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英雄与枭雄
李寻欢看了看郭嵩阳的尸体长叹道:不错我毕竟还是来迟了一步。
铃铃道:他的人既然已死了还能对你说话?──难道死人还能说话?
李寻欢道:有些话用不着说出我也可以听到。
铃铃道:可是──可是我怎么没听见。
她越来越不懂了所以来越害怕。
人们对自己不懂的事总会觉得有些害怕的。
李寻欢沉默了半晌道:你也想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铃铃点了点头。
李寻欢道:其实他也已将那些话告诉了你只不过你没有注意去听而已要知道死人告诉你的话往往是最可贵的因为这是他以自己生命换来的教训你若能学会听死人说话就可以多懂得许多事。
铃铃嘴唇已有些白道:可是死人说话我怎么能听到呢?
李寻欢道:要学会听死人说的话自然不是件容易事但你若想多活几年活得好些就该想法子学会。
他神色很郑重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铃铃道:我──我不知道该怎样学你肯教我么?
李寻欢道:你再仔细听听。
铃铃闭起了眼睛。
她的确是在一心一意的听可是她连一个字都听不见。
李寻欢道:不但要耳朵听还要用眼睛听。
铃铃张开了眼睛。
只见郭嵩阳身上的衣服本已被剑锋刺破了很多处再被朱水冲激此刻几乎也是**着的。
他的肌肤已变成灰色因为他的血已流尽再经过泉水冲洗一还是社的皮肉都翻了起来却看不到丝毫血迹。
过了很久李寻欢问:你已听出了什么?看出了什么?
铃铃道:我──我看出他身受了很多处伤一共有十──十九处。
李寻欢道:何以见得?
铃铃道:因为他的伤口都很短也不太深显见只是一种兵刃的尖锋刺破的。
李寻欢道:为什么一定是剑尖?
铃铃道:因为刀尖枪尖都不可能有这么锋利。
李寻欢点了点头道:很好你已学会很多了。
铃铃笑道:由此可见伤他的人一定是荆无命因为上官金虹用的是龙凤环不是剑。上官金虹也许并没有来。
李寻欢道:也许他虽然来了却没有出手。
铃铃点着头忽然道:这些剑伤都是斜的下面较深上面较浅。
李寻欢道:不错。
铃铃道:由此可见对方的剑每一剑都是由下面反x上去这种剑法一定奇怪得很我常听人说荆无命的剑法诡异迅急武林罕睹如今看来果然不错。
李寻欢道:不错他的剑法不但诡秘怪异而且专走偏锋每一剑出手的部位都是对方绝不会想到的。
他指着郭嵩阳膝盖上一处伤口道:你看这一剑──这一剑若是自上刺下那倒也平平无奇但这伤口也是下深上浅可见对方这一剑也是从下面反x上来的。
铃铃道:不错。
李寻欢道:由此可见荆无命出手的部位必定在膝盖以下用的就必定是腕力我若不看到这伤口就也想不到有人会在这种部位出手。
铃铃只有点头。
李寻欢道:你看到的只是他正面他背后还有七处伤口以郭嵩阳的武功绝不会将后背都卖给对方。
铃铃道:不错我若和人交手时也不会将背对着人的。
李寻欢道:由此可见他这些伤口一定是在两人身形交错时被荆无命所伤的那么荆无命的剑只有从自己的肋下穿出才能刺得到对方。
他叹息道:自胁下出手本已不是常见的剑法最怪的是这几剑也是自下面反x上去的由此可见荆无命必定已在两人身形交错时那一瞬间改变了握剑的姿势可乘势将剑反刺而出他变势与出手显见只是一个动作所以度必定快得可怕!
铃铃听得呆住了。
过了很久她才叹了口气道:原来他就是要告诉你这些话。
李寻欢道:若非如此以他的武功本不该受这多处伤的。
铃铃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高手决斗胜负往往只在一招之间无论谁的剑法有了丝毫破隙对方绝不会放过。
铃铃道:这我明白。
李寻欢道:你想嵩阳铁剑享誉武林二十年单以剑法而论已可算是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又怎会在一场比斗中接连露出二十六处破绽接连被对方刺伤二十六处呢?
铃铃道:这倒的确有些奇怪。
李寻欢道:还有荆无命的剑法既然那么毒辣郭嵩阳这二十六处伤口都是轻伤荆无命又怎会在他接连露出了二十六次破绽后还不能一剑刺死他呢?
铃铃道:是呀──这是为什么呢?
李寻欢沉重的叹息了一声道:这只因郭嵩阳这二十六次破绽都是故意露出的。
铃铃道:故意露出来的──他难道故意要荆无命刺伤他?
李寻欢道:不错就因为他破绽是故意露出来的所以每次都能及时闪避所以他每次受的伤都不太重。
铃铃更不懂了道:他这么做又是为什么?
李寻欢长叹道:他这样做只为了将荆无命出手的部位告诉我!
铃铃简直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半晌她又流下泪来道:我本来以为世上连一个好人都没有人们交朋友也是为了互相利用所以一个人若要好好的活着就得先学会如何去利用别人欺骗别人千万不能讲什么道义否则吃亏的一定是自己。
李寻欢道:这些话自然也全都是林仙儿教你的。
铃铃点了点头道:但现在我却知道这世上毕竟是有好人的江湖间也的确有轻生死重义气的朋友。
她忽然在郭嵩阳尸身前跪了下来道:郭先生你虽然不幸死了可是你不但帮助了你的朋友也使我明白了做人的道理你──你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
山外的古道上正有两个人在行走着斜阳的余辉照着他们的衣服他们的衣服上也闪耀着一种诡异的金光。
他们走得不快也不慢看来都很安详除了脚步移动外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别的动作。
但他们的身上似乎带着种无形的杀气他们还未走入树林林中的归鸦已被这种杀气所惊纷纷飞起。
生命在他眼中看来根本就已足轻重。
他绝不允许任何有生命之物压在他头上!
树林里很昏暗。
走到这里前面一人突然停下脚步几乎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后面一人的脚步也随着停下。
前面一个正是上官金虹此刻道:郭嵩阳的剑法如何?
荆无命道:好!
上官金虹道:很好?
荆无命道:很好在七大剑流掌门之上。
上官金虹道:但他与你交手时露出的破绽却达二十六次之多。
荆无命道:二十九次有三次我未出手。
上官金虹点了点头道:不错有三次你未出手为什么?
荆无命道:因为那三次我若出手便可要他的命!
上官金虹道:你已看出他那些破绽是故意露出来的。
荆无命道:不错所以我不愿他死得太快我正好拿他来练剑!
上官金虹道:你可知道他为什么露出那些破绽?
荆无命道:不知道我没有去想。
除了杀人的剑法外他什么事都不愿去想。
上官金虹道:他故意露出那些破绽为的就是要你刺伤他。
荆无命道:哦?
上官金虹道:他自知绝非我们敌手所以才这么样做好让李寻欢看了他身上的伤口就可看出你出手的部位。
他抬起头接着道:由此可见他必定早已知道李寻欢人跟着去的你我现在若是加头必定可以在那里找到他!
李寻欢正在阿飞的木屋中找着柄锄头正在掘坟-死在哪里就葬在哪里这正是大多数江湖人的归宿。
铃铃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因为他不愿铃铃动手他要一个人掘成这个坟墓他该做的事从不愿任何人插手。
此刻铃铃道:你真的要将郭先生葬在这里?
李寻欢点了点头。
铃铃道:一个人只要死得光荣无论葬在哪里都是一样的是么?
李寻欢道:是。
铃铃道:那么你就不该将他葬在这里。
李寻欢道:不葬在这里葬在哪里?
铃铃道:你应该将他再挂到那边的飞泉中。
李寻欢沉默着。
铃铃道:象上官金虹和荆无命这样的角色迟早必定会看破郭先生的心意是么?
李寻欢:是。
铃铃道:荆无命自然不愿让你看破他剑法出手的部位所以只要他们一想到这一点就必定会立刻回来。
李寻欢道:不错。
铃铃道:他们回来时若是现郭先生的尸体已不在原来的地方了就必定会想到你来过。
李寻欢点了点头。
铃铃道:那么等到他们和你交手时就必定会将剑法改变了是么?
李寻欢道:不错。
铃铃道:那么郭先生的这一翻心间岂非就白废了么?
李寻欢还是在继续挥动着他的锄头坟墓已将墓掘成了。
铃铃道:你既是郭先生的好朋友就应该让他死得有价值所以你就应该将他埋葬在这里。
李寻欢道:你说的也都想到过。
铃铃道:那为何不将郭先生的尸身挂回原来的地方?
李寻欢一字字:我不能这样做他为我而死我──
铃铃道;就因倔是为你而死的所以你才一定要这样做否则他岂非等于白死了?他死得能瞑目么?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道:我敢打赌上官金虹和荆无命绝不会再回到这里来的!
荆无命已回过头。
上官金虹:你要回去找他?
荆无命道:是。
上官金虹道:我知道你久想与小李飞刀决一死战可是你现在绝不能去!
荆无命道:为什么?
上官金虹道:你现在若是去了必败无疑!
荆无命的手霍然握住了剑柄声音也变得嘶哑道:你怎么知我必败无疑?
上官金虹道:你已杀了郭嵩阳杀气已减李寻欢此刻却正是悲愤填膺你若与他交手在气势上你已输给他三分。
荆无命道:哼。
上官金虹道:你已经一战再加以长途跋涉体力难免更弱些李寻欢在那里以逸待劳又占了三分便宜。
荆无命道:可是你──
上官金虹:你我若是联手自然能致他死只不过──你怎么知李寻欢是一个人去的?他若是和孙老儿在一起又如何?
荆无命道:凭他们两人也未必能──
上官金虹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我早已告诉过你我此次出江湖只许胜不许败一定有十二分的把握才能出手!
荆无命默然。
上官金虹道:何况今日之你已非昔日之你了!
荆无命道:我还是我!
上官金虹道:但如今你有情。
荆无命道:有情?
上官金虹道:你能胜人就因为你的无情如今你既已有情你的人与剑势必都要日渐软弱──
上官金虹又道:你从不动心如今怎会有情是谁打动了你?
荆无命霍然转过身道:没有人。
上官金虹道:我也不想问你那人是谁但你若想胜过别人若想胜过李增欢就得恢复昔日的你你若想恢复昔日的你就得先杀了那令你动心的女人。
说到这里他转过身走入了树林。
他的双手已紧握住了剑柄!
夜秋夜夜已深。
李寻欢的心情就和他的脚步一样沉重。
郭嵩阳终于已葬了这名震天下的剑客归宿也正和许多平凡的人一样只不过是一杯黄土。
他死得是否比别人有价值得多?
李寻欢黯然他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他只知道郭嵩阳本可不必死不必死的人死岂非有些痴?
也许古往今来的英雄们多少都有些痴!
李寻欢自己又何尝不痴?
铃铃紧随着他忽然道:你怎么知道上官金虹他们绝不会再来?
李寻欢道:因为他是当代的枭雄枭雄们的行事总和别人不同。
铃铃道:有什么不同?
李寻欢道:他们一击出手无论中与不中都立刻全身而退再等第二次有利的机会他们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他叹了口气道:枭雄绝不会痴所以和英雄不同。
铃铃道:英雄都很痴么?
第四十七章 大欢喜女菩萨
李寻欢道:痴并不可笑因为唯有至情的人才能学得会这“痴”字。
铃铃笑了道:这痴也要学?
李寻欢道:当然无论谁想学会这痴字都不是件易事因为痴和呆不同只有痴于剑的人才能练成精妙的剑法只有痴于情的人才能得到别人的真情这些事不痴的人是不会懂的。
铃铃垂下了头似在咀嚼着他这几句话中的滋味。
过和很久她才轻叹一声道:和你在一起我的确懂得了许多事只可惜──只可惜佻就要走了而且绝不会带我走。
李寻欢半晌道:至少我会先陪你回去。
铃铃道:那么我们为何不走地道?那条路岂非近得多么?
他笑了笑柔声道:只有那些见不得天日的人才喜欢走地道一个人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莫要走地道的好。
他自己心情虽然沉重却总是想令别人觉得开心些。
铃铃果然笑了笑道:好我听你的话以后绝不做老鼠。
李寻欢仰面向天叹了口气道:你看这里有清风有明月还有如此清的流水这些那些专走地道的人哪里能享受到。
铃铃笑道:我倒宁愿天上挂的是月饼地上流的是美酒──
她咽了口口水又叹了口气道:老实说我肚子实在饿了饿得要命回去后第一件事我就要下厨房做几样好吃的──
她语声忽然顿住因为她已嗅到一阵酒菜的香气随风传来这味道在深山中自然传播得特别远。
李寻欢道:炸子鸡、红烧肉、竦椒──还有极好的陈年花雕。
铃铃道:你也闻到味道了?
李寻欢道:年纪大了的人耳朵虽也许会变得有点聋眼睛也会变得有些花但鼻子却还是照样灵得很的。
铃铃道;你可嗅得出这味道是从哪里来的?
李寻欢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镇上那小店绝没有这么好的酒也做不出这么好的菜。
铃铃道:何况那小店早就关门了。
李寻欢道:也许是哪家好吃的人正在做宵夜。
铃铃道:绝不会这镇上住的几十户人家我都知道他们的日子过得很节省就算偶尔想弄顿宵夜吃最多也不过煮碗面打两个蛋而已。
李寻欢沉吟道:也许他们家有远客来了所以特别招待──
铃铃道:也不会绝没有一家的媳妇能烧得出这么香的菜。
她嫣然一笑道:这里能烧得出好菜的只有一个人。
李寻欢含笑道:谁?
铃铃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就是我。
她又皱了皱眉道:所以我才奇怪我还没有下厨房这酒菜的香气是从哪里来的呢?
李寻欢道:这酒菜的香气就是从你那小楼上传来的。
长街静寂。
山林中的人都睡得早家家户户的灯火都已熄灭了但一转入枫林就可现那小楼上依然是灯火通明。
不但那酒菜的香气是从小楼上传来的而且楼上还隐约可以听见一阵阵男女混杂的笑声。
铃铃怔住了。
李寻欢淡道:莫非是你们家小姐回来了?
铃铃道:绝不会她说过至少要等三五个月后才会回来。
李寻欢道:你们家的客人本不少也许又有远客来了主人既不在就自己动手弄些酒菜吃。
铃铃道:我先上去瞧瞧你──
李寻欢道:还是我先上去的好。
铃铃道:为什么?这些人既然在楼上又烧菜又喝酒闹得这么厉害显然并没有什么恶意你难道还怕我先上去有危险不成?
李寻欢道:我只不过也很饿了。
他抢先走上小楼旁的梯子走得很小心似乎感到有人在小楼上布了个陷阱正等着他上去。
楼上的门是开着的。
李寻欢一走到门口就仿佛呆住了。
他从来也未曾见过这么多、这么胖的女人。
他这一生中见到的胖女人加起来还没有现在一半多。
屋子晨坐着十来个女人她们都坐在地上因为无论多么大的椅子她们也坐不下就算坐下去椅子也要被坐垮。
但谁也不能说她们是猪因为象她们这么胖的猪世上还少见得很而且猪也绝没有她们吃得这么多。
李寻欢走到门口时候恰巧有一大盘炸子鸡刚端上来这十几个胖女人正好一齐在吃炸子鸡。
堆酒菜的桌子旁铺着七八床丝被最胖的一个女人就坐在那里还有五六个男人在旁边围着她。
这些男人一个个都穿着极鲜艳的衣裳年纪也很轻长得也都不算难看有的脸上还擦着粉。
他们身材其实也不能算十分瘦小但和这女人一比简直就活像个小猴子。
那五六个男人有的正在替她敲腿有的在替她捶背有的替她扇扇子有的手里捧着金杯在喂她喝酒。
还有两个脸上擦着粉的蜷伏在她脚下她手里撕着炸鸡高兴了就撕一块喂到他们嘴里。
幸好李寻欢很久没吃东西否则他此刻只怕早就吐了出来他平生再没有瞧见过比这令人恶心的事。
但是他并没有回头反而大步走了进去。
所有的声音立刻全都停止了所有的眼睛全都在盯着他。
无论任何在这种情况下都会变得很局促很不安。
李寻欢并没有。
就算他心里有这种感觉表面也绝对看不出来。
他还是随便地走着就算是走上金殿时他也是这样子他就这么样一个人无论谁也没法子使他改变
那最胖最大的女人眼睛已眯了起来。
她眼睛并不小现在却被脸上的肥肉挤成了一条线她脖子本来也许并不短现在却已被一叠叠的肥肉填满了。
她坐在那里简直就像是一座山、肉山。
李寻欢静静地站在她面前淡淡笑了笑道:大欢喜女菩萨?
这女人的眼睛亮了道:你知道我?
李寻欢道:久仰得很。
大欢喜女菩萨道:但你却没有逃走。
李寻欢道:我为何要逃走?
大欢喜女菩萨也笑了。
她开始笑的时候还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但忽然间她全身的肥肉都开始震动了起来。
满屋子的人都随着她震动了起来本来伏在她背上的一个穿绿衣服的男人竟被弹了出去。
桌上的杯盘碗盏叮当直响就像地震。
幸好她笑声立刻就停止了盯着李寻欢道:我虽还不知道你是谁但你的来意我已知道。
李寻欢道:哦?
大欢喜女菩萨道:你是为了蓝蝎子来的是不是?
李寻欢道:是!
大欢喜女菩萨道:她杀死我那宝贝徒弟就是为了你?
李寻欢道:是。
大欢喜女菩萨道:所以你想来救她?
李寻欢道:是。
大欢喜女菩萨眼睛眯了起来带着笑意道:想不到你这男人倒还有点良心她为你杀人倒还不冤枉。
她一挑大拇指道:但蓝蝎子也真可算是个了不起的女人讲义气有骨头她杀了我的徒弟非但没有逃走反而敢来见我以前我倒真未想到她这么样的一个人跟你倒可算是天生的一对儿。
李寻欢没有辩驳微笑道:女菩萨若肯成全在下感激不尽。
大欢喜女菩萨道:你想将她带走?
李寻欢道:是。
大欢喜女菩萨道:我若已杀了她呢?
李寻欢道:那么──-我也许就要替她报仇了!
大欢喜女菩萨又笑了起来道:好你不但有良心也有胆子我倒还真舍不得杀你。
她的腿一伸将伏在她腿上的一个男人弹了起来道:去替这位客人倒酒。
这男人穿件滚着花边的紫红衣服身材本不矮此刻却已缩了起来脸上居然还抹着厚厚的一层粉。
看他的五官轮廓看他的眼睛他以前想必也是个很英俊的男人。
只见他双手捧着金杯笑嘻嘻送到李寻欢面前道:请。
一个人落到这种地步居然还笑得出口。
李寻欢暗中叹气接着金杯道:多谢。
他无论对什么人都很客气他觉得人总是人他一向不愿伤害别人就算那人自己在伤害自己。
金杯的容量很大足可容酒半斗。
李寻欢一饮而尽。
大欢喜女菩萨道:好好酒量!好酒量的男人才是好男人我这些男人谁也比不上你。
那穿紫衣服的男人又捧了杯酒过来道:李探花千杯不醉请再尽这一杯。
李寻欢怔住了。
这男人居然认得他。
大欢喜女菩萨皱眉道:你叫他李探花?哪个李探花?
那男人道:李探花只有一个就是大名的小李飞刀李寻欢。
大欢喜女菩萨怔住了。
屋子里所有的眼睛都了直。
小李飞刀!
近十余年来江湖中几已没有比他更响亮的名字!
大欢喜女菩萨突又大笑起来道:好久闻李探花不但有色胆也有酒胆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除了你之外别人也没有胆子到这里来。
那男人道:小李飞刀例不虚飞这就叫艺高胆大!
李寻欢一睦在盯着他的脸道:却不知道阁下是──
那男人笑道:李探花真是贵人多忘事连老朋友都不认得了么?
大欢喜女菩萨目光闪动道:你的人他虽已不认得你的剑法他想必还是认得的。
那男人笑道:我的剑法──我的剑法连我自己都忘了。
大欢喜女菩萨道:你没有忘快去拿你的剑来。
那男人倒真听话走到后面去了。
那男人的身形虽已有些佝偻但走起路来倒不慢还不到半盏茶功夫就捧着柄鸟鞘长剑走了出来。
大欢喜女菩萨道:来露一手给他瞧瞧。
笑声中已将手中的大半只鸡向这男人抛了出去。
只听叮的一声剑光一闪。
这男拧身拔剑剑光匹练般飞出。
大半只鸡已变得四片一连串穿在剑上。
李寻欢失声道:好剑法!
他实在没有想到这男人竟有如此高明的剑法如此迅的出的最奇怪的是他使出的这一招剑法李寻欢看来熟悉得很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而且还仿佛曾经和他交过手。
这男人已笑嘻嘻走了过来道:这鸡炸得还不错李探花请尝一块。
黄澄澄的炸鸡串在拓森森的剑上果然显得分外诱人。
碧森森的剑光宛如一池秋水。
李寻欢耸然失声竟几乎忍不住要叫了出来。
“夺情剑!”
这男人掌中的剑竟是夺情剑!
望着这男人李寻欢全身都在冷道:游龙生阁下莫非是藏剑山庄的游少庄主。
这男人笑嘻道:老朋友毕竟是老朋友你到底是没有忘了我。
他似乎笑得太多脸上粉在簌簌地往下落。
这真的就是游龙生?这真的就是两年前雄姿英不可一世的少年豪杰?
李寻欢只觉全身的汗毛都坚了起来他不但为他悲痛也为他惋惜。
但游龙生自己却似已完全麻木了。
大欢喜女菩萨笑道:藏剑山庄的厨子做不出这么好的鸡来么?
游龙生道:他们做出来的炸鸡简直就像木头。
大欢喜女菩萨道:若不是我你能吃到这种炸鸡么?
游龙生道:吃不到。
大欢喜女菩萨道:你跟我在一起日子过得开心不开心?
