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夜色
一片哀叹声,因为那是郭山长,声音到不敢大,可耐不住人太多,会聚在一起,声音就变得洪亮起来。
郭老哈哈一笑,到颇有点儿得意。
“看来大家还是喜欢漂亮小姑娘讲课,我这根老白菜帮子过时了。”
红尘翻了白眼就溜达下去,郭老也没再打趣阻拦,偶尔这么戏弄下学生是情趣,闹得太过分,那就是不负责任,他正经过来讲学,一年都不一定能有几次,人家那么多学子过来,还有远道的,总不能不认真把课讲完。
郭老继续讲,听的学生还是不见少,但外面好些基础还不扎实的,差不多就听不懂了,不像红尘讲课,纯粹和故事差不多,任谁听也听得高兴。
师风微笑,不愧是大小姐呢!
夏世杰低垂了眉眼,哼了声,他到是想说郭老老糊涂了,学生胡说八道也不训斥,还洋洋自得,那丫头所作所为,如此轻佻,实在不像淑女,把皇室秘闻当笑话一样讲,难道就不怕得罪邻邦?可不知为何,却有一丝心虚,终究没乱出口。
师风看了他一眼,见他沉默,顿时轻松些许,大公子还是稳重点儿好,身为一个男人,应该学会不轻易说话,话少才显得更有份量,更不该口出恶语,更何况是对自己的亲妹妹。
天色微黑时,郭老的课才讲完,师风和夏世杰都觉得腿脚有些发麻,还是强打精神过去与郭老寒暄。
红尘瞥了他们一眼。没有搭理就出了门,小莫在外面等着,顺手接过她拎着的包,两个人离开书院上了车。
“小姐今天讲课讲得真好。”
“是故事讲得好吧。”
“起码有六七成真实可信。”小莫轻声笑起来,声音很柔软,“小姐说辟疆王功在社稷,难得公允,若是老王爷在世,一定把您视作知己。”
刚才讲课时,红尘讲到许多林家的故事。那帮同学也没觉得奇怪。哪怕如今的林家人人喊打,可说到当年,说到开国时,不提林家哪来的大周朝?
红尘怔了怔。苦笑:“将军百战身名裂。李陵如此。林老王爷竟也同样下场,林家满门忠烈,祖孙三代戍守边疆。结果天狼山一战,战神惨败,想一想也让人不寒而栗。”
小莫的脸上毫无表情,冷的像一座雕塑。
红尘失笑:“不说这些,我们快回吧。”出门之前,她刚在井里冰镇了一网兜大西瓜,回去正好吃。
阑珊书院
夏世杰和师风听完了郭老的冷嘲热讽,不是嘲讽他们,纯粹是拿国子监几位大儒开涮。
人家是一辈人,年轻时相交莫逆,年老了开开玩笑,互相讽刺几句无所谓,他们要是应了,那就是大事儿,偏偏郭老这人别扭得很,你不搭理他,他就要闹别扭,弄得俩人终于摆脱这位老人家的时候,衣服都要湿得不能穿。
“行了,先去柳客卿家转转,他老人家快十年没回家,咱们既然来了杞县,临走总要瞧瞧他家里如何。”师风从袖子里拿出一巴掌大的小本子,翻开看了眼,上面一行一行,都是他列好的计划。
小时候师风的记性不好,当年在夏家,他老丢三落四的,为人粗心,后来大长老收了他做弟子,他也是最笨的一个,经常因为忘性大而出错,好些师兄弟都嘲笑他笨蛋。
后来大长老看他躲在屋子里哭,就把自己练字用的废纸收集了一些,正面用过,反面缝合,让他把每天要做的事情都记下来,只要有空就看两眼,从那之后,师风就再也没遗漏什么重要事项,等他年纪越来越大,地位越来越高,好像渐渐开始用不着这种东西,奈何习惯养成,哪怕没用了,他还是随身携带个本子,依旧用废旧的纸张制作,不用新的,这在以前总会被人嘲笑,现如今却只会让人说他这人又认真又有个性。
“咦?这是柳家?”
地方很好找,师风和夏世杰没多久就到了地方,只是乍一见,都有些不大相信。
他们偶尔也见过几次柳五,那是家里的客卿,地位尊贵,连老族长待他都十分客气,每年事少要花上十万两银子以上来供奉,可以想象柳五有多富贵。
但眼前这座宅子却一看就让人不愿意踏进去,朱色大门斑驳难看,门槛掉了半个,绿苔已经隐隐发黑,师风敲了半天门,里面都没人应声,就在夏世杰不耐烦,拉着他转身要走时,才有个家丁模样的中年男子匆匆而出。
师风和夏世杰这样的打扮,再加上手里拿着柳五的亲笔信,那家丁登时就松了口气,连忙把二人让进门。
“我们老爷子走了十多年,可算是有信儿了,哎。”那家丁给他们上了茶,脸上略带几分急色,“老爷子也不知现在怎么样,小的真该让少爷亲自出来请教,可他最近身子不好,不能见客,还望见谅。”
这边说着话,师风四下看了看,总觉得这房子里的气息有些不对,阴气沉沉,有一股子腐朽衰败的味道。
好多古老的宅院都是如此,他也就没太在意,只关心柳五孙子的病情。
那伙计哀声抬起:“请大夫来看过,只说气血两虚,让静养,可这静养了好些时日,半点儿不见好,我就琢磨着,莫不是冲撞了什么,小的这刚想起来,前阵子在我家古庙街铺子里,遇见个女孩子,说她就住苍青山上,离周村很近,我家少爷要是有什么不对,就让我去找她,这不,我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正想着去看一看。”
苍青山?
女孩子?
师风和夏世杰面面相觑。
“怎么哪儿都有她?”夏世杰嘀咕了句,脸上抽了抽。显然想起自己被那女人整治时的样子,浑身不自在,板着脸道,“那女人到惯会装神弄鬼……你们家少爷得罪她了?”
“没有,没有,咱开门做生意,怎么可能得罪人?”家丁吓了一跳,连忙剖白。
夏世杰见他不像说谎,就松了口气,无所谓地摊摊手:“没得罪她。那就不是她捣鬼。找她做什么,那女人能力如何我不知道,但心黑得很,喜欢作弄人。你去找她。她还不知会给你出什么难题!”
家丁一怔。
“用不着多找麻烦。这种事儿,我们家师风师兄那是行家里手,让他进去帮你们少爷看看。”
夏世杰很随意地道。
师风愣了下。皱眉:“大公子?”
“行了,柳五爷爷是咱们夏家的客卿,还不能劳动你出手?”夏世杰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师风无奈,只好应下,他心里也清楚,自家大公子这是下意识地不愿意柳五欠红尘小姐人情,其实又何必,都是一家人。
那家丁也没不同意,相比一个陌生客人,还是小女孩儿,他自然更信任手中拿着自家老爷子手书的贵公子。
师风脚下到有些犹豫,可自家大公子一个劲儿催促,那又是柳五爷的亲孙子,似乎是该管管。
茶馆
郭老讲课讲得的确是好,茶馆里好几个客人没赶上去听,都忍不住围在红尘身边问东问西的。
红尘正好也满脑子都是郭老讲的东西,干脆就让罗娘把西瓜切了,又上了茶水,大家就当闲来无事唠唠嗑。
小莫难得也坐在一边听,只是听着听着就神思不属,不知道想起什么,脸上带了几分怅惘。
这一坐下聊天,一眨眼就到了晚上,好像根本感觉不到时间似的。
天上漆黑一片,四处农家灯火燃起来,几个客人肚子里咕咕直叫,大家才回神,哑然失笑。
想走吧,天公不作美,又落了雨。
“留下来吃饭,晚上凑合一宿。”
红尘只能苦笑着招呼曲三娘多去摘点儿菜来,园子里就有菜地,都是原来的主人开出来,一直没荒废,到不用费事,米饭也多蒸两大锅。
那些客人一点儿不介意,自从发现茶馆里有外面见不到的孤品珍本以后,留宿那是经常性的事儿了,到了晚上好些人不肯走,一开始小猫和小狸还要劝劝,结果劝也劝不动,又都是读书人,在杞县能读得起书的,就是贫寒百姓也不能轻忽,赶人的事儿他们可做不出来,只好随他们去。
夏日里不用担心炭火不够用,铺盖卷塞几床过去也就是了,反正他们也不挑剔,累了随便找张桌子趴一会儿完事。
大家热热闹闹地聚在一块儿吃饭,红尘今天有兴致亲自下厨,到水池子里头捞起两条大黑鱼。
这黑鱼别人捞肯定捞不着,就得她亲自动手,是她拿玄冥子馈赠的吃食制作鱼食,喂养了五日,养得黑鱼品质超凡脱俗,力气也大,上次小猫要抓它们,抓了大半日愣是一条也没捞到,还被拖到池子里头弄得灰头土脸。
大黑鱼捞出来,一条清蒸,一条红烧。
做出来一上桌,那些客人们还挺矜持,结果一口鲜汤入腹,那就再也停不下来了,酒足饭饱,小猫和小狸收拾桌子,发现盛鱼的汤盆干净得能当镜子照,连那些鱼骨头都亮得惊人。
小莫拿走鱼最大的那条骨去洗干净,说是要雕点儿什么,这位最近学雕刻学得走火入魔了。
一桌客人也讪讪而笑,都有些不好意思,“咱们红尘小姐的手艺,估计连宫里的大厨都比不上呢!”
奉承了几句,把大厨奉承得挺高兴,就都揉着肚子,走到院子里下下食儿。
今日是晴天,明月当空,园子里的灯笼红的迷人,月色很美。
“希望明日也有好日头。”
“今年雨水确实太足了些。”
前阵子大家还都说说什么地方可能闹水灾之类的话,现在却都不大敢说出口,总怕老天爷听见。本来没事儿也要闹出事来,甚至连龙王都不敢随便祭拜。
赏了会儿月色,一行人就洗了洗,找了间书房猫着去。
红尘累了一日,也早早睡了,平安不肯睡它的狗窝,就趴在床下,听着小家伙的呼呼声,她睡得又香又沉,感觉十分宁静。那是前生几十年都没有得到过的宁静。
“呜。旺旺!”
睡着睡着,平安忽然叫了一声。
红尘一翻身坐起来,小茉莉的枝叶碰了碰她的脸颊,老人参从窗口探着身子钻进屋。
“那个后生来了。可能要找你。就是被咱家门神戏耍过的那个。我听他嘀嘀咕咕,说什么豁出去,丢人也得来。”
红尘皱眉——夏世杰?
世上她最厌恶的人之一。其实应该算夏世杰,不是恨,就是讨厌。她恨蒋婵,却不恨夏世杰,蒋婵害过她,而且一直在害她,夏世杰到没有,他虽然使小手段,排挤她,为了蒋婵不让她在夏家立足,做得一切都不像一个哥哥应该做的事儿。
可红尘脑子清醒,她很明白,谁也没有规定当哥哥的一定疼爱亲妹妹,更没有人规定,一个哥哥就一定要对妹妹好,夏世杰当然可以不疼爱她,也有权利为了心爱的人找她的麻烦,不过是相看两相厌罢了。
上辈子她就明白这个道理,一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讨好不了那人,便敬而远之,再没有亲近过,只是偶尔在心里头描绘过各种各样的画面——夏世杰倒霉的画面。
很肤浅的臆想,但她不去做,总能想想吧。
披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坐好,红尘打了个呵欠,歪在枕头上半晌没动:“他来干嘛?”
重生一回,上辈子积压的怨气到是散了,见到夏世杰也只觉得淡淡的,没什么很强烈的感觉。
坐了好一会儿,外面院子里的灯才亮了,片刻,罗娘敲门,红尘懒洋洋地不想动,结果罗娘就敲了两下,还是特别特别轻的那种,一看她没动静,就扭头冲小猫道:“小姐累了,让那人等着,明天早起再说,谁半夜三更来打扰人家女孩子?”
“啊呜。”
平安也很不满,两只前爪往眼睛上一挡,缩了缩脑袋往小被子里面钻。
红尘:“……罗娘,请他去客厅。”
夏世杰这人脸皮向来薄,大半夜过来找她,必然是出了事儿,换好衣裳进了客厅,对方果然一脸急躁,坐立不安,手揪得自己的衣摆都皱皱巴巴了。
一看见红尘,他的脸色涨红,吱吱呜呜半天咬了咬牙:“跟我去趟柳家,要多少钱……都给你!”
红尘一怔,皱了皱眉:“柳家?我跟他们家的人说过……”她一看夏世杰脸脖子都通红,把后半截话吞了回去,不用想也知道,这家伙肯定阻拦过柳家的人找自己,是了,现在柳五先生大约已经在夏家做事。
以那位老人的能力,别说夏世杰,夏安族长也不能轻视,他这人性子不算好,可作为一个家族继承人,眼光还是有的,他会放任自己卖柳家的人情才有鬼。
“柳家小少爷出了事儿?师风怎么样?”
红尘叹了口气,问。
夏世杰迟疑道:“柳家小少爷还好,就是很虚弱,需要静养,也不大肯见人,一直在屋里待着,可师风……一看他就好像丢了魂,整个人木木愣愣的,叫他也没反应。”
那天他让师风去救人,没想到,他进了柳少爷的房间没多久,就身体发凉,昏昏沉沉,没了意识。
柳家那个伺候少爷十几年的长随哭着喊着非要来找红尘……
哎,要是当时放那长随出门就好了,那他便不用来丢人现眼,可他那会儿脑子轴得很,非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儿,师风就是真丢了魂,他还解决不了不成?
先找来好几位名医,名医诊治过,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只说师风是受了惊吓,让喝什么安神茶,他便相信自家师兄确实是莫名其妙丢了魂儿。
身为夏家人,像叫魂这么简单的事儿,他没做过也知道步骤,连忙救人,结果试了一次失败。
紧接着又偷偷摸摸试了好几次,还是毫无用处。
那长随都给急疯了。当场昏倒,让大夫扎了两针睡过去,整个柳家只剩下空荡荡的宅子,夏世杰只好亲自过来,再不愿意,他也不敢把师风的命丢了。
磕磕绊绊地说了半天,总算把事情说得有点儿清楚,红尘一句废话没说,收拾好东西就叫小莫驾车,临走还换了双耐磨的。能走长路的鞋子。
小莫也闷不吭声换了一双。
黑灯瞎火的。又是山里,路不大好走,也幸亏她路熟,换了路生的。连马车都进不来。茶馆那帮客人。几乎天天过来。还有好大一部分只敢步行进山呢。
一路走得特别辛苦,十分颠簸,夏世杰借着月色看了红尘一眼。她稳稳当当地坐在对面,一声也不肯抱怨,仪态特别端庄,并不像阿婵那般优美,但给人的感觉很大气。
他心里越发的复杂,这个女人还能挑出什么缺点?
她必须有很严重的缺点才行,否则,夏世杰觉得,以自己在夏家的份量,怕是都很难保证阿婵的地位不动摇。
也许有机会,毕竟爹爹居然有点儿像担心损害家族名誉,不愿意京里有风言风语,迟迟没有给这件事儿一个结论,大概爹爹也舍不得阿婵,那是他们家娇养了十多年的女孩儿。
夏世杰其实知道,他现在的想法不靠谱,爹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因为那等细枝末节,就不把亲生女儿接回家?他当初紧赶慢赶,生怕赶不及,就是担心他爹第一时间把事情捅破,立即开祠堂,请出族谱,把夏红尘的名字加进去。
事情却没发展到那个地步,他爹爹的动作变得慢吞吞,再无往日雷厉风行,总归是好事儿。
这么紧张的时刻,夏世杰脑子里却转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红尘也懒得管他那张五颜六色的脸后面都藏了些什么。
很快到了柳家,根本用不着夏世杰引路,她一路找着怪异的气场,就直奔师风那儿,进去一看,师风的情况果然不大好,脸色青白,浑身发凉,目光呆滞,一点儿神采都没有。
红尘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夏世杰在后面紧张地道:“你看看,是丢了魂没?我替他叫过,试了好多次都没有用。”
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一点儿天分都没有,当年看他爹爹给路边遇上的个孩子叫魂,那是一叫就管用。
红尘没理他,拿出一根银针,扎破师风的中指,把上面的血挤出来一个碗底儿。
柳家少爷的长随,听到动静,拖着病体赶过来,一见红尘就掉下眼泪。
“小姐救命,救救我家少爷。”
他后悔死了,就不该听这什么夏少爷的,要早一点儿找人家小姐,少爷也许就能少受几日的罪。
“别急,先找找师风。”红尘笑着安抚了两句,“有什么吃的吗?一会儿要走很长的路,先弄点儿吃的让我填填肚子。”
长随连忙去厨房让人给下了一锅面条,他还病着,家里除了留下个做饭的婆子,再没别人,那婆子还眼花耳聋,他得亲自去吩咐才行。
红尘就拿了根毛笔,沾了血水开始往黄纸上涂抹,说是画符,看着到像随手乱泼。
夏世杰装作毫不在意,戳在一边,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追着那根毛笔左左右右地走,显然特别好奇,阿婵早年曾得赵大人指点过一点儿,赵大人就说她的命格贵重,经常能得人庇佑,身上灵气足,可以尝试学一学符箓。
家里自然专门为阿婵从钦天监请了个灵师教导她两个月,可惜,人家也就只肯教两个月。
他现在很清楚,也亲眼所见,红尘的确会画符……她会夏家既然无可避免,也许自己可以改变一下思路,阿婵和红尘也不是绝对不能互惠互利吧,他们两个要是关系亲密无间,那也不算坏……就怕阿婵心思纯净,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再受到伤害。
红尘涂了十几张黄纸,才净手,一口口吃完人家送来的面条,吃完就抓起那一把黄纸,站起身往外走。
夏世杰吓了一跳:“你去哪儿?”
“我去领师风公子回来,天这么黑,夏少爷还是在柳家等吧。”红尘客客气气地道。
“领回来?”夏世杰满头雾水,只见红尘表情轻松惬意,只拎着一把黄纸,说得就和出外游玩一样,明明他折腾了那么长时间,想尽了各种办法都治不好师风,难道这个女人治疗他,就这般容易?(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寻魂
“……我也一起,你就不用做点儿准备?”
夏世杰半信半疑地道。
他现在不否认,小丫头的确有点儿本事,是不是真的突然觉醒他不知道,又没亲眼见过那些据说瞬间觉醒的灵师,但就算小丫头真是个天才,总也不过十余岁而已,再怎么样,也无法和夏家的大师们相提并论。
他本身不是灵师,但他对那一套,一点儿都不陌生,曾经的亲信伴读夏殷,就很有天赋,还拜了卫供奉做师父,至今为止已有五年,和同龄人相比自是出类拔萃,就眼下这种情况,夏世杰相信夏殷也会有法子,但肯定也要费好大的力气。
打量了红尘一眼,就她这身简陋的装备,可别也像师风似的,最后还得劳动他辛辛苦苦去求救。
师风出手也就罢了,他和自己同路,又是为了夏家的客卿,找别人可是要花费自己的资源,在大长老那边也是减分项目。
红尘却不管他怎么想,他要跟也无所谓,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夏世杰紧张地跟在后面。
此时是深夜,虽有月亮,可月色朦胧如雾,路上阴影重重,他心里想着师风的样子,越发觉得周围可能邪魅横行。
他也害怕,但面上却纹丝不漏。
当年他小的时候,独自一人和阿婵一起去北山找父亲,有两次误了宿头,不得不走一程夜路,阿婵就吓得老是哭。他眼前也隐约浮现出很多恐怖的幻象,每走一步都心跳如擂鼓,可他不能怕,他怕了阿婵怎么办?
夏世杰脸上的表情太明显,红尘这次居然一下子就看出了他的心思,顿时自己都吓了一跳,忍不住腹诽——要真和他心灵相通,那可恶心死了。
随即恍然,是这儿的气场问题,她的灵识不自觉四散。夏世杰又神思不属。这才轻易刺入他的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想一想这人那么疼蒋婵。最后明知她不是夏家的女儿。还死死拽着不放手。到不是不正常。
一来那是他从小疼爱的妹妹,二来,夏世杰怕是为蒋婵付出了很多。一个人一旦对某个人。某件事付出心血,付出的越多,就越难舍弃。
在这漫长的时光里,蒋婵已经成了夏世杰的心头血,真要舍弃,那就是剖心之痛。
“我们去哪儿?”夏世杰跟在红尘后面,见他每走上一段路,就停一停,忍不住问了一句。
红尘没理会他,从手里拿起一张符纸,轻轻对折两次,又摊开,十指顶上去转了一圈儿,那符纸就嗖一下向前飞出,速度极快,她也跟着一路小跑。
夏世杰也顾不上问,连忙跟着追,可红尘跑得一点儿也不快,他追起来却特别吃力,一步一踉跄,没一会儿便气喘吁吁,跑了不知道多久,红尘手里的黄纸一张接一张,渐渐用完,这才猛地停下。
周围漆黑一片,半点儿不见月光。
夏世杰屏气凝神,半步都不敢乱动,他这人先不说别的,冲动起来也是真冲动,可谨慎到还有一些,尤其是这种时候。
四下打量了打量,见红尘站在一棵老树下出神,才蠕动嘴唇,低声问:“这是什么地方?”
“不知道。”红尘脸色凝重。
夏世杰:“……”
从怀里拿出个火折子,里面的油是佛前供过的灯油,从普济寺顺来的,此时点亮,连夏世杰都觉得体温升高了些许,再仔细看才发现,他们居然又回到山里。
还是苍青山。
“这座山真邪门!”
夏世杰心有余悸地嘀咕了句,想他上次就是在这座山上遭得罪,虽然‘罪魁祸首’是红尘吧,可他还是觉得,自己和这座山犯冲。刚才就摔了一跤,虽然不严重,还是灰头土脸,幸亏他这次没带着小厮随从,要不然又得丢人。
红尘举着火折子四下照了照,忽然拿脚跺了一下地,指了指一块儿凸出来的小山头儿:“用力踩一脚。”
“啊?”
“我说,用力踩!”红尘翻了个白眼,“你跟过来,动脑筋的事儿你帮不上忙,这会儿还不去做,难道让我干体力活?”
夏世杰运了运气,咬牙切齿,走过去恶狠狠地踹了一脚,像是把这块儿地当红尘了,他一脚下去,扑哧一声,脚下的土就塌陷了进去,他整个人也往前栽倒。
红尘一伸手把他推到一旁,举着火折子看过去,那是一个黑漆漆的地洞,夏世杰腿有些软,觉得那里面藏着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随时都会扑出来吞噬掉他。
随手把青锋拽出来,红尘劈砍了下洞口的枯草和藤蔓,手里的青锋到好像有些不甘不愿的,不过还是很自觉地替她省了些力气,一眨眼的工夫,洞口就变得干干净净。
先通了通风,等了一会儿,红尘拿火折子点了些草稞子扔里面,半晌,活都没有熄灭。
“行了。”
“要下去?”夏世杰皱眉,“为什么?”
“你可以不下。”红尘举着火折子,探头看了看,并不算很深,上来的话也有斜坡,问题不大,就直接往下跳。
她一进去就没了踪影,独留夏世杰一个犹犹豫豫地站在上面,上面当然要比下面安全吧?
问题是,风吹树动,黑漆漆的天,明明不该冷的,他偏偏觉得风特别凉,一咬牙,一闭眼,也试探地扒着洞口,慢慢往下出溜。
红尘听见他掉在后头,到没多说什么,举着火折子瞪了他一等,里面是蜿蜒曲折的山洞,瞧着幽深,黑漆漆一片,也不知道有多远。
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向前面走。夏世杰提心吊胆,很想说说话,可看红尘抿着嘴唇,面孔严肃,又不太好意思张嘴。他的体力到底有些不足,走一会儿歇一会,足足歇了三歇,前面忽然有一道光——
“啊!”
