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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赤虎     兴宋txt下载     兴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5章 九幽深渊

    初见面的时候,这位“时穿”似乎是一个很和煦,很阳光的大男孩。他那些傻气的动作,以及与众不同的言谈举止,都让衙役们觉得“很傻很天真”。但经过刚才的战斗,就在刚才,就在衙役的眼皮底下,这样一个阳光男孩,脸上一直挂着微笑,不以为然的将那些凶悍无比的歹徒,一一击毙……

    那匪首插翅虎曾让半数衙役伤残,但在这位男孩只过了一招,把长枪像抡劈柴一样给了他一下,就一下,就那么随随便便的一砸,匪首重伤,身亡。

    至于那位墙外接应的铁匠,他有多凶残衙役们都亲眼目睹——好么,刚才还狂舞铁锤,两三下砸倒砖墙的绝顶猛男,被这位脸上笑模笑样的男孩敲了一下……哦,似乎后者打人从来只一下,绝不来给对方第二拳,然而,挨过他打的人,从来没活路。

    眼下,这位大男孩满脸堆着笑走进院落,但他的出现,带给衙役们的感觉,仿佛身边突然多了个冰窖,仿佛一股来自九幽深渊的阴寒,盘绕在这男孩身边,甚至周遭三尺,连时间都仿佛凝固,这种透入骨髓的寒冷,让衙役们有点不自在。

    面前虽然春日融融,但衙役们感觉到,就是数九寒天也不过如此。

    蒙都头当先跳开了,他咋咋呼呼的喊:“别过来……我怎么觉得,你比插翅虎还要恶,站我远点。”

    时穿很阳光的笑了——这时代没有“酷”这个词,如果蒙都头知道这个词,会感觉到时穿的笑,简直酷的天昏地暗。

    “都头,你真逗,平白拿插翅虎跟我比,插翅虎算什么东西?我比他多进化了九百年,论起身体协调性、肌肉爆发力来,他就是一盘古老的豆芽菜而已……哈,没准连豆芽菜都算不上,只能是餐前小点心。”

    曾经在冲突中一个照面打伤两名衙役,冲破衙役包围圈进入正屋,拿了点什么东西,转身又在衙役的包围中冲出院落,将衙役半数打伤、打残的插翅虎,在时穿面前,也就是接下一劈柴的资格……论起来,时穿确实有资格训斥衙役。

    但是,这样的人,还是人吗?

    这个念头在蒙都头脑海中转一转。

    身为一县警察总局局长,蒙都头见惯了平民百姓在他面前弯腰,如此一个吃蒙汗药吃坏了脑子的无名氏,敢当众公然训斥……蒙都头挺了挺腰,想厉声反驳几句,但时穿目光一扫,蒙都头的腰立刻软下来:“这个……大郎,匪首冒这么大的危险,也要回屋拿东西,那东西一定很紧要……你老先在这儿闲着,伙计们,留一半人照顾伤者,一半人随我检查匪首随身物品。”

    按理说,这伙拐子迫害了时穿,使得时穿完全想不起自己的过去,想不起自己的家人,甚至连以往的教养和礼节都彻底遗忘了,他也应该关心拐子放心不下的的东西,里面隐藏的秘密吧……蒙都头说这话的时候很小心翼翼,他已经打算好了:如果对方坚持要参与搜检,虽然对方没有官方身份,但考虑到对方身受的一切,完全可以同意时大郎参与搜索行动……

    但这时大郎真有点傻糊糊的,蒙都头含含糊糊的说完,对方却一拍脑门:“哎呀,我锅上还煮着粥呢……”

    看着时大郎匆匆跑出的背影,蒙都头很郁闷:“这都什么人?拐子头儿来来去去他不关心,只关心灶上那一锅粥。”

    一名衙役凑上来,挤眉弄眼的提醒:“刚才时大郎说,拐子首领在桃林安排了三匹马接应。”

    蒙都头眼睛发亮:“娘也,这可是好买卖,赶紧派两个人去看看,如果有马的话……那就赶紧把施衙内请来商量一下。”

    干嘛要请施衙内?

    几个衙役先是满脸疑惑,但马上恍然大悟。

    宋代,朝廷因为失去了所有养马的牧场,故此马这个东西在中原极其稀罕。国内拥有马的整体数量,简直比现代国内拥有的奔驰车数量还少。如今这东西根本有价无市。而新党变法提出《保马法》后,普通老百姓连拥有拉车驽马的资格都失去了。按规定:有马的人家必须把马匹保持的膘肥体壮,再无私奉献给那些为了国家安全为了民族大业,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夜以继日花天酒地的官员,当作代步工具使用……

    如今,一场打斗下来,衙役们伤亡了多人……虽然宋代官员的抚恤很高,但谁会跟钱过意不去?如果把这几匹战马悄悄卖了变现,那么有份参与的衙役,不都能获得一笔丰厚酬劳?

    虽然普通人没有资格拥有战马,但施衙内的老爹是军方人士,不大不小,正好有那个行政级别,享受骑马出行的待遇。

    那些马匹牵过来的时候,蒙都头已经搜刮完插翅虎的尸身,衙役中的伤者也包扎完毕,牵马的两名衙役没注意到蒙都头神色阴沉,喜出望外的说:“外面有三匹马,远处还有一匹骡子,骡子身上驮着沉重的包裹,拴得好好的;桃花树下还有一具小厮的尸体——时大郎下手狠辣,小厮被一击致命,脖子都打断了……”

    蒙都头阴沉沉的点点头:“娘也,王三麻子刚才咽了气,赵小三流血过多,怕也活不成了,还有钱五,陆小三、张六,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十几处,一年半年恐怕应不成差事了。”

    牵马回来的衙役收起了笑容:“养一年伤,怕要费不少钱……都头,你吩咐吧,兄弟们哪怕少拿一点,也要对得起死伤者。”

    正说着,施衙内领着几名军汉匆匆赶来,一见几匹战马,立刻喝到:“好肥壮的秦川马,往少里说,大约也要七八百贯的价格。”

    这价格让蒙都头脸上有点笑容了:“娘也,衙内如果肯出这个价格,那就好说了……嘿嘿嘿,这些是拐子留在外头接应的马匹,咱们若不开口,有谁知道拐子留下几匹好马?”

    衙内乐呵呵的回答:“这几匹马虽然值七八百贯,但一下子拿出来那么多钱……”

    蒙都头张大嘴,连连吐舌头:“衙内居然想把这些马全吃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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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堵住他的嘴

    衙内想了想,马上坦诚的说:“没错,一下吃下这么多的马,也是无用——五百贯,我拿走一匹。”

    五百贯相当与五十万个铜板,这笔钱不多也不少……蒙都头脸上堆满笑:“衙内也是参与者,怎能让你出那么多,给三百贯已经足够了。”

    衙内考虑着,蒙都头赶紧补充:“手下们已经四处看了,时大郎做事手脚很干净,看守马匹的小厮被一击致命,整个桃林再无其他人。”

    施衙内咧开嘴:“哈哈,既然这样,时大郎那份少不了,我再出一百贯,帮时大郎把这匹骡子买下来,算是我送给时大郎的。”

    蒙都头望了一眼桃花观正殿方向,低声问:“女眷们都安置妥当了吗?”

    “嘿嘿,时大郎那个憨子,回来后什么话都没说,只顾钻到伙房里烧粥,旁人看了他却而复返,总共也没花多少时间,再瞅着他衣服上连个褶子都没添加,以为荷花院里没啥事……哈哈,如果不是我来了现场,根本想不到你们伤亡如此惨重。”

    施衙内一边说着,一边游目四顾,见到院中纷乱的脚印,以及四溅的鲜血,他的目光望向豁口处,啧啧惊叹:“哈哈,匪首好大的胆子,独自一人敢冲进院子里,杀进杀出的如履平地,真是一副好身手。”

    蒙都头赶紧谄媚的笑着,解释:“匪首动作很快,接应的匪徒们称他为‘插翅虎’,大约是说此人脚步快捷。这插翅虎打伤我们几个伙伴后,冲进堂屋拿一件东西。我们刚才在他身上搜到一件包裹,屋内房梁上有新鲜手印,大约这东西以前藏在房梁上。

    包裹里有些杂物,重要的唯有一个账本,上用暗语记载着一些地名,那些地名大约是他们沿途的接应点,或者团伙出货藏货的地点。此外还有些密语看不懂,大约是他们存钱的地方,我回去请县里书记官看看,如果能解开这些暗语,正好一起端了他们的窝点。”

    稍作停顿后,蒙都头感慨:“娘也,这拐子真富裕,身上带着十几贯零散铜钱,大约是沿途吃饭住宿用的,骡子上还有两个大包裹,包裹里有很多交钞,以及数不清的金银首饰,大约是被拐女孩身上剥下来的。”

    施衙内哈哈一笑,反问:“我无所谓,只看都头的意思?”

    蒙都头笑的更贱了:“衙内,你看,兄弟们这次伤亡惨重,死去的弟兄要抚恤,重伤的要养身子,怕有一两年干不了活,干不了活就没收入……衙内,既然女娘们都不知道这里的情况,那傻子不懂人情世故,咱们再给他一点小钱,堵住他的嘴,想必也没什么事。”

    施衙内笑眯眯的回答:“那傻子虽然傻,但江都县黄县尉之女与他寸步不离,你怎能亏待了他?”

    蒙都头咬着牙坦白:“兄弟们搜检了一下,拐子的行李中,值钱货有一把倭刀,三匹马、一头骡子,另外还有十几贯铜钱,三千多贯的交钞,以及大量女人的金银首饰。我们刚才已经分给傻子三贯多铜钱,我的意思是先把傻子请过来,让傻子在这些物品中挑拣一番,剩下的……”

    “哈哈,交钞不值钱,三千贯交钞,能换上一千贯足陌铜钱,就已经很不错了,此外,县衙那头总要上交点什么,不如让他多挑拣一些金银首饰吧。”

    蒙都头满脸堆笑的点头:“娘也,衙内说的话正和我心意。我打算留下两千贯交钞,五六贯铜钱交给县上,剩下的,兄弟们分吧分吧,如此一来几位死伤者的家属也好得到照顾。”

    施衙内虽然憨,但他一点也不傻,他顺着蒙都头的话题回答:“你是让我出面,把这些马都牵回去,回头再私下里卖了,换成钱财交给你?”

    蒙都头笑的跟一朵花似的:“那是,衙内只要出面,就说这是随身几名军汉带来的马……嗯,观里发生了这样的事后,衙内特地从家中牵马过来,方便来回奔驰,也是衙内的一片热心。如此一来,女娘们那里,就好解释这些骡马的突然出现了。

    哦,傻子那里嘛,送给他一匹战马他也骑不得,送他一匹骡子,再给一百贯铜钱,这以后,傻子还能从县里得到一份奖杂七杂八一算,那傻子三五年内不愁吃穿了。”

    施衙内想了想,觉得蒙都头的打算毫无破绽,他哈哈一笑:“那成,三匹马,每匹三百贯,我按这个数目给你换成铜钱,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都是雄壮的河套马啊,如果找到好买家,每匹战马可以卖到八百贯以上,施衙内几乎用一匹马的价格买下三匹马……考虑到衙内前后也出了很大力,他也有家丁需要打点,蒙都头忍了。

    “兄弟们,衙内答应帮忙了,咱回去后,不管县衙如何赏赐,阵亡者每人分一百贯铜钱,两百贯交钞;伤者分五十贯铜钱,五十贯交钞;没有伤的人三十贯铜钱,五十贯交钞,大家都把嘴夹紧……去,喊傻子来挑东西。”

    稍后,时穿围着围裙,满脸烟灰的走进荷花院,他边走边搓手,嘴里嘟嘟囔囔:“都说宋代是个享乐主义的朝代,怎么还有如此规模的拐卖妇女集团……社会治安如此不安全,人怎么享乐啊。”

    最后一句话施衙内听懂了,他哈哈一笑:“哈哈哈,傻子不要觉得稀奇。如今这海州地面上还算平静的,相比起来,山东地界那才乱呢,自《保马法》颁布之后,山东地界是最大的受害者,多少家庭交不出足额的马匹,干脆骑上家中仅剩的战马,四处抢劫殷实百姓。

    去年我曾经去过一次京东西路(山东),那里大白天的,三五个客人都不敢在路上行走。传闻梁山水泊里盘踞的盗匪,已经达到了百余人,他们平时隐藏在水泊里快活,一旦粮草尽了便寻机上岸,快马纵横河东,诸县不能制……”

    “梁山?水泊?难道这是一个水浒世界?还是……也不知现在是晁盖还是宋江?”时穿低声嘀咕着,目光落在地面那摊开的包裹上,见到其中那把倭刀,眼前一亮,急忙伸手:“乱世啊,防身……我要这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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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不是正常人