游龙生笑道:开心死了。
大欢喜女菩萨道:蓝蝎子和我若要你选一个你选谁?
游龙生似乎爬到她脚下去笑嘻嘻道:当然是选我们的女菩萨。
大欢喜女菩萨抚着肚子大笑起来道:好这小子总算是有眼光的也不枉我疼你一场!
她忽然指着自己的咽喉道:来往我这地方刺一刺给李探花瞧瞧。
游龙生道:那不行若是伤了女菩萨那怎么得了我也要心疼死了。
大欢喜女菩萨笑骂道:小兔崽子赁你也能伤得了我放心刺过来吧!
她居然抬起了头伸直了脖子在等。
看游龙生迟疑着眼珠子不停地在转突然道:好!
但见寒光闪动如惊虹如掣电。
游龙生剑法之快虽不及阿飞但也可算是武林中顶尖的高手李寻欢曾经和他交过手对他的剑法自然清楚得很。
大欢喜女菩萨端正地坐在那里居然连动都不动她若是个男人倒真像一尊弥陀佛。
剑光已闪电般刺入了她咽喉!
第四十八章 女巨人
游龙生不但剑法快手里用的夺情剑也可算是柄吹毛断的利器李寻欢对这柄剑的锋利也清楚得很。
他不信有任何人的血肉之躯能挡得住这一剑!
只听一声惊呼游龙生的人竟突然弹了出来跌坐在李寻欢身旁的一个胖女人身上。
这女人吃吃笑着搂住了他。
再看那柄剑还插在大欢喜女菩萨的咽喉上。
但大欢喜女菩萨却还是好好坐在那里笑眯眯地瞧着李寻欢。
李寻欢简直说不出话来了。
这位大欢喜女菩萨竟以脖子上的肥肉将这柄剑夹住!
这种功夫别人非但别人没有看到过简直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只听她笑道:胖女人也有胖女人的好处这话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吧?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女菩萨的功夫果然非常人能及。
这一点也不得不承认因为谁也没有她那么多肥肉。
大欢喜女菩萨道:我也听说过你的飞刀百百中连我那宝贝干儿子都躲不开你的一刀你自己当然也觉得自己满不错了是吗?
李寻欢没有说话。
大欢喜女菩萨道:你就是仗着你的刀才敢到这里来的是吗?
她带着笑道:但你那手飞刀能杀得了我么?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杀不了。
大欢喜女菩萨笑了道:你现在还想不想将蓝蝎子带走呢?
李寻欢道:想。
大欢喜女菩萨脸色也不禁变了变但立刻笑道:有趣有趣你这人真有趣极了你想用什么法子将蓝蝎子带走呢?
李寻欢疲乏:我慢慢地想总会想出个法子来的。
大欢喜女菩萨眼又眯了起来道:好那么你就留在我这里慢慢地想吧。
李寻欢道:这里既然有酒我多留几日也无妨。
大欢喜女菩萨道:我这酒可不是白喝的。
李寻欢道:你想要我怎样?
大欢喜女菩萨笑道:本来我还嫌你稍老了一点但现在却越看你越钟意了所以你也用不着再想别的法子只要你留在这里陪我几天我就让你将蓝蝎子带走。
李寻欢还是在笑悠悠道:你不嫌我才我却嫌你太胖了你若能将身上的肉去掉一两百斤就算陪你几个月也无妨现在么──
他摇了头淡淡道:现在我实在没有这么好的胃口。
大欢喜女菩萨面上骤然变了颜色冷笑道:你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好。
她忽然一挥手。
坐在李寻欢四侧的几个胖女人立刻站了起来。
她们的人虽然胖但动作却不慢腿一伸四面八方地向李寻欢包围了过来。
屋顶很低李寻欢既不能往上跃也不能往外冲──看到这些女人身上的肥肉他简直一看着就恶心。
但这些女人却挤越近竟似想将他夹在中间他的飞刀若出手纵能击倒一个别的人照样还是要冲上来的。
若真的被她们夹住那滋味李寻欢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只听大欢喜女菩萨道:李寻欢我知道连少林寺的罗汉阵都困不住你但你若能破了我这肉阵才真的算你有本事。
她笑声越来越大小楼下的木架也被压得吱吱响。
李寻欢眼睛亮了他忽然想到了铃铃。
铃铃没有上楼。
她不会眼看着李寻欢被困死她一定在想法子──
就在这时。只听轰的一声整座楼都垮了下去只听哎哟噗咚之声不绝于耳满屋子的人也随着跌了下去。
屋顶也裂开了个大洞。
李寻欢身形掠起燕子般自洞口穿出。
他以为大欢喜女菩萨一定也跌了下去她身子至少也有三四百斤这一跌下去纵然能爬起来至少也得费半天劲。
谁知这大欢喜女菩萨不但反应快得惊人轻功也绝不比别人差李寻欢身子刚掠出就听得又是轰的一声大震。
大欢喜女菩萨又将屋顶撞破了个大洞就像是个大气球似地飞了出来连星光月色都被她遮住。
小楼还在继续往下倒塌灰土弥漫瓦砾纷飞。
李寻欢头也不回掠下地面。
只听大欢喜女菩萨笑道:李寻欢你既已被我看中就再也休想跑得了。
笑声中她整个人已向李寻欢扑了过来。李寻欢只觉风声呼呼就仿佛整座山峰都已向他压下。
他的手突然向后挥出。但见寒光一闪小李飞刀终于出手!
出手一刀例不虚!
鲜血飞泉般自大欢喜女菩萨脸上标出。
这一次李寻欢飞刀取的并非她咽喉而是她的右眼!他的飞刀一出手就知道绝不会落空。
他有这信心。
但大欢喜女菩萨的笑声却仍未停顿笑得李寻欢有点毛骨悚然。他忍不住回头只见大欢喜女菩萨正一步向他走过来面上鲜血流个不停飞刀还插在她眼眶里。
但她却丝毫不觉痛苦格格笑道:李寻欢我已看上你你就跑不了的你还有几把飞刀一齐使出来吧像这么大的刀就算有一百把都插在我身上我也不在乎!她忽然反手拔出那把刀放在嘴里大嚼起来。
一柄精钢铸成的飞刀竟被她生生嚼碎。
李寻欢不禁怔住了。
这女人简直不是人简直是个上古洪荒时代的巨兽。
蛤就在这时突听大欢喜女菩萨出一声惊天劫地般的狂吼整个树林都似已被这吼声震得摇动起来。
李寻欢只见到一点碧森森的剑尖忽然自她前胸突出接着就有一股鲜血暴雨般飞溅了出来。
然后才见到游龙生双手握着夺情剑的剑柄一把三尺七寸长的夺情剑已全都刺入了大欢喜女菩萨的后背。
剑尖自后背刺入前心穿出。
大欢喜女菩萨的人跟着倒下恰巧压在游龙生身上。
只听喀嚓之声一连串的响游龙生全身的骨头都似已被她压断但他却咬紧牙关不出一声。
大欢喜女菩萨牛一般地喘息着道:是你──原来是你!
游龙生也喘息:你想不到吧──
大欢喜女菩萨道:我对你不坏为何要暗算我?
游龙生脸上的冷汗一粒往外冒咬牙道:我一直没有死就为的是在等着这么样的一天──
她已被压得连呼吸都已将停止眼前渐渐黑只觉得大欢喜女菩萨身子一阵抽搐忽然滚了出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李寻欢那双永远都带着一抹忧郁的眼睛他也感到有一双稳定的手正在替他擦着额上的冷汗。
这双手虽然随时都取人的性命却又随时都在准备着帮助别人这双手里有时握着的虽是杀人的刀但有时却握着满把同情。
游陇生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却失败了只能挣扎道:我不是游龙生。
李寻欢黯然半晌才沉重地点了头道:你不是。
游龙生道:游龙生早已-早已死了。
李寻欢道:是我明白。
游龙生道:你今日根本未见到游龙生。
李寻欢道: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朋友别的我都不知道。
游龙生嘴角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嗄声道:能交到你这种朋友的人实在是运气我只恨──
他只觉一口气似已提不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大呼道:我只恨为何不死在你手里!
黎明。
枫林外添了三堆新坟。是游龙生、蓝蝎子和大欢喜女菩萨的坟──掘坟的正是她自己的门下。
她们对大欢喜的死竟丝毫不觉得悲愤显见这位女菩萨并非真的有菩萨心肠活着时也并不讨人欢喜。
使这小楼倒塌的果然是铃铃。
她自己觉得得意:我只不过弄松了一根柱子小楼就倒了下来若不是我见机得快险些就要被活活压死。
见到大欢喜的门下一个个全都走了她又觉得很奇怪!
她们为什么没有替师傅报仇的意思呢?
李寻欢道:这也许是因为那位女菩萨只顾着拼命填她们的肚子却忘了去照顾她们的心。
铃铃道:不错一个人的肚子若太饱就懒得用心了。
铃铃的小嘴嘟了起来恨恨道:我知道你心里只有蓝蝎子她的腰比我细。
李寻欢道:你以为我心里只有蓝蝎子?
铃铃道:当然为了她你不惜冒那么大的险不惜去拼命其实她早已死了根本就用不着你为她操心。
李寻欢道:她活着时若是我的朋友死了也是我的朋友。
铃铃道:那么──我难道就不是你的朋友?
李寻欢道:当然是。
铃铃道:你既然肯为死了的朋友去拼命为什么不能替活着的朋友想想呢?
说着说着她眼圈又红了道:我本来就没有亲人现在连家都没有了你难道真能眼看着我活在世上每天向人家要剩饭吃?
李寻欢只有苦笑。
他觉现在的女孩子越来越会说话了。
铃铃从指缝里偷瞟了他一眼悠悠道:何况你若不带我走怎能找到我家小姐呢?你若找不到我家小姐又怎能找到你的朋友阿飞?
阿飞正在喝汤。
牛肉汤炖得很香很浓。
阿飞捧在手里慢慢地啜着眼睛茫然直视着汤的边缘一点表情也没有仿佛根本辨不出这碗汤的滋味。
林仙儿坐在对面手托着腮温柔地望着他道:最近你脸色不太好多喝些汤吧这汤滋补得很冷了就不好吃了。
阿飞仰起头将一大碗汤全都喝了下去。
林仙儿轻轻替他抹了抹嘴道:好不好喝?
阿飞道:好。
林仙儿道:要不要再替你添一碗?
阿飞道:要。
林仙儿嫣然道:这就对了最近你吃饭吃得比以前少得多就该多喝几碗汤。
屋子很简陋却是新粉刷过的连厨房的墙都没有被油烟熏黑因为他们刚搬来不到两天。
林仙儿又添了碗汤捧到阿飞面前笑道:这地方虽不大菜市场却不小只不过卖肉的有点欺生一斤肉就要多算我十文钱。
阿飞忽然道:明天我们不喝牛肉汤了。
林仙儿道:为什么?你不喜欢?
阿飞道:我喜欢可是我们喝不起。
林仙儿笑了柔声道:你用不着为钱愁这几年狐皮衣服正风行上个月你打的狐狸我一共卖了二十七两银子到现在还没用完。
阿飞道:总要用完的这地方又没有狐狸可打。
林仙儿道:等用完时再说吧何况我还有私房钱。
阿飞道:我不能用你的钱。
林仙儿眼圈立刻红了低头道:为什么不能?这些钱既不是偷来的也不是抢来的是我替人家缝补用十根手指辛苦赚来的。
第四十九章 各有安排
林仙儿说着说着眼泪已流下来幽幽地道:你知道以前我那些钱都已听你的话分给人家了你难道不信?
阿飞长长叹了口气道:我不是不信只不过……我应该养你的我不能让你受夺。
林仙儿流着泪道:我们两人既然已这么好了你就该再分什么你的我的连我的心都已是你的你难道不知道?
阿飞闭上眼睛将她的一双手紧握在手里只要能永远握住这双手他再也不要什么别的。
阿飞终于睡着了。
林仙儿将自己的手悄悄地从他手里抽出来。
然后她悄悄走了出去悄悄地关起了门回到了自己的屋里从一双简陋的小木箱里取出了个小木瓶。
她倒了杯茶又从木瓶中倒出些闪着银光的粉末就着茶吞了下去这些银粉她每天都不会忘记吃的。
因为这是珍珠磨成的粉据说女人吃了就可使青春永驻。
望着手里的小木瓶林仙儿不觉笑了。
阿飞若知道这瓶珍珠粉值多少钱一定会吓一跳。
她觉男人都很容易受骗尤其容易被自己心爱的女人欺骗所以她一向觉得男人不但很可怜也很可笑。
她从未遇到过一个从不受骗的男人。
也许只有一个──李寻欢。
一想起李寻欢她的心立刻沉了下去。
今天已经是十月初五了吧。
李寻欢是不是已死了?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远处忽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个矮健的青衣少年抬着顶小轿健步如飞而来就在门口停下。
过了半晌林仙儿悄悄走了出来掩起门坐上轿将四面的帘子都放落竹帘并不密别人虽瞧不见她她却可以瞧见别人。
轿子已抬起向来路奔去。
往前走就是片树叶还未枯落的密林密林左面有个小小的土地庙右面是一堆堆荒坟。
轿子就在这里停了下来。
前面的轿夫自轿底取出了个灯笼燃起了烛火高高挑起上面还画着一朵朵鲜红的梅花。
灯笼一燃起就忽然鬼魅般出现几条人影分在四个方向向轿子这边奔了过来。
这四人脚步都不慢神情似乎都很兴奋但现除了自己外还有别人时四个人脚步都立刻变了脚步也缓下彼此瞪了一眼目光中都带着些警戒之色还带着些敌意。
从树林里走出来的是个圆脸的中年人身上穿得很华丽看来像是个买卖做得很财的人。
但他的行动却很矫健武功的根基显然不弱。
从坟堆间走出的有两个人右面的一个短小精悍看来仿佛有些鬼鬼崇崇轻功却可算武林中的高手。
左面一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穿的衣服也很普通看来丝毫不起眼。
但他的轻功却似比那短小精悍的黑衣人还高一筹。
从祠堂走出的一人年纪最轻气派也最大虽施展轻功但脚步沉稳目光炯炯武功也显然比别人高。
林仙儿显然知道来的是这四个人也没有掀帘子瞧一眼更没有下轿子只是银铃般笑了笑道:四位远来辛苦了这里也没有备酒替四位洗尘接风真是抱歉得很。
四个人听到她的声音都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本来仿佛想抢着说话的但彼此瞧了一眼又都闭上了嘴。
林仙儿柔声:我知道四位都有话要说但谁先说呢?
那模样最现凡的一点表情也没有还是站在那里似乎不敢和别人争先。
那蓝衣少年皱了皱眉背负着双手傲然转过了头他显然不屑和这些人为伍是以也不愿争先。
那圆脸的中年人脸上堆满了微笑向黑衣人拱手道:兄台先请。
黑衣人倒也不客气纵身一跃已到轿前。
林仙儿笑道:两个月不见你的轻功更高了真是要喜可货。
黑衣人阴鸷的脸上也不禁露出得意之色抱拳道:姑娘过奖了。
林仙儿道:我求你做的两件事想必定是马到成功我知道你从未令我失望的。
黑衣人自怀中取出了一叠银票双手捧了过去道:宝庆那一帐都已完全收齐了。这里共九千八百五十两开的是山西同福号的银票。
林仙儿自轿子里伸出一双春葱般的纤纤玉手将那叠银票全都接了过去似乎先点了点数目才笑道:这次辛苦你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激你才好。
黑衣人眼睛还盯在林仙儿的手方才伸出来的地方似已看得痴了这时才勉强笑道:谢字不敢当只要姑娘还记得我这人就行了。
林仙儿道:但那说书的孙老头和他那孙女呢?你想必已追出了他们的下落吧。
黑衣人垂下头道:我本来一直跟着他们的但到了中道上这两人就忽然失踪了这两人就像──就像忽然从地上消失了。
林仙儿不说话了。
黑衣人轻笑:这两人的行踪实在神秘表面上虽装做不会武功但我绝不想念只要姑娘再给我些日子我一定能追出他们的来历。
林仙儿沉默半晌叹口气道:不必了我也知道你一定跟不住他们的这件事你虽未做成我也不怪你等会儿我还有要求你帮忙的事。
黑衣人这才松了口气站到一旁也不敢多话了。
那圆脸的中年人这才向另两人抱拳陪笑道:失礼失礼──
他一面向轿子这边走过来一面不停地作揖。
林仙儿笑道:做生意讲究的就是和气生财你现在真不愧是个大老板的样子。
这人一揖以地满脸带着笑道:我只不过是姑娘手下的一个小伙计而已姑娘若不赏饭吃我就得卷铺盖大老板这三字我是万万不敢不的。
林仙儿柔声道:说什么老板讲什么伙计我的生意就是你的生意只要好好地去做这生意总有一天是你的。
这中年人满脸起了红光。
他一连谢了林仙儿好几遍才从怀中取出叠银票双手捧了过去道:这里是去年一年赚的纯利也开的是同福号的银票请姑娘过目。
林仙儿道:真辛苦你了我早就知道你不但老实可行而且人又能干──
她早已将银票接了过去一面说话一面清点说到这里口气忽然变了再也没有丝毫笑容道:怎么只有六千两?
中年人陪笑道:是六千三百两。
林仙儿道:去年呢?
中年人道:九千四百两。
林仙儿道:前年呢?
中年人擦了擦汗道:前年好像──有一万多。
林仙儿冷笑道:你本事可真不小居然把买卖越做越回去了照这亲戚再做两年咱们岂非就要贴老本了么?
中年人不停地擦汗吃吃道:这两年不兴缎子衣服府绸的赚头也不大等到明年春天的时候就一定会有转机了。
林仙儿默然半晌声音变得温柔道:这两年来我知道你很辛苦也该回家去享几年清福了。
中年人面色骤然大变颤声道:可是──可是那边的生意──
林仙儿道:我自然会找人去接你不用操心。
中年人满面惊恐之色身子一步步往后退话未说完突然凌空一个翻身飞也似地向暗林那边逃了出去。
但他刚逃几步突见寒光一闪。
惨呼声中血光四溅他的人已倒了下去!
那蓝衫少年掌中已多了柄青钢长剑剑尖犹在滴血。
那灰衣人瞧了他一眼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只是淡道:好剑法。
蓝衫少年连瞧都不瞧他一眼将剑上的血渍在鞋下擦了擦挽手抖出了个剑花呛的剑又入鞘。
灰衣人静静地站着也不说话了。
他等了很久见到这蓝衫少年并没有和他抢先意思才微微拱了拱手慢慢地向轿子前走了过去。
林仙儿也许早已知道这人不是两句好话可以买动的也没有跟他客气一武器就问:龙啸云已回了兴云庄?
灰衣人道:已回去快半个月了和他同行的除了胡不归之外还有个姓吕的据说是吕奉先的常弟用的也是双戟看样子武功也不弱。
林仙儿道:那卖酒的驼子呢?
灰衣人道:还在那里卖酒这人倒真是深藏不露谁也猜不透他的来历。
林仙儿笑道:但我乐──你必定已打听出一点来了无论那人是什么挛要瞒过你这双眼睛却困难得很。灰衣人笑笑道:若是我猜的不错那驼子必定和说书的孙老头有些关系说不定就是昔年那背上一座山山也压倒的孙老二。
林仙儿似也觉惊异又沉默了半晌道:你再去打听打听明天──
她声音越说越低灰衣人只有凑过头去听听了几句他平平板板的一张脸上也露出了欢喜之色他走的时候步子也变得轻快起来。
林仙儿的确有令男人服贴的本事。
黑衣人眼睛一直盯着那灰衣人似乎恨不得给他一刀。
但这时林仙儿已又从轿子里伸出手向他招了招。
春葱般的手在夜色中看来更是莹白如玉。
黑衣人痴了。
林仙儿柔声道:你过来我有话告诉你后天晚上──
她悄悄地在黑衣人耳旁说了几句话。
黑衣人满面都是喜色不停地点头道:是是是我明白我怎么会忘记。
他走的时候人似已长高了三尺。
等他走了那蓝衫少年才走了过来冷道:林姑娘你倒真是忙得很。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有什么法子呢?他们可不像你跟我我总得敷衍他们。
她又伸出手握住了这少年的手柔声道:你生气了么?
蓝衫少年板着脸道:哼。
林仙儿吃吃笑道:你瞧你就像个孩子似的快上轿子我替你消气。
蓝衫少年还想板着脸却还是忍不住笑了。
就在这时突听一声凄厉的惨呼──
声音是从树林里传出来的。
灰衣人本已走入树林此刻又一步步退了出来他一步往后退鲜血也随着往下落。
黑衣人也正想往树林里去瞧他这样子脸色也变了刚停了脚灰衣人已倒在他脚下。
他莫非在树林里遇见了鬼么?
杀的厉鬼。
黑衣人情不自禁后退了几步一伸手拔出了鞋筒里的比眼睛瞪着那黑黝黝的密林嗄声道:是什么人?
树林里寂无人声过了半晌才慢慢地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高而颀长带着顶宽大的笠帽紧压在眉际遮去了面目他不但走路的姿势很奇特佩剑的法子也和别人不同只是随便地斜插在腰带上。
剑不长还未出鞘。
这人看来也并不十分凶恶但黑衣人一瞧见他也不知怎地全身都起冷来掌心也沁出了冷汗。
这人身上竟似带着种无声的杀气。
荆无命。
荆无命既然还活着死的自然是李寻欢。
林仙儿笑了。
但她只是笑心里面上却像是怕得要命。将那蓝衣少年的手握着更紧颤声道:这人好可怕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蓝衣少年勉强笑道:不管他是谁有我在这里你还怕什么?
林仙儿嫣然道:我不怕我知道你一定会保护我的只要在你身旁就绝没有任何人敢来碰我一根手指。
蓝衣少年挺起胸道:对无论他是谁只要他敢过来我就要他的命!