夏世杰尖叫了声,“那是什么!你,这究竟是哪儿?”
红尘一顿足。手脚也有些微微发凉。
“跟着符纸过来的。师公子肯定来过。”
她压低声音道,眯了眯眼,把火折子举到眼前,上下照了照。发光的是不远处的石壁上。绿油油的光。很是吓人。
石壁前面还坐着个人形物体,看样子可能是一具尸骨。
夏世杰顿时停下脚步,死活不敢再向前面走。红尘也有点儿怵头,别看她都死过一次,碰见这种东西还是害怕。
踌躇了半晌,红尘咬咬牙,“走,看看师公子到底怎么就回不去了。”
夏世杰离她更近了一点儿,心中暗道:等师风好了,非让他还一个大人情不可,这会儿他再也不敢表现得很看不上人家红尘,跟得特别紧,恨不得贴在她身上,更是忍不住想,要是这女人真特别特别厉害就好了。
此时此刻,怎么可能还顾得上担心阿婵不如她?
红尘慢慢走,走了几步,心就定下来,她终究不是真正十四岁的少女,曾经也见过血流成河的场景,更是见过成千上百的头颅垒砌的京观。
两个人径直走到那一面石壁前,仔细一看,果然是具白骨,夏世杰缩了缩身体,红尘到上前一步,把火折子凑过去,那骨头架子上还挂着黑色的甲胄。
看甲胄的样式,应该是个将军,还是大周的,就是腐蚀的太厉害,到看不出是那支军队的人了。
大周朝各地军队的将军穿着打扮都差不多,也就禁军的人甲胄显得更亮一点儿,其它的都黑色。
红尘定了定神,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此人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死在这里,衣服都腐烂,不过腰上佩戴美玉,瞧着不像是一般的武将。
“怎么会有个死人?”夏世杰闭着眼睛,小心地道。
“把他身上零零碎碎的东西都弄下来。”
夏世杰大惊:“什么?”
红尘翻了个白眼:“想什么呢,我没穷到要发死人财,就是检查检查,看看有没有师公子和柳家的线索。”
“哦。”
夏世杰松了口气,回过神又恶心得不行,可他还是没好意思说不干,这人没和蒋婵在一块儿时,还挺讲道理的,师风是他的师兄,可和人家小姑娘没多大关系。
他也知道,虽然红尘是夏家的女儿,但夏家没有养过她一日,他自己都把人家当外人,这会儿就不大合适让人家为了夏家的人去做脏活累活。
对方乐意来这一趟,已经算是很有情谊。
夏世杰去扒死人的东西,红尘翻找了些枯草,给这人盖上,准备回头挖个坑把人埋了,也好让他入土为安,盖好了,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都是旧物,又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了这么长时间,瞧着实在不算多好。
一样一样摆开,红尘仔细检查了下,把那枚玉佩拿到火折子底下一照,里面竟折射出一幅诡异的黑雾。
夏世杰抖了抖。
红尘又从袖子里拽出一根小拇指粗细的香烛,就是短了一些,夏世杰忍不住看了眼她的袖子,不是那种特别宽广,还扎了袖口,真不知这些东西都是从何处来。
把香烛插在土里,一挥手,烛就亮了,夏世杰揉了揉眼睛,还是不确定红尘有没有拿火折子来点。
“师公子,你能听得见吗?”
红尘轻轻地喊了声,在这样的山洞里,她的声音显得轻忽飘渺,仿佛来自九幽。
夏世杰脚下一软,一下就坐在地上了,看眼前小姑娘的目光充满不可思议。师风可在柳家好好呆着,就那模样,想到这儿来也来不了吧。
他还来不及说话,红尘就又喊了一句:“师风,师公子?你在不在?”
洞内一静,夏世杰张了张嘴,声音还没吐出口,洞内就出现了回声,只是模糊不清。他耳朵登时竖起。听着听着,身上隐隐发毛。
“师公子,这边!”
红尘冲着香烛吹了口气,又轻声道。
她话音未落,蹬蹬蹬的跑步声就传来,还有呼哧呼哧的喘息。
“呼呼……红尘小姐,是你吗?”
洞内传来一声回响,夏世杰猛地抬头:“……师风?”
显然,那个不知真假的师风听不见他,红尘站起身。靠着石壁站好。压低声音道:“小点声,站住别跑了,不要动。”
她的声音也特别轻。
师风大口大口地喘气,跟着把声音放轻了:“可是。有东西追我。”
“我知道。”红尘闭上眼。脑海中就浮现出一幅地图。一堆黑点中只有一个是白点儿,那肯定就是师风。
“向左三步,蹲下别动了。”
师风本能地听红尘的话。一矮下身子,胸口闷气顿时消去许多,窒息感,压迫感也少了。
“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要看。”
红尘又道。
师风小心翼翼地应了声。
地图是她想象中的,其实就是把师风所在的地方给投影到了她的脑子里,很简单的一个小技巧,但能学会的人可不多,当年鬼谷先生告诉她,包括他老人家在内,能学会这一招的一只手能数得出来。
而且,大部分都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红尘上辈子就死活没学会,此生闲来试了试,竟然一次成功。
夏世杰站在红尘身边,只能听见声音,心里还直发毛,又很担心,七上八下的,偏偏满手心的冷汗,还不敢惊动红尘,怕是一惊动,让她出了差错,那可是要人命的事儿。
人在无知的时候,最容易胡思乱想,他现在脑子里就一团乱麻,凭空生出许多恐怖。
转过头,红尘却跟没事人一样,先挖了一把尸骨附近的土,拿着青锋很轻松地就出了洞穴,又找了个藤蔓扔进去,招呼夏世杰把洞穴里的将军尸骨捆好。
夏世杰脑子很乱,想问又一时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只能一个指示一个动作,等辛辛苦苦刨坑,把那具白骨给埋了,还听红尘的,烧了一大把黄纸。
干完了这一切,红尘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扭头就下山,夏世杰在后面跟了几步,才回过神,惊出一身冷汗:“我们这是干什么去?”
他今天晚上这句话都问了不知道多少遍,想他夏家大公子,平日里一个眼色就让人左思右想想个半天,要不把他的意思搞清楚,不知多少人夜不能寐,现在可好,换成旁人对他爱答不理,那种滋味,真是连形容都没办法形容。
可还是不能不问。
红尘懒洋洋地道:“还能干什么?天都快亮了,还不回去睡觉?我明天要上学呢。”
夏世杰一怔,面色骤变,忍了半晌,才道:“我们怎么能回去?师风怎么办,你不是说要领他回来?”
“已经找到了,你没听见他说话。”红尘笑眯眯地道,“我是说过要领他,可没说哪一天,至少今天不行。”
她不太喜欢和夏世杰说话,但这会儿看他气得火冒三丈,还得强忍着,对自己客客气气,那滋味也不坏。
“你……红尘小姐,还请您救一救师风……”
要说在刚才的事情发生之前,他还想着自己找红尘,是因为她离得近,那现在被吓了一通,夏世杰也不敢保证自己找来家里的灵师,能把师风救醒。
如果万一在杞县损失掉师风,怕是他再也不可能得到族长之位了。夏家和别的家族不同,长老们有权利选择族长,这个位置也不可能让一房一直占据,再说,就是没有这等等弊端,他也不能不救师风,夏家人才再多,如师风一般的也寥寥无几。
红尘扭头看了他一眼,到是没趁机再多戏弄人,冷静地道:“师公子是我的朋友,我当然会救他,到不用夏公子多言,只是他现在虽然还没死透,可一魂一魄已经踏入了阴曹地府,想把他接回来,这会儿真不行。”
夏世杰眼前一黑。
阴曹地府,阴曹地府……
一颗心都这四个字给吓得冰凉,仿佛已经感受到阴风阵阵。大周朝的人和别国不同。向来不只是认真解读一个生字,对于死,也有无数的揣测,关于地府,黄泉,阴司报应的种种传说,连孩子们都耳熟能详。
可是,夏世杰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能听到从那地方传出来的声音。
这个世上存不存在阴间,红尘不大清楚。
她因为自己是重生的。对这个问题特别好奇。一有机会就搜集相关资料,上辈子跟着鬼谷先生时,到听他说过一点儿自己的研究成果,先生也完全没弄明白这些。仅仅是发现某些特殊的人好像是能沟通阴阳。只是需要一点儿小技巧而已。
红尘记得很清楚。他老人家总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要超脱这种恐怖,就得知道一切。掌握一切,只可惜到最后,老先生也远远不能说成功。
自从她的感应变得更清晰,甚至能通过自身的气场,也让别人来和那边的某些‘人’对话,她心里就明白,眼下这个世上一定是有阴间的。
连玉珏空间里的大能都很惊讶,据说他们中有的探索了几千年,还是弄不清楚生死本质,没想到红尘这个仅仅好奇而已,根本不愿意多想,也不在乎什么理论性东西,只关心学到的技能对自己有用还是没用的小丫头片子,居然初窥门径了。
看夏世杰还是呆呆傻傻的,红尘懒得和他纠缠,只是叮嘱道:“你跟我回去拿一壶灯油,到时候用这种油给师公子点灯,灯火彻夜不要灭,一直点着就成。”
夏世杰点头答应,也没笨到去贸贸然说家里不缺灯油,他这会儿怕是在红尘面前最听话,最不挑刺的时候,以后还没有类似的机会,恐怕很难说。
红尘看着半点儿不肯着急,先回茶馆拿了灯油,又亲自去添第一次,还给柳家那位小少爷开了个方子让他吃。
柳家的长随特别紧张,红尘只笑道:“让他戒了药,别乱吃,他没有服散的习惯吧?多给他吃点儿温补的东西,一个月之内别出门,放心,不算严重。”
长随连忙道:“怎么敢?我家老爷在时管得严,寒食散小少爷绝对不会碰,就是偶尔吃点儿家里的偏方,那也是因着最近总精力不济,不吃药老睡觉。”
“那就让他睡,三餐按时吃就行。”
红尘四下里检查了下,把柳家少爷的房间,整个用黄色的符纸封起来,乍一看黄乎乎一大片,还有点儿瘆的慌。
“没办法,你们家门神让你家少爷自己赶走,怕是要心怀不忿,先拿黄纸封一封,等我把它们请回来就能暂时没事儿,不过……算了,先把他治好,其他的等我解决完麻烦再告诉你们。”
长随连连点头,也不追问,只要少爷能好,他就知足,感谢的话说之不尽。
红尘便让他准备了一件老主人的衣服,再去他们柳家的祠堂取了一把炉灰,便拿两张黄纸,裁剪成得差不多,再拿炉灰调了颜色,落笔于纸上画出两个门神。
长随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看,连连说像。
红尘笑了下,这次没贴他们家店里,直接贴在大门上,用力拍了拍,大声道:“家宅主人知错,有请门神归位。”
她话音未落,所有人眼前就仿佛看到一丝金光,只有一点儿而已,也只有一瞬间,但现在天还不亮,太阳没升起来,哪怕只有一点儿光也显得颇为神异。
“这个月还是不要出门。”红尘叮嘱了句。
长随郑重其事地答应,看眼前女孩子的表情和看神仙差不多,瞧他的模样,怕是把自家少爷捆住,也不会让他随便出去。
夏世杰也惊讶,但他早惊讶了不知多少次,这会儿根本顾不上别的,一心一意只在师风那儿,老在她身后溜达来溜达去,欲言又止,一副我忍,我还忍,我再忍的表情。
他这么跟着也太腻歪人。红尘摇了摇头:“我不是跟你说过,师风现在之所以没有神智,是因为他的一部分魂魄踏入了人不能涉足的世界,没错,你也可以把那地方理解成人死之后进入阴曹地府之前要经过的地方,咱们活人进不去,要等到七月才能试试。”
夏世杰顿时大惊:“这么久?”
他们还打算马上回京城呢。
红尘无语:“不到鬼门开时,只有魂魄能进去,自己离魂的法术我学不会,你要想试试,我可以帮你,但能不能出来那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夏世杰顿时噤声。(未完待续。。)
第七十七章 鬼门
他夏大公子很有自知之明,丫的师风那小子都出不来,他也够呛。再说了,就是能出来他也不敢,那地方还是等他以后寿终正寝,再去常住,现在还是避而远之的好。
红尘撂下话就回去了。
接下来近两个月,她全当没这回事儿,每日照旧生活,只是开始缝制黑色的袍子。拿朱砂和着药粉浸泡了针线,在上面缝制出各种各样的符文。
她针线手艺还行,做这个速度很快。
就是闲暇时间貌似少了点儿,如今去书院读书,红尘老被围观,时不时有个师兄,师姐什么的,围过来想和她探讨探讨皇宫内院那些事儿。
师兄还比较多,毕竟书院这边女学生寥寥可数。开始逐渐多地和男人打交道,红尘家里罗娘和阿严她们,就变得有点儿紧张兮兮,颇为纠结,连给红尘准备的衣服,也是今天颜色鲜艳,样式精美别致,穿起来仙气十足,明天变成料子很好,可颜色灰扑扑,瞧着就普通寻常,后天把她扮得特别稚嫩,梳头更是梳个双环头,扎一朵粉嫩的珠花就完事,到了大后天,又把她往稳重端庄上打扮。
红尘是不介意,反正罗娘来了,她身边这些琐琐碎碎的事情都是罗娘做主,只要别老动不动就让她和自家平安穿一个样色,同样花纹的衣服就好。
唔,罗娘到不怎么常在她身上干这种事儿,至于小猫和小狸。还有几个年纪小的女孩子……咳咳,别人的事儿,红尘向来不大干预,没看连阿严也不去管?
离七月还有一阵子。
红尘没少做准备工作,柳家那长随很懂事儿,还亲自送了一大批礼物过来。
别看他家瞧着不是多富裕,连下人都没剩下几个,可存下的好东西那绝对不少。
柳五唯一一个儿子在时,就是雕刻大师,继承了他爹的好本事。一双手。一把刻刀,一个人就赚出来能让子孙后代舒舒服服过一辈子的产业,如今长随把老主人的东西随便拿出两件,红尘就特别高兴。连那长随跟前跟后。想问出他家少爷招祸的缘由。她也没觉得怎么麻烦。
“柳少爷像是中邪,有阴邪之物附体,吸食的精气。加上他的坏习惯,自然不会好。”
红尘也是猜测,不过猜得应该不会太不靠谱,“但我看那那阴邪之物并不是毫无理智,而是针对你们家少爷,必然和柳家结下了因果,你们老爷子既然一早儿就专门请回去两尊门神,还很有针对性,也许是知道自家有这一劫,因果怕是在他老人家身上,你们少爷纯粹遭受池鱼之殃。”
长随愣住。
红尘笑了笑:“是猜的,你也别往心里去,门神请回来问题就不大了。”
怎么可能不大!长随脸色大变,要是无意中惹下的祸便罢了,解决掉,以后再也不会出事,但若这事儿就是针对他们家,那还得了?一次没有着道,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红尘小姐!”长随大哭,“您无论如何再帮帮我们家少爷!”这事儿若不追根溯源,把根子挖出清理干净,他一辈子也安心不了,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请来门神怕是治标不治本,要是再来一次,小的,小的对不起我们家老爷子啊!”
红尘无语,半晌才道:“你让我追根溯源?这才是找错了人吧,究竟怎么回事儿,要怎么解决问题,不是该去找你们家老爷子问清楚?”
长随想了想,确实是啊,这事儿找人家红尘小姐不应该,是得找自家老爷子先问问。
时间悠悠而过,很快到了七月十五。
七月十五鬼门开,其实这一个月都是鬼节,杞县这边家家户户都买了冥器,祭祀祖宗,还有人哪怕家里无人逝去,也到街上烧些纸钱,好让孤魂野鬼们能有些银钱花用,不生是非。
茶馆里今日客人也不多,晚上更无无人出门,夏世杰按照红尘的要求,带着师风大中午的就过来,其实红尘是让他晚上再来,但这家伙死活不肯走夜路,宁愿丢点儿人也要早早出门。
红尘也不介意,直接让人把师风送到客房,四面都蒙上白布,头前也点了一盏灯。
准备好,又让罗娘负责帮忙看顾一下,红尘就抓了一把银钱打算出门去。
夏世杰跟着转来转去,看她要走,登时皱眉问道:“你想怎么去接他?什么时候去?”
红尘笑了笑:“你来太早了,我要去买点儿东西,还有,不是我,是我们,到时候你也跟我一起去。”
夏世杰愣住,一听红尘说这个,他登时也忘了问人家要买什么,脸色惨绿:“啊?”
“鬼门关不好进也不好出,我一个人进去,身上的阳气不够重,震慑不住那些孤魂野鬼,你跟我一块儿就好得多,到时候带着师风也容易走。”
红尘很不在意地耸耸肩,“而且你和师公子自幼相熟,关系也好,彼此气息相连,你进去找他还容易些。”
“……你不是已经找到人了?”夏世杰脸上又黑了下去,咬了咬牙,还抱有一丝希望,垂死挣扎,“我什么都不懂,跟着去岂不是累赘?要不然找别人如何,我家小厮胆子大,也认识师风,和他关系也不错……”
红尘全当没听见,揣了钱便出门,“你做做心理准备,我先去买点儿护身符,唔,去鬼门关那等地方,护身符不带着可不放心,万一除了师风,再领两个野鬼,岂不是很麻烦……不过你要是有兴趣,找一个艳鬼回家,我保证不笑话你。”
夏世杰:“……”他也跟在后面出门,护身符什么的。小丫头需要还是不需要他不知道,自己肯定得要。
两个人上了街,夏世杰转了一大堆法器铺子,只要是红尘扫一眼,他统统买下,完全不吝惜钱财,什么观音,如来佛,抓鬼降妖的金钵,摄魂铜铃。桃木剑。桃木佛珠……
红尘只买了一堆吃食,鸡鸭鱼肉,鲜果好茶,统统打包。付账的还是夏世杰。这种时候。估计红尘让他买什么,他连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采购完了,夏世杰抱了一堆东西。看红尘伸了个懒腰想走,身边除了吃的喝的,两手空空,登时瞠目:“这就回去了?”
“嗯。”
“你不是买护身符?”
夏世杰愕然。
红尘失笑:“你这不是买了一堆?看累得气喘吁吁的,我还买那玩意做什么,又不是钱多烧的。”
夏世杰咬牙,脸上顿时有些不好:“难道我这些东西都没用?”
“怎么没用?”红尘又笑了,“这观音玉佩挺好看,做装饰品很合格,金钵可以拿喂……吃饭!”
她是说能拿来喂狗,是吧,夏世杰深吸了口气,下次他再出门,身边一定带十个八个最好的灵师,到时候一到这等地方就扫荡各类法器,亏死那帮奸商。
拎着一堆食物,红尘就回了茶馆,吃过晚饭,天色就暗淡下来,苍青山上亮起一盏又一盏明灯,乍一眼望去,就像星云。
红尘换了衣服,把黑袍子穿好,又给了夏世杰一件儿,夏世杰犹豫了下,还是老老实实地穿上,袍子有点儿不太合身,太小,露出大半截腿,他很是没有安全感,只是想了想还是没挑刺儿。
“走吧。”说着,红尘就潇潇洒洒出了家门。
夏世杰脚下一软,心慌意乱,七上八下的,哪儿都难受的要命,连腿也疼起来,好像上一次进山磨得脚上长泡,明明好了,这会儿却又复发。
今天起了雾。
出门群山环绕,一眼望去,漫山遍野都是水气,朦朦胧胧,连月色都昏暗晦涩。
山脚下还有火光,夏世杰心头发紧,吞了口口水,他大约知道那是附近村民们在烧纸,可还是不免觉得有点儿晦气。
“红尘小姐,我们要怎么做?”
“你跟着我就行。”红尘的脸色也严肃起来,一步一步向前走,根本就不肯回头。
“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理会,更不能回头,速度一定要快,不要迟疑耽误时间,一旦鬼门关闭,我们就得在这儿待上整整一年,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绝对会死,还有,你一定不能胡思乱想,只要专注一件事,找到师风,回到现世。”
夏世杰抖了抖,心里更怕,一度想扭头就跑,偏偏不能回头,连逃跑的勇气也没有了,走着走着,就觉得脚下升起一团雾气,从下到上蔓延,耳边也隐约传来一阵阵奇奇怪怪的声音,像哭喊声,也有狷狂的大笑。
两边的风景仿佛也变了,群山消失,却出来一条长长的河,他忍不住侧目看了一眼,河水到是清澈见底,底下全是细腻的白沙,岸边的沙土也是雪白雪白的,偶尔有些白色的固体碎片,不知怎么回事儿,他特别想伸手捞一把,可一低头,手臂上就刺痛了下,精神一振,顿时止住。
红尘在前面似笑非笑:“入了鬼门关,你要想带走点儿什么,可小心把自己的魂儿留下。”
说着,她随手拿出一把桃木剑,也不知是放在哪儿了,随手一挥,周围的雾气顿时消散。
夏世杰的身体顿时僵硬,眼睛圆瞪,这雾气之下,河水里翻滚的都是累累白骨,连那些岸边的白色物件,也是一块儿块儿骨头,他的脚一下子就不敢迈动了。
这脚下白沙,难不成也是骨头碎裂成的沙子?
“啊!”
夏世杰忽然叫了声,又一把捂住嘴,额头上汗珠子滚滚而落,红尘哭笑不得:“你喊什么?”
“有东西抓我的脚。”
声音都开始发抖,嘶哑得厉害。
夏世杰忽然想,他连封遗书也没写,今天来之前是想写来着,只是怕不吉利。早知道会如此,他真应该写一封,不对,是他根本就不应该跟来!
红尘扫了一眼,很淡定地白了他一下,拿桃木剑一挑,就把他脚踝上一个黑色的爪子挑开。
“不用怕,就是些游魂,你不怕它们,它们自然躲着你走。”
游魂……
夏世杰嘴角抽了抽。实在不明白红尘是不是个女人。面对这种东西竟然能如此镇定自若!
眼睛里流进去一点儿汗渍,他挤了挤眼,使劲盯着红尘,半晌才皱眉。又眯了眯眼睛。认认真真打量了下。疑惑道:“呃,那把桃木剑……”
“哦,谢谢你买来啊!”
夏世杰:“……”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没成想真是自己买的那个。
“这东西有用?”
红尘十分吃惊地扭头瞪了他一眼,吓得夏世杰张大了嘴:“别,别回头啊!”刚才不是还说千万不能回头什么的呢!
“那是你,要是连我都不能回头,你还敢跟我进来?”红尘耸耸肩,扬了扬自己手里的桃木剑,“这东西正经的桃木所制,虽然不是雷击木,可也有几百年的树龄,怎么会不管用?你想什么呢!”
红尘到像十分不可思议。
夏世杰都快哭了:“可是,可是是你说我买的东西没用处!”
这个红尘可不承认。
“别胡说,我不会说那么没有常识的话。”红尘皱眉,“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买的桃木剑没用?我明明说有用的。”
夏世杰:“……”
他仔细一想,好像她是没说过,只是说观音玉坠是装饰品,金钵能当狗盆罢了,可是,这明明就是故意误导,夏世杰嘴角抽了抽。
红尘还笑眯眯地道:“我看你把这一堆东西都扔下,怪可惜的,就帮你用一用,别太感谢我了。”
“……咱还是快点儿找到师风赶紧回去……”
夏世杰叹了口气,勉强让自己只盯着红尘的背影,不往旁边看。红尘失笑道:“你知道入一次鬼门关有多难?不参观一下太可惜了!”要是她看到的东西也和夏世杰一样,那她肯定同样吓得不轻,身为女孩子,说不定更怕一些,可一进来,她随身的玉珏就给她屏蔽了感官,入目所及,全都是玉珏优化过的,所有的东西都是一个带颜色的点儿,加上字幕。
比如说贴着夏世杰的身体飘过去的游魂,他看黑漆漆一个人影,虚无中透着阴冷恐怖,红尘看就是一个黑点儿,旁边有箭头写着游魂二字,任谁看到这些,想害怕也不容易。
于是,红尘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脚下踩白骨,手中桃木剑劈砍游魂,顺顺当当开路。
夏世杰在后面瑟瑟发抖,一脸的不可思议——多么恐怖的女人!