    之前,蒙都头与衙役听到时穿感慨治安状况的话,都在心事重重的叹气。等到蒙都头回味过来,时穿手快,已经抓起了刀,嘴里低声嘟囔:“果然,这时候的倭刀更像是唐横刀,刀身一点不弯曲,反而朴刀带有现代倭刀的自然弯曲度,妙啊,宋代倭刀保留至现代的唯有两三把,可值钱了。”

    蒙都头来不及阻止时穿,他手举在半空处许久,最终决定放弃抢夺倭刀,懒洋洋的自我开解:“娘也,这把倭刀少说也能值三四百贯,我本想当作凶器交给县太爷……也罢,好在满院都是破碎的刀枪,就拿这些碎玩意当物证,送给知县老爷吧。”

    施衙内见到蒙都头惋惜的神情,插嘴:“好啊好啊,不过一柄破刀,值不当什么大事,还是按咱们商量好的——人时大郎连杀了这么多拐子,万一有一两个落网的余孽想来报复,他也该有一件防身武器。

    时大郎,我们刚才又缴获了一些拐子的东西,其中或许有黄娥与环娘的衣物首饰,你挑拣一下——这东西如果交给县里当物证,经过书吏的几道手,恐怕剩不下什么,我们给你一个人情,你先挑走自己的东西。”

    施衙内话中有话,是个正常人都能明白他隐晦的含义,但时大郎不是正常人,他摇摇头:“黄娥的东西,我之前已经让黄娥挑拣过了,多谢衙内一番盛情了。”

    “娘也,这个傻子,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蒙都头感慨道。

    蒙都头跺了跺脚,解释说“我跟你说:那些被解救的女娘们回到县衙,县里先要安置在一个妥善的地方,然后,等把拐子的账本破解了,再挨个通知女娘们的父母……等那些父母接女娘们回家时,天高地远的,公文往来需要时间,这个时间,大约花费一年左右。

    在这一年里,女娘们全靠官府照顾,但官府经费有限,女娘们不见得天天能吃饱穿暖;还有,即使那些女娘的父母接到消息,打算来海州接女儿回家,他们也不定能凑得起来回的路费。

    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你一个大男人要养活自己……恐怕环娘与黄娥也要发给你照顾,那么你哪来的钱粮养活他们?今儿衙内格外照顾你,让你提前从赃物里支取一点费用,好酬谢你解救的功劳,你怎么就那么傻呢?”

    时穿恍然大悟:“他大爷的——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哥就不客气了。”

    时穿弯下腰,手像老鼠一样快速在包裹里穿梭,只捡贵的,不捡对的。不一会儿,他挑好一大堆首饰,又随手从包裹中挑出一块上好的锦缎衣料,而后不客气地卷起这些东西扬长而去。在他身后,口瞪目呆的蒙都头望着笑容勉强的施衙内苦笑:“这厮倒真是不会客气,娘也,他至少刮走了三分之一物品……咱还需要送他骡子吗?”

    施衙内回答:“哈哈哈哈,意外之财,有多少都是个福份——蒙都头只要这么想想:当初,如果不是时大郎与拐子们打斗,我们怎会发现这伙拐子集团?怎会有这笔意外之财?怎会有蒙都头的意外之功?后来,不是时大郎拦下了插翅虎,后面这三匹战马,骡子以及包裹的缴获,都不会有了。”

    蒙都头想了想,笑了:“衙内倒是心宽之人。罢了,虽然我们有所损伤,但贱命不值钱,兄弟们一条贱命,能换来上百贯的铜钱,确实没什么抱怨的了。”

    至此,纷纷扰扰的荷花院事件就此了结。

    分赃过后天色见晚,衙役们考虑到道路不安宁,让两名军汉骑上新得的战马,打着火把连夜去府城搬兵,在救兵未到之前,人们只好躲在正殿,提心吊胆的过一夜。

    第二日清早,酣睡的小娘子们是被时穿重重的脚步声吵醒的。这厮手里提着新获的倭刀满院闲逛,时不时跟守卫的衙役与家丁聊几句,多数是夸耀自己新得的宝刀,说话声很大,被吵醒的小娘子们有心骂几句,但转眼考虑到,他这种行为也算是尽忠职守——有这尊大神四处查岗,担惊受怕的女娘们总算睡了个懒觉,不是吗?

    罢了,由他去吧。

    桃花观正殿内没有床铺,多数女孩是挤在香案上凑合了一夜。时穿当晚被安排睡在门口,女娘们被吵醒后,索性收拾打扮起来。女人收拾起来比较麻烦,殿里没有水,更加麻烦了。黄娥手快,粗粗梳好了头,走到门口询问:“大郎哪里去了?”

    施衙内的家丁躬身回答:“大郎转到后院去了。”

    黄娥再问:“衙役们都去哪里了?”

    家丁回答:“蒙都头宿在荷花院,大郎吵醒值守的衙役后,衙役们都去荷花院了。”

    不一会儿,褚姑娘也收拾好了,此时,最小的环娘开始哭泣起来,褚姑娘赶忙过去安慰。黄娥则焦灼的继续在殿门口张望。哭声惊动了其余的女子,出来踏春的官宦女们也在丫鬟的服侍下,草草的梳洗一番,而后坐在原地,低声的抱怨床铺太硬,夜里气候太冷,等等。那些被拐卖的女孩则聚在殿角落低声啜泣。

    早春的清晨,露水较重,大殿内议论声虽然很杂,但大家都压低了嗓门,以至于殿外布谷鸟的叫声清晰可闻。

    稍倾,褚姑娘见到环娘哭得可怜,怜惜的上前拉住环娘的手,低声问:“环娘莫哭,告诉姐姐,你是渴了还是饿了?”

    环娘胆怯的望了四周一眼,低声回答:“吵扰了姐姐——我一定小声哭。”

    褚姑娘叹了一口气:“别怕,拐子再也欺负不上你了,告诉姐姐,你为什么哭。”

    黄娥回到殿内,轻轻牵起环娘的手,安慰说:“哥哥一会就回来,再耐心等等。”

    这“一会儿”似乎很漫长,黄娥把这个词说了好几遍,时穿依旧未见动静,褚姑娘见到殿中踏春女伴都皱着眉头,肚子时不时发出咕咕响声,她耐不住了:“这群男人们,都钻到哪里去了?今天的早饭在哪里?”

    走出殿门,褚姑娘扬声询问附近巡逻的家丁:“衙内呢,都头呢,大清早上起来,都不做饭了?”

    几名家丁苦笑:“褚姑娘,刚才传回话来,说我们昨天得罪了观主,观主推脱说观内存粮不多,不予我们食物,衙内与都头正在与观主交涉。”

    褚姑娘怒气上来:“什么得罪了,她们容留拐子、包庇窝赃,难道不是大罪?”

    “可她们是道观啊!”

    道观直接归皇帝直接管理,真有罪,俗人也管不着——这个理由一提出来,让褚姑娘很没脾气,她想了想,又问:“那个傻子呢?”

    家丁们笑了,一指某个方向:“那傻子一直在东游西逛,此人浑身阴气重的很,我们可不敢上去催请,他正在四处瞎转,连衙内与都头都避开了。”

    褚姑娘不以为然:“说什么胡话,一个不通世事的傻子,你们也如此作践,我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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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没有余粮

    褚姑娘好不容易逮着时穿时,发现时穿很悠闲的呆在一个偏殿中,正用刀柄敲击着神像小腿部位,一边敲一边若有所思的说:“听声音明明是木头,怎么浑身金碧辉煌的?”

    褚姑娘吓了一跳,赶紧阻止:“别,傻子——这神像虽然是木偶泥胎鎏了金,但举头三尺有神明,可不敢如此亵渎。”

    时穿停下了动作:“原来是一尊木偶,外面贴了金箔,难怪闻起来有一股檀香味……这么大体积的神像……哦,这棵檀香木好值钱啊,光贴在外面的金箔,大概有一斤吧?等咱穷了,把这些金箔刮一刮,两三年不用愁了。”

    “你你你,你这个傻子,不敬神灵,不通世情,我简直没法说你了……”褚姑娘说这话的时候神态娇媚,仿佛在向情郎撒娇,时穿心里一跳,他跳下了神龛,问:“褚姑娘来这里干啥?”

    “人呢?日头升的老高了,人都死到哪里去了?”褚素珍虽然是在发脾气,但语声婉转,一点听不出怒意。

    时穿左右望了,用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尖,疑惑的问:“这么大个的人,站在你面前啊。”

    “你不同,你是傻子。”

    “哥是有点傻,难道就不是人了?”

    说到这儿,褚姑娘眼波一转,斜着眼睛看着时穿:“我记得,昨晚你给环娘煮的菜粥很好吃,如今桃花观不肯提供食物,你有办法吗?”

    时穿嘿嘿一笑,举起拳头在嘴边吹了吹:“敢让哥不痛快,他*大*爷*的,我让他好好痛。”

    褚姑娘顿时变了脸色:“别,你这样去了就是添乱,还是我去吧。”

    那群衙役及家丁为啥不肯接近时穿,原因褚姑娘已经听说了,昨日傍晚的时候,男人们窃窃私语,都在谈论时穿“打人从来一拳”,无论多么凶恶的家伙都好,他一拳上去,浑没救。所以,褚姑娘哪敢让时穿过去帮忙。

    想必那群男人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把时穿扔在院中,然后自己去跟桃花观道姑商量吧。

    果然,男人们都在桃花观内殿院口,这内殿是观中道姑休息的地方。一群男人围着桃花观观主七嘴八舌。而桃花观主的脸上古井无波,真是修炼多年,无色无欲的三清高人,无论男人们怎么劝说,她总是面无表情的回答:“小观人口少,没那么多余粮,你们二三十口人,一顿吃十几斤的,敝庙残破,哪里寻得出多余的粮食?”

    妙泰道姑在观主身边劝解:“观主,他们当中有将近二十多位孩子,大人饿了可以忍一忍,孩子无知,请观主看在孩子的份上,多少给他们一点稀粥吧。”

    观主继续波澜不惊:“实在是拿不出来啊。”

    施衙内打个哈哈:“好啊好啊,观主慈悲,这一饭之恩,衙内我愿事后再舍一百贯香火钱。”

    观主语调没有一点波澜起伏:“敝庙观小而穷困,要那些钱做什么?又不能拿来当饭吃。小道不是不给你粮,实在是观小,平常没有多余的储备,我们没粮了。”

    施衙内见到褚姑娘慢慢走过来,急得面红耳赤:“观主莫怕,万一我们吃空了庙里的存粮,我下山后立刻派人送上一批……十石如何?……观里总不会一点存粮都没有吧?师太们今天早晨吃的,只需匀出来一点,让孩子们垫垫肚子……”

    蒙都头一脸急切,想插嘴插不上嘴的,正争执中,只听轰隆一声,院墙倒了。

    尘土刚刚落定,众人惊魂未定,只见时大郎提着铁匠曾用过的锤头,呆头呆脑的从豁口跳了出来,他仿佛没有看到争执的双方,只顾回身望着被锤到的墙壁,自鸣得意的感慨:“我就说嘛,哥的力气怎么也比那位打铁的强,那打铁的三锤砸倒墙壁,换了哥动手,只一下。”

    蒙都头直叫唤:“娘也,那可是证物,匪徒的凶器,谁让你乱拿的?”

    院那头,时大郎仿佛没听见蒙都头的叫唤,他随手丢下了锤子,摸摸肚子,若有所思的说:“不行了不行了,肚子饿了没力气,找点吃的。”

    一边说着,时大郎一边打量着满院的胳膊腿,仿佛琢磨从哪里下嘴,嘴里嘟哝:“生吃?油煎?烧烤?”