其实他已也被荆无命的杀气所慑手心里已在冒着冷汗只不过他还年轻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死也不肯示弱的。
荆无命已走到那黑衣人面前。
黑衣人手里虽握着柄比他用这柄比已不知杀过多少人但此刻也不知怎地硬是不敢将这柄比刺出去。
他已看到了荆无命那双死灰色的眼睛。
荆无命却似乎根本连瞧都没有他一眼冷冷道:你手里这把刀能杀得死人么?
黑衣人怔住了。
这句顺得实在有点令人哭笑不得但别人既已问了出来他也没法子不回答只有硬着头皮道:自然能杀得死人的。
荆无命道:好来杀我吧。黑衣人怔住了半晌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你?
荆无命道:因为你不杀我我也要杀你。黑衣人不由自主后退两步突然咬了咬牙比已闪电般刺出。
但他的比刚刺出剑光已飞起。
接着就是一声惨呼再看荆无命的剑已又回到鞘中仿佛根本没有拔出来过。
好快的剑!
蓝衣少年也是使剑的名家自己一向觉得剑法已够快了从严也不信世上还有人的剑法能比他更快。
直到现在他才相信。
林仙儿看他的肯角的肌肉在不停地跳动忽然放开了他的手道:这人的出手太快你──你还是快逃走吧用不着管我。
蓝衣少年若已有四五十岁就一定会听话得秀很一个人活到四五十岁时就会懂得性命毕竟要比面子可贵得多若有人说:生命固可贵爱情价更高这定是年轻小伙子说出来的。
说这话的人一定活不到五十岁。
蓝衣少年咬着牙嗄声道:你用不着害怕我跟他拼了!
他口气还不十分坚决也没有冲过去的意思。
林仙儿道:不──你不能死你还有父母妻子还是赶快逃回去吧我替你挡着他反正我只是孤伶的一个人死也也没关系。
蓝衣少年突然大喝一声冲了过去。
林仙儿又笑了。
一个女人若要男人为她拼命最好的法子就是先让他知道她是爱他的而且也不惜为他死。
这法子林仙儿也不知用过多少次从来也没有失败过。
这一次不但心里在笑脸上也在笑。
因为她知道这蓝衣少年永远也不会再看到了。
这蓝衣少年不但剑法颇高用的也是把好剑。
刹那间他已向荆无命刺出了五剑却连一句都没说他早已看出无论说什么也没有用。
荆无命居然没有出手。
蓝衣少年这五剑明明都是向他要害之处刺过去不知怎地竟全都刺了个空。
荆无命忽然道:你是点苍门下?
蓝衣少年的手停住了第六剑再也刺不出去这人一双死灰色的眼睛仿佛根本就没有看他。
他实在不懂这人怎会看出他的师承剑法。
荆无命道:谢天灵是你的什么人?
蓝衣少年道:是──是家师。
荆无命道:郭嵩阳已死在我剑下。
他忽然无头无尾地说出这句话来好像前言不对后语。
但这蓝衣少年却秀明白他的意思。
第五十章 温柔陷阱
谢天灵乃点苍掌门号称天南第一剑客平生纵横无敌却曾在郭嵩阳手下败过三次而且败得心服口服。
如今连郭嵩阳都已死在他剑下谢天灵自然更不是他的敌手谢天灵的弟子就更不必说了。
蓝衣少年的脸色变了。
无论谁都可看出荆无命绝不是个说大话的人。
荆无命道:我一出手就可取你性命你信不信?
蓝衣少年咬着牙不说话。
只见剑光一闪荆无命的剑不知何时已出手。
冰凉的剑尖不知何时已抵住了他的咽喉。
荆无命冷冷道:我一出手就可取你性命你信不信?
蓝衣少年汗如雨下嘴唇已咬得出血嗄声道:你为何不索性杀了我?
荆无命道:你想死?
蓝衣少年大声道:大丈夫死有何惧?你只管下手吧!
他虽然拼命想装出视死如归的豪气却装得并不太高明。
荆无命道:我若不想杀你你也想死么?
蓝衣少年怔住了。
若是还能好好地活着有谁会真的想死?
荆无命道:我知道你本想为她而死要她觉得你是个英雄但你若真的死了她还会喜欢你么?
他冷冷道:她若死了你还会不会喜欢她?
蓝衣少年说不出话来了。
他觉得好冰冷的剑锋已离开了他的咽喉。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呆子。
荆无命道:在女人眼中一百个死了的英雄比不上一个活着的懦夫这正如在你眼中一百个死了的美人也比不上一个活着的女人……这道理你难道还不明白?
蓝衣少年擦了擦汗勉强笑道:我明白了。
荆无命道:现在你还想死么?
蓝衣少年红着脸道:活着也没有什么不好。
荆无命道:很好你总算想通了。
他冷冷接着道:我素来不喜多话今日却说了很多为的就是要你想通这道理……等你想通这道理我才好杀了你。
蓝衣少年骇然道:你要杀我?
荆无命道:我从来只问不回答只有对快死的人是例外。
蓝衣少年道:可是……可是你既然要杀我为何又要说那些话。
荆无命道:因为我从不杀自己想死的人……你若本想死我杀了你也无趣得很。
蓝衣少年狂吼一声一剑刺出。
他的吼也很短促因为他的手刚抬起荆无命的剑已刺入了他的嘴那冰冷的剑锋就贴在他舌头上。
是咸的。
他毕竟尝到了死的滋味。
剑已入鞘。
荆无命有个很奇特的习惯那就是他每次杀了个人后一定将剑很快地插回剑鞘就好像他已不打算现用了似的。
因为他知道别人看到他的剑还在鞘中时总会比较疏忽大意些。
他喜欢疏忽大意的人这种人死得通常是比较快的。
林仙儿一直在瞧着他仔细观察着他每一个动作她目中一直带着温柔的笑意就仿佛初恋的少女在瞧着自己的情人。
荆无命始终没有向她这边瞧过一眼。
林仙儿已摆出了最动人的姿势在迎接着他。
他已走了过来却还是没有向她瞧上一眼。
林仙儿虽还在笑着瞳孔却已收缩。
她已觉有些不对了。
和她好过的男人若再见着她那双眼睛一定会像饿猫般盯着她但这男人却连眼角都未瞟过她就好像她身上有毒一样。
林仙儿的腰肢扭动着那两个年轻的轿夫眼睛早已直了根本未瞧见那比闪电还快的剑光。
他们的惨呼刚出荆无命的剑已入鞘。
他的人已到了林仙儿面前。
但他那双死灰的眼睛还是空空洞洞地凝注着远方。
远方是一片黑暗。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你为什么不敢看我?难道怕看了我一眼后就不忍杀我了么?
荆无命嘴角的肌肉直抽搐过了很久才厉声道:你已知道我要来杀你?
林仙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一个人无论多冷酷多无情但要杀他自己所爱的人时神色看来总会有些不同的。
她凄然一笑接着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话我既然也快死了你总该回答我吧?
荆无命又沉默了很久才冷冷道:你问吧对将死的人我从不说谎。
林仙儿凝注着他的脸一字字:我只问你是谁要你来杀死我的?为了什么?
荆无命的手紧握厉声道:没有别人也没有理由。
林仙儿道:一定有别人……要杀我的人一定不是你自己。她笑了笑笑得更凄凉然后才幽幽地接着道:我知道你爱我绝不忍杀我。
荆无命的手握得更紧几乎已可听到他的骨节在响。
但他面上还是毫无表情反而冷笑道:你真的知道?你有把握?
林仙儿道:我有把握你若不爱我就不会杀死这些人了。
荆无命居然没打断她的话反而在等着她说下去。
林仙儿道:你杀他们只因你在嫉妒。
荆无命道:嫉妒?
林仙儿道:只要碰过我的人甚至看过我的人你就想要他们的命这就是嫉妒就是吃醋你若不爱我怎会吃醋?
荆无命的脸色白冷冷道:我只知道我要杀你我要杀的人就再也休想活下去!
林仙儿道:你若真要杀我?为什么连看都不看我?你不敢?
荆无命的手紧紧握着剑柄甚至在这种黯淡的灯光下也可看出他脸上正在一粒粒地冒着汗。
冷汗。
林仙儿盯着他的脸缓缓道:你若连看都不敢看我就算杀了我也一定会后悔的。
她试探着慢慢地伸出了手。
荆无命没有动。
林仙儿的手终于握住了他的手然后她的人也偎入了他的怀里她的手也从他手臂滑上他的胸膛柔声道:你自己若拿不定主意就带我去见他吧。
她的手指动得很灵巧而且总知道应该在什么地方停住。
荆无命的呼吸和肌肉都已紧张嗄声道:你……你要见谁?
林仙儿道:去见那要你来杀我的人我一定可以让他改变主意……
她咬着他的耳朵轻轻地接着道: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后悔的。
荆无命还是没有看她却缓缓转过头望着那黝黑的树林。
林仙儿眼珠子一转悄悄道:他就在那树林里?
荆无命没有回答已用不着回答。
林仙儿柔声道:好我去见他他若一定不肯放过我你再杀我还来得及。
荆无命等她转过身目光才终于投注在她的背影上他那双死灰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感情。
是什么感情呢?是欢愉?是悲伤?是悔恨?
这连他自己也分不清。
黝黑的树林里看不到一点光。
林仙儿虽然走得并不快还是几乎撞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山冰山。
其实他的身材也不算十分高大但看起来却令人觉得高不可攀。
林仙儿本来当然可以避开的但她并没有这么样做整个人已倒入了这人的怀里。
这人居然没有伸手去扶她。
林仙儿喘息着自己站稳了喘息着道:这里真黑──-真对不起。
她站得和这人距离还不到一尺她相信这人一定可以嗅得到她的呼吸她相信她的呼吸一定可令男人心动。
这人却只是缓缓道:你能令荆无命不杀你用的就是这种法子?
林仙儿道:要他杀我的人就是你?你就是上官帮主?
这人道:不错我可以告诉你你这种法子对我是没有用的。
他的声音既不冷酷也不险森只是平平淡淡的绝不带丝毫感情无论说什么话都好像是在念书。
林仙儿道:那么我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打动你呢?
上官金虹道:你有什么法子不妨都用出来试试。
林仙儿道:我也知道你绝不会很容易就被女人打动的但你为什么要荆无命杀我?
上官金虹道:随时要杀的人就不能有感情要训练出一个全无感情的人并不容易我不能看着他毁在你手上。
林仙儿笑了道;但你若要他杀了我你的损失就更大。
上官金虹道:哦?
林仙儿道:我自然比荆无命有用得多。
上官金虹道:哦?
林仙儿道:荆无命只会杀人我也会杀人他杀人还要用剑还要流血这已经落了下乘杀人非但看不见血也用不着刀。
上官金虹道:他杀人至少比你快。
林仙儿道:快固然不错但慢也有慢的好处你说是么?
上官金虹沉默了半晌道:你除了会杀人外还有什么好处?
林仙儿道:我很有钱我的钱已多得连数都数不清多得可以要人疯。
上官金虹道:这好处的确不小。
他声音里似已有了笑意因为他很了解钱的用处。
林仙儿道:我当然也很聪明可以帮你做很多事。
上官金虹道:不错你一定很聪明笨人是绝不会有钱的。
林仙儿道:除此之外我当然还有别的好处……
她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很媚笑道:只要你是男人很快就会知道我说的不假。
上官金虹又沉默了半晌才一字字道:我是男人。
树林里已开始有雾。
荆无命全身已被雾水湿透。
他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就像是已完全麻木。
雾很浓什么都瞧不见。
是什么声音?是呻吟?还是喘息。
林仙儿道:天已快亮了我还是要去了。
上官金虹道:为什么?
林仙儿道:因为有人在等我。
上官金虹道:谁?
林仙儿道:阿飞你当然听说过他。
上官金虹道:我只奇怪你为何还没有杀了他你杀人的确太慢。
林仙儿道:我不能杀他也不敢。
上官金虹道:为什么?
林仙儿道:因为我若杀了他李寻欢就一定会杀死我。
上官金虹忽然不说话了。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也没有杀死李寻欢否则也就不会要荆无命来杀我了你就是要荆无命去对付李寻欢所以才怕他变得软弱。
上官金虹沉默了很久道:你很怕李寻欢?
林仙儿叹道:简直怕得要命。
上官金虹道:他比我如何?
林仙儿道:他比你还可怕因为我可以打动你却绝对无法打动他。
她又叹了口气道:他这人什么都不要这就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上官金虹道:他也是人他想必也有弱点。
林仙儿道:他唯一的弱点就是林诗音但我却不敢用林诗音去要挟他。
上官金虹道:为什么?
林仙儿道:因为我没有把握只要他的刀在手我无论做什么都没有把握。
她长长叹息一声:所以只要他活着我就不敢动。
上官金虹沉默了很久缓缓道:你放心他活不长的。
第五十一章 奇峰迭起
雾淡了。
荆无命还是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那双死灰色的眼睛正茫然望着一滴露水自他的笠帽边缘滴落。
他似乎没有看到上官金虹一个人走出了树林。
上官金虹也没有瞧一眼不快不慢地从他面前走过淡淡道:今天有雾一定是好天气。
荆无命默然半晌道:今天有雾一定是好天气。
他终于转过身不快不慢地跟在上官金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终于都消失在淡淡的晨雾中。
这条街闹得很几乎就和北平的天桥一样什么样的玩意买卖都有现在虽然没到正午但街道两旁已摆起各式各样的摊子卖各式各样的零食耍各式各样的把戏等待着各式各样的主顾。
到了这里铃铃的眼睛都花了简直从来也没这么开心。
她毕竟还是个孩子。
李寻欢会带她到这里来逛街她实在没想到。
原来他有些孩子气。
看到李寻欢手里还拿着串糖葫芦铃铃就忍不住想笑。
糖葫芦是刚买来的买了好几串鲜红的山楂上浇着亮晶晶的冰糖看来就像是一串串光的宝石。
没有一个女孩子不爱宝石铃铃吵着将刚做好的几串全买了下来只可惜她只有两只手拿不了这么多。
女孩子买东西只会嫌少不会嫌多的。
李寻欢只有替她拿着。
其实他自己也买过糖葫芦那自然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忧愁什么叫烦恼。
现在呢?
现在他也没有空烦恼他一直在盯着一个人已盯了很久。
这人就走在他前面身上背着个破麻袋脚下拖着一双烂草鞋头上压着顶旧毡帽始终也没有抬起头来就好像见不得人似的。
他走起路来虽然弯腰驼背连脖子都缩了起来但肩膀却很宽若是挺直了腰想必是条魁伟的汉子。
无论如何这人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最多也不过是个落拓失意的江湖客也许只不过是乞丐。
但李寻欢一看到他就盯上他了。
他走到哪里李寻欢就盯到哪里所以才会到这条街来。
奇怪的是盯着他的居然还不止李寻欢一个人。
李寻欢本来想赶过去瞧瞧他的脸却忽然现他后面有个人一直在暗暗地尾随他。
这人很瘦很高脚步很轻健穿的虽是套很普通的粗布衣服但目光闪动间精气毕露。
李寻欢一眼就看出他绝不是普通人。
他倒并没有留意李寻欢因为他全付精神都已放在前面那乞丐身上那乞丐走得快些他也走得快些那乞丐停下脚他也立刻停下脚装做在拍衣服提鞋子一双眼睛却始终未曾放松。
他看来正是个尾随盯梢的大行家。
这么样的一个人为什么要盯着个穷乞丐呢?
他又是为了什么?他和前面那乞丐又有什么关系?
那乞丐却似全不知道后面有人在尾随着他只是弯着腰驼着背在前面慢慢地走着从来也未曾回头。
路上有人给他钱他就收下没人给他钱他也不讨。
铃铃眼珠子不停地转忽然拉住李寻欢衣角悄悄道:我们是盯那要饭的梢么?
这小姑娘倒真是个鬼精灵。
李寻欢只好点了点头轻声道:所以你说话一定要小声些。
铃铃道:他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盯他的梢?
李寻欢道:你不懂的。
铃铃道:就因为我不懂所以才要问你不告诉我我就要大声问了。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因为他看来很像我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
铃铃更奇怪了道:你的朋友?难道是丐帮门下?
李寻欢道:不是。
铃铃道:那么他是谁呢?
李寻欢沉下了脸道:我说出他的名字你也不会知道。
铃铃沉默半晌还是忍不住:们前面也有个人在盯着他你看出来没有?
李寻欢笑了笑道:你眼光倒不错?
铃铃也笑了道:那人又是谁呢?他也是你的朋友吗?
李寻欢道:不是。
铃铃眼珠子又在转道:不是他的朋友?难道是他的仇家?
李寻欢道:也许──
铃铃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去告诉他?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我那朋友很奇怪从不愿别人帮他的忙。
铃铃道:可是他==
这句话说了一半她的嘴终于也闭上了。
因为这时她已在忙着用眼睛去瞧她眼睛已瞧得直。
这条街很长他们走了很久才走了一半。
那乞正走到一个卖馄钝的摊子面前。
离馄饨摊不远处有个人正挑着担子在卖酒几个人正蹲在担子前喝酒其中还有个卖卜算命的瞎子脸色似乎有些青。
街对面屋檐下站着个青衣大汉。
一个卖油炸臭豆腐的正挑着担子往路前面走了过来。
另外还有个很高大的妇人一直低着头站在花粉摊子前面买针线此刻一抬头才看出她眼睛已收割啊一只。
那乞丐刚走到这里──
卖酒的忽然放下担子。
喝酒的瞎子也立刻放下酒碗。
青衣大汉一步从屋檐下窜出。
独眼妇人一转身几乎将花粉摊子都撞翻了。
再加上那一直盯在后面的瘦长江湖客几个人竟忽然分成四面八方的向那乞丐乌黑了过去。
那卖臭豆腐干的担子一横正好挡住了那乞丐的去路!
街上虽不止这几个人但这几人却无疑分外令人触目。连铃铃都已看了不对了李寻欢面上更不禁已变了颜色他早就觉得这乞丐看来很像铁传甲现在更毫无疑问。
他更不敢轻举妄动。
因为他知道这几人和铁传甲都有着不可化解的深仇大恨这次出手必已计划得极为周密绝不容铁传甲再逃出他们的掌握若知道有人出手救他也许地不顾一切先置他于死地了。
李寻欢宁可自己死也不能让铁传甲受到任何伤害他生平只欠过几个人的情铁传甲正是其中之一。
他绝不能损失铁传甲这个朋友。
就在这一瞬间几个人已将那乞丐挤在中间。
寒光闪已有三柄利刃抵住了他的前心和后背四下这才觉是怎么回事立刻纷纷散开。
谁也不愿卷入这种江湖仇杀的事件。
只听那卖卜的瞎子冷冷道:慢慢地跟着我们走一个字都不要说明白了吗?
那青衣大汉咬着牙厉声道:你老老实实地听话还可多活些时若是敢乱打主意咱们立刻就要你的命。
那乞丐反应似乎迟钝已极直到现在才点了点头。
独眼妇人用力在他肩上一推咬着牙道:快走还等什么?
她不推也就罢了这一推几个人全都怔住了。
那乞丐头上的破毡帽已被推得跌了下来露出了脸。
黄渗渗的一张脸仿佛大病初愈中间却有个红通通的酒糟鼻子正咧开大嘴瞧着这几人嘻嘻地傻笑。
这哪里是铁传甲简直活脱脱像是个白痴。
李寻欢几乎忍不住要笑了出来。
那独眼妇人已气得人身都在抖厉声道:老五这是怎么回事?
瘦长的江湖客脸色绿就像是见了鬼似的颤声道:明明是铁传甲我一直没有放开过他怎么会──怎么会变──变了。
青衣大汉恨恨跺了跺脚反手一掌打在那乞丐的脸上大吼道:你是谁?究竟是谁?
那乞丐手捂着脸还是在傻笑道:我是我你是你你为什么要打我?
卖酒的汉子道:也许这厮就是铁传甲改扮的先剥下他脸上一层皮再说。
卖卜的瞎子忽然冷冷道:用不这人绝不会是铁传甲。
直到现在只有他脸上还是冷冷冰冰的不动声色。
青衣大汉道:二哥听得出他的声音?瞎子冷冷道:铁传甲宁死也不会被你打一巴掌不回手的。
瘦长的江湖客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道:这人一定是和铁传甲串通好了的故意掉了包将我们引到这里好让那姓铁的乘机逃走。
独眼妇人怒道:你是干什么的?怎会让他们掉了包。
那江湖客垂下了头道:也许──他上厕所的时候我总不能──
青衣大汉怒吼道:原来你和那姓铁的是同党我宰了你。
他抢着根扁担就往那乞丐头上打了下去。
到了这时李寻欢已不能不出手了。
无论这乞丐是不是真的痴呆是不是铁传甲的朋友他总算帮了铁传甲的忙李寻欢总不能眼见着他被人打死。
何况若想知道铁传甲的消息也得从这人身上打听。
李寻欢的身子已滑了出去。
但他一步刚滑出突又缩回这一收一一动一静当真是变化如电别人根本就未看出。
他已用不着出手。
只听格的一声那青衣大汉打下去的扁担突然平空断成了两截青衣大汉一下子打宽自己身子险些栽倒。
谁也没看清是什么东西将这根扁担打断的每个人面上都不禁变了颜色纷纷喝道:是什么人敢多事出手?
屋檐下一人淡淡道:是我。
大家齐随声望了过去才现说话的是个长身玉立的白衣人正背负着双手仰面观赏着挂在屋檐下的一排鸟笼。
笼中鸟语啁啾。
这白衣人似乎觉得鸟比人有趣得多连眼角都未向这这些寻仇的江湖客们瞧一眼。
他眼角也有了皱纹但剑眉星目面白如玉远远看来仍是位翩翩浊世的佳公子谁也猜不出他的年纪。
青衣大汉大吼道:就是你这小子打断了我的扁担?
