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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悠然15     谋尽帝王宠txt下载     谋尽帝王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五章 桃之夭夭

    赵王薨逝发生在册后大典举行后不久,这个时间太过敏感,兰君为此惶惶不安,虽然晋帝未有责怪,依然待她如初,但她还是整日忧心忡忡,每日除了陪伴晋帝,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宫中专为后妃祈福所用的祈天阁,日夜祝祷。于是,对云倾的管束便松懈了许多。

    到了三月十七这日,云倾终于寻到了机会,乔装成宫女,随着王宁暄的车驾,悄悄出了宫。

    自从被册为安阳公主后,这是云倾第一次出宫。

    车驾行至恭王府后,云倾便由王宁暄一路引着来到王府深处的一院落前,听王宁暄轻轻道:“公主,王爷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

    话落,她便转身离去。

    云倾立于院门前,抬头便见院门上方的牌匾中,淋漓挥洒有三个大字,笔锋凌厉,刚直强劲:桃夭院。

    《诗经》上云:“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云倾心内无限温暖,再入院内,所见之景,更是让她又惊又喜:那简直就是一个小小的桃林。

    又到了桃花烂漫的季节,院内的桃花纷纷以妖冶的姿态盛放,绚烂到极致的生命点染了整个春天,阳光下,无数深深浅浅的粉红,布满枝桠,夺人眼目。最后,已分辨不清究竟是花衬光,还是光衬花。

    云倾沿着通向远处亭阁的小径慢慢前行,见院内除了遍植桃树,便再无其他植物,心惊不已。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仿佛行于燕皇宫之内,于是万千思绪纷纷涌上心头,不禁泪湿眼眶。

    忽有人声从远处传来:“公主,喜欢么?”

    云倾这才回神,转身,只见曦泽嘴角衔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从左边桃树林中徐徐走来,风起,桃花香立时四溢,数枚桃花瓣滚落他的白色长袍,衬得他仿佛是从九天瑶池走下来一般,令人恍神心醉。

    云倾一时看得入迷,竟忘了回话。

    曦泽犹如谪仙般的声音明明暗暗地传来:“我第一次见到公主便是在一片桃林中,公主着绯色宫裳起舞,自那时起,我便对公主终日魂牵梦萦,久久不曾相忘!此地本是王府的后花园,我听说公主最喜欢桃花,便命人移走了原先的植物,在此遍植桃树,一年过去了,这是它们第一次开花,竟和那日之景十分相似,不知公主是否喜欢?”

    话落,他又从身旁一株桃树上亲择一朵桃花于手,呈至云倾面前,声如清风:“不是花醉人,而是,人醉花!公主,把这朵桃花收下吧!”

    云倾望着面前的桃花,觉得自己的心就快要跳出喉咙口,既欢喜又激动,勉强镇定一些后,她缓缓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然而,就在快要碰到桃花的时候,突然刮来一阵大风,将曦泽掌中的桃花吹到了地上。

    这迅即而来的冷风将理智迅速拉回,想起兰君的警告,云倾不自觉后退数步。云倾万万料不到,曦泽会在此时向她袒露心扉,她只是放心不下他的伤,想来探望一眼,并没有勇气这样快就面对自己的感情,或者说,她压根就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

    思及此处,云倾摇晃着身子连退数步,最后,转身就往院门奔去。

    曦泽见状又惊又痛,已是顾不得其他,迅速从背后紧紧揽她入怀,急切道:“你为什么要逃避?我不许你逃避!”

    “赫连曦泽,放开我!”云倾立刻奋力挣扎。然而,她的力气哪里比得过曦泽,她愈是挣扎,他便愈是揽得紧。

    “我今日在此处等你,不是要听你说这句的!你对我是有情的,为什么就是不承认?”曦泽大力扳过云倾的身体,迫她与自己对视,“燕云倾,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从来都没有爱过我一丝一毫?!”

    是的,她不敢。

    他“中箭”,她便心如火焚。

    他有危难,她便立刻赶来相救。

    他约她相见,她便想方设法前来赴约。

    若说全无爱意,那便是自欺欺人。

    可是,她的母后嫁与晋帝已经遭受了许多的非议,若是她现在与灭了她国家的曦泽在一起,旁人又要如何非议她们母女?那么她们在晋国的处境岂不是更加岌岌可危?所以,她爱他,只敢偷偷爱,也只能偷偷爱,她怕这份爱给兰君带来难以承受的负担,也怕自己误了他的前程,她怕这份爱会让彼此走向万劫不复的境地,她甚至不敢去想象他们的未来会有多可怕。

    思及此,云倾绝望地闭上双眸,任由汹涌而滚烫的眼泪淌满了整个面庞:“我母后不允许我与你在一起,她还说晋帝也不允许我们在一起,你叫我如何面对?”

    “为什么?”

    “我不知!”云倾悲声道,“我母后说我们在一起一定会触怒龙鳞的,这样只会毁了你的的前程!”

    曦泽大怔,他想不到,一向勇敢无畏的云倾竟然在感情上如此胆怯,他以为她会跟自己一样只要爱了便绝不退缩,他抓紧云倾的手臂,坚定道:“我不管!不管是谁都不能阻止我们,万事皆有我顶着,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总之,今生今世,我一定要与你在一起,就算是老天,也不能拆散我们!我一定要娶到你!”

    说罢,他便欺身上前,紧紧搂住云倾。

    云倾连忙闪躲,却避无可避,好不容易才将彼此拉出些距离,便斩钉截铁道:“我不愿嫁!即便无人阻拦,即便晋帝要指婚,我亦不愿嫁!”

    拒绝他,他痛,她亦痛,但是,摆在彼此面前的阻碍实在太过强大,长痛不如短痛,第一次,她选择了屈于命运。

    曦泽闻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云倾一字一句,吐得异常清晰,直穿灵魂:“难道你要我嫁你为妾,屈于他人之下,日日侍奉你的嫡妻么?我做不到!”

    曦泽连忙解释:“你听我说,宁暄是我父皇指婚于我的,不是我自己选的!她十四岁便嫁我为妻,一直紧守本分,并无大错,我不能随意逐她!但是,我只是把她当成亲人一样尊重她,对她并没有爱意!从出生到现在,我爱的人只有你一个!你知不知道,自从见到你之后,我便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这时间过得愈是久,我便愈是陷得深,到如今,已是难以自拔。我在此处遍植桃树,便是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成为这里的主人,你我朝暮相对,白天弹琴起舞,夜晚饮酒赏月,再也不用忍受这相思之苦!公主,我一生没求过谁,可是现在我求求你,不要爱了又推开,不要推开我,不要这样!我这一颗心,满满装的都是你,绝无旁人!我发誓,今生今世我心中只会有你一人,我……”

    “不要再说了,我不愿嫁,你听不见么?我说我不愿意侍奉丈夫的嫡妻,不愿意,不-愿-意!你放开我!赫连曦泽,你我是没有出路的,我们……从此不要再相见了!”云倾不料曦泽竟如此情深,心内苦得如黄连一般,只恨不能早出生几年,好早嫁于君,免受侍奉嫡妻之痛。然而时不与我,再恨亦是无用。思及此,云倾一鼓作气,挣脱他的怀抱,转身就跑。

    就在这时,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少时狂风大作,紧接着,豆大的雨滴从天幕滚落,狠狠砸在大地上。

    站在大雨里面如死灰的曦泽被风雨吹得前后摇摆,最后,颓然跌倒于地,溅得一身全是泥水。

    是他太自负了,是他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他以为只要相爱了,便能长相厮守。

    好痛,真的好痛。

    于是,他倒身在泥水间,任凭雨水在四肢百骸上肆意冲刷,恍然间,往事开始在眼前一一闪过:她骑在红色马驹上傲然离去,她站在拱桥上对他说要像花灯一样夺目,她在黄昏时分坐在小河边对他笑,她坐在他的床头带着极大的喜悦与他对视……

    最后,这一切与乌青的天幕一道,终于在眼前混沌,远逝,直至最终被黑暗全部吞蚀……

第十六章 惊人真相

    云倾病倒了。

    这个消息曦泽是在次日得知的,想来昨日大雨,云倾冒雨回宫,必然淋了不少雨,她的体质并不如自己这般强壮康健,病倒实非意外。

    曦泽暗恼自己思虑不周,心中又是愁苦又是悔恨,如浇了苦瓜汁一般,难受得紧。然而,他在自己的书房里来来回回转了几百个圈,也终是想不出个解决的办法来。

    就在这时,他接到了晴淑妃的传召,遂收起心绪,整装前往晴淑妃的寝宫懿福宫。

    懿福宫位于后宫南边,距离晋帝寝宫圣宁宫不远亦不近,宫内装饰典雅端庄,毫无奢靡之气,这倒是与晴淑妃一贯谦和淡然的处事之风十分相衬。

    曦泽立于懿福宫正殿大厅内,望着鱼贯而出的众宫人,心中隐隐明白母妃传自己前来的用意了。从小母妃便为他延请各类翘楚做他的老师,对他的教养极其严格,文武韬略、政治军事,他样样都必须精通,尤其是兵法战略,那更是容不得一丝一毫的马虎。从前他并不明白母亲的用意,但自从从燕国回来之后,他才明白,论到揣测圣意,母妃当数翘楚。对于母妃的教导,他自是一一遵从,不敢怠慢,然而,长久的自律也让他感到十分压抑,对云倾的表白就是压抑到极限后的放纵,即便他明知这是万万使不得的,但他还是压抑不了,所以,即便是被拒绝了,他依然不打算放弃,此时,同样也不打算对母妃妥协,唯一一次,他选择了违背母妃。

    待宫人完全退下后,曦泽拱手规规矩矩地朝晴淑妃做了一个揖,恭谨道:“儿臣拜见母妃,母妃万安!”

    晴淑妃面容带笑的端坐上首,看不出一丝不悦:“你我母子就不必多礼了!此番星象之事,令你遭罪颇多,母妃亦是颇为记挂。虽说有宁暄在身边伺候,但是,多事之秋,王府中要打点的事情怕是多得忙都忙不过来,于是母妃唤你来宫中让母妃好好看看,如今,见你无恙母妃就放心了。不过,母妃也要提醒你一句,宁暄事多,若是对你的照顾有所疏漏,你也要多加理解才是。”

    曦泽闻言愕然,难道母妃唤他进宫是为了说王宁暄的事?他一时猜不透晴淑妃的用意,只好顺着她的话说道:“母妃说的是,这些年,王府一直全靠宁暄打点,从没出过什么岔子,她是儿臣之妻,儿臣一直敬她重她,对她并没有不满。”

    晴淑妃点点头:“夫妻和睦,你才无后院之忧,你身为王府之主,便要管好自己的后院!所以,你当明白谁才是能帮你管好这后院的贤内助!”

    “儿臣明白!”曦泽渐渐听出些端倪来了,暗暗敛神,仔细聆听。

    “其实,你怎么宠府内的女人,母妃不会插手,甚至你喜欢王府外的女人,母妃也不想去管,但若是……影响到宁暄的地位,那便是动摇根本之事,不要忘了,跟随你挣来赫赫战功的可不是夏晚枫和独孤祈夜,而是王氏家族!宁暄的弟弟守星,这些年跟随你南征北战,立下了汗马功劳,王氏一族也一直对你忠心耿耿,你莫要因小失大!”话到这份上了,晴淑妃索性不再兜圈子,“我以力捧何氏为后为条件,换她救你出监牢,这其中所付出的代价你应当明白。如今,何氏入主凤宫,已然站在了风尖浪口上,而你在她眼中,亦是众矢之的,我们与她的同盟早已不在,指不定哪天就站在对立的两面!所以……你当清楚,与安阳公主究竟是该走近还是该走远!莫要因情误事!”

    绕了半天,终于绕到正题上来了,曦泽连忙拱手道:“是!儿臣谨记!”

    知儿莫若母,晴淑妃只瞧了一眼他的神色便知他未必全记在心上了:“你最好是真能谨记,若是谨记不住,那母妃只好帮你谨记了!”

    闻言,曦泽心头大骇:“母妃手下留情,不要伤害公主,儿臣绝不会误事的,儿臣……”

    “本宫还没有把她怎么样,你就急成这样!?”晴淑妃打断他的话,凝起眉头,收起和气的神色,急道,“曦泽,本宫可以答应你不动她,但你也应当明白,强者,是不能让对手抓住软肋的,若你让她成为你的软肋,别人要对付你就容易得多了!你可知你父皇将她册封为安阳公主的真实原因?”

    曦泽狐疑的摇了摇头。

    晴淑妃深吸一口气道:“因为何氏告知你父皇燕云倾是你父皇的亲生女儿,出于补偿心理,你父皇才会将她册封为安阳公主,并准予她与何氏同住凤宫!你若是公然与燕云倾相恋,闹到你父皇那,那便是**!这‘**’的罪名,岂是你我所能担待的?”

    曦泽闻言简直目瞪口呆,怪不得云倾说兰君和晋帝都不允许他们在一起,原来是这样的内情,可是,这叫他如何相信,他不禁反问道:“母妃,公主与父皇哪一点相似?她怎么可能会是父皇的亲生女儿?这个消息会不会有误?”

    然而,他得到的回应竟是:“这是本宫安插在承光殿的内应亲耳听到的,你父皇已经信了何氏的话,至于燕云倾究竟是不是你父皇的亲生女儿,这个只有何氏自己心里清楚!而你,万万不可以与燕云倾相恋,必须快快斩断情丝,千万不能让你父皇有一丝一毫的察觉!否则,你的前程就彻底毁了!”

    面对如此局面,曦泽愣愣望着晴淑妃许久,但终究也只得咬牙答道:“是!”

    晴淑妃得到回应,长长叹了一口气,忧心道:“这段时日因为赵王薨逝之事,何氏无暇分身,对安阳公主的管束有所松懈,否则,怎能容你们二人相见?如今安阳公主骤然病倒,何氏暂时还没有将此事追究到你身上,你最好见好就收,莫要再有动作,惹恼了何氏,她能把你从监牢里救出来,那也能再把你送进去!你好不容易才逮到机会东山再起,便要抓牢握在手中的权力,莫要再给旁人可趁之机。依本宫看,赵王的事拖了这几日,也够了,明日你就去兵部上任吧!”

第十七章 请君入瓮

    却说这日曦泽赴兵部上任,兵部各个大小官员都被他的突然上任惊得手忙脚乱,就连在刑部任职的夏晚枫也吓了一跳,连忙带着手下赶往兵部。

    曦泽端坐在兵部上首,凝神细听立于堂下的夏晚枫奏报这几日追查的相关情况:“贺迪与原刑部尚书确有来往,而且一直暗中与齐王有所勾连,正如王爷所猜测的那样,骑射之事多半是齐王所为!再说赵王之事,杀害赵王的杀手早已逃窜,他们所用的兵器与剑法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条线索一直毫无进展,倒是另一条线索有很大的发现。自迎新后入主凤仪宫,皇上大赦天下后,原本囚于监牢内的两名侍卫与赵王府总管都被放了出去。但随后,赵王遇难,吾等不敢怠慢,立刻搜寻相关人犯,然而,只抓回了那两名侍卫,赵王府总管早已溜得不见人影,这都四、五日过去了,仍然没有他的踪迹。再说那两名侍卫,严审之下,依然一口咬定就是赵王指使他们,死也不肯更改口供。不过,细看之下,我发现这两人有个疑点,而这个疑点,证明了他们分别来自两股不同的势力。”

    曦泽挑眉:“如何得知?”