    褚姑娘眼珠一转,赶紧插嘴:“傻子——人,不能吃。”

    “哦”,时穿恍然大悟的摸着肚子向后院走,他视若无睹的与桃花观主擦肩而过,嘴里嘟嘟囔囔的:“其实不需要多少肉,汤里放几片,有点肉味就行了,采点蘑菇,扔点小菜,下个汤面条,绝对美味……如果再有点胡椒,有点西红柿酱,那简直是神仙味道了。”

    站在观主旁边的妙泰发觉,桃花观主虽然依旧保持着古井无波的神情,但当时穿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观主的身体僵硬,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等妙泰把目光从观主身上收回,再打量了一下在场的男人们,她发觉,男人们的脸色也有点发青……

    然而躲在施衙内身后的褚姑娘,却冲时大郎的背影做了个俏皮的鬼脸。

    时大郎摇摇摆摆的向道姑居住的后院走去,在场的人还没有想起拦阻,时大郎已长驱直入,等他走远后,在场的人都觉得舌头有点沉重,似乎,没什么话好说了。

    好在时大郎动作很快——当然,连插翅虎都无法与他比快,时穿洗劫别人的速度,绝对可以让插翅虎内牛满面,让所有的盗匪痛恨自己太业余。

    眨眼的工夫,时大郎左胳膊腋下夹着一袋面,右手抓着肩膀上的大包裹,嘴里还咬着一个油壶,很神情专注、很旁若无人的从内院深处走出来。众人都在发呆,只觉得时穿时大郎肩上那包裹皮,料子非常鲜艳,如此鲜艳的衣料,应该是青楼女子的最爱,但对于清修的道姑来说,收藏这样的衣料,是无论如何都不合适的。

    时大郎走到豁口处,他刚才扔下的锤子继续躺在那里,时大郎脚下停顿了下,情不自禁的呼喊:“哎呀,亲爱的,谁把你遗弃在这里?……可怜啊,到哥这来,哥兜里虽然没有糖,但面汤管饱。”

    说完,时大郎用脚一挑,沉重的锤头飞到半空,众人只感觉到眼前一花,锤头已经跟包裹作伴,一起扛在时大郎肩头,而时大郎继续目中无人的自言自语着,施施然的扛着大包小包走出道姑的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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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装疯卖傻

    这还有啥说的?

    桃花观主一扭身,走回后院。妙泰抬起脚尖,但她想了想,又把脚转了个方向,往正殿走去。

    桃花观主一走,妙泰再走了。满地的男人们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还是施衙内首先干笑一声,打破了沉默。他一抖袖子,一言不发转向正殿。

    一路上,大家都一句话不说,追上妙泰的脚步时,男人们都保持着庄严的沉默,唯独褚姑娘坠在队伍后面笑的东倒西歪。

    正殿中,时大郎正坐在院心,哼着一首古怪的歌洗菜,歌词大意是:“我爱喝米粥,米粥最爱我……”

    褚姑娘见到时大郎,笑的再也站不住了:“大郎,你可一点不傻。”

    蒙都头叹息:“娘也,都吃了一个月的蒙汗药,还能精成这样——他没吃药前,别人还有活路吗?”

    施衙内也跟着附和:“好啊好啊,这傻子真有趣——幸好我们没得罪过他。”

    “是呀是呀,亲娘也,我答应给他的骡子,决不食言”,蒙都头斩钉截铁。

    说完这话儿,蒙都头看着正殿内被拐卖的女孩,心疼的说:“瞧这趟公差出的……可怜王三麻子家里的老娘,不知今后该怎么过活?”

    这句话让衙役们悲伤都涌上心头:“这伙拐子心肠太黑,这下子,又有几个家庭要戴孝……”

    衙役们回到荷花院,带着哀伤整理伙伴的尸体,并打扫院落。不一会儿,桃花观正殿内,饥肠辘辘的男女青年们终于吃上一顿稀粥,时间紧凑,时穿来不及做什么风味大餐,只做了一顿菜粥。

    也不知道是时穿的手艺很特别,还是大家都饿极了,有点饥不择食,一名青年士子稀里呼噜连喝了三大碗菜粥,意犹未尽的摸着滚圆的肚子,赞叹说:“傻子,你以前肯定是一个厨子,光是这做粥的本领,我看去府城大酒店谋生,肯定没问题。”

    “说的是啊”,另一名男青年附和着说:“傻子,你以后如果没着落,我雇你,专门给我家做菜。”

    褚姑娘听到这里的议论,上前薄嗔:“怎么称呼呢?人家可是有名有字的读书人,怎能口口声声称人家傻子——傻子,你说是吧?”

    说到这儿,褚姑娘又咯咯的笑了起来:“说到傻子,咱这顿饭全凭了傻子装疯卖傻,打劫了桃花观主……呀,姐姐,我可没有得罪你的意思。”

    褚姑娘后半句话是对妙泰说的,妙泰神情很自然,仿佛叙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刚才我去自己院中取杯盘碗筷的时候,发觉我的行李已经堆在了院门口,观主看来是不打算收留我了。从今往后,桃花观里的一切跟我再无联系。”

    刚才打算雇时穿当厨子的男青年插嘴:“怎么能这样?妙泰师傅当初进桃花观,那是你父亲花了钱的,你所居住的院落相当于你父亲买下来,她怎能赶你出去呢?”

    褚姑娘听了这话,立刻不愿意了:“道冠也是有人管的吧,她们如此为所欲为,我不信没处讲理去。”

    大家说话的时候,时穿一直蠢蠢欲动想搭讪几句,但黄娥紧紧攥住时穿的手,每次在时穿张口的时候,黄娥总是适时提出一些奇怪的问题,堵住时穿的嘴,比如时穿上一次开口,黄娥赶紧问:“环娘大概是嫌粥烫了,哥哥替环娘吹一吹。”

    再上一次,大约是褚姑娘斥责伙伴乱称呼人,而后又用傻子的称呼喊时穿,黄娥插嘴问:“哥哥做的这粥为什么这么香,怎么做出来的?”

    时穿忙着回答黄娥层出不穷的小问题,并照顾不懂事的环娘,根本没机会回答众人的提问,当然,大家也知道傻子的脑袋不好,虽然问了他话,也不指望他回答。他们谈论傻子做的粥饭只是个话头,大家借着这个话头引申开来,越谈越跑题。

    “可惜这次‘三月三’春游,本来是一场诗词雅会,却弄出这样惊天动地的大案,不知府城那里听到这拐子的消息,该乱成什么模样”,一名男青年感慨。

    其他的姑娘嘁嘁喳喳,一起抱怨这起大案弄得人意兴阑珊。一旁的褚姑娘啐了一声,打断众人的抱怨:“天可怜见的,这些姑娘被拐骗到此,日日夜夜祈祷着重回家乡,祈祷着有神灵解救,我们凑巧碰见这件事,一不小心成了被拐女子的恩人,修福吧。

    如此美事,海州城的百姓不知道要谈论多久,你我在场的人,都是百姓感激念叨的对象。一场诗会被搅散了算什么大事?”

    几名仕子相互看以下,整了整衣冠,满脸羞惭地向褚姑娘郑重行礼:“枉为男人啊——原来是我等想偏了,只顾自己不方便,却忘了这些小娘子被解救,也是天大的喜事。褚姑娘的警言,我们拜受了,这次我等一副小人心态,让褚姑娘笑话了,惭愧惭愧。”

    青年士子论纷纷的行礼中,时穿低声嘟囔:“果然是咱国人的老毛病啊,简直就像论坛发言一样,三层楼之内,必然跑题。”

    稍停,时穿又低声自言自语:“人在做,天在看,天不罚,我罚!”

    时穿这句话非常叛逆,古时候唯有皇帝被称为“天之子”,“天子”。当今的天子是“道君皇帝”,他接受道教吴真人加封称之为下凡的“紫薇星君”,是人世间的神。在位期间,这位人世间的神,纵容道人招摇撞骗,坑蒙拐骗,并认为这些行为都代表神的旨意。所以,对于道人的恶行,他们的“教父”当然不会惩罚了。而时穿说“天不罚他罚”,落在别有用心人耳中,这是想篡国篡权,把自己凌驾于行走在人间的神——“天子”之上。

    这要有人告发上去,时穿还能活的自在吗?

    黄娥紧紧捏住时穿的手,阻止他表态,旁边的环娘一昧无知,天真的瞪大眼睛说:“哥哥,我已经吃的很饱了,仿佛,汤水已经到了嗓子眼,我可不可以不吃嘴边这一勺。”

    时穿尴尬的放下勺子,想了想,又把粥碗放到一边:“没问题,从今往后,你要知道一个道理:我命由我不由天。想做什么需要自己争取——先把要求直接说出来。”

    环娘小心的吞咽了一下,弱弱的说:“吴妈妈打人都是抽好几下,可我昨天听姐姐说,哥哥打人从来一下,打中者必死——环娘很乖的,哥哥不打我吧。”

    时穿咧嘴笑了:“哥只打坏人,不打好人;只打男人,不打女人。”

    正午时分,府城内大队人马赶到,抬棺材的、拉驴车的,来了一堆。知州大人事情忙,不能亲自来,派了他身边的掌书记亲自过问。

    掌书记清点了现场,查看了一下拐子的尸体,先是义愤填膺的表达了对拐卖妇女者的愤慨,而后小声的问蒙都头:“你说那位时穿时大郎还是人吗?我看几名匪徒胸骨全碎,这拳头,该有多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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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多多赏赐

    蒙都头也压低了嗓门回答:“光是看现场,我本不相信有这样的人间凶兽,但他跟拐子头领搏斗的那场,我算是亲眼见到了……”

    蒙头用手指指着自己的眼睛,继续说:“就是这两只眼睛看到的,当时我离他不到三丈远——那拐子首领极其凶恶,冲入屋内的时候,已经打伤了我们半数的衙役,等他冲出来的时候,我们七八个人堵都堵不住,还阵亡了两个兄弟……就是如此罕见的凶人,那傻子上来,拿长枪当劈柴般一抡,只一下,插翅虎便重伤,脚下再没有挪动半寸。

    插翅虎还则罢了,当时时大郎的背影挡住了我的视线,但院墙外,接应插翅虎的铁匠,三两下砸塌了一堵墙,这样的人也不过挨了那傻子一下……

    说实话,其实我最看不懂的,就是傻子与铁匠的搏斗,我眼花了,没看到傻子的动作。但……娘也,我以为只有我眼花,其实所有的人都眼花了,他们都看不清楚傻子的动作,只记得傻子扔出一块石板,铁匠抡锤砸碎了石板,锤头反撞到他自家胸口——这就完了。

    我查过了,这铁匠不是本地人,但他锤法精炼,手艺精湛,如果没有遇到傻子,也许以后就是当地知名的铁匠坊大师傅,但可惜啊,谁能想到呢,好好的铁匠不做,跑来做盗匪的接应人,被傻子随随便便扔出的一块石板砸死。”

    书记闭着眼睛慢慢的答话,他的嗓音里透漏着无尽的疲惫:“这样的大案,发生在海州城下,海州城上下恐怕都脱不了关系……我听说了,按歹徒的账簿记录,他们来来往往海州城已经很多年了。

    现在案子破了,整个破案过程中,前前后后全是傻子的表现,这样的文章送到京城里,御史言官不免要问:傻子如果没有出现,我们海州城上上下下的官员都在干什么?这么多年,海州城是否一直在包庇歹徒?”

    蒙都头其实也是这个打算,他嘿嘿一笑:”娘也,书记跟我想到一块了……那傻子方面没问题,人傻,虽然能一拳一个了结歹徒,但脾气很好,当面称他为傻子,一叫他就答应。“

    掌书记点点头头:“既然这样,那么傻子我就不见了。至于这篇文章该怎么做,你心中有数,回头傻子那里,我们在钱财上多多补偿,让他说不出话来。”

    蒙都头连声答应,又小声的补充说:“施衙内那里,也是这样打算。另外,褚姑娘也说,傻子太天真,已经忘了过去的身世,如果咱四处宣扬傻子的功劳,恐怕匪徒的余孽会找上他报复。那傻子待人全没防备,为了保护他,咱在报告里还是隐瞒一下为好。”

    掌书记立刻两眼放光:“你说的褚姑娘,可是海州第一才女褚素珍姑娘?”

