,你没有被人发现。你是自己醒过来的。

    你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强自支撑着回到自己的房间。

    你进入房间的时候,已经几乎不会走路了。你在天旋地转中倒在床上,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直到清晨6点多你再次被剧痛弄醒。然后,你就一直这样痛了差不多10个小时。

    这是你迄今为止经的最严重和时最长的一次疼痛。它几乎完全把你摧毁了。

    当我们重新相见的时候,我单独面对你的时候,几乎是立刻就哭了。

    (二)

    你陷落在一个巨大的漩涡中。漩涡的中央是死亡。漩涡的边缘是我。

    剧烈的疼痛如同一阵龙卷风将你连根拔起。

    我看着你在漩涡中挣扎,日渐离我远去。许多折断的枝叶纷纷落在我的脸上。

    你脸朝下趴在床沿上,无法做到自己翻过身来,你在剧烈地呕吐。

    你就这样面无人色地趴在那里,满脸都是虚脱的汗水。它们顺着你的脸颊往下滚着,汇集在你的下巴上,然后一滴接一滴地落在地面上。

    当我扶着你重新躺回枕头上的时候,你闭着眼睛伸出手来。

    你能感觉到我在你的周围,但你视线不清,无法看见我的面容。

    你的手在一片迷茫的虚空中试探着。

    我轻轻地握住了你的手,大颗大颗的眼泪滴落在你手背上。

    你微弱地说:“你在哭吗?”

    我说:“没有。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刚才你给自己打的是什么针啊?”

    你说:“止痛针。”

    你说:“回家吧。”

    我说:“你这么难受,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下呢?你需要人照顾。”

    你困难地努力翻身。又一次呕吐。我永远忘不了那种窒息的声音。

    我慌乱地给你拍着背,我流着眼泪说:“你常常这样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从来不告诉我?”

    你说:“今天厉害些,平时没这样。”

    你说:“我弄脏你的袖子了吗?”

    我流着眼泪,我说:“没有。”

    你说:“不要怕,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可怕。我没事。”

    又是一阵剧痛,你顷刻间就四分五裂,你无法找到自己了。

    你的手指不能握紧。你深深地陷进枕头里,你的脸隐没在黑暗里。你不能再发出声音。

    你再一次呕吐起来。

    呕吐停止的时候,你的脖颈无力再支撑头部的重量。你的头在床沿边低垂下去。你毫无生气地倒在那里,对我的唿唤一时失去反应。

    (三)

    你心里明白,但却无法动弹。

    你感觉到自己被巨大的离心力甩出了这个星球蓝色的表面,你用很快的速度向宇宙的边缘飞撞过去。你听见周围的虚空熊熊燃烧的声音。很多破空穿越与玻璃粉碎的声音。

    你觉得自己的视野空前广阔。你不再只能看到自己身体前方和侧前方的东西。你同时能看到自己的上面、下面、后面、后侧面。你的视线焦点也不再只限于一次对焦于一点。你感觉自己像昆虫一样长出了1000只复眼。你同时可以看到一切事情,空前的清晰和巨大的丰富冲击着你的视网膜,它在强大的信息流冲击下开始迅速充血,一股电流象火蛇一样直窜进你的胃脘里。你觉得自己被拦腰斩断成两截了。

    然后你又降落回来了。你刹那之间又从宇宙的边缘回到了我的身边。

    你听到我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说:“你还好吗?能听到我说话吗?我现在马上去叫人。痛成这样,你会出事的,你需要马上去医院。”

    当我站起来的时候,你的手指动了一下。力量如此微弱,但一下子就拉住我了。我被你那点微弱的力量拉住不能行动。

    你说:“找高雄。”

    我说:“好的。有他的电话吗?”

    你说不出声音。你看着我。我看到你的嘴唇在动。你仿佛是在说:“水。”你觉得整个胃脘都在烈焰的焚烧当中。

    喝水的时候,你无法顺利地吞咽。很多水顺着你的嘴角流淌下来。

    “高雄的电话在哪儿?”我问。

    你看着抽屉。

    我站起来,匆匆过去打开抽屉。我看到了放在最上面的一个小本子。

    我打开本子翻看,我看到了高雄的电话号码。他不仅有两个固定电话,而且还有两个手机号码。其中一个手机号码旁边标注着:24小时。

    我记下这个号码,决定打给这一个号码。

    我把小本子放回抽屉,就在这时,我看到一个白色的大信封。我想起这个信封,我们到达博桑的第三天,你收到一个特快专递,你从快递信封里拿出来了另一个白色的大信封。应该就是这一个!这就是你在博桑收到的那个邮件的内容。你去爬山,你约会我喂小鹿,你带我骑马,你在花田里亲吻我,全都发生在你收到这个信封以后。

    我想,里面一定装着你的病和检查报告。你对我隐瞒的事情,此刻就在我手中。

    我顾不得你同意不同意了,我伸手就打开了信封。

    然后,我看到了一切。

    我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全部冻结了。

    信封从我手里滑落下去,掉落在地板上。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绝望地说:“不。不!”

    我看着你。我摇头说:“不!不!不!”

    你已经疼得没有办法再出声了。

    你的手再次动了动。我扑过去抓住你的手。

    你的嘴唇再次在微微地动着,但没有声音能被发出来。

    我心神俱碎地看着你的嘴唇。

    你的手指艰难地合拢了,你把我的手轻轻地握在你的手中。

    你昏过去了。你好像连唿吸都没有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章 初遇高雄(下)

    (一)

    我像被追猎的小鹿一样仓皇奔出了你的房间,我急急忙忙地顺着楼梯向下跑,我手边没有电话,我想起一楼的传达室里有部电话,我飞跑出去打电话向高雄求救。

    因为光线昏暗,我又惊慌失措,在某级台阶上,我一脚踏空,向前栽去,我猛烈地撞上了一个正在向上走的人。

    在我的撞击下,对方也失去了平衡,于是,我们一起顺着剩下的台阶向下滚去。

    当滚动停下来时,我发现自己和对方一起摔在楼梯转角处的平台上。他的双臂紧紧地搂住了我!

    对方是个年轻男人,身材高大,体格健壮,浑身都是鼓鼓的肌肉。

    他仰面倒在我的身下。我的脸正对着他的脸。我们差不多是鼻尖碰着鼻尖了。

    因为距离太近,我看不清他的模样。

    我忍着全身的疼痛,奋力想从他身上爬起来。他也同样急于起来。他的胳膊松开了。

    于是我们互相妨碍着,发生一点混乱。

    焦急中,我判断他是住在这里的某位邻居,于是我爬起身来,对他说:“先生,救命!”

    对方圆睁一双炯炯放光的眼睛盯了我两秒钟。

    他伸手摸着自己的后脑勺,龇牙咧嘴地说:“你像一个从天而降的沙包一样砸在我身上。而我基于善良的本能,一直抱着你滚下来的。我一直在充当你的保护垫,让你后脑勺没有磕碰到。现在,该说救命的人是我啊,小姐!”

    这个毫不迟疑地紧紧搂住我,并自称有着善良本能的人,就是高雄!

    忽然,他醒悟过来,他说:“你刚才说什么?救命?”

    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上下打量着我。

    他突如其来地说:“你是唯心?”

    我吃惊地看着他。他怎么能说出我的名字?

    他说:“我叫高雄,想必你知道。”

    我就像是世界末日看到了诺亚方舟一样,我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我说:“我正要去给你打电话,他让我给你打电话!”

    高雄的脸色更加凝重,他说:“他怎么了?”

    我说:“你快上去看看吧,他好像快要......”我无法说出那个字。

    高雄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说:“不要慌,我去看看。”

    话音未落,我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已经掠过我的身边上楼去了。

    我怔了一下,马上回头跟上他。

    (二)

    高雄小心地检查着你。他把你的眼脸翻过来。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手机。我听到他在拨打某个急救电话。

    他随后又拨打了他母亲的电话。

    他们母子在电话里谈论你的情况。他母亲在指导着他应该怎样做。

    他在你的家具里翻找着,他找到另外一包一次性的消毒针筒,他也找到了你之前想要注射的药瓶。

    我看到他动作熟练地从瓶中抽出药液。

    他挽起你的胳膊。我看到针头准确无误地刺了进去。药液进入了你的身体。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我觉得这世界突然变成了荒原,一片贫瘠。

    我觉得有人在摇晃我。

    高雄用力拍打着我的脸蛋。

    他拍打我脸蛋!虽然他刚刚帮助了你,但他对我而言,还是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

    我突然清醒过来,本能地后退了一步,离开他远了一点。

    高雄说:“唯心,清醒点。你不能在这儿,你得马上离开,救护车马上就来了,所有的人都会看到你。”

    高雄说:“他如果清醒,一定不想你被别人看到。你立刻回去。这是对所有人麻烦最小的选择。”

    我说:“不!他痛成这样,我怎么能走?”

    高雄说:“你放心,有我在,他不会有事。他只是太痛,一时昏厥过去了,已经注射了吗啡,吗啡会立刻生效,止痛了他过一会儿就会苏醒的。我会照料好他,会送他去医院。他需要更强力的止痛措施帮助。”

    高雄说:“你在这里于事无补,只会给他添麻烦。”

    他说:“我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虽然他没有明确说过。如果你真的想要帮助他,就先回去。我会通知你消息,我送他到医院,一定联系你,告诉你消息。”

    他一边说着,一边过来紧紧抓住我的手,不容分说地把我拖到了门口。

    他推着我的肩膀,把我推出了房门。

    他说:“我也会叫你们的汪指导来。他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你待在这里。对了,你的联系方式我会问他要的。”

    我晕晕乎乎地就被他推到了走廊上。我还什么都来不及说,他就砰地一声,把房门关上了。

    我看着门扇向我的鼻子尖移动过来,我被迫再次向后退了一步。

    我就这样被他关在门外了。

    我怔怔地看着房门,还没有从这一连串的意外中反应过来。

    房门突然又打开了,我再次看到高雄的脸。

    他说:“还傻站着干什么?他都这样了,你还想让他为你操心吗?快走!”