    “这两名侍卫,一高一矮,每回审讯,高的那个便总是先看矮的那个的脸色,矮的那个答什么,高的那个便答什么,矮的那个若是不答,高的那个便也不答。若将两人分开审讯,高的那个便什么也不答,好似特意来凑热闹一般,真是令人惊奇!试想,若是这两人真的出自同一股势力,接收到的命令应当是一样多的,又如何会是这番景象?”

    听了夏晚枫的解释,曦泽在心中稍稍酝酿了一番,双眼缓缓迸出算计的冷光:“竟有这等奇事?看来对手所设之局已经遭人暗中摆布!哼哼……既是如此,我们何不将计就计,令对手自乱阵脚,自掘坟墓!晚枫,你立刻将你所获,编成流言散播出去,本王倒要看看对手还能忍到几时?”

    “遵命!”

    于是,这桩奇事很快就传遍了帝京的大街小巷。

    是夜,曦泽立于窗前,望着窗外一轮清月,幽幽道:“流言已经散播出去了,相信齐王很快就会有动作!祈夜,恐怕要烦劳你去监牢走一遭了!”

    原本闭着双眸站在他身后的祈夜,闻言,缓缓睁开双目,漆黑的双眸悠远而深邃:“齐王?真相已经查清楚了?真的是齐王所为?”

    “真相并不重要!”曦泽转身望向祈夜,意味深长道,“重要的是,谁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如今父皇认定凶手是害本王不得手后又对赵王下手,很显然是冲着皇位去的,也就是说,父皇认为凶手就在诸王之列!”

    祈夜阖上双眸,拢手于袖,笃定道:“所以,王爷现在要栽赃齐王,对不对!”

    “算不得栽赃,不过顺手推一把罢了!”曦泽慢条斯理道,“所有人都认为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冲着本王来的,有谁会想到,幕后黑手真正要对付的人其实是齐王呢?只怕是齐王自己也不知道,他才是幕后黑手的目标!”

    “为什么是齐王?”

    “因为如父皇所料,幕后黑手真就在诸王之列!在他看来,齐王是最容易对付的那一个!”

    祈夜了然:“看来,这幕后黑手究竟是何人,王爷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曦泽没有否认:“他手中没有兵权,身后没有强大的母氏集团做支撑,可谓无权无势,想要夺嫡,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谋划人心!”

    到了三月二十这日晚上,大内监牢终于有了动静:有人潜入大内监牢企图毒害狱中的那两名侍卫。

    夏晚枫几乎是一闻讯便赶往监牢,他望着底下抓获的嫌犯,拿起惊堂木往桌上重重一拍,开始审讯:“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那嫌犯跪直了身体,答道:“在下李干。”

    “李干,本官问你,何人指使你前来毒害狱中人犯?”

    李干叩首道:“大人明鉴,在下没有下毒!”

    “大胆!”夏晚枫再次重拍惊堂木,“证据在此,还敢抵赖,是想让大刑伺候不成?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说罢,一扬手,狱中守卫便将证物呈上。

    李干望着眼前这两碗被下了毒的牢饭,急道:“大人明鉴啊,那牢饭中的毒不是在下下的,在下是来救人的,贺大人可以为在下作证!”

    立于一旁的贺迪,闻言大惊:“胡说!本官根本不认识你,如何会授意你来此处?”

    谁知那李干竟比贺迪更惊:“贺大人,您如何能说不认识奴才啊?奴才是您家奴的远亲李干啊,您不记得奴才了么?今夜若不是您示意守卫暗中放行,奴才纵是有三头六臂也进不来这大内监牢啊!贺大人,求您快跟这位大人说说吧,奴才真的没有下毒啊!奴才真的是来救人的啊!”

    贺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满头是汗:“夏尚书,下官并不认得此人,此人这是在诬陷下官啊!下官与他断断没有半点干系!”

    然而,不等夏晚枫发话,李干便抢先辩道:“贺大人,您为什么要这样说?奴才哪有诬陷您?奴才这里还有您命奴才送来监牢的解药呢!”

    夏晚枫接过一看,果真是解药,遂不阴不阳道:“哎呀,贺大人真是吾等典范,做了好事还不留名,本官作为你的顶头上司,岂有视而不见之礼?本官这就回家给皇上写一封奏折,请求皇上好好褒奖你!哈哈……”然而,他的话锋一转,颜色立刻诡异起来,“不过,贺大人您既能放人进来救人,那是不是也能放人进来杀人呢?你当这大内监牢是自家后院呢,想进则进,想出则出,难道就不怕留下渎职之嫌?!更重要的是,这狱中的两名侍卫可是牵涉着恭王、赵王两案,刑部正在追查其幕后主使,贺大人既然早知有人要杀人灭口,为何不早早上报,以便揪出真凶,反倒要如此大费周章挽救狱中之人,难道就不怕把自个也搅进这是非圈中去么?”

    贺迪被夏晚枫这一连串的话说的直冒冷汗,然而,人证物证“俱全”,他已是百口莫辩。

    监牢内的这桩事很快就不胫而走,次日,齐王便上折子弹劾刑部员外郎贺迪。

    很快,贺迪就因滥用职权、牵涉赵王一案,被关进了监牢。

    只是,他被送进监牢时还很清醒,不过半日,还没有来得及被审讯,便浑浑噩噩,满口胡话,并于当夜暴毙在监牢内。

第十八章 柳暗花明

    云倾病了数日才见好,这一日,云倾十分难得得到兰君的允许,可以出凤仪宫,在晋宫内四处走走。

    一袭白色斗篷下,云倾越发显得消瘦羸弱,如弱柳倚风,仿佛随时就能被吹倒。

    这一刻,云倾只求宁静,所以只带上了东暖阁的掌事女官蕊儿,她故意避开人多的大道,信步于小道间,阳光下,小道上的各色野花野草疯狂滋长,勃勃生机令人看着便觉得精神一振,云倾一路走一路观赏,心情渐渐开朗起来。

    待绕到一废弃的假山处时,隐隐约约传来人声,云倾本欲绕道,但听那声音不似寻常宫人谈笑嬉戏之声,反而夹杂着诡秘的笑声,像是见不得光一般,云倾立刻嗅出了算计的味道,一时好奇,遂放轻了步伐,慢慢行至假山前,隐身于假山的一个石洞中,凝神细听。蕊儿紧随其后,藏身在此石洞隔壁的另一个石穴中。

    云倾刚一站定,便有一道清晰的声音传来,从其浑厚的音质推测,声音的主人应当是一位年约四十上下的男子:“这次果真如王爷所言,是齐王设下的试探之局!”

    回话的是一名青年男子:“齐王处事,处处皆以自保为上,他有夺位之心,却总是首鼠两端,下手不够狠辣。”

    云倾几乎是在听到那声音的那一刹那便知晓了声音的主人的身份:煜王。

    竟然是煜王!那个风度翩翩、面含春风的煜王所有的遗世独立、不问政事,竟然全是装出来的!

    云倾强自镇定了呼吸,又听见煜王接着道:“此事若真要追根溯源,还得好好感谢父皇新封的安阳公主,若不是她拙劣的演技无意间透漏了恭王装死的消息,昌王也不会想到要借赵王之手毒死恭王。齐王设下星象之局对付恭王,却因为赵王献药而被昌王搅局,齐王如何能不恼火?就在齐王心烦意乱之时,他安排的侍卫又出现纰漏,再加上刑部放出那样的消息来,齐王已然自乱阵脚,哪还能静下心来想通这其中关窍?骑射一案的侍卫被我们动了手脚已经令齐王起疑,如今监牢内的侍卫再次出现纰漏,事不过三,齐王若不揪出内奸,定然不会再设局对付恭王。所以,他便以狱中的那两名侍卫为饵,假意告知你与贺迪要杀人灭口,便是算定幕后之人会想尽一切办法保住那两名侍卫的命,哼……贺迪果然对齐王忠心,真就利用自个刑部侍郎之职的方便,在牢饭中投了毒!”

    听得煜王此话,云倾只觉得自己的背脊抵到了冰块上,瞬间遍体生寒,四肢僵得一动也动不了。原来她终究是误了他的事,原来她不过是这晋国政治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常言道人心不古,不想竟这般的黑不见底。

    云倾阖上双眸,听见那年长的男子道:“只是齐王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精心设下的请君入瓮之局,最后会令他自断臂膀!那贺迪急着在齐王面前献殷勤、表忠心,这才让我们专了空子,拖他背了黑锅!想那贺迪进了监牢便丢了性命,老夫不得不佩服王爷行事如神啊!”

    煜王闻言连忙谦让:“严大人何必自谦?说来,若不是大人一步步误导齐王,让他认为幕后之人与他目标一致,我们的计划也不会进行得这么顺利!齐王早就怀疑内奸在你与贺迪二人之中,如今他认定贺迪就是内奸,必然更加信任你,我们想要扳倒齐王已是易如反掌,别忘了,有人在明处十分乐于帮我们推一把呢!如今局势晦暗不明,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本王需要大人提携指点的地方还有很多,还望大人不吝赐教才是啊!”

    “王爷言重了,待齐王倒台,恭王怕是也活不长久了,昌王那边说不定已经下好了绊子等着恭王自寻死路呢!哈哈……”

    伴随着这低低的笑声,传来的是二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云倾闻得二人走远,才渐渐放开胆,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试图抚平仍然因惊异而跳动的心:曦泽,这么多人算计你,我该怎么帮你?

    待回到中宫,云倾几乎是毫不迟疑,直奔兰君寝殿,将自己刚才听到的向兰君一一道来。

    兰君闻讯亦是惊诧不已。实际上,骑射之事她早已暗中查过,早已知晓是齐王暗中使的绊子,却不想这其中还有这样大的内幕。

    云倾见兰君久久不语,心内着急,已是顾不得被训斥:“母后,如今的局势,熟是敌熟是友,已经十分明朗了,即便我们不联合恭王,众王也已经将我们与恭王绑在了一起,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吗?不若我们力挺恭王,为自己今后寻个安稳的下半生,皇上那么听您的话,如果您一力支持恭王入主东宫,皇上一定会同意的!”

    兰君这次并没有立即训斥云倾,她微眯凤眸,道:“你这般心急,究竟是为了下半生的靠山,还是想帮恭王?”

    云倾闻言脸色一红,眼神躲闪道:“母后,这不都一样吗?”

    然而见兰君冷哼不语,云倾又鼓起勇气,耐心劝道:“母后,您想想,如今在皇上成年的四位王爷中,昌王、齐王、煜王他们都把我们当成棋子,肆意摆布与陷害,难道您要与他们结盟吗?那岂不是与虎谋皮?”

    “你怎么知道支持恭王不是与虎谋皮?若是有朝一日,恭王得登大宝,你就不怕他狡兔死、走狗烹吗?”

    云倾闻言立刻斩钉截铁道:“恭王仁义,他定不会是那等忘恩负义之辈!”

    “仁义?你跟我谈仁义?”兰君嗤道,“进了这座宫殿,就别想还有什么仁义道德。在这座宫殿里谈仁义,就像跟瞎子谈光明一样可笑!这宫廷中的人,哪一个不是手上沾满鲜血?你以为他们都和你一样单纯善良吗?就连那恭王,也不过是没有煜王那么黑心罢了,若论仁义,他也不见得就能出淤泥而不染!”

    云倾向前迈进一步,继续努力劝道:“可是如今皇上龙体欠安,迟早要传位他人,我们始终要在这四王中选一个去支持依仗,难道您要弃友选敌吗?如今恭王官复原职,相信很快就能重掌兵符,我们现在选择在恭王势力单薄时支持他,一旦他强大起来,一定会对我们感激涕零,不敢相忘,退一步说,即便我们不便开诚布公地拥戴恭王,我们也可以暗中襄助啊,只要恭王明白我们是站在他那边的,日后大事得成,他一定不会亏待我们母女的!”

    事实上,云倾的话并不是全无道理,只是局势未明的情况下,兰君也摸不透晋帝的心思,因此久久未下决定。她扬手止住还欲再劝的云倾,皱眉道:“此事容本宫再想想,你病体初愈,先回房歇着吧!”

    云倾见状,只好跪安。

    待她行至寝殿大门时,又听兰君忽然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越是想置身事外,却越是被推到漩涡的中心,一切避无可避,你说得对,该是抉择的时候了!”

第十九章 夜半琴声

    夜过子时,宫人们早已歇下,整个中宫皆静悄悄地,没有一丝声响。

    但这一夜云倾却睡不着,她起身寻了一件斗篷随意披在肩上,绕过熟睡的守夜宫女,轻轻踱步至窗边,独自倚窗而坐,望着窗外喃喃自语:“不知道母后会不会襄助曦泽?”

    不过她更愁的是,如何将今日所得的信息传递给曦泽却又可以不让他知道是自己所为。

    窗外那轮弯月像女子的细眉一般,掩在众星之间,早已不甚明朗。

    纷扰错杂的星空便如此刻晋国一潭深水的政治,令人看不透,捉摸不清。

    云倾暗自感叹着这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早已没有了往日独倚窗格,自怨自艾的女儿家气,情丝的牵绊已经让她的思绪焦点从个人的生死荣辱,转移到心中所系之人的生死荣辱。

    然而,她思量了半晌,亦是没有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就在这时,一阵悠扬婉转的笛音隐隐约约从远方传来。

    云倾闻声起身来到后院,站在梧桐树底下凝神静听远处笛声,细听之下,笛音之外,竟有铮铮的琴音相随,那琴声清雅婉约,却又暗藏坚韧,声声弦弦,一波追随一波,荡人心扉。

    是一曲《凤求凰》。

    云倾渐渐听得痴了,甚至还有起舞之意。

    恍然间,云倾猛然收神,神色黯然。

    她已经有许久未曾恣意起舞了,倒是此刻的琴声笛音如此随性,那弹琴弄笛的主人必然心情闲适,惬意自在,方能以乐声动人。

    随着时间的流逝,琴音渐渐拔高,节奏渐渐急迫,相和的笛音也开始吹奏得更加陡峭,然而,如此急促的节奏,那乐声却不见有丝毫怠慢,宫商角徵羽,依然秩序井然,如轻盈的羽毛一般,恣意穿梭在交错复杂的空间,变换自如。

    云倾渐渐露出艳羡的神色,静静放空郁结的心思,凝神细听,仔细回味,直至乐声彻底停歇。

    这遥远不知出处的乐声,在这一刻如此安详惬意,令云倾生出了无限遐思,也令云倾对奏乐之人十分好奇。

    翌日,云倾一时兴起,取出琴来,信手弹奏起《凤求凰》,许久不动琴弦,本就不太擅琴的云倾已难弹出佳音,不过勉强将那曲《凤求凰》流畅的弹奏出来。

    正弹得欢快,一声断喝陡然从身后传来:“你在做什么?!”