    蒙都头点头:“正是那位褚姑娘,这件事被发现的缘由,就是他们在桃花林中举行诗歌雅会,听到荷花院里惨叫声,赶过去救援……”

    “停停停,拐子这种事,也不是姑娘们应该沾身的——这篇文章,从头到尾不要提那些姑娘们。”

    蒙都头有点为难:“可如果把这事儿,全弄成咱捕快的功劳,又有点说不过去——娘也,三月三本是女儿节,咱一群衙役跑到桃花观郊游,旁人没准要怀疑某的性别。”

    掌书记沉思起来:“那就让妙泰出面,就说妙泰发现蹊跷,通知衙役们过来查看一下,很不巧,你们撞破了拐卖事件……太好了,如此一来,整篇文章就完美了。”

    掌书记说的是:“如果妙泰出面告发,那么桃花观赶她出门就好理解了。而妙泰本来就是官宦女,让妙泰告发,既不影响她的声誉,反而讨好了她当官的父亲。

    掌书记郑重叮咛:“我给你实话说,破获了这么大的拐卖团伙,海州城的富商们,不免要为自家孩子的安全而松一口气。这件事报上去,府衙上,官方赏赐少不了,海州城的富商,也多多少少会犒赏一下那些替他们除去隐患的衙役们,所以这件事,钱财上面赏赐少不了。

    妙泰不是要搬出去吗?需要多少钱她只管开口!那傻子不是要出去谋生吗?咱重重酬谢他。另外,所有在场的小娘子们受了惊吓,今后不免需要用一些安神药——花多少钱没关系,府衙全部负担。

    在场还有些士子们——也没关系,让他们把名姓报上来,府尊可以答应他们在州试上予以帮助,让他们轻而易举通过州试成为举人,只要他们把嘴夹紧……”

    知州的各项慷慨政策中,唯有最后一点最诱人。那群在桃花林在中吟诗弹琴喝酒的青年学生,事到临头表现的还不如褚姑娘热心,现在,人人都能混上一个举人身份。

    举人身份意味着什么?大宋朝与读书人共治天下,有功名的读书人就是当代贵族。

    蒙都头扭着身子,很不好意思的悄声提醒:“书记,俺也是读书人。”

    其实,海州府城离云台山并不远,州衙里昨天接到消息的,掌书记今天中午才到,可见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早已经在府城的帷幄之中,已经运筹好了。所以掌书记毫不犹豫:“如此一件大功劳,落到都头手里——当今官家是道君皇帝,为了遮掩道士参与的内幕,一定会重赏立功者,就像我们重赏那傻子与施衙内一样。

    嘿嘿,为了堵住所有参与者的嘴,别让他们四处乱说,败坏了道家名声,道君皇帝是会不惜一切的,都头至少能得个越级提拔——你现在是吏员吧,这件事过后,也许能够给你赏赐一个品级冠带,让你成为正式的官员。比如,给个九品官县尉如何?”

    官员与吏员中间存在巨大的鸿沟,大多数吏员奋斗一辈子都做不成官员。偶尔有一个吏员享受了品级,成为官员,那简直是被雷劈了之后,再遭蛇咬的小概率事件。

    掌书记如此一许诺,蒙都头立刻被这个大馅饼砸晕了:“啊啊,亲娘也,咱从此可以穿绿袍了。”

    宋代低品级官穿绿袍,而吏员则是一身缁衣——也就是“黑衣人”。

    掌书记不耐烦的回答:“知州大人已经把案卷写好了,案卷中,请求给你正九品的待遇,朝廷打个折扣下来,也能是个从九品,可万一朝廷要越级提拔,没准你就是从八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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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一场香艳的路遇

    九品知县官——九品官已经是县长了。从九品,那就是“县政法高官”。

    当然,吏员即使升任官员,已经是“特恩”,他很可能就在这个官位上,一直到老再也无法升迁一步。

    不过,这些蒙都头并不在意,一步登天后,他就是官了,从此后他的子女也能成为官宦子弟……

    蒙都头乐颠颠的说:“娘也,这下俺真该给祖宗上香了,祖宗保佑,祖宗保佑……书记,你且坐着,我这就跟小娘子们讨价还价去。”

    州衙给的待遇如此优厚,几乎不存在讨价还价的余地。蒙都头把州衙的意思一转告,年轻士子们乐的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而大多数小娘子们顾虑自己的名声,也都纷纷表示同意封口。唯独褚姑娘皱起眉头,不甘心的说:“我们这些人,都是衣食无忧的人,原本也不指望官府几个汤药钱、压惊费。但这些被拐骗的女孩可怜,很多人的父母还不知道能否凑齐路费来接她们,官府既然发善心,不如多分点钱给那些被拐小娘子……”

    蒙都头哈哈笑了:“褚姑娘毕竟是衣食无忧啊……嗯,那些被拐小娘子如何回家,根本不是个难题,褚姑娘不知道,施衙内应该知道。”

    施衙内巴不得在褚姑娘面前显示自己聪明:“哈哈,只要有钱就行,等我们联系上她们父母,送一笔钱给急脚行,急脚们会安全妥帖的将他们运送回家。”

    褚姑娘瞪大眼睛:“急脚行里送的是书信,或许还有货物,怎么连人都能邮寄。”

    大宋朝的急脚行,确实能够邮寄人。

    宋代商业极其发达,不仅货物可以随便邮寄,连人也照常打包运走,当然这个打包不是像货物一样包扎,而是类似后代镖行一样,将人安全的护送至目的地。

    据说,宋太祖赵匡胤在从军之前,他的职业就是急脚行的“急脚”。他干的唯一一件邮递工作,就是邮递了一个女人,这才有了“千里送京娘”的传说。但是,大概因为邮递活人的工作既麻烦,又不顺心,赵匡胤干完他平生唯一一次邮递活后,决心不当邮递员,他跳槽去当皇帝了,于是有了商品经济极其繁荣的大宋朝。

    “不行,总得让姑娘们手头多点钱,我那份压惊费就转给小娘子们吧……州衙里如此慷慨,县衙怎么也得表示一下……”褚姑娘低声跟蒙都头讨价还价着,她倒不是为自己讨价还价,是为了那些女孩今后的幸福寸步不让。

    “这件事过后,被拐小娘子的名声不免受影响,衙门体恤她们,总得给她们一点钱,让她们今后出嫁的时候,不至于受到夫家小看……都头,我觉得一人一百贯比较好。”

    蒙都头苦着脸:“一人一百贯,总数得两千贯上下,哪有那么多钱啊?”

    褚姑娘紧跟着说:“我听说,从拐子手里缴获的钱也有这个数。”

    蒙都头责备的望了一眼施衙内,施衙内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好啊好啊,我有什么敢瞒住褚姑娘,我知道的事情褚姑娘也知道了,这很正常嘛。”

    蒙都头气的一个仰倒。

    没见过这样怕女友的男人,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沾沾自喜。

    “我们赔了两个兄弟,伤了半数衙役……”蒙都头为难的说。

    褚姑娘眼睛扫过那群青年士子。施衙内还没有觉悟过来,那群得了大便宜的士子赶忙说:“我们赞助,褚姑娘,咱得了好处,自然要表示表示,我出五贯。”

    五贯,这数目离期望金额距离太大,但褚姑娘还要好心提醒一句:“罗望京,你家也不宽裕,别五贯了,量力而为,多少是个心意——两贯吧。”

    得到褚姑娘的肯定,罗望京有点沾沾自喜,他的女伴赶紧出头:“我可以省下十贯脂粉钱,都拿出去赞助了。”

    施衙内看到场面火热插嘴:“哈哈,都别跟我争,头一份是我的,我出一百贯吧。”

    可怜蒙都头刚刚在荷花院举行了分赃大会,来到这里又进行了一次“强制自愿捐款”大会,他被迫“自愿”捐助了3贯的钱财,九百年后那种强制自愿,他算是提前享受到了。

    褚素珍最后募集了二百贯的钱财,虽然离期望值差得很远,但褚素珍不在意,一群书生,以及待嫁女娘身上有多少钱?他们身上都能挤出二百贯来,海州城那些大富商,岂不要捐助更多。

    海州城是什么地方?全大宋有六处官方许可的茶叶交易中心,每年全大宋的茶叶都从这六个“椎易物”场所流出,按大宋十五税一的纳税比率,六处茶叶交易中心每年上交的税金都是几千万贯。这笔千万税金乘十五就是交易额,那不得是数亿贯、数十亿贯,他们从指头缝里漏出一点……

    等褚素珍登记好认捐额,荷花院里已经收拾妥当,州府派来的道官也接手了对桃花观的审理工作。大队人马开始浩浩荡荡起行。最先出发的是衙役的队列,等衙役走后,小娘子们才不示声张的尾随其后。等这些人的队伍全走完后,桃花观又走出一辆马车——那是妙泰的马车……

    车队最前方,蒙都头骑着分赃过来的高头大马,吸引了绝大多数目光。

    此时天色阴沉,一场春雨快下了,因为此前衙役们封锁了桃花观,赶来上香的百姓都拥挤在路边,仰望着这行奇怪的队伍。大家都乡里乡亲的,守候在路边的香客大声跟认识的衙役打招呼,询问官府封闭桃花观的缘由。而破获了这样大的案子,衙役们不炫耀几句也浑身难受,他们边走边跟乡亲谈论着自己的功绩,不一会,整件事情——那篇在府衙早已经做好的宣传文章,逐渐传播开来。

    转过一个山弯,蒙都头望见路边一个驴背上熟悉的身影,他忙不迭上跳下来,堆起满脸堆笑打招呼:“豆腐西施,你怎么也来了?”

    骑在驴背上的女子二十五六岁,身材婀娜,标准的s形,皮肤像豆腐一样仿佛一把能攥出水来,她眉眼弯弯,身穿一身黑色衣裙,鼻尖微微上翘充满俏皮,虽然一身黑,但她坐在驴背上,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熟透的气息,像一枚熟透了的果子令人垂涎欲滴……但可惜,她这年龄在现代算得上“正青春年少”,在宋代已经属于超级“剩女”,是败犬中的败犬。

    驴上的豆腐西施也不下驴子,她用细白的长手指懒洋洋的梳弄了一下头发,那股媚入骨髓的熟女气息让随后的士子走不稳路,他们尽量保持着矜持——都斜着眼偷偷看着豆腐西施,恨不得一口将其吞入肚中。只见豆腐西施慵懒地皱着眉头,问:“刚听说了,说桃花观的道姑勾结拐子……”

第22章 馋猫望着鱼

    门g都头忙打断豆腐西施的话:“娘也,话可不敢luàn说,道观上的事情,向来由道监管束,咱可不能信口开河。”

    豆腐西施白嫩的手到了额头上,她róu了róu太阳xùe,继续皱眉:“可怜,那些孩子忽然被人从父母身边夺走……她们日日吃斋念佛,总教导别人与人为善,自己怎么能做下这种事?我还信了妙yù的话,以为来做一场法事,舍一点香油就能去除身上的霉运,哼哼,我真是瞎了眼,竟然信了骗子的话。”

    时穿恰好走到路边,他的目光不像士子那样害羞,偷偷mōmō躲着看,那火热的目光直接落在豆腐西施饱满的xiōng前,让豆腐西施不自觉的掩了掩xiōng口……这动作引起一片吞咽口水声,肇事者却很坦然,仿佛他如此不雅的看人,早已习惯了,他自来熟的chā嘴:“这就对了——忽悠嘛,他们嚷嚷‘与人为善’,那是求别人的,自己从不愿奉行。至于做法事也能消灾……哈哈,你若不付钱,道姑尼姑能替给你祈祷吗?都是骗钱的把式,不新鲜了。”

    门g都头赶紧引开话题:“哈哈,李三娘,这是个傻子,他说话你别在意……我早跟你说了,你早信我的话,什么克夫不克夫,巧合而已,别人怕我不怕,告诉你,这件案子之后,我也大小是个官了。”

    说到这儿,门g都头忽想起一事:“李三娘,我记得你那小院最近租不出去,你还打算租吗?”

    豆腐西施斜了门g都头一眼:“你呀,有那个贼心,没那个贼胆,我真敢嫁,你敢娶吗?”

    稍停,豆腐西施喜笑盈盈说:“都头打算照顾我生意?实话说,恨我那院子面积不上不下,租给官宦与茶商住,院子觉得小了点;但要租给平民百姓,院子又显得过大,实难找到个好租客。都头这么问,可是想搬到我隔壁,不怕我半夜去翻你的墙?”

    门g都头与豆腐西施就这样毫无顾忌的站在路边讨论着sī情,似乎海州城的老百姓早已习惯这对狗男女的浓情蜜意,一名路边的男香客还笑着调侃:“都头,豆腐西施真要敲你的门,你敢开门吗?”

    其实,豆腐西施跟门g都头似乎都是嘴上功夫,旁人一调侃,他们反而不好意思起来,门g都头赶忙岔开话题,憨笑着说:“不是我租你家院子,官府租——这些被救的女孩总要寻个落脚点,好等时间与她们父母联系,再住在庙院不合适,住在官署那更不行,我琢磨着,你那院子不大不小,刚合适她们闲住。”

    豆腐西施在驴上一扬手帕,咯咯笑起来,引得xiōng前一阵bō涛dàng漾:“哎呦呦,官府出钱啊,可不能便宜了你们,都头,凭咱俩的关系,我把房租提的高一些,还包伙食,算为那些被拐女娘尽点心意,你可别为难我噢。”

    旁边的衙役凑趣说:“凭你俩的关系——李三娘,你跟都头什么关系?”

    李三娘一声娇笑:“那个有心无胆的家伙,我夜夜给他敞着门,他都不敢从我这里路过。”

    一名衙役笑着调侃:“李三娘,你家的狗好凶啊,什么时候你把狗炖了给我补补身子,我当晚就mō上你的chuáng。”

    李三娘很果断:“那我们说定了,今晚我留门,明天我备嫁妆,可好?”