    我开口想要说什么,但是他根本就没有打算过要听到我的回答,他说完之后,看都没有再看我,伸手砰地一声,又把房门都关上了。

    从认识高雄的那一天起,他就从来不是一个让人感觉怎样温存体贴的人。表面上,从来不是。

    隔着房门,我好像听到你发出了一点声音。

    然后我听到高雄在对你说话。

    远远地,我仿佛听到了救护车的警笛声。

    我在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不得不承认,高雄的建议是对的。很快就有人蜂拥而来,我在这里是不相宜的。我会连累你的名声,也会让自己陷入窘境。

    我咬了咬牙。我想你在感觉自己不行了的时候让我找高雄,他一定是非常值得你信赖的。他一定能处理好随后的事情。

    我听着救护车的声音越来越近,我捏了捏满是冷汗的拳头,我转身离开了走廊。我顺着来时的路,返回了维修楼梯,我悄悄地从那里爬下去,到了街道上。

    我沿着街道向回走。我克服着百抓挠心的感觉,驱赶着自己,保持着正常的步态和表情,靠着街道的边缘向回走去。

    我看到前面远远地出现了白色的救护车的轮廓。

    它呼啸着向我扑面而来。它发出巨大的噪音,和我擦身而过。

    我看着它朝你住的小楼飞奔而去。

    (三)

    我现在什么都明白了。我明白了在博桑和新学期开始后发生的一切。

    你为什么独自去爬山,那些不在房间的夜晚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约我去看小鹿,为什么带我骑马,为什么在薰衣草花田里主动亲吻我,你手上流血的伤口,你坐在壁炉前的疲惫,你滑下雪坡后的不适,你在技术辅导时的疼痛难忍,这段时间所有你对我说的话,你对我游移不定的态度。

    所有的这一切,全都有了合理的答案。

    前生的噩梦,又一次开始了。

    你要死了。你只有很短的时间,就又要和我永别。

    我不可能等到成年之后嫁给你了。

    我们今生依然有缘无分。

    我注定,还将度过孤单的、漫长的一生。

    毫无出路的死循环。

    我感到绝望。

    比所有的绝望,还要绝望的,那种绝望。

    人类生活,它就是一个无底的深渊。

第六百八十一章 宿债难偿

    (一)

    你清醒过来。你慢慢认出了汪指导。

    他坐在床边,眼睛红红的。

    他紧紧地攥着你的手。他那么用力地攥着你的手,以致于他整条胳膊上的肌肉都在微微颤抖。

    他哽咽着问道:“告诉我,要做点什么,才能帮到你。”

    他说:“我该怎样做,才能帮上忙。”

    你看着汪指导。你嘴唇动了一下,没有成功。然后,你又试了一次。

    你声音很低微地说:“忍耐。”

    你说:“忍耐就好。”

    (二)

    我坐在你的对面。我眼睛红红的。

    隔着朦胧的泪水,我看着吊瓶里的透明的液体顺着塑料管道一点点滴落,进入你的血液里。

    你说:“心心。”

    我抽泣了一下。

    你对护士说:“可以让我和学生单独谈一会儿吗?”

    护士看了看连接在你身上的仪器,又看了看体温表,说:“时间不要太长啊,你们自己掌握,你要多休息。”

    你说:“谢谢。”

    我们看着护士离开房间。

    你对我说:“心心,你也知道,到了这个阶段,疼痛,是无法避免的。我们应该接受这个状况。不接受,就是一定要违抗自然规律。那是徒劳的自苦。是没可能成功的。”

    眼泪滚落了下来。我点头。看到你被疼痛折磨的样子,我心如刀绞,被恨不能以身相代的念头所充满。

    我满怀绝望地说:“可是,为什么又会这样?这样的情况和上次几乎是一样的。它是上一次的重复吗?以前的那一切,难道,全部都要重演一次吗?”

    你说:“恐怕是的。一切都会再发生。而且,不止一次。”

    我带着哭声说:“那要重复多少次?!“

    你说:”我以前在战场上杀了多少人,就要重复多少次,如果不是更多次。我夺取的,最后,都要一一偿还。“

    我全身血液冰冷,毛发竖立。我摇头绝望道:”太可怕了!这太可怕了!这不公平!”

    你说:“这就是公平。心心。那些命债,是我一条一条欠下的,当然也要一条一条地来偿还。我施加给他们的痛苦,都要一一回收,自己再来承受。就像我们朝墙壁踢出一脚,我们施加给墙壁的那个力量,还会折返回来,重新作用于我们的脚。我们会因为攻击了墙,而感觉到脚痛。”

    你说:“这痛苦不是任何止痛药所能解决的。因为它是我施加出去的,它必须回到我的身上,让我全盘承受,自食其果。”

    我说:“可是,那场战争不是你发起的,你也无意加剧它的痛苦,你只是想要结束它,只是想要结束所有人的痛苦。你本来可以躲在清川坐视不管这一切兵荒马乱的!”

    你说:“但是,我以前也对你说过,罪恶就是罪恶。把生命随意拿走,是所有罪恶中最深重的罪恶。没有哪个生命愿意丧失生命,拿走他们的生命,对他们是最残忍的恶行。”

    你说:“经过那一生的征战,到最后,我才真正深刻地明白,靠杀、靠征战,不能使江山真正一统,也创造不了长远的和平。靠杀一统的江山,终将分裂;靠杀得来的和平,终将归于战争。平天下的平,并非是平定的平,并非是扫平的平,而是平等的平,是和平的平,是心平气和的平。”

    你说:“正所谓:劫由业成,业由心生。欲回劫运,须正人心。世风未转,劫运难回。苦因不拔,苦果难出。这一生,我不会再投入战争,我愿从事人心教化的工作。”

    我流泪说:“可是,可是,以前,因你死了那么多的人!”

    你说:“不管多少,我都无法欠债不还。”

    我哽噎道:“每欠一条,都要还上一条吗?”

    你点头。你说:“只可能更多,不会更少吧。”

    我绝望道:“我以前不知道规则是这样的!你以前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对吧?”

    你说:“是的。我以前就知道会是这样。”

    我说:“然而,你还是决定要那样去做?”

    你说:“是的。我还是决定了,要那样去做。”

    我说:“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傻呢?!为什么要这样引火烧身?他们杀人是因为他们不明后果,是因为愚昧无知,而你,你明知是这样恐怖的火坑,为什么还要往里面跳呢?!战争并不是你挑起的,那根本不是你的错!不应该由你,来为人们的错误付出代价!”

    你说:“但是,若我有能力结束它,而爱惜一己之身,什么都不去做,任由更多的人犯下更多的罪恶,任由他们在蒙昧未知可怕后果的情况下,去担负漫长的偿还,那,就是我的过错了。”

    你说:“若战争再持续,还有更多的人会被卷入,会被迫杀人,会欠下命债,要在将来付出痛苦的代价。若我阻止了他们,中止了战争,他们就不会欠命债了。只有我自己,会由此欠下无数的命债,我,可以自己慢慢地来还他们。”

    我说:“你要把那么多人的债务,全都一肩挑起来吗?”

    “是的。因为他们受不了,我能受得了。”

    我说:“所以,你不想让我知道,这代价是如此惨重!”

    你说:“是的。我不想你为此难过。如果你当时知道,我的选择对于生生世世意味着什么,你一定会阻止我这样去做。你宁可自己粉身碎骨,宁可亲手杀了我,也不会让我这样去做。”

    你说中了我心里正在想的。是的。如果我知道你那时的选择,需要在无数漫长的来生中都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我的确是宁可一刀刺进你的心脏,然后杀了我自己,也绝对不会让你卷入战争。

    你说:”心心,我那时的用心,和你此刻的用心,并无不同。你宁可自己来承受杀我的报应和痛苦,也不愿意让我来承担未来这么漫长的磨难和痛苦,我也是如此的。我也宁可杀了他们,让自己欠下他们的命债,也不忍心看他们因为愚昧而再互相屠戮上百年,乃至数百年,彼此欠下还不清的无边债务,让他们未来极其久远的时间,都没有希望从这种恶性循环当中解脱。“

    你说:”让我来欠所有人吧,让他们免于还债,得到解脱。“

    我说:“原来,你爱他们,甚于爱我,为了让他们解脱,你宁可把我推给别人,宁可终身远远离开我!”

    你摇头。你说:“不。心心。我爱他们,就如同爱你。我爱你,也如同爱他们。”

    你说:“我不愿意见你沦陷于战乱,我也同样不忍见他们的沦陷。”

    我的心,像灌满了水银一样沉重,它一直向下坠着,我的整个灵魂都在向深渊沉没。我现在彻底明白了,为何你一生从来都不因为战胜而感到高兴。

    我说:“可是,这选择的代价,也实在是太沉重了!你还要粉身碎骨多少次,才能还清它?”

    你说:“这就像是一个人用木勺去淘尽四大海的海水,只要持之以恒,只要有无限的时间,只要他从此不再更造罪业,终有一天,他可以做到。无论债务多么沉重,总会有还完的一天。时间是无穷无尽的,它站在我们这一边。”

    我说:“可是,你让我怎么能忍见?让我怎么能忍见你这样一次又一次.....”

    我没有勇气把后面的句子说完,我不忍说,怎么能眼看着你一次又一次经短命的折磨,不得长寿,无法善终?怎么能眼见这一切循环往复,你陷落其中,永在血途,无法解脱!

    你说:“我知道你不忍见我这样受苦。可是,心心,为什么你对他们没有同样的不忍呢?让他们去犯下错误,来承受恶果,我们就能忍见吗?”

    我说:“.......”

    你说:“我们的爱,范围不应该这么狭小,对吧?狭小的爱,均非深爱。真正的深爱,必定是极为广博的,必定普泽万物。”

    我默然。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对的。

    你说:“心心。听我说,那些死在战争中的人,是我亲手或者下令屠戮的,这都是我的债务。你并不在其中。只要你能舍离我,就不会再承受这样的锥心之痛。”

    你说:“只要你不眷恋我,视我如一片秋天的落叶,视我如一个过去的季节,这痛苦就不会触及你。只要你能放下这眷恋,你就能解脱。你不必跟我一起受苦。”

    我摇头。我说:“不!”

    我说:“我决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我说:“我们是左手和右手,我们是唇亡与齿寒,我们从来,就不曾是两个人。”

    (三)

    你说:“那么,就,别这样悲伤,心心。”

    你说:“要知道,天道是从来不会亏待任何人的。如果我们奋勇承担了天下人的痛苦,那么,就会得到同样宏大的报偿。我们会得到能够担取天下痛苦的那种力量。”

    你说:“还记得你前生的渴望吗?这力量,就是你之前渴慕了一生的那种力量。就是你在观世音菩萨的塑像前跪拜下去,发愿要拥有的那种力量。”

    你说:“听我说,心心。不要让眼泪淹没此刻和你的余生。这力量,只能从经的痛苦里获得,它无法从没有挫折与风浪的生活里诞生。这力量,是对穿越痛苦者的奖赏。无论是我,无论是你,无论是前行者,还是后来者,我们,都必须穿越最深的痛苦,经无数次的粉身碎骨,才能得到它。”

    你说:“在清川的溪水边,在那棵古老的青松下,在燕塘关外的小山岗上,我们并肩看着远处的城墙,看着落下去的夕阳,那时,我就想好了,我决定走这条道路,义无反顾。”

    你说:“如果你选择不离开我,那么,你会跟随我吗?”