    云倾闻言心内一惊,转头望去,却见兰君一脸不悦地站在屋门口,连忙起身问安:“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兰君不耐地打断云倾:“行了,起来吧!”随后,又不悦地对云倾身旁的蕊儿斥道:“公主不懂事,你们也跟着不懂事么?赵王辞世还未逾月,中宫怎可有丝竹之声?还不快快将公主的琴收起来!”

    云倾见兰君说的厉害,立刻福身道:“母后息怒,是儿臣任性了!儿臣这就将琴收起来,母后莫要气坏了身子,凤体要紧!”

    兰君闻言长叹一口气,脸色稍解:“好端端地,你怎么突然弹起琴来了?你不是一向不爱弹琴的么?”

    云倾连忙如实答道:“儿臣昨夜听见有人琴笛合奏,清雅悦耳,一时技痒,信手弹了几下,未有顾及赵王之事,是儿臣之错!”

    兰君闻言狐疑道:“昨夜有人琴笛合奏?本宫怎么没有听见?”她凤眸微扫底下众宫人,只见他们也是满面狐疑,不禁怀疑云倾是不是又在隐藏什么事情。

    云倾见状,连忙解释道:“是……子时之后听到的,那时大家都睡下了,再加上那乐声并不明显,若有似无,所以大家才没有听到。儿臣也是站在院子里才能有幸听到,他们奏的正是这首《凤求凰》!”

    兰君脸色一变:“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在宫中弹奏《凤求凰》?”

    兰君这句话问的很是奇怪。她不是该怒那人不该弹奏乐曲么?怎么她恼怒的仿佛是那人不该弹奏《凤求凰》这首曲子?云倾暗暗称奇,试探道:“这曲《凤求凰》,有什么不妥么?”

    兰君一怔,她收起神思,不悦地岔开话题:“你大半夜的不好好休息,听什么琴笛合奏?莫不是在想什么不该想的人或者事情吧?”

    云倾语塞,只得讪讪道,“儿臣只是睡不着,并没有胡思乱想,请母后放心,儿臣必定仔细研习晋宫礼法,当好这个安阳公主,绝不添乱!”

    兰君这才满意地转身离去。

    云倾望着兰君离去的背影,心中又添新疑。这《凤求凰》仿佛就是兰君的一个心结,可是,她是兰君唯一的女儿,兰君那般心疼,能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对她说的呢?

    不过云倾并没有多做寻思,她故意在兰君经过时弹琴,为的就是在兰君前来训斥时装出乖觉的模样,这样一来,想必兰君这一天对自己的管束都不会太紧,她也正好可以借此机会,以收起宴乐之物、重新整理公主闺阁为由打发众宫人。

    趁着东暖阁忙做一团,云倾悄悄溜出了中宫后门,来到一僻静处,掏出藏在广袖内的白鸽,捧在手心,温和而兴奋道:“白鸽啊白鸽,恭王府的路会走么?有桃花香的便是了,我这就放你回家!”

    掌中的鸽子咕咕两声,很快便张翅飞翔。

    云倾望着白鸽飞远了,方才收回目光。转身往回走时,又突然想起了今晨自己要已经被兰君派去做城门守军的北宸渊去恭王府偷鸽子时他那憋屈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她想,北宸渊这辈子做过的最不光彩的事情大概就是这件了吧。

    另一边,恭王府内收到白鸽的曦泽并没有因为收到有关煜王与严从文的秘密而欣喜,反倒更加愁眉不展。

    虽然白鸽上的字条没有署名,但那字条上的绢花小楷却出卖了主人的身份。

    他早就暗暗留意云倾的一举一动,偶尔在行馆下拾得她抄录的习作,他便视若珍宝,那上面的一笔一划,他都铭记在心,如今再见,竟是这般熟悉。

    她如此大费周章的帮他却又不想让他知道是她在暗中襄助,难道她真的打算不再见他了么?

    他猜想着,那日她究竟是站在何处偷听到煜王与严从文的谈话?有没有被发现?遇到这样的事情,她怎么不抽身离去?难道她不知道在宫中知道的越多死得就越快么?还有,她是如何弄到恭王府的白鸽的?难道她是自己偷偷溜出宫来偷的么?那么,她孤身出宫,岂不是很危险?她……就不能不这么大胆么?

    曦泽不禁叹道:“公主,你的样貌哪一点与父皇相似?我绝不相信你是父皇的亲生女儿,就算你真的是父皇的亲生女儿,那么即便要逆天,我也要与你在一起!”

第二十章 弃军保帅

    很快,收到消息的曦泽就有了动作。

    四月初一这天晚上,齐王府仓库“无故”失火,齐王手忙脚乱命人救火,但最后仓库还是被烧得只剩下一堆土灰。

    次日,曦泽收到密报:齐王集结众心腹在朱雀大街小巷深处的福永苑密谋。

    曦泽站在窗边,估摸着时机已到,对站在身后的夏晚枫道:“齐王府仓库失火,齐王这会子一定是在为钱发愁,户部一定有人在。但是,为了小心起见,你还是带领手下便装出行,假装路过,不要太过大张旗鼓,留足证据后再行事。本王已经命守星带人埋伏在巷子口,一旦接到你传出的信号便立刻动手。”

    夏晚枫领命离去,很快就在福永苑将正在密谋如何贪污国库的齐王等人逮个正着。

    夏晚枫不敢对齐王有过分的举动,只是命手下即刻缉拿户部张侍郎、董侍郎以及魏新、魏展等齐王一党。

    齐王一党立刻骚乱起来,然而,当他们看见带领手下埋伏在巷子口的王守星时,又不得不束手就擒。

    四月初二这日的早朝,注定是一个不太平的早朝

    刑部尚书夏晚枫向晋帝呈上了昨日在福永苑门口命手下抄录的齐王一党密谋的对话,齐王结党营私、觊觎国库的罪名已是板上钉钉。

    接着,夏晚枫命人将贺迪带上大殿。

    齐王目瞪口呆地望着一步一步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的贺迪,良久惊怔难语。他记得当日他弹劾贺迪后,便悄悄命人在贺迪的膳食中投毒。和预想中的一模一样,贺迪中毒后便神志不清,并于当夜暴卒。为防万一,贺迪暴卒次日他曾乔装亲临过目,亲眼看见贺迪被葬入土中。

    可是,此刻贺迪竟然活生生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只见他下跪向晋帝叩首请罪,将齐王如何在骑射时布下侍卫假意发射飞镖陷害曦泽、利用钦天监肆意扰乱圣听企图赶走曦泽等事悉数供出,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齐王曾参与废太子谋逆,只是见大事不妙才临时倒戈。

    直至此刻,齐王才了悟,贺迪假死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惕,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落入他人眼中,所以,贺迪并不是真正的内奸,昨日称病未至的严从文才是他人派来的奸细。

    面对如此铁证,齐王心知大势已去,并没有为自己做过多的辩驳。

    然而,当晋帝怒不可遏的质问他是否牵涉赵王一案时,却立刻跪地大呼冤枉:“父皇明鉴,儿臣虽然嫉妒恭王战功,却与赵王没有任何过节,他是儿臣之兄,儿臣就是再鬼迷心窍也断断做不出残杀亲手足之事,儿臣做下的错事儿臣愿认罪悔改,然而,若是有人借机落井下石、乱扣罪名,儿臣纵死亦是死不瞑目,求父皇明鉴,赵王一案与儿臣没有半分干系!”

    晋帝怒极:“做不出残杀亲手足之事?!那么当日你为助曦敏(废太子)谋逆,对燕太子的十万大军弃而不攻,难道不是想借燕太子之手困死恭王吗?难道恭王就不是你的亲手足了吗?你以为朕真的已经老得是非不分了么?恭王回宫,朕没有惩治你不是真信了你是回来救驾的,只是想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想你竟然变本加厉,将主意打到国库上,就连失势被贬的赵王你也不放过!若是你真的没有参与此事,那赵王为何会因身中与公主相同之毒而薨?那高山绝之毒并不是寻常的毒药,御医尚且不识,又岂是人人可以随意取得?如今你不肯认罪,那么你倒是给朕说说,究竟还有谁是骑射之事的共犯?”

    齐王转头望向身后的众臣,搜寻了半晌都没有寻到严从文。

    就在这时,内侍匆匆来报:“皇上,礼部尚书严大人昨夜旧疾突发,已于刚才病逝!”

    齐王闻讯仰天大笑,那笑声中带着几许自嘲,苍凉而绝望:“严从文死了?严从文死了!那人真狠,这么快就弃车保帅!父皇,儿臣也很想知道谁才是骑射之事的共犯,可是现在唯一可以指证此人的严从文已经死了,再也不会有人可以站在这金銮殿上为儿臣指出这幕后凶手!”

    齐王顿了顿,他收起绝望的笑颜,对晋帝重重的叩首,神色极为凝重:“父皇,这陷害恭王、结党营私、觊觎国库的罪名儿臣愿认,也愿意接受惩处,但赵王之事与儿臣没有半分干系,父皇圣明,定然不会有失公允!”

    晋帝闻言沉默了,良久才道:“曦泽,赵王一案由你总理,此事你如何看?”

    曦泽一廪,拱手道:“回父皇,儿臣以为单凭毒药将齐王定罪未免仓促,不若严查齐王府再行定论!”

    齐王闻言冷笑:“你不用在这里假惺惺的做好人!我王府的仓库都被烧成了一堆灰,还有什么可查的?”

    曦泽转身面对齐王,不冷不热道:“毁尸灭迹也不用做得这么彻底吧?”

    “我的仓库为什么会失火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齐王眼中闪现出一道凌厉的恨意,“赵王之事究竟是何人所为,只要看看谁是这其中最大的受益者不就一清二楚了吗?你的神医既然可以解毒,难道他就不能制出此毒吗?”

    “九弟,你当真如此恨我……”

    “够了!”晋帝厉声喝止,“此事自有定论,尔等无须再争!无论谁是真凶,朕都决不轻饶!来人,将齐王押下去,查封齐王府,着刑部严审齐王府众人!”

    大内监牢内,齐王对助废太子谋逆、陷害恭王、结党营私、觊觎国库等罪名供认不讳,唯独对杀害赵王一事抵死不认,刑部查封齐王府、严审齐王府上下,并没有获得有利的证据证明齐王牵涉赵王一案。

    至此,赵王一案终成悬案,令人费解的是,晋帝没有再做过多的追究。

    历时将近一个月,晋帝终于对齐王做出了最后的判决:褫夺齐王一切职务与爵位,流放闵州。

    齐王一党因齐王失势贬的贬,罚的罚,于是一些高位官职尤其是工部的数个官职就被空了出来,看似平静的晋国朝堂由于人事的调动再次暗流涌动,众王都盯着工部的肥缺,试图安插进自己的党羽。然而这掌管人事调动大权的吏部尚书傅井川却是个绝对的“中立派”,在他油盐不进、公正不阿的作风下,众王的“试图”纷纷以失败告终。

第二十一章 重掌兵符

    夏去秋来,晋国原本就暗涌连连的朝堂由于两件大事的到来,再次沸腾起来。

    这两件大事,一件是秋初江浙一带水患肆虐,晋帝任命煜王为赈灾使,前往长江下游赈灾,还有一件是萧国兴兵南下,晋国北部边关告急。

    这萧国居北,共有十二个部族。北寒之国多荒地,百姓逐水而居,以蓄养牛羊为生,物资十分贫乏,因此经常南下烧杀抢掠,时间多为秋末冬初,如今萧国秋初便兴兵南下,可见萧国内部由于多年部族混战耗资过多,以至于不得不提前南下抢掠。

    晋国长年受萧国滋扰,早已不胜其烦,今年萧国进犯十分彪悍,晋帝虽有心一举歼灭萧国,然而晋国亡燕不足一年,军队战斗力不足,再加上封后、赈灾用去大量钱财,国库空虚,在军队、粮饷纷纷告急的情况下,晋帝迟疑了。

    这段时日,每日朝议朝臣都就是战是和问题争论不休。以顽固派为代表的主和派力谏晋帝以和亲、赏赐钱粮布匹为条件遣使议和,而以兵部为首的主战派则主张调兵遣将力战到底。

    事实上,无论是战还是和,都需要大量钱财。

    所以,归根到底,晋帝忧心的问题是:钱。

    既然无论是退还是进都必须倾尽国库,那么,与其倾尽钱财苟且偷生,不若血战到底。

    晋帝最终站在了主战派的一边。然而在军饷堪忧的情况下,这无疑是一场恶战,于是,任命谁为领军统帅成了关键。

    昌王与恭王同时请缨,晋帝斟酌再三,决定任命昌王为主帅,恭王为副帅,虎符一分为二,二王同掌,共同御敌。

    旨意一下满朝哗然。甚至有不少人跪谏晋帝收回成命,晋帝皆不予理睬。

    就在曦泽出征的前一日,云倾意外收到兰君秘密召见曦泽的消息,这便是意味着兰君接受了她提出的与曦泽结盟的提议,又惊又喜之下,云倾立刻偷偷溜进凤仪宫正殿朝凤殿,悄悄藏身在凤座后以珠帘绡纱相隔的小隔间中。

    透过帷幕,隐约可见殿中唯一立着的人略显消瘦,但依然气宇轩昂、英姿勃发。

    云倾小心弓着身子贪婪地凝视着远处的那抹人影,细细打量,只见他恭谨地朝兰君行礼问安,声音洪亮如初:“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他的问安之语令云倾暗暗蹙起黛眉。他一向注重礼节宫规,然而在称呼上他却没有依礼称呼兰君为“母后”,淡淡的“皇后娘娘”四个字中带着几分疏离。云倾暗暗忧心,生怕这淡漠疏离的称呼惹得兰君不快、毁了这来之不易的召见。

    就在这时,沉默了数秒的兰君终于出声了。

    云倾躲在帷幕之后,仔细聆听分辨,倒是没听出有什么不快。兰君的语调不紧不缓,没有一丝起伏,这一次,她并没有去在意那些虚礼,而是直接进入主题:“此次出征皇上将兵权一分为二,由你与昌王同掌,是本宫的意思!”

    殿中曦泽的身体在接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后明显地震动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兰君对晋帝的影响已经蔓延到了朝纲,更没有想到兰君会如此坦率、直言相告。但那震动也仅仅只是一下,随后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他抬首迎上上位者的目光,不卑不亢道:“恕臣愚昧,娘娘此举,不知是何深意?”

    兰君冷哼一声,道:“恭王何必在本宫面前装傻?此战绝非亡燕之战,关系着大晋的生死存亡,皇上若非龙体欠安必定御驾亲征,如今御驾无法亲征,恭王认为在经历废太子谋逆、赫连曦宴助纣为虐、赵王薨逝之后,皇上还会相信何人?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唯有分化兵权,方能使大权统归中央,以便圣裁!”

