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花轿
“想起来了!他是人家未来的夫君!”八姐顿时精神抖擞,随即疑惑地问:“你偷偷跟着他做什么?”
苏季低声回答:“我正帮你暗中调查这个人的人品,看他究竟配不配做你的夫君。你继续睡你的觉,等调查完再来告诉你。”
说完,苏季刚要起身离开,胳膊突然被拽住!
“这是人家自己的事,人家必须跟着你。”八姐抻了个懒腰,说:“人家已经睡好几天了,正想起来活动活动。”
语声中,她的眼中迸发出兴奋的光芒。
苏季意识到自从上次从恭骨楼回来,她就一直在呼呼大睡,难怪会长得这么肥胖。只可惜她再胖也不是人,而是一只狐狸。
狐狸昼伏夜出,习惯夜里捕猎觅食,现在正是她精力充沛之时,而她今晚的猎物,显然是苏季的父亲——兮伯吉甫。
望着她激动的表情,苏季知道她已经下定决心。一旦她下定决心,就算用十头牛,也是拉不回来的。
无奈之下,苏季只好让她跟着自己。
秋风萧瑟。
风从北面吹来。
兮伯吉甫在夜风中前行,耳畔除了风声,只有一片死寂。
不知道什么时候,风忽然停了,一条白狐狸拖着尾巴,走在铺着青石板的长街上。
熬!
一声嘶哑狐鸣。
眨眼间,白狐狸变成一位身披纯白鹤氅的青年。他背对苏季,手里举着一杆白幡,上面挂满细碎的铜片。
白氅青年走路时,白幡上的铜片就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个穿白大氅的,看起来很眼熟哇……”八姐仔细打量那青年,喃喃地说:“不仅眼熟,可能还认识,而且最近好像还在哪儿见过,可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谁……”
哗啦!
空灵的铜片声,骤然停止!
看见兮伯吉甫走来,白氅青年转过头,脸上赫然戴着一副青铜面具。
苏季浑身一震,只见青年脸上的面具竟与自己曾经带过的狐狸面具如出一辙!
这青年明明自己就是一只狐狸,却又为何要带着一副狐狸面具?又为何要隐藏自己的身份?
苏季望着那白氅青年,心中充满疑问。
前方的青石街很长,无限延伸向远处的黑暗,一眼望不到尽头。
兮伯吉甫和白氅青年,沿着青石路并肩前行,朝远处的黑暗走去。
八姐和苏季与二人保持一定距离,悄悄跟在后面。
出人意料的是,苏季发现八姐跟踪的本事,居然比自己强上百倍!
八姐虽然身宽体胖,但在躲避方面却是个行家。
狐狸的本能就是隐匿捕食,八姐再胖毕竟是一只狐狸。她能在适当的时机,躲到适当的角落。脚步轻如脱兔,没有发出一点动静。必要的时候,她还会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变身成一块大石头。大石头表面布满青草,足能够以假乱真,上面还特意留了一个用来观望的小圆洞。
苏季躲在大石头后面,透过小圆洞向外窥视,身子被挡得严严实实,非常的隐蔽。这让苏季觉得带着她一起来,也不完全是坏事。
见到前面二人已经走远,苏季用手拍了拍八姐变成的大石头,示意她继续前进。
然而,大石头却一动也不动。
半晌,石头里传来八姐微弱的声音:“我们不能往前走了。”
“为什么不能走?”
“因为那石阶的尽头住着一位极其尊贵的大人物。”
“什么尊贵的大人物?”苏季继续问道:“难道会比海棠楼主,还要尊贵?”
“青灵寐境虽然是海棠君创造的幻境,但他的威望在族中只能排第二。”
“第一是谁?”
八姐沉默了一会儿,低声答道:“苏婆婆。”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八姐的声音忽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苏季清楚感受到她的恐惧,低声问道:“苏婆婆是谁?也是狐狸?”
“人家也不知道她是谁。苏婆婆来这里也才大半年而已,但连族中的长辈都敬他三分。据说她生前是一位极其可怕的人物,死后魂魄流落到了这里。长辈们还再三叮嘱我们千万不能看她的眼睛!你……自己保重,人家先走了。”
说罢,八姐从大石头变成一只胖狐狸,缓步后退。
苏季心想,她以前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还长着一张天不怕地不怕的脸,没想到今天居然也害怕起来,可见那青石街尽头的苏婆婆,要远比她形容的还要恐怖。苏季大致算了算,寐境一日,人间一年,如果苏婆婆初到青灵寐境是大半年前的事,那么她在人间死去,则差不多是二百五十年前的事。
那时正好是武王伐纣,姜太公封神的时期。
那时的妖魔,远比苏季迄今为止所有见到的妖魔加起来还要厉害千万倍!
八姐离开以后,苏季的心里不由得也开始紧张起来,但脚步却依旧亦步亦趋地前进着。
前方越来越亮。
远处的青石街隐隐发光,还伴随着一阵喧嚣。
少顷,远处响起一片锣鼓声。
此起彼伏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有无数人正在敲锣打鼓的赶过来。
兮伯吉甫和白氅青年闻声,停下脚步。
两人一直久久不动。
不知不觉中,苏季已经走得很近了。
突然,远处有人挑起一杆大红灯笼。
耀眼的灯光照了过来,苏季连忙趴了下去,脸上的表情比之前还要紧张。
他趴伏在草地上,眼睛看不见,只能用耳朵去听。他听到嘹亮的锣鼓声,还有整齐的脚步声。人数至少也有八百人,甚至可能超过上千人!
微微抬起头,苏季惊愕地发现所有人都带着一副青铜狐狸面具,而在那人群中间,正簇拥着一顶大花轿。
那大花轿不是帝王大婚时用的那种,却比帝王大婚时用的还要大,还要气派,还要华美百倍。花团锦簇装点着轿棚,四角挂着五颜六色的绫罗绸缎,随风飘摇。
抬轿子的不是人,而是四只面目狰狞的千面猴!
四只千面猴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抬着大花轿走在青石长街上。这四只千面猴都比玲珑塔狱里最大的那只还要大,身上透出的凶煞之气,不是一般人能驾驭的。
苏季还是第一次发现,青灵寐境除了狐狸,竟然还有别的动物存在。奇怪的是,千面猴一向脾气乖戾,上蹿下跳,从来没有安静的时候,而现在它们却正慢悠悠地给别人抬着轿子,而且每一只头上居然都带着一顶滑稽的翡翠冠。
这些性烈如火的千面猴,究竟是几时学会忍耐和臣服的呢?
原因想必只有一个,就是因为那花轿里的人!
这条原本一片死寂的青石街,因为那一顶花轿的造访,忽然间变得热闹起来。
然而,远处的热闹喧嚣,却显得苏季身边愈发阴森恐怖。他咽了一口唾沫,双眼紧盯着前方,目光一刻也不曾动摇。
远处的白氅青年缓缓后退,兮伯吉甫也跟着他缓缓后退,直到退至道路一侧。
花轿在两人身前停下,后面的上千人,几乎也在同一时间停了下来。
兮伯吉甫上前一步,施礼道:
“恩师,别来无恙?”
苏季的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
恩师?
莫非背后指点父亲的高人就是苏婆婆?
半晌,花轿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托你的福,奴家过得还算不错。”
女人的声音娇美动听,与“婆婆”二字大相径庭,让苏季不禁联想到黎如魅充满诱惑的声音,却又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说你昨天在这里成亲了?”花轿里的女人娇声问道。
“是的。”兮伯吉甫毕恭毕敬地回答:“但对学生来说,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话音刚落,苏季的脑袋,突然被一只大手按了下去!
他侧脸一看,只见八姐居然回来了!
“什么?他已经结婚了!新娘居然不是我!这怎么可能?”
八姐虎目圆瞪,那眼神不是愤怒,而是震惊,好像新娘不是她这件事,就和鸡蛋里生出骆驼一样绝对不可能!
苏季故意摆出一副比她还吃惊的模样,脸上的表情仿佛看到星辰逆转,黄河道流!
八姐见他同样震惊不已,所以没有问他,只是自己小声嘟囔着:“哦……人家知道了,他们一定是在开玩笑。”
苏季顿时对她莫名的自信心,感到真正的诧异!他已是无言以对,没多说什么,目光又回到那顶花轿上。
然而,两个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刚才说话的功夫,那花轿的帘子忽然动了一下。
苏婆婆的人还在轿子里,一双眼睛却已瞄向草丛,盯在了苏季的脸上!
第九十章 丹盒
花轿里的女人不再说话。
青石街上其它人似乎也觉察到什么,跟着她沉默良久。
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八姐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全身绷紧如弓弦……
嘭!
突然一声巨响,八姐变成一块大石头!
一瞬间,青石街上的所有人都看见一块大石头从草地里,忽然凸了出来!
白氅青年的头微微一转。
兮伯吉甫虽然没有转头,眼睛却往旁边瞟了一眼。
此时,八姐就好像一只缩入壳中的乌龟,以为她看不见别人,别人就看不见她,殊不知所有人都已经发现她了。
苏季的心早已跳到嗓子眼。他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
然而奇怪的是,那些人竟然没有一个朝这边打量,也没有一个提出质疑,只是装作一副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
八姐扑哧一声,得意地笑道:“嘿嘿嘿,他们真傻!”
苏季欲哭无泪,无奈地摇头叹道:“我比他们还傻……居然会带你来!”
这些人明明已经看见,却又为何要装作没看见?
苏季觉得他们不动声色,想必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轿子里的女人没有动。
那些人想必都知道,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肯定是轿子里的女人。所以没有人傻到去多嘴,因为给予这种愚蠢的提示,就是对那个女人莫大的侮辱。
那女人没有动,自然有她不动的理由,也许是她不想动,也许是她懒得动,也许是她根本没有把草丛里的两个人放在眼里。
一阵短暂沉默过后,花轿里的女人继续对兮伯吉甫说道:
“成亲这等喜事,你怎么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
兮伯吉甫附身答道:“区区小事,学生岂敢叨扰恩师?”
话音刚落,草丛里的八姐已经开始泣不成声,抽泣道:
“……成亲……他真的已经……”
苏季忍无可忍,断然喝道:“闭嘴!”
八姐顿时将抽泣憋了回去,随即委屈地嚎啕大哭起来。
此时,青石街上的人们都必须强忍淡定,才能对远处那一块正在哭泣的大石头充耳不闻。
花轿里的女人依旧视而不见,继续说道:
“奴家事先没有准备,只好送你一颗玄冥丹当作贺礼了。”
语声中,抬轿子的千面猴轻轻放下轿杆,拉起花轿左侧的小窗帘。
过了一会儿,花轿里慢慢伸出一只手,送出一个丹盒。
那丹盒是由珍贵的奇楠木制成,表面呈黑色,已经与周围的夜色融为一体。
苏季始终没有逃离,而是一动不动地凝视那托着丹盒的手。
那是一只白嫩光洁的手。
雪白的手指在黑色丹盒的对比衬托之下,显得愈发令人炫目。
那无名指和小手指的指甲长达三寸,各佩戴着金护指,映着月光闪闪发亮。
通常凡人蓄一寸长的指甲,就需要半年以上,而且稍不留神,就会劈裂折断,为了保护这种细长的指甲,除了需要每天用温水浸泡和修剪,手指上还必须套上一个护指。
那女人手上的护指名贵至极,是由薄薄的纯金片卷曲而成,背面嵌有青玉,表面的镂雕顺着指甲的轮廓,自然流畅地延伸至锐利的尖端,既像是一个精美绝伦的装饰,又仿佛一个诡异神秘的利器。
婆婆?
那明明是一只少女的手,那轿子也是五颜六色,一般只有小女孩才会喜欢这样艳丽的风格。虽然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像她这样花枝招展的婆婆,苏季倒是第一次见。
青石街上,兮伯吉甫瞧见那丹盒,连忙受宠若惊地推辞道:
“这礼物实在太过贵重,学生万万不敢收下。”
花轿里传来一个微弱,却又充满威慑力的声音:“你敢拒绝奴家的贺礼?”
“学生不敢。”
“世间的修士没有人会拒绝我手里这东西,而你却要拒绝。想必你已无心修行,莫不是和那丫头假戏真做了吧?”
假戏真做?苏季微微一怔,顿时油然而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兮伯吉甫面对花轿,后退一步,拱手道:“学生当然不想拒绝,可是这玄冥丹五百年才能炼成一颗,修士服下至少提升一境界修为,凡人服下可续命千岁。恩师如今元灵耗损,正是需要它的时候。学生只是希望恩师早日恢复元气而已。”
“你呀,就是这张嘴最会哄人,也最让人讨厌!”花轿里的女人似怒不怒地说:“你该不会忘记我们的约定吧?”
“当然不会忘记。学生已经调查清楚,郁红枝的确是百万年一遇的绝佳体质。学生不久便会助恩师夺舍她玄清九境的躯体,重返人间!”
话音刚落,草丛里的八姐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他这么坏,幸好他娶的不是我……好险!好险!真的好险呢!”八姐用一副大难不死的表情,娇嗔道:“人家才不要嫁给这种人嘞!”
苏季早已不再理她,只是默默望着兮伯吉甫的背影,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时,花轿里的女人笑了,笑着说:
“既然你还记得,那就收下吧,就当作你的酬劳。”
“学生,谢过恩师。”
语声中,兮伯吉甫慢慢将手凑近丹盒……
女人的手一直柔若无骨地托着,姿势很奇特,只用中指和无名指将丹盒托起。小拇指和食指微微翘起,有点像兰花指,却比兰花指还要优雅婀娜。
兮伯吉甫的手距离丹盒已经不到一寸。
女人的手忽然微微倾斜了一下,似是感觉到了什么。那动作幅度很小,而且一动之后就停止,很难让人察觉。
兮伯吉甫的手在触碰到丹盒的同时,故意碰到她手指的一寸肌肤。
就在那短短的一刹那,苏季看到一股淡淡的紫气经由兮伯吉甫的指间,蔓延至女人的手掌。紫气越来越浓,逐渐将女人的一只手团团包裹!
眨眼间,女人的整条手臂都被那紫气,安静地燃烧起来!
漂亮的手瞬间如花般枯萎凋零,悄无声息地化作一缕灰烬,随风而逝。
兮伯吉甫后退一步,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白氅青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可是他非但毫无动作,而且用身子挡住两人交接的手。他所站立的位置,刚好可以挡住后面人的视线。
一时间没人发现轿子里已经少了一个人。
咳咳!
一只抬轿的千面猴被风吹来的灰烬,呛得咳嗽起来。其余三只千面猴也在同一时间闻到奇怪的气味。
兮伯吉甫从头到尾都低着头,没有看任何人。
普通凡人看来,这两个人只不过在递东西而已,但苏季却已看出,父亲刚刚完成一次惊心动魄的刺杀!
片刻之前,兮伯吉甫用一种隐秘的杀人法门,袭击了他的“恩师”。这绝不是突发奇想的举动,而是精心策划已久的一步。兮伯吉甫前翻拒绝两次,只不过是在等待机会而已。
就在这时,兮伯吉甫接在手里的丹盒,突然弹开!
盒子里面空空如也!一道青烟飘了出来,顷刻间化成一只手,正是刚才那个女人的手!
兮伯吉甫还没来得及丢掉丹盒,一只手已经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化作一团烟雾,猛然拖进狭小的丹盒里!
草丛里的苏季和八姐,顿时陷入一片震惊之中。
啪!
丹盒猛然关闭,一溜烟飞入花轿!
过了一会儿,花轿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们还等什么?是时候该把两只小虫清理掉了!”