    我看着你。我流泪点头。我说:“我会跟随你。我会。”

    你伸手擦去我脸颊上的泪水。

    你说:“心心,今天的这些眼泪,和你前生流过的那些眼泪,有何不同吗?”

    我说:“有的。以前,它们是为你流的,为软弱无助而流。现在,它们是为所有的生命流的,让所有生命中的哀恸、心碎、绝望、无助,都涌向我吧,都通过我,汹涌而下。”

    你温存地笑了笑。你说:“这样不是很好吗?他们卸下了未来生命中的痛苦,而我们能够学会担负起它。”

    我说:“是的。两全其美。非常好。”

    你说:“所有的债务,也同时都是礼物。端看我们,能不能去领受它。”

    你总是对的。然而,我知道,自己只是口头上如此表述,内心里,我并不觉得这样很好。我并不想担负起生命中的痛苦,我依然是在想着要逃避它。我连自己的痛苦,都无法担荷,更不用说,去担负其他人的。

    (四)

    你说:“心心,一段感情,不管多么恩爱,终必以分离收场。没有一个例外的。”

    你说:“很多人羡慕白头到老的伴侣,但其实,他们婚姻中的每一天,都是在隐藏潜伏的恐惧中度过的,这心底的恐惧就是:他会离开,他会死,我会失去这一切。”

    你说:“恩爱越深,便恐惧越深。人们害怕到都不敢深想。恩爱的快乐,其实不是如我们所想象的那样完美的。这快乐,一直都是惶恐不安的。”

    你说:“假设我健康无病,假设我们能够顺利结合,假设我们能够白头偕老,今天的痛苦,你以为就不会发生,就可以不用经吗?只是推迟一点罢了。我比你大11岁,如无意外,早晚还是会有一天,今天的一切依然还会上演。那时,我们恩爱了数十年,在长期的共同生活中,逐渐成为了对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存在。那时候的断离,会比现在更好受一点吗?”

    你说:“我们当中,总有会一个人先走。剩下的那一个,必须经眼看着生命中的至爱变成尸体,必须目送着他被推入焚尸炉,变成温热的灰。必须经捧着骨灰盒回来,独坐在曾经共同生活过的地方,内心绞痛的那种绝望和痛苦。”

    你说:“只要我们想要在一起,这一切就无可避免。不管我得病不得病,不管我还能存活多少天,这都是必然要去经的。区别只在于是在年少时经,还是年老时经。”

    你说:“一般来说,一个人在年少时,比垂暮之年,更能经受得了打击,更有力量从打击中恢复过来,更容易重新开始,对吧。”

    你说:“我们现在这样,并不一定就是那个最糟糕的结局。”

    你说:“心心。你要如实地看待这件事情。它是一个打击,然而,未必是最糟糕的结局。”

    你说:“你真的更愿意看到我变得老态龙钟,鸡皮鹤发,眼花齿摇,然后在你眼前化为灰烬的那一天吗?”

    你说:“那样的结局,一定就比现在更好受吗?”

    你说:“心心,不要被眼泪冲垮内心的理智。我希望你能够冷静地认真思考。”

    (五)

    你把没有在输液的那只手向我伸了过来。

    我低头握住你的手。

    你说:“心心,不要拒绝去经必然要经的事情。”

    你说:“这一次,我没有选择推你离开。我选择了和你一起。”

    你说:“你会鼓起勇气,陪我一起,走到最后吗?”

    你说:“这是你以前强烈的愿望,是吗?”

    我点头。我说:“是的。这是我所愿望的。”

    我流泪道:“我以前知道,你是勇敢的,可我不知道,你竟然是这样勇敢的!”

    我说:“不管怎样,我都会陪着你。”

    你摇头。你说:“心心,不是陪着我。是和我一起,是帮助我,去救所有人。”

    你说:“我希望你,终能爱所有人,如同爱我。”(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二章 沙田

    (一)

    在志愿参加修复壁画的那段日子里,我跟着项目组的老师一起去了一次香港,随同参加一个考古界的年会。我并非正式的会议代表,只是作为老师的助手去的。

    年会快要结束的那天,我没有出席一个不重要的议程。我独自到沙田去看赛马了。

    一直以来,我都很喜欢赛马。我喜欢的不是其中的博彩成分,我喜欢的就是漂亮的马本身。

    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阿拉伯马了。当我在马场上看到一匹枣红色的阿拉伯马时,我马上就被它滑如丝绸,火焰般闪亮的皮肤吸引了。

    我想都没想就在它身上押了一注。然后几分钟后,我就赢了。我博到的彩头让周围的人一片惊哗。

    然后,我就带着很多的意外收入和同样多的古老悲伤离开了。我离开之后就在这个城市的街头彷徨。我不想回到年会的会场去,我也不想回酒店去参加那个晚上的冷餐会了。

    于是,我就穿着风衣在街头的商店到处逛。我走过一个又一个卖品牌服装的地方、卖手袋的地方、卖珠宝的地方、卖手表的地方、卖香水的地方、卖电器的地方、卖化妆品的地方、卖音乐和电影的地方。我感到内心的空虚。

    我每走过一个地方,手里就多了一个袋子,我手里的袋子越来越多了。它们多得我都拿不了了。其实,它们里面所装的每一件东西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是因为在时间里感觉空虚难当而要买它。我就像买重装铠甲那样地买它。

    当我从一个步行电梯上走下来的时候,手里的袋子忽然全都掉在地上了。

    当我俯身去把它们拣起来的时候,我看到一个鞑靼美人在对面墙上的雪花纷飞中旋转起舞。我看着那张海报就呆了一下。海报上的美人是当时俄罗斯石油大亨的女儿,该国新锐的人气歌手,我很喜欢她的新专辑《冬天》。

    就在我发呆的那一下,旁边有个女人对我说:“要帮忙吗?”

    我说:“谢谢。”

    然后,她就过来帮我把袋子都拣起来了。

    当她把一些袋子归拢,重新递给我的时候,她停住了。

    我再次说:“谢谢。”然后我就从她手里拿过袋子。但我发现她把那些袋子攥得紧紧的,我没法拿到。

    我不由得抬头看了她一眼。我看完之后,也停住了。

    我们就这样,在那幅巨大的灯光海报前互相对视了一会儿。

    然后,她的手就颤抖起来了。她的嘴唇也颤抖起来了。她难以置信地说:“心心?是你吗?天哪,你都长这么大了,你现在是个真正的女人了。”

    我的眼里也有了眼泪。我含着眼泪点头说:“是我。雯丽姐!”

    那些纸袋再次哗啦一声又全掉到地上了。里面掉出来许多华丽的包装。

    (二)

    我们在一个酒店的咖啡吧里面坐下了。很多的袋子像小山一样堆放在我们旁边。

    刘雯丽说:“想不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我说:“是啊。世界真的很小。一转眼,你来香港定居,都这么多年了。”

    刘雯丽说:“你来香港多久了?”

    我说:“四天吧,我下周就回去了。”

    我说:“你呢?来这里以后都不再联络我们了。你生活还好吗?”

    刘雯丽说:“一言难尽啊。”

    那天,就在那个咖啡吧里,刘雯丽对我说了我们别后她的生活。

    你去世之后,我和雯丽姐就没有再见过面了,我们因为同样的原因都不想再看见对方了,所以,我们就失散了。

    听人说,你的葬礼过后不久,刘雯丽就匆匆嫁人了。她嫁了一个非常有钱的香港秃头男人,然后就跟着他离开了我们居住的那个城市。她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她的婚礼当时很轰动,香港的报章上都刊登了。她的家族都因此而觉得相当荣耀。但是,从此我就没有再听说过有关她的事情。

    现在我知道,她终于在香港定居下来之后,过得并不快乐。她所嫁的男人不仅年老,而且对她并不好。此外,她发现她还要面对丈夫的其他女人们,以及她们的子女们。她因此就和丈夫发生争执了。这种争执以她的一次住院而宣告结束。

    她住院之后,警察找来了。但她左思右想之后,决定放弃自己的法律权益。经过谈判,她拿到了一笔安顿费,就重新获得自由了。

    从那以后,她就独自在这个城市漂泊。

    她现在自己开了一个小型的贸易公司,日子过得还可以吧。

    她始终都是独身一人,她说再也不要结婚了。她说,孤单的时候就随便找个男人睡睡吧。她说这样就够了。

    她还像过去那样漂亮,也还像过去那样会穿着,有品位。但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她的面容上有了很多岁月的风霜。

    她说完自己的情况,然后又问我的情况。

    我说完之后,她说:“你还没有结婚吧。”

    我摇头说:“还没有。”

    她说:“我知道,不管你嫁与不嫁,你都不会倾心于别人了。”

    (三)

    那天,我们的谈话终于还是谈到了你。事实上,我们能够坐在一起,就是因为你。所以,不管我们怎样不想谈起你,我们最后还是谈到了你。

    我们谈了几句,就都感觉想要哭了。但我们都已经不再是女孩了。所以,我们最后还是没有哭。

    我们一起喝着很苦的咖啡,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刘雯丽问我:“心心,你当初为什么不嫉妒呢?”

    她说:“我之前一直想问你这句话。”

    她说:“你看到有个比你更合适他的女人对他亲昵,你怎么能够不嫉妒呢?”

    我说:“你也没嫉妒啊。你做得比我更好。”

    刘雯丽笑了起来。她说:“那是不一样的。我只是会演戏罢了,只是把内心的嫉妒压在心底。但你,你不是演戏的。你是心里没有那种感情的。”

    她说:“告诉我,你是怎样做到的呢?”