“找到了。”
红尘脚步顿了顿,忽然加速,夏世杰再也顾不上胡思乱想,拼命跑起来跟上,完全不去看地上有什么东西,也不敢看看周围,只是拼尽全力,憋着一口气跟着红尘向前冲。
不知道跑了多久,终于隐隐约约看到了师风。
“师风!”
他忍不住哑着嗓子喊,心里一松,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挣扎了两下就是站不起来,感觉自己胸腔里火辣辣的。
刚才就有好几次都觉得自己再也跑不动,可后周围冰凉的冷气让他每一次都能把他从崩溃的边缘拉回,一次又一次突破极限,如今见到人反而动弹不了。
红尘根本没看他,径直过去挥开周围四处乱窜的黑东西,拉住师风的手,继续前行。
夏世杰闭了闭眼,心中苦笑,那丫头完全不在意他的死活,他要死在这儿了,鬼门关呢,可不是进来就得死……他心中抑郁,想要破口大骂,可他连骂人的力气也没了。
背上仿佛压着什么巨大的,沉重的东西,他开始喘不上气,很冷,冻得浑身僵硬,似乎外面罩着的黑袍能阻挡寒气,但现在也渐渐开始不再起作用。
夏世杰忽然很害怕,死到临头他才知道,原来他这么渴望活着,他拥有好的家世,未来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人,和众多夏家的先辈一样。铸造出可以通神的灵兵,驯养出能把士兵的能力发挥到极限的战马,他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他还没有告诉阿婵,哥哥会保护她,她可以不用那么早就长大,用不着现在逼着自己讨好别人,努力成长,她可以永远做她天真又骄傲的小姑娘……
意识朦胧,夏世杰觉得自己想要落泪。衣领忽然让人揪住。揪着站起来,身上的压力也一扫而空。
红尘那张很不耐烦的脸就出现在他面前:“说过了,别想乱七八糟的,走。”
师风也过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夹着他继续跑。越跑越快。
夏世杰嘴角动了动。就在刚才,红尘过来救他的时候,他居然激动得热泪盈眶。对这个人充满了感激,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这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过片刻之后,他就没办法再继续乱想,周围黑压压的影子围堵过来,前前后后一大片。
他看见前面有一个小光圈,无数阴影前赴后继地冲着那个光圈而去。
他们三个的脚步也越来越慢,慢到举步维艰。
那个光圈肉眼可见的速度再变小。
“我们是不是要留下了?”
夏世杰呢喃。
师风笑了下,第一次开口,声音很弱,气息不稳:“我到无所谓,好像没什么可怕的。”
红尘不理他们,一抖搂袖子,袖子里忽然飞出去一只烤鸡。
香喷喷的,油水十足。
夏世杰愣了愣,周围的黑影的动作瞬间停住,他仿佛看到影子做了一个扭头的动作,然后就飞快地扑过去。
红尘源源不断往外扔乱七八糟的零食,那些黑影每一只都受到诱惑,朝着零食的方向扑去,前面的路也越来越畅通,他眼前一黑,觉得屁股让人踹了一脚,一下子失去意识。
昏昏沉沉的,夏世杰好像做了很多梦,都是些碎片。
“啊!”
猛地坐起身,入目的是他租住的客房独有的米黄色帷幔,手边的桌子上还放着一碗药汤,一股子药味扑鼻而来。
“少爷您醒了?”小厮扑过来,松了口气。
“师风呢?”
“没事没事,师师兄好得很,刚才还吃了三大碗米饭,少爷,咱们赶紧走吧,他正收拾东西,说您醒了咱就走,杞县这地方真与我们犯冲呢。”
“走……”
夏世杰迫不及待地要走,可他忽然想做一件事,穿戴整齐,洗了把脸,连饭都没吃,就直奔茶馆。
红尘正吃饭呢。
家里煮了一大锅米饭,里面还掺入了一点儿灵米,那口感简直一口菜不吃也能满足得不得了。
今天茶馆歇业,刚过完鬼节,客人们也不大敢晚上进山,这会儿家里都是自己人,红尘也就没多客气,换了身轻便舒服的家居服,细嚼慢咽地享受美食。
哐当一声。
外面进来个巨型障碍物,红尘抬头看了一眼,又喝了最后一口粥,把碗递给罗娘,才抬头道:“你怎么还没走?师风说你一醒就带你回永安的,夏公子。”
夏世杰喘息了几声,俯下身,撑着膝盖,闭上眼睛道:“你是夏家的小姐,家翁是你的亲生父亲,家母是你的亲生母亲!”
他的声音很低,语速特别特别的快,一瞬间就说完,轻轻低下头,也不知怎么的,十分紧张。
一行人都扭过头去看他。
罗娘她们连碗都差点儿掉了。
夏家?那个夏家?
红尘却只是很淡定地取了帕子,拭了拭嘴唇,笑道:“我知道了,多谢夏公子高知,但我想,既然以前夏家没有说破此事,想必是认为无相认的必要,这一点儿我们应该达成共识,还请夏公子一路保证,平安顺利。”
夏世杰眨了眨眼,一时哑口无言。
其他人也没想到红尘竟然如此淡定,换了普通人忽然知道失散十几年的父母的消息,还不得激动得不得了!
红尘招呼小猫他们把碗收拾了,就笑着站起来送客:“夏公子怕是伤了元气,还是多休息为好。”
夏世杰就迷迷瞪瞪地真让她送出门,稀里糊涂地走了,最后也弄不明白,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红尘没什么意思,只是她实在很难激动起来,毕竟上辈子已经激动过一次,而且那段在夏家的生活,也算不上多么美好,虽然现在想来,似乎也不曾十分糟糕。(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猫叫
“这什么表情?”
夏世杰一走,红尘回来就看到家里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拿特别怜惜,特别温柔 的目光看她,她甚至觉得连平安都变得好乖。
“我早就知道我不是蒋家的女儿,那必然要有亲生父母在,可这么多年过去,彼此并无联系,现在他们是谁都无所谓。”
红尘慢慢给自己倒了杯茶,“他们是夏家人我觉得很好,如果他们家境贫寒,或者有别的麻烦,我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袖手旁观,毕竟他们给的我生命,要是再有个万一,他们是什么逆贼之类,我岂不是很冤枉?所以现在确定了他们的身份,真是能松一口气,看样子他们也不像缺我这个女儿的,我也不缺一双父母,彼此相安无事,再好不过。”
罗娘:“……”
这话要是在别处说,肯定被指离经叛道,如今人们重家族,若无家族庇佑,便是无根浮萍,根本无法立身于世,像红尘这样的,未免太过少见。
上辈子红尘也和大部分人是同样的想法,觉得家族很重要,希望得到夏家所有人的认同,但活得久了,她心里就明白世事无绝对,常理这种东西,总会因为各种意外而失效。
到现在她都不能明白,夏蝉究竟做了什么,让她的地位在夏家稳如泰山,那些亲人甚至为此不惜打压自己,还有钦天监赵大人那个批命,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红尘自己很清楚。她的命格根本没问题,她虽然那时候对六爻八卦只知道一点儿皮毛,可鬼谷先生替她算过,只说她命途多舛,其它的可什么也没有,别看姓赵的好大的名头,和鬼谷先生一比……没什么可比性。
既然她自己不放在心上,罗娘和阿严那些女孩子也就安心许多。
没过几日,柳家那边就给她送了封信。
长随找到他们家老爷子了。
红尘一看就笑,看来柳五现在在夏家就混得不错。这么快的速度。怕是飞鸽传书才做得到。
据她所知,夏家驯养的飞鸽可不一般,都是那种能远赴千里之外,直接上战场送信。绝不会迷路的好鸽子。不过驯养极为困难。她在夏家的时候,有一年驯养出来三十对儿,就连族长都惊动了。所有人都被塞了很多赏钱。
柳五能让夏家动用飞鸽,还是为了私事,起码也得享受长老一级的待遇。
那位老爷子知道红尘救了他家孙子,还专门给她来了封信。
红尘一看就忍不住笑,她还算比较了解柳五,那位向来护短,也最知恩图报,但并不是习惯口头上多说的人,还笨嘴拙舌的很,这信文笔华丽,满篇感激,言辞恳切,十分真诚,应该是他的哪个弟子帮的忙。
信中除了感激,还拜托红尘帮忙超度他们遇见的那位将军。
这到没什么,顺手的事儿,红尘直接拜托给普济寺的三嗔大和尚了,反正那家伙是个熟手,最近在杞县名声大震,做了好几场盛大的法事,还举办了一次俗讲,听者甚众,声名远扬。
柳家那边当然没什么意见,他家那长随固然是很相信红尘,可三嗔大和尚往那一站,那气势,那感觉,绝对比红尘像个高人。
三嗔就意思意思,收了三百两,还是银子,不是金子,就答应下来。
“银钱不可不收,否则于施主无益,但也不可多收,否则对不住红尘姑娘一片好心。”
这话说的真是……听不懂。
长随感恩戴德,红尘彻底无语。
扭过头来,三嗔就道:“回头分你一半。”
“……算我捐的香油钱。”
她现在可不缺这点儿银子,就是想让那些追捧大和尚的善男信女们瞧瞧,真正的三嗔大师是个什么德性!
把事情交给大和尚,此事就算过去,红尘也没惦记,她这次纯粹就是帮忙而已,为了还人情罢了。
送走这群不速之客,红尘就去了书院。
今天教骑射的吴先生家,娘子生孩子,他早早走了,只让学生们自己去牵了马出来骑着跑跑。
先生一走,一群学生都扭头看红尘,包括前面大部分男子,全是一脸幽怨,红尘失笑,老老实实退到一边:“我不骑,你们来。”
学生们这才回过头去牵马。
有几个最近刚来游学,被介绍到书院的学生到有些纳闷,那么漂亮的女孩子,按说早该有人上去献殷勤,怎么竟连骑马都不让人家骑?
那边新生里方晓英方同学还没上场,已经有两个师兄过去帮她刷马,安马鞍,还给她拿水壶,递马鞭,那叫一殷勤周到。
仔细看,方晓英除了年纪比红尘大一点儿,容貌可没人家漂亮,怎么如此差别对待!
其他学生都翻白眼儿。
那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没人献殷勤?红尘如今已不是一开始那副面黄肌瘦的模样,这么长时间的悉心调养,当年艳冠永安城的风采多少又恢复了几分,容貌气质一流,奈何所有企图献殷勤的可怜娃,都会被人家开了外挂的骑术虐的不要不要的。
自己的马不跟着自己,专门也去给小美人献媚,人家的坐骑根本不让自己碰,想靠近都要突破重重封锁,更不用说,那位美人同学一上场,包括骑射先生在内,大家就得花费比平时数倍的力量来控制坐骑,这还算好的。
第四次上骑射课,先生就说,那位可以当成大杀器,直接投向北燕战场,保证北燕威力最强的骑兵全部歇菜!
可惜她只有一个人,要是有个几十个,北燕一早就降了大周也不是白日做梦。
马场上十多个年轻的学生策马奔腾。盯着大太阳,红尘坐在阴凉处喝着凉茶吃点心,偶尔来往的教习也都见怪不怪,半个月前他们还企图让红尘也参加骑射训练来着,现在都差不多放弃了。
她正闲着,柳家那长随,还有郭老溜溜达达过来,郭老挺悠闲,目中略带几分好奇,那长随却一脸莫名其妙。
红尘怔了下:“怎么了?今天你们家不是做法事呢?三嗔讹你们家钱了?”
长随一囧。连忙摇头:“小姐别看玩笑!”
普济寺的大德高僧怎么可能讹诈?
“是三嗔大师说。要超度的那一位在至阴之地太久,有一点儿麻烦,想让红尘小姐去搭一把手。”
他这心里多少也有点儿打鼓,三嗔大师正做法事。他搁在桌子上的八卦镜忽然掉了。他自己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停下喝了杯茶,就支使他来找红尘小姐,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儿!
事关自家少爷安危。容不得他不小心。
红尘怔了怔,还没开口,玉珏空间居然闪了闪,但是这次的任务很奇怪,居然接受和拒绝两个按钮除了亮起来,一片空白,并无任何说明。
她手一抖,就点了接受。
红尘:“……”真是手贱!
主要是她和玉珏空间打交道越发多,在里面和人交流也多,她到是知道,所谓的现实任务,全部都是根据她自身的需求来的,是你本身想要做,它才会出现,失败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惩罚,只是损失掉你成功应得的奖励罢了。
既然如此,她自然而然地便轻松许多。
那就去吧,超度这种事儿她没怎么做过,但做起来肯定不难,有郭老在,红尘跟几个同学说了句,都没请教,就出了校门。
小莫就在门口驾车等着。
“我跟你一起。”推开车门,扶着红尘上去,小莫自己坐在车夫的位置上笑道。
红尘有点儿意外,眨了眨眼,也没多说,反正让小莫赶车还稳当一点儿。
一行人浩浩汤汤杀去苍青山。
离她家茶馆还不算远,等下完了事儿完全不用回书院了,直接回家就挺不错。
巨大的法台搭建在一片茂密的丛林间,或许乍一看很简陋,但看两眼之后,不知是不是建造角度的问题,瞧着特别有气势。
三嗔和尚就站在上面,袈裟金灿灿,阳光照射下,简直和庙里的佛祖也差不太多了。
“呼!”
红尘翻了个白眼,不等她招呼,三嗔就翩翩而下,施施然行了一礼,一本正经地道:“搞不定,你接手。”
看红尘一脸不可思议,三嗔苦笑,“我习惯把所有魂魄都给他一剑下去,通通魂飞魄散。”事实上他也没见过几次鬼魂,大部分时候被请去驱邪捉鬼,那都是随便糊弄糊弄人。
当然,也见过几次,仅仅是一些感应,那些东西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虚无缥缈的感应,不能交流,所以也不把那些当回事儿,直接驱散,消灭完事。
“超度这事儿我不熟,反正所有法子都用过,经文念诵过,法事做过,累得我满头大汗,一点儿用都没有。”
红尘皱眉,扫了一眼过去,一个很虚无苍白的影子就站在阳光下,手中还捧着一把刀,她重生以来,也见到过几次鬼魂,但大部分就是不真怕阳光,也习惯躲在阴影里面,这个却仿佛很努力地向阳光底下凑。
下一刻,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红尘顿时大吃一惊,随即发现,他不是看自己,好像在看……小莫。
转过头,小莫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眼睛里却隐约含着晶莹的泪光,那个虚影的面孔却变得十分狰狞,张开嘴嘶吼,简直嘶声裂肺,手里的刀也拼命挥舞,可他要表达什么意思,别人根本听不懂。
红尘皱眉,看了三嗔大和尚一眼,三嗔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他看不见具体的,但能感觉到阴风阵阵。
那边柳家的下人满头雾水,却还是感觉十分不妙:“大师,红尘姑娘,可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红尘摇了摇头,伸手试探性地碰触周围的黑雾。冰凉刺骨,冻得她打了个哆嗦,猛地缩回手:“……你们老爷子没有说他和那具白骨究竟有何因果?”
一行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看样子柳五是不肯说了,红尘没办法,只好拽了三嗔上法台:“我试试和他交流,实在不行,只能让他魂飞魄散。”
让一个灵魂魂飞魄散,其实是极大的罪孽。不通灵的普通人大约在人世时感觉不到问题。死了才遭清算,可像三嗔,红尘这样的,真做了立时就觉得身上像罩上什么东西似的。难受的要命。
也幸好这一只看上去没什么挽救的余地了。
三嗔面色凝重地点点头。
红尘就试着用平时和灵物交流的方法。让灵气涌动,朝着那个影子扑去,脑子顿时一阵恍惚。那感觉仿佛是陷入了阴冷地狱,浑身都僵硬。
“为什么,为什么?”
粗噶的,令人发颤的声音瞬间在她的脑海中回响,以前和灵物交流,感觉一般温暖而自在,浑身舒坦,这次却好几回她忍不住想逃跑,还是勉强拿灵力安抚了下,她以前安抚扎刺的小茉莉,一下就能让对方变得特别乖顺,这次努力许久,阴冷才稍微小了一些。
转眼间,红尘脑海中就浮现出一个画面,黑色甲胄的将军浑身浴血,坐在一间书房里,仔细一看,那是柳家的书房,柳五围着空地来回转圈,面上表情难看的很。
将军的表情却是温和中透着一丝悲壮:“你只要告诉我在哪儿就行,我自己去,就算我失手,也不会连累你。”
柳五沉默半晌,一咬牙,厉声道:“别胡思乱想,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你们……天狼山上林老王爷被俘自裁……七郎临阵脱逃,已被处死,这是圣上说的,你现在拿于帅的手书,证明七郎曾经去求援兵又有什么用?他们可以说手书是伪造的,也可以说七郎半路害怕,拿了手书逃走了!”
“你是想说先帝托孤的顾命大臣有错,还是说陛下犯了错?现在林家好歹能苟延残喘,看在先辈功绩的份上,陛下不会动那一家子老弱妇孺,但你要是再闹,说不定把大家的命都闹进去。”
“他们不会怕,我也不怕。”黑甲将军听而不闻,始终温柔而镇定,“林家清誉不能毁,我们只会站着死,不会跪着生。”
柳五怔了怔,终于叹了口气:“罢了,我随你去。”
黑甲将军默默地行了一礼,脸上露出几分喜悦。
看到这儿,画面忽然抖动起来——漆黑的地洞,柳五竟然一刀过去,看在将军的脖子上,可能临到最后,下手犹豫,一刀人还未死,挣扎不休。
鲜红的血仿佛一下子喷在红尘的脸上,血腥气扑鼻,她也猛地回神,惊疑不定地看那个黑影。
黑影反而显得戾气不重了,身上的黑气渐弱,白雾朦胧,越来越淡,还冲着红尘恭恭敬敬地下跪,磕了两个头。
红尘吓了一跳!
三嗔大和尚也吓了一跳:“咦?”
一股暖风吹过,太阳洒下,热气蒸腾,柳家的下人举起手遮了遮阳光,又摸了下手臂,大惊失色:“好暖和!”他不可思议地看了看红尘,又看了看三嗔大师。
今天上午他就跟着三嗔法师上山,连正午最热的时候,此地也是一片冰凉,他连大氅都给穿上,还是瑟瑟发抖,太阳老高,就是阳光照不下来似的,但就在刚才,天气瞬间从严冬变成酷夏。
“红尘小姐,大师?可是解决了?”
未免太快了点儿,那会儿大师在台上又是舞剑,又是念经,还跳了半天,看样子跟疯魔了似的,山上也没一丝变化,这会儿只看见红尘小姐盯着一个地方出了会儿神,立时阳光明媚,连他这个外行也感觉到绝对的不同。
三嗔咳嗽了声,一本正经地点头:“刚才做了那么久的法事,事情早就解决,红尘小姐和我刚才送走了那位,施主不用紧张。”
长随顿时松了口气。
别管怎么回事儿吧,解决问题就行。
回过头,一脸正经的三嗔大和尚抓住红尘的袖子低声问:“什么情况?你没超度他,他怎么自己走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她也糊涂得很,红尘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地道:“你猜!”
三嗔一下子被噎住,外行也就算了,他可是内行,就刚才那邪气之浓重,按照通俗的提法,真有鬼,那根本就是多年厉鬼,道行高深。这小丫头站在那儿。也没用符咒,也没用法器,甚至没摆架子,没建法台。怎么厉鬼说超度就超度?那会儿那股子一拼到底的气势呢!
别管大和尚怎么不可思议。红尘是转头走人。“走么?”
“怎么能不收尾?”三嗔翻了个白眼,“懂不懂规矩!”
红尘眨了眨眼,看三嗔又去忽悠柳家那人。一本正经地叮嘱各种事儿,自己就和小莫一起上车走人。
她还是没问小莫任何事,这些人天南海北聚在一起是缘分,罗娘她们不愿意说过去,她就不勉强,小莫也一样。
七月份过了,暑气渐浓。
苍青山上寻幽访胜之人也逐渐多起来,山里阴凉,还有活水,且林荫茂密,实在是夏日避暑的好地处。
这人一多,山里就变得不怎么清净,周围的村民纷纷过来,有的挑着担子,买点儿家里做的小食,哪怕是支起摊子卖个茶水,也比在山下卖的贵上五六倍。
有些人误了时间,晚上下不了山,就不免要露宿,红尘干脆就让人在道边搭了些简陋的棚子,别的不说,挡风遮雨还行,再点上灯,也能给走夜路的人一点儿指引。
在山间夜行很危险,不只是野兽之类,其它生灵也有可能跑出来活动,万一遇见点儿脏东西,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搭上棚子挡一挡就好些,大部分野外的邪气都不敢进入人类建造的房屋,你在土地上建屋,便是此方居民,能得一方土地保护,至少不成气候的邪魅,绝对侵扰不到的。
好在天公作美,这几日到没下雨。人多了,茶馆的生意也变得特别好,连红尘也得加加班才行,从书院回来就鼓捣那些野茶。
这种事儿,小莫他们最多只能帮忙打打下手,要不然就弄点儿便宜寻常的茶叶,真正炒茶,还有制作茶饼,全是红尘和几个女孩子来做,她们动手制作出来的茶叶,会多出一股说不出的幽香,大部分普通人品尝不出,好舌头,爱喝茶的,却能感受到不同之处。
有时候红尘也觉得挺矫情,当年她在蒋家庄受穷,外面茶棚里卖的,五文钱一大壶的茶叶,她喝着也好得很,不比后来价比黄金的好茶叶差多少,只是时间一久,舌头就养刁了,人也习惯矫情,吃鱼只吃背脊,尝个鸭舌,鸭子也要有人专门伺候,现在想来,好像那样的饭菜也不算香甜。
红尘一边想着些旧事,一边挑挑拣拣地选出茶叶来,小猫就过来道:“小姐,有几个客人想借宿呢。”
借宿这种事儿时有发生,红尘应了句就让小猫看着办,家里女孩子多,虽然后来又养了十多只猎犬,到底人手少,怕不安全,一般情况不是相熟的客人不给住,可真让碰上那种进山路不熟,错过宿头,又瞧着很安全的客人,也不是不能通融。
开店做生意,总要通人情才好。
收拾完茶叶,红尘回屋躺在床上,卷上个被子卷儿,睡得迷迷糊糊。
“喵!”“喵,喵,喵!”
半夜,睡得正甜美,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阵猫叫声,声音并不是那种婴儿啼哭,也不吓人,可就是根本停不下来,一直一直往她耳朵里钻。
红尘没办法,只好睁开眼,点亮了灯,就看见窗户上闪过一抹白影,一只很大,连尾巴在一块儿,能有一臂长的大白猫一转眼就跑出老远,才回过头看她。
那双眼睛绿油油的,在夜里发着光,特别的安静,也特别瘆人,它看了看红尘就向前又跑几步,跑完又停下来回头,看样子好像在招呼她。
红尘想了想,披上衣服出门,跟着那只猫一直走去前院,一进院子,就听见呜呜的声音,平安和一只黑色的,毛发茂密的大狼狗并肩蹲在假山上,警惕地竖着眼睛,盯着那只猫看,但却有点儿犹豫,并没有扑上去,红尘摸了摸尽忠职守的大狼狗,让它舔了舔手背。(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无珠
安抚了两只看家护院的大狗,红尘就开了后院连通前院的小侧门,狼狗和平安忠心耿耿地护在她左右。
大猫还在前面走,走几步回头看看,等红尘跟上去再继续。
“难道是想让我做什么?”