语声中,花轿被抬了起来,轿身缓缓调转,朝来时的方向慢悠悠地折返回去。
此时,戴青铜面具的人们,身子纹丝不动,一颗头硬生生扭了过来。
同一时间,上千人一齐用这种惊悚的姿势扭头,看向草丛的方向。那场面既震撼,又恐怖。
苏季惊愕地发现,那些面具人的身体正在扭曲变形,四肢膨胀,皮肤生出长毛……
嘭!嘭!嘭!
一副副青铜面具被一张张膨胀的大脸弹开,露出千百张狰狞丑陋的人脸!
弹指间,那群原本戴面具的人,全部变成一只只巨大的千面猴,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苏季陡然一怔,心想玲珑塔狱里一只都那么难应付,现在居然一口气居然来了上千只,势必凶多吉少。
就在这时,他看见八姐庞大的身躯,从草丛里慢慢站了起来。
嘭!
八姐一脚将冲在最前面的千面猴,踢出十丈开外!
苏季顿时惊得目定口呆,只见八姐眼中的泪水还没干透,仿佛已将相亲失败的愤怒,全都发泄到那只猴子身上。
啪!
她一巴掌打碎另一只千面猴的脑袋!
八姐咆哮着冲了上去,一只手搂住一只,将两只猴子的脑袋撞到一起。两颗硕大的猴脑像两颗大西瓜一般撞得稀里哗啦,血花飞溅。
刚杀完三只,第四只朝八姐扑了上来。
紧接着,数以百计的千面猴蜂拥而至,一个接一个扑面而来!
八姐势头再猛,依旧寡不敌众,转眼间整个身子淹没在潮水般汹涌的猴群之中。
此时,苏季身边也已经围满张牙舞爪的千面猴。
千钧一发之际,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光!
四只千面猴的脑袋,顿时像串糖葫芦一般被白光刺穿!
苏季定睛一看,只见白光是一杆白幡,正是那白氅青年的白幡!现在那白幡上的铁片,已经占满鲜绿色的猴血。
“抓紧!”远处传来白氅青年的声音。
苏季抓紧白幡,身子被从地面上带了起来。
此时,白氅青年御空而来,用一只手扯住八姐的衣服,把她从猴群里脱了出来!
苏季抓着白幡飞在前面,白氅青年拖着八姐庞大的身躯飞在后面,却似乎没费半点力气。
“七哥?”浑身伤痕累累的八姐,虚弱地低吟了一声。
苏季以为是在喊自己,但他转头时却发现,八姐喊“七哥”的时候,半睁的眼睛,正盯着那戴面具的白氅青年!
第九十一章 终末之雪
夜空中闪过三个人影,落向一片寂静的丛林。
苏季双脚着地后,把手中的白幡插在地上。
同一时间,白氅青年也将陷入昏迷的八姐放下,并将脸上的面具,缓缓揭了下来。
一张厚重的青铜面具,从青年脸上慢慢移开……
苏季的眼睛随着缓慢的动作越睁越大,只见眼前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那张脸庞和苏季现在的容貌一模一样,原来这白氅青年就是真正的狐七!
苏季盯着他的脸,陷入了沉思。
片刻过后,他开口问道:“为什么要把我变成你?”
狐七缓缓答道:“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苏季微微一怔,没想到狐七早已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请我帮忙?”苏季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悦的神情,说道:“你根本没征求过我的同意。我为什么要帮你?”
“你确实没理由帮我。”狐七的脸色黯淡下来,低头沉吟道:“关于我自作主张的事,我向你道歉。”
说罢,狐七躬身做了一个诚心赔罪的动作。
苏季感到愈发奇怪,心想他与那个黑衣女人同是一个父亲所生的姐弟,同样身负血海深仇,但这二人的气质却截然不同。黑衣女人一心复仇,而狐七的神情却一直是温和的,眼中也没有一丝怨恨,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张干净的白纸。
狐七一直低着头,动也不动,似乎正对自己的行为悔恨不已。
苏季上前将他扶起来,说:“道歉不必。我这个人倒也没那么矫情,何况狐七的身份也帮过我不少忙。但是我今天必须要问你一件事,你若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可以帮你。”
狐七突然抬起头,激动地说:“请问。”
苏季低头扫了一眼地上昏迷的八姐,问道:“你为什么要将八姐介绍给那个弹琴的书生?”
狐七低头想了一会儿,答道:“八姐喜欢男人,但不知为什么,族中的男人都不愿娶她,而我也已时日无多。除了这里的人,我只认识那书生一个男人,所以就安排他们见面了。”
“你这算哪门子的解释?”苏季皱起眉头,显然对狐七的回答很不满意,“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就没有考虑过那个男人的感受?”
“男人的感受?”狐七伸手挠了挠头,说:“听说繁衍后代,只需要雌性身上的一个东西就足够了。八姐已经做女人很久了,应该也具备那个东西,似乎没什么不妥。难道女人身上的那个东西,还有什么分别吗?”
苏季被他问得愣了一下,无奈地说:“那个东西的分别虽然不大,但你难道不知道男人找女人是要看脸的吗?”
“看脸?”狐七突然瞪大眼睛,仿佛听到一个陌生的词语,疑惑地嘟囔着:“抱歉……我每隔一段时间,总会忘记很多事情。你说的这些也许姐姐以前教过我,但我现在实在记不得了。”
苏季恍然大悟,难怪之前这里的人发现自己失忆的时候,都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原来狐七的忘性居然这么大!
不过,有些时候一个人能够忘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狐七之所以会保持一颗纯洁的心,正是因为他习惯忘记痛苦,所以才没有像他姐姐那样内心充满仇恨。
苏季转念一想,竟不禁开始有点羡慕他了。他过去经常喝酒买醉,其实也无非是想暂时忘记一些事情罢了。
就在这时,狐七的身子突然一软,双腿无力地跪了下去,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喂!你怎么了?”
狐七没有回答,一只手捂着头,另一只手从白大氅里缓缓伸出来,只见那手掌正变得越来越透明。
苏季蓦然想起黑衣女人也有过一模一样的状况,急忙问道: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和那个苏婆婆是什么关系?你刚才为什么要救我?”
“我……救你?”狐七双眼紧闭,脸上的表情痛苦扭曲,逐渐变得狰狞起来。
“你连刚才的事都忘了?”苏季轻摇他的肩膀,问道:“你还记不得自己是谁?”
“我……是谁?”狐七眉头紧锁,双手捂着脑袋,拼命回忆着:“等等……让我想想……”
苏季叹息一声,道:“看来你连要我帮你做什么都忘了吧。”
“不!”狐七猛然睁开眼睛,两颗眼珠瞪得浑圆,激动地说:“我记得!姐姐……帮我救姐姐!求你救救她!”
“怎么救?”
狐七跪在地上,拼命摇晃脑袋,甚至开始用头使劲磕着地面,直至额头渗出鲜血。可是似乎无论他做什么,还是想不起任何事情。
这时,苏季发现他的身上正在散发着淡淡的紫气。纯白的衣服逐渐浸染在一片污秽的气息之中,仿佛有一种恐怖的力量,正在控制着他,吞噬着他……
苏季剑眉微皱,过去用手扶起他的肩膀,与他四目相对,神情严肃地说:
“看着我!看着这张脸!看这双眼睛!现在我就是你!你是褒国之主的儿子!”
当直视苏季双眼的时候,狐七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整个人逐渐变得安静下来,眼神恢复了光彩,身上弥漫的紫气也慢慢收了回去,
“我果然没有选错人。”狐七缓缓说道:“是时候该结束这一切了。”
“你想起什么了?”
狐七点了点头,说:“刚才我看见你眼睛的时候,一切都想起来了。这是我为了让自己恢复记忆,对自己施展的魇术。我想起三十六年后,你从玲珑塔狱的坛子里把我和姐姐一起放出来。我在塔狱里漂浮,附在一个砗磲贝壳上。当海棠君对你施展魇术的时候,我从中做了手脚,将你变成了我。”
“原来那贝壳里暖暖的白光就是你……”
苏季猛然意识到,海棠君之所以担心隔墙有耳,正是隐约感觉到身边有狐七的气息。
狐七好似又想起什么,突然说道:“你回到玲珑塔狱的时候,一定要务必小心。虽然那个坛子里的身体已经被狐姒夺舍,但我依旧能感到姐姐的一缕残魂,仍然徘徊在玲珑塔狱里。我不想再看姐姐继续痛苦下去,请帮我……”
欲言又止,狐七压抑着痛苦的情绪,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
“请帮我……杀了姐姐。”
苏季双眸微张,万万没想到狐七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然而,回忆这一对姐弟之前说的只言片语,苏季开始慢慢理解狐七的想法。
狐七知道黑衣女人发现自己失忆后,一定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盘托出。狐七想让苏季了解姐弟俩的故事,想让苏季理解他们所承受的痛苦,想要苏季帮他们解开这个仇恨的循环,结束永远囚禁的痛苦。
此时,苏季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一些。他发现自己的命运,不知不觉中,已经和许多人的命运交织在一起。
不知什么时候,狐七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一个白色的东西落在苏季的脖颈后面,冰冰的,凉凉的。
苏季缓缓抬起头,飞舞的雪花无声无息地落下。
此时,已经到了白天。
天色依旧阴沉晦暗,风刮得刺骨,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
冬天来了。
三十六年前的最后一个冬天,最后一场雪。
最后一天终于来了,而一切却似乎未曾改变。
兮伯吉甫被苏婆婆收进丹盒里,生死不明,苏季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关于如何改变父母的命运,他的心里已经大致有一个想法,但这个想法的实施,需要两个人来完成。他首先想到的一个人是海棠君。
当苏季赶到海棠林的时候,整片火红的海棠林已被一片白茫茫的大雪所覆盖。
海棠树全部镀上一层银白。
树林中迎面跑出一个小女孩,焦急地喊道:
“等等!你不能再往前走了!”
苏季一眼就认出这一脸惊慌的小女孩就是狐姒。一天不见,她好像突然长大了不少。
“林子里出什么事了?”苏季问。
“刚才林子里来了一个黑衣服的姐姐。她走后不久,爹爹突然变得很虚弱。他现在一个人在林子里打坐,不许别人靠近,连我也不行!”
苏季顿时眉头紧锁。“化清散”三个字,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个黑衣女人,显然已经做了苏季之前没有做的事。
“你爹需要闭关多久?”苏季又问。
小狐姒茫然地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愈发紧张。
苏季慢慢俯下身子,抚摸着她的额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暖的笑容。
这一路上,苏季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危险。每逢危险来临的时候,他总是会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尽量让自己笑一笑。也许他能活到现在,就因为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能笑得出来。
看见他脸上的笑容,小狐姒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现在只剩不到一天时间,苏季知道在这里等着,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又想起一个人。这个人原本不属于这里,但这个人也许比海棠君更合适。他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朝恭骨楼走去。
“还会再见到你吗?”小狐姒望着他的背影喊道。
苏季慢慢回头,笑道:“等这一切结束,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第九十二章 青灵洞府
狐九嗅到一股花香。
那是海棠花的香味,很轻、很淡,一般人很难闻得到。
然而,狐九并不是人。凭借狐狸敏锐的嗅觉,他已知道那花香是从四楼的一间厢房里飘出来的。
那厢房里躺着一醉不醒的太甲真人。自从斗酒败给兮伯吉甫,他已在那厢房里沉睡整整六天了。
狐九奇怪的是,那个脏兮兮的道士非但不香,而且很臭,臭的让人想捂鼻子,简直与那房间里飘出的花香格格不入。
那么房间里又为什么会有香味呢?
狐九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他刚来到门口,就见一扇半掩的窗户透出一缕红光。
耀眼的红光将狐九的白发和脸庞映得通红。透过窗户的缝隙,他看到苏季手拿一朵海棠花站在太甲真人床前。香味儿和红光都是从他手里的海棠花散发出来的。
苏季将海棠花放在太甲真人胸口上。过了一会儿,只见太甲真人居然醒了!
狐九顿时惊愕地瞪大眼睛。他知道被神仙倒醉倒的人,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被叫醒的,就连族中酒量最好的自己也曾一醉不醒。可是苏季竟然用那朵神秘的海棠花,做到这件不可能的事!
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狐九若非亲眼见到,只怕永远也无法相信。
那海棠花是什么来头?
苏季又为何要唤醒太甲真人呢?
狐九百思不得其解。然而百思不解的,并非他一个。
此时,他身后已经围满一群凑热闹的青丘狐灵。
这些围观群众似乎也是被海棠花的香味吸引而来,有的趴门,有的趴窗户,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厢房里张望。
狐九误认为苏季是狐七,自然会对眼前这个狐七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尤其是今天早晨,他忽然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他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两个狐七,一个是正常的狐七,一个是陌生的狐七。正常的狐七将伤痕累累的八姐送回恭骨楼,而眼前这个陌生的狐七用一朵海棠花唤醒了太甲真人。
就在这时,厢房里传出两人说话的声音。
苏季似乎对太甲真人说了什么。太甲真人听完后,突然坐了起来,大声喊道:
“你说什么!他们已经成亲了!”
说罢,他从床上跳起来,气得七窍生烟,简直就要爆炸一般!
苏季问道:“我刚才问你的还没回答我呢,你究竟为什么要来恭骨楼?”
“我来之前占卜得知,小红枝必遭一场大劫。但凡修炼到玄清九境的人,都免不了要面对渡劫这一步。每个人的劫数各不相同,有雷劫,火劫、天劫、地劫,小红枝将要面对的则是一场空前的人劫。”
“人劫?”苏季低喃一声,问道:“那她劫数中的妖人是苏婆婆?还是青黎?”
太甲真人摇头道:“她的人劫不是别人,正是她丈夫!人劫之中最要命的就是情劫!那小子是万年一遇的冥顽之体,与小红枝的命相刚好相克。他们走到一起注定会遭遇一场灭顶之灾。我上次来这里,就是因为发现这一点,才要坚决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苏季陡然一怔,顿时僵在原地。
“完了……晚了……现在木已成舟!一切都太迟了!”太甲真人大喝一声,猛然推开房门!
趴在门口的几个青丘狐灵,顿时被开门的气势撞飞出去!
太甲真人冲出门后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什么人,嘴里高声喊着:“小红枝!”
狐九不禁摇了摇头。他知道太甲真人要找的人,早已在苏季回来之前就离开了恭骨楼。
太甲真人低头掐指一算,脸色陡然一变,狂呼一声,冲出门外,直奔东方而去。
狐九见苏季也从门里走出来,连忙上前问道:
“七哥。你把他叫醒做什么?”
苏季焦急地说:“来不及解释了。我现在必须跟上那道士!你可看见他去哪了?”
狐九朝窗外望了一眼,说:“应该是朝青灵洞府的方向去了。”
“青灵洞府?”苏季低声重复一遍,急问:“你知道怎么走吗?”
狐九无奈地摇摇头,道:“看来你又忘了。那里可是苏婆婆的居所,除了送酒的人,其它人都不得靠近。”
话音刚落,苏季低头望了一眼手里的海棠花,只见其中一片海棠花瓣,轻轻掉落在地上。
狐九望着他手里的海棠花,好奇地问:“这海棠花是什么宝物?竟然能叫醒那道士!”
苏季望着海棠花,眼中掠过一抹焦虑,低声沉吟道:“如果我没猜错,当海棠花瓣全部凋零以后,太甲真人就会继续昏迷,一切将会回到过去的轨迹,再也无法改变。”
狐九一脸茫然地望着他,虽然不知他说的“改变”是指什么,但能看得出他现在正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狐九伸手指向楼下一扇开着的窗户,说道:
“那扇窗户是一条捷径。青灵洞府的酒食,都是通过那里送过去的。”
苏季循着狐九指的方向走去,只见那窗户外面既没有路,也没有梯子。下面就是坚硬的石头地,跳下去不摔死,也得残废。可是狐九指的方向,除了这扇窗户,再也没有别的可以出去的地方。
少顷,他伸手向窗外试探了一下,竟踏踏实实摸到一扇看不见的门。
苏季蓦然想起上次来的时候,狐姒带他走过一条肉眼看不见的阶梯,想必这扇窗户也是同理。他慢慢摸索到一个看不见的把手,拉开走了进去。
“七哥!那里很危险!务必小心!”