    我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我只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人爱他。每当我看到有更多的人爱他,我心里就觉得更安全了。”

    (四)

    那天,我们分开之前,我对刘雯丽说:“谢谢你当年爱他,帮助我们。”

    我说完就看到她眼里泛起一点泪光。

    我说:“更谢谢你当年虽然也很爱他,但却只表现出有一点点爱他。”

    刘雯丽对我说:“心心。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了解你内心的痛苦,那个人,就差不多是我了。”

    她说:“这么多年了,忘了他,重新生活吧。”

    我说:“我不会忘记他的。我会用余生爱着他。用所有的余生一直爱他。”

    她说:“这样啊,那我就祝福你吧,今生无悔,心心。”

    我说:“我也祝福你,希望你一直能过着想要过的生活。”

    (五)

    雯丽姐后来还是又结婚了。这次找的男人,比她年龄要小,也没有什么钱。

    她给我发来过婚礼的邀请函,但是我没有过去参加,我只托人送了一份厚礼给她。

    听人说,她后来这次嫁得挺好,那个男人一直对她不错,在生意上也颇能帮她一把。

    我跟高雄说过沙田的偶遇后,高雄就一直暗中帮衬着她的公司,直到他出事。

    现在,雯丽姐依然在香港生活着,她和丈夫没有要孩子。

    她找到想要的幸福了吗?(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三章 绸带

    (一)

    那次,在沙田,刘雯丽和我说到一件事情。她说,这件事情缠绕她很多年了。

    从你第一次住院开始,你最后的日子过得非常艰难。

    那些日子,因为身份所限,我很多时间是不能陪伴在你身边的。在你母亲过来照料你之前,陪护着你的,通常是汪指导、体育组的同事们、高雄和刘雯丽。

    刘雯丽可以名正言顺地公开去看你。她去看你的频次可以很高。她去了之后,其他的人都会有意识地避开,让你们有机会单独在一起。在很多人看来,她是正在和你谈恋爱的女朋友。

    雯丽姐每次去之前,都会设法联络我,问我有什么想要对你说的,或者想要带给你的东西。她每次都忠实地做着我们之间的信使。高雄也是这样。

    我和他们两个人,就是这样,变得越来越熟悉,越来越亲密了。

    在沙田,刘雯丽告诉我说,到后来你被疼痛折磨得很厉害。她去看你的时候,你常常浑身大汗淋漓,就像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在她和你说话的时候,你常常都趴在枕头上,你把脸埋在里面,不让她看到你脸上的神情。

    你有时候似乎能听到她说话,有时候完全被疼痛淹没而不能有丝毫的反应。

    无论你能不能听到她,你经常都不能答复她。

    在她说话的时候,如果你的手没有被固定,你就常常会竭尽全力地抓紧床边的金属护栏。你那么用力地抓着它,就好像把整个生命都吊挂在上面一样。

    因为太过用力地抓握,你常常都不能自己松开抓握。当护士进来给你量血压或者量体温或者打针的时候,常常需要把你的手指一个一个地轻轻掰开。

    有一次,护士很忙,就让刘雯丽帮忙。当她碰触到你的手指时,发现它们僵硬得有如石头一样。

    刘雯丽尝试了很多次,她觉得除了掰断你的手指以外,好像无法让它们松开。

    护士不停地问她好了没有,她着急得汗都出来了,但还是一个手指头也没能掰开。

    护士非常不耐烦地走过来,白了她一眼,把她推开,自己动手去掰开。当你的手指终于松开的时候,刘雯丽看到它们不能控制地颤抖不已。

    刘雯丽说,它们就像被踩断身体的小虫子那样,神经反射地颤抖着。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

    她就这样,忍不住在你面前哭了。

    她趴在你床边饮泣吞声地哭得几乎晕倒。

    就在她哭得昏天黑地不能自已的时候,她听到你的声音。

    你对她说:“辫子。”

    刘雯丽满脸是泪地抬头看着你。

    你用手指轻轻地挑了一下她落在床边的一个淡黄绸带结成的蝴蝶结。

    你温存地看着她,微弱地说:“你,辫子上的,绸带,散了。”

    你说:“你,今天,很漂亮。每天都,漂亮。”

    这句话让刘雯丽当场又哭了。

    你看着她在你床前哭得透不过气来。但你不能再说话了。

    那天,后来,刘雯丽哭得不可收拾。

    她不想你再耗费力气来安慰她,她就一路哭着离开了病房,然后一路哭着坐公车回到了家。

    她回到家之后,就一头扎在床上,整整哭了大半夜。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她的眼睛肿得像两个核桃。她几乎都看不见操作机床了。

    因为你经常抓握那两处的栏杆,并且大量出汗。后来,那两处栏杆上都依稀可见你手指抓握的痕迹。

    刘雯丽说,后来,看上去好像你的手指印迹已经蚀刻入金属里面那样了。

    (二)

    刘雯丽在你病中曾经去看过你上百次。但她告诉我说,她从未听到过你的呻吟。

    你每次,都在她面前忍住了。

    在沙田,刘雯丽说,她那一次哭得那么伤心,并不完全是因为看到你在被痛苦反复碾压。

    她哭是因为你在忍受痛苦的时候,心里还在想着照顾她的感受。

    你一直在竭尽全力地照顾别人的感受。尽管你已经非常力不从心了。

    她说,虽然你从来也不曾爱上过她,但你就能为她做到这样。由此可以知道,你如果深爱一个人,你能为她做到怎样。

    雯丽姐说:“他永远都是安慰者。明明他才是那个最艰难的人,最虚弱的人,但他却永远是那个能把温暖和力量送给别人的人。他从来都没有需要过我们的安慰。虽然他那时还那么年轻,但他已是真正的勇者,也是真正的仁者。”

    所以,她感到空前伤心。因为一个这样的男人,就在她身边,消失了。

    她是因为知道失去和错过了什么而痛哭的,是因为在得不到爱情的失落当中还能感受到温暖而痛哭的。

    那天,当刘雯丽和我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我们俩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但我们最后都没有让它落下来。

    我听她说完这些,我什么也没有回答。我舀起碟子里那杯很苦的咖啡。我把它们慢慢都喝完了。

    当我喝完咖啡的时候,刘雯丽说:“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我们应该把这些都忘掉。”

    可是,有些事情,能够忘记。有些事情,无能为力。不思量,自难忘。

    她不是也还没有忘记吗?

    她对我说,本来这些事情,她都不想对我提起的,可是,一直闷在心里,她一个人越来越承受不了,她想有一个同样爱你的女人,一起来分担这些感受。她渴望得到共鸣的支持。

    她说:“你是想要知道所有有关他的事情的,对吧。”

    我点头。我说:“是的。谢谢你肯告诉我。”

    (三)

    为什么不会嫉妒呢?答案其实很简单啊。

    在死亡的面前,我们和我们所爱的人,全都渺若微尘,彼此匆匆一会,继而转瞬分开。

    所以,还有什么好去争夺的呢?有什么可嫉妒的呢?

    无所有,毕竟空,不可得。

    (四)

    你第一次住院后的第二天早上,高雄陪着他的母亲一起来看望你。

    高雄的母亲说:“我们会连续给你静脉注射安定加杜冷丁,让你能够好好休息。”

    她说:“持续给药会有效缓解那种疼痛。你放松下来,好好休息,不要紧张。”

    你点头。你说:“谢谢伯母。”

    高雄的母亲说:“到了这个阶段,关键就是要心情好,要看得开。这一点是至关重要的。”

    你说:“我都很好。疼痛只能影响到一个人的身体。但我们的精神是没有身体的。疼痛不能影响到它。我的精神,依然健康和完好。”

    走出病房后,高雄的母亲对高雄说:“你听到他刚刚的话了吗?他说,我们的精神是没有身体的,所以,疼痛不能影响到它。这话,很有启发。”

    以后,高雄的母亲就学会了你的这句话。她去查房,安慰那些被疾病折磨得万分痛苦的病号时,常常用你这句话来鼓励他们。她对很多的病号都说过:“我们的精神是没有身体的。我们的精神,可以依旧保持健康和完好。”(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四章 看台

    (一)

    一周以后,你出院回来上班了。队员们还不知道你的病情,你对外只说是有严重的胃溃疡,大家也未加怀疑。

    我重新见到你的时候,感到你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

    整天下午的训练里,我一言未发。过去你没有来上班的一周里面,我几乎没有开口说过话。我已经有好一阵子看上去沉默寡言了。

    这也没有引起怀疑。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是学习和训练的压力越来越大,而我又一直排在各个项目的第一名,对自己要求过于完美的缘故。没有人想到真正的原因,并不是那样的。

    当我单独面对你的时候,我一下子就哽噎住了。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往下落。

    你站在我面前,不知道怎样安慰我。

    我就这样一直在你面前哭着。我知道这样会让你更难受。但我无法抑制内心巨大的恐惧和创痛。我感到十分痛恨自己。

    看着我掉了一会儿眼泪,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对我说:“心心,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也回来上班了。你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啊。”

    我默然点头,用手帕擦着眼泪。

    你说:“其实,这事没有看上去那么痛苦。真的。”

    你说:“我并没有你所看到的那样难受。”

    你说:“说不出话的时候,我在很远的地方看到你哭。我很想告诉你,不要这样哭,因为我其实并没像表面上看着的那样受苦。但是你听不见我。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听见我。”

    你说:“痛苦的下面其实还有更深的东西。不要为表面看到的痛苦而困惑。”

    你说:“我的心里是平静的,而且安乐。”

    你说:“心心,如果你也能继续平静而且安乐地生活,你的力量将会传导于我。”

    你说:“你的心如何,我的心就会如何。如果你感觉痛苦畏缩,那么我才会真正失陷。”

    你说:“我的痛苦在你的心里,它不在别处。我只会因为你的痛苦而感觉痛苦。其他的,都不能粉碎我。”

    你说:“这就像打仗一样的。某一支部队顶不住了,并不等于全部战场都输掉了。你就是我的另一支部队。当我遇到困难的时候,你要帮助我坚持住。如果你一直坚持,那么,我也就永远不会输。”

    你看着我,你说:“一会儿,等技术辅导完了,我们到运动场的看台上去坐坐吧。”

    我点头。

    (二)

    看台的最后三级台阶,你花了两分钟才登上去。

    我看着你气喘吁吁,我过来想要拉你一把,但是你不要我帮你。你说:“我自己可以。”

    我站在那里看着你竭尽全力地登到了台阶的顶上。

    我强烈地渴望上帝的力量。

    我希望能阻止死亡和衰弱向你靠近,阻止它吞噬你。

    你坐在最高的那级台阶上急促地呼吸着,你坐了很久才能发出声音。过了那么久,你还有些喘气不匀。

    你一边喘气,一边看着我说:“心心,不要那么想。你阻止不了那样的事情。没有人能阻止那样的事情。”

    你说:“但是,我们也并不是什么都不能做的。比如说,可以接受它的发生。”

    你说:“不要去想不能做的,要去做能够做的。”

    你的气息终于均匀了。

    你说:“心心,你看,身体健康时,爬这200级台阶,对我来说完全不算什么,我可以轻而易举地超过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可是,一旦生病,就像是被石头击中的鸟雀一样,体力几乎完全消失,连爬20级台阶都成了困难的事情。它的差异,就有这么大。”

    你说:“其实,心的情况和身体一样。当我们的心健康无病时,它有巨大的能量。它能让你轻而易举地做到很多出色的事情。比如说:在汪指导面前打出那完美的一枪,比如说,在黑暗中找到靶纸的位置。可是,一旦生起了难过,它受到袭扰,心力无法集中,它也就不再有那样的能力了。”

    你递给我两张靶纸。你说:“还记得吗?这张,是你去年今天打出的。而这张,是你今天打出来的。”

    你说:“你看,同样是你,心的状况不同,它能力的差异就是这么大。”

    你说:“难过,其实,也是心罹患的一种疾病。它对心力的损害,和疾病对身体的损害,是一样厉害的。”

    你看着我说:“心心,我们的身体正在遭受如此损害时,还要让自己的心也遭受同样的损害吗?”