    门g都头赶忙讪笑着chā话:“都别吵了……李三娘,这会儿你要敢敞着门,真有人敢不管不顾的mō上门去——瞧,被拐的有十九名女孩,还有这位傻大个,这人被拐子敲了闷棍,还被连续灌了一个月的门g汗药,脑子已经浑浑噩噩,全不怕人情世故。

    这傻子,全忘记了本来姓名与家乡父母,本案结案后,官府恐怕也要负责安置养活。你瞧瞧,这傻子粗大壮实,刚才那话里又不信神佛不信邪,从不怕克夫,好男人啊。且他浑忘记了过去,白纸一张好调教,谁对他好他冲谁笑,多好的人啊……李三娘,你把他勾搭上了,这厮就是你的第八嫁——瞧瞧,多壮实的肌ròu!”

    豆腐西施啐骂一声:“呸,都头,你这么说话,看来是不打算娶我了,没良心的,往日里甜言蜜语,唯恐罪了我,如今才升了官,往日那些誓言全不算数了……呀,你说的傻子就是此人吗?好雄壮的一条大汉……嗯,傻傻的,嫁过去不用伺候公婆与小姑,倒真是个好男人。”

    豆腐西施望着时穿,颇有点馋猫望着鱼的神情。

    对面的时穿两tuǐ滑稽的耷拉在骡子两边上,他胯下的骡子也算雄壮,原本是匪徒精挑细选,准备用来驮运行李,好连夜逃离此地的。但这种程度的雄壮与时穿的个头相比就不算什么了。他身高比骡子高出许多,两条tuǐ只好耷拉在骡子身侧,双脚快挨上地面。

    这骡子是用来驮行李的,但它从没有驮过如此沉重的“行李”。为此,骡子挣得面红耳赤,鼻子频频喷着白气,脚步像醉汉有点发飘,蹄子东一下西一下的,走不成直线,看着骡子那哆哆嗦嗦的艰难,豆腐西施只觉得心痛。

    骑在骡上的时穿也觉得别扭,每个动作都不得不很小心,直唯恐骡子累趴下,那样的话,就改成骡子骑他了……作为他眼下最大的财富,他已经打算,如果骡子累趴那就扛着骡子走,至少扛回家去也是一顿ròu吧。

    豆腐西施憋不住,噗哧笑了:“糟蹋东西啊……大郎,你不如下了地,牵着骡子走。这可是六岁的骡子,腰还软,驮不动你这么重的物件。”

    大郎这词,如果不从排行上计算的话它是种尊称,相当于现代的“老大”。

    听到这声招呼,时穿解脱似的跳下骡子,长长的舒了口气后,感慨:“也好,哥坐在骡子上,心比骡子还累。这下子,骡子放心了。”

    感慨完,时穿歪着头打量着对方白嫩的脖颈……所谓古典美啊,也就是现代年画中嫦娥似的眉máo,典型特征就是脖子细长……这个少fù少fù的脖子可真白,锁骨……锁骨下面的沟壑……真美!在宋人当中真数少见。

    打量人啊,目视对方眼睛算礼貌,目光再低一点就是流氓。

    豆腐西施横了一下她那水汪汪的眼睛,娇笑着回头说:“都头,你说对了,这人真傻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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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传说中的怪人

    这位豆腐西施跟人说话一副自来熟的态度,一见面她就用老朋友的口气提醒时穿。如果再加上对方眼里隐含的盈盈笑意,上翘的嘴角透露的俏皮……时穿此刻只想到两个字:狐媚。

    啊,这真是一个文质彬彬的时代。

    如此一个美貌多情,浑身散发着熟透的气息,让男人见了就想搭讪几句的熟妇,搁现在,周边三公里的男人们早像闻到臭鸡蛋的苍蝇一样围上去。但如今,沿路的香客很自觉的躲开豆腐西施三尺——连那位口口声声打算娶豆腐西施的蒙都头也是,仿佛这女人身上长了刺。

    相比之下,更显得时穿的目光放肆。

    蒙都头亲热的招呼时穿:“时大郎,这位李三娘有套空闲宅院,离府衙不远——也就三四条街的样子。那座宅院二三十间房,正好安置你们一伙,你来见见房东,回头直接跟豆腐西施回家……”

    正说话着,后续的马车到了。一辆马车在时穿身边停下,车帘掀开,露出黄娥紧张的小脸,她紧紧盯着时穿,唯恐这傻大个说错了话。而时穿毫无所觉,大大咧咧冲马车上露出一个傻笑。

    这条路并不宽,马车这一停,后面的车辆被堵住了。黄娥的车上不只坐了黄娥一人,车停下没多久,车厢内其他女子便连声催促黄娥放下车帘。

    即便是现代,一个女孩被拐卖后,名声坏了,普通人家已不敢娶这样的女子。海州衙役体贴她们,用马车隐匿女孩子,使她们不用被沿途展览,被拐女孩很感激这份体贴,她们对黄娥这种毫不顾忌,抛头露面的做法很有点不满。

    很奇怪,黄娥这么精细的人,虽然车内同伴在连声催促,她依旧紧张的盯着时穿,直到时穿冲她展露了一个“一切放心”的笑容,并出声催促,黄娥才缩回身,让马车继续前行。

    时穿不伦不类的学读书人的姿势笨拙的拱手:“今后很长时间,恐怕要拜托……哦,豆腐西施是吧?要拜托豆腐姐照顾了。”

    豆腐西施咯咯笑了:“奴家叫李三娘。豆腐西施的叫法,是因为我有一座豆腐坊,城中的无赖子就起了这么一个绰号。瞧你白白净净、像读书人一样,可不要学城中无赖子。”

    明白了。原来蒙都头跟豆腐西施站在大路边,商谈着“半夜留门”的私密事,那叫正人君子;时穿一本正经的拜谢房东,偶然称呼了一句豆腐西施,那是城中无赖子行为。

    时穿背后,马车虽然行远了,但车帘后,那道紧张的目光依旧盯在他脊背上,在这目光的盯视下,时穿不敢随便,因为不知该采用什么方法跟豆腐西施交谈,他干脆转而催促蒙都头:“都头,天色不早了,我们不能耽搁。”

    蒙都头拍拍脑门:“娘也,多亏你提醒,我们这一路拖家带口,万一有什么耽搁,今晚回不了城了……李三娘,桃花观封了,一时半时开不了,看来你是烧不成香了,不如我们一起回城?”

    李三娘在毛驴上哎呦一声,神态慵懒的打了个哈欠:“这下可好了,听说这些拐子很凶恶,我刚才还在想,既然他们已经到了桃花观,会不会还有一些余孽游荡在外,如果是那样,单身走夜路,可让人心慌得很。”

    李三娘一边说,一边用手拍拍胸口。时穿的目光眺向车队尾端,远处,桃花观门口,那群踏春的小娘子们,已经开始动身。

    蒙都头的目光落在豆腐西施拍胸口的手上,他望着那一片跳荡咽了口唾沫,脸上却很严肃的呼喊道:“伙计们,快点动身,还二三十里路,得一路好走。”

    豆腐西施望了一眼庙庵,忽然叹了口气:“走吧,走了!”

    被拐卖女车队后面是十几具棺材,装的既有被击毙的歹徒,也有阵亡的衙役。长长的车队走在路上,装棺材的车辆不时陷进春天的泥泞里,时穿倒不亏他那一付大个头,遇到这样的情况,甭管马车上拉的是谁,他总是不用招呼就上去又拉又扛,车子拉出泥泞了,自己到弄得一身泥水。

    不过,他的辛苦没白费,衙役们都不想歇在城外,对于这样一个跑前跑后的热心肠,走不到半路,衙役的评价全变了……现在你问衙役时穿是谁,衙役的回答多数是:“那大个子,虽然说不全个囫囵话,眼一瞪挺吓人的,可那是个好人,心肠好,人善。”

    连豆腐西施在一旁也频频赞赏:“真个好男人,干活不惜力气,人傻,连偷懒的心思都没有,极品啊。”

    这伙人虽然奋力赶路,但道路泥泞,车辆沉重,等他们来到城门下,已经小半夜了。幸好守城门的士卒早已得到招呼,毫不犹豫的放着一行人进入。

    一入城门,那伙踏春的青年们首先立刻加快脚步,一声招呼也不打便越过衙役的队列,随后,他们在夜色中隐入各个巷道。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不打招呼告辞,最后走的施衙内施小胖领着家丁向时穿告别:“大郎,这些小娘子都是苦命的孩子。如今,官府未曾结案前,你怕是要跟她们安置在一起了。这么多小女子中就你一个大男人,该替她们撑场面的时候,你可不要撑不起来喔。”

    时穿摸摸脑门,又顺手捋了捋头顶上的短发茬,笑着反问:“哥怎么觉得,这话的口气像女人说的。”

    施衙内笑了:“好啊好啊,你听出来了——没错,这是褚姑娘的交代。现在她不方便露面,回头某会去找你,某认捐的那些钱财,会如数奉上,你还有什么需求,只管开口。”

    施衙内随机拱了拱手,准备告辞:“好啊好啊,说起来,某真对你感到特亲切,你身上有股味道跟我的姐夫很像……算了,回头再见。”

    马蹄声声,施衙内护着一辆香车钻进附近的小巷,时穿愣了一下,转身跟蒙都头搭讪:“施衙内说他有个姐夫,都头,你见过他姐夫吗,长什么样,是否……也像我一样,做事傻头傻脑。”

    蒙都头笑的很欢实:“娘也,大郎,这可是你亲口承认的,从今往后,你可别怨我说你傻……娘也,施衙内那姐夫可是大能人,人家一点都不傻,比你精明的多。”

    时穿再问:“刚才施衙内说,我身上有股味道跟他姐夫很像?”

    蒙都头上下打量了一下时穿:“亲娘也,他不说我还不觉得,现在似乎越看越像……不对,你傻是因为脑子坏掉了,施衙内他姐夫精明得跟猴似的,十几万贯的买卖,茶商只要报出斤两,他上眼皮一碰下眼皮就能报出总价,而且精确到一个铜板。

    这样的人,满海州城都说他是琉璃猴子,可我怎么觉得,你身上却实有股味道,跟他姐夫很像。嗯,你还别说,如果你不露出那憨傻的笑容,只管随随便便一站,跟施衙内他姐夫简直是一个宅院里教导出来的……我不是说你俩的相貌相像……对了,是举止,你俩的举止神态,待人接物的态度,都仿佛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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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发愁的事

    蒙都头咂巴砸吧嘴,继续说:“当然,傻子你的举止倒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可我总觉得,你对人说话虽然客气,骨子里面总有点不对劲……啊,我想起来是哪里不对劲了。

    我们这群衙役,在读书人眼中是等而下之的低贱人,他们对我们说话,要么是干脆的吩咐,要么带着一种屈尊俯就的宽容,唯有施衙内的姐夫和你,跟我们说话时,仿佛没感觉到身份的差距——你是真心拿我们当兄弟的说。

    娘也,施衙内的姐夫也是这样,据说他跟码头上的挑夫,也是这样说话,所以施家虽然是后来的,但海州城几大茶商即使联手挤压,也挤不走施衙内的姐夫。”

    这已经不属于奇人的范畴了,时穿觉得,蒙都头描述的感觉很令人熟悉,有点像邻家宅男……平等,看人没有高低贵贱的思维惯性,唯平视而已。这样的人,应该出现在古代吗?

    蒙都头咂巴砸吧嘴,遗憾的继续说:“没办法,那几大茶商虽然是根深蒂固的百年家族,但架不住施衙内那位姐夫擅长经营。同样码头上几艘船靠岸,那些扛大包的宁愿先装卸施家的船,别家出多少钱都挖不走……于是,施衙内那姐夫得了‘琉璃猴子’这绰号。

    奇怪了,你说你是个傻子,你跟人说话那神态纯粹发自纯朴,根本就想不到身份差距,那琉璃猴子的态度,难道是后天教导出来的?什么样的家族会教导人这些技巧……嗯,施衙内这姐夫,据说也是来历神秘,莫非你们两个真有亲?”

    蒙都头说了那么多,时穿只总结出一句话,似乎施衙内那位神秘姐夫,待人接物的态度与他很相像。

    两人边走边谈,蒙都头一路挑选僻静巷子钻,队伍转过一个街角,一条灯火辉煌的街道出现了。

    借助街道上昏黄的光线,时穿发觉蒙都头说话时似乎陷入回忆中,想的非常专注,他随口问:“施衙内那位姐夫,如今还在城中住吗?”