狐九喊完这句话的时候,苏季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窗口。他好奇苏季为什么要去那里,但又不敢跟上去,只因每一只走进那扇窗户送酒食的狐狸,从来都没有再回来过……
苏季走进去以后,身后就再也看不到恭骨楼,只见一条长长的青石街,而他正身在青石街的尽头。
环顾四周以后,他的瞳孔忽然收缩,眼睛闪过一抹惊恐。
耳畔,风在呼啸。
风中飘来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儿。
这个地方简直如地狱修罗场一般,到处尸山血海,哀鸿遍野。
鲜血在低洼之处汇聚成一片湖泊。地上被妖兽的残肢铺满,已经看不见地面,无数巨大的森森白骨交叉在一起。
苏季踩着残肢向前走去,就算隔着鞋子,脚下依旧能感到尸体热乎乎的触感,显然这些妖物都是刚死去不久。
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苏季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震撼。他继续向前走,只见前方隐隐约约好像站着一个人,仔细一看,正是太甲真人。
太甲真人一动不动,呆呆望着远处的天空。
苏季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望去,只见天边血光涌动。
天空被一道道狂暴的剑气横扫而过,地上一株株老树被连根拔起,巨大的残肢飞到了天上。
红蒙蒙的气流遮蔽天空,连太阳的光线都无法射穿那红色的雾气。
雾中传来一阵嘶鸣。一只巨大的千面猴头,从迷蒙的红雾中探了出来。那猴头足一栋酒楼一般大,两颗眼珠瞪得浑圆,眼中充满了恐惧!
忽然,一道红线如疾电般滑过它的脖子。
巨大的猴头瞬间与脖子分离,空中溅落下一场血雨。
苏季定睛一看,刚才那一道红线居然是一个人,正是郁红枝。
郁红枝一剑斩落,如流星急坠,落在地上,随即继续进行着无休无止的屠戮。脚下的步伐如鬼魅一般,身影所到之处,必有妖尸伏地,阵阵血雾蒸腾而起。
这完全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惨叫、怒啸、惊恐绝望的尖叫……
周围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死亡气息,而那死亡正在诉说着她的愤怒。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终于安静下来。
太甲真人轻叹一声,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将面前弥漫的血雾全部吸进葫芦里。
“小红枝!听师叔的话,别再往前走了。”太甲真人大声喊道:“你要是继续和那小子纠缠,一定会后悔的!”
雾气消散过后,郁红枝的身影伫立在一片死尸堆积的山丘之上,脚下踩着腥气弥漫的血水。她全身浴血,整个人仿佛一个血人。
然而,无论剑上的血,身上的血,还是脚下的血,都没有一滴是她自己的。
她将剑上的血甩在地上,沉声答道:“嫁给那个男人,我一辈子都不后悔,就算化为白骨,亦无怨无悔。”
听到“一辈子”的时候,太甲真人突然笑了,笑着说:“好啊!那小子的一辈子很快就要完了。到时候你和师叔回山门。如果不想回山门,你也可以改嫁别人,只要再也别和那小子扯上关系就好。就算师叔求你了,行吗?”
郁红枝断然答道:“甫郎是我今生第一个男人,也是最后一个。师叔不必再劝了。”
语罢,郁红枝化作一道风,飞入一个青光弥漫的洞窟之中。
太甲真人刚要追进洞去,忽听身后有人喊道:
“等等!你为什么说那小子的一辈子就要完了?”
太甲真人回头一看,正是刚才救醒自己的苏季,于是答道:
“当年连我师父都死那孽畜手里,那小子岂非更是在劫难逃。”
“你师父是被什么杀死的?”
“那孽畜精通一种叫做长生诀的法门,又叫长生诛心咒。它能让人长生不死,永远活在痛苦之中。解除这个咒语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杀死那个中招的人。除了别人帮他解除痛苦之外,再无它法。我师父当年就是中了这个法门,是我亲手用锋凶剑结束了他的生命。”
语罢,太甲真人陷入一片哀痛之中。
“难道就没有躲避这法门的方法吗?”
太甲真人叹道:“长生诀用的是一种玄冥之气。玄冥之气与玄清之气水火不容。那孽畜将玄冥气注入别人体内,以此扰乱别人身体里的玄清气流动,从而破坏那个人的**。无论阐教还是截教,都要以玄清气修炼,但凡体内具有玄清之气的修士,就一定会中招!”
苏季稍微想了一会儿,又问:“如果把你的玄清气注入到一个拥有玄冥气的人身体里,是否也会出现长生诛心咒的效果?”
“按理说的确会如此,但我并不会长生诛心咒的口诀秘要,还是无法做到。”
“并不是要你去做,而是……”苏季欲语还休。
太甲真人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想必苏季心中已经有了办法,只是碍于担心隔墙有耳,才没有说出来。他吐纳运气,将食指轻轻叩在苏季的眉心处,用读心法门窥见他心中所想。
片刻过后,太甲真人脸上露出一抹惊色,随即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苏季看得出来,对方已经同意自己的想法,于是说道:
“走吧。”
“哪去?”
苏季微微一笑,道:“当然是去会一会那个苏婆婆。”
第九十三章 深入
郁红枝进入青灵洞府后,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阴森的洞窟中,弥漫着一股动物的骚臭味儿。随着一步步深入,味道越来越浓。
她屏息凝神,沿着幽暗的洞壁缓步前行。洞穴蜿蜒曲折,时而宽如街道,时而窄得只能容一人侧身挤过。整个洞窟足有数十丈深,犹如一座建在山里的迷宫。
黑暗中,一双双发亮的眼睛,正在窥视着她。
郁红枝将手中的剑横在身前,默念口诀。桃木剑瞬间变成一把发光的青铜剑!
剑光亮起的一瞬间,耳边忽然回响起一片慌乱的狐鸣。果然那些黑暗中的眼睛是一群狐狸的。这些狐狸显然都很畏惧她手中的剑。郁红枝持剑经过之处,所有狐狸屏住呼吸,瑟瑟发抖,连一丝叫声也不敢发出。
不知走了多久,洞窟深处传来一个女人的笑声。
那声音如银铃一般清脆悦耳,又似鬼魅般此起彼伏,久久回荡。
郁红枝听出那笑声中,满含嘲弄讪笑之意,不禁脸色微变,厉声问道:
“为何抓走我夫君?”
片刻后,黑暗中的女人止住笑声,柔声答道:
“奴家请他来是为了给他治病的。”
女人的声音不像从自己嘴里发出,而像有一百人同时在四面八方说话一样。那语气仿佛从骨子里透露出一股甜意,令人心神动荡。郁红枝不禁暗自吃了一惊,心想这女人似乎练有什么柔媚之法,连自己身为女人听了都会气血浮动,更何况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
“治什么病?”郁红枝沉声问道。
“难道你不知道?你夫君向来有一个头疼的毛病,发作起来痛不欲生。不过,我现在已经帮他治好。他的头再也不会痛了。”
“他的头风是先天顽疾,无人可治,除非……”
郁红枝戛然而止,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呵,看来你已经猜到了。”黑暗中的女人,淡淡地笑道:“无论谁的头被砍下来以后,都是不会再痛了。”
语声中,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眼前的黑暗中滚了出来。
那圆滚滚的东西血淋淋的,表面附着凌乱的头发,越滚越慢,最终缓缓停在郁红枝脚边,竟是一颗人头!
郁红枝缓缓俯身,慢慢将那头颅翻过来,一只手颤抖着拨开散乱的黑发。
顿时,她惊得双眸微张,那头颅并非兮伯吉甫,而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头!
郁红枝忽觉中计,还没来得及丢掉,只见那头颅紧闭的眼睛突然睁开!嘴里射出一条血红的长舌,猛然缠住郁红枝的脖子!
嗖!
剑光一闪,郁红枝挥剑斩断红舌。忽然,眼前一条白幡迎面飞来!
郁红枝凌空跃起,又一剑斩落,白幡瞬间断成两截!
附身落地,郁红枝侧耳静听,周围霎时陷入一片死寂,只能听到泉水从洞壁缝隙滴落的声音:
滴嗒!滴嗒!
水声的节奏单调而寂寞。
此时,郁红枝脚下的步伐也像那水滴声一样,一步一步缓慢行进着。
洞窟深处骤然亮起一片幽幽的青光。
郁红枝朝发光的方向走去,孤身来到青灵洞府的尽头。面前只有一把钟乳石椅,表面光滑如羊脂白玉。
钟乳石椅上坐着一个女人。
这女人似有似无,朦朦胧胧的瞧不清楚,只见她身上一丝不挂,似乎有一条毛绒绒的东西缠绕在那雪白的裸身上。一具魅惑的少女**半遮不掩,水蛇腰摇曳间,释放着诱人的风情。
任何一个女人瞧见这副完美的身子都会嫉妒,而现在郁红枝却庆幸自己是个女人,否则一定会被这身子迷得神魂颠倒。她定睛一看,发现缠绕在女人身上毛绒绒的东西,竟是一条青色的狐狸尾巴。意识到这一点,郁红枝的视线骤然停在那女人脖子以下,不再往上看。
椅子上的女人见她低眉不语,不禁发出一声娇笑,道:
“你为何不敢抬头?”
郁红枝依旧低着头。若再往上看,她就能看见那女人的容貌。郁红枝不去看,是为了刻意回避那女人的眼睛。她知道绝对不能看那双眼睛,因为玄冥之气会从那眸子里散发出来,只要不去看那双眼睛,她就绝不会身中长生诛心咒。
不知什么时候,椅子上的女人身边,多了两个人。
这两个人就像石头雕成的,两双腿仿佛钉子一般钉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右边的男人一身白氅,面戴青铜面具,瞧不见他的脸。
左边的女人一身黑袍,风帽压得很低,也瞧不见容貌。
“放心,你的夫君并没有死。”椅子上的女人笑道:“你们很快就能团聚了。”
语罢,左边的黑衣女人取出一个丹盒,故意展示在郁红枝面前。
郁红枝看见那丹盒的一瞬间,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已经感到自己丈夫就在那丹盒里。
这时,洞穴中忽然传来一个青年突兀的声音:
“姐姐莫要被他骗了!”
语声中一个白衣青年快步走来,正是一直化身狐七的苏季!
手拿丹盒的黑衣女人看到苏季的脸,顿时脸色一变,浮现出茫然的表情,继而朝身边戴面具的白氅青年看了一眼。
“他不是狐七!我才是真正的狐七!”苏季说话的时候,已经来到黑衣女人身边。
黑衣女人伸手揭开白氅青年的青铜面具,发现那张脸竟然也是狐七。突然出现两个狐七,黑衣女人一时间不知所措!
苏季趁她愣神的功夫,突然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丹盒,揣进自己怀里。
一刹那,黑衣女人猛然感到其中有诈,立即想要夺回丹盒,不曾想一道白色剑气迎面飞来。
嗖!
黑衣女人身子不动,白色剑气直接飞入她的身体。然而,那剑气只是飞入她身体而已,并没有对她造成一丝伤害!
郁红枝还没来得及震惊,只见一直站着不动的白氅青年突然一抬手!刚刚飞入黑衣女人体内的剑气,竟然从他指间射了出来!
这一幕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郁红枝在这一瞬间意识到,这一男一女竟然是一对阴阳互联的元灵!
一道白光剑气如闪电般击回!这一剑是朝苏季来的,速度实在太快,苏季根本看不清,更来不及避闪,只得下意识地紧闭双眼。
“呃!”面前传来一声惊呼!
苏季知道自己并没有叫,也来不及叫。他疑惑地睁开眼睛,只见地上霎时间流了一大摊血。郁红枝握剑的一条胳膊竟已从她身上分离。而她的青铜剑,此时已到了白氅青年的手里,而且正架在她的脖子上。
看见郁红枝断臂处血如潮涌,苏季不禁剑眉紧蹙,可是尽管胸中气血浮动,他还是把那怒火压了下来,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椅子上的女人始终没有出手,只是静静地观望,就像正在看一场激动人心的好戏。一条如玉般温润雪白的长腿,在半空中划出诱人的弧线,交搭在一起,换了一个姿势,对郁红枝说道:
“你在外面杀了人家那么多奴仆。奴家先砍你一条手臂,这不过分吧。”
郁红枝的脖子被白氅青年用剑抵着。她始终没有回答,眼光中蕴含着一种隐藏的力量,似是正在酝酿着什么。
这时,黑衣女人转头看向苏季。脸上泛起怒容,一条血红的舌头从嘴里伸了出来,舌尖锐利如一把尖刀。
“等等!”苏季见她步步紧逼,突然大喊一声:“有话好说,别动嘴!我把东西还你就是了。”
说着,苏季把丹盒扔了出去。
黑衣女人接住丹盒看了看,转头瞪了苏季一眼,抬手一扬,长袖飞卷,带起一阵急风。呼的一声,苏季身子飞起,远远摔了出去。
郁红枝瞪着苏季,扶着断臂,怒道:“还以为你是来救人的,没想到你居然……”
苏季擦干嘴角的血,叹道:“我当然是来救人的,但总不能为了救人,就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吧。”
“你……”郁红枝欲言又止,只是轻叹一声,也不知该说他什么才好。
黑衣女人把丹盒双手呈给椅子上的女人。
接过丹盒以后,椅子上的女人语气一转,用一种温柔似水的语气,轻声说道:
“你们不要吵。你们要找的人,奴家现在就还给你们……”
说着,丹盒被她慢慢打开,里面冉冉飘出一道青烟。
青烟在空中盘旋缭绕过后,一个锦衣玉袍、面容清瘦的青年文士,浮现在郁红枝眼前!
第九十四章 情劫
青烟里浮现出一个熟悉的青年。
郁红枝看见青年的一瞬间,呼吸忽然急促,浑身如血似火,迸发出一股浩瀚的气势!
白氅青年手中的剑,猛然被她身上的气势弹开,逼得他连退三步,如鬼魅般遁迹无踪。
此时,郁红枝全身被一道红光笼罩,整座洞府被映得一片通红。
隐隐可见无数的发光细丝融入她的断臂,渗透进断裂的肌肉和骨髓。断臂处泛起千条瑞彩、万道霞光。一股蕴含生机的气息孕育而生。筋骨噼啪作响,血肉重新组合,断臂处生长出一条白皙如玉的新手臂,伤势完全恢复如初。
苏季不禁骇然,回忆三千大道所载,修炼到玄清九境的修士,可以练成一种叫做“九息服气”的功法,使得肉身不灭。当初姜玄必须牺牲一群活人才能让手臂复原,而郁红枝只凭借自己的力量,就做到了这一点!
郁红枝朝兮伯吉甫迈出一步,却忽然停了。
她觉得眼前的人,虽然长得很像兮伯吉甫,但给她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他的身体如死人般木讷,走起路来肩不动、膝不弯,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莫非兮伯吉甫已经和那一白一黑的男女,还有洞府外的妖兽一样,都已成为妖女玩弄于股掌的傀儡了吗?
这时,椅子上的女人轻柔婉转地解释道:“为了给你夫君治病,我对他施了忘情诀。从此他再也不会头疼,因为他已经把你忘了。”
兮伯吉甫如木偶般僵硬地抬头,望着郁红枝。失神的眼睛深陷在眼眶里,没有一丝生气。
郁红枝语气开始微微有些颤抖:“甫郎,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话音未落,她察觉身后忽然出现一个人!
兮伯吉甫空洞的双眼,缓缓转向郁红枝身后,只见那人正是刚才消失的白氅青年!