    你说:“不要用损害自己心力的方式来陪伴我。不要用眼泪来陪伴我。你可以做到用更有力的方式来陪伴我。请,让我的生病,变成让你心力更稳定更强大的促进因素,用你的内心强大,给予我更多忍耐的力量。”

    你说:“我不要你过来用胳膊帮我上台阶。我要你用心的力量帮我。”

    你说:“如果我们让难过占据了上风,我们就会孤立无援。就会坐以待毙。我们就会什么力量都没有。不管那有多困难,我们都要努力向上走。我们都要坚持向上走。我会做到。我誓愿做到。你呢?你会陪我吗?”

    (三)

    我说:“我一点也不想这样脆弱。可是,看到你这样,我还是会情不自禁。”

    我说:“道理上我虽然明白,但是,行为上却为什么总是做不到呢?”

    你说:“知道目的地,和实际上走到那里,这之间,是有距离的。”

    你说:“你现在做不到,是因为训练还不充足的缘故。假以时日,矢志不移,每天都去训练自己,每天都坚持努力,总有一天,你能够做到的。”

    你说:“那时,你就能把已经明白的见解,变成切实的行动。”

    (四)

    你说:“有时候,负面情绪看起来很强大,我们似乎无法摆脱它的控制。但实际上并非如此的。”

    你说:“难过是什么?它有身体吗?它有手脚吗?它有肌肉吗?它有武器吗?它有枪吗?如果它什么都没有,没有身体,没有手脚,没有肌肉,也没有武器。再看看你,你有身体,你有手脚,你头脑中有意志,手里有枪,为何要被它打败?为何要被它击垮?它怎么可能把你击倒?”

    你说:“你能找到那个压住你心脏的难过吗?它存在于你的心脏吗?神经吗?血液吗?皮肤吗?四肢吗?脑细胞里的哪一个部分吗?”

    我仔细思维你的话,我在身心之内寻找着那种叫做“难过”的东西。但是,我无法在身心的任何一个具体部分找出它的存在。于是,我看着你,摇摇头。我说:“找不到。它好像哪里都没有存在。”

    你说:“对啊,它本来就不是实际存在的。它是没有根系的浮萍,是天空中漂浮的白云。它原本是没有力量的。它拥有的力量,都是你以为它有的。”

    你说:“就像是那时你为了拉我上来,站在悬崖边上,放下你的恐惧一样,你也同样能放下此刻的难过,再一次地拉住我。”

    你握住我的手。

    你说:“心心,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就像成年人不会害怕打针一样,我不会怕身体的疼痛。你也不要害怕它。”

第六百八十五章 相册

    (一)

    “给你看一件东西。”你说着,打开办公室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

    我好奇地接了过来,说:“是什么?”

    你说:“相册。我的相片。从小时候到不久前。”

    我翻看着相册。

    我看到幼时的你带着围兜站在围栏车里。看着你幼儿园春游时的合影。你站在最前面一排的最边上,整个一排当中,就只有你扭头朝另一边看。

    我一页页地翻过去。我看着你一点点长大,慢慢地变成了我们相遇时的模样。

    你说:“心心,我现在病容憔悴的样子,让你心里很难过,是吧?”

    我说:“嗯,是。”

    你说:“你感到难过,是因为我现在的样子和在集训时的样子,和我们刚见面时的样子相比,改变很大,对吧?”

    我点头。

    你说:“可是,你看这相册。从出生以来,我的样子都一直在变,是吧?事实上,它每分每秒都在改变,每隔一段时间,变化就累积得很明显了,就在我们说话的这一刻,它就已经改变了。如果观察入微,我现在也已经不是你打开相册之前的样子了。它从来都没有固定过。每一个样子,其实都是正常的样子。”

    你说:“我站在围栏里的样子,入学时戴着红领巾的样子,高中毕业时穿着校服的样子,遇见你时的样子,还有你现在看到的样子,所有的这些样子,它们都是正常的。它们都是当时的各种条件聚合起来形成的显现。面对同样正常的样子,我们为何要有不同的对待呢。”

    “我们不能喜欢一些正常,又拒绝一些正常,不能接受一些正常,又无法接受另一种正常。不能喜欢我长大,又不喜欢我衰老,不能喜欢我结束感冒,又不喜欢我开始其他的疾病,在自然规律来讲,长大和衰老是同一变化,疾病的开始与结束也是同一变化。我们不能一会儿喜欢它,又一会儿不喜欢它。”

    你说:“我们不必被同一种正常的变化,弄得忽喜忽悲,对吧?”

    你说:“要记得,用你看松果的那种眼力,用你在黑暗中看标靶的那种能力,来看待万事万物,来看待我,看待我现在发生的变化。不要用混同大家的眼睛。当你用那种眼力在看待事情时,你就不会被难过笼罩了。”

    你说:“太阳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你会觉得烦恼忧愁吗?不会。因为你认为这是正常的,本来就应该这样。太阳从西边升起,从东边落下呢?就会引起烦恼忧愁了。因为你认为这是不正常的。当你认为这是不正常的时候,烦恼忧愁就会油然而生。”

    你说:“人们认为年轻时身强力壮是正常的,认为年轻时就重病将死是异常的,所以接受不了。但是,我要告诉你的是,不要被这种大家都有的错觉蒙蔽。年轻时就重病将死,它也是正常的。它是无以数计的生命的正常死因、正常死状。它是正常的。你要学会用看待正常事物的眼光和态度,来对待它。”

    你说:“心心,我知道你现在感觉很孤单。可是,孤单只是一种暂时的情绪,就像疼痛只是一种暂时的感觉一样,我们咬牙忍一忍,它们就都过去了。”

    我低头。我说:“我会忍耐。”

    (二)

    你从外面进来,看到汪指导正坐在办公桌旁边,愁眉苦脸地看着一双跑鞋。

    你说:“怎么了?这种表情?”

    原来,汪指导有双耐克品牌的定制球鞋,是周老师托人从美国的专卖店里定做回来的,穿着特别舒服合脚,是汪指导最爱穿的一双鞋。在那个年代,它的价格也可算是非常昂贵。

    周老师是送给汪指导作为他们夫妇结婚纪念日礼物的。汪指导对它相当的钟爱。每次我们外出集训或者去打比赛时,汪指导都穿着它。

    从博桑回来之后,不知道是气候差异过大的原因呢,还是在那边场地状况的原因,这双鞋新学期一开始就坏掉了。汪指导拿去鞋店修了一次,结果没穿多久,又坏掉了。这一次,损坏的状况,看上去像是无法再修复的样子了。

    汪指导灰熘熘地从鞋店把它们拿了回来,把这双鞋放在桌上,愁眉不展地端详着它们,无论如何都舍不得把它们扔掉。

    你听汪指导说了前因后果,又看了一下汪指导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一下。

    汪指导瞪眼看着你,说:“笑得这么暧昧。有什么可笑的?。”

    你说:“以前在书上读到过,古代的先贤弃天下如弃蔽履,今天却看见汪兄你弃蔽履如弃天下。”

    汪指导闻言一怔,随即放声大笑了起来。

    笑罢,他站起身来,说:“你这小子。”

    他拎起桌上的那双鞋子,走到门口,叹息一声,一松手,扔进垃圾桶里去了。

    你看着汪指导从门口返回来,你一边整理着桌面上的纸张,一边说:“这就对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丢不了的。”

    汪指导看了看你。他低声地说:“算你强,一天到晚都能寻开心。”

    你说:“如果愁眉苦脸也不能阻止事情的变化,为什么不开开心心呢?”

    (三)

    刘雯丽进来的时候,你正在炉子上煮东西。

    刘雯丽打开锅盖看了一眼。她说:“怎么?又是白粥?”

    她说:“天天都是白粥怎么行?你需要吃些有营养的东西补一下。”

    你说:“白粥就挺好啊,挺养人的。”

    你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你过来得正好,帮我个忙吧。”

    “什么忙?”刘雯丽问。

    你说:“帮个忙,把这碗排骨汤喝了吧。”

    “啊?喝汤?”刘雯丽看着你。

    你说:“这碗汤是隔壁的奶奶听说我刚出院,专门做了送过来的,一会儿,她老人家过来串门,看到我并没有喝,老人家要感到失望了,把汤倒了,也很辜负老人家的心意。你喝了吧。”

    刘雯丽看了看汤碗,她说:“你是觉得油腻喝不下吗?要不,我用纱布把油花过滤了,你加在粥里,多少喝点吧?”

    你摇头。

    她说:“胃还是觉得不舒服吗?”

    你说:“平时没事了。吃东西时还会有一点不舒服。”

    刘雯丽忧心忡忡地看着你喝粥。

    你说:”干嘛用这么忧愁的眼光看我?我这不是吃得挺香的吗?”

    刘雯丽说:“就只能喝白粥吗?菜粥呢?水果粥呢?细面条呢?馄饨呢?蛋汤呢?.......只要你能喝得了,我可以天天给你做好送来。”

    你笑了笑,你做了个无能为力的表情。

    她的心很沉重。她知道那个“会有一点不舒服”的意思,就算是白粥,对你来说,也并不容易。

    你看着刘雯丽沮丧的表情,你说:“喝了汤,帮我出去买两袋口服葡萄糖粉,好不好?”