    随着兰君话音落地,殿中的气氛瞬间冰冷压抑起来,曦泽面色略呈苍白,显然是没有料到兰君会如此直白,言语中有着压抑不住的心寒:“承蒙娘娘不弃,忝居副帅之位,臣拜谢娘娘!”

    言罢,便恭恭敬敬地向兰君深深一揖。

    兰君轻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恭王何必心灰意冷?此番征战,是绝地,但,也可以是契机!就看恭王如何去用了!”

    “娘娘……”曦泽在会意的瞬间猝然抬目,急道,“大敌当前,断断没有兄弟阋墙给他人趁虚而入的道理!”

    “恭王倒是深明大义!”兰君语含讽刺,“不过,你的兄弟却未必就有这样的善心!昌王手中握有京畿重权,若全无计较,为何要在此时请旨北征?难道他就不怕京中生变、兵权旁落吗?”

    兰君的反问在情在理,曦泽一时语塞,但仍然固执地分辨着,只是这底气已经明显不足:“昌王虽然刚愎自用,毕竟不是冒进不顾大局之人,这轻重也还能分得清!”

    “怕只怕昌王野心过大,远远超出众人的预计,若是他暗中联手萧国,那么你又当如何自保?当年赫连曦宴背叛于你,骤然撤兵返国助废太子谋逆,燕太子十万大军将你围困在燕皇宫,是本宫抢占了先机才保下了你!”兰君话锋一转,不耐道,“如今,恭王你莫不是还心存侥幸,盼着萧国之内亦有贵人相助吧?”

    曦泽闻言脸色青白交加,须臾跪地抱拳道:“娘娘大恩,曦泽没齿难忘,只是大敌当前,曦泽心中只想保家卫国,绝无它念!”

    虽然他的自称从“臣”变成了“曦泽”,兰君却并未叫起,反倒是讥诮道:“恭王处事倒是圆滑,不过这次你怕是会错了意,本宫并不是代表皇上在此行试探之举!昌王母子居心叵测,本宫已是忍耐多时!只是想不到本宫诚恳至斯,将这样大好的机会送至你面前,竟是自作多情!”

    兰君言语含怒,躲在帷幕后的云倾已经将心提到了嗓子眼,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叫曦泽立刻应承了这结盟之意,但她最终还是生生忍住了这股冲动。

    殿中尴尬的气氛维持了足足一刻,沉闷的气息几乎令人喘不过气来,最终曦泽还是做出了决断:“娘娘好意,是曦泽愚昧,此次绝不负娘娘之望!”

    闻得此言,云倾才敢将心放回原处,悄悄溜回了东暖阁。

    刚刚踏进东暖阁内室,便见一白色小球安静躺在梳妆台上,云倾心中立刻一颤,她连忙关紧房门,独自行至梳妆台前,用力拧开那白色小球,取出的字条上的字迹一如那“桃夭院”三个字,笔锋凌厉,刚直强劲:黄昏时分,御花园西角门,卿不至,吾不走!

    因激动而狂乱跳动的一颗心,良久都不得安生,云倾压抑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尽量平复躁动的呼吸,神思凌乱间,匆匆将手中字条放置烛台上销毁,颓然坐在梳妆台前的红木凳上,一动也不动。

    中宫守卫森严,这白色的小球是如何被送进来的?

    黄昏时分,云倾登上了中宫最高的那座楼阁鸣霄阁的最顶层,晋宫里的老人说,鸣霄阁是晋宫后宫最高的楼层,专为皇后储藏书籍所用,站在这鸣霄阁的最顶层,可将后宫尽收眼底。

    她想,这御花园的西角门自是也能瞧见的吧!

    耀眼的落日在西边大放最后的光辉,四周的远山沉寂得看不出颜色来,细碎的光影中,那人一动不动地立在一株松树下,不复朝凤殿中的英姿勃发,此刻,他的背影竟是如斯落寞萧索,一瞬间,竟生出了苍老之感。

    她,最终还是没有赴约。

    阖上双眸,任由眼泪恣意奔流,滚烫的触感直达心口,仿佛被沸水淋了个遍,四肢百骸皆是痛,再睁眼已是言语哽咽:“杨柳青青着地垂,杨花漫漫搅天飞。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肝肠寸寸断,云倾反复呢喃着这句“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婆娑的泪光中,那人依然立在松树下,岿然不动的身姿,仿佛凝成了一座雕像

    虽是情深,奈何缘浅!

    夕阳最后的余晖渐渐隐去,一轮圆月悄然挂在天幕,如此月圆之夜,竟是分别之夜。

    那人,竟一直站在松树下一动不动,直至宫门即将下钥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第二十二章 竹林乐声

    雍乾三十年九月十六,昌王、恭王率军三十万,远赴北境沧州、冀州、吴州一带抗击萧国大军。

    随着昌王、恭王大军的增援,晋国北部边关传来的战报不再被失败占据,开始偶有捷报传出,历一月,双方暂时进入对峙阶段。

    这已经是最好的战讯了。

    然而,随着战事胶着状态的延续,军饷问题愈加显得捉襟见肘。长此下去,这种对峙的状态只怕很快就会再次被败退所替代。

    这段时日,晋帝日夜为“钱”的问题操心,想尽一切办法来筹军饷,甚至动了几名贪官。后宫之内,兰君身为皇后亦不曾怠慢,缩减后宫用度,动员嫔妃命妇募捐,放走大批宫人以节省开支等举措,虽然折损了部分人的利益,但是大难当前,众人虽然个个面色不佳,但到底不敢逾距,只得遵旨照办。

    这一日,云倾趁着兰君休息的空档,带着东暖阁的掌事女官蕊儿闲步于太液池边,琴笛合奏的《凤求凰》再次传来,时间却不再是午夜子时,而是午后。

    太液池距中宫已是有些远了,云倾暗想那夜自己听到的琴声大概不是从这个地方传来的,可是这琴声竟是如此的熟悉,应该是出自相同之人!一时好奇心大盛,想一探究竟。

    于是她借故支开蕊儿,循着乐声往人烟罕至之地快步行去。

    穿过太液池西北角,再向西行,乐声越来越明朗。走着走着,呈现在云倾眼前的不再是荒芜的景致,而是一片竹林。

    时直暮秋,万物皆在凋零,眼前的竹林却依旧郁郁葱葱,当真令人讶然。云倾暗想这竹林的主人定是爱极了这片竹林,才会打理的如此妥当精致。

    沿着竹林中的小径缓缓前行,待行至竹林深处院落前,乐声的主人们早已奏完了《凤求凰》,正在弹奏另一首曲子:《入战曲》。

    眼前的这座院子名唤:绿水居,名字倒是清雅。透过半敞的院门可以看见里面并不如晋宫其他宫殿那般雕栏玉砌,而是一座由竹子建成的主屋,十分雅致。此时门后守卫的小黄门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已然沉沉睡去,云倾暗喜,轻手轻脚走进院中,院中恰巧并没有宫人在,云倾迅速溜进主屋里,压抑着心中莫名的欢喜干笑两声,继续寻找乐声的主人们。

    就这样带着好似做贼一般的激动与兴奋,云倾终于在后院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人。严格来说,她躲在一间屋子里的窗底下,透过檀木雕花窗的窗格,只能望见后院中弹奏之人的背影。

    但这背影足够她瞠目结舌了:院中一青衣男子长立弄笛,一绿裳女子端坐抚琴,二人弹奏得忘乎所以,甚至相视而笑,眉目之间满满皆是情意,最重要的是,院中除这二人外,再无旁人。

    深宫禁内,怎可容男女私自相会?这可是秽乱宫闱的死罪啊!

    云倾惊讶地几乎就要脱口呼喊,幸亏她及时以手捂唇,才不致惊动院中沉醉在乐声中的二人。

    待那曲《入战曲》奏完,院中二人双双歇了乐声,那绿裳女子轻启朱唇,幽幽道:“数月不见,王爷的笛技竟进益如此之多,刚才那曲《入战曲》,我都快赶不上节奏了呢!”

    她的声音清越如鹂,听来十分悦耳,待她话音一落,传来的是身旁青衣男子爽朗的笑声:“绿儿,数月不见,你倒是学会开我的玩笑了!我此去江浙一带赈灾,日日夙兴夜寐救济灾民,后来传来萧军南下、国库吃紧之事,更是殚精竭虑,思量着如何既让灾民吃饱又能多省些钱粮,哪来的闲工夫进益笛技?刚才还险些吹错几个音符呢!”

    云倾在听见那男子的声音时再次忍不住怔颤了一下:煜王!

    竟然又是煜王!

    云倾这才想起夏末前往江浙一带赈灾的煜王刚于今晨归京,没想到他刚回宫就这么急着来了此处,看来这绿儿必是他心头所系之人,云倾心头的惊诧立刻被诡异的狂喜所替代。

    这回总算是逮着煜王的小辫子了,真是不枉此行!

    此刻接着说话的是绿儿,只见她轻笑一声,道:“王爷劳苦功高,我不同你计较这些就是了!”

    煜王闻言收笛挂于腰间,坐至绿儿身侧,伸手一缕她鬓间垂下的水发,凑至其耳边,低低道:“此处并无旁人,别左一个王爷,右一个王爷,听着怪生疏的!你可知,此去数月,吾心夜夜不能寐,皆为卿故?绿儿,我很想你……”

    绿儿闻言红着脸嗔道:“听说你路过扬州,扬州的富庶可是能与帝京相媲美的,你既是夜不能寐,还赖我身上,总有个物件为证吧!”

    “这么快就向我讨要物件了?”煜王显然对绿儿的娇嗔很是受用,“我相中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半月状,澄绿透亮,你必定喜欢!”

    云倾躲在暗处看不清那块玉的模样,只闻绿儿“呀”了一声,细细端详着那块玉,久久不曾释手。良久才将那玉挂于腰侧,缓缓道:“说到江浙水患,我倒是有些奇怪。此次的水患果真那般凶险,毁坏无数堤坝?可有查出什么蹊跷来!”

    煜王轻轻一刮绿儿的鼻子,道:“就你精明,这么远的地方的事也瞒不过你的双眼!江州、浙州两州的知州都不是省油的灯,今年的水患确实凶险但并没有异于往常许多,朝廷年年拨款修筑堤坝,银子泰半都进了他们的腰包,这堤坝如何还能结实?”

    “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螳螂捕蝉,还有黄雀在后。”绿儿笑吟吟地接话道,“最后这些白花花的银子都进了……你的腰包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你!”煜王顺势笑道。

    这甜甜的调笑语声听得云倾一身鸡皮疙瘩,云倾不禁抖了抖身子,须臾,又听见绿儿略带疑惑道:“对了,这次的赈灾你做得如此成功,皇上也有心让你参政,可是你为什么要推脱?”

    煜王轻叹出声,语气不复刚才的轻快愉悦,似是有几分颓唐:“时机未到!虽说如今我手上谋士、银子俱已齐全,终究是没有兵,如何能跟手握重权的恭王抗衡?只能继续韬光养晦!”

    “你这样说也对,凡事急不来,需要长久忍耐以待时机。”绿儿立刻安慰道,“不过,此番萧国南侵来势汹汹,到时,恭王还有没有命回来还是个未知数!”

    “最好是能战死沙场,那也算是死得其所!”煜王讥诮道,“以前只道他会打仗,如今看来还是小觑了他!单看他在众人都来不及反应时借赵王之死卷土重来,便知他的能耐不小!如今赵王一案还掌在他手里,一直悬而未决,这次他若是得胜归京,手中的兵权势必无人能及,到时难保他不会借赵王之事再次搅起事端来!”

    “赵王的事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皇上都不再过问了,恭王还能搅起什么事来?”绿儿不以为意道,“再说了,并非咱们下的手,他爱折腾,便任他折腾去好了!”

    “没这么简单!”煜王笑着摇了摇头,“之前刑部那么大张旗鼓的搜查齐王府,却是一无所获,虽然嫁祸齐王不成功,但到底是要拧个人出来顶罪,只是暂时没寻到合适的替罪羔羊罢了!这事迟早得有个交代!”说到此处,煜王话锋一转,诡秘道,“话说回来,绿儿,依你看,这赵王之事是谁动的手?”

    “这……”绿儿凝神细思了一会儿,但旋即会意道,“你的意思是……赵王之事乃是恭王贼喊捉贼?”

第二十三章 宫闱往事

    绿儿的回答听得云倾浑身一个激灵,不过她很快就在心中否定了这种说法,她不信曦泽是那样冷血无情的人。

    然而,屋外的煜王却答得十分笃定:“为何不可?你想想,父皇为什么突然不过问了,那可是他的亲儿子,他能不恨那凶手?唯一的解释就是父皇已经知悉了凶手,却又不想动!哼……赵王是中毒薨的,那毒安阳公主中过,是齐王动的手。巧的是恭王也中过,却是他自己动的手。既是稀罕的毒药,恭王哪来的?若不是他的神医解毒之后又配制出来的,难道是齐王送给他的?还有,赵王下葬那日也是他上演苦肉计,逼着不得不开棺,他才借着赵王中毒的由头卷土重来。试想,他若不是事先知道棺内有异,为什么非要开棺不可?”

    如此一番入情入理的分析,云倾在屋内听到最后已是不得不信。然而,这无疑是一记闷雷生生劈在眼前,来得这样猛烈,这样急促,一瞬间,遍体生寒。

    神思凌乱间,传来了绿儿满含嘲讽的语声:“真是人心隔肚皮!不过,恭王纵使再有能耐,这仗也是难打!单看昌王主动请缨便知!到时无论成败,我们只要作壁上观,适时推波助澜,还愁玉石不能俱焚?”

    煜王闻言开怀大笑:“有你这样的女诸葛在我身边,我还愁什么?”笑过之后,他略瞄了一眼天边的日头,带着几分歉意依依不舍道,“看这时辰,母妃午觉该起了,我不便多留,收好那羊脂玉,我改日再来瞧你!”

    绿儿连忙起身,就在这时,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猫撑着慵懒的身姿缓缓走了出来,边走还边发出慵懒的叫声。

    云倾定睛望去,只见那只猫是从紧挨着她所在的这间屋子墙角下的竹制小屋子里走出来的,那小屋选用大小一致的碧绿竹子建成,小巧而精致。

    绿儿见到猫,双眸略眯,甜甜唤了声:“绒球!”

    绒球便利索地朝她扑去,不偏不倚刚刚扑在绿儿的怀中,绿儿似乎对绒球的表现十分满意,轻抬柔荑顺了顺绒球后脑勺的长毛:“绒球最是通人性。本是睡得十分沉的,听说你要走,连忙来相送!”

    煜王闻言咯咯地笑了起来:“这全靠你教养得好!绒球沾了这竹林主人的灵气,自然非比寻常!”