大白猫主动找她交流,就算是想拜托些事儿,红尘觉得也是完全可以满足人家的。
前院不像后院,灯火通明,好些客人们聚在一块儿谈天说地,顺便吃茶。
还有人唱歌弹琴,也幸亏知道这是半夜,不敢扰民,声音小了点儿,要不然后院估计也安生不了。
虽然人有七八个,月色正浓,灯光也明媚,如此热闹,可她第一眼还是只看见一个人。
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端端庄庄地坐在桌前,小口小口地品茶,三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围在她身边献殷勤,那殷勤劲儿乍一看,真和癞蛤蟆情不自禁流口水一样。
美人年纪不算很小了,起码也有二十六七岁,在大周朝这样的年纪说一句年老色衰也不算过分,可即便是最鲜活的二八芳华美少女站在她身边,恐怕也只有黯然失色。
她穿着京城流行的绿罗裙,头上戴了一颗白色的大珍珠,五官分开来看很寻常,凤眼,眉毛不粗不细,下巴略微圆润,一点儿都不算艳丽,整体看来,却每一根头发丝都充满了魅惑,连红尘见到,也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红尘小姐?”
小猫一见她,连忙过来迎接。脸上也有几分意外,“怎么没休息,可是他们太吵了?”
自家小姐还要去读书,这边客人们闹得有点儿疯,他特意提醒过小声点儿,没成想还是惊动到内院。
他就说,自家小姐太好脾气,一开始就很放纵茶馆的那几个熟客,除了几个必须保持安静的书房,到晚上园子好几处亭子专门为他们点灯。一亮就是一夜。
甚至有两个蒋家庄的贫寒读书人。为了借光彻夜不归,也有杞县那些嫌弃晚上不热闹,青楼楚馆那等地方又会让自家媳妇抓破脸,无处消遣。都渐渐聚到茶馆。聊天喝茶讲讲故事。也是逍遥自在。
当然,一般只有熟客才能留宿。
人气多,家里也比较安全。尤其是蒋家庄里出来的,和红尘是旧识,为人淳朴,关系也好。
“没事儿,醒了有点儿闷,透透气而已。”
红尘目光微凝,看着那只大猫如入无人之境,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看得见,伸了伸腰,很优雅地走到大美人的身前,一跳,就跳到她的肩膀上去。
大白猫有点儿大,团起来像个披肩围脖,一个劲儿舔舐大美人的脸,还冲着红尘喵喵叫,等它扭头看那三个大男人时,却充满警惕愤怒。
笑着过去,彼此寒暄了几句,她才知道这个大美人还有三个年轻男子都是今晚来借宿的客人。
剩下的几个是茶馆常客。
正在前面坐在琴台旁边,素手调弦的那个年轻男子,正是轻易不肯给人弹琴,说是知音难觅的卢先生,在书院教书,不过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天他是一首接一首的弹,只要美人展颜而笑,那就更来劲儿,连琴艺都仿佛变得高超不少。
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红尘轻轻过去,和美人打了声招呼,坐在旁边,这一问才知道,美人姓徐,江南来的,跟丈夫盛宣回老家乾州,路过杞县,正好碰上盛宣的两个同窗好友,盛情相邀,就留下来多住了几日,昨日游苍青山,结果迷了路,错过宿头,这才在红尘这儿落脚。
盛宣的身份来历到清楚,他是读书人,乾州人氏,去岁入永安求学,可惜没考上京城的书院,呆了一年,这才认识了现在的妻子,惊为天人,立时求娶,费了好大一番苦功,这才讨了美人欢心,带回家去。
这边说得不清不楚,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红尘一听就明白,其他人心里怕也有数,这美人出身来历恐是不怎么好说。
红尘猜有几种可能,一种是妓、女从良,再不然就是大家小姐私奔。
要是她是行首名妓,那必然名动天下,只是不知是哪一位了?柳小曼,还是王安娘?这两个年岁上差不多,赵燕儿也艳冠群芳,但她年轻,正是双十年华,也是最出名的,不比另外两个成名多年,年纪已经很大,至于姓氏,想必从事那个行当的女孩子,也不会用真实名姓。
红尘亲自动手给徐娘子倒了杯茶:“夫人尝一尝,这是我们自制的野茶,不说比得上天下名茶,却也别有风味。”
徐娘子很冷淡地端起茶杯品了一口,目光略略变得温柔:“是不错。”
入口微苦,却回味悠长。
“泡茶用的泉水很特别,清冷甘甜。”
“是啊,我们茶馆的茶,春夏秋冬用的都不同,水更不同,甚至早晨和晚上用的也不同。”
红尘一伸手,把卧在她脚边的平安抱起来,搁在膝盖上,轻轻抓了抓它的长毛,平安就一个翻身,露出肚皮,让她给它挠了挠肚子,嘴里还一直小声哼哼,声音柔软的不行。
玩了一会儿,这小家伙就扑上去,扒着她的脖子,将自己伪装成一条狗皮的小围脖,一动不动的。
徐娘子显然也很喜欢小动物,让逗得直笑,抿着嘴唇,脸颊飘红,刚才那股子冷意渐渐消散了些许,眼角眉梢间的倦怠感隐了去:“好好疼爱这些小家伙们,它们比人可靠,我以前也养过一只猫,不过家里不方便,只能偷偷喂,饥一顿饱一顿的,可它特别听话。给它洗澡从来不乱闹。”
红尘目光在白猫身上溜了一圈,叹道:“哎,那夫人离家,怕是那猫要很伤心了,我出门两天,我家平安都不高兴,回来要腻乎半日呢。”
徐娘子只是笑了笑,没回话,扭过头去又和几个年轻人说笑,还闹着要喝酒。
“行。喝酒。我这就去买!”其中一个年轻人站起身大笑道,“刚才来的时候,路边就有人卖家里酿的酒,别管什么样的。如此良辰美景。总要有酒才好。哪怕劣质的也凑合。”
一群人都说好。
“可惜茶馆里没酒。”盛宣摊摊手,“只能麻烦咱们小孟跑一趟了。”
小猫连忙过去替他们收拾桌子,一边笑道:“晚上喝喝也就罢了。白日里可不行,咱这儿是茶馆,还是书屋,好些读书人在呢,喝得满身酒气不好看,得啦,小的给诸位去弄几个下酒菜,小的还记得厨娘留了两只炖鸡,热一热正好,大家别嫌弃。”
“嫌弃什么,谁不知道你们茶馆菜品第一!”刚收了七弦琴的卢先生走过来笑道。
红尘失笑:“真不知该不该说谢谢先生的恭维。”一个茶馆,让人家说菜好,到也够新鲜的。
她坐在一边观察,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妥,大不了就是几个年轻人对美女有倾慕之情,可这很正常,虽然徐家娘子嫁了人,但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爱慕一个女子,这种感情压抑不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虽然不太道德,可人家正主儿都没找事,别人更不会说什么。
难道大白猫是觉得自家主人被抢走,这才不高兴,让她替主子赶走狂蜂乱蝶儿?
红尘低下头去,托着下巴,她这会儿没了困意,茶水一喝更解乏,一时不乐意回去睡觉,干脆就耗在这儿了,看看猫究竟想干什么!她其实对动物也比对人更体贴更有耐性,要是现在换个别的什么男鬼女鬼,她早懒得理会,最多找个借口把所有人打发出去了事,省得招惹麻烦。
不多时,顺顺利利买回了酒水,一点儿意外没出,一行人就凑在一处,喝酒谈天,连红尘也起了谈性,不用酒水只喝茶,也与卢先生她们聊了些风土人情诸般故事,她见多识广,博学多才,琴艺虽不算佳,却能品得出好坏,有些地方虽没有去过,但当地的特产人文,也能,信手拈来说起话来更令人如沐吹风,一点儿也不像一十四五岁的少女。
半晌,卢先生也称赞不绝,对她另眼相看。
这到没什么难的,红尘上辈子好歹当了多年的大家夫人,又是夏家的小姐,少不了交际,渐渐地到学会在各种场合,和各种人都能说得出话,有东西交流。
徐娘子扫了她一眼,颇为意外,莞尔一笑,低声道:“小姐若是蝶楼的,怕是姐妹们都没了出头的机会。”声音细弱得很,若不是红尘贴得够近,耳力又是一流,绝对听不见。
这次她听见了也没介意,蝶楼这等地处,良家女子提起来就要皱眉,不屑一顾,可天底下哪个男人不觉得那里的女孩儿才知情识趣,是知心人。
当年夏蝉被蝶楼主人温夫人赞了一句,自此让她在京城贵公子的圈子里名声远扬,她也是因此挂上厉王,后来一步步爬上皇妃的位置,力压群芳。
人人都说什么正经的好女子不该在外扬名,合该紧守本分,可大周朝的贵公子不吃那一套,人家就爱那些著名的才女美人,所以要是想攀富贵,你家里的条件又没有到第一流,那就尽情地展现自己好了,只要有才有貌,指不定就能逮住个金龟婿。
徐娘子很喜欢喝酒,酒量也大,来者不拒,她一边喝,那只猫就在她脖子上蹭啊蹭,一边蹭一边低声呜呜。
红尘当没看见,她一看徐娘子这人,就知道根本劝不了。
那两个年轻男子还起哄,捧着酒杯过来灌她,盛宣坐在一边只是笑,笑得温文尔雅,竟是半点儿都不介意的模样。
“来,来,夫人好酒量,我可是你们两口子的媒人,今天你得陪我喝这一杯!”
徐娘子表情很冷淡,到是酒到杯干,喝得不少。随手把自己身前的酒壶拎起来,也给公子哥儿倒了一杯。
粉面公子哥儿显然也酒气上头,整个身体都贴过去,虚虚地扶着徐娘子的手臂,目光黏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吞了口口水,略微大着舌头笑道:“夫人亲自斟酒,就是喝死了,我也还是要喝的。”
“喵呜!”
大白猫毛发直立,锋利的爪子在月光下越发吓人。红尘向后缩了缩。闭了闭眼。
“哎哟!”
那年轻公子哥儿捂住眼睛倒退一步,鲜血糊了一脸,“什么抓我?”
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儿?”
“什么玩意儿!”
等他把手放下,所有人面面相觑。这人的脸上居然冒出来几道血淋淋的爪子印儿。
“莫不是狐狸抓的?”说着。另外一个年轻人打了个哆嗦。盛宣闻言脸色也有些难看,拉了拉他妻子的手,道。“快去上点儿药!”
其他人都扭头四处找,可空荡荡的园子,除了鸟叫声之外,哪里还有别的动物!
红尘也被拉着找了半天,小猫还很担心,生怕有什么速度很快,看不见的小东西伤了自家小姐,整个人紧张的不行。
那只惹事的大猫却懒洋洋地伸了伸懒腰,又蹿到徐娘子的肩膀上趴好。
找了半天,谁也没找到什么异常动物,这般一折腾,兴致都散了,一行人说了几句话便和主人家告辞,自顾自地回客房休息。
那只大白猫喵呜好几声,在徐娘子的肩膀上,后背上滚来滚去,爬来爬去,十分焦虑的模样,红尘目光微凝,神色略有些沉闷,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放心。”
她这么一说,那只猫果然安静了些许。
徐娘子他们走了许久,红尘目送背影消失,才慢慢转身回房间去,别人没察觉到,她却是知道的。
虽然酒水是别人买回家,但徐娘子却往里面加了种奇怪的药。
刚才老人参和小茉莉,还有院子里两棵十年龄的金桂都说,酒水里的药很厉害,喝了之后两个时辰之内就会死亡,当然,想解嘛,也不是很难。
老人参得意洋洋:“嘿嘿,当年我还没被你点化的时候,在山上就碰到个老头子,特别喜欢制乱七八糟的药,还自己品尝,酒里面下的药粉,我就在他那儿见过。”
红尘挑眉:“你还是根土生土长的老人参的时候就能听得懂别人说话?”
“当然能,我又不傻!”老参翻了个白眼,“也就你们这些人听不懂我们讲话,你们的语言有什么难学的,容易死了好么!”
红尘忽然对自家屋子里摆放的那几盆兰花都不敢直视,虽说她还没点化过它们,这几盆全是特别乖巧的,普普通通,只负责展示美貌让人看的小花。
“算了,早点儿去睡。”
她自己去厨房,煮了一大锅醒酒汤,吩咐小猫给那几个喝酒喝大了的男人送去,务必盯着他们喝完,这才回了屋子,一进门洗了把脸就躺下睡觉。
天还没亮,只刚朦胧有些红光,外面忽然喧闹起来,一片混乱。
红尘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睁开眼,先是恍惚了下,罗娘就冲进门,手忙脚乱地往她身上套衣服,手脚都有点儿发抖,身体也微微颤动。
“怎么了?”
哑着嗓子问了句,红尘随即恍然,不过面上到没多少改变,“出了什么事儿?”
罗娘替她把扣子系好,才小声道:“衙门来了人,咱们茶馆出了人命案,昨天晚上留宿的客人有三人死去。”
她其实见惯了死人,各种恐怖的,腐烂的尸体都不稀奇,这一次只是知道家里死了人,根本没有看到,本不必如此忧虑的,可并不一样,对她来说脚下之地已经是家了,她也不是过客,而是要长长久久,在漫长的时光中久住的地方。
红尘显然没想到罗娘会这么紧张,伸手拢住她的肩膀,拍了拍:“别急,我们去看看。”
罗娘扶住她的胳膊,皱眉:“衙役抓了嫌犯,说是他们三个的同伴,就是那个盛宣的妻子。哎,那个徐娘子马上要被带走。真是的,那么漂亮的女人,干嘛想不开杀人玩!”
红尘脸上似笑非笑,很是平和,并无一点儿慌乱,罗娘怔了下:“阿尘,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意外?”
“谁说的,我很意外来着。”红尘托着脸,很严肃地看着罗娘,“走。身为主人这种时候绝不能随便躲着。”
她速度很快。拉着罗娘的胳膊就去了前院,前院乱得很,好多客人一脸迷糊,站在院子里指指点点。
一些穿着官府的衙役戳在周围。
红尘如今是杞县的大名人。虽然自己没与县衙的县官们有交集。可身边能人辈出。本地的父母官对她至少有三分忌惮,衙门里的衙役小吏都是消息灵通之辈,待她更可气。一看她过来,谁也没有阻拦,还有个姓李的捕快几步走上前,小声道:“小姐别进去了,有死人在,晦气的很,您放心,我们这就给您清理干净,保证不会有乱七八糟的消息乱传。”
开店做生意,店里出了人命案可不是好事儿,大部分店主都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准儿不愿意变成小道消息在街头巷尾疯狂流传。
这时,徐娘子已经被两个衙役押出门,她还是那般风姿绰约,脸上的妆容更比昨晚精致得多,香粉细腻,身上也换了身天蓝色的罗裙,很美,只是出门时身子一软,踉跄了下。
红尘立时便看见那些衙役们的表情也跟着扭曲,显然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没把手伸出去。
美丽的女人杀伤力太大了。
周围几个客人大哗,卢先生大声呵斥:“你们这是干什么!快把她放开。”
几个衙役让抓着衣领晃来晃去,晃得头晕目眩。
偏偏一院子多是读书人。
他们在衙门是威风,但也不能随便把这威风使唤到老百姓的头上,面对读书人就更矮一头,这会儿不得不苦笑:“先生莫要如此,徐娘子有重大嫌疑,还是让我们带回衙门,交给县令大人亲自审讯为宜。”
卢先生一脸不信,怒道:“真是胡说八道!徐娘子为什么要杀人,更别说还是杀死自己的新婚丈夫,谁不知道他们两个感情好,蜜里调油似的?”
捕快也皱眉,勉强让自己去看徐娘子那张过分艳丽的脸,叹了口气:“您抬头看看,这位像是刚失去丈夫的未亡人吗?何况盛宣就是死在她的房间里,她的床上,结果她和一具尸体呆了大半宿,醒来不赶紧报官,还只顾着涂脂抹粉,梳妆打扮,要不是你们茶馆守夜的婆子给她送水,一下子发现不对闹出来,还不知要耽误多久!”
众人看过去,那夫人的脸上,也的确无一丝哀伤恐惧,带着一丝神秘的美丽。
卢先生半晌没说话。
好几个客人呢喃:“如此佳人,如此佳人……”怕是明知道她是个会杀人的魔鬼,也有无数男人会飞蛾扑火。
这时,衙役已经把尸体抬出来。
好些人都扭过头去不敢看,徐娘子却走过去,很随意地掀开白布,盯着盛宣那张灰败的脸,轻声笑起来,掩着嘴唇,脸上的神色却是端庄又正经,轻启朱唇,笑道:“几个畜生而已,死了就死了,难道还要我伤心?他们也配!”
周围的人都是一愣。
捕快因着她这大约是要招供,便没有阻拦,一行人就看着徐娘子立在晨曦之下,伸出纤纤玉指,拿她的长指甲有一下没一下地划尸体的脸。
“情浓时海誓山盟,一片真诚,想给我赎身,要让我托付终生的男人数之不尽,他没有金山银山,不算位高权重,甚至才华也就那么回事儿,性子也孤傲,可他正妻之位虚悬以待,我便应了,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像我这样的女人,不过求一太平。”
徐娘子冷笑,“可他呢?他做了什么,为了一残砚,为了一香墨,就把我借给两个所谓的同窗好友羞辱,还口口声声说什么对我是真爱,无论如何都不会嫌弃,一定娶我回家,多好笑,以为我稀罕他不成?”
那些衙役和捕快愣了愣,红尘叹气:“恨郎眼无珠啊!”她替徐娘子说这句话。(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抽打
徐娘子忽然大笑,笑了半天,就纵声高歌:“那所谓蝶楼,堪比阎王殿,**儿贪得无厌……锦衣罗裙,富贵荣华奴且视而不见,岁月催人老,天涯太漂泊,无依无靠,人前笑颜如花,人后心酸泪不停,幸喜今日觅得良人脱苦海,困鸟出笼,自此朝朝暮暮长相守……长相守……”
她的嗓子好极了,唱得也好极了。
身边的衙役捕快们都忍不住眼睛发红,男人对漂亮女人,总免不了要有几分怜惜。
可杀了人就是杀了人,罪责不能免,捕快叹了口气:“你这是认了?人是你杀的?”
徐娘子冷笑:“那又如何,我这条命丢了便丢了,也不可惜,能让我痛快一时我便痛快一时,能让我自由一日,我就自由一日……”
那只大白猫围在她的膝前转来转去,呜呜叫唤。
徐娘子的脸上略有些悲伤:“我只恨自己为什么看走了眼,为什么不早点儿看清楚他的真面目,那日他说自己不喜欢猫,看见猫毛就浑身发痒,没柰何,我把大白送给姐妹,忍痛离别,害得大白连夜来追我,却让那两个混蛋折磨致死,还烹来喝汤,汤真酸啊!我养了大白五年,没给它吃一顿新鲜的好饭菜!”
一时间所有人沉默下来。
红尘半晌才低声呢喃:“说蝶楼有**儿,这徐娘子心也够宽的。”
摇了摇头,红尘看着她苦笑:“你是蝶楼的人都如此。那天下的女伎们日子还怎么过?”
蝶楼那说是风月场所,但连皇帝想要见一见蝶楼的行首,也要用一个请字。
王孙贵族登门,姑娘们也是爱见就见,不爱见就不见的,虽然说白了同样是女伎,到底要分出不同。
徐娘子被逼得要杀人,大周朝其他女伎又如何?
衙役和捕快们押解她向外走,李捕快还笑盈盈地过来,客气道:“红尘小姐别担心。这几个都是来借宿的。和您没关系,我们也不会把消息外传。”
其他客人也纷纷说绝对保密。
红尘叹了口气,她本来这会儿不想插手,还想让徐娘子受一点儿教训。可听了一场戏。小心思都没了。想必大美人心里完全不觉得自己该后悔,就是把她关到监牢里呆三天,她也不大可能知道珍惜生命。爱生活。
“等等。”
伸手一拦,把几个衙役和捕快拦住。
“红尘小姐?”李捕快登时有些惊讶,“您还有什么事儿?”他隐晦地打量了一眼,好像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在茶馆闹事,抓人也简单轻松,嫌犯根本没做任何抵抗,自然不至于损坏什么东西。
红尘眨了眨眼,笑道:“你们带她走做什么?徐娘子没杀人。”
衙役们一怔。
徐娘子也扭过头来看她。
一时间院子里安静得不行,红尘摊摊手:“不为别的,徐娘子是何等样人,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还有不像世间人的美丽容貌,和她相比,那个盛宣简直低到尘埃,你们见过天仙去杀个臭虫的?碰到臭虫还嫌脏呢!”
李捕快:“……”这种歪理,你明知道它是歪的,可听着居然还有那么几分道理。
呸!暗自呸了口,李捕快都担心自己一转眼让眼前的小姑娘给弄坏了脑子,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徐娘子却忍不住笑起来,看红尘的目光颇为不可思议,从小到大,从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替她说过好话,到是大部分女孩子习惯性地把所有污水往她的头上泼。
当年继母告诉爹爹,她勾引她的表哥,败坏家里的名声,明明她因为自己的脸,向来矜持稳重,连便宜表哥的那张脸都没看清楚,估计在外面碰到,认识也难。
只因为那个男人闹绝食非要娶她,跟她有什么关系?爹爹竟拿家法重责了她一顿。
一桩桩一件件,她都习惯了,习惯和女人保持距离,再之后家破败下去,她进了蝶楼,再也不受人冤枉,因为女人们说她是会勾引人的狐狸精,那她就心甘情愿地做一个狐狸精,只是这么多年过去,狐狸精当着也没意思。
徐娘子眯了眯眼:“如果能逃离该多好……要是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红尘小姐,我一定找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儿当我的手帕交,想必让你做朋友,总不会被你误会我要抢男人了。”
红尘失笑。
李捕快按了按眉心,哭笑不得:“小姐,您可别为难小的,咱们县太爷严厉的很呢,徐娘子的嫌疑重大,她脱不了关系,不过你放心,哪怕进了大牢也没人磋磨她,我会给她找个好一点儿的牢房,以后真判了死刑,也给她找个力气大的来行刑,一刀就死,不受罪,你要是还担心,给她喝断头酒就用烈酒,睡过去就什么都不怕了。”
徐娘子拢了拢头发,整了整衣服,冲着红尘盈盈一笑,冷下脸:“走吧。”
她一抬脚,红尘又一拦。
这下连那些衙役都有点儿不高兴,李捕快的脸色也不好看:“小姐!”
红尘摆摆手:“李捕快先别恼,我不是轻狂之人,也不是胡说八道,今天哪来的死人?没有死人,怎么会有凶手?”
所有人都愣住。
李捕快把视线转过去,转到那被抬着的死尸上,虽然盖着白布,但他检查过,人死得不能再死。
“呃,小姐要是不放心,我们说这人是死在山里的便是,连累不到您的茶馆。尸体肯定要带走,我们需让仵作验尸,确定具体的死因,再说了,也得寻他们的家人来收敛才行。”
红尘摇了摇头,很随意地走过去。把白布一掀,拍了拍那死尸:“这不是死人。”
所有人的目光转过去,红尘扬起手来,啪啪啪就是一巴掌,甩在尸体的脸上。
打完一个,又扭头去打第二个。
红尘下手狠辣的程度,看得人都头皮发麻。
李捕快欲言又止。
那些衙役也吓了一跳。
所谓人死为大,大周朝可不兴虐待尸体,那得是有血海深仇的,恐怕才会鞭尸!没想到这个红尘小姐长得斯斯文文。人说话也和气。却如此凶悍狠辣,连尸体都不放过。
他们即便不是好人,也没必要做到这等地步!