    刘雯丽点头,说:“没问题。”

    (四)

    刘雯丽从外面买了袋装葡萄糖回来时,你正在经那个“会有一点”的不舒服。

    刘雯丽默默地帮你把厨具餐具都清洗了,她灌了个热水袋递给你。

    她说:“暖一下胃吧,会好受点的。”

    你困难地直起身来,你感谢地看看她。

    你接过了热水袋。你重新趴在桌子上,把脸深深地埋在胳膊里。

    刘雯丽默默地在你旁边坐了下来,她坐在旁边陪伴着你。

    过了一会儿,你的脸色恢复了正常。

    你看着刘雯丽的愁眉不展。

    刘雯丽说:“像这样一直吃不了东西,你还能坚持多久呢?”

    你说:“人获得能量的方式有很多种,吃东西,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一种。”

    她看着你。她说:“是吗?”

    你说:“是真的,并不是虚言安慰你。”

    你说:“当一个人足够安静的时候,能量会从内部生起,充盈整个身体。”

    “内部?”

    “嗯。在足够宁静的情况下,甚至不需要吃东西,不需要睡眠,也不需要唿吸。当外面很热的时候,你不会觉得热。当外面很冷时,你也不会觉得冷。每个人本来就是圆满具足的,不需要依靠外面的各种物资支撑。”

    “真的?”刘雯丽将信将疑地看着你。

    你点头说:“真的。”

    她将信将疑地看着你:“那为什么你还要煮白粥呢,明知吃了会这么难受?”

    你笑笑,你说:“因为我若一直什么都不吃而还能活着,大家都会觉得难以接受。这不,我还在吃着白粥,你就有点不能接受了。”

    刘雯丽微微张开了嘴。

    你说:“不要担心,我都很好。放心。”(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六章 安忍不动

    (一)

    靶场里的中央空调终于打开了,整个场地立刻一扫阴冷潮湿,变得暖烘烘的。训练时手脚冻得发木的情况,再也没有了。

    因为好几个月都没有开过了,开始的几天,空调系统运作得很不稳定,温度忽上忽下。

    这一天的温度,调得特别高,大家开始穿着毛衣的,后来被迫脱掉只穿衬衣,再过一会儿,穿衬衣也热得要命。大家个个汗流浃背地更换着训练用的大棉袄,大棉袄是为了保持身体稳定所需要穿的服装。队医热心地把库房里的大吊扇拿了出来,好歹带给我们燥热中的一丝凉爽。

    我们汗流浃背地在场地里排成一排。

    你说:“热吗?各位。”

    我们诚实地回答:“热!指导!”

    你说:“烦躁吗?”

    我们回答:“烦躁!指导!”

    你伸手把大风扇转过来,对着队列的方向。

    一阵凉风吹过。你说:“舒服吗?”

    我们回答:“舒服!指导!”

    你说:“现在,愉快吗?”

    我们回答:“愉快!指导。”

    你再次伸手,把风扇拨向另外的方向。现在,闷热又回来了。

    你说:“现在呢?又烦躁?”

    我们互相看着,没人回答。

    你说:“你们看,只要一阵风的来去,就能在你们心里制造出忽喜忽悲的波浪。当你们的心波浪翻滚时,你们的枪可能保持最好的稳定吗?你们是自己心的主人吗?还是这阵风,它是呢?”

    你说:“赛场上的风,可是刮得比这个风扇厉害多了。不仅有各种各样天气的自然风在随机地、东南西北地刮着,还有各色各样的人心里的**之风,也在方向不定地刮着,包括,在你们自己心里刮着。你们在这许多乱刮的风当中,能保持平静无波吗?如果不能,比赛的结果,我现在就已经知道。”

    你说:“人生旅途上的风,又比赛场上的风,更加复杂,更加勐烈。若你们不能保持一路平静无波,人生的结局,我现在也已经知道。不会有好的结局。就像暴风雨中失控的船只,如果能顺利到达目的地,只能说是一个奇迹。这不需要特异功能,也不需要麻衣相术。这就是一个简单的推断。”

    你说:“所以,你们在去参加比赛之前,先要打败这阵风。先要保护自己的心,不被它所夺取。谁能赢,谁就去。”

    (二)

    你环视着大家,你说:“现在,重新回答我。热吗?”

    有同学大声回答:“不热!指导!”

    你走到他面前。你看着他的额头。

    你说:“那你额头上是什么?”

    “是汗!指导!”

    “汗出到这样,你说不热?”你说:“你是正常人类吗?”

    他支吾了一下,修改回答:“不怕热!指导!”

    你笑了一下。你说:“回答怕被指导批评,可能更加真实一些吧。”

    你说:“不怕热,这不是口头说说就算数的。真正的不怕,不是在口头上的。”

    你说:“它要用身体来做证明。”

    你说:“你们看我出汗了吗?”

    你虽然和我们一样地穿着训练用的大棉服,但是,果然一点汗都没有出。

    你说:“真正的不怕,它是这样的。这是真的不怕。这种不怕,才真的有用。”

    (三)

    你说:“还有人能给我其他的回答吗?”

    没人回答。

    大家看着你。你从队列的最右边开始向前走。

    你走到s面前,问:“你,有回答吗?”s拼命摇头。

    你走到下面的一个同学面前,问:“你?”那个同学也拼命摇头。

    “你,你,你,你,你?”你一路点着下面的同学从队伍那边走过来。每一个同学都摇头表示不知道还能给出什么回答。

    我看着你经过一个个同学,朝我走了过来。

    你走到我面前,你用硬纸夹点点我:“你,有回答吗?”

    我迟疑了一下。我说:“有。”

    你站了下来,你说说:“讲来听听。”

    我说:“虽然我也在不停地出汗,但是,在我身心中,却有一个不怕热的,也和指导一样,从来没有出过一滴汗。风来风去,它都清清楚楚地知道,但它从未波动过。它始终都是平静无波的。只是,我没有指导那么好的定力,我不能始终让这个不怕热的,来当家做主。”

    你看着我。你说:“嗯,算是一个不错的回答。那么,接下来,该如何?”

    我说:“那个平静无波的,就是心的主人。接下来,该让真正的主人,来开枪。”

    你看了我一会儿。你说:“那,你现在开一枪。”

    我举起枪,瞄准靶心,你走到我身边,站在我侧面看着我的动作。

    我正准备扣动扳机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你在我身边闭上了眼睛,身体轻微地摇晃了一下。

    一声脆响,我手里的子弹已经击发出去了。

    枪声响时,我就知道自己失败了。我还是随着外面的风而动荡了。

    我羞愧地放下枪。

    你从我侧面,走到我面前。你把枪从我手里拿开。你把它放回到枪架上。

    你说:“光理论上知道,临事时是没用的。要实际上真做到,才有用。”

    你说:“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风。你要小心观察。当风动的时候,你要知道,那就是风在动。”

    你说:“不要把枪交给那个会动的。任何时候,不要把枪交给它。”

    我看着你。我点头。

    (四)

    训练休息时,s和d跟在你身后。

    他们锲而不舍地追问:“指导,指导,到底怎样才能做到穿着棉服还不出汗啊?告诉我们吧?”

    你说:“简单啊。在训练时,把你们所有无法不流的汗都流光,就不会出汗了。”

    “但是,汗会一直产生啊?”他们两个疑惑地问。

    你说:“那就一直训练。”

    (五)

    我帮着你把枪械归库,锁上柜门。

    你再次感到胃脘深处的绞痛。你伸手抓紧窗边的金属栏杆。你咬紧牙关,忍耐着等它过去。

    我惊惶地看着你,我说:“天哪,原来刚才你真的不舒服,我还以为那是你在考验我。”

    你忍痛说:“现在,也还是,在考验你。”

    你说:“风。这就是。”

    你说:“不要,跟着它动。”

    你困难地说:“我们,都,不要,跟着动。”

    你跌坐到椅子上,脸色发灰,唿吸沉重。

    我看着你难耐的痛苦,我双手都在发抖。我语无伦次地说:“你坚持一会儿,我这就去办公室帮你拿药过来,我去叫队医过来帮帮你。”

    你说:“不。要。动。”

    你看着我,你说:“我没说,下课了。”

    你说:“你还能,看到吗?身心里那个不痛的,不难过的。”

    你说:“让它,来做主。”

    我眼泪在眼眶里转动着说:“可是,我不能看着你这样什么都不做。”

    你说:“你能什么。都不做。就是。帮我。”

    (六)

    我看着你,在你身边跪了下来。

    要是那时,我已懂得念佛的原理和作用,该有多好。

    那样,事情就容易多了,我就可以继续不变地念佛,就可以很容易地保持不动,也就可以同时离开“什么都不做”,也就可以最有效地帮到你。

    可是,我明白得太晚了。

    所以,当时,我就只能站在那里,彻底地手足无措。

    不过,我现在还可以为那时的我们念佛。它就是这么管用。

    当我念“南无阿弥陀佛”时,那力量就能传达到你,不管你以什么面貌,处在什么时空。它是遍布虚空,周满法界的。

    它的力量,我是过了这么久,这么久的时间,才相信,才明白,才知道。

    所以,我会毫不怀疑地念,一往无前地念,坚持不懈地念,用整个生命来念。

    这里的每一行字,都是我在念。

    (七)

    “听着,心心,下次,不要慌慌张张地过来扶我。不要那么着急焦虑地过来照顾我。我非常疼痛的时候,请你就在对面安静地看着我。请你就安静地看着我,什么也不要做。你有能力泰然地坐在那里,内心平静无波,丝毫不为所动,就是对我最好的帮助。“

    “可是,我做不到安静地看着。我的心会动荡,会掀起轩然大波。“

    ”你做得到。你就看着它动荡,看着它狂涛顿起,你不要跟着它动,看着它,不要被它倾动。你和那狂涛,是分离的,你不一定非要跟着它波动。那波动不是你,那情绪不是你。那看着波动的,能觉察到情绪变化的,那个觉照,才是你。”

    “虽然我们的身体还在这个世界上,但心不一定就要受到这个世界的种种牵引和干扰。若心能始终安详自在,生死也罢,沉浮也罢,一切外境,就都失去了差别。”

    “心心,若你没有这样平静无波、泰然自若的内心,你是扶不起我的,你也帮不到我。你只能摧毁你自己。你不可能有力量注入别人。”

    “坐下。看着。不要动。不要排斥。不要抗拒。不要逃避。不要瑟缩。你排斥,心就不得安宁。要放松,接受,让心放松,开放,容纳,享受。“

    “我不忍心。”

    “但是你要忍住。要有坚忍的心。我们一起努力。我忍住身体的疼痛。你忍住心里的疼痛。就像是训练时,我们忍住胳膊的剧痛,忍住心猿意马的种种波动。我们要忍得住,定得住。”

    “疼痛有什么了不起。虽然当时会难受,但它也不过是诸多感受中的一种而已。它就只是感受当中普通的一种。去受,就可以了。没什么了不得的。”

    “你心里,一点儿也不害怕吗?”