    绿儿浅笑一声,抱着绒球送煜王离开。

    待煜王离开后,她又沿原路返回,将绒球放到它的小屋内,随后,便向云倾这个方向走来,欲从主屋后门走进主屋。

    见此情景,屋内的云倾立刻慌了起来。她虽是躲在背阳处,到底外面天还没黑,只要有人进来,定是能瞧见她的。随着绿儿的脚步渐近,云倾的一颗心也渐渐提到了嗓子眼,她连忙寻看四周的摆设,好不容易寻到一个能藏身的衣柜,正要抬步靠近却发现那柜子上下皆被上了锁,云倾暗暗哀呼一声,继续搜寻可藏之处。

    就在云倾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之时,已经走到主屋后门的绿儿忽然又停下了前进的脚步,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娉婷行至前院,召集院中所有的宫人向主屋后的库房走去,云倾大大松了一口气,趁着这空档又快速猫着腰溜出了绿水居。

    之后一连三日,云倾都有些闷闷不乐,在绿水居中所听到的一切带给云倾的震撼太大,她始终无法相信曦泽会是那般狠毒的人。到了第四日,她终于踏出了东暖阁,不是去见兰君,也不是想溜出中宫,她的目的地是中宫后院杂役宫人的休憩之所。

    那里住着一位年逾四旬的老妇人,亦是中宫后院的洒扫宫人,人们都叫她“庆姑”。

    云倾入住中宫已有大半年的光景,对中宫内的人事已是比较熟悉,这位从没有到中宫内殿服侍过的杂扫宫人与云倾十分聊得来。

    这庆姑一生安于平淡,不挑事也不惹事,不争名亦不逐利,本本分分守着自己的本职,在这中宫后院的一角,勤勤恳恳地生活着。对于这燕国来的公主,老妇人并没有什么成见,反而很是喜欢,无聊之时,她亦愿意给云倾说说晋宫内的趣事,消磨这平淡得如死水一般的时光。所以,当云倾踏入她屋内时,正坐在圆凳上剥菱角的她立刻笑眯眯地唤云倾与她一同剥菱角吃。

    云倾满腹心事地移步至桌边,神色呐呐地剥着一个菱角,一言不发。

    庆姑见云倾并不如往常那般高兴,遂将一个刚刚剥好的菱角递到云倾面前,弯着眉眼道:“公主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没关系,吃一个菱角,把所有的烦恼都嚼碎,也就烟消云散了!”

    云倾接过菱角,轻轻咬了一口:“真甜,谢谢姑姑!其实……倒也不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不过是好奇罢了!”

    庆姑暂停了本剥着菱角的双手,一本正经地问道:“好奇?!公主瞧见了什么新鲜事?说给老奴听听,让老奴也长长见识!”

    云倾放下菱角,稍稍斟酌了一番,方道:“姑姑,您在宫中呆了这么久,晋宫中的事您泰半都晓得,您可知太液池西北角再往西的那片竹林么?这都快入冬,那竹子却长得如春末夏初一般,郁郁葱葱,撑天蔽日,好生稀奇呢!”

    “原来公主好奇的是这竹子啊!呵呵……”庆姑闻言咯咯地笑了起来,“那竹子可不是野生的,是有专侍花草的内侍打理的!”

    “哦?还有专门的内侍打理啊!”云倾接着问道,“那么,那片竹林定是有主人的!姑姑,我猜得对么?”

    “公主猜得很对!”庆姑笑吟吟道,“那片竹林的主人的地位可了不得,他是先太后亲封的端仪郡主!”

    “端仪郡主?郡主?不过是郡主,位份尚不及公主,为何就了不得的?”云倾不解地问道。

    “虽然只是郡主,但她的地位在我朝却是媲美亲王!单看她以郡主的身份居住在后宫之中便知她的与众不同!”庆姑慢慢回忆着往事,为云倾娓娓道来,“她是先太后亲侄女、皇上表妹静淑翁主与异姓王永王的遗孤,永王戎马一生,战功赫赫,颇得皇上器重,遗憾的是年纪轻轻就战死沙场,不久,静淑翁主也因积郁太深而病逝,留下年幼的端仪郡主无人照料。皇上对她抱有愧疚,便接来宫中抚养,甚是宠爱,待她成年之后,还在太液池西北边建了一座院子,专门供其起居,她可是皇上这一朝唯一一个能在宫内居住的郡主,这在先皇那一朝都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晋帝对绿儿的宠爱当真非比寻常,难怪绿儿活得那般惬意自在,云倾在哀叹其不幸的身世的同时,又不免羡慕她如今的生活,一座竹林将她隔在是非纷扰之外,摒去俗世的烦恼,随心所欲,这世间当真没有多少人能如她这般。

    就在云倾暗自羡慕时,停顿了一会儿的庆姑又忽然出声道:“不过,宫里有人说,皇上之所以对端仪郡主这样恩宠有加,是因为静淑翁主并不是因病去逝的,就连永王亦是死得蹊跷!”

    云倾闻言一悚,竟脱口而出道:“难道是皇上下的手?”

    庆姑吓得连忙捂住云倾的双唇,连连示意云倾噤声。

    云倾自知失言,连连点头应承。

    随后,庆姑立即起身,走至门边往外面张望,确定屋子四周并无旁人,方放下悬起的心,将屋子的门窗皆关好,又踱步回圆凳上坐下,带着后怕颇有些后悔道:“公主,这等宫闱秘辛,旁人不过随意猜测罢了,怎可随意宣之于口?说了那可就是死罪啊!”

    云倾再次连连点头,低低问道:“是不是后宫之中亦有人有此猜测?”云倾见庆姑默然点头,又接着问道,“那端仪郡主可知道?”

    “这样的没影的猜测如何能传到上位者的耳朵里去?”庆姑摇了摇头,神色悻悻道,“不过是宫人闲极无聊胡乱猜测,公主就当笑话听过便忘了吧,莫要当真!”

    走出庆姑的寝房时,云倾仍未抚平心内的惊讶。

    她想,若是绿儿听信了宫中传闻还能当做无事一般过得那般恣意,那便当真是可怕了!

    转头她又觉得一个是晋帝的表妹,一个是晋帝所倚仗的肱骨之臣,晋帝哪有理由下那样的狠手?

    秋去冬来,雍乾三十年的十一月笼罩在一片惨淡的大雪中倏忽而至,沧州的战事也在这时愈加危急起来。

    雍乾三十年十一月,萧国大军忽然改变原本分三路横扫晋国北部边关沧州、吴州、冀州的策略,集中兵力攻打沧州。十一月二十,萧国大军大破沧州重镇祁川镇与善关镇,欲围困沧州,断其粮草供给。

    雍乾三十年十一月二十八,昌王与恭王率军十万欲夺回祁川镇,却中萧国埋伏,昌王身重三箭,形势严重,幸得中锋许源拼死相救,方得回营。然,昌王伤势过重,是夜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性命堪忧,最后不得不被运回帝京。

第二十四章 八面玲珑

    这一日,下了许久的大雪终于停了,天空十分难得的放晴了。

    这是云倾来到晋国的第二个冬日,相较于去年,今年晋国的冬天要冷上许多。尽管如此,已经在东暖阁内呆了十数日未曾出门的云倾,仍然因为这难得的晴好苦苦央求兰君准许她去中宫外走走。兰君近来为督促宫女为前线士兵赶制棉衣,十分疲惫,经不住云倾的软磨硬泡,终是允了。

    得了准许的云倾在走出中宫时,撒开双腿在厚厚的积雪上恣意奔跑。雪白的狐裘在冬风中飞扬,远远望去,竟像是一个滑着雪的雪人,她跑得又急又兴奋,不多时就甩开了远远跟着的蕊儿。

    当蕊儿的声音渐渐远逝时,云倾更是兴奋了。

    待饶到御花园时,刚踏进大门,便见金贵妃的女儿柔嘉公主赫连曦佩与金贵妃心腹霄嫔的女儿康乐公主赫连曦文带着一大队侍女面色不佳地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云倾正欲避开,却见柔嘉公主已经换上一抹满含深意的笑容,侧身对康乐公主道:“哟,曦文你快瞧瞧,那对面走过来的是谁?怎么全身上下都是雪白雪白的?本公主瞧不真切!

    她身边的康乐公主连忙轻蔑地答道:“燕国来的胚子,难怪姐姐看不习惯!”

    说罢,便与柔嘉公主一起咯咯地笑了起来,仿佛瞧见了什么好笑的事物一般。

    这不绝于耳的嘲笑声格外绵长,亦格外的尖锐,恰如吃饱了的毒蛇贪婪地吐着信子,傲视残剩的猎物。云倾被讥诮得满脸通红,咬着牙站在一旁,不说话,也不行礼。云倾明白,昌王伤重被迫运回帝京,作为昌王一母同胞的妹妹,柔嘉公主此刻正忧烦昌王之事,刚才自己笑得那般恣意,柔嘉公主看着自然刺心。于是,云倾决定忍下这口气,准备转身离去。

    “站住!”柔嘉公主见状立刻收起嗤笑,断喝一声止住云倾离去的脚步,随后带着康乐公主与身后的侍女将云倾团团围住。

    云倾向身后略一张望,仍是不见蕊儿的身影,不禁暗恼自己高兴过了头,只惦记着玩,若是像她们二人一样带有侍女,便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心内没有底。这样想着,面色上便苍白了几分。

    柔嘉公主见状更是胆大,她鄙夷地瞟了云倾一眼,冷声道:“本宫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安阳公主啊!怪不得这么放肆!哼……如今萧国来势汹汹,北部边关吃紧,我皇兄亦是负伤回京,全朝上下无不忧心,你倒是好兴致,笑得这般欢快!好似巴不得看见战事不利一般!可怜父皇将你好吃好喝地供着,竟是扔给了白眼狼!”

    康乐公主闻言立刻附和啐道:“也不看看自个是什么来历,不过是个亡国公主,跟随她那个不得脸的母亲,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罢了!”

    “你住口!”没想到她竟然侮辱兰君,云倾的忍耐终于到达了极限,带着愤恨转头驳道,“我母后是大晋的皇后,岂是尔等可以随意指摘的?难道这宫里就没有规矩了吗?”

    云倾这两句话说得极具气势,康乐公主虽年长云倾一岁,到底还是被她的呵斥震住了。

    然而,柔嘉公主却不然。她拢了拢身上浅紫色的大擎,双眸略瞟了一眼语塞的康乐公主,随后不悦地转移视线,紧紧盯着云倾,冷冷嗤道:“大晋皇后又如何?不过是个品行不端、嫁过人又不忠于丈夫的女人,有什么尊贵的?试问,天下谁人不晓你母亲生擒了燕皇的独子,通敌卖国逼死了自己的丈夫?哼……她不仅害死了燕皇,就连燕国的灭亡都是她一手造成的,如今做了我大晋的皇后,便累的我国遭遇萧国侵袭,我皇兄更是受重伤在身,至今仍是祸福难料!如此祸国妖后,有何光彩?!”

    她的轻蔑仿若居高临下之人骤然向下泼洒的冷泉水,那种寒冷的感觉是刺透髓骨的战栗,云倾被气得浑身发抖,凭着一口硬气,满腔激愤道:“胡说!我母后怎么会是妖后?你们都是胡说的!明明是你们晋国人灭了燕国,干我母后何事?为什么要推到我母后身上?还有,萧国入侵乃是萧国贪婪之故,并非我母后指使,你们为什么要怪在我母后身上?你们……你们竟敢如此诋毁国母,难道就不怕这些污秽之言传到皇上耳朵里么?到时定要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放肆!”柔嘉公主的气势远胜于康乐公主,只见她双眸一廪,肃然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拿父皇来要挟本宫?!论资排辈,本宫与康乐公主皆在你之上,你见了本宫与康乐公主不行礼也就罢了,也不过是燕国人不懂规矩,可你竟敢出言威胁,以下犯上,信不信本宫现在就可以就地办了你!”

    “你敢!?”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倔强劲,云倾毫不示弱地昂起头,对上柔嘉公主的双眸,幽暗的瞳孔中闪烁着热烈的火焰,“我是皇上亲封的公主,论地位,你我尚属平级,不过是年长我两岁,你岂可对本公主任意动用私刑?”

    “你……”柔嘉公主不料云倾如此倔强不服输,心内一股子怨气正好无处发泄,竟由着性子对身后的宫娥下令道:“还愣着做什么?!安阳公主出言无状,冲撞本宫,罚其在此跪地思过两个时辰!动手!”

    柔嘉公主身后的宫娥亦不过十四五岁,并不十分大胆,虽有两人依言上前,但终究还是顾忌着云倾的身份,手脚并不利索,怯生生的。

    柔嘉公主见状十分不悦,她鼓足气势,在她们身后猛喝道:“难道都没吃饭吗?!听好了,全部都给本公主手脚麻利些,若再如此畏畏缩缩,便统统送进严刑司好好调教!”

    那两名宫娥一听到“严刑司”三个字便浑身一个激灵,仿若脱胎换骨一般,立马麻利地上前来抓云倾。

    随着她们一步步靠近,云倾心中警意大生,不禁连连后退数步,然而她身后将她围住的宫娥得柔嘉公主示意,亦立刻上前来抓她的胳膊,云倾立时汗毛倒竖,奋力挣扎起来。无论她们下多大的力气,云倾皆不愿下跪:“放手……你们放开本公主……全部住手……蕊儿……蕊儿……”

    恐惧开始侵袭傲气的领地,一点一点地吞没,眼前漫天漫地的雪白瞬间幻化成祭奠先人时所用的白色帷帐,毫无美感可言,反而森冷蚀骨,就连那天上微暖的阳光亦像是来自于无底深渊的上头,带着一点点怜悯,矗立一旁,仅仅只是杵在它原本的位置之上冷眼观望。

    第一次,云倾觉得这般的无助,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一样希望蕊儿就在自己的身边,能听见她的呼唤,能将一切纷扰阻挡在外。晋宫里的生活与在燕宫里的生活真是天差地别,即便拥有公主的身份那又如何,没有了帮手,这身份就是个纸老虎。

    今时今日,为着这一口气,需要付出的代价远远超出想象。

    就在双方拉扯间,一声断喝陡然从远处传来:“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柔嘉公主面上得意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康乐公主更是吓得跪到了地上,连舌头都打结了:“父皇……”

    四周的宫娥哪还敢折腾云倾,齐刷刷伏跪于地,将头垂得低低的,直至鼻子和脸再也无法在雪中埋得更深,四周静得只剩下云倾脱离钳制后一起一伏的呼吸声。就在那一瞬间,云倾才十分真切地知晓自己的呼吸声是怎样的,原来,它也可以如此清晰,如雷鸣一般。

    云倾的眸光从四周宫人颤抖的身躯上往上移,只见晋帝身着玄色云纹九龙袍,披着明黄大裘,沉着脸大步流星地朝御花园走来。

    最后,云倾的眸光定格在了晋帝身后之人的身上,那是她一直苦苦寻找的蕊儿。她的面色沉静,无波无澜,无悲无喜,如一樽木雕,没有情绪,踏在白雪上的每一步都极其沉稳,她身上的气势是如此的镇定,仿佛她只是带着侍女往东暖阁呈送云倾的衣物,而不是为她请来晋帝助她脱险。

    云倾怔怔地望着蕊儿,终于明白兰君为什么要任命蕊儿为东暖阁的掌事女官,这样玲珑剔透的人儿,看着沉默寡言,却是这般细致入微,体贴人意,需要时暖人心扉,不需要时寂静无声。

第二十五章 天子之怒

    承光殿内,晋帝寒着脸携兰君坐在上首。

    云倾第一次觉得承光殿如此肃穆森严,便如同金銮殿一般。

    身旁传来晋帝的声音冰凉如水:“云倾,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云倾连忙敛了敛心神,拱手如实答道:“回皇上,臣今日在御花园中遇到柔嘉公主与康乐公主,本欲见礼,却遭嘲讽,甚至还有许多不堪之语,臣一时激愤便同二位公主争执,柔嘉公主便要臣罚跪两个时辰!”