“红尘小姐你仔细手疼啊!”
小猫和小狸两个也吓了一跳,扑上来道。“要打我们来。我们动手。打这等死人多晦气!”
扑通!
两个小家伙话音未落,盛宣从担架上滚落,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半举着手!
“啊!!!!”
抬尸体的衙役撒丫子就跑。
那几个捕快也吓得差点儿厥过去。
还是红尘反应及时,大声道:“别叫,我说过了,没人死,他们活得好好的,就是欠抽,多抽几下保证醒。”
那些捕快几乎是傻住。
尤其是一开始检查尸体的几个,满脸不可思议,一脑门官司。
“不可能啊!”
他们明明检查得很清楚,人是死的,难不成他们会连人的生死都分不清楚?
李捕快愣了半天,忽然想起有关红尘小姐的传闻,登时恍然,小声和身边的人嘀咕了几句,那帮捕快衙役再抬头看红尘,就只有一种表情——啊,快来看神仙!
神仙不神仙的,由着这帮人瞎想去。
其实不抽也该醒了,可捕快们不知道,李捕快现在自是对红尘有十二分的信任。
“剩下的交给我,打就成了吧?仔细伤了小姐的手。”
他以前当过兵,杀人也没少杀,不怕这个,第一时间冲上去就是一通痛殴,愣是把另外两个人打得鼻青脸肿。
然后他们就真给疼活了,哎呦,哎哟地抱着脑袋叫唤,一脸刚睡醒的朦胧样儿。
好半晌,盛宣和他两个朋友回过神,想清楚始末,都暴怒,尤其是盛宣,扑过去就想打徐娘子!
“你个臭婊、子!竟然想杀了我?”
另外他那两个好友也帮腔道:“你不就是个陪男人睡的货色,怎么,别的人睡得,我们还睡不得了,装得跟贞洁烈妇似的,闹腾什么劲儿!”
他们本是温文读书人,一怒脸色狰狞,连那些捕快都看不过去,皱眉上前挟制住他,省得他伤人。
主要是担心他再伤了人家红尘小姐。
徐娘子登时愣住,脸上涨红,怒气勃发,红尘一步过去抱住她的胳膊。
“几个混账东西罢了,没必要为打死只老鼠再伤了玉瓶,你将来的好日子多得很。”
红尘叹气,拉着她的手臂把她拽得远些,衙役们愣愣松手,竟也没有阻拦。
“谁说女人要在世上好好活着,就一定要靠外力,靠男人,我们自己立不起来吗?你想想大雍的鹰公主,她和你比不是更惨?被自己的父亲送去北燕和亲,遇见以杀人为享乐的丈夫,日日遭暴打,忍辱偷生,好不容易才逃回大雍,现在人家一个人也好好的,虽是女子,却掌着半壁江山,她那个皇帝弟弟如今还敢把她当个礼物送人吗?”
徐娘子笑了笑,抻了抻衣角,闭了下眼睛,温声道:“……别担心。我现在看清楚也不晚,原来他一直这么想,他也这么想,多好笑!”
她一开始是想不开,满腔的怒火。
可真正动手杀了一次人,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没有杀成,怒气却渐渐消散,再看地上狼狈不堪的大男人,已经没了那股子誓不罢休,同归于尽的气势。
“我只是后悔,后悔没早一点儿醒悟。”
要是再早一点儿醒过来,也许还能救回她的大白。
“给我准备笔墨纸砚。”
红尘点头,就让小猫把笔墨拿来,徐娘子挥毫泼墨,写了一封休书。
她休了盛宣。
白纸黑字扔在盛宣的脑袋上。气得他昏头转向,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其实说是娶妻,没有媒人,没有聘礼,更没有什么婚书,这人不过是骗了徐娘子而已,想必他在最情浓时,也没想过娶一个像她这样的女人当妻子。
既然没人死,捕快和衙役们也没为难徐娘子,红尘塞了几个红包过去。钱不多。够他们买些酒水。
这几个衙役还负责把盛宣三个给提溜走,省去了红尘不少麻烦,到底还是向着本乡本土的人。
盛宣还叫嚣个不停,不过他那样的。别说还没有功名。就是有功名在身。惹出这种是非,估计也要被剥夺了去。
折腾这么长时间,大家也累了。红尘把杂七杂八的人送出门,留下了徐娘子,先让她彻彻底底洗了个澡,还用上柚子叶,也好去去晦气,再选了间客房让她好好休息。
家里一团乱,红尘脑袋也给弄得嗡嗡的疼,干脆也回屋睡下了。
一睡就睡到傍晚。
罗娘怕她口渴,端了杯茶过去,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结果一撩开帘子,吓得惊呼一声就把茶壶摔了。
“嗯?”
红尘一下子让吵醒,睁开眼,还迷糊着,下一秒整个人就僵了僵,半晌才冷静地伸出手,把身上的薄被往地上一扔。
咕噜噜。
十几只死老鼠滚到地上去,还有一尾翻了白眼的金鱼,呃,怕是活不了了。
“怎么回事儿?”
罗娘板起脸,“什么人在恶作剧?”
“没事儿,没事儿,是只猫来送谢礼了。”红尘揉了揉眉心,哭笑不得。
罗娘怔了怔,她到相信红尘,只是拿了扫帚,簸箕把东西收拾了,嘀咕道:“小姐又去喂野猫,您就是喂它们,可别把它们带家来,弄得家里那几只再招了跳蚤。”
主要跳蚤会咬人,身上万一被咬得太严重,再留下疤痕,那怎么得了。
“……尽量。”
红尘叹了口气,她不招惹野猫,不代表野猫不来招惹她啊,就像这一只,就是自己找上门的。
爬起来吃晚饭的时候,徐娘子已经恢复了些许精神,无意间谈起她那只猫,一脸温情。
“大白可体贴人了,就是总喜欢给我送东西,什么死老鼠,死鱼,还有其它零零碎碎,不是摆在被子上,就是摆在枕头边。”
徐娘子笑得一脸温和,“弄得屋子里简直不能呆,我又舍不得它失望,每次都偷偷处理了,它还以为我很喜欢,送了东西就特别傲娇地在我身前转来转去,不抱抱它就不高兴。”
红尘:“……”
原来罪魁祸首在这儿!
那只大白猫围着它家主人喵喵喵,又凑过来蹭红尘的小腿,气得平安追着它的尾巴咬。
可惜平安太胖,没人家灵活,到让人家戏弄一番,夹着尾巴躲到红尘怀里呲牙咧嘴。
那只大猫到趾高气昂地走人,红尘顿时失笑,她家平安可不是善茬,平日里连老虎豹子面前也敢争锋,没成想换成只猫到怂了,果然是一物降一物。
红尘现在也经常去玉珏空间里闲聊,按照那些大能的说法,叫灌水。
把大白叼着老鼠送她的事情绘声绘色地写下来上传,到招得好些养猫人名为抱怨,实则显摆。
“我家大花也可坏了,抓住老鼠非要分我一半,还专门把脑袋给我!”
“我家小黑也是,半夜三更起夜,一脚踩住只老鼠尸体,简直没法说。”
“你们还算好的,我家那只直接把老鼠尾巴扔我饭碗里,丫肯定是它吃剩下的。”
逗得红尘也笑个不停。
玉珏空间里这一票家伙,如今越发不像神仙人物,她也逐渐把他们当成凡俗之人对待,说话聊天随便得很。
徐娘子无处可去,她也不想再回京城,干脆就在茶馆安了家。茶馆里的女孩子们多了,也不差她这一个。
红尘和她谈了几句,就让她负责教导罗娘她们琴棋书画,这一类红尘自己也能凑合教,可她一来没时间,二来除了画画外也不专业。人家徐娘子那绝对是大家。就她这水平,放在京城也占据顶端。
上辈子没见过这姑娘,大约是自己入京后,美人已然凋零,那一行最是摧残人,又有多少惊才绝艳的佳丽,不到红颜半老,容色依旧便销声匿迹。
徐娘子对这件事儿很上心,上课也特别严厉。
罗娘她们都是吃过苦的,再被严厉对待也不觉得辛劳。反而渐渐和徐娘子的感情好起来。对她十分尊重。
有这位在,红尘到觉得等罗娘她们考试的时候,至少在仪态方面绝不会减分。
别的还好,她一直担心这些女孩子不够贵气。虽然红尘是不觉得如今她们哪里不好。奈何书院那边的考核。也看仪表仪貌,还是相当看重。
一个气质高雅的考生,无论是男是女。都比那些天生猥琐的更容易拿到高分,毕竟很多考核,制定标准的是人,判分的也是人,要是不能让人第一印象就很好,那总要吃亏。
日子一天天过去。
天气也一日热过一日。
家里的几只宠物都猫在窝里再不肯出门,一个个张着嘴,吐着舌头,懒洋洋不肯动。
周村和蒋家庄那边出外做农活的老百姓们,也多出好些半截就热昏过去的。
红尘实在有点儿无法忍受,她当年好歹吃冰不费事,一到夏日,房间里也能有冰山,冻着瓜果蔬菜,再不然去郊外庄子里避暑,如今就没那么方便。
园子里还好些,有活水流入,可到底是热。
西瓜用井水冰了,没片刻就变得很烫,热得人心里发毛,红尘一直想吃冰镇的水果,但在杞县想找冰可不容易,薛公公到是从自己的冰窖里给她送了些。
但这些冰贵得很,便是薛公公自己也不可能敞开来吃,就是每天有那么一点儿解解暑罢了。
红尘心烦意乱,玉珏空间里好些人都笑:“不就是冰么,算得了什么!”
还有个自称‘我是技术宅’的人,直接给了红尘一个制冰的法子,连交换物也没要。
“落后技术,拿去用。”
人家毫不在意,不过红尘拿到一看,很是简单,直接拿硝石就行。制作出来的冰块还特别干净,没一会儿就弄了好几大盘子,徐娘子看得都目瞪口呆。
红尘按照玉珏空间的小教程,亲自动手弄了个炒冰沙,装在瓷盆里,家里人一人一盘,一口下去透心凉,暑气全消,平安也让它尝了一点点儿。
“呼,这冰免费得的,只有咱们享用,未免可惜了。”
“不如茶馆里出售?”
罗娘连忙道。
她算学学得极好,有天分,最近茶馆生意都是她做主,老觉得赚钱赚得不够多,尤其是家里人口不比以前,吃饭什么的就不说了,女孩子长大,总要多点儿嫁妆才好。
她想的是红尘,红尘也想她们。
罗娘这些女孩子如今在茶馆,大部分都没时间做事,只忙时帮把手儿罢了,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总得先考个好成绩,脱了籍才行,要不然即便赚到钱也留不住。
大周朝这边向来严厉,贱籍的人做什么都难,做个生意,买点儿田地,都要交重税,财产几乎保不住,日子难熬得很,虽然并不是特别严苛,下面私底下怎么行事得都有,可到底让人觉得不安心,红尘想给她们置办产业,也有种种顾虑,不过到碍不着多给她们发点儿工钱,多积攒些积蓄,等以后好了,做什么也少不得钱,压箱底的钱财多些,以后若是想嫁人,嫁到夫家底气都足。
“就在茶馆卖。”红尘想了想拍板决定,“便宜些,薄利多销,一夏日说不定能赚出好几亩良田……还有,也给别人些好处,反正咱们的冰也不值几个钱。”
她每天都让人煮上一大锅凉茶,让村子里闲着的妇人送到地头,一大壶茶卖个一两文,家里只要不那么困哪,都愿意买来喝,茶馆和农妇六四分账,双方便宜。
半个月下来,钱没赚多少,好名声到有了,以前罗娘她们耳朵里还总能听到些不好的流言蜚语,现在在两个村子里名声都特别不错,偶尔有个把刁民胡说八道,也一早淹没在盛赞里,掀不起风浪。
徐娘子很热衷这个,别看她一副美人胚子,冷若冰霜又孤傲,私底下自己偷偷摸摸写写画画,策划怎么才能在老百姓面前混一个好名声回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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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假死
就为了这个,徐娘子居然在大中午,拉着红尘和罗娘她们,去地头上给大家伙送吃食,还亲自去。
红尘是无所谓,她挺喜欢热闹,也不怎么怕热,在外面转转,感觉不错,罗娘几个就很无语,陪徐娘子出来,要帮忙干活,还得辛辛苦苦听她讲课。
要是哪里做得不对,惩罚都变成在太阳底下捂得严严实实,端端正正坐着下棋。输棋的要帮忙洗衣服五天。
红尘只负责看热闹。
罗娘都有些受不住:“下棋到没什么,这么热,能不能不戴帽子面巾?”
面巾还很厚,热得不行。
“戴着。”徐娘子笑眯眯,“晒黑了怎么办?”
罗娘:“……”她不怕晒黑好吗,因为早些年很少见阳光,肤色苍白,红尘还让她多晒晒太阳来着。
正闲聊,不远处忽悠有唢呐声传来,奏的是哀乐,乐声听得人心中不太舒服。
好些干活的农夫都站起身看过去,老李擦了把脸,叹了口气:“是孙家出殡呢。也是,这么热的天,尸体不能存太久,孙家穷得很,也买不起太多冰。”
红尘他们也想起,昨天晚上孙家还寻到茶馆,说是听说有便宜的冰块卖,一口气买了好些,当时见孙家的人,就看他们愁眉苦脸的,虽说出门没戴孝,却也穿得是素色的衣裳。
“孙大是第三个。”老李的舅家做死人生意,卖些棺木纸钱。还卖寿衣,他对这些事儿到知道得多些,“咱们杞县这边,就这两天死了三个壮年男人了,孙大三十岁,另外两个死的都是三十五六,身强体壮,平时没病没灾,结果出了一趟门,回来就病死了。”
“快别说这个。听了瘆的慌。”
旁边几个农夫赶紧打断。要是老年人寿终正寝便罢,现在听说有人三十多岁,虽然不算年轻,可也远不到该死的年纪就魂归黄泉。却不知死因。怎能不让人无限唏嘘。
尤其是孙大。平日里大家一块儿说说笑笑,上个月刚听说他闺女订了亲,人家不错。是个老实后生,孙大高兴得很,没想到一月不到人就没了。
喧喧嚷嚷,送葬的队伍被抬了过去,红尘本来没在意,一转头扫了一眼便怔了下,连忙几步跑过去,“等一等!”
罗娘她们几个面面相觑,连忙跟上。
“别走了,等一下。”
红尘喘了几口气,直接上去用力踹了一脚,没把棺材踹下来,却也踹开一条细缝。
送葬的那些人都吓了一跳,旁边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急得脸色涨红:“干什么,干什么!”
只是一看是红尘,算是认识,一时到不知该如何是好,红尘连忙道:“人没死,快点儿把棺材打开。”
一行人怔住。
“怎么可能?这,这都死了一天多了。”本来该停灵的,可天气太热,孙家老太太又悲伤过度,中了风,家里一片混乱,就想着快点儿让孙大入土为安,也少耗费些银钱,要不然光是冰块都花费多少?总不能由着自家兄弟腐烂!
红尘皱眉,厉声道:“打开!”
罗娘她们自是相信她,都冲过去帮忙,孙家的人脑子嗡了一声,也迷迷糊糊地帮忙开棺。
孙大的弟弟忽然想起他在衙门一个表兄弟跟他说过的事儿,这位红尘小姐几巴掌把死人给扇活了,难不成是有什么秘法?也要扇自家兄弟几巴掌?
他胡思乱想,其实想得也稍微沾了一头发丝的边,红尘最近刚人为制造过假死,所以她对假死这件事比较敏感,若非如此,恐怕也不会注意一个棺材,不注意就感受不到孙大脖子上那枚很古老的平安扣,便不会知道他可能不是真死。
棺材打开,人搬出来,红尘拿了罗娘的发绳儿,拴住他的食指,用力一勒。
他的手指隐约变得有些青紫。
红尘这才松了口气道:“看见了没有,要是人真的死去,怎么勒,怎么割也不会有反应,都死了怎么可能变青?”
她说得简单直接明白,连孙家的人都亲眼所见,立时便信了,孙二顿时松了口气。
他们家家境不好,一个壮劳力可是相当要紧。
孙二立时摩拳擦掌:“小姐,是不是要揍他?让我来,省得您手疼!”
红尘:“……”这都哪来的稀奇古怪的传言。
“这不一样。”叹了口气,红尘翻开孙大的眼皮看了看,皱眉道,“我不是大夫,我只知道他没死,却也重度昏迷,你们还是找大夫给再看看。”
孙家的人顿时有些失望,可人既然没死,总还有希望,连忙招呼大家帮忙把人送回去,周围那些做农活的也跟上去帮忙,大家都是乡里乡亲,出了事自是应该彼此照应。
红尘皱着眉看了看,总觉得哪里不对,孙大出事不像是身体有问题,刚才他身上笼罩的阴气多了点儿,只是她在这方面的造诣其实还不到出神入化的境地,有些看不清,那平安扣到有了点儿神智,却也是迷迷糊糊的,说不清楚。
想了想,她就拿出一张符箓,能招魂,附近没看见孙大的魂魄,她一挥手,符箓飞起来,在半空中晃了三下,又毫无声息地落下去,她再试,符箓也还是无声无息。
红尘皱眉,居然找不到……人还下葬,头七未过,魂魄不可能往生轮回!
这事儿没个靠谱的说法,还是别说出口让人徒增烦恼,红尘把事情搁在心里,并不纠结,反正纠结也无用,且看看孙大的运气如何。
到是跟来送葬的人里,有一个看见孙大没死。大吃一惊,忍不住过来问:“我有个叔伯兄弟和孙大一样,前天说没就没了,这天不好,也早早下葬,莫不是,莫不是……”
周围一静。
红尘摇摇头:“没看见人我也不知道,不过即便一开始是假死,如今已经下了葬,恐怕也成了真死。为了他家里人好。这事儿还是别去惊动,就这么过去便罢。”
那人一听,心道确实如此,人都没了。再去追究。万一要是一开始真没死。而是被活埋的,那不得逼得家里的老人们上吊!可他这心中犯嘀咕,越来越难受。很不是滋味。
孙家满脸忧虑地带着孙大回去,红尘忍不住安慰道:“你们别太着急,先找大夫给他看看,不如把他这些日子的行踪跟我说说,我去看一眼,说不定能找出什么端倪!”
孙家那几个顿时如抓住救命稻草,一个个绞尽脑汁拼命想,可孙大就是蒋家庄一普通农户,整日在地里干活,也没去什么危险的地处。
“也就是五天前,孙大去杞县看他大姑姐出了一趟门,顺路给他闺女买了点儿料子回来。”
他闺女要成亲,嫁妆准备的也差不多,可孙大最疼女儿,看到好料子就想买。
“只去了杞县?”红尘扭头问另一个家中亲人过世的男子,“你兄弟这些日子可有出去?”
那人想了想,一拍大腿:“我记起来了,差不多六七天前,他给我送了两包点心……是给我表妹的,好像是杞县老字号许家店的点心。”
可这并不算什么联系,他们附近村子的人,出门能去哪儿?可不就是去杞县,有些大半辈子也只去过附近的杞县,最远只到锦城而已。红尘叹气,心里明白,这大约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像孙大他们这样的普通人,身无灵气,灵魂混沌,看着是好像不太容易招惹到脏东西,可真出了事儿,想找也困难,因为他们的灵光和周围的灵光太相似,不容易看出特点。
徐娘子她们把剩下的吃食,还有半桶冰沙散给做活的乡亲,红尘就叫了小莫过来,驾车去杞县。
“正好买些绸缎,夏日还是该穿绸子。”
家里现在都用布多些,麻布穿起来过于粗糙,棉布又精贵,并不比绸缎便宜多少。
罗娘她们也没反对,红尘的年纪大了,也到该穿好衣服,梳妆打扮的时候,尤其是徐娘子,已经抱怨好几次女孩子该穿鲜亮衣裳。
“三分容貌,还需七分装扮,你们又不似我这般天生丽质,若不穿好些,怎么可能显得出颜色?”
红尘本来还该去书院读书的,只她现在与郭老的关系好,且今日上的课,没她爱听的,便让小猫去说一声,歇两日再去。
上了车,小莫驾车,罗娘在车里陪她,听红尘很随意地招呼小猫让他去请假,不由笑道:“这做派,可有点儿像你前阵子讲的那什么故事,红楼梦吧,那位宝二爷不就是总找各种借口不肯去学堂读书?”
红尘失笑:“哪里一样?那宝玉见他爹贾政,便如老鼠见了猫,我有那么胆小?再说,他是行为偏僻性乖张,那管世人诽谤,我可是很在乎世人评说,不敢提什么名留青史,至少也要一世清名。”
两个人说得热闹,外面忽然传来一很熟悉的声音。
“这几块墨也没值几个钱,买来给咱们毅哥儿用又怎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时日抠门的厉害,都是为了你那个便宜闺女,她有什么好,养了那些年,还不是养一个白眼狼。”
这声音像顾氏。
蒋庄也在,脸上略黑,怒道:“小声点儿,生怕别人听不见!”他心下叹气,自己女人没读过书,也就没有见识,她怎么不想想,与人换女,难道就是好事儿?人家亲生爹娘找不到也就罢了,若是找到,恐怕不会与他们干休!
还有红尘,既然抱回来,那这个傻媳妇怎么就不当亲闺女好好疼爱……蒋庄的眼睛暗淡下来,他养了十多年,不是亲闺女也是心肝肉,如今让此蠢妇作践得他想认都没脸认了。
“包好。”
蒋庄摇了摇头,看那几块儿墨的确不错。想着这几日儿子还算听话,读书也上进,的确该买点儿好的,要不然他去读书,同窗们说不得会看不起。
他虽然也没读过多少书,见识不广,到底还时常在外走动,不是糊涂人,也是真心为了儿子好。
红尘撩开车帘,倚在车门上看了两眼。心绪平静得很。
罗娘噤声。细细打量她的眉眼,见她也没特别伤心,这才松了口气。
她虽然不认识蒋庄和顾氏,红尘身上的是非。却也听人仔细说起过。每每想起。心中难免忿忿不平。
红尘却笑起来:“罗娘也别这副表情,蒋爹爹待我算不错的,想咱大周朝每年溺死的女婴有多少。我不知道,罗娘怕也知道。”
别的不说,只看那些年过半百还讨不到一房媳妇的人,就知道寻常百姓家女孩子活下来的不多,年年河边溺死的女婴数不胜数,连口薄棺都得不到,像她这般,也幸亏遇见的是蒋庄,蒋庄有本事,纵然重男轻女,还护得住女儿,若换了个穷苦人家,顾氏怎么肯花费钱粮养一个外面换来的孩子?
红尘如今想得开,顾氏便罢了,对蒋庄始终保有几分真心真意的敬重。
这会儿顾氏在,她也犯不着过去打招呼,想了想转头道:“帮我记着些,下次送年礼,别忘了寻点儿上好的笔墨纸砚。”
蒋毅读书一般,可她想着蒋毅将来的儿子,她的侄子文远,心就软了些,上辈子一世孤苦,文远虽不是亲子,却也抚慰了她,那孩子生在市井,外表如泼皮无赖,却与他爹娘完全不同,是个顶好顶好的孩子,善良体贴,乃正人君子。
这辈子若蒋毅能稍稍上得台面,或许文远将来出生之后,日子会好过一点儿。
“咦?”
擦肩而过,红尘忽然怔了怔,叫道,“小莫,停车!”