    “为什么要害怕呢?我能感觉到疼痛的时候,就还没有死亡。若已经死亡,就感觉不到疼痛了。不疼痛了,还有什么可怕的?死亡唯一的可怕之处就是我们怕死。若我们不怕,它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心心,你也不要怕。你恐惧,它就强大。你无惧,它就像这面前的湖水,平静无波,没有风浪。”

    “若我们心里没有恐惧,它就一点也不可怕。”(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七章 小偷(上)

    (一)

    在一个物质匮乏的时代,拥有别人所没有的好东西,往往不会是幸运的。

    后来发生在你的翻毛皮靴上的事情就正好说明了这一点。

    有个小偷,经常活动在你住所附近的地方。他得手很多次了,一直没有被警察抓捕到。

    有一天,你回家的时候,他在路上遇到你,看到了你穿着的那双翻毛皮靴,他眼睛放光,一下子就被它吸引住了。那双皮靴的品质特别出众,靴型挺拔优美,和腿部线条特别贴合,一看就不是国内所能买到的普通商品。他觉得这件东西必定很容易出手,并且一定能卖一个好价钱,有很多人会要趋之若鹜。

    于是,他一直悄悄地跟着你,他找到了你的住所,并掌握了你的作息规律。

    你那时候身无长物,工资不是借给我了,就是存在存折上了,住处只有必要的生活用品,觉得没有什么需要特别防范的。所以,你基本上是没有戒备的。上次我能从你天窗里进入屋内,就说明了你防范的松懈程度。

    那双皮靴,你不穿的时候,就装在一个纸制的鞋盒里,放在靠近走廊的一个窗台内侧上。

    第一次住院之后,虽然出院后你恢复了上班,但是身体状况却明显地每况愈下。你感觉到越来越疲乏无力,下班回家后,除了睡觉什么都不想做了,就更没有精力留心这些琐碎的事情。

    这就给小偷创造了作案的机会。

    (二)

    偷窃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发生的。

    那年隆冬的时候,你已经开始不时需要请病假了。

    那天,你一如最近的日子那样,服用过止痛药后,感到很困倦。所以,你草草吃过晚饭之后,很早就关灯睡了。

    躺在床上的时候,隔着房门的玻璃,你迷迷煳煳地感觉到外面走廊的灯还亮着。

    不知道睡了多久,你突然被一些声音惊醒了。你心脏沉重地支撑着坐了起来,头脑空白了一会儿,逐渐听到外面人声喧嚣。然后你就觉得一阵寒风吹到脸上。

    你和瞌睡搏斗着,你慢慢地坐了起来。

    你心里想着:窗户怎么开了?

    这时,有人在外面勐敲你的房门,并且唿喊你的名字。

    你叹了一口气,勉力起身去开门。

    你站起来的时候,确认朝向走廊的窗户对外敞开了。寒风正唿唿地朝房间里灌着。

    你困难地想着,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睡前这扇窗户肯定是关着的。

    你想着这些问题,把房门打开了。开门的时候,你发现走廊里黑乎乎的。但只有一会儿,灯就点亮了。

    你看到一些邻居簇拥在门口。而你的装靴子的那只纸盒就捧在一位邻居的手上。

    你疲惫地说:“出了什么事了?”

    那位拿着你靴子的邻居打量着你说:“刚刚你都在做什么呢?”

    你说:“我在睡觉。”

    邻居奇怪地说:“难道你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吗?”

    你看了看大家,你抱歉地笑笑说:“对不起,我最近睡眠不好,睡前吃过安眠,睡得很沉,什么也没听到。”

    于是大家七嘴八舌地告诉你,刚刚你的房间被小偷光顾了。

    为掩护作案,小偷动手之前,首先把小楼总电闸搞得跳闸了。

    在短暂的一片漆黑掩护下,小偷拨开了你的窗子,偷了你的靴子然后逃跑了。

    因为困倦沉重,你几乎睁不开眼睛,你感觉自己反应迟钝,虽然听了大家的话,但心里不是很明白。于是,你有点迷惑地看着大家。

    这时,你听到楼下某处传来一阵凄惨的哀号声。那个哭喊的声音让你心里觉得被一把锄头狠狠地挖了一下。

    你一下子头脑重新清醒过来。你问:“那是什么?”

    从邻居们纷乱的解释当中,你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小偷偷走靴子之后,急于逃走,于是他选择了一条离开小楼的最快路线。他试图穿过一个一楼的空房间跳窗跑进几条小马路的交汇处。他心里想着,跑过这个交汇处之后,再想抓到他,就比较困难了。在踩点的时候,他看到这个空房间的门总是开着的,而水泥地上总是盖着一块大木板,走过这块木板就可以抵达总是敞开的窗户了。但他不知道那块木板下是什么。

    那块木板下是一个防空洞的入口。防空洞因为空置了一段时间,里面积了一点水。因为天气寒冷,水面上结了一层薄冰。

    小偷当天的运气不好,正好当天白天为了清理积水,后勤部的人把木板挪动过了。

    小偷在一片漆黑中仓惶走入,一脚踏在没有盖好的木板上,扑通一下就滑了一跤,木板向洞口倾斜过去,小偷一下子就失足掉落在防空洞的冰水里了。接近2米的落差、水泥的碰撞和刺骨的寒冷,让他惊叫了一声。就是这声惊叫,把他给暴露了。于是,他很快被包抄过来的邻居们抓住了。

    他摔倒之前掉落在入口盖旁边的纸盒子说明了他是什么人。每一个人都知道那双靴子是你的。

    于是,当小偷被从水里提上来的时候,他的脸上立刻挨了几记老拳,在鬼哭狼嚎当中他被捆上了,堵上了嘴,扔到了一楼的走廊里。等待他的命运,当然就是被送往派出所了。

    (三)

    当你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之后,你说:“我下楼去看看。”

    然后,你就披了一件棉衣,来到了一楼的走廊。

    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你看到了那个狼狈的小偷。

    当你第一眼看到他的面容时,被他的年轻定住了一下。

    这个小偷看上去也就只有16岁上下,全身湿得像落汤鸡一样,头发上的水正在再度结冰中。他冻得嘴唇发紫,脸色发青,牙齿打战,全身颤抖。因为挨了揍,他的嘴角边上挂着一丝血迹,一处眼窝有点发黑。

    他抬头看着你,眼里满是恐惧。

    正如其他人所感觉到的,当你在某种情况下,用某种眼光看着别人的时候,别人会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力量从你那边压制过来,会不由自主地产生某种倾向服从于你的想法。

    你当时就用那样不容置疑的眼光,看着那个年轻的小偷。

    在你的注视下,那个小偷的眼光低垂下去了。他的头也耷拉下去了。

    他自认倒霉地蜷缩在那里,等待着惨淡的收场。

    而就在这时候,他听到你问了一句:“请问,你是杨民义吗?”(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八章 小偷(中)

    (一)

    那小偷莫明其妙地重新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你。

    所有的人都看向你。

    小偷发现,你的目光变得温和了。

    你看着他,温和地再次问:“请问,你是来拿靴子的杨民义吗?”

    小偷还是不明白你的意思。惊慌之下,他摇了摇头。

    你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你努力推开脑子里的那片迷雾,耐心地继续问:“那么,是杨民义委托你过来拿靴子去修的吗?”

    小偷听到这一句,突然灵光一现,明白过来了。原来你是要救他,设法为他开脱!

    你是失主,你竟然主动为他开脱!

    小偷一时陷入了惊疑不定,想不通你为什么要主动为他开脱罪责。但是,众目睽睽,他必须得有个反应。

    于是他开始拼命地点头,并且用求助的眼光看着你,挣扎着在地上蠕动,发出呜呜的声音。

    你走到他面前,伸手把堵在他嘴里的毛巾拿出来了。

    小偷声泪俱下地呜咽了一声,冻得语不成句地说:“就是…..他….他…..让我过来…..拿靴子….去….去修的啊!”

    (二)

    那天的事情,后来是这样结束的:

    你向邻居们解释说,你靴子上的一个搭扣坏了(那是真的,大家验看无误),在本地很难配到同样的搭扣,于是经过熟人辗转介绍,有个叫杨民义的鞋匠说有办法帮忙替你配到。事实上,他已经帮你搞到了一个,想要把你的靴子拿过去对比下,看看大小款型是否完全一样,如果一样,就帮你补安好新搭扣。

    于是你们电话约好今天晚上他过来拿。

    因杨民义住得比较远,又要晚饭后才能赶过来,而你最近身体不好,习惯早睡,所以你们约好把鞋盒放在窗台上。你睡前没有插上窗户的插销,知道这一点的人可以从外面把窗户拉开,拿走鞋盒,再从外面帮你把窗户推上。

    在你的说法指引之下,那个小偷也立刻现编了一套说法。他谎称是杨民义的侄儿,帮他过来拿靴子的,因为走到楼道里的时候突然跳闸停电了,他有点怕黑心慌,所以,拿到靴子之后就忘记重新关上窗户了,而且走到一楼的时候迷失了方向,不小心走错出口了,结果就掉到防空洞的水里面去了。

    应该说,你这个故事编得不是太好,仔细推敲的话,破绽也是很多的。

    但你是失窃的事主,如果你不认为这是失窃,案件也是挺难成立的。大家谁也不能断言说没有此事,就算看出破绽的,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别的内情。当时关于你的流言蜚语一直比较多的。此外,天气也的确是怪冷的,大黑天的,没有人愿意真的去派出所耗上半夜。

    于是,在你感谢过大家之后,聚集的人群就慢慢地散了。

    小偷的绳子也给解开了。

    你看了一下在寒风中发抖的小偷,你疲倦地对他说:“跟我上楼吧。”

    (三)

    现在,小偷身上穿着你的衣服,裹着一床毛毯,坐在你的书桌边。

    你克制着困倦,从热水瓶里面倒了一缸子热茶递给他。

    你们面对面地坐着。小偷低着头,一声不响地喝着热水。

    那个靴子的纸盒放在你的书桌上。

    朝向走廊的窗户已经关好,重新插上了。

    你看着小偷。你问:“你多大了?”