    蒙都头长叹一声:“都说好人不长命,施衙内他姐那么和善的一个人,小产死了。从那以后,施衙内他姐夫越发深居简出。一般人见不到他。

    施家在海州毕竟根基浅,近日我听说:几大茶商正商议着,选送族中貌美的女子去拉拢那琉璃猴子。这事万一成了,从此施姐夫就不再是‘施家的’了,或许成了别家的姐夫。”

    说到这,蒙都头点点头:“难怪施衙内那么肯帮你,他们施家惯会捡便宜,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一个姐夫,没几年的工夫替施家挣下了百万家产,那施衙内花钱如流水,无论他多么糟蹋钱,都赶不上姐夫挣钱的速度,如果今后他姐夫成了‘别家的姐夫’,施衙内的钱袋子就要紧了。

    嗯,你这傻子,如果有施姐夫一半的精明,那施衙内今后就有了钱袋子……不错啊,凭你在庙里戏弄观主的扮猪吃老虎,没准培养培养,也是琉璃猴子第二——这施衙内有眼光。”

    正说着,一路擦汗的豆腐西施催着小驴从后面追来,说话的声音充满了解脱:“回家了回家了,这一路上,可真是累死人了……都头,是先安置这些人,还是先去府衙报到。”

    蒙都头大手一挥:“亲娘也,这小半夜,大尹(知州)早已经安歇了,某身后还有几名兄弟的尸身,先挨家挨户把他们送回家,再把小娘子们安置了……明天且让小娘子们歇一天,放松一下心情,我也睡一个好觉,等后天,大家再一起上衙门。”

    紧接着,蒙都头冲时大郎一拱手:“大郎,我兄弟们伤亡过半,抽不出人手替你守夜了,明天我派另外的兄弟过去陪伴你,今天晚上,小娘子们就拜托你了。”

    说完这话,蒙都头扭头就走,一众衙役拉着尸体车,呼啸着引入黑暗的街道,街道上只留下三辆装满被拐女孩的马车——说它们是马车,只是习惯称呼,因为拉车的牲畜是蒙都头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牛。这些牛大约是耕田的出身,非常温顺……这就是说那些牛比时大郎还傻,人不催促不迈脚步。

    人都跑光了,豆腐西施望着牛车,疲惫的催促不知所以的时穿:“大郎,我家就在前面的巷子,我先去家中开门,你守着牛车,等我叫上邻居帮忙,再一起牵车子走。”

    时穿不曾摆弄过牛车这玩意,他挠着脑袋,发愁的说:“夜深人静……要不,让女人们下车走过去,车子就扔在这里,爱谁谁。”

    环娘从第二辆车上露出小脸:“啊呀,哥哥也有愁的时候——环娘不吃闲饭,环娘在家里的时候赶过牛车,我看第一辆车上是头老牛,只要用腰带绑成绳索,把车辆串起来,哥哥在前面牵着老牛走,后面的小牛会一个跟一个,绝不乱跑……要不,我来帮哥哥。”

    黄娥紧跟着从后面露出头来,把环娘拽回车中:“别闹了,你这么小的人,添什么乱。”

    环娘再度从车中探出头来:“我在家里赶过牛,我二哥比我还小就开始放牛了,环娘虽然力气小,但也有帮到大哥的时候。”

    豆腐西施在路上也打听了一下被拐女孩的身世,她叹了口气:“家里还能有一头牛——这环娘也出身殷实人家,可怜呐。拐子名册上没有记录的,就是这位小丫头吧,听说她也记不起家乡的名称,那她这辈子,岂不是再也回不了家了?”

    时穿默默摇摇头,稍后,几条腰带从车中递了出来,时穿把这些腰带绑成绳索,一个个将牛车穿了起来,也将自己获得的那匹骡子绑到一块,这些工作做好后,环娘兴冲冲的从车里钻了出来,一叠声的催促说:“哥哥,把我放到牛背上。”

    时穿随手拎起小人,黄娥赶紧在身后喊:“哥哥,按住牛角,小心惊吓了牛。”

    环娘清脆的回答:“不碍事不碍事,老牛脾气可好了……乖,向前走。”

    环娘在牛背上用小手拍击着牛脖子。

    说也奇怪,老牛舒服的喊叫了一声,稳健的迈动着步伐,跟着豆腐西施与时穿钻进了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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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讨好的媚态

    走在巷子中,豆腐西施边走边介绍:“我家屋子其实离府衙远着呢,你别听蒙都头信口开河,我家的屋子是个僻静巷子,这是我前一位死鬼男人留下的,宅院很大,我把它隔开了,前院出租给别人,贴补一下家用。

    这院子后院临街,我隔出了一排房,开了一间豆腐坊……这些车上都是女子,你住院里不方便,或者你可以住我的豆腐房,我自搬去院中,夜里也好照顾那些女孩。”

    一路上忙了这么久,时穿已经瞌睡到了极致,他没听出豆腐西施话里的蹊跷,脑袋像小鸡叨米一样上下点:“这么晚了,你豆腐坊里还有吃的?赶紧给孩子们胡乱弄些吃的,随便烧点热水,让她们洗了睡吧。”

    时穿说话的工夫,只顾照顾小娘子们,没听到小巷深处传来的石磨转动的隐隐声响,豆腐西施却听到了,她松了口气:“我雇了女使帮我磨豆腐,今儿我去上香,骑走了拉磨的驴,没想到女使早到了……她既然开始拉磨了,吃的东西我家有,你们先喝几碗热豆浆,吃点豆腐花,尽快安置下来,还想吃什么,等明天天亮了,我再去置办。”

    时穿昏昏欲睡地回答:“这样最好,折腾了一整天,昨晚大家也都没有睡好,我整晚守夜,累的……赶紧,床在那里?”

    一声剧烈的狗吠声从门里响起,但马上,狗叫声便充满讨好的意味,豆腐西施下了毛驴,吆喝:“小黑,大半夜的,别吵醒了邻居……大郎,我先把家里的凶狗安置了。”

    院门打开,一头壮实的狗立刻窜了出来,它猛烈摇动尾巴,见到女主人身边还站了一个陌生人,立刻发出一声咆哮,前爪紧紧趴在地面,牙齿露出来,发出呼噜噜的威胁声——这狗如此凶恶,让准备下车的女孩子们立刻发出尖叫,胆小的女孩已经软倒在地下。

    时穿伸出手来,做出抚摸的姿态,展现出一个自认为厚道的笑容,冲狗说:“乖,别闹,到哥这来,哥有糖吃。”

    豆腐西施见到时穿伸手,急忙说:“别,这狗凶得很,见了陌生人……”

    豆腐西施说不下去了,因为随着时穿伸出手,那狗先是呲了呲牙,但马上狗居然笑了,而后它顺着时穿的手,在地上打了个滚,露出软软的肚皮。

    曾经帮豆腐西施驱赶了多少登徒子,咬伤了无数心怀叵测的男人们,陪伴豆腐西施度过多少日日夜夜的忠心大黑狗,居然冲着眼前这位陌生人笑了——它露出那讨好的笑容,豆腐西施确定无疑!那绝对是个笑,连她自己都从未见过。

    小狗呜呜咽咽,听任时大郎的手指在它下巴、肚皮上挠痒,但可惜好景不长,时大郎逗弄了小狗一下,揪着小狗的耳朵把它提了起来:“享受够了,来,见见你的新房客,听好了,以后见到她们就摇尾巴,不许冲她们呲牙,她们让你咬哪个,你就往死里咬,出了事,哥罩着你。”

    大黑狗媚笑着,把曾经的女主人丢到一边,完全不理会,只管猛烈的冲新来的女孩摇尾巴……被拐子看上的女孩当然都是美人胚子,这些女孩见到雄壮的大黑狗努力做出讨好的媚态,像得了一个新玩具一样,走过路过,不忘顺手摸一把。

    这算是安置下来了。

    时穿拖着疲惫的身体,给那些女孩打来了热豆浆、豆腐脑,又端过去热水让她们洗漱……等一切做完了,豆腐西施已用几张桌子,在自家店中拼成了床,铺好了床褥——时穿倒头就睡。

    临睡前,隐隐约约听到豆腐西施娇笑着说:“本来,是我家大黑狗看守铺面,你既然住在这里就警醒点,别让窃贼偷走了铺子里的东西……”

    警醒?睡梦中,时穿朦朦胧胧中感觉身边多了点东西,这东西的存在让他很不舒服,他蠕动着身子想把那东西排斥出去,但隐约中那个模模糊糊的存在,似乎向他透露出善意,似乎在向他祈求,遭到时穿的排斥后,那模模糊糊的物体散发出浓重的哀伤。

    时穿太累了,来到一个新地方,他几乎没有合过眼,感觉到那东西不会危害自己后,时穿勉强挪了挪身子,给那东西在他身边留出一块地方,那东西立刻满意的紧挨他身边,仿佛小狗挨着主人一样,热乎乎的卧了下来。

    快天亮的时候,又有一个更小的物体游动到他身边,挨挨擦擦的,似乎也想挤出一块地方来安身。考虑到身边已经有一个多余物了,时穿也不在乎多来一个,他稍稍挪动了身子,又腾出一块空地,此时,身下几张桌子拼成的床似乎有点失去平衡。

    时穿只好在睡梦中小心翼翼的维护着桌子的微妙平衡……这通觉睡得真累啊,他身子一直紧绷着,神经也非常紧张,毕竟肚腹部位多了两个外来物体,导致脑海中一直绷着弦,以至于天亮的时候,他只感到浑身腰酸背疼。

    晨光微露的时候,街道上隐隐约约传来报晓的声音,那是一个男性粗嗓门,声音中说不尽的沧桑,吆喝到:“天色晦暗,细雨朦胧,出行备伞……”

    没错,这是大宋朝城市的早晨。

    报晓声是天气预报,这是大宋朝独一无二的寺庙服务。每月佛庙里的和尚都按划分的片区,挨家挨户的收取几个铜板作为服务费,而后在每天天色微亮的时候,就派出修行有成的中年和尚、头陀,散入各自服务的片区,用清亮的嗓音叫醒市民,也顺便替市民提供天气预报。

    时穿住在豆腐西施的店里,店面前门临街,这间豆腐店是百年老店,街道因此的得名为豆腐巷。头陀的报晓声只隔一层门板,声声入耳。当这报晓声在街头响起,院中已经有了轻微的脚步声——古人照明手段缺乏,所有必须最大限度的利用自然光线。大多数人鸡鸣的时候就要起床、挣钱养家,而天刚黑的时候则开始上床。对于普通小民来说,各种照明手段都是奢侈品,他们除了日光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照明手段。

    不用豆腐西施招呼,时穿轻轻的从桌子上跳了起来。脚临落地的时候,桌子突然一歪,时穿赶紧用手扶了一下桌脚,以免桌子失去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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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哄女人的手段

    没错,桌子与他挤着躺的是黄娥与环娘,原本这两个人被安排在同一个房间内,黄娥见不到时穿,把环娘哄睡之后便开始四处寻觅。等她找到时穿,顿时,所有的担忧与惊恐、所有的委屈与烦闷都不见了,她心安理得的紧挨着时穿挤着睡下。

    没想到与她同屋的环娘虽然睡了,但精神依然处于高度紧张当中,半夜见不到同屋姐姐,马上惊恐地跑出来寻找,好不容易找见了,便不肯离去。

    多小的姑娘,在整个拐卖事件中,环娘居然一声没哭。而黄娥看似神态镇定,还时不时的替时穿遮掩,但从她今夜的动作看,她的心,依然处于高度惊恐中。

    这场变故,带给孩子们什么样的心灵伤害啊。

    时穿的被子并不大,三个人挤在一块,那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都缩成一团。

    即使在睡梦中,黄娥依然紧紧抓着时穿的袖子,而环娘则紧紧抓着黄娥的衣襟。时穿跳下桌子的时候,身子像游鱼一般的一滑,衣角轻松地脱出了黄娥的手掌,黄娥马上感觉到手里空了,她眼睛没睁开,手指四处乱抓,呼吸慌乱起来,时穿赶紧脱下外衣,将衣角重新塞进黄娥手中。

    黄娥抓住衣角,扯到鼻子短,嗅了嗅,脸上的肌肉开始放松,呼吸重新平稳起来,继续沉睡中。

    时穿站在桌边,顺手将桌子整理了一下,将两个小人挪到了桌子中间,把被子替两人掖好……此时,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时穿身子一闪,上一个画面图像他还在桌子边,满脸疼爱的掖被角;下一个画面图像中,他已经出现在门口——连个画面之间的转换仿佛没有时间间隔,当然,也无声无息。

    时穿轻轻的拉开了门,冲豆腐西施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这个动作似乎古今通用,豆腐西施立刻合拢了嘴巴,透过门缝观察着屋内:“两个孩子怎么跑到这来,我那个死狗,居然一声没吭。”

    话音刚落,豆腐西施抱怨的主角出现了。

    那条黑狗窜到门边兴奋的吐着舌头,冲时穿狂摇尾巴——这时,时穿依旧做着那个噤声的动作,黑狗仿佛顿时明白时穿的意思,它舌头吐的老长,尾巴摇的频率很快,但却没有发出一声吠叫。

    昨天抵达的时候,夜色昏暗,巷道内只有星光与邻近街道的灯火余晖,在夜色下,那条狗看起来是黑色的,此刻天色微明,才发现狗的肤色其实是枣青色的,略略偏于暗红。

    这是一只土狗,品种说不上来,个头比一般土狗略略雄壮,它脖子扬得老高,皮毛油亮,看起来营养充足。

    因为对方并没有乱叫,时穿满意的伸出后去,拍拍狗的鼻子——狗鼻子一般不让人乱摸,但时穿伸出手去,狗却没有做出攻击姿态,它亲热的用鼻子拱了拱时穿,而后满意的在地上打了个滚,冲时穿亮出柔软的肚皮。

    豆腐西施咯咯一笑,旋即用手捂住了嘴,担心的看看屋内,依旧用细白的手捂住红润的小嘴说:“时大郎哄女人的手段一定高明,瞧,连第一次见面的母狗都对你如此亲热。”

    时穿板起脸来,很不满:“豆腐西施,我怎么得罪你了,你要隐射我是公狗?”