马车吱呀一声停下。红尘撩起车帘便走下去,踩着青石板的小路,快步走到蒋庄跟前。
多日不见,蒋庄到见老,双鬓飞白,脑门上多了一条深深的皱纹,老态毕露,唯独身子还健壮,一身肌肉,孔武有力。
红尘也就稍稍放心,低声道:“您也来逛街?”
蒋庄一见她,脸上露出几分喜色,随即又有点儿难过,红尘如今当面也不肯叫他一声爹,竟这般含混过去,实在尴尬。
“哎,出来逛逛……阿尘这些时日可还好?听说你去读阑珊书院了,可要好好读,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别忘了跟……我说,别的帮衬不了你什么,做些粗笨的活儿还是行的!”
顾氏翻了个白眼,冷嘲道:“就你有本事,人家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谁看得起你?”
蒋庄顿时黑了脸,恨不得当不认识这个妇人,只是在外面,又是在红尘面前,他向来矜持,并不肯随意乱叱责,以免大家颜面上难看,他本是这样的性子,比寻常男人对女子多了几分尊重,平日在家也向来惯着顾氏的。
红尘见他一脸的为难尴尬,忍不住失笑。
其实想想蒋庄这样的心性不算不好,至少对顾氏来说,那就是极好,在眼下的大周朝,也是难得的好女婿人选,且他还不是被逼无奈,不是看重外物,只是对自己的女人有足够的心疼而已,谁能说他不对呢?
闲话几句,眼看顾氏越发按耐不住,红尘太走近了两步,低声道:“您最近可遇到什么特别之事?”
蒋庄一怔,摇了摇头。
“我每日也就打打铁,不过从蒋家庄到杞县,几十年都一个样子。”
红尘沉默片刻,仔仔细细打量他的脸半天,就伸手指了指他腰里的荷包:“打开看看。”
蒋庄满头雾水,不过还是把荷包解下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枚铜钱,一看就愣住。
“这……”
用红绳儿串起来的铜钱居然生了锈,根本没办法看了,蒋庄大吃一惊:“……前些日子我才看过,光鲜得很,这才几日,怎么就变成如此模样?”
红尘的脸色也有点儿不好看,低声道:“铜钱有辟邪的功效,既然坏了,您必然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这样吧。您最近别出门,若出什么事儿,就去茶馆找我。”
荷包和铜钱都是红尘所赠,乃是精挑细选出来,不敢说是多么厉害的法器,可一眨眼变成这副样子,想想就忍不住心惊。
蒋庄愣了下,点了点头,眉眼也变得温和一点儿,笑道:“好。”
他到不是多相信这个。其实是不太信。而且他养了红尘十几年,最了解这个女儿,心里下意识不觉得红尘真能看出什么,但红尘担心他。对他来说。便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顾氏冷笑:“骗钱到骗到我们头上来了。你哄得了别人,难道还哄得了我,你是什么东西。我们能不知道?”
红尘懒得理她,蒋庄的脸一下子阴沉难看。
“摆哪门子脸色?她那一套我还不知道,咱们要化解什么煞气,就得买她指定的东西,说不得那些店家给她多少钱。”顾氏也不怕蒋庄,盯着红尘,满脸嘲讽,“告诉你,我家好得很,我男人刚做了几桩大生意,钱财我们尽有,但都是毅哥儿的,你想平白占去,除非老娘死?”
蒋庄气得一扬手就想给她一巴掌,可终究不是那种打女人的人,他若不是气急了,绝不可能动自己的妻子一根手指头,此时看着红尘,满脸无奈。
他现在到觉得女儿和妻子分开是好事,若日日呆在一处,家里怕真消停不了了。
红尘是早知道顾氏是什么德性,揉了揉耳朵全当没听见:“您放心,我这人向来只跟人计较!”
说完,不等顾氏跳脚,就扶着小莫的手臂上了车,临走依旧忍不住郑重其事地叮嘱:“还是家里最安全,轻易不要出门。”
家是最好的保护,一般的邪祟,若无人邀请,也与人没有联系,绝对闯入不了人的家里去。
红尘想了下,又道:“最近别轻易接陌生人的话头,您仔细些,不要随便发善心。”
但凡她能想到的,都细细叮嘱过,蒋庄的心里也有点儿熨帖,至于顾氏气得不行,也就无须在意。
闲谈结束,红尘辞别了蒋庄,便在街上很随意地逛了逛,大街上好得很,阳光明媚,酒旗招展,行人如织。
人气如此旺盛,又是酷夏,按说不该出什么乱子才是。
什么都没有发现,红尘的脸色却阴沉下来,小莫也有点儿担心,罗娘满头雾水:“没发现什么不是很好?”
难道真发现个神通广大的东西,大战三百回合,累得要死要活才算好。
小莫摇头,叹道:“红尘小姐察觉不出,只有两种可能,第一,那东西是过路的,害了人便走了,第二,对方精通隐匿法术,不容易找到。第三,敌人之高明远远超过小姐。若是第一还好,若是第二,就有点儿麻烦,若是第三,咱们还是速速逃了吧,何苦管这等闲事。”
罗娘一琢磨,也不安心,若真有厉害的邪祟作怪,他们就是不管,躲得远远的,恐怕同样心中难安,这可是杞县,是自家的地盘,谁愿意从此出个门都心慌意乱,各种担忧?
找到傍晚,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一回茶馆,罗娘就去拜佛,一边拜佛一边念叨,保佑大家平平安安,保佑外面天下太平。
红尘不拦着她拜佛,还专门去普济寺请来开光的佛像,家里的女孩子们想拜,都能去拜一拜,回头却笑眯眯为佛祖抱屈:“咱们佛祖也太忙了些,东家长李家短的小事儿要找他做主,像咱们罗娘这样,希望天下太平的也找他做主,我若是佛祖,怕也被打击得思凡,不愿意当佛了。”
罗娘皱眉,翻了个白眼:“小姐!”
不等她训斥,红尘自己拍了拍嘴,笑道:“好,好,是我不对,童言无忌,佛祖心胸宽广,不会与我一小教徒计较。”
说着,她就诚心诚意地去给佛祖上了一炷香,罗娘这才罢了。
拜完佛,曲三娘那边喊开饭,这边刚进了食堂,外面小猫就急匆匆赶过来。
“小姐,李捕快来了,还抬着个,抬着个……人。”
他想说是尸体,奈何觉得不太妥,还是说是一个人。(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休书
“红尘小姐,您快帮忙看看,大刘这小子是不是真死了?”
李捕快满头大汗,也顾不上什么晦气不晦气的,把人搁在茶馆门口,气喘吁吁。
“这是我们衙门快班的刘青,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上工的时候,仰面倒下就没了气。”
李捕快都快哭了。
他和刘青的关系那算得上很铁,祖辈上家里就有旧,二人感情也好,虽然刘青只是个普通衙役,他当上了捕快,可几十年的感情在那儿呢,关系依旧。
像他们这样的,别看总被人说成是贱役,实际上也是世代相传,势力根深蒂固,有时候说话办事比县太爷还管用,毕竟是本乡本土的,县太爷可不能在本土任职,且大部分呆不了多久便走人,衙役却多一干就是一辈子,父传子子传孙。
如今死个衙役,给衙门造成的震动,可不比死个县太爷小太多,何况还是这种不明不白的死法。
红尘忙走过去看了看,一看就发现这一个和孙大是一种情况,她这么一说,李捕快松了口气,随即又揪心!
要只是孙大一个,还能说可能是意外,毕竟前面还有两个死人已经下葬,谁也不知道是不是一样的情况,但现在又冒出一个来,显然意外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说不得真是人为的。
“人为的?难道是下毒?”
李捕快挠头,他们杞县是小地方。可还是有几个好大夫在,衙门也派人去请了,他们县太爷在这方面向来有面子,奈何所有的大夫都说查不出什么。
到是吴大夫仔细看过,也说人还没死,有半口残气,可还能不能苏醒,什么时候能醒,那是谁也说不出来。
红尘也说不出来。
不过她仔细看了看,却是忽然一愣。蹲下去仔细看了看。他身上笼罩着一层气,正在散开,还没有散尽,这种气场很是奇怪。就和蒋庄铜钱上笼罩的那层阴气一样。至少是同出一源。
刘青看起来也是个三四十岁的汉子。身体壮硕,必然也是个健健康康,就算没处于人生巅峰。也是相当相当好的阶段的大男人。
和蒋庄一样。
红尘一拍手:“莫不是那东西也盯上他了吧。”
而且可能已经下过手,只是没成功,一般来说这种情况,根据她从各种古老书籍里得到的宝贵经验,邪祟都比较执着,盯上什么就不会轻易放弃。
前朝就有一则记录,有个可怜娃,十五岁的时候招惹到一只黄大仙,然后被纠缠了五十年,死了才算尘归尘土归土,彻底结束,红尘连忙跟老参打听。
老参和家里那些灵物们都傻眼——这不算一个品种啊,它们可不晓得!
“我们只亲近主人,可不去和别的人类纠缠,再说,也纠缠不着啊。”老参摇头晃脑地笑道,“除了红尘你能感应到我们,能听得懂我们说话,在其它人眼里,我就是一株可以吃的人参,虽然很名贵,虽然也许值钱,可没人会跟我聊天。”
那到是。
红尘有时候捧着茉莉,捧着书本,趴在窗户上说话,罗娘她们也只当她有自言自语的怪癖。
“旺,呼呼!”
平安夹着尾巴,跟被什么东西咬了似的蹿到她足下瑟瑟发抖,红尘扫了一眼,正好看见一只大白猫优雅地甩着尾巴走过,绿色的猫眼里面还时不时闪烁出一抹得意,至少红尘觉得自己从里面看出得意来了。
……看来这只大白猫和老参他们也不是同一个兴致,真是招猫逗狗,淘气得紧。
小猫和小狸看着平安,都有点儿担心。
“小姐,平安这几日也不知怎么的,老是乱蹦乱跳,还狂吠不止,莫不是病了?”
红尘摇摇头,现在要紧的不是狗,而是人,看了眼一脸紧张的李捕快,想了想道:“麻烦李捕快派人保护蒋家庄的蒋庄,若是出现任何异常情况,马上来找我。”
“我怀疑‘凶手’下一个目标是蒋庄。”
李捕快怔了怔,也就痛快应了,反正这事儿连县太爷都没惊动,就是他们私底下非要查。
“千万记得,你们帮忙盯着就好,就算是发现不对,也别惊动了对方,一来以免打草惊蛇,二来我怕那东西不好对付,你们不知道窍门再伤了自己。”
李捕快心里怦怦直跳,连连点头。
“说实话,咱当差几十年,第一回碰上这种事儿,有点儿紧张。”不只是紧张,还有那么一丢丢的兴奋。
男人嘛,有时候其实很追求刺激,像李捕快这等向往横刀立马的,更是如此,再加上这次涉及到自家兄弟的生死存亡,那自然更为上心。
“小姐放心,我这就回去,发动兄弟们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蒋家庄!无论做恶的是个什么东西,也保准它不敢再伤人!”
李捕快摩拳擦掌,红尘就放松些。
她比别人更清楚,就是有些邪祟很厉害,只要不是碰上那种道行十分高深的,有个十个八个壮汉戳那儿,元阳充足,对方就会忌惮,大部分邪祟也不像普通人想象中那般,随随便便就能造出一片焦土,血流成河的悲惨场面。
鬼谷先生便和她说过,她灵性足,或许将来会招惹到脏东西,但只要自己心正,气足,便无需担心,最可怕的不是鬼魅,而是人心。
到是如果很不幸遇到被人操控的鬼魅,那只能看看双方道行谁高,谁更幸运些了。
送走了李捕快,罗娘又去拜佛,还拉着红尘一起去拜。
她新添上的这个爱好没什么不好的,红尘也就随了她的意。虽然那一屋子佛像是从普济寺求来,可红尘还是觉得,拜佛不如给自家门神多上两柱香。
拜完了佛,红尘便伏案写了封信,找小猫给蒋庄送去。
因着不知道他身边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监视着,红尘也没写得多具体详细,只是充作一体贴晚辈,又说她近来练习六爻八卦有成,为蒋庄算了一卦,算到他近日有劫。若呆在家中闭门不出。或许才能避开去。
一封信写得情真意切,也很郑重其事,结果蒋家收到信,蒋毅给念了一遍。顾氏当场就摔了桌子!
“不出门?说得好听。全家都喝西北风不成?她要是给我万儿八千的银子。我也乐意让爷们儿整日在家玩,谁乐意干活?”
顾氏脸上发青,怒气冲冲。“你还护着她,瞧瞧这都什么话,那是巴不得咱家不好呢!不让你去做活,家里吃什么,喝什么,没干完的差事,她给补上钱?毅哥儿读书,她负责束脩?”
“我说过不知多少遍,这是最后一遍,我再说最后一次。”
蒋庄皱眉:“红尘不欠你的,她那样的品貌,肯定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落到你手里遭了十几年的罪,你该庆幸这孩子是个好孩子,够大度,心胸宽阔,否则不光是你,怕毅哥儿也要被你拖累了去。”
他并没有疾言厉色,可顾氏这一次,隐约觉得背脊上有些发寒,张了张嘴,愣是没敢再开口。
蒋庄叹了口气,他其实知道,妻子没见识,只是个寻常愚蠢妇人,她心里有她的是非标准,对她,对她儿子,对她家庭有利的,就是对的,不肯看外面,也不肯为别人着想,她即便是心里隐约知道,她所做的一切罪大恶极,转过头来,也还是只顾着蝇营狗苟的自家小利益,说也没什么用。
他也同样自私,他从一开始就盼着,红尘即便不做蒋家的女儿,不回自家,也别找到她的亲生爹娘才好。
想一想,天下这么大,她爹娘来自外地,又哪里真有那份幸运还能认回女儿,再说,若无意外,对方不知道自己丢了个女儿,这么多年过去毫无消息,那就一辈子如此,也未尝不好。
蒋庄想的这些,本来也很有可能实现,杞县是小地方,消息向来闭塞,奈何夏家实不是普通富户,红尘那张脸又太显眼了些。
这边闹出一些小纷争,蒋庄看了信,到也不是完全不信红尘,他虽不知那孩子从哪儿学了一身稀奇古怪的本事,却知道阿尘不会说谎。
只是他现在手头的生意很大,杞县冯远镖局要一批刀剑,数量不算特别大,给的银钱却多,时间也紧迫,好像有大生意,蒋庄既然答应了,不可能坏了招牌,自然要去干活。
不过他还是打定主意,这些时日到杞县老老实实干活,不出去乱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寻常百姓,生活不易,还是小心些好。
第二日,蒋庄就去县城。
李捕快把这事儿跟红尘一说,红尘想了想,也没特意去阻拦。到不是专门为了把蒋庄当鱼饵,主要是她不大想太多干涉人家的生活,再说了,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那作乱的东西抓不出来,难道还能日日保护他不成?
就算蒋庄得救,对方还可以换其他人。
太阳过毒了些。
“贼老天真是不给人活路,前些时候大雨倾盆,路上遇见了两次洪灾,现在到好,就每一块儿云彩遮遮太阳,就这天气走镖,弟兄们不知道要受多大的罪。”
说话的冯远镖局的大镖头龚威,这次镖重要,他要带队走一趟。
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龚威走遍三十年,四国各地都去过,北到大雪山,东至东海,什么样的毒地绝境他都见识过,可如今每次出镖,到越发仔细谨慎,不光是兵器新准备了一批,连一些马鞍,水壶,衣服,鞋帽之类的小事儿,他也是自己亲自看过。
“你们要记住,自己的马,自己的装备,自己检查清楚,要知道,现在仔细一点儿,出门在外就多一条命。”
龚威也不避着蒋庄,还特意把他叫过来。
“蒋师傅。打造兵器您是行家,给我们兄弟们看看,打造他们趁手的,银钱上您放心,亏待不了您。”
蒋庄笑应了,果真过去看那帮子趟子手的身材,胳膊长短,手掌大小。
他正看着,一前一后两个女子慢慢推着个推车过来,那帮趟子手顿时欢呼一声。蜂拥而上。你争我抢地抢车上的水。
前面那女子却抢先端了一海碗,还是加了冰块儿的,缓缓走到蒋庄面前,递给他。
“大哥。您喝点儿水。”
龚威怔了怔。嘿嘿一乐。戳了蒋庄的腰一下。
蒋庄尴尬地脸上一红,却是双手捧过来,小声道谢。
这女子可不是那等看起来很轻浮的女子。生得文静,衣着打扮十分素净,不涂脂抹粉,年纪也不小了,二十七八岁,是年前被拐子拐了来的,后让冯远镖局给救下,不肯说前尘往事,求了冯总镖头的同意,就在镖局里帮忙做些洗衣做饭的差事。
她叫芳姐儿,人漂亮,心又细,干活利索,很快就在镖局里立住脚,深得人心,蒋庄到这儿做活以来,也得了她好些照顾,对她颇为敬重。
镖局里的人其实都隐约看得出,芳姐儿对蒋师傅有些好感,只是蒋师傅是成了亲的人,大家也就全当没看见,不想说破再让芳姐儿难堪。
他们说白了是半个江湖人,到不像普通老百姓那般注重礼教,就说芳姐儿的情况,换了普通老百姓,尤其是做正室的女人,必然要瞧不起她,觉得她不要脸,是个狐媚子,到处勾引男人,但在这帮镖师眼里,却觉得她发乎情止乎礼,喜欢就是喜欢,洒脱得紧,至于蒋庄要不要收了她,那是蒋庄的事儿,得也欣然,失亦喜,得到得不到的再另说。
当然,这也和蒋庄不是什么豪门大户,只是打铁匠,家里也穷有关,若是芳姐儿想攀上的是什么富贵人家,那估计给人的感觉就大不一样。
蒋庄喝了水,把碗还回去,也没看她,便躲到一旁歇着。
一直到芳姐儿走了,龚威才过来掰给蒋庄一般芝麻饼,两个人分着吃,小声道:“你怎么想的?”
蒋庄也懒得装糊涂,苦笑道:“还能想什么?咱们是什么人?也就是个苦哈哈,哪里能有那花花肠子,我自家的婆娘还收拾不住,再要一个,怎么养得起?”
他这话斩钉截铁,不像是虚言假话,龚威颇为不可思议,摇了摇头:“真是,跟你说,咱芳姐儿可不是个一般人,平日里做女红,尤其擅长绣美人图,绣的大屏风一面能得二十两银子,比咱们这些只靠力气吃饭的赚得一点儿不见少,你要是纳了她回去,只赚不亏。”
蒋庄还是摇头。
“就是因为她太好,我才不要,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不能乱捡,我爹跟我说的。”
其实他怎么可能不动手,他是男人,又不是棒槌,哪个男人碰上漂亮女人倒贴能不动心思?可蒋庄是个明白人,能控制住自己的**,他知道做人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就如他所说,他就是普通人家,看看乡里乡亲的,哪户人家会纳个妾回来?便是没儿子的也不会纳,何况他还有个儿子。
顾氏和芳姐儿比,差出十条街去,但蒋庄娶的是顾氏,他就绝不再看别的女人。
“行,蒋师傅你是条汉子。”
龚威竖起大拇指赞叹,“对了,晚上兄弟们去喝酒,一起去?”
蒋庄想了想,摇了摇头:“我找人算了一卦,卦象说我最近不宜时常外出,恐会招灾。”
天空碧蓝如洗,太阳火辣辣地俯瞰大地,园中本来鲜花如锦,遍地葱绿,可此时却仿佛入了秋般,焦黄焦黄的,到让人瞧见就感觉到一股子暑热之气。
“呼哧,呼哧!”
平安吐着舌头,气喘吁吁,连尾巴都耷拉下来。
茶馆这边冰块儿的销量大增,罗娘本来还稍微控制着些姑娘们用冰太多,怕着了凉,这几日也顾不上,在屋子里堆满冰山。
因着酷暑,连书院那边都休了假,没办法,书院条件不好。几天就有七八个学生中暑,病得厉害。
红尘干脆窝在家里,从学生彻底变成老师,整日和徐娘子一搭一唱,逼得罗娘那些女孩子早忘了什么冷啊热的,天天一门心思都在读书上。
李捕快那边也时不时地传点儿消息过来,一开始是一天一次,很是积极,只是蒋庄的生活简单得很,除了在家。就是去镖局。两边儿都是闷在他那打铁的家伙事儿旁边,并不外出,消息见少。
红尘心里不太踏实,当时用她那比半吊子好一些的相术给蒋庄看过。他这一劫可不算小。能度过去还好。度不过去可是要命的,只是她该提醒的也提醒到了,总不能真把蒋庄关起来不让出门。
她就是想。顾氏绝对不愿意。
这日,姑娘们坐在书房里看书,你读一句,我来解释,一起学习,效率还高些,小猫就悄没声地过来,小心翼翼关门,红尘扭头瞥了他一眼,他才不情不愿上前道:“小姐,顾氏带着她儿子来了,就站咱们茶馆门口,让进来也不肯进来,问什么都不答,就是在那儿哭,您看这该怎么处置?”
按照他的意思,何苦惊动小姐,只推说不在,他和小狸过去处理了就是。顾氏一把的年纪,真要死皮赖脸地闹事儿,小姐出去撞上,岂不是很难看?
红尘皱眉,忽然道:“李捕快今天可派人来了?”
“今儿到没有。”
小猫也奇怪。
“走,出去看看。”红尘换了身见客的衣服,就径直出门,一出去便见顾氏失魂落魄地立在门口,一眼看到红尘,眼睛大亮,一下子扑过来叫道:“二丫头,二丫头,你快去跟你爹说,娘知道错了,娘是糊涂,脑袋不清楚,现在好了,再也不做傻事,娘这就接你回家,咱们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
红尘:“……”
顾氏今天没吃药?脑子有病吧!
“呜呜呜!”她嚷嚷了半天,见红尘不为所动,捂住脸就呜呜咽咽地哭。
她这一把年纪,又不是年轻时候,哭起来哪能看?周围的客人们都觉得惨不忍睹。
红尘仔细瞧了瞧她的面相,“你这夫妻宫确实出了问题,夫人,你还是别哭了,到底什么事儿不如说一说,我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帮你,说出来总比你在这儿哭强些。”
顾氏咬牙,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双手颤抖得厉害,半天才递给红尘。
那纸都被攥得皱皱巴巴,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封休书,上面列了好多条罪状,笔迹的确是蒋庄的,蒋庄写字不好看,歪歪扭扭,字迹到不容易仿造。
其中最笔墨最重的,就是她逼走了女儿。
红尘:“……”
“我不能没有他,毅哥儿不能没有爹,他还小,他还小,二丫头,你跟我回去!”
顾氏嘶声裂肺地喊了一嗓子,伸手就要拽红尘的胳膊,红尘轻飘飘后退,就避了过去,她精神不振,人也没有力气,可这一爪子到狠辣,没抓住她,却用力过猛,竟把自己的掌心划出一道血口。
红尘实在没心思听她胡言乱语,根本不搭理,直接叫过小莫:“小莫,你骑快马去找李捕快探探情况。”
又冲顾氏问,“蒋师傅人在哪儿?”