    晋帝闻言,眉心一动:“是何不堪之语?你且道来!”

    底下的柔嘉公主闻言立刻抬首望向晋帝,她的瞳孔中仿佛燃有一对炙热的火焰,热烈妖冶,彻底掩盖了面上因为那一丝心虚所带来的战栗,她抢在云倾回答之前辨道:“什么不堪之语?分明是你对本公主不敬,莫要污蔑本公主……”

    “放肆!”晋帝的声音带着涔涔的寒意从头顶直泄而下,硬生生打断柔嘉公主的话,“是谁赋予你在后宫之内动用私刑惩戒公主的权力?!不过是几句口角之争,你便要令之罚跪足足两个时辰,如此狠毒的心思,是谁教于你的?”

    听了晋帝此言,闻讯赶来、立在一旁的金贵妃如何还能忍得住,连忙上前,然而,她的求情之语尚未宣之于口,便被晋帝迅疾而来的眼风狠狠一扫,生生吞咽回去,面含不甘地立在原地。

    底下柔嘉公主面色红如猪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晋帝再次转向云倾,沉声问道:“她都说了些什么?”

    云倾望了望兰君,想到刚才她们诋毁兰君之语,一股子委屈油油升起,迅速弥漫开来,浇得满心都是刺骨寒冰,冷得令人发怵。晶莹的泪珠盈满双睫,随时都可崩落,视线亦渐渐模糊。

    她不是不敢说,是不愿说。

    最后,她还是强忍心痛,哽咽道:“她们说萧国入侵乃是母后正位中宫之故,还说……还说母后祸国全无尊贵……”

    她的声音渐次低沉下去,直至最后那一句只有端坐在她身侧的兰君与晋帝依稀可辨。瞬间,兰君淡定从容的脸色遽然消失,晋帝更是气得浑身发颤,他紫涨着脸,一掌横扫案几上内侍刚呈上来的青花茶盏与盛着桂花糕的白玉瓷盘,不偏不倚堪堪砸在柔嘉公主的右膝边,尚有些烫手的碧螺春顺势溅起一尺高,直淋得柔嘉公主紫色的宫袍氤氲上数道深色椭圆水渍,如并不利索的裁缝画蛇添足所做的点缀,突兀得像一缕糟粕。

    天子动怒,在场的妃嫔与宫人纷纷跪地请罪,云倾亦是心惊得与众人一道屈膝。

    抬首,只见淡薄的笑意缓缓绽放在兰君的唇畔,如冬日阴天夜幕即将降临时天际最后那一抹淡薄的余晖,苍凉里带着无可奈何的坦然。

    云倾怔怔地望着不怒反笑的兰君,只觉得母亲从未如此悲凉过,心头越发的难过,正暗自烦恼不知该如何安慰兰君时,却闻兰君轻启朱唇,沉静道:“我的儿,本宫本不欲尔知悉这万般坎坷,终究是徒劳了!”

    兰君的语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仿佛只是在向她娓娓叙述一件被泛黄的经年往事,凝在云倾耳边却如晴空一雷那般猝不及防。云倾没有料到的是,兰君竟然早已知晓这宫中不堪的流言,只是不愿她知晓难过,这才是兰君不让她频频踏出中宫最深层的缘由。

    刹那间,云倾脸上残剩的那一点可怜的血色尽数褪去。

    就在云倾惊怔难语时,晋帝缓缓侧目,轻轻覆上兰君的手,进而越握越紧,试图将自己手心坚定的力量传至彼此的心坎上。

    兰君回望晋帝,神色依旧如常,并没有太大的波澜:“柔嘉公主不过还是小孩子,不懂事,皇上莫要责怪。天寒地冻,跪久伤身,还是快快令二位公主起身吧!此事乃是臣妾管理后宫不善之过。如今边关战事吃紧,人心浮动,臣妾未能替皇上分忧,以致宫中流言四起,有污圣听,臣妾恭请皇上降罪,莫要气坏了龙体!”

    晋帝脸色稍霁:“皇后,朕的女儿令你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你还有何罪?”随后,转头望向跪在底下的柔嘉公主,沉声道,“那些不堪之语,是谁教于你们二人的?”

    柔嘉公主咬唇不语,康乐公主本就胆小,瑟瑟发抖地低着头,亦没有回答。

    晋帝也不做过多的纠缠:“事已至此,你们竟仍不知悔改!是朕太过骄纵你们了!”他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念在尔等年幼初犯,朕不做过多的追究,便罚你们二人在太庙门口学习先人教诲,静跪自省,直至改过自新为止!”

    柔嘉公主依旧倔强地咬唇不语,金贵妃与霄嫔连忙跪地请求晋帝从轻发落,座上的晋帝观之越发不悦,他微眯双眼,冷哼一声,打断她们的求情,接着森然道:“至于这些宫娥,以下犯上本就是死罪,统统拖出去杖毙!从今日开始,宫中若是再有议论皇后之语,无论是谁,先剪了舌头再提来见朕!”

    柔嘉公主面如死灰地望着被拖出去的宫娥,一声声求饶之音,犹如魔魇将她团团罩住,她奋力磕头向晋帝求情,晋帝皆视若无睹。

    是夜,月凉如水。

    遣退众宫人,云倾轻轻偎依在兰君怀中,直至今日,云倾才稍稍明白母亲身上究竟背负了多少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原来即便居在大晋女人最尊贵的地方,亦是步履维艰。

    “都说继母难为,母后已是尽力容忍,却累我儿受此委屈,是母后无能!”兰君的声音中含着无限悲凉,云倾闻之落泪,她抬起头望着兰君,语气略有急切道:“不是这样的!母后,今日之事都怪儿臣太冲动,儿臣只是不愿听见她们非议母后,一时激愤便同她们争执了几句,现在儿臣知错了,以后儿臣再也不会如此了,请母后莫要再悲伤!”

    兰君唇畔漾起一缕淡薄的笑意,轻缓道:“意气用事固然能逞一时之能、解一时之恨,终究不是长久之法!母后知道,你一直为晋国灭了燕国之事对晋帝耿耿于怀,不愿与之亲近,可是世间哪有万般如意的好事?不是不能抗争,是要适可而止的抗争,以求过得更顺遂!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唯有天子之怒能弹压众人!如今你我寄人篱下,便要学会适时向命运低头,以求长久之安。云倾,你要答应母后,莫要再与皇上疏离,因为,他才是护卫你我在晋国长久安稳走下去的最大的、也是唯一的依靠!”

    云倾低下头,伏在兰君的双膝上,任由泪珠浸润兰君身上华贵的百鸟朝凤宫袍:“儿臣知道母后心中苦,忍耐退让皆为儿臣,儿臣绝不负母后所托,敬爱晋帝一如亲父,必不使母后为难,请母后放心!”

    兰君露出会心的笑容,淡淡道:“能忍之人,才有大肚量,方有大福相候!吾儿聪颖,上天必不会薄待!”

    这一场风波最后在兰君的忍耐与晋帝的弹压之下平静地揭了过去,至此,宫内非议皇后之言被彻底断绝!

    云倾站在鸣霄阁的最顶层,仰望苍穹,薄薄的雾气无法阻挡阳光的执拗穿透,大地依然在一片莹白中迎接冬日最微弱的那一缕晨曦。晋国北部边关的战事也在此时愈发举步维艰起来。

    雍乾三十年十二月初五,曦泽再次率兵七万攻夺祁川镇,大败萧军,次日再攻善关镇,十二月初九夺回善关镇。

    雍乾三十年十二月十五,重伤在身的昌王被运回了帝京,但依然昏迷不醒。晋帝立派御医前去诊治,历三日,方转危为安。

    雍乾三十年十二月十九,也就是昌王苏醒后的第二天,前方传来紧急战讯,却只有两个字:粮绝!

    如今的北边晋军确实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原镇守晋国北部边关沧州的骁勇大将军沐丞姜不得不动员沧州内所有的百姓奉献粮食给士兵,百姓纷纷响应,然而,即便如此如今的晋国大军也只能日日靠稀粥馒头应付度日。

    士兵饥饿,再好的将领也难打出胜仗。

    萧军算定了这一点才选择迂回路线,欲围困晋国大军,如今计策失败,萧军愤怒不已,这一次萧军的领军人萧定南挥兵四十万对晋军发起了总攻。

    曦泽率兵誓死抵抗,然而,粮草短缺,前方战线日渐崩溃。

    这样的战况令晋宫上下皆忧愁不已,晋帝已经极力筹措粮草,先后两次运往沧州,但此战耗时过长,最后,晋帝不得不向全国借粮,调用各地紧急存粮送往沧州,同时,停止新年的一切庆祝活动,暂时缩减所有皇室、官员的俸禄至最低。

    这是相当危险的举措。调用各地紧急存粮,意味着如果一旦有地方出现粮荒,则会造成大面积的饥荒灾难,尤其是刚刚被赈济的江州、浙州两州,很有可能会因此再次爆发饥荒。另一方面,缩减所用皇室、官员的俸禄至最低限度,即为:仅仅满足温饱。这一举措将会直接触犯贵族利益,严重地甚至会动摇朝廷根基,造成中央统治秩序的混乱甚至是中断。

    然而,在雍乾三十年年底,晋国各州县并没有出现大面积饥荒灾难,朝廷根基也没有被动摇,中央的统治秩序依然有条不紊。

    云倾第一次见识到大晋在面对外族入侵、亡国危机迫在眼前时所表现出来的令人吃惊的团结。这是燕国臣民远远无法做到的。

    整个雍乾三十年十二月下旬至雍乾三十一年初,在晋帝日日进食稀饭、馒头的带领下,晋国上至王公贵族、下至黎民百姓日日皆以稀饭、馒头度日,度过了晋国有史以来最冷清、最节俭的新年。

    跟随这些从牙缝中节省下来的粮草一同被送往沧州的还有晋宫所有宫女共同缝制的棉衣。

    彼时,萧国大军正集中精力攻打沧州,沧州已有泰半陷入萧军的囊中,三十万晋军加上原本镇守沧州的十万军队只剩下不到二十万,面对如此紧迫的局势,晋帝下令调派毗邻沧州的吴州、冀州军队共五万支援沧州,晋军局势终得逆转。

第二十六章 岂曰无衣

    云倾再次见到绿儿是在曦泽得胜归京的庆功宴上,持续了半年之久的晋、萧之战,最终以晋国惨胜而告终,晋帝设宴庆祝的那一日,正是雍乾三十一年三月的最后一天。

    也就是在这一晚,云倾终于得知了绿儿的全名:沈绿衣。

    这一次,她所见到的沈绿衣再也不复绿水居中如小家碧玉一般的可人,一席青葱绿蹙金广袖长尾袍下,是与其端仪郡主身份相称的高华与清冷。仅仅只是淡扫蛾眉,便美如瑶池仙子,恬淡脱俗,这般天生丽质的容颜,太多的装饰只能是画蛇添足的累赘。

    如此高华清冷的沈绿衣令云倾暗暗欣赏,也许,这才是天潢贵胄最应该拥有的气质!

    只见她端然坐于琴侧,神情怡然地拨动着琴弦。虽有恬淡惬意的浅笑凝在朱唇边,却有股登临高峰俯视苍生的凛然之气。

    她奏的是一首《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琴声铮铮,如傲雪的红梅,凌寒立于枝头,睥睨尽皆凋零的万物。

    一曲奏完,晋帝立时拊掌大笑,大赞沈绿衣琴技出神入化、造诣非常。

    沈绿衣眉眼略弯,缓缓起身,袅袅的身姿如荷塘内最嫩的那一束藕条,婀娜玉立,迤逦的碧色裙裾仿若在清水上摇曳的小舟,衬得她整个人犹如泉水做的一般,高贵清雅:“多谢皇上赞赏,绿儿不才,不过聊表胸臆罢了,若是论到琴技,尚不及先太后的十分之一!”

    “绿儿不必过谦!你是母后亲自调教出来的人儿,不输于朕的任何一位公主!”晋帝笑吟吟道,“说来,近来事忙,朕也有好些日子不曾瞧见你了!”

    晋帝的语声慈和亲昵,看来果然如庆姑所言,对沈绿衣恩宠非常。

    云倾暗暗观察着沈绿衣眉宇间的神色,只见她浅笑依然衔在唇畔,并无不妥,缓缓回道:“皇上夙兴夜寐,忧心国事,绿儿只恨自己是个女儿身,不能为皇上排忧解难!幸而琴技还算不赖,便在此拨弄琴弦,聊以助兴,希望能令皇上展颜一笑,便是绿儿的一点孝心了!”

    她答得谦虚又不失大体,晋帝听着微微一笑。这二人相处得如此融洽,并不似在人前强颜作态,云倾再次在心中怀疑后宫那些流言的真实性,转而,又觉得自己太过小心眼,来晋国这么久了,晋帝一直待自己不错,自己不该用这样的心思去猜度他。

    就在这时,云倾又听晋帝叹道:“绿儿,今年你也有十八了,朕为着一点私心留你在宫中,其实也是耽搁了你的。”

    晋帝这话言外之意是要给沈绿衣指一门婚事,众人立即会意,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正襟危坐,仔细聆听。

    云倾望着底下竖起耳朵、望着晋帝的朝臣们,暗暗觉得好笑,一个没有家族依傍的郡主,即便晋帝再宠爱,又能为他们的仕途带来多少助力?随后,又听见稍稍顿了顿的晋帝继续说道:“此番与萧国之战,虽是平息了,终究是两败俱伤,萧国请求和亲的国书今日已经呈到朕手上了,竟是指名要你!”

    没想到晋帝的话变得这样快,云倾吃了一惊,几乎是不自觉地瞄向煜王,只见他眉宇间神色惊疑不定,似是在忍耐。

    然而,就在他犹豫着是否要劝阻晋帝时,曦泽突然起身抱拳道:“父皇,儿臣认为断断不可!”

    他说得斩钉截铁,晋帝听着略有不悦,但他依然坚持直谏道:“萧国实在狼子野心,不晓知足,吃了败仗,还想请求和亲!请求和亲也罢,我朝自可依礼送一名公主或郡主与萧国联姻,可他们竟然指名要人,如此蛮横,哪是求亲,简直就是抢亲!父皇,您一定不能答应这门亲事!”