    豆腐西施憋着嗓子笑了起来:“习惯了习惯了,我最见不得献殷勤的男人,常常忍不住嘲讽几句,今日也是,时大郎莫怪……这天色已不早了,奴家该开店做生意了。咱小门小户,一日不营生,当天要饿肚子的。”

    时大郎压低了嗓子:“如今天色还早,让她俩再睡一会,等会我帮你搬东西,放心,不耽误,保证不误你的事。”

    豆腐西施马上顺竿爬:“那好呀,我有两板豆腐,几桶豆腐脑,平常这些东西都是我与绿娘生拉硬拽,今日有大郎帮手,正好省点力气。”

    时穿立刻跳出来,回身轻轻地掩上门,扬起下巴询问。豆腐西施捂住嘴,一指旁边的磨坊,那里,正飘荡着豆腐脑的清香。

    豆腐脑是装在三个大木桶中,木桶本身很厚重,再加上满满一桶豆腐脑,怕要超过二百斤。

    豆腐西施指着木桶:“我们两个女人在扁担这头,你在扁担那头……今天,我多做一点,两桶拿去店里买了,一桶你提去后面,给姑娘们当早饭吃。”

    时穿二话不说接过扁担,一头担起一只大木桶,稳稳的挑了起来,快步如飞的挑到店门口——豆腐西施在磨坊中惊愕的说不出话来,而雇来的女使绿娘,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这还是人么……天爷,两只大木桶加一根粗杠子,怕有五百斤上下吧……”

    时穿挑担子时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以至于豆腐西施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挑着桶出门,只留下豆腐西施在原地发呆,女使绿娘的话唤醒了豆腐西施,她喃喃:“难怪衙役们说,凭多么凶恶的匪徒,时大郎总是一拳一个,擦上是死,挨中更是一个亡。我原以为又是蒙都头信口开河,原来……”

    豆腐西施深深的吸了好几口气:“原来那蒙都头根本没有说实话,这话哪里夸张了,简直是故意隐瞒真相。这汉子身怪力,大约已经不像人类了——”

    绿娘身子发抖起来,她指着门口,结结巴巴的说:“他……”

    时穿又回来了,他顺手将扁担——也就是那根粗杠子,立在墙角,一脸天真的询问:“还有什么要搬的?”

    豆腐西施傻呆呆的一指桌上的两板子豆腐,时穿马上很非人类地走过去,一手一个,托起两板豆腐,仿佛掐着两块馍馍一样,脚步轻松地走出门去……

    平常的日子里,豆腐西施总是做两板豆腐,两桶豆腐脑,卖完这些就关门歇业。这样的简单再生产,已经持续很多年了,同样,这种固定模式的生意类型,也是大宋朝大多数商家的选择。

    不是豆腐西施不想扩大再生产,只是两板豆腐、两桶豆腐脑,对周边的街区来说,已经市场饱和了——古代交通上不方便,食品保鲜手段也匮乏,很少人有兴致穿越大半个城市,只为买一点小食品带回家去……当然,也不排除某些富贵闲人愿意如此消磨时光,但对大多数人来说,生活的重担以及消耗在路上的时间,使他们即使有闲钱也没这个精力。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尝试着扩大规模,那么,卖不了剩下的东西可没有冰箱储存,大家都小本生意,如此折腾两三次,家底就要赔光了。

    所以,大多数小本生意不得不每天重复着固定的模式,制作同等数量的货物,卖给通常的老顾客。即使偶而有几个慕名而来的顾客,来得早没准能买上,来晚了……对不起,大爷我不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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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流言的诞生

    但慕名而来的顾客,毕竟是偶然行为,而不是例常现象。所以,豆腐西施的今天,跟往常没什么不同,多做了一桶豆腐脑——小桶,跟小娘子们做早饭,其余的照旧。

    天蒙蒙亮了,屋内黄娥依旧捏着时穿的衣襟在酣睡,豆腐西施在门外已急得跺脚。时穿只好轻轻钻进店里面,蹲下身,把两张桌子并成的床轻轻托起,努力维持着桌子的平衡,将其移到屋角,而后歉然的、手脚麻利的拆卸门板——于是,李三娘的豆腐店开张了。

    时穿的动作很轻,也很快,整个过程中李三娘光顾发呆,等她反应过来,时穿已经摆好了货物,抹好了桌案,挂出了招牌……第一个客人也上门了。

    第一位客人是隔壁的贺五,他提着一个精致的小篮,一进门就抱怨:“豆腐西施,怎么今天开门这么晚,昨天三月三你没开门,我也就不说了,今儿这么晚开门,还让不让人活了。”

    时穿做出小声的动作,看到贺五没反应,干脆伸手捂住贺五的嘴,目光凶狠。贺五呜呜两声,时穿伸出一个指头,做出嘘的动作,指点一下屋角酣睡的两位女子,贺五连连点头表示明白,时穿慢慢的松开了贺五的嘴。

    解脱束缚的贺五赶紧溜近豆腐西施的身边,豆腐西施连胜道歉,贺五望望时穿高大的身影,压低了嗓门,冲豆腐西施笑得很鬼祟:“李三娘,你又嫁了?这位可是你的新男人?好恶哦,还是拖油瓶的,哈哈。”

    屋角的黄娥听到说话声,翻一下身,时穿露出责备的眼色,贺五嘿嘿而笑,豆腐西施面红耳赤:“五哥,你又多嘴。两位,今日本来就晚,你再唠唠叨叨,难不成不想做生意了?”

    贺五将手中的篮子举了举,压低嗓门说:“这不,东西都准备好了,就等吃了你的豆腐就去做生意。”

    吃了你的豆腐就去做生意,这话怎么那么暧昧。

    屋角又传来翻动声,时穿嫌对方啰嗦,急着赶对方出去,他快手快脚的盛起一碗豆腐脑,一句话不说,塞给贺五,而后瞪起牛眼睛,催促贺五:吃完快走。

    时穿本来就高大,他一句话不说,瞪起眼睛,豆腐西施马上体验到衙役念叨过的“气场阴冷”。

    这一刹那儿,时穿身边变得死寂一片,仿佛时间在他周围凝固了,在他的逼视下,贺五慌慌张张的丢下三文钱,紧赶着呼噜呼噜吃完豆腐脑,嚷嚷一声:“李三娘,豆腐给我送到家里——照惯例啊。”

    豆腐西施连声答应,并催促绿娘给贺五家送豆腐,此时她一点没有衙役那时的惊慌,只嗔怪的用肩膀一扛时穿,希望把时穿顶到一边去……但马上,她感觉自己仿佛像撞上了一堵墙。

    “哎呦呦……”豆腐西施揉着肩膀,嬉笑着:“哪有你那么做生意的,满满一大碗啊,都像你那样卖豆腐脑,我今天要赔死了。快让开,我开店做生意的,你板着一张欠债八百万的脸,谁敢上门。”

    时穿讪讪让到一边,豆腐西施开始上柜卖货,闲的无聊的时穿走在店门口,望着渐渐有了人气的街道,嘴里低声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已经有了城市的模样,也似乎有了市民阶层。瞧着人来人往的,虽然看起来很匆忙,但好像比现代人多了点什么,啊,还似乎少了点什么……

    对了,自信,多了点自信,或者说是‘对未来生活预期的满意’,少了点紧张感……那些人脸上的表情肌是松弛的,这让他们脸部的线条很柔和,很阳光……

    女人,对了,这时代的城市是‘两性城市’,逛街的既有男人,也有女人,除了这个时代之外,明清的大家闺秀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将自己的人生当作坐牢,以自己的房子为监禁地。所以,那时的城市是单一性别的,街上走的大多数是男人,敢抛头露面逛街的,被男人碰一下手都要砍断手来显示‘贞洁’。

    两性的城市,让城市的色彩顿时缤纷起来……那中年少妇,头上插着一枝花,走起路来风姿摇曳——原来穿古装也很好看啊……”

    正嘟囔着,那个头上插着一枝花、穿着大红丝绸衣服的女人走进店来。她进店来先不买东西,东张西望的,带着一副侦探的表情,等见到穿短衫、站在店门口阴影处的时穿,她眼前一亮,别有意味的笑了。

    “难道这里的是一位不正经女人,怎么笑得如此鬼祟?”时穿心中想。

    豆腐西施热情地招呼这位中年妇女:“顾二嫂,你稍等,忙完了手头这位客官,我马上给你打豆腐。”

    顾二娘笑着回答:“今儿我来两块‘小宰羊’——两块。”

    相传豆腐制作技术是汉代淮南王刘安始创的。但他只是记录者,并不是发明人。这位图谋皇权的淮南王为了增加名气,曾招集大批方士,改进了当时许多民间技术,并将这些技术整理成册,这就是《鸿烈》(后称该书为《淮南鸿烈》或《淮南子》)。

    刘安的门客整理了农民制豆腐的方法,改用石膏或盐卤作凝结剂后,洁白细嫩的豆腐制作出来了。到了宋代,因当时民间有不吃肉的习俗,豆腐便成了代替肉类的蛋白质。当时的人们将豆腐呼为“小宰羊”,认为豆腐的白嫩与营养价值可与羊肉相提并论。

    宋代豆腐作坊在各地琳琅满目。当时的豆腐有南豆腐、北豆腐、老豆腐、嫩豆腐、板豆腐、圆豆腐、水豆腐、冻豆腐、包子豆腐等种类,还有豆腐鲜货制品,包括豆腐干、豆腐皮、豆腐脑等;豆腐的发酵制品则有臭豆腐、乳腐、长毛豆腐等。而宋人笔记中记录的豆腐名产有:安徽的八公山豆腐、湖北的黄州豆腐、福建的上杭豆腐、河北真定府的豆腐脑、广西桂林腐竹、浙江绍兴腐乳等。

    豆腐西施边跟顾二娘寒暄,边快手快脚递给对方割好的豆腐:“二娘,你家小七娘今天又要吃豆腐羹么,最近她又学了什么点茶的手段?”

    顾二娘悄悄一指时穿的背影:“我刚听说你又嫁了,是这个汉子吗?”

    豆腐西施顿时满脸通红,稍停,她泼辣的问:“哪个在胡说?”