白氅青年眼中精芒流转,瞳孔中射出一道玄清气。兮伯吉甫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瞳孔放大数倍!
紧接着,兮伯吉甫的右手突然皮肉开裂,血管崩断,剧烈膨胀了整整两倍!整条手臂的每一块肌肉都发出爆裂的声响,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长生诀!”郁红枝惊呼一声,意识到那白氅青年已将玄清气注入兮伯吉甫体内,扰乱了他体内的玄冥气流动,导致他出现如此痛苦的状况。
兮伯吉甫越来越痛苦,椅子上女人却越来越开心,妖媚的笑声,在洞府中此起彼伏,散发着一股荡人心魄的媚意:
“这一天奴家已经等很久了。自从吉甫拜入门下的那天起,奴家就已知道他一定会对奴家不利。可是念在有教无类,奴家还是一直教他修炼玄冥之气。因为长生诀对体内毫无玄清气或玄冥气的凡人不起作用,所以奴家让他从一个凡人,变成一个蕴含玄冥气的修士,就是为了今天能让他尝尝这种美妙的滋味。”
兮伯吉甫起初还能强行撑住不喊,但不到半刻,就痛得惨叫出声,头上的冷汗已是沥沥而下。整个人像虾米似的蜷缩在地上。
郁红枝张着发红的眼睛,望着他痛苦扭曲的脸。她知道现在要帮丈夫解除痛苦,除了结束他的生命以外,别无他法。她的肩膀开始颤抖,一只手缓缓扣住兮伯吉甫的五根手指。她手也在抖。
半晌,她的嘴唇痛苦地颤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
一缕红焰通过紧扣的十指,点燃了兮伯吉甫。熊熊烈火蔓延兮伯吉甫的全身,将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郁红枝没有抬头,就那样僵硬地低着头,如同木偶一般,泪水在眼窝里盈含,映着火焰闪着凄厉的微光,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那一刻,她不但忘记了恨,也忘记了哭。
她刚刚亲手杀死自己的丈夫,现在只觉心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想,也不愿去想。
火焰把那**烧成一具白森森的骨架,最后烧成一片灰烬。灰烬消散后显出一颗浅绿色的勾玉舍利。但凡历经八卦炉三味真火灼烧后的人,都会变成一块舍利。
那勾玉仿佛是她被掏空的一颗心。对郁红枝来说**无论如何残缺都很容易修复,可是她心里的残缺,却无论用什么都永远无法填补。
诛心之痛,痛彻心扉。
哀莫大于心死。
郁红枝的心已死。
一切都仿佛变得不那么重要,其中也包括她危在旦夕的生命。
爱能救赎一个人,也能毁灭一个人。只有面对生离死别的人才会知道,当爱人离去的一刻,首先感受到的不是仇恨,而是悲伤,如潮水般汹涌的悲伤。在那悲伤没有褪去之前,她的愤怒,她的斗志,她的力量,一切都已烟消云散。
苏季望着地上那块浅绿色勾玉,蓦然想起曾经送给林姿的那块勾玉,那是娘亲留给他的遗物,太甲真人说那是爹爹的尸骨。
如今,他亲眼目睹了昔日发生在这里的一切。
三十六年前的一幕悲剧,正在重演……
然而,似乎有一点不同。
唯一不同的是,苏季在此之前做了一个改变。他叫醒了那个过去沉睡的人,而现在那人一直还没有出现。
不知什么时候,椅子上的女人已经不再笑了。原本搭在一起的修长美腿,已经落在地上,变成戒备的姿势。
郁红枝缓缓抬起血红的眼睛,盯着地上那块浅绿色勾玉,眼中骤然掠过一丝惊异的光芒,仿佛一瞬间迸发出希望!
她猛然感觉到,那勾玉似乎并不是自己的丈夫!
那勾玉自刚才开始就一直往地下散发着极其微弱的气息,似乎有什么正在无声无息地潜入地底。
椅子上的女人似乎也已发现这一细微变化。
忽然,她感到脚下有风吹过!
风自地面升起!
一道白光拔地飞出,钟乳石椅瞬间被劈成两半!
白光发散成无数把光刀,如天罗地网般一齐斩落。女人的身影如一股急速的气流仓皇逃窜,疯狂躲避着斩落的光刀,尾巴上的绒毛被削去一大片!
弹指间,她仿佛知难而退一般,骤然消失在黑暗之中。
无数光刀盘旋过后,一齐飞入一个酒葫芦。酒葫芦被一只大手接住。一条人影来势如箭,落地无声,是一个赤脚道士,正是太甲真人。
太甲真人愤恨地大吼一声:“孽畜!算你躲得快!”
“师叔!”郁红枝的眼中已经恢复了光彩。
“小红枝,你夫君还好好地活着,现在已经回到了人间。”
郁红枝问道:“师叔是什么时候变成甫郎的?”
苏季朝郁红枝走过来,解释道:“当我把丹盒踹进怀里的时候,真正的兮伯吉甫就已经被掉包了。那妖女一心想夺舍你的肉身。今天引你前来,是想当你的面对你丈夫施展长生诀,让你亲手杀死自己的丈夫,以此击溃你的心智。若想对一个修炼玄冥气的人施展长生诀,就一定要将玄清气注入其体内,但这对同样修炼玄清气的赤脚道士却毫无效果。”
太甲真人将酒葫芦收回腰间,得意地说:“幸好我当年曾亲眼目睹师父遭罪时的模样,否则刚才也没办法伪装得那么逼真。虽论御剑之术,我不如大师兄,论霸图之术,我不如二师兄,但是要论易形变化之术,那我简直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就连我师父在世的时候,也断然无法识破!”
“你最厉害的不是变化,而是吹牛!”苏季冷笑一声,不以为然地说:“其实那妖女早已把你识破,否则你刚才那一招,任谁也是躲不过去的。”
太甲真人脸色沉了下来。他同样清楚自己早已被看穿,可是刚才苏婆婆,却偏偏视而不见。
她为何要如此?
苏季对此大惑不解,隐然感到一丝忧虑。
苏婆婆心计之深、手段之毒,固然都很可怕,但最可怕的是到目前为止,苏季还没完全看出她真正意图究竟是什么?
半晌,安静的青灵洞府中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
“道长,你总算来了。奴家等你等得好辛苦……”
语声中,苏婆婆从黑暗里缓缓走了出来。
第九十五章 头
黑暗中的女人迈着诱人的长腿漫步走来,柳腰轻摆间流露出动人的韵味,狐尾如青色的火焰般摇曳,那姿态曼妙至极。停步之时,白皙的**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郁红枝眼光低垂,警示道:“别看她的眼睛!”
太甲真人扬起头,大大方方地看了一眼,用鼻子哼了一声,说:“无妨,你们尽管抬头随便看!”
苏季缓缓抬头,不禁陡然一怔!他根本看不到那女人的眼睛,只见那雪白的勃颈之上空空如也,别说眼睛,连脑袋都没有,赫然竟是一具无头女身,透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她竟然没有头!”郁红枝发出一声惊叹。
“没有头就无法返回阳间。看来传言属实,这孽畜的头早在二百五十年前就已被我师父斩掉。”太甲真人叹息一声,道:“只可惜师父当时身中长生诀。本来凭他老人家的高深道行可以长命千岁,但中招后时常发作,痛苦不堪,凭借九息服气苦苦支撑三十年后,还是要我帮他……”
郁红枝见他触景伤情,连忙打断说道:“她没有眼睛就无法施展长生诀,所以刚才会让白氅青年替她施法。现在那黑白二人完全受她摆布,已经成了她的两颗棋子。”
此时,白氅青年和黑衣女人已经回到苏婆婆左右,与面前三人对峙而立。
郁红枝问道:“师叔,我对付那黑白二人。你可有办法降服那妖女?”
太甲真人举起手中的葫芦,道:“这孽畜的头当年就是被这斩仙葫芦里的飞刀砍断。这宝贝能杀她一次,就能杀她一万次!”
苏季朝那葫芦望了一眼,想起方才洞府外的时候,太甲真人就是用这葫芦吸光了遮眼的血雾。他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只见那葫芦外观毫不起眼,上面画着奇异的符文图案,似云非云,似鸟非鸟,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小孩子的涂鸦,但若细细看来,又仿佛弥漫着一种古朴沧桑的气息。
太甲真人祭起斩仙葫芦,朗朗诵道:“洞中玄虚,太上台星。凶秽消散,道炁常存!”
语声中,无数光刀从斩仙葫芦里飞出!密如雨丝的光刀破空齐射,交织成一张巨网,朝苏婆婆当头罩落!
苏婆婆身子不动,只是轻轻勾了勾食指。白氅青年和黑衣女人,立刻如傀儡般动了起来,挺身用躯体挡住所有袭来的光刀。光刀飞入二人身体后,竟没有对他们造成一丝伤害,只是单纯被吸进体内而已。
两人如一道墙般挡在苏婆婆身前,嘴里同时发出不带任何感情的低吟:
“逆天渡劫者,九死尚有一生!逆吾主人者,一命尝尽九死!”
二人扬袖齐挥!刚才飞入二人体内的光刀,从彼此的身体里飞出!每把光刀都被沾染上一股凌厉的紫气!
太甲真人脸色微变。他看出苏婆婆通过那二人将自己的玄冥气注入光刀,只要被刺中任何一把,都会身中长生诀!
郁红枝飞身跃起,玉指凌空点下,一道如艳艳红日般的剑光,陡然自指间凝聚出一道巨大的红光剑影。
“散!”玉手旋即一抖,万道剑光呼啸而出,快若闪电,剑幕如墙。刀剑相撞的一瞬间,发出叮叮当当密如珠雨般的声响。弹指间,迎面袭来的紫气光刀,逐一被郁红枝纵横的剑气荡开化解!
太甲真人来不及松一口气,趁瞬息之间,再次祭起葫芦,诵道:“八方威神,包罗天地。魔王束手,侍卫我轩!”
语声中,斩仙葫芦金光万丈,周身灵气环绕。葫芦口发出一道龙卷漩涡,产生一股怒海狂涛般的强大吸力!
哧哧!
苏婆婆眼眸微张,顷刻间化作一片模糊的雾气,身体快速流失,一只裸脚已经被吸进葫芦里!
白氅青年一只手将剑插在地上,另一只手拉住她的左臂。黑衣女人伸出长舌缠住她的右臂,用力向外拉扯。
郁红枝眼中寒光一闪,默念剑诀。白氅青年手里的剑顿时化作一道剑气,收回到郁红枝指间。剑光一闪,黑衣女人腿上挨了一剑。白氅青年也失去剑的支撑,连同苏婆婆一齐被吸进斩仙葫芦!
斩仙葫芦吸收三人后,开始发出剧烈的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冒出来一般。
太甲真人连忙用一个塞子堵住葫芦口,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堆土黄色符纸,一个接一个糊在上面。密密麻麻的符纸贴满整个葫芦,但他还是不放心,又拿起葫芦拼命摇晃,直到葫芦完全不再震动为止。
见葫芦终于安分下来,太甲真人大笑道:
“嘿,大功告成!”
苏季伸手将葫芦接过来,拿在手里颠了颠。那葫芦明明只有两个拳头大小,手感却像捧着一个特大的西瓜,不知里面以前都装了些什么,非常沉重。
就在这时,郁红枝的目光聚集在苏季脸上,微微阖目,迟疑地说:
“你是?”
苏季莫名其妙,不禁愣了一下,随即低头朝地面的积水上望了一眼,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恢复本来的容貌,看来白氅青年狐七被吸进葫芦以后,变化的法术也跟着消失了。
太甲真人走过来,对郁红枝说:“这小子想说明白自己是谁,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还是自己看吧。”
郁红枝走向苏季,缓缓将食指轻点在他眉心处,用读心法门窥见他的心境。
片刻后,郁红枝脸上的表情开始发生变化,时而面露一抹惊色,时而嘴角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时而眉宇间散发出一股嗔怒。最后,她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悲伤。
苏季看出母亲正在慢慢了解自己的经历,而那最后一抹悲伤,想必是得知自己正沉睡在玲珑塔狱这件事。
少顷,郁红枝睁开眼睛,目光中透露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又有一丝淡淡的伤感,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说了一句:
“你和你爹长得实在很……”
“……很不一样!”苏季像个孩子一样抢着说道:“娘也觉得我比爹英俊多了,是吧?”
郁红枝脸上的伤感渐渐隐去,露出母亲般温暖的笑容,说道:“不仅长得像,连说话都一样没正经。”
“咕咚!”
手里的葫芦动了一下,苏季顿时低头看去。
郁红枝嘴角的笑意旋即消失,问道:
“师叔,这是怎么回事。”
太甲真人将苏季手里的葫芦接过来,拿到耳边听了一会儿,说:
“这些畜生大概正在里面打架,甭理他们。”
说罢,他将葫芦收回腰间,朝洞外走去。
苏季走在后面,脸上浮现出一抹焦虑。心想当年苏婆婆被斩仙葫芦砍头,现在又被斩仙葫芦收复,这事情看似顺理成章。然而,太过顺理成章的事,往往都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觉得这葫芦刚才的微微一动,只怕不会像太甲真人所说的那么简单。
苏季逐渐停下脚步,口中低喃着:“若单凭一个斩仙葫芦就能降服苏婆婆,那又为何要用七宝玲珑塔封印她的无头身,让她身首异处呢?我想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一件法宝不能完全震慑住她!”
太甲真人转过头,指着葫芦上贴满的符咒,说道:“你说的我当然想过,所以我刚刚才把珍藏多年的符咒全都贴了上去。你可别小看这些符咒,这上面一张符咒的震慑力,就足以比得上一件降妖法宝!”
苏季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如果说苏婆婆的身体是从七宝玲珑塔里逃出来的,那么她的头又被封印在哪里?会不会就在这葫芦里!”
太甲真人身子一震,停下脚步,说道:“这个倒是不清楚……”
郁红枝脸色发白,连忙问道:
“师叔,这葫芦既然是姜太公给你的,你怎么会不清楚?”
太甲真人迟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尴尬地说:“唉,不瞒你们了。师父死前痛苦万分,根本没来得及交代什么。这葫芦之所以在我这儿,是因为师兄弟三人中只有我最爱喝酒,所以才借口要来了。”
郁红枝惊愕道:“师叔!你刚才说那妖女没有头颅就无法返回人间。看来她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我,而是你!”
“我……”太甲真人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苏季剑眉紧蹙,望着那葫芦说道:“苏婆婆真正的目的是用我爹引来我娘,再用我娘引你过来,因为苏婆婆被斩下的头颅,就在这个葫芦里!”
“答对了……”斩仙葫芦里忽然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可惜……已经晚了!”
第九十六章 诛心
斩仙葫芦发生剧烈摇晃!
葫芦里的妖物,正在疯狂挣扎着想要出来!
太甲真人手捧葫芦,就像捧着一个烧红的火炭,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只得用手使劲压住葫芦盖。
唰!唰!唰……
葫芦表面贴满的土黄符纸,像被人撕开似地一张张飞出!
一眨眼的功夫,葫芦深青色的表皮已经暴露在外面!
太甲真人感觉手里的葫芦,忽然有生命似地自己动了起来,不禁喊道:
“撑不住了!你们快走!”
然而,没人听到他这句话,因为就在他说话的时候,葫芦里发出一阵骇人的笑声!
那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
音色尖锐刺耳,震耳欲聋,犹如鬼哭狼嗥。
整座洞府都被这一阵狞笑震得剧烈摇晃!
斩仙葫芦旋即挣脱太甲真人的手,盘旋在半空中,里面传来一个女人柔媚的声音:
“同样的招数,可是不灵的哦……”
语声中,葫芦表皮被钻出一个小孔,金护指锐利的尖端从那小孔中探出!