    这是云倾第一次见到曦泽如此激动愤恨,萧国一战极其艰苦,想来他定是对萧国带着很深的恨意,才会如此不顾违拗晋帝的意思,直言进谏。

    紧接着,夏晚枫亦抱拳起身,言辞恳切道:“皇上,恭王所言极是!想那萧王已经行将就木还要纳妃,实在是全无礼数、居心不良,还请皇上三思啊!”

    云倾听着他们二人的谏言,亦不禁觉得十分有礼。然而,当她转头望向沈绿衣时,却发现沈绿衣对曦泽和夏晚枫的谏言没有丝毫感激,她双眸灼灼地望着底下低头木然坐着的煜王,面上缓缓浮现惨然的笑容。尽管紧接着又有数名官员起身直谏不愿接受萧国和亲的提议,但煜王自始至终都没有出声。沈绿衣脸上的笑容也终于从惨然变成绝望。

    同为女人,同样历经与和亲有关的事情,云倾颇能理解沈绿衣此刻的心情,甚至觉得沈绿衣比自己更加悲凉,心内竟生出几分相惜之意。尤其当她看见沈绿衣骤然起身离席时,这种感觉更加浓烈。那迤逦的碧色裙裾在地上仿佛缓缓化作了一道伤痕,随着她蹲身,黯然地萎靡于地,如凋零的木樨,馨香依旧,光华却尽褪。说起来,云倾与沈绿衣本是站在对立的两面,如今,云倾却没有丝毫的怨怼,只觉得彼此“同是天涯沦落人”,在命运面前,他们都不得不选择屈服。

    沈绿衣的声线清冷而恭顺,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皇上,绿儿自幼便无父无母,承蒙皇上不弃,养在身边,皇上待绿儿恩义深重,绿儿无以回报,若是尽绿儿一人之力,可以换回大晋北部边疆的长久安宁,便也值得,请皇上莫要推辞!”

    话毕,她朝着晋帝重重一叩首,姿势甚是恭谨,并不似赌气,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始终缄默不语、看不出情绪的晋帝终于出声了:“绿儿,你的孝心,朕是素来就知道的,你先起来,和亲并非小事,朕还要再斟酌斟酌!”

    晋帝的话说得晦暗不明,令人一时也猜不透他究竟是想让沈绿衣和亲,还是不想让沈绿衣和亲。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殿内并没有人出声,众人皆觑着晋帝的颜色行事。

    最终还是晋帝打破了这压抑的气氛:“曦泽,今日夜宴是为庆你凯旋而设之宴,这仗委实艰苦,这一杯朕谢你,亦谢每一位守卫大晋国土的将士!只有晋国上下一心,才能永葆大晋国祚千秋万代!”

    闻言,曦泽连忙执箸起身,恭敬道:“儿臣代全军将士谢父皇赐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晋万岁万岁万万岁!”

    底下众人立时纷纷执箸齐声爆发出三呼万岁之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晋万岁万岁万万岁!”

    压抑的气氛顿时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为庆贺凯旋的欢悦之声。

    就在这时,兰君向晋帝敬酒道:“皇上,臣妾敬皇上一杯,愿大晋年年岁岁太平昌盛!”

    “好!”晋帝十分豪爽地一饮而尽。

    兰君接着又道:“为贺晋军大喜,安阳公主特备下一支舞,还请皇上笑纳!”

    晋帝闻言,不禁双眼放光:“公主要献舞?那朕得好好瞧瞧!”

    不多时,丝竹缓缓奏起《云上舞》,云倾早已换上绯红色的长袖舞衣,在舞姬的簇拥下登场,随着舒缓的音乐,她时而将袖子甩的犹如浪花轻轻翻涌,煞是好看,时而又将袖子划出数个相连的圆圈,时而又将袖子甩得很远,轻盈的袖子直直铺开,在她翻身一转之间,在空中幻化成彩虹,极其美丽。最后,在乐曲的**处,云倾单脚支起全身重量,张开双臂,开始旋转,一连转了三十圈,然后收袖结尾。

    云倾的舞姿极其柔美,一伸一展之间,宛若有数不清盛开的桃花瓣乘着清风而来,看得在场众人是如痴如醉。

    晋帝看完整个舞蹈大声的赞美道:“公主舞得很好,公主的舞姿真是绝代风华!朕心甚悦!”

    云倾闻言,连忙俯身谢恩:“谢皇上赞赏!”言罢,便带着仍旧有些激动的心来到兰君的身边坐下。

第二十七章 构陷之局

    底下众人依旧纷纷举杯向晋帝与曦泽道贺。

    若说这向曦泽道贺之人中最出乎人意料的当数金贵妃了,只见她浅笑凝在唇边,流转的眼波带着晦暗不明的意味打量着座下的曦泽:“恭王的‘战神’之名果真是当之无愧,刚率军灭了燕国,又跟随昌王击退了萧军,本宫实在是佩服!”她顿了顿,又转头望向晋帝,道,“皇上,淑妃妹妹能抚育出这样出类拔萃的皇子,实在是令臣妾汗颜!恭王虽非长子,却也堪表率!皇上英明神武,恩泽四方,得此佳儿为国效力,实在是令人喜不自胜,臣妾敬皇上一杯,愿天佑大晋千秋万代长盛不衰!”

    云倾望着本是赞赏曦泽、又突然转向去同晋帝说话的金贵妃,直觉告诉她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果然,饮罢酒的金贵妃放下酒箸,接着轻笑道:“恭王殿下,本宫一向知你天赋异禀,最是能征善战!其实出征之时,本宫就想,有你这样骁勇的弟弟为副帅辅佐平儿,必能击退萧军!果然不负众望,在你二哥重伤回京之后,你便所向披靡、横扫萧军,这以少胜多的本事本宫真是不得不佩服!”

    她的声音不算很大,却能让上位者个个都听得清晰。

    一瞬间,大殿再次安静下来。

    说到此次的萧国之战,在昌王受伤之前,沧州传来的战报开始时总是败的多、胜的少,紧接着便进入对峙期,在昌王受伤之后,随着一批批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往沧州等地,战况却得逆转,捷报一波高过一波,败仗渐渐消失,最终以彻底胜利告终。

    金贵妃话中强调曦泽的战功乃是在昌王回京之后立下的,言外之意就是暗指曦泽在昌王回京之前不过敷衍了事、未尽全力,尤其是最后一句的“以少胜多”,更是直指他由于不尽全力,而使晋军在战初折损严重。

    这是个不小的罪名,云倾不料金贵妃会在这样欢悦的时刻骤然发难,不禁将心悬了起来。虽然从绿水居回来之后她曾怀疑曦泽过于冷酷,但长久的思念还是令她在第一次时间摒除杂念,忧虑曦泽的安危。她朝殿中望去,只见底下的曦泽已是难以安坐,迅速敛容起身离席,走至大殿中央,抱拳道:“华母妃过奖了,儿臣承蒙父皇不弃,忝居副帅之位……”

    “副帅之位又如何?”不待曦泽说完,金贵妃便骤然打断,步步紧逼道,“恭王何必谦虚?平儿回京醒来之后便告诉本宫,虽然他是主帅,但每次征战前必然与你商讨,向你请教,即便是你们二人意见相左,也是采纳你的意见为多,平儿说那是因为你征战的经验在晋国那可是无人可敌的!你也知道平儿嘴拙,论不过你,只好多学着点,这回他可学了不少呢!”

    她的话看似说得轻巧,好似开玩笑一般,实际上已经是将刀子架到曦泽的脖子上了:哪有副帅强词巧辩逼迫主帅听从指挥的道理?这可是越矩擅权的大罪!这一个又一个的罪名接连安下来,几乎就能立时令曦泽万劫不复。

    就在这时,传来了晋帝的声音:“曦泽,你二哥未回京时,军中究竟是谁在主事?”

    晋帝这样问便是生疑了,曦泽立刻跪倒分辨:“自然是二哥主事!父皇,儿臣虽然亦持有半块虎符,却深知自己的身份,一直谨守本分,怎敢行那越矩之事?儿臣绝不敢自恃战功妄自尊大,擅自揽权!更何况昌王是儿臣之兄,儿臣素日甚为敬重,怎敢造次?此番征战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儿臣不敢不尽心,自始至终皆未曾懈怠!贵妃娘娘远在帝京,有些事不知情也是有的。求父皇明鉴!”

    “听恭王这话的意思,是指你二哥诋毁你,还是指本宫诋毁你?”金贵妃一改之前漫不经心之态,抢在晋帝发话之前,正色道,“皇上,恭王是否越矩揽权,单看平儿回京前后恭王对萧国作战的态度便知。恭王既能以少胜多克敌制胜,为何之前却是败绩连连,若不是想揽权,难不成是要分权?恭王真是太过心狠手辣,为夺权竟视数万将士的性命如草芥,肆意践踏,想我大晋士兵哪个不是爹生娘养,感念皇恩远赴沙场,本是想保家卫国,最后竟成了他人篡权的踏脚石,臣妾实在不得不为他们鸣屈啊!皇上,如今恭王的手中不过掌着半块兵符,便如此肆意妄为,觊觎不属于他的东西,将来他一旦羽翼丰满,岂不是要一手遮天?!”说着,她立刻起身伏跪于地,如一位以死直谏的大臣,大义凛然叩首道,“皇上,臣妾代数万冤死的晋军亡魂恳求皇上做主!”

    随后,昌王一派纷纷跪地为晋军亡魂叫屈。

    就在这当口,底下有一银袍武将起身出席,越过众人,来到最前方,直直跪倒,用最大的声音坚定道:“皇上,旁人未曾亲临战场,大概是不知情的,但这半年臣跟随恭王在沧州一带征战,对恭王的一言一行却是十分清楚。恭王最是礼贤下士,日日与将士同桌而食,士兵吃的是什么,他吃的便是什么,并无二致,稍有空闲便亲自探望受伤的士兵,加以抚慰,如此亲近士兵的恭王怎么会将士兵的性命视如草芥?怎么会不对战事尽心尽力!还有,每有大战臣亦参与谋议,臣可证明恭王一直谨守本分、以昌王为尊,不曾擅自揽权!皇上明鉴,军中每个参议的将领都可以为恭王作证!”

    闻言,原本伏跪于地的金贵妃陡然直起身子,眼风狠狠向下一扫,凌厉道:“王将军这么急着来撇清恭王揽权之嫌,倒显得刻意了,本宫听闻恭王攻打祁川、善关二镇时,王将军正在比邻的吴州抗击萧军,如何能分身为二参与恭王、昌王攻打此二镇的军事布置?既然并非形影不离,焉知恭王未曾在众人面前演戏?王将军又拿什么来为恭王作证?说来,本宫也早就听闻恭王最是礼贤下士,只是没想到,恭王的礼贤下士竟能令人不惜以欺君来相护!当真是可怕得紧啊!”

    王守星被她如此反咬一口,立时煞白了脸,云倾见状亦是心如火焚,她望着跪在大殿中冷汗涔涔的曦泽,只觉得喉咙口有巨石相堵,欲言而不得。她知道现在不能求情,求情就等于默认了金贵妃所安的所有罪名,可是一时之间又无法冷静下来找到辩驳的话语,于是她转头轻拉兰君的衣衫,无声哀求兰君出手相救,却见兰君尽皆视若无睹,心头更是焦急。

第二十八章 步步紧逼

    就在云倾急得六神无主时却见一直在一旁暗自观察着局势的一名红袍官员,敏锐地捕捉到金贵妃话中的漏洞,尚算镇定地出席道:“贵妃娘娘如何得知恭王、昌王攻打祁川、善关二镇时王将军正在比邻的吴州抗击萧军?这等军机要闻娘娘竟知晓得一清二楚,仿若亲临其境一般,那才是当真可怕得紧啊!”

    “莫要转移话题!”金贵妃冷哼道,“夏尚书,本宫知你一向能言善辩,自是辩不过你,但是纵使你再能巧舌如簧,昌王回京之前,恭王的战绩皆是败者居多,这是事实,你无法掩盖,所以,你也无法掩盖恭王越矩擅权、草菅人命的罪行!”

    “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是只有天才知晓的事,吾等凡体肉胎如何能堪破天机?”夏晚枫立刻对答如流,“贵妃娘娘既然未曾亲临沧州,如何一口咬定恭王越矩擅权、草菅人命?”

    恭王一派如此卖力地为恭王辩驳,昌王一派自然也不甘示弱,立刻便有人挺身而出:“天机是堪不破,但臣以为,沧州之战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明眼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

    恭王一派与昌王一派争得不可开交,云倾听得头疼不已。

    争论持续了好一会儿,直至晋帝骤然冷哼一声才戛然而止,殿中之人立刻个个噤若寒蝉。

    云倾望向晋帝,此时晋帝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了,只见他缓缓转向金贵妃,沉声问道:“那么依贵妃之言,当如何?”

    他这样说便是要当众发落曦泽了,云倾再也忍不住,决定起身出声,然而,在这火烧眉毛的关键时刻却见自己的衣摆被兰君暗暗按住,动弹不得。云倾见状又急又气,已是顾不得其他,她迅速使劲拉扯被兰君按住的衣摆,眼看就要成功了,却听见兰君骤然幽幽道:“皇上,让臣妾看,贵妃之言差矣!”

    云倾不料兰君会在此千钧一发的时刻忽然出声,心内又惊又喜,立刻端直身子掉转视线望向兰君,静待下文。

    只见兰君接着缓缓道:“若依贵妃之言恭王有过无功,那皇上在此设宴、众人在此恭贺恭王岂不是十分滑稽?”

    兰君的话说得十分巧妙,金贵妃闻言,刚才盛气凌人的气焰立时熄了泰半,待要出言反驳时,兰君又继续道:“论到行军征战,昌王怕是尚缺历练。此番征战萧国,幸而皇上圣明,知人善任,提拔恭王为副帅,若是光靠主帅,贵妃妹妹这会儿还指不定在哪儿饮用琼浆玉液呢!”

    金贵妃被兰君讥讽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云倾望着金贵妃那张青红交加的脸,心头大快,然而她还没有将心完全放下,便闻一直缄默不语的昌王骤然出声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儿臣无能,比不过三弟征战之才!母妃不过是为儿臣鸣不平罢了,请娘娘莫要再为难!若是牺牲儿臣一人能让三弟满意,专心对付萧军,儿臣并无怨言!”

    “二哥……”曦泽闻言面如死灰地望着昌王,他短短的数句话,一石激起千层浪,立时令刚刚逆转的局势瞬间变得危急起来。

    晋帝生平最恨手足相残,刚才金贵妃之言最多不过令曦泽倒台,但昌王这几句话却当真能要了他的命。

    就在这时,顿了顿的昌王紧接着又缓缓转过头,带着惨淡的笑容对曦泽道:“三弟,祁川一战,朝我背后放箭的人其实我是看清楚了的,我知道是谁,你放心吧,我都已经处理好了,那人……再也不会出现了。”

    这无疑是火上浇油的一句话,莫论众人有多惊讶,就连金贵妃亦是不可置信地瞪着昌王,语声带颤道:“平儿!你竟知道是谁朝你背后放的冷箭,为什么不说与母妃、父皇听!若是这样的话,这事断断不可就此草草了结,有你父皇为你做主,你还怕何人的威胁?你快说,究竟是何人放的箭?”