她声音极高,竟一下子镇住顾氏,让她愣了半天,才支吾道:“没,没见到人,今天一醒就在桌上看见这个……”一见休书,简直晴天霹雳,她本不肯信,可死活找不到丈夫,越想越害怕,也顾不得儿子还在读书,脑子一蒙就直奔红尘这儿。
红尘看了看顾氏的脸色,琢磨着她能起到的作用不大,招呼小猫和小狸驾车直奔蒋家庄,回了蒋家,也不去屋子里看,直接闭上眼摸了摸石榴树,好一会儿,又把大黄抱起来,抓了一把炒米给它吃。
顾氏也一手提溜着完全不在状态的儿子,跌跌撞撞地冲进门,四下里找了半天,死活找不到男人,又气又急,脸色铁青,嚎啕大哭。
周围的邻居们听到动静,就忍不住私底下议论,说蒋庄早该把这败家娘们儿给休弃了,只即便要走,那也是顾氏走。
顾氏听了一耳朵议论,又怒又惊,换了以前非要撒泼不可,现在担惊受怕,也就没那个力气。(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黑狗
红尘抱着大黄,一只手捂住它的额头。
大黄很乖,脑袋搭在她手臂上,一动不动,石榴树沙沙作响,一幅影响就浮现在红尘的脑袋里。
透明的,黑白色,很模糊,但确实是蒋庄,他半夜从屋子里出来,手里点着灯笼。
灯笼竟然是白色,照得他的脸发绿,一出门,就让长发的女人抱住胳膊,两个人渐走渐远。
那女人的脸看不清楚,只看背影却颇为窈窕,想来是个美人。
红尘吐出口气,其实若真是蒋庄被个女人迷惑,骗走了到也无妨,可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把大黄放下来,做了个手势,大黄就蹭一下蹿出去。
“跟上。”
红尘直接上马。
一行人冲出几步,就看见李捕快带着三个衙役一转弯直奔她而来。
“小姐,小姐,不好了,今天我派出去保护蒋师傅的两个弟兄被人挖了心,尸体才被发现。”
他的声音发发颤,显然吓得厉害。
身边的几个衙役也是一脸惨白。
杞县都有十多年没发生过这样惨绝人寰的大案子,平日里即便死个人,多是寻仇,要不然就是冲动杀人,抢劫谋财的也有,但一年出一桩就让县太爷头痛的不行,平日里还是很安生。
红尘皱眉,指了指前面:“跟着大黄,它会帮我们找到蒋师傅。”
找到蒋师傅肯定就能查出害人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李捕快那些人心里害怕,可要是放任下去。他们的日子绝对不好过,一咬牙,也上马狂追。
顾氏可不会骑,一个人在后面追了半天也没追上,只知道哭个不停。
一路跟着大黄,直奔杞县,大黄就钻进一条小巷子,巷子幽深灰暗,一进去半点儿阳光也看不到。
“呜,嗷嗷!”
进了巷子。大黄就匍伏于地。向后缩了缩,耳朵倒在后侧,毛发竖起,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
前面阴影重重。影子里仿佛藏着择人而噬的怪物。明明是酷暑。稍微待了一会儿便寒气扑面而来。
李捕快心里咯噔一声。
红尘一手搂住大黄的脖子,顺了顺毛,皱眉道:“你说的冯远镖局就在前面那条街上?”
李捕快点头:“南街。蒋师傅平日里都呆在镖局后面,一直没什么事儿,我也大意了,只让小乙和金子跟着,该多找些人手。”
他后悔不迭,但现在后悔又能怎样,只好眼巴巴地看着红尘。
“小姐,我那两个弟兄都是独子,家里父母年迈,媳妇没娶,儿子没生,就这么死了,也未免太惨,要是不给他们报仇,以后还有哪个弟兄肯给我老李卖命!”
红尘在巷子口站了一会儿,还没走进去,旁边一棵老树就道:“你是石榴它家主人?别进去,里面有个凶恶的家伙,被它抓住肯定要死的。”
并不是特别清晰,这棵老树的灵智还没有完全开发出来,但它显然和石榴的关系不错,红尘点化石榴的时候,周围的其它树木也跟着沾了点儿光。
想了想,红尘就道:“事已至此,伤心无用,李捕快你先随我回去,我准备一点儿东西等晚上动手。”
“晚上?”
李捕快愣了愣,难道不应该是白日动手比较合适,那些邪祟一到晚上还不功力大增?
“它恐怕不到晚上不肯出来。”
红尘简单说了说,也没详细解释。
在这方面,李捕快自己一窍不通,全都指望红尘,也就听了她的话,招呼弟兄们都回去,“大家好生休息休息,晚上咱们抄家伙给弟兄报仇去!”
他那帮衙役轰然应是。
红尘一直开着玉珏空间,和那帮子大能商量,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怎么对付!
那帮大能到颇为轻松,看样子没把这事儿太放在心上,也许在他们眼里,那就是小菜一碟。
当然,更有可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有几个人却对李捕快那帮衙役颇为好奇:“都说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平时我听故事,里面的衙役通常都是炮灰,一口气死一片的那种,而且胆小怕事,怎么你们这儿的衙役胆子还挺大的?”
眼下这桩案子如此诡异恐怖,衙役们竟没一个退缩。
红尘:“……哪儿听来的?”
衙役横行霸道,欺软怕硬,那的确是有,而且很多,几乎是普遍现象,可那不代表衙役们不做事。
她偶尔也看些传奇话本,里面的衙役什么工作也做不成,干什么都失败,实际上至少在杞县,县内偶尔发生些大大小小的是非,案子,全是捕快衙役们处理,干得还挺利索的。
就是当年在京城,红尘也见过几次衙门里小吏的本事,有些写了一笔好字,有些颇有点儿过目不忘的能耐,几十年的案子档案,都能随时随地指出放在什么地方,还有的算学一流,算数的本事完全甩那些当官的十八条街。
大周朝能做事儿的,反而是这些小吏多,衙役们固然粗俗,可在本地当差多年,知根知底,终日在街上厮混,地头熟悉,经验丰富,还是很能做事,且至少杞县的衙役们讲义气,对自家兄弟没得说,胆子也并不小。
“杞县这边衙役很上路,像是那些摆摊的小贩,只要给巡街的衙役交了钱,一般只要安生就能保平安,做生意也顺当。”红尘随意答了两句,就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别人公示出来的高级符箓上面。
那些符箓画起来特别复杂。
“我卖你几张护身也不是不行,不过你最好还是尝试下。自己试着画画。”
一个叫我是**师葛明的人平时很少发言,这次却第一时间给红尘建议。
“我觉得你天资不俗,且甚有灵气,试着画一画也许能成功,买的话太贵了,你也买不了几张。”
确实很贵,红尘扫了一眼,那些高级符箓都必须用天材地宝换,寻常银子人家根本不会要。
玉珏空间里大部分东西,都不收银子。听说到是有交易区能用银钱交易。可那样的交易区,红尘根本打不开,她在玉珏空间做点儿倒买倒卖的生意,平时买的都是人家的闲散物资。像书之类的。送出去的也是有灵性的花花草草。还有些药材和小零嘴,甚至用自己写的八卦故事和别人换过两本《神异录》。
她也问过什么时候能有条件使用玉珏空间的全部功能,说法五花八门的。不是很确定。
好像很久以前就有一个人,从一拿到玉珏空间,就能使用全部的功能,似乎他和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很不一样,近年来这样的事情凤毛麟角,轻易遇不上。
红尘不贪心,她的境遇已经难得,再贪心实在不像话,认认真真地把可能有用的符箓,什么请神符,诛邪辟邪的符箓,还有什么大力符,遁逃符都整理了一遍。
正好在杞县,离集市很近,她没和李捕快一块儿回去,而是带着小莫去买些黄纸朱砂。
只是黑狗血不太好买,有卖的,可不是灵性不足,就是根本是假货。
小莫就道:“不如去找一只黑狗借点儿血?”
呃,那也行。
如今天热,整个杞县就没有半点儿凉爽绿意,街市上行人也少,除了几家买凉茶的摊子还有些客人,其它出来摆摊的小商贩也就三五家。
红尘走了一圈,到是看见一户卖鸡鸭的,那黑公鸡有两只,毛色鲜亮,黑狗一只也没瞧见。
拉了拉大黄,揪着它的耳朵叹道:“你往日不是挺喜欢结交小伙伴?小伙伴里有没有黑皮子的?”
大黄两只前爪向前一伸,趴下,吐着舌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红尘。
“买根大棒骨过来。”
红尘顿时笑道。
小莫就过去买了一根大棒骨。
大黄鼻子抽动了下,嗅嗅,立时站起来,精神抖擞,一叼红尘的袖子,才一路小跑地向前冲。
红尘不着急,一边叮嘱小莫棒骨先拿去煮一煮,别放盐,大黄爱吃,可肠胃并不好,寻常吃不到什么肉,贸然吃肉可不要吃出问题来,若把大黄吃病了,她自己都心疼。
说着话,没走几步,就听见前面大黄汪汪汪地叫声,洪亮刺耳,两个人连忙过去,就看见一只黑狗,身材壮硕,差不多有小牛犊子那么大,瞪着铜铃大眼,低声冲着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咆哮。
那妇人吓得脸色煞白,怀里还抱着个婴儿,瑟瑟发抖,一只手挥舞个不停,大声吼道:“起来,滚开,滚开!”
那大黑狗低声呜呜了两声,猛地直起身子扑了过去,那妇人吓得埋头就冲,跑了两步让大狗咬住后腿,她竟举起孩子一把砸了过去!
“啊!”
周围的人都惊呼。
李捕快脸色大变,腰刀抽出,谨慎戒备,只见那只大黑狗一张嘴叼住孩子,双嘴含着,还是呜呜呜的,却不曾合上牙,婴儿的哭声震天,响亮的不行,中气十足,看着只是受到惊吓,黑狗晃了晃脑袋,上下一掂,轻轻摇晃,那婴儿就渐渐收了哭声,咯咯咯咯咯地笑起来。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那妇人跑得太快,踉跄一下摔了一跤,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大黑狗溜溜达达走过去。
所有人屏气凝神。
只见那只大狗翘起后腿——呃,朝着那妇人撒了一泡尿!
“这哪来的畜生,也太淘了。”
围观的几个啧啧称奇,到是想笑,只是笑话人家一个女人未免太不好看。
黑狗的样子实在是凶恶,现在孩子还在它口中,众人议论纷纷,也来不及去关心那女人,先紧着孩子要紧,可这会儿谁敢上前?连李捕快都满头大汗。
红尘到不怕。领着大黄慢慢悠悠走过去,顺手把小莫手里的大骨棒接过来,递给黑狗,另一只手凑过去抱住孩子。
那大黑狗嗅了嗅她,很果决嫌弃地把孩子往她怀里一塞,一口叼住骨头,趴下来细细地舔舐。
“呼!”
大家这才安心些,连忙过去扶起晕头转向的妇人,小声道:“行了,行了。没事儿了!”
那妇人战战兢兢一回头。就见大黑冲她呲牙,登时又吓了一跳,好在这次黑狗没扑过来,她稍稍镇定了些。一边赔笑。一边道谢。便走过去向红尘要她那孩子。
“麻烦这位小姐,真是多谢您。”
说着,就伸出手臂。
红尘轻轻退了一步。
“汪汪!”
大黄扯着嗓子嚎了一嗓子。那大黑狗阴测测的目光也转过来,妇人一惊,脸色大变,心中惧怕,脚步微微挪动,看着很想夺路而逃,但周围人这么多,几个衙役又过去挡住大黑狗的路,她躲在李捕快身侧,心里安稳了许多,抿了抿嘴唇,一咬牙红了眼睛,高声道:“小姐,小妇人急着回娘家,还有要事,我大哥就在前头等着接我,等改日我再来向您道谢。”
说着,又去抱孩子。
红尘转了下身,轻轻拍了拍婴儿,小声哄着他闭了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妇人道:“既然要谢我,你总要说说自己家住何方,姓甚名谁,你哥来接你,想必是本地人吧,本地人我熟悉得很,要不然我登门去找你要一份谢礼?”
那妇人怔了怔,皱眉道:“我们是外地的……小姐,我真有急事,还请把孩子还来。”
她的声音冷硬了些。
“恐怕暂时不能给你。”红尘也冷了脸。
周围人都看傻了,谁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那妇人大急:“难不成你还想抢孩子?有没有王法了!你再不还我,我可要报官!”说着,她冲过去就要抢,小莫随手一推她的胳膊,把她推得倒退三步。
妇人更是暴怒:“你们想干什么!”
“想报官。”红尘转头看了李捕快一眼,“麻烦李捕快了。”她使了个眼色,李捕快虽然不知道这位小姐是什么意思,可现在正是紧张关头,他可不管别的,一挥手,立时有几个衙役过去,掐住那妇人的胳膊。
那妇人先是一愣,随即扯开嗓子大喊:“抢孩子,有人抢孩子了,救命啊救命!”
周围的老百姓们目瞪口呆,外面还有人呼喊:“谁抢孩子,拐子在哪儿呢!”
本地的人,应该说各地的老百姓最恨的就是拐子。
红尘皱了皱眉,提高声音道:“你说这是你的孩子?要是真的,你把它狗嘴里喂?”
那妇人瞪大了眼,一时哽噎,眼珠子一转,顿时哭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对,一下子慌了神,这才失手,我以后再也不敢,可即便我做得不对,你们也不能抢我的孩子啊!”
红尘扫了她一眼:“我看不是吧,这男孩儿身上穿的肚兜,那是咱们杞县应凤楼的手艺,包裹用的棉布也是,有他们家的标记,做不得假,你一个外地来的,怎么可能有应凤楼的东西?”
“我,我买的不成?”
那妇人一嚷嚷,周围的老百姓都怔住,谁不知道应凤楼的绣活儿那是半个月也不一定能拿到手,当然,说的是寻常百姓,人家专供豪富之家。
这女人上看下看,肤色黑黄,手脚粗苯,衣物简陋,怎么看也不是个富贵人家的。
再看那孩子,粉雕玉琢,小脖子上还挂着小小的银锁,头上戴着一顶大红色的小帽子,着实可爱。
一行人惊疑不定,那妇人哭的声音却越发高了,扑通一声跪下,抱住红尘的大腿嚎啕:“你这是要逼死我啊,我家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那是我的心肝肉,你这是要挖我的心啊!”
声泪俱下,凄惨无比,众人一看,心到像她偏了几分,说不得人家就是宠孩子,自己省吃俭用,给孩子最好的。
一乡亲便劝道:“这位小姐,我看她面目慈悲。双目清亮,不似歹人,您看不如把孩子还人家吧。”
红尘无语,直接解开包裹,反正是夏天,也不怕孩子冻着,露给周围人瞧。
“看清楚,是个女孩儿,不是什么儿子!”
那妇人身子一僵。
红尘冷笑:“我说是男孩儿就是男孩儿不成,隔着包裹。我看不清楚。难道你是孩子的娘,也不知道你生的是男还是女?”
一句话,全场都懵了,一个老头论起巴掌就要往那妇人脸上扇。怒道:“你个骗子。该死的拐子。非打死你不可!”
其他人也纷纷上手,可不管这是个女人,杞县的规矩。遇见拐子往死里打。
还是红尘看打得差不多,劝道:“大家别急,先让李捕快把人带回去,我看她一个女人做不了这种事儿,必然有同伙,而且也不知她是从什么地方拐来的孩儿,瞧着应该是咱杞县的,家里人还不知多么着急,总要问清楚才是。”
众人一想也对。
李捕快更是拍着胸脯保证,一定问得清清楚楚,虽然这女人瞧着不像善茬,可衙门里头也没有善茬,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这句话还是很有道理。
上来两个衙役就把她提溜走。
红尘又叮嘱:“我看这女人说有人接应她的话,应该不假,你们也派人注意些。”
李捕快点点头。
周围围观的老百姓们都跟着着急:“最主要的还是找孩子的爹娘,这孩子丢了,大家还不知怎么担心,我看准得报官,还是瞧瞧有什么人来报案吧。”
这条街离衙门也不算远,老百姓们虽然怕官府,有这种事儿,却还是敢去凑一凑,红尘抱着孩子,眨了眨眼,招呼大黑狗过来,抓住它的耳朵问:“这孩子是谁家的?快带我去看看。”
李捕快就笑了:“小姐您说笑呢,一个畜生……”怎么可能听得懂人话。
大黑抬头瞪了他一眼,李捕快的声音戛然而止,就见那大黑狗甩着尾巴向着街头跑去。
李捕快叹了口气:“哎,现在狗都成了精,衙门也该养几只。”
先是大黄,又是黑狗,这狗们,还真是快变得比人管用,也许衙门养了狗,就能裁掉些差役。
他周围的衙役们一个个也动了养狗的心思,只是若知道李捕快的想法,恐怕全要哭死,以后每天吃一顿狗肉火锅,裁人的话,他们的饭碗怎么办?
红尘抱着孩子跟在大黑后面。
她那玉珏空间上有十多个人发帖子,排出长队——明天开始,我要养狗!
大黑走得到不算快,走几步停一停,却是一连走出两条街,蹲在一户人家前面就不动了,红尘就走过去敲了敲门。
只敲了几下,大门一下子就被打开,一个男人探出头,满脸烦闷,一看见红尘,却一下子怔住。
红尘也愣了下:“穆爷?”
呃,一瞬间,玉珏空间里冒出一堆省略号。
红尘,你不是才说那位薛公公想给他干闺女求生子秘方,女儿成亲多年无所出,他十分担忧,这孩子哪来的?
穆爷一看见她怀里的孩子,却是大喜,一把抢过来抱住,简直要落下泪:“妞妞!”
红尘还是头一次看穆爷这样冷硬的汉子露出如此表情,折腾了好半天,把孩子安置在屋里,又招呼奶娘来看着,穆爷才有时间道谢,讪讪而笑:“红尘小姐,这事儿您千万当没看见,这孩子,这孩子,哎,您就当帮我一忙,只当不知道便是。”
喜悦过后,穆爷面上隐约有些发青,红尘皱了皱眉,“算了,不关我事。”
她现在忙得很,没时间管人家的家务事。
“只是今天这一出,好些人看见,外面追来看热闹的起码几十个,消息瞒不住。”
穆爷一拍脑袋,面上愁苦,连忙跑去打发那些看热闹的,红尘不管他,扭头就走,出了门去买了一些黄纸,朱砂,又抱着大黑狗的脖子,和它商量了半天,许诺一堆好处,才用青锋割开一点儿后勃颈的皮放血。
应该挺疼,可大黑狗一声都不吭,反而是大黄呜呜呜的叫唤。
大黄是母狗,瞧这模样,别不是看上人家了。
一应东西都准备就绪,红尘找了家挨着那条古怪箱子的客栈住下,闭门开始画符。
李捕快一声招呼,就招来二十多好手,他们衙门的衙役当然比这个多得多,但能算得上有一身好功夫的,只有这些个,那些身手不行的干脆都没有叫。
天色渐晚,月上树梢,今日有浓云,略略落下些雨丝,正是好时候。(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反派死于话多
杞县有很多条古老的小巷子。
它们仿佛亘古长存,前朝时,曾有乱贼侵扰,朝廷败退,杞县的老百姓就组织起义军,愣是靠着这些四通八达的小巷子坚持了三天,坚持到援军到来,最终保下不知多少条人命。
从那以后,巷子就越发多,互相勾连,外人进去一定转不出来,连本地人不小心也会迷路。
城南尾巷最里面,是三间大瓦房,很破旧了,外壁上布满斑驳的绿苔。
红尘只带了小莫还有李捕快两个人进来,在门前站定,其他的好手都拿着弓箭隐蔽起来。
大黄和那只大黑狗是死活不肯向里面走的,一步也不肯,在外面的时候,还有好些有灵智的植物叽叽喳喳劝阻,让她绝对不能进来,但到了这里,整个房子就像死的一般,乍一看看去,一层浓密的黑雾笼罩,恶臭弥漫,让人恶心得恨不得连夜饭都要吐出来。
小莫隐隐约约觉得有点儿不舒服。
李捕快也皱眉:“这种感觉……有点儿像当年和北燕干架的时候,被烧死了好几千人,又是夏天,没人收尸,后来那片战场过去大半年,臭味还是散不了,一去就头晕。”
红尘随手掏出两张符箓,直接往这两个人脑门上一贴:“别摘下来。”
李捕快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拿手按住眉心,生怕一不注意东西就掉了,毕竟这么随手一贴。贴得结实不结实真不好说。
红尘轻轻抬手,敲了敲门。
…………
“阿庄,你快来看看咱们孙儿,长得真好,瞧瞧这眉眼,多像你?”绿树掩映下,一个一身桃红袄的中年美妇,抱着个很漂亮的男孩子,凑到蒋庄面前,低声笑语。
蒋庄的神色木然。这会儿目中却流转着一丝温暖。伸手接过孩子,轻轻晃了晃。
他抱孩子的姿势非常熟练,哄孩子的样子也显得特别温柔,那妇人笑了。轻轻咧开嘴角。露出愉悦的笑容:“咱们一家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蒋庄轻轻点了点头:“好。”
他这一刻,是真觉得很好。
“我这一辈子普普通通,父母普通。娶的女人是个不省心的,养个女儿很漂亮可爱,又听话乖巧,却不是自己亲生,儿子书是读了,却不会做人,在家永远不知道有好东西先孝顺我和他娘,将来也必然是个逆子。”
他忽然就暴怒:“我凭什么只能过这种日子,凭什么!”
那妇人轻轻把他抱在怀里,小声安慰:“别怕,以后再也不会,我为了你,愿意做一个贤妻,我们的女儿会很乖很乖,还给我们生了个孙儿,看看这孩子多好啊,多抱抱他,就这样抱着。”
她的眼睛闪亮,流露出别样的温柔。
哐当一声。
大门洞开。
红尘一步走入,第一时间先一脚踹开蒋庄,劈手夺下他怀里的孩子。
小莫机灵,一把把蒋庄给推得后退了几步,落到李捕快的怀里,他顿时挣扎起来,拼命地向红尘伸手:“孩子,我的孩子,你们干什么,还给我!”
那妇人更是目光一凝,视线落在红尘身上,深深吸了口气,陶醉得眯起眼睛。
“真香啊,好可口,把你喂给我的孙儿,他一定能快快长大。”
红尘眼前忽然出现一条长舌头,黑红黑红的,她猛地一撒手,把把孩子摔在地上,青锋一闪,唰唰几下就把舌头切碎,肉块落地,变成一滩脓血。
蒋庄吓了一跳,呆呆地坐着。
红尘顺手往他脸上糊了一张符,他激灵了下,登时清醒,瞠目结舌:“红尘?”
随即就想起自己刚才做的事,脸上通红通红的,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出去先。”
红尘看了他一眼,神色凝重。
那妇人却温柔缱绻地看过去,嘻嘻一笑:“为什么要走?留下来不好吗?在你这里你不用辛苦工作,打铁多累啊,整日守着火,叮叮当当的,打造出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值不了几个钱?”
蒋庄灰着脸看她,气喘吁吁地爬起来,后退了几步,离得她远远的。
妇人讽刺地一笑,摇了摇头,一脸惋惜:“你真是个傻子,一辈子没出息,看看你养出来的女儿,简直不把你当回事儿,她可是灵师,说不定脑子里有多少炼器的法子,能轻而易举地让你成为炼器大师,造出灵器,可人家就是什么都不说,愣看着你当个苦哈哈的铁匠,你白养了她十多年,喂条狗也比她贴心!”
李捕快和小莫一边一个扶住蒋庄,红尘就戳在那儿笑眯眯地听她挑拨离间。
片刻之后,里面忽然一声巨响,轰隆隆,半壁墙壁倒塌,灰尘四溢,有具干尸咕噜噜调出来。
地上让红尘踩在脚下挣扎不停的那个婴儿,也痛苦地嗷了一嗓子,扭曲挣扎个不停。
妇人这才惊呆,闭上嘴,浑身发抖,猛地回头:“女儿!!!”她嘶声裂肺地喊着扑过去,抱住那女孩儿的尸体,拼命割开手腕,鲜红的血液往那尸体上涂抹。
尸体却只是抖动了一下,瞬间骨肉离散,散落到地上,妇人的声音戛然而止,近乎僵硬的,一点点抬头,牙呲目裂。
红尘没说话。
玉珏空间里好些大能这时才吐出口气,嘻嘻哈哈地笑:“要不怎么说反派作死的方式,废话太多排第一来着!”