伴随着一道青烟,葫芦里伸出一只女人手,朝一旁的苏季抓去!
郁红枝惊呼一声,一掌将苏季推开!玉指祭出幻剑,猛然刺向那只手!
葫芦里伸出的手像长了眼睛一般,顿时改变方向,朝郁红枝的心脏抓去!
噗!
郁红枝的剑指停在半空!
苏季和太甲真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娘!”
“小红枝!”
清冷的光,照在郁红枝陡然苍白的脸上。
此刻,苏婆婆锋利的指甲已经深深刺入她的胸膛!
郁红枝运用九息服气苦苦支撑,可是嫣红的血液,依旧不停地往外流淌。
“别乱动!”苏婆婆狠狠握住她的心脏,轻轻发出一声警告:“心会碎的哦!”
郁红枝白皙的脸庞,正在发出淡淡的红色气息。
太甲真人睁大眼睛,惊呼道:“小红枝!这孽畜正在夺舍你的身体!”
郁红枝紧紧抓住陷入胸膛的胳膊,咬着嘴唇说道:“我就算死。也不会让她这么做的……”
苏婆婆拼命挣脱她的手,却被她手上的法门禁锢住无法抽出来,只得喊道:
“若死在这里,你玄清九境的修为都会散尽,沦为一个卑微的凡人,尝尽人间疾苦!”
郁红枝凄婉地笑了。
苏婆婆厉声问道:“蠢女人!你笑什么?”
“我笑你和我过去一样蠢。我半生枉求天道,自诩仙道之下皆为蝼蚁,认为纵然倾世美人,帝王公候,都逃不过黄土一抔。直到认识甫郎,我才明白,人间不是神仙的人间,人间只属于有心的人。人虽然脆弱,但永远不卑微……”
苏婆婆冷笑一声,紧握她心脏的手,狠狠加重力道!
“心被伤就会痛!心被诛就会死!”
郁红枝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凄然笑道:
“生有所恋,死有何惧?”
苏婆婆冷冷地说:“你若在这里死了,我就把你的凡身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从此你既不是阐教首席女修士,也不是太师夫人。我要让你尝尽凡人的痛苦!让你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真正活过的人才会死,总比什么感觉都没有要好。你自以为能愚人诛心,其实你早已失心沦丧,只是个冷血的畜生罢了。”
“你!”
苏婆婆顿时语塞。她知道这个女人并不是在虚张声势。她的手正握着郁红枝的心,能清楚感受到她的心跳,既没有丝毫畏惧,也没有一丝颤抖,就像冉冉升起的太阳般炙热。
一只冰冷彻骨的手,握着那如火焰般生生不息跳动的心。苏婆婆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落差,就算使劲浑身解数,万般毒计,却依旧无法令郁红枝屈服。
郁红枝缓缓转向太甲真人,道:“师叔,把那孩子带走!剩下的请交给师侄!”
太甲真人发现她单手结成“逆天散功”的印契,不禁喊道:
“小红枝!这孽畜死而不僵!你就算倾尽修为,也无法与她同归于尽!”
郁红枝摇头道:“斩仙葫芦中还有千万只妖物,我必须阻止它们一起逃出。”
太甲真人目露哀痛之色,长长叹息一声,过了很久才拉起苏季的胳膊。
苏季咬着牙,甩开太甲真人,道:“不能把我娘一人留下!”
“你以为……我忍心这么做吗?”太甲真人说话时已是老泪纵横,哽咽道:“她命中劫数已至,谁也改变不了。”
“住手!”苏婆婆嘶声吼道:“不!不要!”
郁红枝垂下头,黯然道:“甫郎,我先走一步。”
苏季睁着微微泛红的眼睛,望着母亲的身影,一颗心突然沉了下去。
耳畔,一段沉寂万年的古老咒语,悄然而诵:
“云篆太虚,浩劫之初,三界侍卫,五帝司迎,弟子魂魄,普告万灵……”
语声中,山岳震荡,洞府上方裂开一道缝隙。
一束皎洁的月光透过洞顶缝隙,映照在郁红枝身上。
苏季热泪盈眶,刚要呼唤,却被一阵暖流徐徐向后推去。
那一股暖流带着母亲熟悉的气息,让他想起岁月中那双温暖的手,曾在夕阳下轻轻抚摸他的额头。
天地间安静下来,只能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轻声而颂:
“空心树下,我本无情,天道贵生,吾为情陨,乾罗答那,元亨利贞!”
郁红枝站在光芒中,飘渺的衣衫在夜风中摇曳,嘴角淡淡的笑容一如春天般温暖。
苏季眼中那是母亲留在世间最后的笑脸。生命的气息在那一刻笑容中离她而去。
那笑容凝固在她脸上,任由光芒安详地照亮。
顷刻间,洞窟轰然坍塌,苏季整个人被气流顶出洞外!
一时间尘埃四起,浓烟弥漫。
不知过了多久,苏季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颤抖的手逐渐握紧,心头充斥的悲伤如潮水般袭来。
拳头一下一下击在坍塌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直至拳头渗出鲜血。
懊悔?不甘?
是对命运的无奈?还是对自己的苛责?
纵然知道一切无法改变,可是,他又如何能放手?
“孩子……”语声中,苏季的拳头被一只大手握住。
他缓缓转头,看见一张沾满灰尘的老脸,上面布满无数道肮脏的泪痕。
太甲真人的嘴角止不住地抽动,良久过后,才缓缓说道:
“你能从那孽畜手里救回自己的父亲,已经是一种奇迹。周室至此多了一位治世能臣,你这做儿子的也算大功一件。何况你娘还没有死,只是回到人间罢了。”
苏季垂下头,黯然道:“爹已经失去关于我和娘的记忆,不会去救我娘。娘的修为散尽,只能又遇到那狗官,重复和过去一样悲惨的命运……”
太甲真人仰天叹道:“小红枝的命运不需要可怜。可怜是对她的侮辱。我想她就算遭遇炮烙之刑的时候,也依旧是顽强的,依旧会像今天一样。这样的女人不需要眼泪和同情,这样的女人值得敬畏。若有一天你遇到一个这样的女人……”
语声戛然而止,太甲真人感到脚下正在发生微弱的震荡。
青灵洞府外碎石震动。整座山体如割裂一般出现无数道裂痕。
苏季缓缓抬头,只见一道极其微弱的青烟,如一条漏网之鱼从裂缝中冉冉飘出……
第九十七章 青黎
裂缝中飘出的青烟化作一道光芒破空遁去。
太甲真人的脸色陡然一沉,圆瞪的双目燃起怒火,口中默念真诀。
嗖!
一把发光的青铜剑,从坍塌的洞府中飞出。
他刚要御剑去追那青光,忽然一股莫名的醉意浮了上来……
苏季连忙扶住他,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朵凋谢的海棠花。
现在它已经不能算是一朵完整的花,顶多算是一个花心连着两片花瓣而已。
苏季望着太甲真人,心想如果之前的猜想没错,当海棠花瓣全部消失的时候,就是自己离开的时候。太甲真人还会和以前一样酒醉昏迷,记忆也会随之消失,一切将会回到过去的轨迹。
如果关于太甲真人的一切都未曾改变,那么他将重复之前的结局,孤身一人去青灵庙,身中长生诛心咒,最后痛不欲生的死去……
所以,此刻就是苏季与他最后的分别。
一时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
苏季默默地咬着牙,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是被它逃了……”太甲真人干燥的嘴唇发出一声幽叹,缓缓说道:“万物生灵皆有三魂七魄。魂掌元灵、魄掌肉身。那孽畜的头颅和七魄,封印在斩仙葫芦里。其余四肢躯干和三魂,封印在七宝玲珑塔。如今她三魂七魄聚齐,你娘的‘逆天印契’,虽能折损她大半修为,封住她的‘形魄’,但封不住其它魂魄。所谓夺舍,即是以魂夺魄。那孽畜只要残魂尚存,便可夺别人的‘形魄’,重返人间。”
“以魂夺魄?”苏季沉吟片刻,问道:“那被她夺走‘形魄’的又是谁?会是人,还是妖?”
“那孽畜若还想以人的身份出现,那她夺取的‘形魄’一定是人的。可是那葫芦是正道法器,里面并没有活人。”
苏季思索片刻,道:“我想被夺走‘形魄’的很可能是与那妖女一起被吸入葫芦的黑白姐弟。这一对姐弟原本是褒国君主的儿女,葫芦里只有他们两个是人。”
太甲真人微微一怔,而后缓缓说道:“好在世上唯一能震慑那孽畜的玄物在你身上。那孽畜是世上最可怕的仇敌,而你和她做了这么久的冤家对头,居然还能舒舒服服的活到现在。枉她有天大的本事,也拿你无可奈何。”
苏季垂下头,黯然道:“可惜那东西现在已经不在我身上。鸿钧铃在我进入玲珑塔狱后,就被某个人拿走了。”
“不可能!”太甲真人忽然瞪大眼睛,道:“玄物一旦选定主人,就绝不会离开,也没人能拿走。除非……”
太甲真人欲语还休,过了很久才接着说:“除非,那人也是一件玄物的元灵,玄物与玄物间有一种共鸣……不……这不可能……”
苏季思索了一会儿,顿时眼前一亮,低声道:“不,这很有可能。阴阳镜中的两个元灵就徘徊在玲珑塔狱中。鸿钧铃的丢失一定和他们有关,可还是有很多事情想不通……”
太甲真人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身子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他扶着苏季的肩膀,喃喃地说:
“想不通的事慢慢想……你娘没做完的事……就交给你了……”
说完这句话,太甲真人缓缓合上双眼,扶着苏季的手逐渐失去力气。
苏季低头望了一眼仅剩的两片海棠花,只见其中一片渐渐凋零,化作一片红色雾气,烟消云散。
太甲真人脸上的神色逐渐凝固,仿佛最后一缕夕阳被黑暗湮没。
望着那沉睡的苍老面容,苏季眼中闪过一丝不可名状的伤感。他将太甲真人扛在背上,一步一步朝恭骨楼走去。
最后一片海棠花消失之前,这是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此时,正是春暖花开。
室外的天气非常好,苏季的心情却非常低落。
背着太甲真人回到恭骨楼的时候,他看见楼里熙熙攘攘,围满了酒客。
这些青丘狐灵似乎又开始对什么事情感到好奇了。
然而,现在苏季不想凑热闹,只是低头走进去,径自把太甲真人放在一个凳子上。
就在这时,他发现旁边的凳子上搭着一件熟悉的衣服。
那是一件绘有流星图案的暗青色大氅,领口的饰针由单颗绿宝石镶嵌。
看见这件衣服的一瞬间,苏季陡然一怔,整个人都沉浸在愤怒与震惊之中!
他认得那衣服。那是善财公子的衣服!
苏季立即转向围观酒客的方向,抬头一看,只见房梁上吊着一个人,正在倒挂着喝酒。
谁都知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倒立喝酒不呛死也得弄得满脸都是,能做到的人绝对是有真本事。
旁边的酒客交头接耳,纷纷对此赞叹不已。
那个喝酒的人身着青色缎袍,衬里是用白色丝绸制成,乌亮的长筒皮靴高到膝盖。两只脚勾着房梁,手里拿着一个青色的酒葫芦,正是斩仙葫芦!
最让苏季感到惊讶的是,那个人的相貌分明就是狐七!
此刻,狐七的眼睛也在盯着苏季,那平静的眼神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苏季与他四目相接的一瞬间,就知道眼前的狐七,已经不是昨天遇到那个健忘的白氅青年。
昨天的狐七身着一袭白氅,现在的狐七身着一身青衣;昨天的狐七是一个男人,现在的狐七是一只女狐;昨天的狐七是一只假的白狐,现在的狐七是一只真的青狐。
墨殊曾说没人能记得青衣公子的长相,而现在的苏季却已经想起来了。他终于想起当年那个外乡人的容貌,那个“善财公子”的脸,就是狐七的!
狐七就是孤身一人夜访通天庙的外乡人、百姓们眼中的善财公子、墨殊臣服的青衣公子、太甲真人口中的仇人、二百五十年前的苏婆婆。
苏婆婆不是真正的名字,或许那只是它人类时的名字而已,现在的它也不叫“狐七”,他真正的名字是“青黎”。
苏季将过去的每件事逐一分析回想:二百五十年前,苏婆婆被姜太公斩首,镇压在七宝玲珑塔。后来,七宝玲珑塔从天界坠落。她的残魂逃至青灵寐境,得意休养生息。如今她夺了狐七的“形魄”,化身青衣公子,重返人间。青黎在人间的身份,就是褒国之主的儿子。
虽然刚才还见过面,但此刻面对青黎,苏季却有一种久违的感觉,脑海中又回荡起他曾说过的那句话:
“一年后我会在周都镐京等你,若到时候你杀不了我,就拿走你心爱的东西……”
那一刻,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穿连到一起。
然而,苏季已经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悄然间,一缕红尘自他怀中飘出。
海棠花最后一片花瓣,蓦然消散。苏季的身影随之消失在恭骨楼之中。
少顷,狐九从帐台后面走出来,看见趴在凳子上的太甲真人,立即皱起眉头,喃喃地说:
“谁又把这臭道士送回来了?”
“……刚才送他回来的人,好像在哪见过!”
语声中,八姐从楼上走下来,身上的伤势似乎已经恢复。
青黎不再喝酒,双脚轻轻落地,将暗青色大氅披在身上。
八姐望着青黎,问道:“七哥,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啊?”
青黎摇了摇头,望着苏季消失的方向,缓缓答道:“只是一个梦中的过客……”
第九十八章 反噬
这是一场悠远的梦境。
苏季静静地躺在玲珑塔狱中,感觉浑身冰冷,无论是心里,还是身上都很难受。这种感觉就像大醉后苏醒,脑袋似乎比平时大了七八倍,而且痛得要命。
他已经醒了,却没有睁开眼睛,似乎还想追寻梦中余味的样子。
梦中的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梦中的悲欢离合,犹如一场幻雾。风一吹便消散了。
世间的轮回依旧无情地转动着。
千百年后,还有谁会记得那梦里发生在的一切?
三十六年前的往事再一次成为过去。唯一的改变,是他亲手救了自己的父亲。
直到现在,他还有种不踏实的感觉,仿佛仍在梦里一样。
他不愿醒来。
他知道睁开眼睛以后,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
然而,残酷的现实终究还是要面对,不论何时,无论多久。
他缓缓支撑起眼帘,眼前不再是春花秋月,也不再是冬雪夏夜,只有昏暗,死一般的昏暗。
两个眼球传来一阵阵刺痛,其中一只眼睛好像完全没了知觉。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还没来不及思考,只听耳畔传来一阵幽咽的啜泣。
那是狐姒的哭声。
狐姒在他身旁,仍在哭泣。
她还在为父亲的离世而难过。
她究竟哭了多久?
“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狐姒抹去眼泪,似乎不愿让人看她流泪时的样子。
“快?”苏季迟疑了一下,问道:“我睡了多久?”
“……不久,我见你刚闭眼就睁开了。”
苏季呆呆地望着她,见她眼角的泪痕,似乎还未干透。
海棠君的青灵魇术实在令他匪夷所思,方才不过元灵出窍,历经一场极其短暂的梦境而已。
他缓缓坐起身子,发现自己躺在巨大的砗磲贝壳里,里面的白光已经消失。
“你找什么?”狐姒问。
苏季摸着贝壳,道:“我在找狐七。他的残魂之前就附在这贝壳上。”
听到“狐七”两个字的一瞬间,狐姒忽然双眸微张,眼中掠过一丝莫名的激动,一只手缓缓伸向砗磲贝壳。
苏季望着她,问道:“你认识狐七?”