    “请母妃莫要再问了!”昌王咬着唇呐呐道,似是不愿再多言。

    但话至此,晋帝岂会善罢甘休:“曦平,你尽管说出来,不必顾虑其他!”

    昌王见晋帝发问了,便起身离席,跪地道:“父皇,儿臣无能,有负父皇所托,幸而三弟出类拔萃最终逆转形势,大晋得以保全。儿臣身为众兄弟之兄,没能护好六弟,至今仍是悔恨不已,所以今日,儿臣无论如何也要保下三弟,既然儿臣现今安然无恙,便请父皇莫要再做追究,让此事到此为止吧!”

    言罢,便朝着晋帝“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姿态虔诚恭谨,任谁也无法指责他是在做戏!

    然而,他越是不说,众人便越是猜忌乃是曦泽所为。

    曦泽咬了咬牙,强自镇定,苍白着脸转身对昌王坦坦荡荡道:“二哥,究竟是何人放的箭?此等恶徒姑息不得,你且道来,无论是谁,我都要他为此付出代价!”

    昌王大睁着双眼,不可置信地回望曦泽,惊讶道:“三弟!你……”随后又故意压低声音,堪堪一副一心相护的贤兄之态,“三弟你莫要再说了……总之我一定会保你的!”

    曦泽正要回话,却闻金贵妃冷哼道:“恭王倒是大义凛然!”

    “儿臣为何不可大义凛然?”曦泽愤恨道,“娘娘若是有疑,大可将那人传来!”

    “哼……”此刻的金贵妃已经如一只汗毛倒竖的刺猬,浑身上下散发着凌厉地气势,直逼得人心口发怵,“既是如此,平儿,你且说出那人的名字,母妃倒要看看此人背后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敢对当朝亲王下手!”

    晋帝闻言,再次沉声询问昌王是何人在背后放箭。

    昌王望了一眼与金贵妃针锋相对的曦泽,叹了口气道:“是……王将军手下的士兵,名唤乔允。”

    此言一出,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转向曦泽与王守星。金贵妃更是仿若揪住了王守星与曦泽的命根一般,得意道:“原来是王将军的手下啊!呵……怪不得王将军刚才那么急着站出来为恭王辩解,竟是为了遮掩这个!”话锋一转,她的一双厉眼直勾勾地盯着曦泽,发狠道:“赫连曦泽,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王守星是你的手下,他派人朝昌王放箭你敢说不是你授的意?你揽权也就罢了,没想到你竟然想要你兄长的命!如此歹毒的居心,如何配为亲王?”

    “贵妃姐姐怕是听得不够仔细,这罪名可不能乱扣!”一直未出声的晴淑妃此刻终于再也按捺不住,待金贵妃话音一落,便立即起身镇定道,“皇上,昌王说的是在背后放箭的人是王将军手下的士兵乔允,而不是王将军指使乔允放箭!所以,臣妾认为,单凭乔允在谁手下做事便认定幕后主使是谁实在有失公允!若是这乔允暗中被人收买,那么岂不是冤枉无辜?求皇上明鉴!”

    “暗中收买?”金贵妃冷哼一声道,“淑妃妹妹可真能编!怎么会如此凑巧,这被收买之人如何不是旁人,偏偏是王守星的手下呢?”

    “若不是王将军的手下,这栽赃还能成吗?”

    “栽赃?淑妃妹妹,你指谁栽赃?你可有证据?圣上面前岂容你信口开河?!”

    二妃争得不可开交,但最终的决定权还是掌握在晋帝手中。云倾转头观察着晋帝的脸色,只见晋帝静静听着晴淑妃的话,面色惊疑不定,令人捉摸不透,须臾才打断二妃:“够了!”他沉声一字一句地对着跪在殿中的曦泽质问道,“曦泽,朕问你,你二哥中箭之事你究竟是否知情?”

    曦泽对着晋帝重重一叩首,字字铿锵道:“父皇,二哥中箭的隐情,儿臣确实不知,二哥未回京时,军中之事皆是二哥做主,至于为何败绩居多,那得问三军主帅!儿臣不过是依主帅之令行事,未曾有半分逾越,儿臣恳请父皇着大理寺细查!”

    “王爷……”没想到曦泽竟自请审查,众人皆惊,恭王一派更是纷纷失声惊呼,但想要阻止已是太迟。

    眼看着晋帝就要下旨,云倾再也顾不得其他,立即起身朗声道:“禀父皇,儿臣以为若是要查,金贵妃越矩干政,妄议朝纲,为了公证起见,也应该一并交由大理寺审查才是!”

    晋帝闻言一怔,还未出声,金贵妃便抢先厉声道:“安阳公主好大的胆子,竟以晚辈的身份发落到本宫身上来了?!”

    “安阳公主之言乃是本宫授意!”兰君暗恼自己没能及时阻止云倾,凤眸微扫金贵妃,凛然道,“若说恭王之行尚需细查,那么贵妃你干政之行却是有目共睹!即便不交由大理寺审查,本宫身为后宫之主亦是不允许此风盛行!”

    云倾骄傲地翘起嘴角,冷然凝视仍旧跪于地、面向晋帝的金贵妃,不出意料地听到晋帝低沉浑厚的声音略带疲惫地缓缓传来:“传朕旨意,着大理寺细查恭王、王守星及萧国之战,不得使一人蒙冤!至于金贵妃……便交由皇后定论!”

第二十九章 攻心之术

    晋帝最终还是没有送沈绿衣去萧国和亲,他以沈绿衣已许配夫家为由,另挑了一名郡主送往萧国和亲。

    接到消息的那一刻,云倾早已将后宫那些流言抛诸脑后,在她看来,晋帝对沈绿衣是发自真心的宠疼,并不是传言中的愧疚。

    那一刻,云倾也终于想通了,其实夜宴那日晋帝骤然提起和亲之事只是他的试探。

    并不是试探沈绿衣的孝心。因为当沈绿衣请求他接受和亲时,他不是波澜不惊,而是笃定沈绿衣会如此。

    所以他的话试探的是众人对萧国的态度。

    她想,晋帝得到的答案他应该比较满意。

    尤其是曦泽,他率先站起来力请晋帝拒绝和亲,对萧国的态度十分强硬,必然令晋帝十分满意,云倾想,这也许是当晚金贵妃发难时,最后晋帝宽待曦泽的重要原因之一。

    跟随这个消息一起传到云倾耳朵里的是恭王被无罪释放、昌王被送进大理寺的消息。

    短短的数天之内,变化竟是如此之大,实在是令人咋舌。

    而促使这个变化发生的,是一名名唤许源的中锋将领。

    作为昌王的救命恩人,当晋帝亲自询问他希望得到什么赏赐时,他却立刻跪地请罪,抖如筛糠,口舌虽然已经说不伶俐了,但还是清晰地向晋帝传达了乃是昌王事先授意的信息。

    很快,又有几名参与沧州之战的将领来为曦泽作证,力证曦泽在军中未曾越矩擅权、草菅人命!

    于是当夜恭王、王守星便被放出了大理寺,取而代之的是昌王被送进大理寺审查。

    待到云倾得知整个事件的原委时,已经是夜宴之后的第七日。

    这一日,兰君再次秘密召见曦泽,云倾依然藏身在朝凤殿凤座后面的小隔间中,倾听殿中人不可公开的交谈。

    唯一的区别就是,上一次兰君召见曦泽的消息是她在不经意间收到的,她藏身小隔间之事亦是无人知晓,但这一次,却是兰君耐不住她的软磨硬泡,特地恩准的。

    云倾透过帘幕,恣意打量殿中之人,只见他虽然消瘦了不少,但精神却十分的好。他随意而不失敬意地朝兰君作了一个揖,朗声道:“曦泽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没有了上次的淡漠疏离,此刻,他更像是一个与兰君站在同一水平线上的同盟者,亲密友好但又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这一次的兰君,亦没有上次的讥诮,语气之中仿佛还含有几分赞赏之意:“恭王免礼!”她轻笑道,“为防着昌王,萧国之战委实是打得辛苦!恭王真英雄,本宫佩服!”

    “多谢娘娘赞誉!”曦泽略显谦虚道,“保家卫国是吾等之荣耀,曦泽不敢喊累!”

    兰君轻笑了两声,显然是对曦泽的回答很是满意。但她话锋一转,随后又满含嘲讽道:“只是……没想到你的二哥、大晋尊贵的昌王殿下竟然是个缩头乌龟!”

    “昌王本就不善战!”曦泽含笑接话道,“此番萧国来势汹汹,他也不过是表面镇定,实际上内心里还是畏惧多些!单看他每逢亲征便倾囊而出便可窥见一二。”

    “当初本宫还担忧他野心过大,为除异己会暗中联手萧国!”兰君继续讥诮道,“真没想到在行军征战上他竟这般一塌糊涂,真是高看了他!”

    提到昌王与萧国来往之事,曦泽面色一沉,凝神道:“其实昌王确实有暗中与萧国来往,但是萧国胃口太大,远远超出昌王的估计,就凭昌王现在的实力还满足不了他们的需求,故而双方没有谈妥,这来往之事才作罢!论到征战,昌王本就不是萧定南(萧军领军人)的对手,几番对战下来,便被打得节节败退,眼看萧国大军横扫沧州、吴州、冀州,我军粮草日益短缺、供给又跟不上,昌王这才不得不寻求脱身之法!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是用‘装死’这一招来保命!”

    “哼……他打不过萧国、装死逃回来本就是走赫连曦宴(齐王)的老路,想借萧国大军困死你!可是他比赫连曦宴要歹毒十倍还不止!他忌惮你的征战才能,害怕萧国困不住你,才会在回来之前设下这样一局!”兰君冷笑道,“你看夜宴那日他们母子一个接一个的罪名扣下来,步步紧逼,简直就是天衣无缝,哪里还有旁人辩驳的余地?只可惜,他们漏算了最关键的那一枚棋子,昌王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安排的救驾之人正是我们安插在他身边的棋子!”

    “娘娘英明,早知许源可堪大用,这才使这局棋反败为胜!”提到许源,曦泽又有些许忧虑,“说起来,此事许源功不可没,还请娘娘念在他的功劳上,给他留条活路!”

    “这个你大可放心,本宫怎么会自断臂膀?”兰君信心十足道,“暂且委屈许源在监牢内住上几日,待这事风头过去,本宫自会保他安然无虞!”

    有了兰君的金口玉言,曦泽立刻展颜,再次拱手道:“曦泽代许源多谢娘娘!如今有了许源的供词,昌王再想翻身怕是难了!”

    “这个自然!”兰君带着三分恨意,畅快道,“金贵妃母子处处与本宫作对,金贵妃更是盯着本宫的后座耍尽了手段来争抢,哪有将本宫放在眼里?本宫岂能容她一而再地在后宫放肆?!这次落到本宫手中,本宫定要叫他们母子从此没有翻身的余地!”须臾,兰君又收起快意,语气庄重道,“不过,要想让昌王母子倒得彻底,还需一剂猛药!你既知昌王暗中与萧国有私,可有抓住他通敌卖国的证据?”

    “这……”曦泽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他做得隐蔽,证据都被销毁得一干二净,这方面我们什么也没有捞到!”

    虽然曦泽答得不乐观,但兰君依然不放弃,继续追问道:“许源一直潜伏在昌王身边,他手上可有昌王通敌卖国的证据?”

    曦泽再次摇头。

    “那你可知萧国派来与昌王暗中勾结的是何人?”

    曦泽还是摇头:“昌王暗中与萧国勾结之事是许源无意中知晓的,其他的,他什么也不知道,想要揭发昌王通敌卖国,只怕没有那么容易!”

    兰君闻言沉默了。

    殿中的气氛顿时凝滞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沉吟颇久的兰君才再次出声道:“就算没有证据,我们编也得编出个天衣无缝的证据来,好不容易才将昌王送进监牢,不能让他白走这一趟!之前赵王一案,刑部还一直悬着,不管怎么说赵王也是个亲王,这事无论如何都得给个说法。这次便一块栽在昌王身上,反正他三番四次利用赵王来夺嫡,由他出来顶罪也不算冤枉!”

    拉昌王来为赵王一案顶罪?!

    小隔间中的云倾听到此处已是心惊不已。难道真的如煜王所言,赵王真的是被曦泽所杀?而且这件事兰君亦是知情的?这背后究竟还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她竭力抚平心口狂乱跳动的心,闭上眼睛,背靠墙壁,平复激动的呼吸,继续往下听。

    “一切但听娘娘安排!”

    他这么快就应承了兰君的主意,几乎连想都没想,呵……那么他接下来就是要着手安排栽赃昌王之事了。

    权利杀伐果真铁血无情,然而,曦泽与兰君若不动手,就会败在金贵妃与昌王母子手上,就像这一次,若不是曦泽与兰君早有布置,也许现在万劫不复的就是曦泽了。

    这一切,也许他们并没有选择的余地。

    直至曦泽离去后、兰君走进小隔间,云倾还保持着闭上眼睛、背靠墙壁的姿势。

    兰君的声音骤然从头顶传来,寒冷中带着几分无奈:“我本不想让你知晓这些,但是,我是你的母亲,我要让你知道,想要看清一个人不要只看他待你如何,你还得瞧瞧他是如何待旁人的,这样你得到的答案才是最中肯的!”

    云倾闻言霍然睁开双眸,迷迷蒙蒙地望着兰君。

    兰君继续道:“你心头的念想,我试图阻止过,但是,我也是过来人,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但我必须提醒你,感情这种东西,它可以带给你前所未有的快乐,但是也能成为你最大的弱点,随时将你置于死地!其实,早从你我踏进这晋宫大门的那一刻起,我便不该再奢望还能像在燕国那样将你保护的安然无恙。你总要离开我,独当一面!所以,我必须让你明白,权力厮杀是你我这些住在这座繁华牢笼中的人所无法逃避的宿命!这是没有温情可言的博弈!所以,云倾,你要记住,在这里没有绝对的出淤泥而不染的好人,也没有十恶不赦一无是处的坏人,在这里,有的只是为了能更好的活下去所做的争斗!你争,别人也争,你不争,别人还是争!为了争夺,他们会嫉妒,会不择手段地铲除挡在他们面前的每一颗绊脚石,最后逼得你不得不争!你所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带着一张多变的面具,这一刻他也许会拉你一把,但下一刻他也有可能将你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让你成为他登上权力巅峰的踏脚石!在这里,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朋友,所以,万事只有未雨绸缪,才能在危机到来时及时脱身,我是你的母亲,我希望你看清眼前的路,做对自己最有利的抉择!”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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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尽帝王宠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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