    顾二娘笑得很开心:“贺五刚才路过我门口,说你屋里多了一个穿内衣的汉子,那汉子一句话不会说,还带了一大一小两个拖油瓶的女娘……三娘,我说你嫁谁不好,即便一嫁再嫁,最后也不能找一个哑巴啊,还是个拖油瓶的哑巴?你说你要模样有模样,要产业有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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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占着茅坑不拉屎

    “谁是哑巴,谁?”时穿不客气的插话。

    他这一插话,豆腐西施更加羞得手足无措,她急着上前推时穿:“看看你都对我做了什么?你还站这儿干什么,快回屋里去。”

    时穿与豆腐西施前后答话,似乎都忘了把主要问题给解释清楚,如今豆腐西施对时穿又推又搡,说话的口气语气说像责骂,还不如说像撒娇。顾二娘马上展现出一付“我明白了”的表情,等时穿被推走后,她望着时穿的背影,若有所思的评价:“虽然看上去有点傻,但长得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不常晒日头,经常坐书房苦读的那种……书生。

    嗯,也应该是那种人,李三娘你嫁了七次,哪次不是有身份的人,选的汉子不是城里的吏员就是寓公……李三娘,回头把你这汉子我也用一用,我家小七新近学了几个点茶手段,让你家汉子品一品,如果能顺手做出几篇酸文来,我定要重重酬谢。”

    宋代把所谓顺口溜、打油诗,统称为酸文。

    李三娘跺脚:“他不是我汉子……我跟你说不清楚,回头你去问蒙都头。”

    顾二娘带着长者的宽厚回答:“说不清楚就别说……啊,这事儿连蒙都头都知道了?我就说嘛,蒙都头那个胆小鬼,站着茅坑不拉屎,老说打算娶你,只见楼梯响,不见人下来,弄得一县的男子都望着你干流口水。”

    刚才买了豆腐的客人还没走,很八卦的在一旁笑了起来,插嘴说:“顾二嫂误了,豆腐西施独门独院,若不是蒙都头帮衬,县里的无赖子早就拆了豆腐西施的门板,所以,别说蒙都头占着茅坑不拉屎,焉知不是李三娘占着蒙都头那座茅坑。”

    豆腐西施欲辩无力,恨自己的嘴平时很流利,都能把死人说或活人说死,偏这个时候她不知该从哪儿说起……幸好幸好,黄娥恰如其分的醒了,她手里捏着时穿的外衣,惊慌的喊:“哥哥,哥哥——你去哪了?”

    等看到满屋子的客人,黄娥立刻恢复了清醒,她一派大家闺秀的姿势,静静地坐了起来,温婉的用手指梳弄着头发,很有气度的询问:“李家三姐,我哥哥去了哪里?”

    市井小民哪里见过这种典型的大家气度,店中的闲杂人等被这气度镇的说不出话来,顾二娘眼睛发亮,她望了望豆腐西施:“她称呼你李家三娘?”

    豆腐西施读懂了顾二娘两眼发亮的原因,她警告性的瞪了后者一眼:“当然了。”

    顾二娘喃喃:“原来他真不是你汉子,原来——他的外衣在这位小娘子手里。”

    豆腐西施回了黄娥一个礼,学着对方的口吻回答说:“时家大郎出去了,现在大约是在后院。”

    黄娥举步要走,发觉自己的衣襟被人扯住,她回头一看,环娘还在床上瞪大眼睛望着她,她静静躺着,但手上紧紧抓着黄娥衣襟不放手。

    黄娥摸摸环娘的小脸,轻声招呼后者起床。两姐妹收拾一下床铺,并排站在地上冲豆腐西施福了一礼,再叉手不离方寸向顾二娘打招呼,并礼貌的宣布:“我两姐妹准备更衣,失礼了,请准许我等告辞。”

    两人款款的离去,准备上厕所。

    环娘小脸憋得通红,但她依旧迈着小碎步,跟着黄娥有礼貌的走出店铺……这两女孩显示出来的教养,让顾二娘两眼发亮,等这女孩一出门,顾二娘一把抓住豆腐西施的手,着急的问:“你跟这两女孩什么关系?”

    豆腐西施叹了口气:“这事……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总之,都是苦命的孩子。”

    “苦命,太好了,我不管了,既然她们住在你家里,这事就拜托你了,苦命之人一定缺钱,你跟她说,我付钱,待遇优厚。”

    “那个大的,听说是官宦人家女娘……”

    “官宦人家,更好——我就喜欢官宦人家。”

    豆腐西施挥手甩开了顾二娘的拉扯:“顾二嫂,你家小七是准备做妾婢的,学人家官宦人家小娘子的气派做什么,没得让人正妻憎恨。”

    顾二嫂举起手,又想拉扯,豆腐西施赶紧躲到一边。顾二嫂只好空悬着双手,着急的说:“正妻憎恶算什么,只要他郎君怜悯,多多给点钱,最多十年,我家小七就能获得自由身,等她出来后,身上的钱丰厚,哪里找不上一个好郎君嫁了。”

    豆腐西施无力地点点头,敷衍道:“那好,我帮你问问……不过,他的脑子不灵光,时好时坏的,过去的事情全记不得,能帮上多少忙也说不定。”

    顾二嫂啐了一声:“这么护着他,如此知根知底,还说不是自家男人,谁信?嘻嘻嘻,养这样一个傻子,我看值。傻大憨粗的,做起活来好一把力气;人傻就不知道勾三搭四,只一心一意对你,李三娘,好手段啊。”

    绿娘在一旁点头:“没错哦,这男人手脚好快的,百十斤的豆腐桶,轻轻一抓就起来,往常我跟三娘累得浑身汗才能抬进店中……三娘,今后只要抬豆腐,都喊他帮忙。”

    豆腐西施跺脚:“我跟你们说不清楚,罢了,今晚县里出榜单,蒙县尉在桃花观击杀了几个拐子,你们见了榜文就知道了,那傻子人虽傻,手却不笨,咱背地说人……”

    豆腐西施顿了顿,跺脚:“我去与大郎说,成不成可不敢保证。”

    “你去你去”,顾二嫂欢天喜地:“左右无事,我就在这里坐等。”

    ************

    后院里,等候上厕所的女孩们已排成长队,一名年纪大、名叫素馨的女孩正竭力维持着队伍,见到时穿慢悠悠走来,女孩们脸一红,扭捏一下,却谁也没离开队伍。不一会儿,黄娥与环娘一同走了过来,她们走走停停,脸憋得通红,连跟时穿打招呼都忘了,只低着头小心走路。

    素馨见此,赶紧跟队伍中的女孩低语了几句,闪过时穿上前搀住这二人,急急走进茅厕。一旁的时穿站在院里发了一阵呆,这才感觉到女孩们的不好意思,他背过身去,溜达溜达走到墙边,正打算寻个僻静无人处……素馨扭捏地走了过来,嚅嗫地、细声细气的说:“枣子……枣子,不够数了?”

    上厕所呐,还吃什么枣子……啊,想起来了,这是古代,古人上厕所,要拿枣子塞鼻孔、堵臭味。

    这都什么人嘛。明明是一群被拐女孩,行事一派大家气概,枣子,便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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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千挑万选挑出来的美人

    时穿翻了个白眼——拐子的眼光八错啊,女人仅仅皮相好不算什么,重要的是生活习惯、处事方式,这攸关自身成长环境,日积月累的,才能从小节上看得出来。光是有美貌,做事太小家子气,顶多卖出了丫鬟钱,唯有熟知豪富之家的一切奢华享受,才能调教出顶级妾婢,或者行首(妓女)。

    时穿低头望了素馨一眼,后者身子在发抖,似乎在竭力压抑恐惧的感觉……时穿摸了摸下巴,或许自己昨天带给人的感觉过于凶厉,但那是“起床气”不是吗?如今的时穿情绪已经恢复稳定,他哦了一声,尽量放缓了语调,柔和地说:“现在赶着去买,恐怕来不及了,先忍着点,回头我来安排。”

    素馨长长松了口气,她直起腰来,小心翼翼打量时穿……然后,很放肆地将时穿看来看去,嘴角含着笑,一边看一边点头。

    素馨的举动引起了其他女孩的注意,她们先是远远旁观,见到时穿没有不耐烦的表情,也躲躲闪闪地围了过来,一名大胆的女孩小心说了句:“哥哥,我叫墨芍,记得我吗?”

    素馨与墨芍,听起来像是丫鬟的名字,这应该是拐子给她们起的名字吧。但考虑到现在是宋朝,连很多男子都是以排行数字作为名号,女孩子就更不用说了。这年头大多数女子出嫁后,只能在前面冠上夫姓称为“某某氏”,前一个“某”是她们丈夫的姓,后一个,是她们自己的姓氏。所以,她们原先叫什么名字通无所谓,反正那名字也”过期作废“,在这种情况下,父母们能给女孩起个乳名,或者排行,已经很不错了。

    时穿记得这两个女孩的名字,对于他来说,过往的一切不过是一些时光碎片,他拥有相对于俗人来说是过目不忘的记忆力,眼前这两个女孩当中,素馨的年龄最大,墨芍其次。此外,素馨是幸运的,她还记得自己父母的名姓以及家乡的位置。而墨芍,她只能记得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比如自己家住条巷子,邻居是谁,自己姓什么,再问到其他的,则含含糊糊,无法根据她的讲述判断更具体的家乡地点。

    素馨用这个名字介绍自己,是因为她不愿说出本来名姓,生怕给家人带去不好的丑闻。墨芍……相对于她原先的排行称呼,墨芍这名字至少高雅点,反正今后是否能再回家也说不定,本名就先放着吧。

    “我记得,素馨来自蜀地,墨芍你家住在杨柳巷,你们两个都快十五岁了,素馨生日在十月,墨芍是腊月——但愿你们的父母能在你们生日前寻到门上。”

    墨芍咯咯一笑,素馨赶紧福了一礼:“若没有哥哥拯救,我……我们今日还在受苦,昨日慌乱,忘记谢过,奴家这里有礼了。”

    “是呀是呀”,墨芍连声说:“今早晨,我觉得太阳都亮多了,吸气呼气都觉得格外舒服,哥哥,奴家今后可全指望哥哥了,望哥哥多多垂怜。”

    “哼!”赶着出门的黄娥重重一哼,打断了墨芍的话。旁边的环娘还在系裤子,大约是急着出来,连裤子都忘了提,好在她还小,众女孩没在意,借助墨芍的话头,大家纷纷向时穿行礼。口中称谢。

    豆腐西施探头探脑的走出来,这时,环娘已在黄娥的帮助下系好了裤子,众女孩还没起身,环娘赶紧抢着说:“哥哥是我……我和娥娘姐姐的,谁都不许和环娘抢。”

    黄娥笑着捏了一下环娘的鼻尖,似乎在奖励她。

    豆腐西施扬起了手帕,脆声说:“姑娘们,该吃早饭了,都回堂屋去,我和你们哥哥说会儿话……小环娘,肚子饿了吧,我给你准备了‘小宰羊’,快去趁热吃。”

    “哦”,环娘一声欢呼,奔向散发香气的堂屋。众女子纷纷福一礼告退,黄娥犹豫了一下,轻轻巧巧走到时穿身边,示威似地看着豆腐西施,也不说话。

    豆腐西施犹豫了一下,默认了黄娥的存在:“大郎,你可得帮帮我,我一个单身女子过日子不容易,平常全靠邻居照应,如今邻居求到门上,你看……”

    黄娥抢先插嘴:“瓜田李下的,李三娘求告什么,说出来听听,哥哥若不方便,我等可以出面。”

    豆腐西施一拍手:“正想着求你出面呐,咿,顾二嫂家的小七娘,如今举行鬟礼了,正打算寻个主儿卖了……”

    一听说卖儿卖女,时穿的脸阴了下来——哥好不容易才挽救了一群少女,你这头又要卖女儿,还来求我,哥没钱,有钱也不买。放着一群拐子千挑万选挑出来的美人,哥还愁吃不消呐,邻家女孩,还是吃自己吧。

    黄娥似乎对这种买卖习以为常,冷静地反驳:“李三娘看我们是买得起女使的吗?”

    豆腐西施笑的花枝招展:“却不指望大郎买下小七娘,嘻嘻,大郎要买奴家也要拦着……那顾二嫂把顾小七娘自小娇养,原不指望她做端茶倒水的活儿,只是小门小户的,花钱学点技艺倒也容易,但大户人家的举止做派,花钱你也学不到——顾二嫂什么人,那些给大户人家叫举止礼仪的女先生,可不是她能请动的。

    却才顾二嫂见了娥娘以及小环娘的举止,想着……”

    黄娥打断豆腐西施的话:“小七娘是打算做妾婢吧,三娘可是觉得我们一派妾婢风度?”

    黄娥个头比豆腐西施矮了很多,但说话间气势却牢牢地压着豆腐西施,豆腐西施感觉到这种劣势,咯咯笑着,颤抖着饱满的胸脯,故意打量了一眼黄娥那平板身材,轻蔑地一笑,转向时穿继续说:“小七娘确实是打算做妾婢的,不过小门小户,一旦决定走这条路,谁不指望着更上一层楼,能多学点大家气派,自然是好的。

    大郎,都乡里乡亲的,人家求到门上,不过是随着大家一起作息,在相处中学习待人接物而已,这点小忙,大郎斟酌一下。”

    “等等,妾婢?买卖?这是不是拐卖妇女的祸源吗?”时穿脸沉了下来:“原来,爷是因为这原因被敲了闷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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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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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宋介绍:
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这是创造的时期,这是毁灭的时期;这是光明的季节,这是黑暗的季节……但总的来说,这还是个最好的时代。
身处于这个灿烂的时代,快乐地赚钱,幸福的追逐,畅快的爱恋,享受人生,就这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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