狐姒眼中的激动,骤然变成了怨恨,咬着嘴唇说道:“……他是个骗子。”
苏季微微一怔,问:“他骗你什么了?”
“他答应会回来找我。临走的时候,还说等这一切……”语声戛然而止。
狐姒回过神来,脸颊微微泛红,转头瞥了苏季一眼,道:
“你问这个干吗?和你有什么关系?”
苏季眼波流动,微微一笑,道:“他是不是和你说……等这一切结束,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狐姒惊愕地望着他,浑然不知所措。
“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
苏季神秘地一笑,便没有了下文。
狐姒一脸怀疑地望着他,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事实上,现在苏季心头的疑惑,远远比狐姒还要多。
他记得海棠君曾说过,除非使用那朵海棠花,否则梦中的一切都无法改变,可是狐姒居然记得自己化身狐七时对她说过的话。这显然说明,他给过去带来的改变,不止救回父亲这一件事而已。
如果那天没有在酒里掺水……
如果没有把刻字的琴交给父亲……
如果没有干涉夕阳下的决斗……
如果苏季根本就没有出现在三十六年前的青灵寐境,那么父母的结局,又会是怎样的呢?
苏季的出现到底是偶然,还是必然?
这一切到底是梦境,还是真正发生的现实?
许多事情想不明白,他不再继续去想。毕竟他不是神仙,不必什么事都一清二楚。
三千大道中所谓的“仙”,即是从生死大梦中超脱,窥得世间真意之人。
然而,人生本就如一场幻梦,又岂知哪些是真,哪些是幻?
就在这时,苏季忽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仿佛有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
苏季低着头,心想难道狐姒发现自己就是那时的狐七,正在对自己示好?
想到这儿,他心里痒痒的,慢慢转过头去。
这一回头非同小可,他顿时毛骨悚然,只见摸他的不是狐姒,而是一个面目狰狞的陌生男人!
那男人长发垂肩,整个面部完全溃烂,双眼塌陷,还有很多蠕虫在眼眶里爬来爬去。
苏季的身子抑制不住地抖了两下,额头瞬间渗出冷汗。在这样昏暗的环境,突然看见背后有人,任谁都会吓一跳,何况是看见一个鬼一般的男人。
狰狞的男人慢慢缩回手,身子朝狐姒飘去……
苏季陡然一怔,见那男人马上就要碰到狐姒,连忙大喊一声:
“小心!”
紧着着,让他始料未及的一幕出现了!
那个狰狞的男人,竟然从狐姒身上穿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苏季嘴巴张的老大,下巴差点掉下来。
狐姒并没被那男人吓到,而是被苏季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刚才的悲伤骤然被一股迁怒取代,娇嗔道:
“喂!你叫什么?”
苏季用手将自己张大的嘴合上,问道:“你看不见身后那个人吗?”
狐姒向旁边扫一眼,叹了口气,说:“大惊小怪,我还以为什么事呢。那些元灵不是一直都徘徊在附近吗?”
苏季微微一怔,看她的表情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仿佛这件事就如看见“人用两条腿在地上走路”一样稀松平常。
此时,那个恐怖的男人正在皮笑肉不笑地瞄着苏季,似乎正在嘲笑他。
苏季咽了一下口水,问道:“你一直都能看见那些可怕的东西?”
“没错啊。”狐姒风轻云淡地说:“刚开始看到也有点害怕,现在早就习惯了,反正它们也伤不到我。何况我在没有夺舍肉身之前,自己本身也是元灵。”
苏季想起之前与千面猴厮杀的时候,身边能听到许许多多说话的声音,感觉到气流飘过,却始终看不到人影。原来这些被打散的元灵一直漂浮在附近。
这时,狐姒捂着鼻子,将一个布包裹着的东西递给苏季。
苏季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是千面猴的獠牙。
那獠牙足有二尺长,表面布满发黄的污渍,散发着一股恶心的腥臭味。
苏季就算捂住鼻子,还是被那难闻的气味熏得直瞪眼。
“哎?你的眼睛怎么了……”狐姒忽然盯着苏季问道。
苏季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左眼,眼球传来一阵阵刺痛,紧接着完全没了知觉。少顷,他在光滑的贝壳上,映出自己的脸,只见左眼竟然是青色的,枣核形状的狐瞳在昏暗中闪着妖异的光芒。
苏季陡然一怔,失声道:“眼睛……我的眼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狐姒盯着他的眼睛瞧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贝壳上自己的倒影,说道:
“这应该是青灵魇术的反噬造成的。现在你的眼睛和我的眼睛是一样的。”
苏季脸色铁青地问:“难道我不久以后……真会变成老衔蝉那样半人半兽的怪物?”
“不好说……”狐姒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道:“如果你真变成怪物,请千万别说你认识我。”
见她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苏季知道她已经不像刚才一样难过了。可是看她那一脸的幸灾乐祸的表情,再回想梦中小滑楼上那个乖巧的小女孩,苏季不禁感到深深的落差,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还是小时候更可爱一些。”
“你说什么?”狐姒莫名其妙地问。
苏季慢慢将獠牙用布包好,答道:“我说……事不宜迟,现在拿东西去找杨逆,让他带我们从这里出去。”
第九十九章 安静
狐姒所说的“元灵”在苏季看来,就是老百姓们口中的“鬼魂”。
苏季觉得没有比见到一只鬼,更让他胆战心惊的事了。
可是他错了。
当来到塔顶的黄金门时,他才知道自己真的错了。
世上若还有比见到一只鬼更让人胆战心惊的事,那就是见到满满一屋子鬼!
杨逆所在的黄金门里就有一屋子的鬼,而且每一只都比苏季之前看到的还要恐怖十倍。
苏季看到的长发男至少四肢健全,而黄金门里的鬼,有的已经被五马分尸,有的被削去半个脑袋,有的只剩一颗血淋淋的头颅飘来飘去,几乎所有人能想到的、想不到的鬼,在这间屋子里都能看得到。
杨逆每天面对的就是这一群厉鬼。狭小的空间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鬼,显得十分惊悚,又十分热闹。
杨逆盯着苏季青色的左瞳看了一会儿,说道:“看来你这一趟收获不少。魇术的反噬让你有了和玄清二境修士一样的眼睛,这也算因祸得福。”
话音刚落,门里所有元灵都一齐转头瞪向苏季。
苏季倒吸一口凉气,发现其中还有半个身子的三腿花盗,似乎保持着断气前一刻的样子。
本来苏季已将布包的獠牙递了过去,但那只手却停在了半空中,开口问道: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杨逆淡淡地说:“没错。他们都是来找我索命的。可是阴阳两隔,他们除了吓唬人,也没有别的本事。”
苏季犹豫了一会儿,心想现在除了相信这个人以外,根本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出去,所以还是把獠牙递了过去。
杨逆用锋利的獠牙在铁链上轻轻一划,一根厚重的玄铁锁链像豆腐一般被切成两段。
哗啦!哗啦!
耳畔传来被削断的铁链一根一根落地的声音,显得四周异常的安静。
狐姒皱起眉头,似乎很讨厌这一刻的安静,不禁转头问苏季:
“你可知道世上最锋利的是什么?”
苏季想到金刚石,又想到无坚不摧的剑气,最后看了一眼地上被削断的铁链,说:
“莫非就是这千面猴的獠牙?”
狐姒摇摇头,道:“不对。世上最锋利的是男人的胡子。”
苏季一时间莫名其妙,不解地问:“为什么?”
狐姒嫣然一笑,道:“你想啊,男人脸皮那么厚,胡子都能刺破,不是世上最锋利的又是什么?”
苏季听罢,淡然一笑,反问道:“那你可知道这世上最厚的是什么?”
狐姒摇头道:“我懒得猜,你直接说吧。”
苏季道:“是女人的脸皮。”
狐姒哼了一声,娇嗔道:“女人脸皮再厚,能厚过你们男人?”
苏季微笑着说:“世上最锋利的是男人的胡子,但它却划不破女人的脸皮。”
“你!”
狐姒瞬间语塞,竟是无言以对,只得在他腿上不痛不痒地踢了一脚。
杨逆故意咳嗽一声,开口道:“依我看,世上最锋利的就是这小伙子的伶牙俐齿……”
语声中,杨逆已将身上的铁链全部削断。可是他的眼中非但没有流露出一丝喜色,反倒多了几分忧虑,仿佛接下来还有许多复杂危险的事情等待着他去做。
他打量了狐姒一眼,对一旁的苏季说道:
“依照之前的约定,我现在要把截脉法门传授于你。不过,我只教你一个人,跟你来的姑娘,还请是先回避吧。”
“这不公平!”狐姒柳眉倒竖,不悦地说:“我是和他一起去的!”
杨逆低头不语,自顾自地握着手腕,轻轻活动了几下。
苏季凑到狐姒身边,低声道:“你先到外面等。我学会再教你就是了。”
“用你教?”狐姒不屑地哼了一声,扭头道:“这种雕虫小技,本小姐才懒得学呢。”
说罢,她扭转腰肢,转身翩然离去。刚走两步,就听身后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黄金门被一只大手拉了下来。
狐姒秀眉紧蹙,双眸瞪着紧闭的黄金门,心中的好奇心显然已被吊了起来。
此刻,她就像一个小孩子,越是不让她做的事,她就越是偏偏要做。她眼波流动,随即轻手轻脚地凑了过去,刚想趴在门边偷听,门上骤然浮现出一道封印,将她猛然弹开!
显然,那是杨逆专门为了防止偷听而设下的咒印。
狐姒站在门外,气得直跺脚。
就在她一转身的功夫,忽然头痛得厉害,眼前发黑,如被雷击中一般!
那种感觉就像有人不断往脑袋里塞东西似的,又像有刀子在脑袋里拼命搅动。她紧咬着红唇,手按着头,冷汗沥沥而下,身子不住地颤抖。可是她始终忍受着那极近爆裂的头痛,硬是咬牙一声不吭,独自蜷缩在门外冰冷的石地上。
最后,她终于支撑不住,喉咙一甜,喷出一大滩鲜血。
吐血后,她头部的胀痛开始一丝丝的缓解,仿佛风暴过后的大海,重归平静。
这个痛苦的过程不过片刻,但狐姒却仿佛煎熬了很多年一般。
事实上,刚才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最让她在意的并不是每一次的头痛,而是她脑中逐渐多了许多东西,一些原本不属于她的记忆。
自从夺舍了这副躯体,她就很害怕安静,很害怕独自一人,所以刚才她才会故意和苏季调侃。因为每当周围安静下来的时候,她就会想起那些痛苦的记忆,那几乎折磨的她快要发疯。而且,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现在的躯体并不是一个人的,而是由两个人的身体拼合而成。
狐姒之所以能保持现在的容貌和身体,完全是依靠易形化影的变身法门。尽管这种法门需要消耗大量玄清气,但她始终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苏季。
直到现在,她还是一直勉强维持着变身后的模样。她知道继续下去,自己绝对会是几人中第一个魂飞魄散的那个。可是她就是不想让苏季看到自己丑陋的样子,死也不想。这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半晌后,门上的咒印逐渐消失,一只大手将黄金门缓缓拉起。
狐姒慌忙抹去地上的鲜血,支撑着身子缓缓站了起来。
苏季看到狐姒的脸,立即问道:“你的脸色怎么突然这么差?”
狐姒微微一怔,摸了摸自己苍白如纸的脸颊,默默扭过头去。
这时,杨逆从黄金门里走出来,对苏季说:“我花费很长时间才记住截脉法门的口诀。但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应该会方便很多。”
“多谢指点。”
苏季说话的时候,眼睛朝地上残留的血迹望了一眼,目光骤然闪动,却没有说什么。
少顷,三人动身朝玲珑塔狱的最后一层走去,因为杨逆说通往塔外的出口就在塔狱的最底层。
来到最后一段阶梯的时候,三个人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杨逆走在最前面,狐姒在中间,苏季走在最后。
三人站成一排,紧靠墙壁一侧,一步步摸索着前行。
通往最后一层的螺旋阶梯上,潮湿腐臭的气息异常浓重。四壁冷气逼人,墙壁上蒙着一层冰霜,冻的灰蒙蒙的。
苏季感觉越往下走,寒气越重,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来。
前面的杨逆在最后一扇石门前停下脚步。
那石门造型古朴,门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点缀,底部有两颗滑动的白银球作为开合机关。
正在杨逆开机关的时候,后面的苏季,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虽然还很远,但在一片死寂的环境中依旧能听得清清楚楚。缓缓的步伐格外的沉重,似有千钧之力,每一步落地,苏季的心也跟着一颤。
狐姒的心也越跳越快,只听那脚步声由远而近,节奏越来越急促,似乎正有一个巨人狂奔而至,落地的脚步声震人心魄。
前方已是走投无路。
杨逆正在慢条斯理地动作着,看样子一时半刻打不开门上的机关,况且就算他打开那扇门,里面会出现什么危险的怪物,谁也不得而知。
苏季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调整呼吸的节奏,腰间的羊角匕首被缓缓抽了出来。
此刻,狐姒又感受到那种可怕的安静,脑海中的记忆波涛汹涌,颤抖的玉手已经按在了琴弦上。
第一百章 封印
耳畔急促的脚步骤然停滞。
少顷,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螺旋阶梯上方传出:
“……别……别出手……是我……”
苏季微微一怔,听出那是净明大叔的声音。
净明大叔双手举过头顶,贴着墙壁,一步一步蹭了下来。
狐姒盯着他,面露一丝鄙夷之色,紧张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苏季的目光在净明大叔身上打量一番,怀疑地望着他道:
“刚才下来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
还没等净明大叔回答,杨逆忽然回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净明大叔见到杨逆,身子旋即一震,猛然将身子缩了回去。
此时,苏季发现门底的白银球不见了,想必那石门上的机关已经被破解。
杨逆深吸一口气,将耳朵紧贴在石门上仔细聆听。
良久过后,他的表情始终平静,似乎没听到什么异常,继而伸手拉开石门,先是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身子观察里面的动静,然后慢慢走了进去。
苏季、狐姒、净明,三人互相对望一眼,跟了进去。
里面一片安静。
苏季四处观望,发现这最后一层的格局与上面一层几乎相同,但比上面六层的面积都要大。
周围墙壁上点着终年不灭的长生蜡烛。
昏暗的光线中,巨大的白骨相叉在一起。地上已被数不尽的白骨铺满,根本看不见地面。这里除了白骨,还是白骨,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不存在,放眼望去,犹如一片白骨汇聚成的海洋。
苏季用脚趟过森森白骨,朝里面走去,感觉这里的情形十分诡异,没有一只活物就算了,居然连一只漂浮的元灵也没看到,显然有点不太对劲。
此刻,所有人都不说话,耳边只能听到脚踏白骨的声音与四人沉重的呼吸。
净明大叔走了几步,第一个忍不住问道:“这里……怎么一只妖怪都没有?”
杨逆立即朝他竖起一根食指,示意让他闭嘴。
净明大叔似乎很害怕杨逆,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紧张地看向四周,惟恐有什么机关暗器飞来。
苏季在周围查看了一圈,发现四周遍布着许许多多雕花大石柱。
这些石柱每根都有井口粗,共七十一根,每一根石柱下面都贴着一张符纸。
净明大叔好奇地凑过去看,发现每一张符纸上都画着一张恐怖的鬼头,只觉得看上去非常诡异,其他一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狐姒好奇地围上来瞧了一会儿,也说不出那是什么,于是问苏季:
“你知不知道,这上面画的是什么鬼?”
苏季端详了许久,答道:“这张符纸上画的是地丑星,左边那根柱子上的是地伏星,这里每一根柱子上贴的都是地煞星图。所谓地煞星,即是主凶杀之星。相传每逢人心不古之时,神明便会感召天地邪气,驱使地煞星降临凡间以警世人。传说女娲娘娘就曾派遣轩辕三妖覆灭商汤……”
杨逆突然回头说道:“放心,这里没有危险。”
就在他最后一个字说完的一瞬间,刚才进来的石门突然关闭!