白衣人这次连话都不说了。
青衣大汉、独眼妇人纷纷怒喝着似乎已想冲出去。
突听那卖卜的瞎子轻喝道:停住。
他已自地上拾起了锭银子冷冷道:这位公子虽打断了你的扁担但这锭银子要买百把根扁也足足有余你不多谢人家还敢对人家无礼?
青衣大汉瞧瞧手里半根扁担又瞧了瞧瞎子手里的银锭似乎再也不信这位文质彬彬的白衣人能用小小的一锭银子打断他的扁担。
白衣人忽然仰面大笑起来朗声道:好想不到你这瞎子的眼睛竟比别人的都有用这锭银子就归你吧。
卖卜的瞎子神色不变冷冷道:老朽眼睛虽瞎心却不瞎从不敢做味心的事。
他将银子在手里拈了拈缓缓道:扁担只要一钱银子一条这锭银子却是足足有十两重公了孓算要赔我们的扁担也用不这许多。
他一面说话一面将手里的银子搓成条银棍左手一拗拗下了一小块冷冷地道:这一钱银子老朽拜领多下的还是物归原主。
但见银光一闪他的手一挥三尺长的银棍已夹带着风声向白衣人刺出用的赫然竟是武当两仪剑法听一招妙着。
但见银光闪动一招间已连刺白衣人前胸五六处大穴。
直等银棍刺到眼前白衣人突然伸出中食两指在棍头一夹他两根手指竟宛如精刚利劈随手一剪就将银棍剪下了一截。
白衣人淡淡道:你剑法倒不弱只可惜太慢了些。
他说一个字手指一剪说完了这句话一根三尺长的银棍已被他剪成十六七节叮叮当当落了满地。
铃铃远远地瞧着此刻也不禁倒抽了口凉气悄悄道:这人的手难道不是肉做的?
别人看着那瞎子手里剩下的一小段银棍一个个都已面如死灰那里还谘得出半句话来。
白衣人又背负起双手冷冷道:银子我已送出就是你的你还不捡起来?
卖卜的瞎子脸色更青得可怕忽然弯下腰将地上的银子一块块地捡了起来一言不扭头就走。
青衣大汉、独眼妇人们也垂着头跟在他身后。
铃铃笑道:来得威风去得稀松这些人至少还不愧为识时务的俊杰。
李寻欢沉吟着忽然道:你看到那边卖包子水饺的小吃面铺了么?
铃铃笑道:不但早就看到了而且早就想去尝尝。
李寻欢道:好你就在那里等我。
铃铃呆了呆道:你要去追那要饭的。
那乞起已爬了起来正笑嘻嘻地往前走既没有过去向那白衣人道谢也没有瞧别人一眼。
刚才生的事似乎都与他无关。
李寻欢点了点头道:我有话要问他。
铃铃的眼圈有些红了低头问道;我不能陪你去么?
李寻欢道:不能。
铃铃几乎快哭了了出来道:我知道你又想甩开我了。
李寻欢叹了口气柔声道:我也想吃水饺怎么会不回来?
铃铃道:好我就相信你你若骗我我就在那里等你一辈子。
那乞丐走得并不快。
李寻欢却也并不急着想追上他这条街的人实在太多。
人多了说话有些不便何况他觉那白衣人的眼睛竟一睦在盯着他仿佛忽然觉得他这人毕竟还是比鸟有趣得多。
李寻欢也很想仔细看看这白衣人方才他露的那手指剪银棍的功夫实在已引起了李寻欢的兴趣。
武林中像他这样的高手并不多。
事实上李寻欢不想不出世上谁有他这样的指上功力──铃铃形容的话并不过份!
这人的手指简直不像是肉做的。
只要是练武的人遇着这样身怀绝技的高手不是想去和他较量较量就是想去和他结交结交。
若换了平日李寻欢也不会例外。
现在他却没有这种心情他寻找铁传甲已有很久始终也得不到消息这一次机会他绝不能错过。
白衣人已向他走过来了似乎想拦住他的去路。
幸好方才散开的人群现在又聚了过来争着一睹那白衣人的风采李寻欢就趁着这机坐挤出了人丛。
再抬头看时那乞丐竟已走到街的尽头向左转了过去。
左边的一条街人就少得多了也不太长。
李寻欢大步赶了过去那乞丐竟已不见一直走完这条街再转过另一条街竟还是瞧不见那乞丐的影子。
他怎会忽然失踪了。
李寻欢沉住了气沿着墙角慢慢地向前走。
这条街上两旁都是人家后门前面一个门洞里似乎蹲着个人手里也不知拿着什么东西正在往自己身上擦。
李寻欢还未看到他的人已看到那顶破帽。
那乞丐原来躲到这里来了。
他在干什么?
李寻欢不想惊动他慢慢地走了过去。
那乞丐还是吃了一惊赶紧将手里的东西往背后藏。
只不过李寻欢的眼睛可比他手快得多了早已看到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小段银子显然就是方才那白衣人剪下来的已被他擦得雪亮。
李寻欢笑了笑道:朋友贵姓?
那乞丐瞪着他道:我不是你的朋友你也不是我的朋友我不认得你你也不认得我。
李寻欢还是微笑道: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那人你一定认得的。
第五十二章 陷阱
那乞丐摇着头道:我什么人也不认得什么人也不认得我我一个人也不认得一个人也不认得我。
这人果然有些痴痴呆呆明明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他却要反反覆覆说上好几次而且说话时嘴里就象是含着个鸡蛋似的含糊不清。
李寻欢正想用别的法子再问问他时他却已往李寻欢腋下钻了过去一溜烟似地跑了。
他跑得很快却绝不象是有轻功根基的人天下的乞丐都跑得很快这似乎早已变成乞丐的唯一本事。
但李寻欢自然比他还要快得多。
那乞丐一面跑一面喘着气道:佻这人想干什么?想抢我的银子?
那乞丐大叫道:不得了不得了有强盗在抢银子呀!
幸好这条路很僻静不见人踪否则李寻欢倒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若连乞丐的银子都要抢岂非变成了第八流的强盗。
那乞丐叫的声音更大道:快把银子还给我不然我跟你拼命。
李寻欢道:只要你回答我几句话我不但将这点银子这给你还送你一锭大的。
那乞丐眨着眼似乎考虑很久才点头道:好你要问我什么?
李寻欢道:你可是铁传甲的朋友?
那乞丐摇头道:我没有朋友-穷要饭的都没有朋友。
李寻欢道:那么你为何要帮他的忙?
那乞丐头摇得更快道:谁的忙我也不帮谁也没帮过我的忙。
李寻欢沉吟着道:你今天难道没有见到过一个身材很高大皮肤很黑的脸上长着大胡子的人么?
那乞丐想了想道:我好像看到一个。
李寻欢道:你在哪里看到他的?
那乞丐道:在茅房里。
李寻欢道:茅房?
那乞丐道:茅房就是大便的地方我正在大便那小子忽然闯了进来问我想不想赚几斤酒喝。
李寻欢笑道:谁不想赚几斤酒喝。
那乞丐道:但我看那小子穿得比我还破烂哪里象有钱买酒给我喝的样子。
李寻欢笑道:越有钱的人越喜欢装穷这道理你不明白?
那乞丐也笑了道:一点也不错那小子果然有锭银子而且还给我看了我就问他要我怎么样才能赚得到这锭银子。
李寻欢道:他怎么说?
那乞丐笑道:我以为他一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花样谁知他只是要我跟他换套衣服然后低着头走出去千万不要抬头。
李寻欢笑道:这银子赚得倒真容易。
他这次真是从心里笑出来的象铁传甲那样的人现在居然也会用这金蝉脱壳之计了实在是令人欢喜。
那乞丐笑得更开心道:是呀所以我看那小子一定有毛病。
李寻欢道:我也有毛病我的银子比他的更好赚。
那乞丐道:真的?
李寻欢把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拿了出来──他将家财分散的时候铁传甲坚持为他留下了些生活的必需费用。这些年来他就是以此渡日的否则他莫说喝酒连吃饭都要成总是这也是他要感激铁传甲的许多种原因之一。
那乞丐望着他手里的银子眼睛都直了。
李寻欢笑道:只要你能带我找到那有毛病的小子我就将这些银子都给你。
那乞丐立刻抢着道:好我带你去但银子你却一定要先给我。
李寻欢立刻用两手将银子捧了过去。
只要能找得到铁传甲就算要他将心捧出来他也愿意。
那乞丐笑得连口水都流出来了一面将银子手忙脚乱地往怀里揣一面嘻嘻地笑着道:我看佻这银子一定是偷来的否则怎会如此轻易就送人。
他抢银子的时候自然难免要碰到李寻欢的手。
他的手刚碰到李寻欢的手五指突然一搭、一勾──
李寻欢只觉手腕上象是突然多了道铁箍。
接着他的人竟被拎了起来。
这乞丐不但出手快得骇人这一搭、一勾两个动作中竟包藏了当代武林中四种最可怕的武功。
他手指刚搭上李寻欢手指时就使出了内家正宗的沾衣十八跌的内力无论任何人被他沾着都再也休想甩开。
接着他就使出了传自武当的七十二路擒拿手搭住了李寻欢的脉门无论任何人的脉门被他扣住真力就再也休想使得出。
然后他再以分筋错骨手错开李寻欢的筋骨。
最后他那一招用的却是塞外摔跌的手法无论任何人只要被他拎起摔下就再也休想爬得起来。
这乞丐将每种功夫都练得炉火纯青有十足的火候。
李寻欢就算已看出他不是常人却绝对看不出他是这样的高手就算知道他身怀武功却也绝对想不到他会暗算自己。
李寻欢这一生中从来也没有如此吃惊过。
李寻欢竟象条死鱼般摔在地上摔得他两眼黄几乎晕了过去等他眼前的金星渐渐消散时他瞧见那乞丐的脸就在他面前正蹲在他身旁用一只手扼住了他咽喉笑嘻嘻地瞧着他。
这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暗算我?
难道他早已认出我是谁了?
他和铁传甲又有什么关系?
李寻欢心里虽然有很多疑问却连一句也没有问出来。
在这种情况下他觉得自己还是闭嘴好些。
那乞丐却开口了笑嘻嘻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李寻欢笑了笑道:阁下的脖子若被人扼住还有什么话好说?
那乞丐道:若有人暗算了我又扼住了我的脖子我一定要将他祖宗八代都骂出来。
李寻欢道:我眼睛并没有瞎却未看出阁下是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要骂也只能骂我自己。
那乞丐笑了摇着头道:你果然是个怪人象你这样的怪人我倒未见过──你再说两句就只怕要脸红了!
他忽然大声道:这人不但是个君子而且还是个好人这种人我一向最吃不消你再不出来我可不管了。
原来他还有同党。
李寻欢实在猜不出他的同党是谁。只听呀的一声旁边的门忽然开了走出了六七个人来看到这几人李寻欢才真的吃了一惊。
他永远想不到这几人也是那乞丐的同党。
原来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他们早已计划好的圈套。
第一个从小门里走出来的竟是那卖卜的瞎子。
接着就是那独眼妇人、青衣大汉、买臭豆干的小贩──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妙计妙计佩服佩服。
瞎子面上仍是毫无表情冷冷道:不敢。
李寻欢道:原来这件事根本就和铁传甲全无关系。
瞎子缓缓道:关系是有的只不过──
那乞丐抢着道:只不过我从来未曾见铁传甲也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方才找他们演了那出戏完全是为了要你看的。
李寻欢苦笑道:那倒的确是出好戏。
瞎子道:戏倒的确是出好戏否则又怎能叫李探花上当?
李寻欢道:原来各位非但早就知道我是谁了而且还早已见到了我。
瞎子道:阁下还未入城已有人见到阁下。
李寻欢道:各位怎会认得我的?
瞎子道:在下等虽认不得你却有人认得你。
李寻欢道:各位既然不认得我为何对我如此照顾?
瞎子:为的就是铁传甲!
他冷漠的脸上忽然露出一丝怨毒之意接着道:一丰等对他都想念得很只苦找不到他但他若知道李探花也和在下等在一起就会不远千里而来也我等相见了。
李寻欢笑了笑道:他若不来呢?各位岂非白费了心机?
瞎子冷冷道:他的事你绝不会不管你的事他也绝不会置之不理两位的关系在下等早已清楚得很否则又怎会定下此计?
李寻欢道:阁下能想得出这样的妙计倒也真不容易。
瞎子沉默半晌缓缓道:在下若有如此智谋这只眼睛怕也就不会瞎的。
李寻欢道:定计的人不是你?
瞎子:不是。
那乞丐笑:民不是我我脑袋一向有毛病一想到要害人就会头疼。
李寻欢默然半晌道:原来各位幕后还另有主谋之人──
瞎子道:你也用不着问他是谁反正你总会见着他的。
他手中竹杖一扬已点了李寻欢左右只膝的环跳穴冷冷道:你见着他时也许就会觉得活在世上根本就是多余的不如还是早些死了的好。
门虽小而墙高。
门内庭院深沉悄然无声。
只听屏风后一个朗声笑道:各位已将我那兄弟请来了么?
一听到这声音李寻欢连指尖都已冰冷。
这赫然竟是龙啸云的声音。
主谋定计的人竟是龙啸云。
瞎子在屏风前就已停住了脚沉声道:在下等幸不辱命总算已将李探花请来了。
话未说完屋后已抢先走出了一个人来满面红光却不是一别几年的龙啸云是谁?
他一行出来就紧紧握住了李寻欢的手笑道:一别又是两年兄弟你可想煞大哥我了。
李寻欢也笑了道:大哥若是想见我只要吩咐声我立刻就到又何必劳动这么多朋友的大驾呢?
那乞丐忽然大笑起来拍手道:说得好说得好连我的脸都被你说红了听了这话能面不改色的人我真是佩服得很。
龙啸云却像是忽然变成了聋子他们说的话他竟似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见还是握着李寻欢的手道:我早已算准了兄弟你一定会来早已准备好接风的酒你我兄弟多年不见这次可得痛快地喝几杯。
他一面抢着扶起了李寻欢一面含笑揖客道:各位快请入座请请。
瞎子的脚却象是已钉在地上了。
他不动他的兄弟自然也不会动。
龙啸云笑道:各位难道不肯赏光么?瞎子缓缓道:在下等答应龙大爷做这件事为的完全是铁传甲如今在下任务已了等那铁传甲来时只望龙大爷莫要忘记通知一声。
他沉下了脸冷冷道:至于龙大爷的酒在下等万万不敢叨扰龙磊爷这样的朋友在下等也是万万高攀不上的。
他竹杖点地竟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大厅中已摆起了一桌酒。
菜是珍肴酒是佳酿龙四爷请客的豪爽是江湖闻名的。
那乞丐也不客气抢先在席上一坐喃喃道:老实说我本来也想走的但放着这么好的酒菜不吃岂非可惜。
他忽然向李寻欢举了举杯道:你也喝一杯吧这种人的酒你不喝也是白不喝喝了也是白喝。
龙啸云摇头笑道:这位胡大侠兄弟你只怕还不认得──
李寻欢道:胡大侠?台甫莫非是不归二字?
那乞丐笑道:一点也不错胡不归就是我!你嘴里虽称我胡大侠心里一定在想:哦原来这人就是胡疯子难怪做事说话都有些疯疯癫癫的──是不是?
李寻欢笑了笑道:是。
胡不归大笑道:好你这人有意思看来只怕也是个疯子──你若不疯也不会跟龙啸云这样的人交上朋友了是不是?
李寻欢微笑不语。
胡不归道:但你千万莫要以为我也是他的朋友我帮他这次忙只因为我欠过他的情这件事做完我和他就再也没有半点关系。
他忽然一拍桌子又道:只不过这件事做得实在有欠光明实在丢人实在差劲实在不是东西实在混帐已极──
说着说着他竟给了自己十七八个耳括子又伏在桌上大哭起来龙啸云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居然充耳不闻视若无睹。
李寻欢反倒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了笑道:无论如何胡兄最后那出手一击我纵有防备也是万万闪避不开的。
胡不归突又拍桌子大怒道:放屁放屁简直是放屁我若不用奸计哪能沾得着你我害了你你反来安慰我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寻欢只有不说话了。
胡不归喃喃道:我这人神魂不定意怒无常黑白不分颠三倒四说哭就哭说笑就笑实在***不是东西。
他忽然瞪起眼睛瞪着龙啸云道:但你却比我更不是东西你儿子比你还不是东西他明明有两条腿却要学狗在地上爬难道想在桌子下面捡骨头吃么?
龙啸云脸上也不禁红了红低下头一看龙小云果然已偷偷钻到桌子手里还拿着把刀子已爬到李寻欢面前。
龙啸云一把将他揪了出来沉着脸道:你想干什么?
龙小云居然神色自若从容道:大丈夫恩怨分明这句话你老人家说对不对?
龙啸云道:自然是对的。
龙小云道:江湖英雄讲究的也是有仇必报有恩必偿他废去了孩儿一身武功令孩儿终生残废孩儿想要他两条腿也是天经地义的。
龙啸云脸色有些青道:佻想复仇是么?
龙小云道:不错。
龙啸云厉声道:但你可知道他是谁?
龙小云道:我只知道他是我的仇人──
这句话还未说完龙啸云的手已掴在他脸上怒道:但你可知他是你父亲的八拜之交?他无论怎么教训你都是应该的你怎可对他有复仇之心?怎也对他无礼?
龙小云被打得呆了半晌眼珠子一转忽然向李寻欢跪了下去道:侄儿已知道错了倒儿年纪还小李大叔千万莫要和侄儿一般见识就饶了侄儿这一次吧。
李寻欢满腹辛酸不知该说什么胡不归已跳了起来大叫道:这父子两人我实在受不了我想吐
他嘴里大呼大叫人已冲了出去。
第五十三章 骗局
龙啸云勉强一笑道:一个人的名字也许会起错但外号却是绝不会起错的有的人明明其笨如牛也可以起个名字叫聪明但一人的外号若是疯子他就一定是个疯子。
李寻欢本来不想说话的却忍不住道:但一个人若是太聪明了知道的事太多也许慢慢地变成个疯子。
龙啸云道:哦?
李寻欢苦笑道:因为到了那种时候他就会觉得做了疯子就会变得快乐些所以有些人最大的痛苦就是他明明想做疯子却做不到。
龙啸云又笑了道:幸好我一向不是个聪明人也永远不会有这种烦恼。
他当然不会有这种烦恼他根本不会有任何一种烦恼。
因为他已将各种烦恼全都给别人了。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低着头慢慢地喝了杯酒。
龙啸云只是静静地瞧着等着。
因为他知道李寻欢酒喝得很慢的时候心里一定有句很重要的话要说。
又过了很久李寻欢才抬起头道:大哥──
龙啸云道:嗯。
李寻欢果然道:我心里一直有句话要说却不知该不该说出来。
龙啸云道:你说。
李寻欢道:无论如何我们已是多年的朋友。
龙啸云道:不是朋友是兄弟。
李寻欢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大哥你也该早已明白。
龙啸云道:是──
虽然只说了一个字却说得很慢很慢而且目中还似乎带着些惭愧。
他毕竟也是个人。
无论什么样的人多少总有些人性。
李寻欢道:那么大哥偿无论要我做什么都该当面对我说明才是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会去想法子做到。
龙啸云慢慢地举起酒杯仿佛要用酒杯挡住自己的脸。
李寻欢为他做的实在已太多了。
过了很久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时间有时会改变许多事。
李寻欢目中的痛苦之色更重黯然道:我也知道大哥你对我有些误会──
龙啸云道:误会?
李寻欢道:是误会完全是误会但有些事大哥你本不该误会我的。
龙啸云目中突也露出了一丝痛苦之色沉默了很久才一字字道:但也有件事我绝没有误会。
李寻欢道:哪件事?
这句话问出来他已后悔了。
他本就该知道的可怕的是龙小云这十来岁的孩子居然也像是猜出了他父亲要说的是什么了弯着腰悄悄的退了出去。
龙啸云沉默了很久笑道:我知道你这些年来一直都很痛苦。
李寻欢勉强道:大多数人都有痛苦。
龙啸云道:但你的痛苦比别人都深得多也重得多。
李寻欢道:哦?
龙啸云道:因为你将你最心爱的人让给了别人做妻子。
杯中的酒泼出因为李寻欢的手在抖。
龙啸云道:但你的痛苦还不够深因为一个人若是肯牺牲自己成本别人他就会觉得自己很伟大这种感觉就会将他的痛苦减轻。
这话不但很尖锐而且也不能说没道理。
只不过这种道理并不是绝对的。
龙啸云的手也在抖道:真正的痛苦是什么也许你还不知道。
李寻欢道:也许──
龙啸云道:当一个男人知道倔的妻子原来是别人让给他的而且他的妻子一直还是在爱着那个人这才是最大的痛苦!
这的确是最大的痛苦。
不但是痛苦而且还是种羞辱。
这种话本是男人死也不肯说出来的因为这种事对他自己的伤害实在太大、太重!
没有人能忍心对自己如此羞辱如此伤害。
但龙啸云现在却将这种事说了出来在李寻欢面前说了出来。
李寻欢的心在往下沉。
他从龙啸云的这句话中现两件事:第一:龙啸云的确也很痛苦而且痛苦也很深所以他才会变变得这么厉害若是换了别的男人或许也会变成这样子的。
李寻欢忽然觉得他也是个很可怜的人。
第二:龙啸云既已在他面前说出了这种话只怕就绝不会再放过他!
生死之间李寻欢本看得很淡。
但现在他能死么?
话说得并不多。
但每句话都说得很慢而且每句话说出来之前都考虑得很久停顿得很久。
是阴天天很低。
所以虽然还没到掌灯的时候天色已不知不觉很暗了。
龙啸云的面色却比天色还暗。
他举起酒杯又放下举起再放下──
他并不是不能喝酒而是不愿喝因为他觉得喝酒会使人变得冲动最冷酷的人若是冲动起来也会变得有些感情了。
又过了很久龙啸云终于缓缓道:今天我说的话本是不该说的。
李寻欢淡淡地笑了道:每个人偶尔都会说出一些他不该说的话否则他就不是人了。
龙啸云道:今天我请你来也不是为了要说这些话。
李寻欢道:我知道。
龙啸云道:你可知道我请你来是为了什么?