    小偷迟疑了一下,声音低得像蚊子叫一样地说:“快十九了。”

    你说:“什么时候看上这双靴子的?”

    小偷说:“一个多月了。有次你回家,我在路上遇到你,这双靴子在你脚下闪闪发亮,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便宜货,在这里也肯定买不到。当时就起了要偷的心。我跟踪了你好几次,到这楼里来踩点也有好几次了。可我没想到那块木板下面竟然是防空洞,更没想到它竟然没放好。”

    你笑笑,说:“很喜欢这靴子啊?”

    小偷说:“是的。”

    你说:“拿去准备怎么处理?卖了?还是自己穿?”

    小偷说:“先自己穿过一下瘾,然后卖点钱花花。”

    你说:“这是我16岁的时候,我爸爸送给我的礼物。是外**队的首长送给我爸爸的私人礼物。”

    你说:“每天穿过之后,我都会擦亮它,然后放上内衬装在盒子里。”

    你说:“我很珍惜它。我从家里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什么东西,这靴子是我带出来最值钱的东西,仅有的两件父亲送给我的礼物之一(另一样是不倒翁,你送给我了)。”

    小偷听了,就低下头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偷了你这么看重的东西,你为什么还要放过我呢?为什么要想方设法为我开脱?”

    你笑了笑,你反问道:“你不希望被放过吗?”

    小偷被你的问题问住了。他壮着胆子,看着你。他说:“如果你想让我帮你偷什么东西,尽管开口说。我虽然是小偷,但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你既然救了我一次,我一定会还你这个人情。随便让我做什么,你尽管开口吩咐。”

    你笑了笑,说:“盗窃是不好的行为。我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你低头看了看他脚的尺码,心里估量了一下。

    然后,你从盒子里拿过靴子,你递给他,你说:“试试脚吧。”

    小偷不明白你的意思,他仰头看着你。

    你说:“试穿一下,你不是说挺喜欢吗?”

    (四)

    现在,小偷穿着你的靴子在房间里拘谨地踏了几步。他喃喃地说:“挺合脚的,穿着很舒服,又暖和,就像是为我的脚定做的。”

    他说:“我从生出来还没有穿过这么贵的靴子。我现在知道它为什么贵了。它的确值这价钱。”

    你靠在椅背上,感觉止痛药的药效渗入了每一根神经,自己又快要睡着了。

    你轻声地说:“看上去挺很合适。靴子也很配你的长相。”

    你看见小偷不知所措地看着你。

    你说:“靴子,就送给你吧。”

    你说:“你可以走了。”

    小偷一双眼睛瞪得像半夜的猫头鹰一样圆,他看着你,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你看着他震惊无比的样子,你带着倦意笑了一下。

    你说:“本来应该还留你坐一下的,可我很困,很想睡觉了。”

    你说:“出去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吧。”

    小偷看了你一会儿,然后动手脱那双靴子。他把靴子重新用内衬包好,放在盒子里。

    他光着脚站在地上。他小声地说:”我不能要你的靴子。我还是穿自己的鞋好了。谢谢你放了我。我以后永远都不会偷这栋楼了。”

    你说:“别的楼最好也不要偷了。你也知道被人捉到将会怎样了。好运气不会每次都有。”

    你说:“你的鞋子里面都是水,就这样穿出去,会冻坏脚的。”

    你说:“身上的这套衣服,你愿意还回来,就洗干净给我送还回来,不愿意还的话或者嫌麻烦,就这么穿走吧。靴子我也送给你了。”

    小偷摇头表示不要。他低声说:“我不能拿你的东西。”

    你笑道:“那你今晚来是做什么的呢?”

    你说:“没关系,这次,是我诚心送你的。你说声谢谢,就可以光明磊落地接受了。”(未完待续。。)

第六百八十九章 小偷(下)

    (一)

    那天,小偷离开你的房间的时候,从头到脚,都穿着你的衣服袜子,踏着你的翻毛皮靴,手里抱着那只纸盒,纸盒里装着他自己那双灌满冰水的棉鞋,还提走了一个你的简易运动包,里面装着他浸湿的衣服裤子。

    你披着棉衣把他送到走廊上。你说:“这次不要再走错门了。入口在放着蜂窝煤的那一边。”

    小偷回过头,他盯住你看了一会儿。

    他说:“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还什么也不教训我?”

    他说:“你都不想说,让我以后都不要再做小偷了吗?”

    你看着他,你笑了一下,你说:“你自己这不是已经都说出来了吗?”

    你说:“一直以来,你心里就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不是吗?”

    你说:“这是你自己的一生,不会有别人比你自己更在乎它了。”

    小偷听了,沉默半晌,然后说:“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

    你笑了笑,你说:“走吧,我就不送你下楼了。”

    当小偷走到走廊的楼梯口,准备下楼的时候,他突然回过头来,再次看了你一下。

    你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然后就什么也没有再说了。

    小偷默不作声地下到一楼,从门口出去,伸手关上了大门。他就这样走掉了。

    你在走廊上看着他匆匆走到了街上,他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看这栋楼的灯光,他忽然拔腿飞奔起来,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街上的夜色当中了。

    你乏力地扶着墙壁,慢慢走回房间。你脱下棉衣,把房门关好,把窗户从里面插上,然后就回到了床上。你头一挨枕头,立刻就睡着了。

    (二)

    这事,是我第三天下午见到你的时候知道的。

    我听完你讲述靴子失窃的过程之后,看着你,心里充满了不好的感觉。你把心爱之物送给别人,你是觉得自己以后再也用不上了吗?

    我问:“为什么把靴子送给他呢?”

    你说:“他的鞋都湿了,袜子也湿透脱掉了,这么冷的天,光脚穿着湿鞋会生病的。他还年轻,如果冻坏了,将来年纪大了,要落下病根的。就那双比较暖和一点,就让他穿走了。考虑到他就是来偷这靴子的,走了之后,可能不会归还,所以不如干脆一些送给他吧,让他穿得心安理得,也省得我自己心里还惦记着,老期待他会回来归还。”

    我说:“可是,那靴子,是你父亲的礼物啊!”

    你说:“他如果有父亲送他这么好的礼物,也许就不会年纪轻轻就做上这一行了。比起他这样的男孩,我从小就拥有得很多了。”

    你说:“心心,靴子都已经送掉了,我们就不要把它再放在心上了。”

    我点头。我顺从你道:“好吧。我们不谈这件事情了。不过你一个人住着,凡事还要多加小心才好。”

    你点头,说:“我会更小心的。”

    关于这双靴子,我们当天大致就只讨论了这么多了。

    关于这件事情,后来在你住的地方,街坊邻居之间还谈论了一阵子,但就像所有的街谈巷议一样,它慢慢地就陈旧了,并被人忘记了。

    从此以后,我也就再也没有看到过那双靴子了。

    (三)

    有件事情是你当时没有说的,我后来才知道。

    你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机会再穿这双靴子了。从那个冬天第一次穿这双靴子的时候开始,你就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因为你感觉到那双靴子,对你来说变得实在太沉重了。

    你穿着它走路的时候感到非常吃力,你有时候都无法抬起脚来。因此,你事实上已经不能再穿它了。

    你心里想着,你死了之后,父母将来在你的遗物中看到这双靴子,肯定会要又一次伤心的,所以,就不如把它这样送走了吧。少一件熟悉的东西可以睹物思人,对父母,也是仁慈的。

    这是你后来又一次住院的时候,才告诉我的。

    这就是我在当年所知道的事情的经过。

    因为后来一直就没有再见过你的衣服和靴子,所以,我和刘雯丽私下谈论起来,都认为那个年轻的小偷最终还是辜负你的信任了。我们认为他仍旧决定继续做小偷,而你的靴子和衣服也都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多次慨叹,觉得你还是太宽厚慷慨了,而人心的黑暗,是深不可测的,一个人年轻,也未必说明他将来就有改邪归正的可能性。有些人,在年纪还十分幼小的时候,就已经是非颠倒,鲜廉寡耻,心就已经黑透了。

    可是,你却并不介意这样的结局。

    你对我和雯丽姐说:“无论它们流落到哪里,都会温暖和保护某一个人度过冬天吧。具体是谁,又有多大区别呢。”

    你说:“我看过那男孩的眼睛。我觉得他不会一直做小偷的。我相信他。”

    (四)

    这个故事我一直以为就这样结束了。我都很少再去想起它了。

    可是,有一年,我在s的陪同下去看你的墓园给你扫墓时,无意当中从某个渠道听到了这个故事另外的结尾。你自己也还不知道它是这样结束的吧。

    你去世之后第二年,你原来的住所已经换了新的房客了。

    那个冬天,快到新年的时候,新房客早晨起来上班的时候,在家门口的快递箱里发现了一个包裹。包裹上写着这房间的门牌号码,但没有写是给谁的。打开包裹之后,他在里面看到一双保养得很好的翻毛皮靴,和一套新的衣服。还有一封简单的书信。

    书信上写着:“我做了水手。靴子给你修好了。”署名:杨民义。

    那个男孩,把那个很难配到的、坏掉的搭扣,真的给你修好了。

    在原来邻居的帮助下,这个包裹后来被辗转寄送给了你的妈妈。

    你妈妈一直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她认得这双靴子。她泪眼婆娑地看着靴子,对着这双靴子哭了很久很久。

    那时候,你的父亲也去世了。你父亲也没有能够再看到这双靴子。就像我。

    (五)

    从你的墓园扫墓回来之后,我就一直想对你写出这个结局。但一直伤心透骨,没法动手。

    现在我写完了。

    亲爱的你,你现在知道了。你种下的种子,它后来还是开花结果了。

    我相信,它是真的开花结果了。

    至于那双靴子,现在我也不知道它在什么地方了。也许,还和你从前用过的很多东西一样,被保存于你在家的时候曾经住过的房间里吧。

    我从来都不知道那个房间是怎么样的。我从来没有去过你家里。(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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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方混战延续了数百年,人们渴望安定的生活,呼唤英雄重建太平。世家子弟崔景龙,从小道观学艺,成就闪电刀法、绝世将才。17岁返家走上仕途,但却不得重用,仅得500人马演练新军。但他就凭这500精锐新军、神出鬼没的疾风战法和精工制作的吉诺弯刀,创立了强大的汉军骑兵部队,横扫征战各方,吉诺弯刀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吉诺弯刀,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吉诺弯刀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