轰隆!
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撼动人心。
四人皆是陡然一惊。
“……没……没危险?”净明大叔睁大眼睛,颤声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苏季皱眉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他只知道那石门上遍布机关,一旦封闭就很难再打开。
此时,四人中只有杨逆一人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
苏季知道他不可能没想到这一点,只能说明他自从来到这最底层,就根本没打算再上去。
现在这里虽然空无一人,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感,除了杨逆一直板着脸,其他三人的表情都或多或少的有点紧张。
苏季正胡思乱想着,狐姒突然叫了一声:“你们快来看!”
三人蓦然转过头去,只见狐姒指着一面墙,脸上的表情十分兴奋。
苏季走过去定睛一看,狐姒指的那面墙,原来是一扇门。
他小心翼翼地用羊角匕首点了一下,发现这门上的灰尘积了足有两寸厚,轮廓已经被灰尘盖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用刀尖在门上轻轻一刮,里面露出银亮的表面。
这是一扇白银大门。
门上也贴了一张符咒,虽然门上的浮雕大半已经脱落,但这张符纸却还是牢牢地贴在上面。
苏季用羊角匕首刮去门缝的灰尘。
顿时,一道柔和的光线射了进来。
苏季透过门缝向外窥视,看见新鲜的青草。外面似乎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只要踏出一步,就能离开这个黑暗的深渊,回到一片光明的世界。
净明大叔连忙爬了过来,向外看去,眼睛旋即瞪得老大,激动的热泪顺着脸颊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自从看见那扇门,净明大叔就开始兴奋,甚至有点按耐不住的感觉。他不知被这黑暗的牢狱囚禁过多少年,虽然他平时总教别人不要想从这出去,但此刻看见门缝透出的一束光芒,心头还是萌发出一缕希望。
狐姒再次搜索一圈之后,确定没有其它可以通向外面的门,几乎可以肯定这扇门就是玲珑塔狱唯一的出口。
四人之中,唯有杨逆没有看那扇门。
此时,他正围着墙壁走圈,每经过一根柱子,就停下脚步,面对符咒默念真诀。
苏季发现凡是他念过口诀的符咒都会自己飘下来,而没念口诀的符咒都还纹丝不动。良久过后,七十一根柱子上的符咒全部落到了地上。
最后,杨逆的脚步停在那一扇白银大门前,观察半晌后,说道: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先听好的!”净明大叔抢着答道。
“好消息是,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净明大叔立刻笑逐颜开,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荡漾着喜悦。
狐姒的眉头也舒展了,美眸中蕴含着一抹喜色,精神也随之振作起来。
然而,苏季的神色却异常凝重,瞄着周围的石柱,说道:
“你刚才只解了地煞星印,凡是地煞星出现的地方,就会有天罡星交相呼应,想必塔里的封印不止眼下这些吧。”
杨逆轻叹一声,道:“没错。塔狱的最底层一共有一百零八道封印。门外有天罡三十六道,门内有地煞七十二道。我本来最担心的是外面那三十六道封印。可是就在刚刚,我发现了一件特别奇怪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外面的三十六道封印已经被某个人解开了。”
净明大叔微微一怔,继而更加兴奋,嘴咧得像一朵绽放的荷花,久久合不拢。
“是谁解的?”狐姒双眸微张,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杨逆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虽然不知道是谁解的,但我想解开封印的人,势必是想救出里面的某个人。”
“救人?”净明大叔琢磨了一会儿,叹息道:“唉,不管救谁……反正不是我。”
杨逆摇头道:“我向来独来独往,不会有人来救我。”
狐姒低下头,黯然道:“我在人间无亲无故,也不会是来救我的。”
半晌沉寂过后,三人一齐慢慢把头转向苏季。
苏季迟疑了一下,说道:“你们看我干吗?塔里之前还有那么多人呢……况且谁能来救我?”
狐姒秀眉微蹙,问道:“会不会是她?”
“哪个它?”
“……那个被你救过的白衣姑娘。”狐姒说着,脸上莫名掠过一丝不悦的神情。
苏季眼珠子一转,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是她?”
“直觉。”狐姒断然答道。
苏季虽然知道女人的直觉不一定准,但也知道女人看女人,往往比男人看得透彻一些。
“这不可能……不可能是她。就算她真想救我,也没本事解开天罡三十六道封印。”苏季断然否决,转头问杨逆:“你别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们,那个坏消息是什么?”
杨逆的脸色沉了下来,盯着门上那最后一道符纸,缓缓说道:“坏消息是,能出去的人只有一个。”
第一百零一章 狱卒
“只有一人能活着出去!”
旁边的三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叹。
杨逆的一句话让三人从温暖的被窝一下子掉进冰窟窿,从心底凉到脚尖。
净明大叔的笑容瞬间僵住,脸上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
狐姒也显出紧张的神色,舒展的双眉拧在一起。
苏季的表情虽然变化不大,但一颗心却和身边人的脸色一起沉了下来。他扫视着身后的七十一根石柱,最后将目光转向那扇白银大门,说道:
“地煞星共有七十二颗,而这里带封印的柱子,却只有七十一根。想必问题就出在这门上的最后一道封印吧。”
杨逆用沉默表示肯定。他望着白银大门上的符纸,黯然道:
“这最后一道封印是‘地煞孤星印’。破解方法很简单,当这层只剩一个活物的时候,封印自会解除。可惜我们进来那扇石门已经关闭。那门上的玄机比这里所有封印都要牢不可破,而且只有白银球的那一面才有开启的机关。”
苏季目光闪动,开始明白地上那些白骨出现的原因:这一层的妖物,就算能解开七十一道封印,也解不开最后一道地煞孤星印,就算能解地煞孤星印,也解不开外面的天罡三十六道封印。而如今这里的四个人,远比之前这里的妖物们幸运,至少外面的封印已经解除。
净明大叔望着满地的森森白骨,仿佛看到昔日的妖物们为了解开最后一道封印,互相残杀致死的凄厉画面。最后剩下的那只妖物,因为无法解开塔外的三十六道天罡封印也死在这里。他驱散着脑中可怕的想象,吓得面如土色,嘴唇发青,开始连连自语:
“……再……再想想……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没时间想了!”杨逆断然否定,语气开始变得急促:“我们只剩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如果不能解开这最后一道封印,其余的七十一道封印就会复原。若想再解开,就要再等七十二年!”
“七十二年?”
狐姒的脸色陡然苍白。
净明大叔两眼发直,好像被雷击一般僵住了,两腿像弹棉花似的不住打颤。
苏季苦涩地一笑。这笑容显然不能减轻他心头的沉重。绝望与恐惧依旧无可名状地淹了上来,渗透入皮肤,浸透全身,使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气氛悄然凝固。
没有人再提问题了。
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
杨逆已经把所有问题都说得清清楚楚。他之前说的没错,这个地方既没有危险,也没有害人的妖物。现在这里最危险的是人,那些刚才还在一起说话的人。
四人方才还在商量怎么一起逃出去,就像四个患难与共的朋友,而现在却成了彼此活下去的绊脚石。
生死面前,真的还有朋友么?
趋利避害是万物生灵的本能,在不触及自身利害的时候,每个人都可能是友善的,而一旦触及到自己生死利益的时候,就算是情谊深厚的至亲都可能背叛,更何况这里的四人认识还不到一个月。
狐姒神色黯然地垂下头,沉默良久。
当她抬起头的那一刻,苏季的一颗心陡然凉了。只见狐姒的眼眸中充斥着对生命的渴望,仿佛在说她要活下去,她要报仇。为了活着,她可以杀死这里的每一个人,其中包括苏季在内。
既然苟活到今天,既然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充分理由。
净明大叔也不想死,那颗活蹦乱跳渴望活着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喉咙发出颤抖的声音:
“难道我们今天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狐姒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只有如此了,谁都不想死。”
她的语气与刚才判若两人,眼中充满决绝,透出一种蓄势待发的杀意。
苏季发现她自从抬起头的那一刻起,目光就再也没有落到自己身上。
杨逆坐在地上,扫视着身边每一个人的表情,犹如一个冷静的观察者。尽管时间已经不多,他却用一种平和的语气,缓缓说道:
“我倒是有个主意,既不必动干戈,也不伤和气。”
语罢,旁边三人一齐把头转向杨逆。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两个锦囊,打开后里面装着深红色丹药。不同的是,其中一个锦囊里有三颗,另一个锦囊里只有一颗。
净明大叔瞪大眼睛,望着那丹药,颤声道:“这该不会是……噬魂丹?”
听到“噬魂丹”三个字,狐姒的身子忽然抖了一下,说道:“噬魂丹是世间最厉害的毒药,是用玄门五毒之首的噬魂王蝎尾巴上的毒液提炼而成。无论修为再高的人或元灵,服下后都会魂飞魄散。”
“我曾想过用它自尽,幸好之前没那么做,一直坚持活到今天。”说着,杨逆将两个锦囊里的药丸搀和到一起,打乱顺序,“这四颗丹药中有三颗是毒药,一颗是无毒的解药,现在我已经将它们混在一起。我们四人各取一颗服下,谁的运气好吃下解药就可以活着出去了。”
“你想让天意来决定谁能活下去……”苏季不以为然地说:“可是你怎么能确保我们四人会一起服下,如果有人没吃怎么办?”
杨逆道:“噬魂丹服下一刻钟后才会发作。若哪个鼠辈敢不吃,剩下的人就用那一刻时间合力杀了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狐姒扭头道:“我不信你。谁知道你会不会做什么手脚?”
“这好办。”杨逆把四颗丹药摆在四人面前,说:“你们先选,剩下的留给我。这样你们就不用担心我做手脚了。”
净明大叔抬眼扫视周围的几个人,仿佛正期待身边人的同意。
狐姒犹豫片刻,最后无奈地叹息一声。
苏季知道现在除了同意以外别无选择。若真动起手来,这里恐怕没有一个人是杨逆的对手。
杨逆首先知道“只有一人能出去”这件事,可是他非但一直没有对身边四人痛下杀手,而且给予其他人活着的机会。
难道他真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君子?
苏季很愿意相信他是个君子,但却不得不产生怀疑。他盯着杨逆,用质问的语气说道:“你是我们当中实力最强的一个,也是最有可能活着离开的人。为何要用这种方法给我们活下去的机会?”
“你错了。我并不是实力最强的。”杨逆扫视着面前三人,说道:“我可以肯定你们当中某一个人是这塔里的狱卒。”
“狱卒?”净明大叔惊愕地问:“这塔里还有狱卒?”
杨逆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反应,解释道:“玲珑塔狱几百年来没人逃出去。很多人以为这里森严到不需要狱卒的地步,实则不然。塔狱中的狱卒潜藏在我们当中,扮演一个被囚禁的角色。目的是为了在暗中看守塔狱里的人,并与外界的姜家互相往来。”
净明大叔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这里有狱卒?”
杨逆苦涩地一笑,道:“你们该不会以为,我身上的玄铁锁链是我自己拷上去的吧。”
狐姒双眸微张,唏嘘道:“一个能把锁链拷在你身上的人,肯定比你厉害。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
“我死也不会忘,因为是我亲手把他杀死在黄金门里的。”杨逆吸了一口凉气,继续说道:“可是就在我杀死那个人的时候,发现他只是一具尸体。那一刻,我知道那个狱卒并不是人,而是一个可以附身死人的元灵!今天我们四人就要从塔里逃出去,那个狱卒一定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就在你们三人当中!”
语声中,四人看向彼此的目光开始变得警戒起来。
诡异的气氛,一刹那弥漫在四人之间。
净明大叔惊恐地望着身旁的三人,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苏季打破沉寂,道:“我们似乎忘了三个人:独目医仙、双头神将、四臂赌鬼,这三个怪胎应该还躲在某个地方。刚才进来那扇门,很可能就是他们三个从外面关上的。那个狱卒也可能在他们三人当中。”
杨逆摇头道:“我能确定他们三人不是狱卒,但你们三个人,我始终无法确定。我只知道今天有那个狱卒在这,我是绝对无法活着出去的。”
苏季恍然道:“所以你才想到这个方法。如果那个狱卒服下丹药,你就有了活下去的机会。如果有人没有服下丹药,那么无论他是不是狱卒,剩下的人都会合力对付那个人。这样你活下去的机会,也会比独自与那狱卒动手大很多。”
话音未落,净明大叔已经从四颗红色丹药中选了一颗。
苏季和狐姒稍稍犹豫了一下,也选了一颗。
杨逆将最后一颗丹药拿在手里。
四人拿着丹药,彼此对望了一眼,谁也没有动。
杨逆说道:“我数三声,咱们一起服下。”
净明大叔颤微微地拿着丹药,浑身像筛糠一样哆嗦起来。
狐姒的红唇微微颤动,眼帘垂了下来。深红色丹药的衬托之下,她白皙的手心显得愈发苍白。
“一……二……三!”
语罢,四人同时将丹药朝嘴里送去。
然而,就在四颗丹药将被送进嘴里的时候,除了杨逆一人直接吞下,其余三人的手都不约而同地停了。
第一百零二章 截脉
杨逆咽下丹药,低头看见三人手里仍拿着一颗丹药,顿时愣住了。
三人互相对望一眼,周围的气氛有一种说不出的尴尬。
“你怎么……不吃啊?”苏季问净明大叔。
净明大叔指着苏季手里的丹药,驳斥道:“你不也没吃吗!”
狐姒眼光低垂,望着那丹药说:“这东西味道很怪,实在难以下咽……”
杨逆的脸色陡然铁青。
“你们……你们这些卑鄙之徒!”他瞪大眼睛,怒吼道:“快把解药给我!”
苏季耸了耸肩,道:“我们也不知道谁手里有解药。”
狐姒冷冷地说:“你想出这种蠢主意,简直和自杀没什么分别。”
杨逆额上青筋突暴,眉宇间雷光闪烁,一道图腾纹在脸颊上浮现。
轰隆一声巨响!
一股凌厉的玄清之气自他体内爆发开来!
旁边三人被那气势逼得后退一步。
净明大叔陡然一惊,失声叫道:“咱们趁机合伙杀了他!他不死,我们谁也别想出去!”
说罢,他自己先后退两步,一溜烟逃开了。
“想跑?”杨逆瞥了净明一眼,道:“打断你的腿!看你还跑不跑的了?”
语罢,他踏出一步,一拳轰出。
拳风如狂刀般冲向净明大叔!
咔啪!
净明大叔两条腿像两根筷子一般猛然折断,身子向前趴在地上。
“我……是我对不住你……”净明大叔趴在地上恳求道:“这种时候谁都想活着……求你就原谅我吧……”
杨逆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原谅你是阎王的事,我要做的就是送你下去!”
语声中,杨逆走到净明大叔面前,变拳为掌,一掌将净明硬生生劈成两半!
黑色的血液如狂暴洪流一般喷射而出。
忽然,一道白色的元灵从净明大叔的尸体上冉冉飘出,朝进来时的门缝遁去。
杨逆面色陡然一沉,一字一顿地说:“原来你就是那个狱卒……今天我就算死,也要先送你上路!”