李寻欢道:我知道。
龙啸云第一次露出了惊讶之色动容道:你知道?
李寻欢又重复了一句道:我知道。
他没有等龙啸云再问接着道:你认为兴云庄园中真有宝藏?
龙啸云这次考虑得更久才回答了一个字。
是。
李寻欢道:你认为我知道宝藏在哪里?
龙啸云道:你应该知道。
李寻欢笑了笑道:我这人一向有个毛病──
龙啸云道:毛病?什么毛病?
李寻欢道:我的毛病就是不该知道的事我全知道该知道的我反而不知道。
龙啸云的嘴闭上了。
李寻欢道:其实你也应该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个骗局──
龙啸云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道:我相信你因为我知道你绝不会说谎。
他凝注着李寻欢缓缓道: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个我可以信任的人那个人就是你若说这世上我还有一个朋友那人也是你!我说的任何话也许都是假的但这句话却绝不是骗你。
李寻欢也在凝注着他长长叹息着道:我也相信你因为──
他没有说完这句话又不停地咳嗽起来。
等他咳完了龙啸云才替他接了下去道:你相信我因为你知道你已没有被我利用的价值我已不必再骗你是不是?
李寻欢以沉默回答了这句话。
龙啸云站了起来慢慢地踱了两个圈子。
屋子里很静他的脚步声却越来越重显见他的心也有些不安──也许只不过是故意让李寻欢觉得他的心很不安。
然后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停在李寻欢面前道:你一定认为我会杀你。
李寻欢的神情很平静平静得令人无法想像淡淡道:无论你怎么样做我都不怪你。
龙啸云道:但我绝不会杀你。
李寻欢道:我知道。
龙啸云道:不错你当然知道你一向很了解我。
他突又变得有些激动接着道:因为我纵然杀了你也挽不回她的心只有令她更恨我。
李寻欢长长叹了口气道:人生中本有些事是谁也无可奈何的。
无可奈何。
这四字看来虽平淡其实却是人生中最大的悲哀最大的痛苦。
遇着了这件事你根本无法挣扎无法奋斗无法反抗就算你将自己的**割裂将自己的心也割成碎片还是无可奈何。
就算你宁可身化成灰永堕鬼狱还是挽不回你所失去的──也许你根本就永远未曾得到。
龙啸云的拳紧握声音也嘶哑道:我虽不杀你也不能放你。
李寻欢慢慢地点了点头。
因为我还有被你利用的价值。
但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
无论龙啸云如何伤害他出卖他但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说过一句伤害到龙啸云的话。
龙啸云的拳反而握得更紧因为只有在李寻欢面前他才会觉得自己的渺小自己的卑贱。
所以李寻欢那种伟大的友情非但没有感动他反而他更愤怒。
他紧握着拳瞪着李寻欢缓缓道: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这人早就想见你了你──你或许也很想见他。
屋子很大。
这么大的屋子只有一个窗户很小的窗户离地很高。
窗户是开着的看不到窗外的景色。
门也很小肩稍宽的人就只能侧着身子出入。
门也是开着的。
墙上漆着白色的漆漆得很厚仿佛不愿人看出这墙是石壁是土还是铜铁所做。
角落里有两张床。
木床。
床上的被褥很干净却很简朴。
除此之外屋里就只有一张很大的桌子。
桌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帐册、卷宗。
一个人正站在桌子前翻阅着不时用朱笔在卷宗上勾画、批嘴里偶尔会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他是站着的!
因为屋里没有椅子连一张椅子都没有。
他认为一个人只要坐下来就会令自己的精神松弛一个人的精神若松弛就容易造成错误。
一点微小的错误就可能令数件事失败──这正如堤防上只要有一个很小的裂口就可能崩溃。
他的精神永松弛。
他永无错误。
他从未失败。
还有个人站在他身后。
这人的身子站得更直、更挺就像是枪杆。
他就这样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动过。
也不知从哪里飞来一个蚊子在他眼前飞来飞去打着转。
他眼睛连眨都未眨。
蚊子仪在他鼻尖上开始吸血。
他还是不动。
他整个人似已完全麻木既不知痛痒也不知哀乐。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活着的。
第五十四章 交换
这两人自然就是荆无命和上官金虹。像他们这样的人世上也许还找不出第三个。
江湖中声名最响势力最大财力也最雄厚的“金钱帮”帮住所竟如此粗陋生活竟如此简朴。这简直是谁也无法想象的事。
因为金钱在他眼中只不过是种工具女人也是工具。世上所有的享受在他眼中都是种工具他完全不屑一顾。他唯一的爱好就是权力。权力除了权力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他为权力而生甚至也可以为权利而死:
静。除了翻动书册时出的“沙沙”声之外就没有别的声音。灯已燃起。他们在这里已不知工作了多久站了多久只知道窗外的巨已由暗而明又由明而暗。他们似乎永远不知道疲倦也觉不出饥饿。这时门外突然有了敲门声。只有一声很轻。
上官金虹手没有停也没有抬头。
荆无命道:“谁?”
门外应声道:“一七九。”
荆无命道:“什么事?”
门外人道:“有人求见帮主。”
荆无命道:“是什么人?”
门外人造:“他不肯说出姓名。”
荆无命道:“为什么事求见?”
问外人道:“他也要等见到帮主之面时才肯说出来。
荆无命不说话了。
上官金虹忽然道:“人在哪里?”
门外人造:“就在前院。”
上官金虹手未停头未抬道:“杀了他!”
门外人道:“是。”
上官金虹突又问道:“人是谁带来的?”
门外人道:“第八舵主向松。”
上官金虹道:“连向松一齐杀1”
门外人道:“是。”
荆无命道:“我去!”
这两字说出他的人已在门口拉开门一闪而没。要杀人荆无命从不落后何况向松号称“风雨流星、一双流星睡在“兵器谱”中排名十九要杀他并不容易。来找上官金虹的是谁?找他有什么事?上官金虹竟完全不在意这人竟连一丝好奇心都没有。
这人实在已没有人性。
他的头还是未抬手还是未停。
门开荆无命一闪而入。
上官金虹并没有问“死了么?”
因为他知道荆无命杀人从不失字。:
他只是说:“去!向松若未还手送他家属黄金万两向松若还手灭他满门。”
荆无命道:“我没有杀他。”
上官金虹这才霍然抬头目光刀一般瞪着他。
荆无命面上毫无表情道:“困为他带来的人我不能杀”
上官金虹厉声道:“世人皆可杀他为何不能杀?”
荆无命道:“我不杀孩子。”
上官金虹似也怔住慢慢的放下笔道:“你说要见我的只是个孩子?”
荆无命道:“是。”
上官金虹道:“是个怎么样的孩子?”
荆无命道:“是个残废的孩子。”
上官金虹目中射出了光沉吟着终于道:“带他进来!”
居然会有孩子来求见上官金虹这种事简直违上官金虹自己都无法相信——这孩子若非太大胆就是太疯狂。
但来的确是个孩子。
他脸色苍白几乎完全没有血色。
他目中也没有孩子们的明亮光采目光呆滞而深沉。
他行走得很慢背也是佝偻着的。
这孩子看来就像是个老人。
这孩子竟是龙小云。
无论谁见到龙小云这样的孩子都忍不住要多瞧几眼的。
上官金虹也不例外。
他的目光就像是刀锋般射在龙小云脸上。
无论谁见到上官金虹这种锋利逼人的目光纵不抖也会吓得两腿软说不出话来。
龙小云却是例外。
他慢慢的走进来躬身一礼道:“晚辈龙小云参见帮主。”
上官金虹目光闪动道:“龙小云?龙啸云是你的什么人?”
龙小云道:“家父。”
上官金虹道:“是你父亲叫你来的?”
龙小云道:“是。”
上官金虹道:“他自己为何不来?”
龙小云道:“家父若来求见非但未能见帮主之面而且逐可能有杀身之祸。”上官金虹厉声道:“你认为我不会杀你?”
龙小云道:“三尺童子性命早已悬于帮主指掌之间帮主非不能杀乃不屑杀!”
上官金虹面色居然缓和了下来道:“你年纪虽小身体赢弱胆子倒不小。”
龙小云道:“一个人若有所求无论谁的胆子都会大的。”
上官金虹道:“说得好。”
他忽然回头向荆无命笑了笑道:“你只听他说话能听得出他是个孩子么?”
龙小云虽然垂着头却一直在留意着他们的表情对这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很感兴趣。
上官金虹终于开了口缓缓道:“不说话是你最大的长处不听人说话却可能是你的致命伤。”
荆无命这次索性连话都不说了。
又沉默了很久上官金虹才口过头道:“你们求的是什么事?”
龙小云道:“每件事都有很多种说法晚辈本也可将此事说得委婉些但帮主日理万机晚辈不敢多扰只能选择最直接的说法。”
上官金虹道:“很好对付说话嗜嗓的人我只有一种法子那就是将他的舌头割下来。”
龙小云道:“晚辈此来只是要和帮主谈一笔交易”
上官金虹道:“交易?”
他脸色更冷缓缓道:“以前也有人和我谈过交易你可愿知道我对付他们的法子?”
龙小云道:“晚辈在听着。”
上官金虹道:“我对付他们也只有一种法子乱刀分尸!”
龙小云神色不变淡淡道:“但这交易却和别人不同否则晚辈也不敢来了。”
上官金虹道:“交易就是交易有何不同?”
龙小云道:“这交易对帮主有百利而无一害。”
上官金虹道:“哦?”
龙小云道:“帮主威镇天下富可敌国世上所有的东西帮主具可予取予求。”
上官金虹道。“确是如此所以我根本不必和别人谈交易。”
龙小云道:“但世上还是有样东西帮主未必能得到。”
上官金虹道:“哦?”、
龙小云道:“这样东西本身价值也许并不高但在帮主说来就不同了。”
上官金虹道:“为什么?”龙小云道:“因为世上只有得不到的东西才最珍贵。”
上官金虹道:“你说那是什么?”
龙小云道:“李寻欢的命!”
上官金虹冷漠的目光突然变得炽热厉声道:“你说什么?”
龙小云道:“李寻欢的命已在我们掌握之中只要帮主愿意晚辈随时可将他奉上。”
上官金虹又沉默了下来。
过了很久很久等到他炽热的目光又冷漠他才淡淡道:“李寻欢何足道哉我根本就从未将他放在眼里。”
龙小云道:“既是如此晚辈告退。”
他再也不说第二句话长胀一揖转过身走了出去。
他走得很馒却绝未回头。
上官金虹也没有再瞧他一眼。
龙小云慢馒的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上官金虹突然道:“慢着。”
龙小云目中露出一丝得意之色但等他回过头时目光已又变得恭谨而呆滞躬身道:“帮主还有何吩咐?”
上官金虹并没有看他只有凝注着案前的烛火缓缓道:“你想以李寻欢的命来换什么?”
龙小云道:“家父久慕帮主声名只恨无缘识荆。”
上官金虹冷冷道:“这是废话我只想听你要求的是什么?”
龙小云道:“家父但求能在天下英雄面前与帮主结为八拜之交。”
上官金虹目中突又射出怒火但瞬即平息淡淡道:“看来龙啸云倒也不愧是个聪明人只可惜这件事却做得太笨了。”
龙小云道:“这种做法的确很笨但最笨的法子往往最有效。”
上官金虹道:“你有把握这交易能谈成?”
龙小云道:“若无把握晚辈何必冒死而来?”
上官金虹道:“龙啸云只有你这一个独子是么?”
龙小云道:“是。”
上宫金虹道:“既是如此他就不该要你来的。”
龙小云道:“这只因若是换了别人前来根本无法见到帮主之面。”
上官金虹道:“你们本是交易的买主但你一来情况就变了。”
龙小云道:“帮主认为可以用我来要胁家父逼他交出李寻欢来?”
上官金虹道:“正是如此。”
龙小云突然笑了笑道:“帮主素有知人之明但对家父却看错了。”
上官金虹冷笑道:一难道他宁可让我杀了你也不肯交出李寻欢?”
龙小云道:“正是。”
上官金虹道:“难道他不是人?”
龙小云道:“是人但人却有很多种。”
上宫金虹道:“他是哪一种?”
龙小云道:“家父和帮主是同样的一种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一切手段也不惜牺牲一切。”:
上官金虹的嘴闭上了闭成一条线。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道:“近二十年来已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了。”
龙小云道:“就因为帮主是这种人是以晚辈才敢说这种话才能打动帮主这种人。”
上官金虹盯着他道:“我若不答应你们难道就要放了李寻欢?”
龙小云道:“是。”
上官金虹冷笑道:“你不怕他杀了你们复仇?”
龙小云道:“他是另一种人绝不会做这种事的。”
他笑了笑接着道:“他若会做这种事遭遇也不会有今日悲惨。”
上官金虹厉声道:“你们纵然放了他又怎知我不能亲手杀他?”
龙小云淡淡道:“小李飞刀例不虚。”
上官金虹道:“你认为连我也躲不过他的那一刀?”
龙小云道:“至少帮主并没有十分的把握是么?”
上官金虹道:“哼。”
龙小云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以帮主现在的身份地位又何必冒这个险?”
上官金虹的嘴又闭上”
龙小云道:“何况家父武功虽不甚高但声望地位心计机智都不在别人之下帮主与他结为兄弟也是有利而无害的。”
上官金虹又沉默了半晌忽然问道:“李寻欢也是他的兄弟是么?”龙小云道:“是。”
上官金虹冷笑道:“他既能出卖了李寻欢又怎知不会出卖我?”
龙小云道:“因为帮主不是李寻欢。”
这种话说得很简单也很尖锐。
上官金虹突然纵声而笑道:“不错龙啸云就算有胆子出卖我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龙小云道:“帮主答应了?”
上官金虹骤然顿住笑声道:“我怎知道李寻欢已在你们掌握之中?”
龙小云道:“只要帮主出请贴邀请天下英雄来参与家父与帮主结拜之盛典……”
上官金虹道:“你认为他们敢来?”
龙小云微笑道:“来不来都不重要只要大家知道这件事就行了。”
上官金虹笑冷道:“你考虑得倒很周到。”
龙小云道:“这件事帮主也许还要考虑晚辈就落脚在城中‘如云客栈’等候帮主的消息。”
他慢慢的又接着道:“只要帮主请贴出有人收到晚辈随时都可将李寻欢带到帮主这里来。”
上官金虹道:“带到这里来……哼你父子只怕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龙小云道:“这点晚辈自然也知道连少林寺心眉大师和田七爷都做不到的事晚辈自然更做不到了只不过……”
上官金虹道:“不过怎样?”
龙小云道:“一路上若有荆先生护送就可万元一失了。”
上官金虹沉吟着还未说话。
荆无命突然道:“我去。”
龙小云面上初次露出喜色一揖到地道:“多谢。”
上官金虹又默然良久忽然问道:“你武功已被废永难复愈下手的人是李寻欢?”
龙小云苍白的面色一下子又变为铁青垂下头道:“是。”
上官金虹盯着他的脸一字字问道:“你恨他?”
龙小云的拳已握沉默了很久终于又回答了一个字:“是。”
上官金虹道:“其实你非但不该恨他还该感激他才是。”
龙小云愕然抬头道:“感激?”
上官金虹冷冷道:“若非他已废去你的武功今日你已死在这里。”
龙小云的头又垂下。
上官金虹道:“你小小年纪已如此阴沉狠毒不出二十年就可与我争一同之雄长若非你已残废我怎么能放过你?”
龙小云紧咬着牙牙根已出血。
但他的头始终未曾抬起。
第五十五章 荡妇
黑暗。
黑暗中有人在呻吟喘息……
然后一切声息都沉寂。
过了很久很久有女人的声音轻轻道:“有时我总忍不住想要问你一句话。”
这女人声音甜笑而娇弱男人若想抵抗这种声音的诱惑力只有变成聋子。
一个男人的声音道:“你为什么不问?”
这男人的声音很奇特你在很近的地方听他说话声音却像是来自很遥远之处你在很远的地方听声音却仿佛近在耳畔。
女人道:“你究竟真的是个人?还是铁打的?”
男人道:“你感觉不出?”
女人的声音更甜腻道:“你若真是个人为什么永远不会累?”
男人道:“你受不了?”
女人吃吃的笑着道:“你以为我会求饶?你为何不再试试?”
男人道:“现在不行!”
女人道“为什么?”
男人道;“因为现在我要你去做一件事。
女人道:“无论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男人道:“好你现在就去杀了阿飞。”
女人似乎怔住过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我早就对你说过现在还没有到杀他的时候。”
男人道:“现在已到了。”
女人似又怔了怔道:“为什么?难道李寻欢已死了?”
男人道:“虽还未死已离死不远。”
女人道:“他……他现在哪里?”
男人道:“已在我掌握之中。”
女人笑了道:“这几天我几乎天天晚上跟你在一起你用什么法子将他抓来的?难道你会分身术?”
男人道:“我要的东西用不着我自己动手自然会有人送来。”
女人道:“谁送来的?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抓住李寻欢?”
男人道:“龙啸云。”
女人似乎又吃了一惊然后又笑了道:“不错当然是龙啸云只有李寻欢的好朋友才能害得了李寻欢若想打倒他无论用什么样的兵器都很困难只能用情感。”
男人冷冷道:“你倒很了解他。”
女人笑道:“我对敌人一向比朋友了解得清楚比如说……我就不了解你。”
她立刻改变了话题接着道:“我也很明白龙啸云的为人他绝不会平白无故将李寻欢送来给你。”
男人道:“哦?”
女人道:“他不愿自己杀死李寻欢所以才借刀杀人。”
男人道:“你认为他只有这目的?”
女人道:“他还想怎样?”
男人道:“他还要我做他的结拜兄弟。”
女人叹了口气道:“这人倒真会占便宜可是你……你难道答应了他?”
男人道:“嗯。”
女人道:“你难道看不出他是想利用你。”
男人道:“哼。”
他突然又冷笑一声道:“只不过他想得未免太天真了些。”
女人道:“天真?”
男人道:“他认为做了我的结义兄弟我就不会动他了其实莫说结义兄弟就算亲兄弟又如何?”
女人娇笑道:“不错他可以出卖李寻欢你自然也可以出卖他。”
男人道:“龙啸云在我眼中虽一文不值但他的儿子却真是个厉害角色。”
女人道:“你见过那小鬼?”
男人道:“这次龙啸云并没有来是他儿子来的。”
女人又轻轻叹了口气道:“不错那孩子的确是人小鬼大。”
男人沉默了半晌忽然道:“好你走吧。”
女人道:“你不想我多留一会儿吵
男人道:“不想。”
女人幽幽的道:“别的男人跟我在一起总舍不得离开我多陪我一刻也是好的只有你每次只要一做完事你就赶我走。”
男人冷冷道:“因为我既不是别的男人也不是你的朋友我们只不过是在互相利用而已既然我们心里都很明自又何必还虚情假意肉麻当有趣。”
屋子里很暗屋子外面却有光。
淡淡的星光。
星光下木立着一个人守候在屋子外一双死灰色的眼睛茫然地注视着远方整个人看来就像是用一块灰石刻出来的。
但现在这双死灰色的眼睛却带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之色。
他简直无法再站在这里。
他无法忍受屋子里出的那些声音。
但他必须忍受。
他这一生只忠于一个人——上官金虹。
他的生命甚至连他的灵魂都是属于上官金虹的。
门开了。
一条窈窕的人影悄悄来到他身后。
星光映上她的脸清新、美丽、纯真无论谁看到她都绝对想不到她方才做过了什么事。
仙子的外貌魔鬼的灵魂——除了林仙儿还有准?
荆无命没有回头。
林仙儿绕到他面前脉脉地凝注着他。
她的眼波温柔如星光。
荆无命仍然凝注着远方似乎眼前根本没有她这个人存在。
林仙儿的纤手搭上了他的肩慢慢的滑上去轻抚着他的耳背——她知道男人身上所有敏感的部位。
荆无命没有动似已麻木……
林仙儿笑了柔声道:“谢谢你在外面为我们守护只要知道你在外面我就会有种安全感无论做什么事都愉快得很。”
她忽又附在他耳边悄悄道;“我还要告诉你个秘密他年纪虽然大却还是很强壮这也许是因为他的经验比别人丰富。”
她银铃般娇笑着走了。
荆无命还是没有动但身上的每一根肌肉都已在颤抖。
如云客栈是城里最大的最昂贵的客栈也是花钱的客栈。
你若住在这客栈里只要你有足够的钱根本用不着走出客栈的门就可以获得一切最好的享受。
在这里、只要你开口就有人会将城里最好的菜最出名的歌妓最美的女人送到你屋里来。
在这里白天每间屋子里的门都是关着的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但一到了晚上每扇门都开了。
最先你听到的是漱洗声贼喝伙计声送酒菜来时的谢赏声女人们娇笑着唤“张大爷王三爷”的请安声。
然后就是猜拳行令声碰杯声少女们吃吃的笑声和歌声男人们的吹牛声掷骰子声……
在这里一到了晚上你几乎就可以听到世上所有不规矩的声音。
只有一间屋子却从没有声音。
有的只是偶而传出的一两声短促的女人呻吟哀唤声。
这屋子的门也始终是关着的。
每天黄昏时都会有人将一个小姑娘送出去这些小姑娘当然都很美而且很年轻很娇小。
她们进去的时候当然都打扮得漂漂亮亮于干净净而且脸上当然都带着笑纵然是被训练出来的职业性笑容但呈现在少女们的脸上看来就非但不会令人讨厌而且还相当动人。
但等到第二天早上她们走出这屋子门时情况就不同了。
本来整整齐齐的头到这时已蓬乱甚至还被扯落了些本来很明亮的一双眼睛已变得毫无神采连眼眶都陷了下去。
本来充满了青春光采的脸也已礁淬而且还带着泪痕。
七天七天来都如此。
开始时还没有人注意但后来大家都觉得有些奇怪了。
出来寻欢作乐的人对这种事总是特别留意的。
大家都在猜测:“这屋子里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厉害?”
大家都在想:“这一定是个魁形大汉强壮如牛。”
于是大家开始打听。
打听出来的结果使每个人都大吃一惊。
“原来这屋子里的人只不过是个育不全的小孩子!”
于是大家更好奇有的人就将曾经到过那屋子里的小姑娘召来问。
只要一问到这件事小姑娘们就会抖眼泪就开始往下流无论如何也不肯再提起一个字。
被问得急了她们只有一句话:“他不是人……他不是人。”
又是黄昏。
这屋子的门仍是关着的。
对着门有扇窗子一个脸色白的孩子坐在窗子前目光茫然望着窗外的一株梧桐已有很久很久没有移动。
他的目光虽呆滞但却不时会闪动出一丝狡黠而狠毒的光。
龙小云。
桌子上的酒菜却几乎没有动过。
他吃得很少他在等等更大的享受对于“吃”他一向不感兴趣他认为一个人吃得若太多脑袋就会被塞住。
终于有了敲门声。
龙小云并没有回头只是冷冷道:“门是开着的你自己进来。”
门开了脚步声很轻很慢。
来的显然又是个娇小的女孩子而且还带着七分畏怯。
这正是龙小云所喜欢的那种女孩子。
因为他很弱所以他喜欢做‘强者”也只有在这种女孩子面前他才会觉得自己是个强者。
脚步声在桌子旁停下来。
龙小云道:“带你来的人已跟你说过价钱了么?”
那女孩子道:“嗯。”
龙小云道:‘这价钱比通常高两倍是不是?”
那女孩子道:“嗯。”
龙小云道:“所以你就该听我的话绝对不能反抗你懂不懂?”
那女孩子道:“懂。”
龙小云道:“好你先把衣服脱下来全脱下来。”
女孩子沉默了很久忽然道:“我脱衣服的时候你不看?”
声音美得出奇甜得出奇。
龙小云仿佛怔了怔。
那女孩子柔声笑着道。‘看女孩子脱衣服也是种享受你为什么放弃?”
龙小云似已觉得有什么不对了骤然回头。
然后他整个人都怔住。
来的这“女孩子”竟是林仙儿!
林仙儿脸上仍带着仙子般的笑容。
龙小云的脸却已僵木。:
但那只不过是短短一刹那问的事他瞬即笑了站起来笑道:“原来是林阿姨在开小侄的玩笑。”
林仙儿笑得更妩媚道:“到现在你还要叫我阿姨?”
龙小云陪着笑道:“阿姨总是阿姨。”
林仙儿限波流动膘着他道:“但现在你已是大人了是吗?”。
她轻轻叹了口气悠悠的接着道:“才两三年不见想不到你长得这么快。”
龙小云很巧妙的避开了这句话道:“这两三年来我们始终打听不出阿姨你的消息一直都想念得很。”
林仙儿嫣然道:“但我却听到过你许多事听说……你对个孩子比大多数年纪比你大的男人都强得多。”
龙小云垂下头却忍不住笑了道:“但在阿姨面前我还是个孩子。”
林仙儿瞪起了眼娇嗅道:“你还叫我阿姨难道我真的那么老了?”
龙小云忍不住抬起头。
林仙儿就站在他面前随随便便的站着但那种风情那种神采那种说不出的诱惑一千万个女人中也找不出一个。
龙小云呆滞的眼睛了光。
林仙儿咬着嘴唇道:“听说你喜欢的都是小姑娘而我……我却是个老太婆了。”
龙小云只觉自己的心在跳忍不住道:“你一点也不老。”
林仙儿道:“真的?”
龙小云道:“若有人说你老了那人不是呆子就是瞎子。
林仙儿媚笑道:“你瞎不瞎?呆不呆?”
龙小云当然不瞎更不呆。
林仙儿离开他的时候竟也似觉得很痛苦。
这“孩子”既不是孩子也不是瞎子更不是呆子只不过是个疯子!
可怕的疯子。
连林仙儿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疯子。
但她目中却闪动着一种得意愉快的光芒。
她毕竟还是得到了她所想得到的消息。
对男人她从没有失败无论那男人是呆子是君子还是疯子!
无虽亮了对面的屋子里却还有人在喝酒。
一个人正在大声笑着道:“喝酒要就不喝要喝就喝到无亮喝到躺下去为止……”
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完好像已经躺了下去。
听到达旬活林仙儿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他仿佛又听到那人的咳嗽声。
想起了这个人她就恨。
因为她知道她纵然可以征服世上所有的男人却永远也得不到他。
因为她得不到他所以一心只想毁了他!
她得不到的也不愿别人得到。
她咬着牙在心里说:“我虽然想你死但现在却不能让你死尤其不能让你死在;上官金虹手上否则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什么能令他顾虑的了。”
“但总有一天我要叫你死在我手上慢慢的死……慢慢的……”
第五十六章 出鞘剑
剑。
一柄很薄的剑很轻连剑柄都是用最轻的软木夹上去。
没有剑锷护手。
因为他的剑刺出没有人能削到他的手。
无论任何兵器都可将这柄剑击断。
但他的剑刺出没有人能挡得住。
这是柄很奇特的剑世上只有一个人能用这种剑敢用这种剑。
剑就放在床边的矮桌上和一套很干净的青布衣服放在一起。
阿飞醒来时第一眼就看到了这柄剑。
他的眼睛立刻了光。
看到了这柄剑就好像看到了他久别重逢的爱侣多年未见的好友一样他心里仿佛骤然觉得有一阵热血上涌。
慢慢的伸出手取剑。
他的手甚至已有些颤抖。
但等到他手指接触到那薄而锋利的剑锋时就立刻稳定下来。
他轻抚着剑锋目光似乎变得很遥远……很遥远……
他的心似已到了远方。
他想起第一次使用剑的时候想起鲜血随着他的剑锋滴落的情况想起那许许多多死在他剑下的人——可恶的人。
他的血已沸腾。
那段时候虽然充满了不幸和灾难但却是多采的辉煌的!
“炔意思仇”这四字是何等豪壮。
但那毕竟都已过去过去了很久。
他已答应过他最心爱的人永远将以前的事忘记!
现在的生活虽平淡甚至有些寂寞但那又有什么不好能平静安详的渡过一生岂非正是世上大多数人的希望?
没有脚步声林仙儿已出现在门口。
她看来虽有些疲倦有些礁淬但笑容仍如春花般鲜美清新。
无论牺牲什么只要每天能看到这春花般的笑容就可以补偿一切。
阿飞立刻放下了剑笑道:“今天你可比我起得早我好像越来越懒了。”
林仙儿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反问道:“你喜不喜欢这柄剑?”
阿飞也没有回答这句话因为他不能说实话又从不说谎。
林仙儿道:“你可知道这柄剑是哪里来的?”
阿飞道:“不知道。”
林仙几慢慢的走过去坐在他身旁道:“这是我昨天晚上特地替你去找人铸的。”
阿飞显得很吃惊道:“你?”
林仙儿取起剑柔声道:“你看这柄剑是不是和你以前使用的一样?”
阿飞沉默。
林仙儿道:“你不喜欢?”
阿飞又沉默了很久才问道:“你为什么要替我做这柄剑?”
林汕儿道:“因为我要你用它。”
阿飞的身子似乎有些僵木道:“你……你要我去杀人?”
林仙儿道:“不是杀人是救人!”
阿飞道:“救人?救谁?”
林仙儿道:“你平生最好的朋友……”
这句话还未说完阿飞已跳了起来失声道:“李寻欢?”
林仙儿默默的点了点头阿飞苍白的脸已红道:“他在哪里?又出了什么事?”
林仙儿拉着他的手柔声道:“你先坐下来慢馒的听我说这种事着急也没有用。”
阿飞长长吸了口气终于坐下。
林仙儿道:“这世上除了你之外“还有四个最厉害的高手你知道是谁?”
阿飞道:“你说。”
林仙儿道:“第一个自然是‘天机老人’第二个上官金虹当然李寻欢李大哥也不会比他们差。”
阿飞道:“还有一个呢?”
林汕儿叹了口气道:“这人叫荆无命年纪最轻也最可怕。”
阿飞道:“最可怕?”
林仙儿道:“因为他根本不是人没有人性他一生最大的目的是杀人最大的享受也是杀人除了杀人外他什么都不懂也不想去懂。”
阿飞的眼睛里闪着光道:“他用的兵器是什么?”
林仙儿放下那柄剑道:“是剑!”
阿飞的手不由自主握起了剑握得很紧。
林仙儿道:“据说他的剑法和你同样辛辣也同样快。”
阿飞道:“我不懂剑法我只懂如何用剑刺人仇人的咽喉。”
林仙儿道:“这就是剑法无论什么样的剑法最后的目的都是这样的。”
阿飞道:“你的意思是说……李寻欢已落到这人手上?”林仙儿叹息着道:“不但他还有上官金虹……但上官金虹也许不会在那里你只要对付他一个人。”
她不让阿飞说话很快的接着又道:“没有见过这个人的永远不知道这人有多可怕!你的剑也许比他炔可是你是人……”
阿飞咬着牙道:“我只想知道这人现在在哪里?”
林仙儿轻抚着他的手道:“我本不愿你再使剑再杀人更不愿你去冒险可是为了李大哥……钱……我不能不让你去我不能那么自私。”
阿飞瞧着她目中充满了感激。
林仙儿园中已有眼泪流下垂着头道:“我可以答应你告诉你如何去找他可是你……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阿飞道:“你说。”
林仙儿将他的手握得很紧带泪的眼凝注着他一字字道:“你一定要答应我你一定要回来我永远在等着你……”
车厢很大。
龙小云坐在角落里瞧着面前的一个人。
这人是站着的。
乘车时他竟也不肯坐下。
无论车马颠簸得多剧烈这人始终笔直的站着像一杆枪。
龙小云从未见过这种人甚至无法想象世上会有这种人。
他本觉得世上大多数人都是呆子都可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但迫不知为什么在这人面前他心里竟带着几分畏惧。
只要有这人在他就会觉得有一股不可形容的杀气。
但他却又很得意。
他所要求的上官金虹都已答应。
英雄帖已出已有很多人接到结义的盛典订在下月初。
现在有荆无命和他同去李寻欢必死无疑。
他想不出世上还有什么人能救得了李寻欢!
他吐了口气闭起眼睛眼前立刻泛起了一张甜而美的笑脸正躺在他怀里对他低低蜜语:“你真的已不是个孩子了你懂得的事比任何人都多我真想不出这些事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想到这里龙小云面上不禁露出了微笑。
“有些事是根本不必学的到了时候自然就会知道。”
他觉得自己的确已是个大人了。
这种感觉已足以令大多数还未真的长大的少年陶醉。
孩子拼命想装成大人的模样老人拼命想让别人觉得他孩子气——这也是人类许多种无可奈何的悲哀之一。
若是换了别人想到这里既已陶醉就不再会想下去。
但龙小云想得却更深一层:“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是不是为了要打听李寻欢的下落?”
想到这里他就清醒了许多:“她为什么要打听李寻欢的下落?”
“难道她想救李寻欢?
这当然绝无可能龙小云也知道林仙儿对李寻欢的痛恨也知道她曾经设计要上官金虹和荆无命杀死李寻欢。
“那么她是为了什么?”
他无法再想下去因为他想不通。
他不知道现在情况已变了那时林仙儿虽然想借上官金虹之手杀死李寻欢但现在情况却变得更微妙。
她若想和上官金虹保持均衡的局势就不能让李寻欢和阿飞两个人死!
否则上官金虹就会踩在她头上因为上宫金虹自己已露出了口风他的意思她已经非常了解:“我就是我既不是荆无命也不是阿飞我们只不过是在互相利用而已等到这利用的价值消失就可以再见!”
江湖风云的变化正和女人的心一样绝不是任何人所能猜透的。
车马在城市中心最繁华热闹的地区中停下停在一家气派很大韵绸缎庄门口。
李寻欢就被藏在这里么?
龙啸云父子果然不愧为厉害人物很了解“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这旬话知道最热闹的地方越容易避人耳目。
龙小云站起来陪笑道:“请。”
荆无命道:“你先走。”
到现在为止他只跟龙小云说了这一句话。
他不愿走在别人前面不愿有任何人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在掌柜的和店伙们的奉迎礼笑中穿过店铺。
后面就是堆存绸缎的仓库。
李寻欢被藏在绸缎仓库里么?这到真是个好地方。
但龙小云还是没有停留又走了过去。
再后面就是后门。
后门外也停着同样一辆马车。
龙小云这次并没有再说什么向荆无命躬身一礼就上了车。
原来李寻欢并没有藏在这里。
龙小云这样做只不过是躲避追踪的烟幕。
这父子两人想得比任何人韶更深一层。
车马自后街转出颠向郊外。
然后就停在郊外的一家米仓前但这米仓也不是囚禁李寻欢的地方。
他们在这米仓后门又换了次车。
这次换的是辆运米进城的牛车。米包堆中只有两人容身之地。龙小云陪笑道:“委曲了。”
荆无命连一个字都没有说。
牛车又驰回市区。
他们不但计划周密行动迅路线的转变更出入意外。
就算是以追查贼踪名震黑道的九城名捕人称“九鼻狮子狗”的万元一失追到这里也万万追不下去了。
龙小云也知道荆无命绝不会夸赞他的只不过希望他面上雄多少露出一丝赞美的神色。
做了得意事的人得不到别人夸赞就好像穿了最得意的衣服的女人去会见情人时她的情人连瞧都没有瞧她衣服一眼。
尤其龙小云毕竟还没有完全长大。
在男人们眼中孩子和女人的心理往往差不多。
荆无命脸上偏偏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牛车转入一条幽静的长街这条街只有七户人家。
这七户人家不是王侯贵胄就是当朝大员。
定上这条街其中有一家的偏门突然开了。
牛车竟直驰而入。
这一家谁都知道是当今清流之左都御史樊林泉的居处。
江湖豪杰绝不可能和这种当朝清要搭上关系。
李寻欢难道会被藏在这里?
这简直绝无可能。
但站在大厅石阶上含笑相迎的却偏偏是龙啸云。
荆无命一下牛车龙啸云就迎了上去长揖含笑道:“久闻荆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快慰平生只因此台必须避人耳目是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荆无命死灰色的眼睛只是凝视着自己的手连瞧都没有瞧他一眼。
龙啸云还是笑容满面道:“堂上已摆了迎风之酒但请荆先生喝两杯稍涤征尘。”
荆无命站着动也不动只是冷冷道:“李寻欢就在这里?”
龙啸云笑道:“这里本是樊林公的寓所只因樊老先生日前突然动了游兴皇上也特别恩准给假三月。”
说到这里他面上不禁露出了得意之色接着道:“樊休公独居终生他老人家既已出游这里的管家又恰好是在下的好友。是以往下才有机会借这地方一用。”
说穿了他能借得到这地方并不稀奇因为“有钱能令鬼推磨”但别人却的确是永远想不到的。
这也实在难怪龙啸云得意。
荆无命还是在凝注自己的手突然道:“你以为没有人能追踪到这里?”
龙啸云脸色变了变瞬即笑道:“若是真的有人追踪到这里在下情愿向他们叩头为礼以示敬意。”
荆无命冷冷道:“好你准备叩头吧。”
龙啸云笑道:“若是……”
只说了这两个字他面上的笑容突然冻结。
龙小云随着他父亲的目光转瞧了过去苍白的脸色也了青。
墙角站着一个人。
这人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哪里来的。
第五十七章 火花
他身上穿着套青布衣服本来很新但现在已满是泥污、汗垢时间、膝头也已被磨破。
他身上也很脏头更乱。
但他还远远站在那里龙啸云都能感觉到一般逼人的杀气!
他整个人看来就如同那柄插在他腰带上的剑。
一柄没有鞘的剑!
是阿飞!
阿飞毕竟来了。
世上也许只有阿飞一个人能追踪到这里!
最狡猾最会逃避最会躲藏的动物是狐狸。
最精明受过最严格训练的猎犬也未必能追得着狐狸。
但阿飞十一岁时就曾经赤手空拳捉住了一条老狐狸。
这段追踪的路程显然很艰苦所以他才会这么脏。
但这才是真正的阿飞。
只有这样才能易出他那种剽悍、冷酷、咄咄逼人的野性!
一种沉静的野性!奇特的野性!
龙啸云居然很快恢复了镇定笑道:“原来是阿飞兄久违久违。”
阿飞冷冷的瞧着他。
龙啸云道:“兄台竟真的能追踪到这里佩服佩服。”
阿飞还是冷冷的瞧着他的眼睛明亮、锐利经过两天的追踪似乎又恢复了几分昔日那种剑锋般的光芒。
那和荆无命死灰色的眼睛正是种极强烈的对比。
龙啸云笑了笑道:“兄台追踪的手段虽高只可惜却也被这位荆先生觉了。”
阿飞的眼睛向荆无命。
荆无命也瞧着他。
两人的目光相遇就宛如一柄剑刺上了冰冷的灰暗的千年岩石。
谁也猜不出是剑锋锐利?还是岩石坚硬!
两人虽然都没有说话但两人的目光间却似已冲击出一串火花!
龙啸云瞧了瞧荆无命又瞧了瞧阿飞道:“荆先生虽已觉了你却一直没有说出来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阿飞的目光似已被荆无命吸引始终未曾移开过片刻。
龙啸云又笑了笑馒馒悠然:“因为荆先生本就希望你来。”
他转向荆无命接着笑道:“荆先生在下猜的不错吧。”
荆无命的目光似也被阿飞所吸引也始终没有移动过。
过了很久龙啸云又大笑道:“荆先生希望你来只有一个原因因为他要杀你!”
龙小云立刻接着道:“荆先生要杀的人到今还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的!”
阿飞的目光这才移向荆无命的剑。
荆无命的目光也几乎在同一刹那间移向阿飞腰带上插着的剑。
这也许是世上最相同的两柄剑!
这两柄剑既不是神兵利器也不是名匠所铸。
这两柄剑虽然锋利但太薄太脆!都很容易被折断。
剑虽相同两人插剑的方法却不同。
阿飞的剑插在腰中央剑柄是向右的。
荆无命的剑却插在腰带边的剑柄向左。
这两柄剑之间似乎也有种别人无法了解的奇特吸引力!
两人的目光一接触到对方的剑就一步步向对方走过去但目光还是始终未离开对方的剑!
等到两人之间相距仅有五尺时两人突然一起停住了脚步!
然后两人就像钉子般被钉在地上。
荆无命穿的是件很短的黄衫衫角只能掩及膝盖袖口是紧束着的手指细而长但骨里凸出显得很有力!
阿飞的衣杉更短袖口几乎已被完全撕了下来手背也很细很长但却很粗糙宛如砂石。
两人都不修边幅指甲却都很短。
而入都不愿存有任何东西妨碍他们出于拔剑。
这也许是世上最相像的两个人!
现在两人终于相遇了。
只有在两人站在一起时你仔细观查才能觉这两人外貌虽相似但在基本上气质却是完全不同的。
荆无命的脸上就像是带着个面具永远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阿飞的脸虽也是沉静的冷酷的但目光随时都可能像火焰般燃烧起来就算将自己的生命和灵魂都烧毁也在所不惜。
而荆无命的整个人却已是一堆死灰。
也许他生命还未开始时已被烧成了死灰。
阿飞可以忍耐可以等但却绝不能忍受任何人的委曲。
荆无命可以为一句话杀人甚至为了某一种眼色杀人但到了必要时却可以忍受任何委曲。
这两人都很奇特很刁怕。
谁也猜不适上天为什么要造出这么两个人又偏偏要他们相遇。
秋已残。
木叶凋零。
风不大但黄叶萧萧而落难道是被他们的杀气所摧落的?
天地间的确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萧索凄凉之意。
两人的剑虽然还都插在腰带上两人虽然还都连手指都没有动但龙啸云父子却已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突然间寒光闪动!
十余道寒光带着尖锐的风声击向阿飞!
龙啸云竟先出了手。
他自然也并不奢望这些暗器能击倒阿飞但只要阿飞因此而稍有分心荆无命的剑就可以刺他咽喉!
剑光暴起!
一连串“叮叮”声音后满天寒光如星雨般堕了下来。
荆无命的剑已出于剑锋就在阿飞耳畔。
阿飞的手已握着剑柄但剑尖还未完全离开腰带。
暗器竟是被荆无命击落的。
龙啸云父子的脸色都变了。
荆无命和阿飞目光互相凝注着面上却仍然全无丝毫表清。
然后荆无命馒慢的将剑插回腰带。
阿飞的手也垂下。
又不知过了多久荆无命突然道:“你已看出我的剑是击暗器而非刺你?”
阿飞道:“是。”
荆无命道:“你还是很镇定!”
暗器击来荆元命的刺出阿飞除了伸手拔剑绝未慌张闪避。
荆无命没有等阿飞答那旬活接着又道:“但你反应已慢了……”
阿飞沉默了很久目中露出了一丝沉痛凄凉之色终于道:“是!”
荆无命道:“我能杀你!”
阿飞想也不想道:“是。”
听到这里龙啸云父子交换了眼色暗中都不禁松了口气。
荆无命突又道:“但我不杀你!”
龙啸云父子脸色又都变了。
阿飞凝视着荆无命死灰色的眼色过了很久才缓缓道:“你不杀我?”
荆无命道:“我不杀你只因你是阿飞!”