语罢,他双掌紧握,两道拳风如龙卷般席卷而出,快若闪电般击向遁去的元灵。
白色元灵被那两道拳风两面夹击,完全没有闪避的余地,瞬间被一股惊人波动轰得灰飞烟灭。
狐姒看见那白色元灵化为灰烬,立即倾身一动,似要激动地冲上去,却被苏季一把拽住。
杨逆旋即转头,虎视眈眈地望着剩下的两人,好像还要出手。但就在这时,他的拳头缓缓松开,刚提起的力气,好像一瞬间莫名其妙地消失。他用一种含恨不甘的眼神望着两人扔在地上的丹药,口中喃喃地说:
“人心不古……这世道……终是变了……”
语声戛然而止,杨逆合上双眼,身子像一堆烂泥般软瘫在白骨中。
狐姒看着白骨堆中的杨逆,眼中骤然掠过一抹杀意。
就在这时,苏季抄起羊角匕首,对准杨逆的心脏,一刀刺了下去,转动着刀把,狠狠地说道:
“人心本就比虎狼恶毒得多。虎狼吃人为了生存,人吃人不需要任何理由。”
苏季似乎已经做了狐姒正想做的事。
狐姒走上前去,仔细查看杨逆的身体,像是还想再确认他是否真的死了。
苏季抽出带血的匕首,转身走向净明大叔的尸体,在他身上摸了一下,不带任何语气地说道:
“血是黑的,说明净明早已经是个死人。”
狐姒死死盯着杨逆的尸体,脸色逐渐变得铁青,压抑着内心的愤怒说道:
“三魂七魄都已消散……他就这么死了吗?”
苏季从没在狐姒脸上看到过那样怨毒的眼神,就算她面对姜玄的时候,也不曾流露出如此强烈的仇恨。
狐姒瞪着杨逆的身体,似乎还要在他身上戳几刀似的。不仅是想,而且她就要这么做。
这时,苏季忽然说道:
“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你的元灵只要像以前那样回到我身体里,咱们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狐姒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好,那现在就开始吧。”
语声中,她的双眸泛起微光,金色的长发摇曳飞舞,似有狂风席卷。八道金光从她身上飞出,在空中盘旋飞舞后,直奔苏季而来。
苏季左眼的狐瞳泛起一道微光,已然看出那八道金光并非元灵的魂魄,而是八道凌厉的玄清之气!
狐姒发现他眼神的变化,手势陡然一扬!
八道金光凝成八根极细的金色光针,朝苏季的要害闪电般刺去!
苏季完全没有闪避的余地!
他没有闪避,反而伸出一只拳头迎了上去。
拳头骤然打开,发出叮铃一声清脆的回响!
一个青铜铃铛,不知何时挂在他的食指上。
同一时刻,铃铛迸发出一道铜绿色光幕,将苏季罩在里面。
八根金针冲击光幕,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撞击点迸发出一圈圈太极图案。金针一碰到太极图案,立刻化作十倍粗的光柱反弹回去!
狐姒拼命闪避,一道光柱却击穿了她的胸膛,刹那间血花四溅!
“这是什么宝物?”狐姒捂着流血的伤口问道。
苏季面前的光幕逐渐消失,露出一张黯然失神的脸,低声道:
“鸿钧铃都不认识,你果然已经不是她了……”
狐姒的身体无法承受巨大的伤害,无力地瘫跪在地上。
紧接着,易形化影的法术渐渐消失。
原本白皙的皮肤失去了生气,变成一张死灰色的女人脸。华美的衣裳变成一件破乱的黑袍,伤痕累累的**在那散乱的衣衫中若隐若现。分离的四肢被密集的针线缝合在一起,针脚连带着鲜红的皮肉,触目惊心。
苏季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副丑陋的身体了。眼前的就是青灵寐境中的黑衣女人。
黑衣女人脸上的表情扭曲狰狞,一双恶毒的眼睛,死鱼般凸出来,咬牙切齿地问道:
“姜玄要找的玄物,怎么会在你那?”
苏季将鸿钧铃系在腰间,走过去说道:“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只不过刚从你弟弟身上拿回来而已。”
黑衣女人愈发愤怒地问:“你早知道他是谁?”
苏季扫了一眼净明大叔的尸体,道:“凭他的修为能一直在妖物横行的玲珑塔狱中来去自如,只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鸿钧铃在他身上,二是他本身就是元灵。只有玄物的元灵才能把鸿钧铃从我身上拿走。玲珑塔狱里的狱卒不是一个,而是姐弟两个。”
“狱卒?”黑衣女人自嘲地一笑,黯然道:“我和弟弟和你们一样,只是牢里的犯人。姜玄自从得到阴阳镜,就把我们姐弟二人囚禁在这里,让我们看守牢狱。现在阴阳镜已毁,我们更是无处可归。姜玄答应我们姐弟,只要帮他取到鸿钧铃,就让我们成为鸿钧铃里的元灵,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弟弟他却一直……”
“我现在没时间听你讲故事!”苏季打断她的话,厉声喝道:“告诉我!狐姒在哪?”
黑衣女人阴沉地一笑,道:“从她夺舍我那一刻开始,她的魂魄就已被我禁锢在这具身体里。这副躯体是由两个人拼合而成,单凭她一个元灵无法完全占有。我潜藏在她体内,慢慢吞噬她,控制她,直到最后将她的一切都为我所用,而她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就好……”
黑衣女人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瞬间,她的心沉了下去。
紧接着,她后背被一只大手轻轻按住,四肢像忽然被铁钉钉死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黑衣女人的眼神无比怨毒,眼角似乎要滴出血来,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着说:
“你没死?”
此时,杨逆正在看着她微笑,笑得就像一只正看着爪下老鼠的猫。
苏季用匕首抵着她的脖子,说道:“但凡修炼过截脉法门的人,不仅可以转移死穴,让自己看起来像服下噬魂丹,还可以让心脏偏离正常的位置。我之前那一刀恰好刺在不会致命的地方,他当然不会死。”
黑衣女人咬着嘴唇道:“我早该想到的……噬魂丹是世间至毒……怎么会有解药……可是我一直藏在你们中间……这些事……你们是什么时候……”
说到一半,黑衣女人眼睛瞪得浑圆,似乎忽然明白了。
苏季盯着她的眼睛,道:“看来你已经想起来了。杨逆传授截脉法门的时候拉上黄金门,就是为了和我商量怎么对付你,所以才会在门上设下封印将你隔开。”
杨逆对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截住你的死穴。你若不从这身体里滚出去,我顷刻间就能让你魂飞魄散。”
黑衣女人凄然一笑,道:“你以为一个女人变成我这副丑样子,还会在乎自己的死活吗?你杀了我,那个小妖精也会跟我一起死!”
杨逆轻轻摇头道:“我才不在乎那个女人的死活。我只知道塔狱中的七十二道封印是你血铸而成,只要你死了,那最后一道封印自会解除,我就可以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了!”
“杨逆!”苏季将匕首对准杨逆,喊道:“我不准你动她!”
杨逆急道:“时间来不及了!不杀她我们都得死!”
就在这时,黑衣女人噗嗤一笑,绝望的笑声肆无忌惮,身体也跟着疯狂地抽搐,断肢处的针脚开始流血。
黑色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在地面的白骨上。
满地白骨在沾染到黑血的一瞬间,噼里啪啦地颤抖作响。
紧接着,一阵如海啸般恐怖的声音,从进来的石门后传了出来。
第一百零三章 生死
黑衣女人望着入口的石门,疯狂的笑声中充斥着无尽的怨恨与诅咒。
“门后是什么声音?”苏季问道。
“蚕食蛊群!”杨逆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道:“想必塔里的蚕食蛊是被这女人用血肉喂养,久而久之,她的血能发出吸引蚕食蛊的气息,从而操控蛊群。她平日以少量血肉喂养蚕食蛊,像这般爆出大量鲜血,足以让塔里所有蚕食蛊发狂!”
伴随一阵汹涌的咆哮,入口的石门里传出三个熟悉的声音:
“大哥!这些虫子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越来越多!我快顶不住了!”
“快!快打开石门!”
“我……我只会关,不会开啊!”
苏季听出那是四臂赌鬼、独目医仙、双头神将三个人的声音。通过左眼的狐瞳,他看到无数亡灵像被召唤一般,从入口石门的缝隙间飞出,附入地面的白骨。
黑衣女人用鼻子哼出呜咽般的怪声,似乎就是她的声音呼唤了那些亡灵。紧接着,满地被血液沾染的白骨一根根重新组合,森森的骸骨咔啪作响,挣扎着拔地而起,变成一具逐渐壮大的白色骨架。
“真期待看到你们希望变成绝望的瞬间!”黑衣女人笑道。
笑声中,白色骨架血雾缭绕,骷髅头的眼窝中凶光怒射,状如鬼神,开始只有三尺高,刹那间聚集成一具身高数丈的巨型骷髅,宛如天魔下凡一般的白骨巨人!
一股浩瀚的凶煞之气自白骨巨人身上狂涌而出,充盈周围每一寸空间。那骸骨的力量并非来自黑衣女人,而是来自这塔里的众多亡灵。怨气弥漫的亡灵们不愿任何人离开黑暗,获得他们奢求不到的自由。那种滔天的怨念,令苏季感到一种发自灵魂的震颤。
“只要我魂魄俱在,这一切永远不会停止!”黑衣女人的语气像是在挑衅一般,似乎正在逼杨逆出手。
杨逆眼中的希望正在一点一点的泯灭,可是他按在黑衣女人背上的手却纹丝不动,目光转向苏季,似乎正在等待他来结束这一切。
苏季知道杨逆之所以不出手,是因为截脉法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一个人用手破开死穴的同时,自己身上的玄清气也会被死穴吸收大半,变成一个修为尽失的凡人,可是死穴对于没有玄清气的苏季来说毫无伤害。
杨逆见苏季始终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禁大喊道:
“你还在顾忌什么!那姑娘已经回不来了!快动手!”
苏季没有动。
他沉吟片刻,旋即将狐姒的古琴放在杨逆手边。
一瞬间,杨逆恍然大悟,立刻单手拨动琴弦,弹奏出那一首抑制化血阵血崩的曲子。
伴随着一阵舒缓的乐曲,黑衣女人身上的血逐渐止住了。
此时,尚未完全形成的白骨巨人,逐渐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杨逆一掌击出,巨大的白色骨架散成一片,噼里啪啦散落在地。
“希望变成绝望的瞬间?”杨逆对黑衣女人冷笑道:“就是你现在的表情吗?”
黑衣女人疯狂喊道:“为什么还不动手!我让你囚禁牢狱那么多年,你难道不想杀我吗?”
杨逆慢慢将手,从黑衣女人的背上移开,缓缓说道:“我不想成全一个求死的人。”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似乎一语道破黑衣女人的心思。她犹如被一道天雷击中,狰狞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一颗心陡然沉了下来。
苏季望着散落一地的白骨,沉声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和弟弟一起活下去,但那并不是他想要的。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他早已经受够了。他附身净明大叔的时候,曾一度考验我是否真的对活着这件事抱有希望。如果我也像那些人一样混吃等死,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幕发生。他把我关在上层,也是为了让我接近那扇黄金门,只有对活着这件事抱有强烈**的人,才会对那扇黄金门产生好奇,才会不顾一切帮助黄金门里的人。他知道只有黄金门里的人才能做到今天这一步,而要从这里出去,就必须用截脉法门让你们二人永远消失。”
黑衣女人垂下头,黯然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弟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死。当我们被白袖的邪术封印在坛中,变成玄物元灵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永远成为被人利用的工具。这里也好,外面也罢,对弟弟来说都只是牢狱,就算回到人间也只不过进了一个新的牢狱罢了。也许他从来不曾忘记任何事情,当他在我面前死去的时候,我才明白他一直以来的感受。现在,我只想和他去同一个地方……”
苏季望着黑衣女人空洞的眼睛,说道:“只要你肯舍弃这副躯体,我可以帮你解脱。这是你弟弟拜托过我的事。”
语罢,周围陷入一片寂静。
黑衣女人渐渐合上双眼,不再说话。
苏季通过左眼的狐瞳,看见一个少女的身影从那丑陋的躯体上渐渐分离出来。那个少女身材高挑,眼睛不大,虽然算不上漂亮,但绝不像那副躯体一样狰狞丑陋,给人一种娇弱忧郁的感觉。
少女的元灵离开以后,丑陋的躯体逐渐变回狐姒的模样。那不是狐姒的法术,而是那少女故意施为。也许同样身为女人的她,知道一个女人醒来的时候,绝对不希望男人看到自己这幅模样。
苏季虽然没有姐姐,但他觉得如果自己有一个姐姐的话,也许就是她这种感觉,也许会为他做同样细心的事。
狐姒的眼皮微微颤动一下后,慢慢睁开,眼前的一幕让她不知所措。
截脉法门的口诀悄然而诵,苏季看见一条蕴含着死亡气息的黑线,正随少女颈上经脉的玄清气缓缓流动。
那一道黑线便是死穴的所在。
苏季紧握羊角匕首,缓缓伸向那个少女。当刀锋快要碰到黑线的一瞬间,渐渐慢了下来。他知道这一刀割下以后,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将永远消失,比起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少女,也许面对那副丑陋的躯体,更容易下手一些吧。
稍稍犹豫过后,苏季还是用匕首一刀斩断了黑线。
少女的身影颤动了一下,随即开始消散,生命的气息从被截断的黑线中流失。她一步一步移向那扇紧闭的白银大门。门上最后一道封印,随着她的身影一起消散。
门缝中的一缕光芒冲破黑暗照射进来,穿透她消散的身影。她的嘴角浮现出一抹释然的微笑,轻声说着:
“弟弟,你看这人间的光,当真是美不胜收,只是这世上只剩姐姐一人,纵有千般美景,却也无趣得很……”
语声中,少女闭着眼睛,身影仿佛沐浴在微光之中,随即烟消云散。
狐姒望着那身影消散的方向,茫然地问:“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死?”
苏季淡淡地说:“他们不是真正的活着,能从漫长的时间里解脱出来,总比那些在塔狱里混吃等死的人要好。”
狐姒瞥了苏季一眼,道:“那你为什么还一直坚持活着?”
苏季望着门外透进来的光芒,微笑道:“可能是因为我活得还不够久吧,总觉得活下去就会有希望。”
“有人想长生不老。有人想魂飞魄散。你们这些人可真是奇怪。”狐姒轻叹一声,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着那扇白银大门,眼中流露出久违的喜悦。
这时,身后的石门里发出一阵呼喊:
“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们,这扇门怎么打开?”
“别丢下我们!”
“我们也想出去!我们也想活着!”
狐姒瞥了一眼石门,道:“别理他们,那三个人早就该死!我们赶快出去找姜玄吧!”
苏季转头问杨逆:“你知道怎么开门,要不要救?”
“既然你这么问,说明你有心思救人。”杨逆望着苏季,道:“看在你刚才帮过我的份上,这事我让你来决定。”
苏季慢慢走到石门前,对里面的三个人喊道:“要我放你们出去,除非你们能给我一个让你们活下去的理由。”
四臂赌鬼抢着喊道:“我这辈子就赌点小钱,赌点小命什么的,偶尔抽个老千,没做过什么坏事!”
双头神将用力叹了一口气,喊道:“我是喜欢杀人,但我从不杀老、弱、病、残、孕、还有抱小孩的人!我只在战场上杀人,杀的都是敌人。我不杀他们,他们就杀我!”
独目医仙犹豫片刻,喊道:“你肯救我,我愿意把老大的位置让给你!”
“做你们老大?我可不敢和你们称兄道弟,更不想变成第二个姜玄。”苏季不屑一顾地转过头,对狐姒说道:“咱们走吧,出去看看是谁帮我们解开的天罡三十六道封印。”
“好!”狐姒一口答应,释然一笑道:“终于可以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了。”
三人怡然自得地朝白银大门走去,而石门里的三人却捶打着石门,发出一阵绝望的哀嚎。
就在杨逆刚要拉开白银大门的时候,石门里突然又传出一个声音:
“等一下!”
独目医仙大喊一声,随即咽下一口唾沫,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道:
“你们进塔前可曾有亲人朋友被姜玄杀害?凭我的医术,只要尸体还在,就有办法让人起死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