他死灰色的眼睛中突又露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痛苦之色这种眼色甚至比阿飞现在的眼色还沉痛。
他遥注着远方仿佛远处站着一个人。
一个仙子与魔鬼混合成的人。
又过了很久他才缓缓接着道:“我若是你今日你就能杀我。”
这句话也许连阿飞都听不懂只有荆无命自己心里明白。
无论任何人若是过了两年阿飞那种生活反应都会变得迟钝的。何况他每天晚上都被人麻醉。
无论任何一种有麻醉催眠的药物都可令人反应迟钝。
荆无命不杀阿飞绝不会动了同情恻隐之心只不过因为他很了解阿飞的痛苦因为他自己也和阿飞有同样的痛苦。
他要阿飞活着也许只是要阿飞陪着他受苦。
——失恋的人知道别的人也被遗弃痛苦就会减轻些输钱的人看到有别人比他输得更多心里也会舒服些。
阿飞木立似乎还在咀嚼他方才的两旬活。
荆无命道:“你可以走了。”
阿飞霍然抬头断然道:“我不定。”
荆无命道:“你不定?要我杀你?”
阿飞道:“是!”
荆无命沉默了很久缓缓道:“你为的是李寻欢?”
阿飞道:“是只要我活着就不能让他死在你手里。”
龙小云突然大声道:“林仙儿呢?你难道忍心让她为你痛苦?”
阿飞心上宛如突然被人刺了一针胸口似已突然痉挛。
荆无命再也不瞧他一眼转身走向龙啸云一字字道:“我喜欢杀人我喜欢自己杀你明白么?”
龙啸云勉强笑道:“我明白。”
荆无命道:“你最好明白否则我就杀你。”
他也不再瞧龙啸云又转过身道:“李寻欢在哪里?带我去。”
龙啸云偷偷膘了阿飞一眼道:“可是他……”
荆无命冷冷道:“我随时都可杀他!”
阿飞只觉胃也在痉挛收缩突然弯下腰呕吐起来。
他吐的是苦水只有苦水。
因为这一两天来他根本就没有吃什么。
“你一定要答应我你一定要回来我永远都在等着你……”
这是他最心爱的人说的话。……
为了这句话无论如何他也不能死。
可是李寻欢……
李寻欢不但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平生听见人格最伟大的人他能站在这里看着别人去杀李寻欢么?
他继续呕吐。
现在他吐的是血。
李寻欢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想知道自己在哪里。
他也分不出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他甚至连动都不能动因为他所有关节处的穴道部已被点住。
没有食物也没有水。
他已被囚禁在这里十多天。
就算他穴道没有被困住饥饿也早已消蚀了他的力量。
荆无命在冷冷的瞧着他。
他软软的倒在角落里就像是只已被掏空了的麻袋。
地室中很暗。看不清他的面色和表情只能依稀分辨出他滥楼肮脏的衣衫憔悴疲倦的神态和那双充满了悲伤绝望的眼睛。
荆无命突然道:“这就是李寻欢?”
龙啸云道:“是!”
荆无命仿佛有些失望又有些不信再追问了一句道:“这就是小李探花?”
龙小云笑了笑抢着道:“就算是雄狮猛虎被饿了十多天也会变成这样子的。”
龙啸云叹息着道:“我本不愿这样对他可是……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经过上次的教训我不愿再有任何意外。”
荆无命沉默了很久突又道:“他的刀呢?”
龙啸云考虑着沉吟着:“荆先生是不是想看看他的刀?”
荆无命没有回答因为这句话根本就是多问。
龙啸云终于自怀中取出一柄刀。
刀很轻很短很薄几乎就宛如一片柳叶。
荆无命轻抚着刀锋仿佛不忍释手。
龙啸云笑道:“其实这不过是柄很普通的刀并不能算是利器。”
荆无命道:“利器?……凭你这种人也配谈论利器?”
他眼睛忽然扫向龙啸云冷冷道:“你可知道什么是利器?”
他的眼睛虽然灰暗无光但却带着种无法形容的诡奇妖异之力就好像你在梦中见到的娇魔之眼令你醒来后还是觉得同样可怕。
龙啸云觉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勉强笑道:“请指教。”
荆元命眼睛这才回到刀锋上缓缓道:“能杀人的就是利器否则纵是干将莫邪到了你这种人手上也就算不得利器了。”
龙啸云陪笑道:“是是是荆先生见解的确精辟令人……”
荆无命根本没有听他在说什么突又道:“你可知道至今已有多少人死在这种刀下?”
龙啸云道:“这……只怕已数不清了。”
荆无命道:“数得清。”
金钱帮之崛起虽然只有短短两年但在创立之前却已不知道经过多久的策划上官金虹最服赝的两旬话就是:
“凡事凝则立不豫则废。”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金钱帮之所以能在短短两年中威震天下并不是运气。
龙啸云也听说过金钱帮未创立之前就已将江湖中每个小有名气的人的来历底细都调查得清清楚楚。
这要花多大的人力物力?
龙啸云始终不能相信此刻忍不住问道:“真的数得清?有多少人?”
荆无命道:“七十六。”
他冷冷接着道:“这七十六人中没有一人武功比你差。”
龙啸云只能陪笑目光缓缓转向李寻欢像是还要他证明一下荆无命说的这数字是否可信。
但李寻欢却似连点头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龙小云眨着眼忽然笑道:“李寻欢自己若也死在这种刀可那才真的大快人心。”
他话未说完刀光一闪飞向李寻欢。
龙小云几乎开心得要叫了起来。
但刀光并没有笔直击向李寻欢的咽喉半途中突然一折“当”的落在李寻欢身旁的石地。
原来荆无命用暗器的手法也不错。
荆无命突然道:“解开他的穴道。”
龙啸云愕然道:“可是……”
荆无命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厉声道:“我说解开他的穴道。”
龙啸云父子对望了一眼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了。
龙啸云道:“上官帮主要的只是李寻欢并不在乎他是死的还是活的。”
龙小云道:“上宫老伯已滴酒不沾自然也很讨厌酒鬼真正的酒鬼只有死才能不喝酒才会令人看得顺眼些。”
龙啸云目光闪动着道:“何况带个死人去总比带活人方便得多也绝不会再有任何意外。”
龙小云道:“但荆先生自然不会向一个全无反抗之力的人出于所以……”
荆无命厉声道:“你们的话大多了。”
龙啸云笑道:“是是是在下这就去解开他的穴道。”
出手点穴的人是他要解开自然很容易。
龙啸云拍了拍李寻欢的肩头柔声道:“兄弟看来荆先生是想和你一较高下荆先生剑法高绝天下兄弟你出手可千万不能大意。”
到了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将“兄弟”两字叫得出口来而且说得深情款款好像真的很关心。
这种人你能不佩服他么?
李寻欢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已无话可说只是艰涩的笑了笑慢慢的抬起了身旁的刀。
他凝注着手里的刀目中似已有泪将落。
这的确是名满天下例不虚的小李飞刀。
现在刀已回到他手里。
可是他还有力将这柄刀出么?
美人迟暮英雄末路都是世上最无可奈何的悲哀。
这种悲哀最令人同情也最令人惋借。
但在这里没有任何人同情他更没有人惋借。
龙小云目中闪动着狡黠的笑意悠然道:“小李飞刀例不虚这一次不知道还灵不灵?”
李寻欢抬头瞧了他一阵又慢慢的垂下头。
荆无命缓缓道:“我要杀人一定先给人一个机会这就是你最后的机会你明白么?”
李寻欢笑了笑笑得很凄凉。
荆无命道:“好你站起来吧:“
李寻欢喘息着又咳嗽起来。
龙小云柔声道:“李大叔若已站不起小侄可以扶你一把。”
他眨了眨眼立刻又接着笑道:“但我看来这根本是用不着的据说李大叔的飞刀不但能坐着就连躺着时出来也同样准。”
李寻欢叹息了一声似乎想说话。
但他的话还未说完已有一个人冲了进来。
阿飞!
阿飞的脸全无丝毫血色嘴角却带着丝血痕。
在这片刻之间他似已老了许多。
他飞一般冲进来但身形在一刹那间就停顿一停顿就静如山石。
荆无命道:“你还不死心?”
李寻欢的头已抬起目中又似有热泪盈眶。
阿飞瞧了他一眼只瞧了一眼就转头面对着荆无命一字字道:“要杀他就得先杀我!”
他说得很沉着很镇静并没有激动
这更显示了他的决心。
荆无命灰色的眼睛又起了种很奇特的变化道:“你已不再关心她?”
阿飞道:“我死了她还是能活下去。”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虽然还是同样镇静但目中却不禁露出了一丝痛苦之色呼吸似也有些困难。
这并没有瞒过荆无命。
他心里似乎立刻得到了某种奇特的安慰和解脱淡淡道:“你不怕她伤心?”
阿飞道:“活着不安就不如死我若不死她更伤心。”
荆无命道:“你认为她是这种人?”
阿飞道:“当然!”
在阿飞心目中林仙儿不但是仙子也是圣女。
荆无命嘴角突然露出了一丝笑意。
谁也没有看到过他的笑连自己都已几乎忘却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笑的。
他笑得很奇特因为他脸上的肌肉已不习惯笑已僵硬!
他从不愿笑因为笑可令人较化。
但这种笑却不同——这种笑正如剑只不过剑伤的是人命这种笑伤的却是人心。
阿飞竟完全不懂他是为何而笑的冷冷道:“你不必笑你虽有八成机会杀我但也有两成死在我剑下。”
荆无命的笑容已消失不见道:“我说过不杀你就一定会留下你的命!”
阿飞道:“不必。”
荆无命道:“我要你活着看着……
这句话还未说完剑光已飞出!
剑光交击如闪电
但还有一道光芒比剑更快那是什么?
骤然间所有的光芒都消失。
所有的动作也会都停止。
第五十八章 英雄
荆无命的剑已刺人了阿飞的肩呷但只刺人了两分。
阿飞的剑距离荆无命咽喉还有四寸。
他肩上的血已开始渗出渗人衣服染红了衣服。
荆无命的剑为何没有刺下去?
荆无命的肩呷处斜插着一柄刀!
小李飞刀!
是什么奇异的魔力使李寻欢能出这柄刀来的?
龙啸云父于的脸色苍白手在抖一步步向后退遇到墙角他父子心里都很奇怪李寻欢是哪里来的力量刀的。
李寻欢已站起!
荆无命缓缓转过头凝注着李寻欢死灰色的眼睛中还是全无表情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道:“好刀!”
李寻欢笑了笑道:“并不很好只不过是你先对我有了轻视之心竟全没有将我放在眼里否则我未必能伤你!”
荆无命冷笑:“你能骗过我就是你的本事你就比我强。”
李寻欢淡淡道:“我并没有骗你也没有说我不能刀只不过是你自己这么想而已是你自己的眼睛骗了自己。”
荆无命沉默了半晌一字字道:“是错的是我不是你。”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很好你虽是凶手却不是小人。”
荆无命眼角瞟过龙啸云父子冷冷道:“小人还不配做凶手。”
李寻欢道:“好你走吧。”
荆无命厉声道:“你为何不杀我?”
李寻欢道:“因为你也没有要杀我的朋友。”
荆无命垂下头望着自己肩上的刀缓缓道:“但我这一剑。本想废去他这条手臂的。”
李寻欢道:“我知道。”
荆无命道:“你这一刀却很轻。”
李寻欢道:“人予我一分我报他三分。
荆无命霍然抬头凝视着他虽然没有说一个字但目中竟又有了种奇特的变化就好像他在瞧着上官金虹时一样。
李寻欢缓缓道:“我还要告诉你两件事。”
荆无命道:“你说。”
李寻欢道:“我虽伤了七十六个人其中却有二十八人并没有死死的都是实在该死的。”
荆无命默然。
李寻欢低低咳嗽了几声接着又道:“我这一生从未杀错这一个人!所以……我只望你以后在杀人之前多想想多考虑考虑。”
荆无命又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我也要告诉你一件事。”
李寻欢道:“我也在听。”
荆无命道:“我从不愿受人恩情更不愿听人教训!”
说到这里他突然在肩上那柄刀的刀柄上用力一拍。
露在外面的刀锋直没人肉直至刀柄。
鲜血涌出!
“当”的剑也落在地上。
荆无命的身子摇了摇但面上还是冷如岩石硬如岩石全没有半分痛苦之色甚至连一根肌肉部没有颤抖。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也没有再瞧任何人一眼大步定了出去!
英雄?……什么叫英雄?难道这就是英雄?
英雄所代表的意思往往就是冷酷!残忍!寂寞!无情!
也有人曾经替英雄下过种定义那就是:
杀人如草好赌如狂好酒如渴好色如命!
当然这都不是绝对的英雄也有另一种。
但像李寻欢这样的英雄世上又有几人?
英雄也许只有一点是相同的——无论要做哪种英雄都不是件好受的事。
阿飞的神情也很萧索长长叹了口气道:“他这一生只怕永远也不能使剑了。”
李寻欢道:“他还有右手。”
阿飞道:“但他习惯的是左手用右手就会慢得多。”
他又叹了口气道:“对使剑的人说来‘慢’的意思就是‘死’!”
他一向很少叹息。
现在他叹息的非但是荆无命也是他自己。
李寻欢凝注着他眼睛里闪着光缓缓道:“一个人只要有决心就算两只手一齐断了用嘴咬着剑也会同样快的他的气若已馁就算双手俱全也没有什么用。”
他笑了笑接着道:“世上双手俱全的人很多但出手快的又有几人?”
阿飞静静的听着暗淡的眼睛中终于又露出了逼人的神情。
他突然冲过去紧握住了李寻欢的手臂嘎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李寻欢道:“我知道你一定会明白的。”
这句话说完两人都已热泪盈眶。若有第三人在旁边瞧见一定也会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只可惜龙啸云父子都不是这种人他们正在悄悄往外溜。
李寻欢是背对着他们的仿佛根本没有觉察。
阿飞仿佛瞧了一眼却并没有说什么。
直到他们父子都已溜出了门阿飞才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你还是要放他们走的。”
李寻欢笑了笑道:“他救过我。”
阿飞道:“他只救过你一次却害过你很多次。”
李寻欢笑了笑淡淡道:“也许并不是忘了而是从未记恨因为他也有他的苦恼。”
阿飞沉默了很久突也笑了笑道:“我现在才知道人生中的确有很多事是完全不公道的。”
李寻欢道:“不公道?”
阿飞道:“不公道譬如说有些人一生都很善良只不幸做错了一件事这件事往往就会令他抱恨终生非但别人不能原谅他他自己也无法原谅自己。”
李寻欢默然。
他很了解“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句话的意义。
阿飞接着道:“但像龙啸云这种人他一生中也许只做过一件好事只救过你所以你就永远不会觉得他是个十分坏的人。”
他语声中显然有很多感慨。
李寻欢忽然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是在为林仙儿不平。
他始终认为林仙儿这一生中只做错过一件而李寻欢却始终不能原谅她。
“爱”的确是奇妙的有时很甜蜜;有时很痛苦也有时很可怕——它不但能令人变成呆子也能令人变成瞎子。
龙啸云父干溜出门的时候心里不但很愉快也很得意。
龙啸云忍不住笑道:“你记着别人的弱点就是我们的机会。能把握住机会的人就永远不会失败。”
龙小云道:“李寻欢的弱点孩儿现在已全部知道了。”
龙啸云道:“所以他迟早总要死在我们手大的。”
他忽然听到有人在笑。
李寻欢笑得有些凄凉道:“有些事很难忆起有些事却终生难以忘记。”
阿飞叹了口气道:“那只不过因为是有些事你根本拒绝思想而已。”
他也许还是未经世故的少年但对人生某些事的看法他远比大多数人都深刻尖锐。
李寻欢也不禁叹息了一声缓缓道:“担还有些事你纵然拒绝去想却偏偏还是时时刻刻都要想起人永远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这也是人生的许多种痛苦之一。”
阿飞道:“你呢?你真的只记得他救过你真的已将别的事全都忘了?”
笑声是从对面的屋檐上传下来的。
一个人正箕踞在屋檐上啃着条鸡腿却赫然正是胡疯子。
他眼睛盯在鸡腿上并没有瞧这父子两人一眼仿佛连这鸡腿都比他们父子好看多了。
他冷笑着道:“你们用不着溜得这么炔李寻欢绝对不会追来的否则他就根本不会让你们走出这道门。”
龙啸云的脸已有些育。
“他已明白李寻欢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
但胡疯子也是不能得罪的。
龙啸云突然笑了抱拳道:“这些天你破费来照顾我那兄弟。实在过意不去。”
胡疯子悠然道:“其实那也没什么李寻欢吃得并不多每夫只要两条鸡腿几个馒头就够了替你守门的又是个白痴我每次点了他的睡穴他都以为是真的自己睡着了。”
龙啸云暗中咬着牙只恨不得立刻让那人长睡不醒。
胡疯子接着道:“你对我有过好处我也帮过你的忙我们已互无赊欠对你这种人我本来连话都懒得说了。”
龙啸云只有陪着笑听着。”
胡疯子道:“但有句话我却非说不可最后一句话。”
龙啸云道:“在下正洗耳恭听。”
胡疯子道:“你虽是个混蛋上官金虹更混蛋你若真想和他给拜兄弟还不如自己赶快找根绳子上吊好些。”
这果然是他最后一句话说完了这句话他就一个字都不说了凌空一个翻身已落在屋背后眨眼就不见了。
龙啸云目送着他嘴角渐渐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悠然道:“想不到我和上官金虹结拜的事江湖中已有这么多人知道。”
沿着墙角慢慢的走着。
李寻欢和阿飞都没有说话。
他们知道沉默通常都比言语更真挚更可贵。
黄昏。
高墙内有人在吹笛笛声中也带着秋的萧瑟。
这种乐声往往最容易令人忆起往事、也最容易引起相思。
阿飞忽然道:“我得回去了。”
李寻欢道:“她在等你?”
阿飞道:“嗯。”
李寻欢沉吟着终于忍不住道:“你认为她一定在等你?”
阿飞的脸色又苍白了些沉了许久才缓缓道:“这次是她要我来救你的。”
李寻欢说不出话来了。
他一向很了解林仙儿但这次却很难猜得到她的用意。
阿飞道:“我这一生只有两个最亲近的人我希望……你们也能做朋友。”
这几句话他分了很多次才说完说得很艰涩显见他心里很痛苦。
李寻欢瞧着他痛苦的眼色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怜悯悲伤。
只有真正爱过的人才能了解爱情的力量是多么可怕。
笛声已远了听来却更凄凉。
李寻欢忽然道:“我也想见见她。”
阿飞的嘴闭得很紧。
李寻欢笑了笑道:“若是不方便你替我去谢谢她也一样。”
阿飞终于开了口道:“我……我只希望你莫要伤害她。”
阿飞本不会说这种说的因为他知道李寻欢从未伤害任何人——李寻欢伤害的只是他自己。
只有为了林仙儿阿飞才会说这种话。
猛抬头眼前一片灯火辉煌。
不知不觉间他们又走回了那条长街。
这条街晚上比白天更热闹各式各样的摊子前都悬着很亮的灯笼每个人都在大声贼喝着吹嘘着自己的货物。
一串串亮晶晶的糖葫芦在灯光下看来更亮得如同宝石。
李寻欢脚步突然停下。
每一串糖葫芦仿佛都映着一张脸。
一张穿红衣服的小姑娘的脸大大的眼睛笑起来一边一个酒涡。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卖包子和水饺的小铺。
“铃铃是不是还在等着?”
李寻欢突然觉得很惭愧他居然已将这件事完全忘了。
他眼角虽已有了皱纹但谁也不能说他已老了。
那正和铃铃第一次到这里来的眼色一样——阿飞也从未到过这个地方。
李寻欢笑了。
看到自己的朋友还没有失去赤子之心总是令人愉快的。
阿飞忽然道:“我们已有根久没有在一起喝两杯了。”
李寻欢笑道:“你想喝?”
阿飞微笑着道:“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只有和你在一起时我才会想喝酒。”
他面上居然也露出了笑容。
李寻欢的心情更开朗笑道:“饺子下酒越来越有……我们就到那边的饺子铺去如何?”
阿飞笑道:“很好再贵的地方我就请不起了。”
这世上有很多种事很奇妙。
譬如说:
越丑的女人越喜欢作怪越穷的人越喜欢请客。
请客的确也比被请愉快得多只可惜这种愉快并不是人人都懂得享受。
饺子铺里的生意并不太好因为生意大半已被外面的摊子抢走了所以现在虽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店里也只有四五桌客人了。
角落里的桌子上坐着个白衣人。
李寻欢第一眼就瞧见了他。
无论任何人走进来目光先就会被他所吸引。
虽然坐在这种烟熏油腻的小店里但这人全身上下仍是一尘不染那件雪白的衣服就像是刚从烫斗下拿出来的。
他穿得虽简单却很华贵。
但这些都本是他吸引人的地方一吸引人的是他的气质。
一种无法形容的傲气。
他旁边的儿张桌子都是空着的因为无论谁和他坐在一起都会觉得自惭形秽有他在这里别人的声音部小了些。
这正是那霓在屋檐下以一小锭银子击断青衣大汉扁担的人也正是手指宛如利剪将卖卜瞎子银棍剪断的人。
他为什么还留在这里?难道也在等人。
他本来正在举杯孪寻欢一定进来他的动作也立刻停止目光也立刻瞬也不瞬的盯在李寻欢脸上。
他对面还坐着个人是个身芽红衣裳的小姑娘辫子很长。
第五十九章 勇气
她随着他的目光回过头才现李寻欢立刻雀跃着冲了过来紧紧拉住李寻欢的手娇笑着道: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忘记我。”
铃铃果然还在这里等着……
李寻欢有些激动反握住她的手道:“你……你一直都在这里等?”
铃铃点了点头眼眶已红了咬着嘴唇道:“你为什么来得这么迟人家都快等得急死了……”
阿飞突然道:“你真的是在等他?”
铃铃这才看到阿飞神情立刻变得有些异怪——她当然是认得阿飞的阿飞却不认得她。
他非但未上过那小楼甚至连做梦都未想到过。
铃铃眨了眨眼终于道:“若不是等他我在这里干什么?”
阿飞冷冷道:“不等人也有很多事情可以做若是等人眼睛总是看着门的无论谁在等人都不会背对着门的。”
李寻欢从未想到他会说这句话。
他平时本来一向不愿刺伤人现在却忽然变得很尖锐尖锐得可怕。
因为他不能忍受别人欺骗他的朋友。
李寻欢心里在叹息。
阿飞的看法不但尖锐而且和任何人都不同对大多数事他都看得比别人透澈比别人清楚。
在林仙儿面前他为什么就会变成瞎子呢?
铃铃眼圈又红了眼泪已炔流了下来凄然道:“你若也在同一个地方等了十几天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要背对着门了。”
她悄悄拭了拭泪痕幽幽的接着道:“开始的时候每个人走进来我的心都会跳总以为是他来了后来才知道你等的人若不来就算将眼睛看着也没有用的用眼睛盯着门只有令你等得更心焦若再不转过身我简直要疯。”
阿飞没有再说什么。
他觉自己说得太多了……
铃铃头垂得更低道:“若不是那位吕……吕大哥好心陪着我只怕我也会疯。”
李寻欢目光一转过去就立刻和那白衣人的目光相遇。
李寻欢微笑着走过去道:“多谢……”
白衣人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淡淡道:“你用不着替她谢我因为我留在这地方并不是为了陪她而是为了等你。”
李寻欢道:“等我。”
白衣人道:“不错是等你。”
他笑了笑笑容中也带着种逼人的傲气缓缓接着道:“世上只有少数几个人值得我等小李探花就是其中之一。”
李寻欢还未表示出惊异铃铃已抢着道:“我并没有告诉你我等的人是什么人你怎会认得他的?”
白衣人淡淡道:“你若想在江湖中走动若想活得长些就有几个人是你非认识不可的小李探花也正是其中之一。”
阿飞突然道:“还有几个人是谁?”
白衣人眼睛盯着他道:“别的人不说至少还有我和你!”
阿飞瞧了瞧自己的手目中突然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萧索之意缓缓转过身在旁边的桌上坐下道:“酒白干。”
店伙陪着笑道:“客官要什么菜下酒?”
阿飞道:“酒黄酒。……”
会喝酒的人都知道一个人若想快醉最好的法子就是用酒来下酒用黄酒来下白干。
只不过这种法子虽然人人都知道却很少有人用因为一分人心里若没有很深的痛苦总希望自己醉得越慢越好。
白衣人一直在很留意的瞧着。
他锋利的目光渐渐松弛甚至还露出种失望之色但当他目光转向李寻欢时
瞳孔立刻又收缩了起来。
李寻欢也正在瞧着他道:“阁下大名是……”
白衣人道:“吕凤先。”
这的确是个显赫的名字足以令人耸然动容。
但李寻欢却没有觉得意外只淡淡的笑了笑道:“果然是银戟温侯吕大侠。”
吕凤先冷冷道:“银戟温侯十年前就已死了!”
这次李寻欢才觉得有些意外。
但他并没有追问因为他知道吕凤先这句话必定还有下文。
吕凤先果然己接着道:“银戟温侯已死了吕凤先却没有死!”
李寻欢沉默着似在探索着这句话的真意。
吕凤先是个很骄傲的人。
百晓生在兵器谱上将他的银就列名第五在别人说来已是种光荣但在他这种人说来却一定会认是奇耻大辱。
他绝不能忍受屈居人下。但他也知道百晓生绝不会看错。
他一定毁了自己的银戟练成了另一种更可怕的武功!
李寻欢慢慢的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早该想到银戟温侯已死了。”
吕凤先盯着他冷冷道:“吕凤先也已死了十年如今才复活。”
李寻欢目光闪动道:“是什么事令吕大侠复活的?”
吕凤先慢慢的举起了一只手右手。
他将这只手平放在桌上一字字道:“令我复活的就是这只手!”
在别人看来并不是只很奇特的手。
手指很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皮肤也很光滑很细。
这正很配合吕凤先的身分。
你若看得很仔细才会现这只手的奇特之处。
这只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肤色竟和别的地方不同。
这三根手指的皮肤虽然也很细很自却带着奇特的光采简直就不像是血肉骨骼织成的而像是某一种奇怪的金属所铸。
但这三根手指却又明明是长在他手上的。
一只有皿有肉的手上怎会突然长出三根金属铸成的指头!
吕凤先凝注着自己的手突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只恨百晓生已死了。”
李寻欢道:“他不死又如何?”
吕凤先道:“他若不死我倒想问问他手是不是也可算做兵器?”
李寻欢笑了笑道:“我今天才听人说过一旬很有趣的话。”
吕凤先道:“说的是什么?”
李寻欢道:“他说:只有杀人的才可算做利器。”
他接着又道:“手本来不是兵器但一只能杀人的手就不但是兵器而且是利器。”
吕凤先沉默着仿沸并没有什么举动。
但他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却突然间就没人了桌子里。
没有出任何声音甚至连杯中盛得很满的酒都没有溢出他手指插入桌子就好像用快刀切豆腐那么容易。
吕凤先悠然道:“这只手若也能算兵器不知能在兵器谱中排名第几!”
李寻欢淡淡道:“现在还很难说”
吕凤先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一件兵器要对付的是人不是桌子。”
吕凤先忽然笑了。
他笑得很做也很冷酷道:“在我眼中看来世人本就和这张桌子差不多。”
李寻欢道:“哦?”
吕凤先缓缓道:“其中当然也有几人是例外的。”
李寻欢道:“哪几个人?”
吕凤先冷冷道:“我本来以为有六个现在才知道只有四个。”
他有意间扫了阿飞一眼接着道:“因为郭嵩阳的人已死了还有一个虽然活着却也和死了相差无几。”
阿飞是背对着吕凤先的根本没有看到他的脸色。
但就在这一刹那间他脸色突又了青。
他显然已听懂了吕凤先的意思。
李寻欢突然笑了笑道:“那人也会复活的而且用不着十年。”
吕凤先道:“只怕未必。”
李寻欢道:“阁下既能复活别人为什么就不能复活?”
吕凤先道:“那不同。”
李寻欢道:“有什么不同?”
吕凤先冷冷道:“因为我的‘死’并不是死在女人手上的而且心也一直没有死。”
“喳”的阿飞手里的酒杯碎了。
但他还是静静的坐着动也没有动。
吕凤先连瞧都不瞧了眼睛盯着李寻欢道:“我这次出来为的就是要找这四个人证明我的手能不能算利器所以我才会在这地方等着你!”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你一定要证明?”
吕凤先道:“一定。”
李寻欢道:“你要证明给谁看?”
吕凤先道:“给我自己。”
李寻欢突又笑了笑道:“不错任何人都可以骗得过只有自己是永远骗不过的……”
吕凤先霍然站起来一字字道:“我就在外面等着你!”
饺子店里的客人不知何时都已走得于干净净。
铃铃咬着嘴唇似已吓呆了。
李寻欢慢慢的站了起来。
铃铃忽然拉住他衣角悄悄道:“你……你一定要出去!”
李寻欢笑得很辛酸道:“人生中有些事你只要遇着就永远再也无法逃避。”
他目光转向阿飞。
阿飞没有回头。
吕凤先已将走出了门。
阿飞突然道:“慢着。”
吕凤先脚步停下也没有转身冷笑道“你也有话要说?”
阿飞道:“不错我也想证明一件事。”
吕凤先道:“你想证明什么?”
阿飞的手紧握着酒杯的碎片。
鲜血正一滴滴自他手中滴落。
他一字字缓缓道:“我只想证明我究竟是活着的还是已死了!”
吕凤先霍然转身。
他像是这才第一次看到了阿飞这个人。
然后他瞳孔又渐渐收缩嘴角却露出了一丝冷酷的笑道:‘好我也等着你!”
坟墓。
江湖中每天都有决斗各式各样的人为了各种不同的原因以各式各样不同的方式决斗。
但决斗的地方只有几种。
荒野山林坟墓……
若真是不死不休的决斗十次中必有九次是选在这种地方的——仿佛这种地方的本身就带着种“死”气息。
夜已渐深有雾。
吕凤先白衣如雪静静的站在灰色的坟碑前在凄迷的夜雾中看来正就好像来自地狱的使者要将“死”的信息带给世人。
铃铃依偎在李寻欢身旁似在颤抖。
是冷?还是怕?
阿飞突然道:“你走开!”
铃铃的身子又往后缩了缩道:“我……”
阿飞道:“你。”
铃铃咬着嘴唇抬头去望李寻欢。
李寻欢的目光仿佛很遥远。
是他的心已远?还是雾太浓?
铃铃垂下头喃喃着道:“你们要说的话我不能听么?”
阿飞道:“你不能听任何人都不能听。”
李寻欢轻轻叹息了一声柔声道:“人家陪了你很多天你至少也该去陪陪他。”
铃铃垂着头呆了半晌突然跺着脚大声道:“你根本不想留在这里根本不想来的你们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杀……你杀我我杀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连你们自己都不知道……假如要这样才算英雄最好天下的英雄都一齐死光!”
李寻欢阿飞吕凤先都只是静静的听着。
然后再静静的瞧着她飞奔出去。
阿飞甚至连瞧都没有瞧等她的脚步声远才抬头面对李寻欢道:“我从未求过你什么事是吗?”
李寻欢道:“你从未求过任何人。”
阿飞道:“现在我却有事要求你。”
李寻欢道:“你说。”
阿飞咬着牙道:“这一次你无论如何再也不能阻拦我一定要让我去你若抢着出手我……我就死!”
李寻欢神色显得很痛苦黯然道:“可是你根本用不着这么做。”
阿飞道:“我一定要这么样做因为……”
他神情更痛苦惨然接着道:“因为吕凤先说的实在不错再这样下去我清着也和死了差不多我绝不能放过这机会。”
李寻欢道:“机会?”
阿飞道:“我若想复活若想新生这就是我最后的机会。”
李寻欢道:“以后难道就没有机会了么?”
阿飞摇了摇头道:“以后纵然还有机会可是我……今天我若失去了勇气以后就永远不会再有勇气振作!”
一个人受的打击太大就会变得消沉若是消沉得太久无论多坚强的人也会变得软弱勇气也必定会消失。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才叹息着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
阿飞打断了他的话道:“我知道我出手已慢了因为这两年来我也已感觉到自己的反应渐渐迟钝甚至已有些麻木。”
李寻欢柔声道:“只要你有决心一切都会恢复的只不过一现在还不是时候。”
阿飞道:“现在正是时候。”
李寻欢道:“现在?为什么?”
阿飞慢慢的摊开手掌。
鲜血己染红了他的手酒杯的碎片还嵌在肉里。
阿飞道:“因为现在我忽然现**上的痛苦不但可以减轻心里的苦恼而且还可以使人精进振作也可以使人敏锐。”
他说的不错。痛苦本就可刺激人的神经令人的反应敏锐也可以激人的潜力——就算是一匹马当你鞭打它令它觉得痛苦时它也会跑得快些负了伤的野兽也通常都比平时更可怕!
李寻欢沉思着道:“你有信心?”
阿飞道:“你对我没有信心?”
李寻欢突然笑了用力拍了拍他肩头道:“好你去吧!”
第六十章 友情
阿飞却还在沉吟着终于忍不住道:“方才那小姑娘……她是谁?”
李寻欢道:“她叫铃铃也很可怜。”
阿飞道:“我只知道她很会说谎。”
李寻欢道:“哦?”
阿飞道:“她并不是真的在等你——她等你也许还有别的原因。”
李寻欢道:“哦?”
阿飞道:“她若真的在等你自然一定对你很关心。”
李寻欢道:“也许……”
阿飞抢着道:“你现在的样子谁都看得出你必定受了很多罪可是她却根本没有问你是怎么会变成这种样子的。”
李寻欢淡淡道:“也许还没有机会问。”
阿飞道:“女孩子若是真的关心一个人绝不会等什么机会。”
李寻欢沉默了半晌突又笑了道:“你难道怕我会上她的当?”
阿飞道:“我只知道她说的不是真话。”
李寻欢微笑道:“你若想活得愉快些就千万不要希望女人对你说真话。”
阿飞道:“你认为每个女人都会说谎。”
李寻欢显然不愿正面回答他这句活道:“你若是个聪明人以后也千万莫要当面揭穿女人的谎话因为你就算揭穿了她也会有很好的解释你就算不相信她的解释她还是绝不会承认自己说谎。”
他笑了笑接着道:“所以你若遇见了一个会说谎的女人最好的法子是故意装作完全相信她否则你就是在自找苦吃。”
阿飞凝注着李寻欢良久良久。
李寻欢道:“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阿飞突也笑了笑道:“就算有也不必说了因为我要说的你都已知道。”
望着阿飞的背影李寻欢心里忽然觉得说不出的愉快。这倔强的少年毕竟没有倒下去。
而且这一次他说了很多话:居然全没有提起林仙儿。
爱情毕竟不能占有一个男子汉的全部生命。
阿飞毕竟是个男子汉!
男子汉若是觉得自己活着已是件羞辱时他就宁可永不再见他所爱的女人宁可去天涯流浪宁可死。
因为他觉得已无颜见她。
但阿飞真能胜得了吕凤先?
这次他若又败了吕凤先纵不杀他他还能再活得下去么?
李寻欢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又咳出了血。
吕凤先还在那里等着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人的确很沉得住气。
只有能沉得住气的敌人才是可怕的对手。
阿飞突然一把扯下了衣衫用那只已被鲜血染红了的手在身上揉着。
酒杯的碎片又刺入了他肉里。
血即使在如此凄迷的夜雾中看来还是鲜红的!
只有鲜血才能激人原始的兽性──**和仇恨别的东西或许也能但却绝没有鲜血如此直接。
阿飞仿佛又回到了原野中。
“你若要生存就得要你的敌人死。”
吕凤先望着他渐渐走近突然觉得一种无法形容的压力。
他忽然觉得走过来的简直不是个人而是只野兽。
负了伤的野兽!
“仇敌与朋友间的分别就正如生与死之间的分别。”
“若有人想要你死你就得要他死这其间绝无选择的余地!”
这是原野上的法则!也是生存的法则。
“宽恕”这两个字在某些地方是完全不实际的。
血在流不停的流。阿飞身上的每根肌肉都已因痛苦而颤抖但他的手却越来越坚定。
他的目光也越来越冷酷。
吕风先永远无法了解这少年怎会在忽然间变了。
但他却很了解阿飞的剑法。
阿飞剑法的可怕之处并不在“快”与“狠”而是“稳”与“准”。
他一出手就要置人于死命至少也得有七成把握他才会出手。
所以他必须“等”!
等对方震出破绽露出弱点等对方给他机会一他比世上大多数人都能等得更久。
但现在吕凤先似已决心不给他这机会。
吕凤先看来虽只是随随便便的站在那里全身上下每一处看来仿佛都是空门阿飞的剑法仿佛可以随便刺人他身上任何部位。
但空门太多反而变成了没有空门。
他整个人似已变成了一片空灵。
这“空灵”二字也正是武学中最高的境界。
李寻欢远远的瞧着目中充满了忧虑。
吕凤先的确值得自傲。
李寻欢实未想到他的武功竟如此高也看不出阿飞有任何希望能胜得了他——因为阿飞简直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夜更深。
荒坟间忽然有碧光闪动是鬼火!
吹的是西风吕风先的脸正是朝西的。
有风吹过一点鬼火随风飘到了吕凤先面前。
吕凤先镇静的眼神突然眨了眨左手也动了动一像是要拂去这点鬼火却又立刻忍住。
在生死决斗中任何不必要的动作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危险。
只不过他手虽没有动但左臂由肩的肌肉已因这“要动的念头”而紧张起来已不能再保持那种“空灵”的境界。
这当然不能算是个好机会但再坏的机会也比没有机会好。
只要有机会阿飞就绝不会错过。
他的剑已出手!
这一剑的关系实在太大。
阿飞今后一生的命运都将因这一剑的得失而改变。
这一剑若得手阿飞就会从此振作洗清上一次失败的壹辱。
这一剑若失手他势必从此消沉甚至堕落那么他就算还能活着也会变得如吕凤先说的那样——生不如死。
这一剑实在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
但这一剑真能得手么?
剑光一闪停顿!
“呛”剑己折!
阿飞后退手里已只剩下的半柄断剑。
另半柄剑被夹在吕凤先的手指里但剑尖却已刺人了他肩头。
他虽然夹住了阿飞的剑但出手显然还是慢了些。
鲜血正从他肩头流落。
这一剑毕竟得手了!
阿飞脸上仿佛突然露出了一种奇异的光辉——胜利的光辉!
吕凤先脸上却连一丝表情也没有只是冷冷的瞧着阿飞断剑犹在他肩头他也没有拔出来。
阿飞也只是静静的站着并没有再出手的意思。
他的积郁和苦闷已因这一剑而泄。
他要的只是“胜利”并不是别人的“生命”。
吕凤先似乎还在等着他出手等了很久突然道:“好很好!”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能从他这种人嘴里听到达句话就已是令人觉得振奋觉得骄傲。
但他在临走前却又突然加了句!。
“李寻欢果然没有说错也没有看错你!”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李寻欢曾经对他说过什么?
吕凤先的身影终于在夜色中消失。
李寻欢的笑脸已出现在眼前。
他用力拍着阿飞的肩头笑道:“你还是你我早就知道那点打击决不会令你泄气的世上本就没有常胜的将军连神都有败的时候何况人?”
他笑得更开朗接着又道:“可是从现在开始我对你更有信心了……”
阿飞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道:“你认为我从此不会再败?”
李寻欢笑道:“吕凤先的武功已绝不在任何人之下若连他也躲不过你的剑只怕世上就没有别人能躲得过?”
阿飞道:“可是……我却觉得这次胜得有些勉强。”
李寻欢道:“勉强!”
阿飞道:“我出手已不如以前快了。”
李寻欢道:“谁说的?”
阿飞道:“用不着别人说我自己也能感觉得出……。”
他目光还停留在吕凤先身影消失处缓缓接着道:“我觉得他本可胜我的他出手绝不该比我慢。”
李寻欢道:“他武功的确很高甚至也许比你还高但你却把握住了最好的机会这才是别人绝对比不上你的地方所以你才能胜!”
他笑了笑接着道:“所以吕凤先虽败了也并没有不服连他这种人都对你服了你自己对自己难道还没有信心?”
阿飞终于笑了。
对一个受过打击的人说来世上还有什么比朋友的鼓励更珍贵?
李寻欢笑道:“无论如何这件事都该庆祝……你喜欢用什么来庆祝?”
阿飞笑道:“酒当然是酒除了酒还能有什么别的?”
李寻欢大笑道:“不错当然是酒庆祝时若没有酒岂非就好像炒菜时不放盐……”
阿飞笑道:“那简直比炒菜时不放盐还要淡而无味。”
阿飞睡了。
酒的确很奇妙有时能令人兴奋有时却又能令人安眠。
这几天阿飞几乎完全没有睡过纵然睡着也很快就醒他总想不通自己在“家”时怎会一躺下去就睡的像死猪。
等阿飞睡着李寻欢就走出了这家客栈。
转过街还有家客栈。李寻欢突然飞身掠入了这家客栈的后院。
三更半夜他特地到这家客栈中来做什么?
已将黎明后院中却有间房还亮着灯。
李寻欢轻轻拍门屋里立刻有了回应一人道:“是小李探花!”
李寻欢道:“是。”
门开了开门的人竟是吕凤先。
他怎会在这里?李寻欢怎会知道他在这里?为什么来找他?
难道他们两人还有什么秘密的约定?
吕凤先嘴角带着种冷漠而奇特的微笑冷冷道:“李探花果然是信人!果然来了。”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接着道:“我早就说过只要他答应就绝不会失信。”
站在吕凤先身后的竟是铃铃。
铃铃怎会和吕凤先在一起?
李寻欢究竟答应了什么?
灯光昏黄李寻欢的脸却苍白得可怕他默默的走进屋子突然向吕凤先深深一揖道:“多谢。”
吕风先淡淡道:“你不必谢我因为这根本是件交易谁也不必谢准。”
李寻欢也淡淡的笑了笑道:“这种交易并不是人人都会答应的我当然要谢你。”
吕凤先道:“这的确是件很特别的交易。你要铃铃对我说时我的确吃了一惊。”
李寻欢道:“所以我才会要她解释得清楚些。”
吕风先道:“其实用不着解释我也已了解你要我故意败给阿飞只不过是希望他能因此而振作起来莫要再消沉。”
李寻欢道:“我的确是这意思因为他的确值得我这么样做。”
吕凤先道:“这只因你是他的朋友但我却不是……我简直想不到世上会有人会向我提出如此荒谬的要求来。”
李寻欢道:“但你却终于还是答应了。”
吕凤先目光刀一般盯着他道:“你算准了我会答应。”
李寻欢又笑了笑道:“我至少有些把握因为我己看出你不是凡俗的人也只有你这种非凡的人才会答应这种非凡的事。”
吕凤先还在盯着他目光却渐渐和缓缓缓道:“你也算准了他绝不会要我的命。”
李寻欢道:“我知道他胜了一分就绝不会再出手的。”:
吕凤先突然叹了口气道:“你果然没有看错他也没有看错我。”
他忽又冷笑道:“我只答应你让他胜一招那意思就是说他若再出手我就要他的命。”
李寻欢目光闪动道:“你有这把握?”
吕凤先厉声道:“你不信?”。
两人口光相视良久良久李寻欢突又一笑道:“现在也许将来却未必。”
吕风先道:“所以我本就不该答应你的让他活着对我也是种威胁。”
李寻欢道:“但有些人就喜欢有人威胁因为威胁也是种刺激有刺激才有进步一个人若是真的已到‘四顾无人’的巅峰处岂非也很寂寞无趣。”
吕凤先沉默了很久缓缓道:“也许……但我答应你却并不是为了这原故。”’
李寻欢慢慢的点了点头道:“你当然不是。”
吕凤先道:“我答应你只因为你交换的条件很优厚。”
李寻欢笑了笑道:“若没有优厚的条件怎能和人谈交易。”
吕凤先道:“你说只要我答应你这件事你也会答应我一件事。”
李寻欢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