要不是这家伙废话多,又绝对自信,根本不把红尘一个小女生当回事儿,红尘也没机会把辟邪符箓连着雷火符一块儿让一棵不知名藤蔓给弄到法阵里面去。
这藤蔓都是宅子本身的,进出无碍。换了别人,哪怕是大黄恐怕都不会这般容易。
那妇人却失去理智,双目通红,头发乱飞,一副凶暴的模样,李捕快吓了一跳,一挥手,墙头上出现一排衙役,同时射出点了火油的箭。
房屋顿时烧起来。
可大火落在那妇人的身上,却自动熄灭。她是完全没有损伤。
“我靠。还是人不是?”
李捕快瑟缩了下,那帮衙役也吓得不轻,只见那妇人一卷袖子,院子里一块儿巨大的石桌就飞起来。朝着那帮衙役打过去。
“小姐!”
李捕快吓得伸出手向红尘求救。
哐当。石头直直砸在墙上。一帮衙役和受惊的耗子似的四下躲避,红尘也抱着头躲在一棵树后。
李捕快:“……”说好的大发神威呢!
红尘眨眨眼:“我只有十四岁,是个皮很薄的小姑娘。李捕快,你再撑个一时片刻啊!”
她飞快地拿着符咒到处贴,顺着墙根一路小跑,身上贴着各种符箓,能很自然地避开那已经快要失去理智,眼睛血红,大发神威的妇人。
“您……”
“别担心,别担心,我刚才布了符阵,那啥,她应该是陷入幻象,什么都看不见。”
红尘笑眯眯。
虽说这符阵第一次布置,还是纸上谈兵,不过这会儿就别说这个了,让李捕快有点儿信心才好。
李捕快一开始怕的不行,后来发现那疯女人果然找不准目标,四处乱跑,但是力大无穷,几乎抓住什么都和捏豆腐一样,院子很快被祸害得不能看。
这时候他才觉得人少是好事儿,要是院子里挤进来的人太多,光是躲避都得发生踩踏事故。
即便如此,他还是疲于奔命,时不时地要让对方的爪子挠一下,毕竟那疯女人也不是完全看不到东西,偶尔还有冲着他扑过来的时候,太恐怖!
“啊啊!”
脑袋旁边的石块儿变成粉末,吓得李捕快脸色铁青,连滚带爬地躲开,“怎么不追小莫和蒋庄,就逮住我死不撒手?”
幸好刚才危急时刻,他脑门上的符箓闪了闪,对方的爪子就抓偏了,只差一丢丢而已。
他当年在战场上血肉横飞的情况下没有死,如今死于头骨崩裂,未免太难看。
“红尘小姐,救命,救命,救命!”
小莫坐在一边的大青石上,手里拎着两块儿石头,李捕快一出危险,他就拿石头打他旁边的地面。
那妇人听见动静,下手就略微迟疑。
“好了!”
红尘抹了把汗,吐出口气,一咬牙,拿青锋挑起一张符箓,举高,呼喝一声,“天罚,诛邪!”
轰隆隆!
晴天霹雳。
下来一道雷正好劈在那妇人的身上,她登时身体一僵,萎靡倒地,只是胸口还微微起伏,留有一口气。
李捕快扑通坐倒,呼哧半天:“这都不死?”
“没办法,正宗的符箓太贵,咱只能用山寨版。”红尘咕哝了句。李捕快也听不懂什么叫山寨版,红尘自己都不懂,玉珏空间里那些人就这么称呼,估计说的是威力比不上原版符箓大的那一种。
“不死也好,还有几个人昏迷不醒,总要问问她才是。”
李捕快松了口气,让人把那妇人弄走,红尘还彻彻底底地将周围的土地房屋清理了一遍,这才叫衙役帮忙收拾。
墙里掉出来的尸体变成了碎骨头,漆黑如墨,一看就恶心,那些衙役垫着厚厚的麻布把它们检出扔到棺木里头。
“呃,这是什么东西?”
那些白骨好歹能看出是死人的骨头,可一看那婴儿,李捕快他们简直要吓死了。
皮肤是灰黑色,皱皱巴巴,眼睛凸出,嘴里没了舌头,但是有一口密密麻麻的尖牙,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气,时不时发出嘶吼声。
“……鬼吗?”
李捕快打了个哆嗦,红尘皱眉,打开玉珏照了照,上面很快就有了答案。
“是鬼婴的一种,还是厉鬼。人工养成的,红尘,你这次抓住的可是一个走邪道的家伙,邪的厉害,幸亏好像不怎么入门,要不然你讨不到好处。”
红尘这时也出了一头的冷汗,她先拿十几张符箓出来,把那婴灵身上贴满,交代大家都不要乱动,才围着这宅子绕圈。顺便点化了一棵种在院墙边上。最高的一棵老槐树。
“在里面,都在里面!”
一会说话,那老槐树就满脸紧张兮兮地道,“在我的肚子里。好多男人的魂魄。”
红尘愣了愣。拿出自己的青锋。小心翼翼顺着那棵槐树指的方向,撬开一层树皮。
打开看了看,里面放着一块儿鲜红色的绸布。包裹的都是些大大小小的荷包,她一看便知,里面确实都是魂魄,而且残缺不全,大部分全是残魂。
“芳姐儿拿魂魄喂养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其实早死了,喂养也没有用,活不了多久的。”
老槐树长叹了口气,详详细细地说了说芳姐儿的事儿,她以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家在南域,虽地处偏远,但民风淳朴,家中父母兄姐都对她极为疼爱,偏偏她十八岁那一年,来了个外乡后生,长得一表人才,还会作诗,一下子就哄得芳姐儿倾心,可芳姐儿自幼就订下娃娃亲,是他们家邻居的孩子,老实巴交一人,稳重厚道,有点儿像蒋庄。
老实人比不上一脸柔情蜜意的才子,芳姐儿一时克制不住,就与那位才子偷食禁果,珠胎暗结,有了个女儿,却不曾想,那才子只是想玩一玩,他觉得南域穷乡僻壤,养出来的姑娘们也野性的很,或许还看了几本话本小说,知道些只鳞片爪的传闻,比如说南域部落里的姑娘们流行走婚,根本就没把芳姐儿当一回事儿,从来没想过芳姐儿也是书香门第出身。
那男人一看闹出事来,哄住了芳姐儿,答应带她私奔,实际上偷偷溜走,一去不回,芳姐儿又是个倔强脾气,不肯打掉孩子,还非说二人两情相悦,她男人会回来。
他们一家子没办法,只好偷偷把人藏到山上,让她生下了一个女儿。
后来她就一直在山上生活,在之后,南域藩国南羌叛乱,大周平乱大军涤荡整个南域,好多村子遭受战火活不下去,芳姐儿的爹娘也早早死去,她这才带着女儿下了山,一直漂泊不定。
“以前芳姐儿还好,虽然从一个大和尚手里学了一身邪术,不过到很少用,最多就是施法骗个人,糊弄些许银钱糊口,养活女儿,没想到她女儿石云长大了,竟和母亲落到一个下场,让个男人骗走了身子,生产时还一命呜呼,一尸两命……芳姐儿那之后就疯了,用秘法养活了那个胎儿,还抓了好些男人的魂魄回来给他吃。”
红尘拍了拍大槐树,就把此事的前因后果跟李捕快说了,李捕快也没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现在连鬼婴都冒出来,红尘小姐知道些犯人的旧事有什么稀奇?
“虽然不太好,还是劳烦李捕快把此事公之于众,主要是芳姐儿手段多也毒辣,她虽然落网,可还有没有别的后手谁也不知,提前让她要寻仇的人家有个防备也是好的。”
“哎,小姐说的是。”
李捕快叹了口气,“可我这心里是真不想管。”
红尘其实也不大想管,听说灵师的规矩,对于这等事,一向是当成没看见,因果报应罢了,谁也管不着。
问题是这事儿涉及到鬼婴,而且那个鬼婴还死在阴时,母身也不一般,红尘现翻书翻了半天,再结合玉珏空间里大能的分析,还是觉得超度他万分不容易,但不超度再过些日子,让他成了气候,好好一杞县说不定没一个能活着喘气的。
玉珏空间里的大能也苦笑:“管到底,也是功德一件,不管不行。”
“去找找他爹,让他爹诚心悔过,亲自来给他磕头送行,应该就差不多能超度了。”
既然玉珏内的大能们都这么说,红尘也就姑且试试。
一行人撤出宅子,一把火点燃全给烧掉,整个烧成白板。
“好好一座古宅,可惜了。”
蒋庄叹了口气。转头打量红尘,见她依旧清清爽爽,这才放心,脸上却露出几分苦笑,“我本以为自己是个好人,没想到竟也一肚子抱怨。老想这些没用的。”
红尘笑了笑,低声道:“要是真把一个人的心剖开,只要百分之六七十都是光明,那他就是个好人了。”
谁心里又能没有鬼?
上辈子她偶尔做梦,还老想着自己修出一身好技艺。压得夏家夏世杰抬不起头。把蒋婵比得不敢出现在她面前,也想自己的丈夫位高权重,温柔体贴,众人羡慕。还想她要是能有一身好功夫。连夜去杀了蒋婵。或许就能得到永久的平静。
这些念想虽也有些是寻常的**,但其中到底藏了多少阴暗心思,有多少嫉妒。连她自己恐怕也说不清楚。
生而为人,即便是心地良善的完美之人,在心中细小的角落里,大多也潜藏了些阴暗的东西,只看人能不能控制。
折腾了许久,大家都很疲惫,天还未亮,出了巷子,哪怕是夜里也有些热。
李捕快捧着红尘从槐树中找到的红绸包,满脸愁苦:“小姐,这东西怎么办?”
红尘皱眉:“大部分怕是已经死了,这些魂魄多为残魂,你们衙门的刘青,还有蒋家庄的孙大到可能还有希望。”
沉吟片刻,又道:“你把他们两个安置在一处,找一条红绳,一头系住他们的大拇指,另一头系住这个绸包,再让两家的亲人大声叫他们的名字,我想应该能恢复过来。”
李捕快连忙应了。
孙大他可以不在乎,刘青却是自家兄弟。
红尘上了车,累得浑身虚脱,小莫还好,就是有些沉默,靠着车窗坐在垫子上,一言不发。
回了茶馆,她特别熬制了好些药汤,让小莫也泡一泡,泡过身上沾染那股子邪气也就散了。
刚一回来,自家平安都不敢往身边凑。
小莫没顾着歇,拎着大骨棒煮了一大锅,又多加了好几块儿猪肉,一半分给大黄,另外一半大黄自然会给那只大黑狗。
那只大黑并不肯和红尘他们回来,野性难除,也不大相信人类,不过偶尔红尘上街到常常碰见它,这家伙是街面上的狗王,手底下有一帮小弟,日子过得还不错,挺滋润。
此事过去,红尘的生活仿佛又恢复了平静,没再冒出乱七八糟的事情来。
最热的时候过去,书院那边也重新开课,只是骑射课还是不敢上,不过骑射上不上的,和红尘没什么关系。
她现在到开始喜欢来书院读书,一群小伙伴一起学习,一起读书,哪怕偶尔起个小纷争,也是极可爱的事儿,那么热闹,青春洋溢,是她上辈子从来没想过的生活。
“罗娘她们果然还是应该好好考进来。”
那些女孩子心思很重,她每日见,都看出她们很努力很努力,但还是活得压抑,若能正正经经上学,对她们一定极好。
“阿尘,想什么呢?”
方晓英端来杯凉水塞给她,抹了把汗,笑道,“没听老乔吹牛?县太爷家的公子不是病了,咱们杞县好些大夫都治不好,他说他出马一准儿马到功成。”
红尘闻言也笑。
老乔是教他们经史的先生,熟读经书,也是进士出身,只他入朝时因为被迫卷入党争,差点儿被流放,若不是老师同窗们还能说得上话,好歹救了他,恐怕早就不知道在哪儿了,只是自此也没了进取心,只愿意到书院教学生。
大周朝的读书人,大部分都会些医术,老乔也一样,不过他比别人痴迷,总以为自己是医道高人,可自家人都知道,这位治疗个伤寒病号,愣是差点儿把人家治成哑巴,从此大家提起他的医术也只能哼哼两声。
“说起来,县太爷居然都把召医生给他儿子看病的告示,贴到了咱们学校门口,这也太离谱了些。”方晓英比较关注这些。
“不过这也不算新鲜,咱们杞县最近最新鲜的怕还是那个丢魂案,衙门统计了下,竟是死了二十九个人,还都是壮年劳力,这要不是此案告破,恐怕大家还迷糊得很,根本不知道竟是人为的。”
方晓英难得变得有些絮叨,红尘也就很给面子地陪她说几句。
李捕快的告示贴了有大半个月,竟还是没找到祸害芳姐儿女儿的男人,偏偏大槐树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根本没见过,想找也无处可找。(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真相?
红尘这阵子颇为忧虑,她到不在乎那个男人的死活,可婴灵如今终日挣扎,暂时镇压在普济寺。
三嗔和尚就不说了,他到没感觉,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个好东西。
可颠和尚却憔悴的厉害,听说每夜做噩梦,睡不好觉,起来念经也不管用,再这么下去,三嗔恐怕一怒之下要使雷霆手段,灭了婴灵再说。
“要是再找不到的话,怕是真要动点儿手段!”
反正罪孽应该不在他们身上,应该说,他们这般做,反而是大功德。
可作孽的男人怕是永世不得安宁了,希望不要祸害到整个杞县才好。
与方晓英说了几句闲话,红尘就趴在桌子上,拿出自己的本子开始写东西。
她最近接了个活儿,替玉珏空间某位大能写话本,呃,小说,分类似乎是叫什么宫斗言情,一本换一本,用小说换取对方的各种杂七杂八的书籍,还不能是市面上能买到的那种。
红尘写这个到不怎么费力,自从给郭老写过一回鬼故事之后,她就点亮了这一门技能,几天不写还手痒痒来着。
虽然没当过嫔妃,不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宫里那些个阴私手段,她是绝不可能不知道的,只是写这东西太憋屈,红尘写着写着就开始飞,上一本的女主和奸妃同流合污,灭了皇帝,改朝换代当了新朝的女王爷。
还有一本,皇帝到没被宰。就是女主把他软禁了,垂帘听政,差一点儿当女皇,因为一不小心让罗娘看见,愣是把罗娘吓得脸色雪白,才临时改变主意放弃女皇的位置。
写这种多痛快?
玉珏空间里收稿子的那位也没说什么,默认了事,看样子看得同样很爽快。
“红尘,来一下!”
正潇潇洒洒地写字,郭老就溜达过来。神神秘秘地伸手招了招。跟招呼小狗似的。
红尘:“……”
他老人家脸上洋洋得意,身边还站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家,一嘴雪白胡须,衣服朴素。但那种朴素让人一看就——按照玉珏空间里某位大能的话。叫逼格很高!
还是别让郭老在人家的伙伴面前丢人的好。
把稿子收好卷起来藏在袖子里。她就走过去,很端庄很斯文地给那老先生见礼,老先生也挺客气。郭老让她叫人家周先生。
一开始红尘没反应过来,之后才猛地回神。
周先生?
国子监那位最出名的供奉?那位年仅二十八岁就做太子太傅的大才?这个时间,不是说已经脑子糊涂在家静养?
“他来杞县看他学生,咱们那位县太爷是他的关门弟子,做官做得不怎么样,本来在京城翰林院干得好好的,再过两年,熬一熬资历,奉承皇上奉承得好,哪怕外放也是外放的富庶的地方,他到好,直接在翰林院跟人说整日讨皇帝开心,不是他做官的志向,想要为老百姓做一点儿实事。”
现在不在京城,郭老说话就很随意。他书院里收留了一大堆京城来的官员,也没见他收敛。
周太傅显然也知道郭老的脾气,并不生气,只是叹道:“他那性子就是如此,不该当官的……现在也好,离京城远,地方偏僻,可也少了许多看不过眼的事儿,省得哪一日他闯下大祸,那就连救都就不下来了。”
说着,周太傅一笑,“而且他来了地方多年,到圆滑事故不少,瞧着没以前那般棱角分明。”
当个县令的确没办法太倔强冷硬,要不然他也当不成,小小一县令,上面有不知多少人管,下面乡绅也不能轻视,他要是再想保持清廉,不同流合污,这日子过得就更艰难。
周太傅提起他这位弟子,眉眼含笑,看起来就如一寻常长者一般,哪怕声望隆重如他,在关爱后辈上,也与一个田舍翁并无太多不同之处。
“阿尘啊,这次叫你过来,是为了老周他那不争气的学生的事儿,你也听说了吧。”
郭老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告示都贴咱书院门口了。”
“是。”红尘点点头,“说是县太爷家的公子得了怪病,特求名医诊治。”
“你可得帮这个忙。”郭老扶住红尘的肩膀,郑重其事地道,红尘愣了下:“山长莫不是弄错了,学生并非大夫,于医道也不怎么懂。”她最多也就闲来无事翻过些医书,还是当年读经史的时候,被先生逼着随意看看,比大部分儒生知道的一点儿都不多。
她要给人看病,那叫草菅人命。
郭老摆摆手:“你先去看看,看看就明白了。”
红尘一听便知,怕不是一般的病症,恐怕县令公子的病,有点儿不能对人言之处。”她也只好答应,老山长开口,若是不肯应,那就是她不懂事。
要不怎么说和人交往一多,麻烦也就多了,人情关系是最让人不得清净的东西,可一个人若是一点儿人情往来都没有,那日子也过得不是滋味。
郭老带着学生逃课,其他先生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
日头挂在天上,尽忠职守,地上的人都被晒得没了精神气,连路边做点儿小买卖的商贩也有气无力的。
周老先生微微颤颤地从马车上下来,一个中年儒生连忙过来搀扶,脸色通红,似有愧色:“学生惭愧,竟然还劳老师担忧。”
摇了摇头,周老先生宽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不是亲子胜似亲子,龙儿病重,我怎么坐得住!过来,见过你郭伯伯。”
红尘很低调地跟在郭老身后。
那中年人很干脆利落地一揖到地,毕恭毕敬。无半点儿轻蔑。
要知道,郭老固然德高望重,但他也只是个书院的山长,身为官员,哪怕只是个七品小县令,真不想把他当一回事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最多面上客气些便是。
他门生故旧再多,也不会有人因为这个就找一个县令的麻烦,还是杞县的父母官。
这位县太爷的表现却出自天然。他真不像是个官老爷。更和那种最迂腐,最书生意气的读书人类似,人过中年,满脸的疲惫。络腮胡子都显得那么不齐整。但那双眼睛带给人的感觉。到像是他们书院里年纪最小的孩子一样。
称职不称职的先不提,这应该不是个很坏的官。
看来杞县有福气,能得一好脾气。脑子清楚,不贪婪的县太爷,哪怕只有几年,老百姓们的日子也必然好过。
红尘跟在郭老身后,一起进了官衙,一进去就愣了下。
都说官不修衙,那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可这官衙就修得很好,虽然不是富丽堂皇的那一种,却特别规整,地上是青石板,花圃里的花开得鲜艳,她一眼就认出好几种是苍青山上的野花,还有不少石凳,石桌,布置极为清雅。
红尘是记得这座官衙的。
当年她还是蒋红尘的时候,被拐卖到锦城,爹爹来赎人相救,回到杞县,便入了一次官衙,那时候那个衙门可真是破旧的厉害,一进去就有一股子阴森恐怖的感觉。
毕竟是人生之初踏进去的第一条名为苦难的河流,每个细节她都不肯忘记。
没想到重来一次变化如此之大。
先存了三分对这位县太爷的好感,然后一到县令公子的房间门前,她就顿时捂住脑袋,恨不得把那点儿好感都撇开,不过再一想,老子英雄,儿子也不一定就是个好人,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屋子里传来一阵连一阵的**声。
周老先生先掉下泪:“龙儿这是怎么了,他才十五岁,那么年轻,怎么就得了病?”
红尘停住脚步,先不肯进去,低声问县令:“令公子想必请了大夫,大夫们都怎么说?”
县令呆愣半晌,苦着脸摇了摇头:“请来的大夫有十多个,也只说诊断不出,一个便罢了,这一连十多个,都说不知道我儿子罹患什么疾病,让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呕!!”
还没推门,房间里就透出来一股子酸臭味,几个丫鬟一点儿都不意外,很快收拾了病人呕吐的秽物,又扶着公子躺下,这才毕恭毕敬地退下去。
郭老戳了戳红尘的胳膊:“看见了没有?你仔细看清楚,我觉得一定是中了邪。”
隔着门缝,只见那个少年公子面孔浮肿,双目紧闭,身体时不时抽搐一下,最要紧的是肚子肿胀的厉害,鼓出好大一块,还一动一动的,看着特别吓人。
郭老扫了一眼,就不由自主地侧过头去,不敢再看。
红尘掩住鼻子,比别人更难受,扭头问县太爷:“大人,令公子的症状,可是怀孕了。”
县令:“……”
周老先生:“……”
半晌,县令才道:“虽大夫们不敢说,可我虽然不是大夫,也是自幼读书,医书也略有涉猎,诊脉不太准确,却也并非不会……”
“时间紧迫,还望大人……”
别他妈的啰嗦了。
“的确像是怀孕,可我儿他是个男孩儿,年方十五,尚未娶亲,这个……”
这个确实很难让人相信。
“我明白了。”红尘叹了口气,推门进去,走到病人病榻之前,翻开公子的眼皮看了看。
“准备一盆热水。”
红尘招呼了声。
她那么年轻,又是个漂亮女孩子,县令自然不是多信任,不过知县对这位小姐的传闻也清楚,又有郭老和他家老师在,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点儿期盼,连忙招呼下人们去拿水过来,
热水氤氲,红尘直接用青锋划开病人的衣服,从他小腹上切了一条口儿。
县令吓了一跳,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见红尘使劲用力拿短刃戳他的肚子,儿子嗷了一声,疼得脸色涨红,手舞足蹈,拼命挣扎,县令几乎要昏死过去。
“你……”
青锋挑着一根长虫,只有大拇指粗细,却有臂长,乌黑光滑的外皮。长长的舌头吞吐不定。
扑通!
两个伺候的丫鬟一下子就晕倒在地。那县令真是个慈父,这等地步还盯着儿子不放,坚决不肯昏过去,却也目瞪口呆。隔着肚皮。他儿子肚子一鼓一涨。就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破肚而出。
“这,这……”
红尘啪一下,拿青锋抽了下他的小腹。青锋蠢蠢欲动,要不是红尘紧紧抓住,估计都要飞出去,有一种特别的兴奋。
“等等。”摸了摸短刃的锋口,她到觉得自己这把兵刃越来越灵动了,虽然还是每日最为沉默,毫无存在感,可一旦需要它,它就是最可靠的一个。
长虫在水盆里吐出浓黑的黑水。
县令抖得跟筛子似的:“我儿子这是怎么回事儿?”一嗓子没喊完,外面就有人嚎哭:“我的儿!”
一个红色的影子扑过来,扑到床上,搂着病人嚎啕,“你个杀千刀的,我才走了半年,你就我儿给折腾成这副模样,你是不是想要了老娘的命!”
县令脸色涨红,猛地站起身,使了个眼色,两个粗苯的丫头便一左一右,夹住那个红色影子的胳膊,连拉带拽地把人弄走。
她一走,周老先生就轻哼一声,脸色不大自然,他显然对这个女人很不满意,怒气冲冲地坐下,运了运气,到底记得现在重点还是病人,没这时候发火,勉强道:“乱糟糟的,什么样子。红尘小姐,你可看出龙儿得的是什么病?”
县令也是一脸的激动。
红尘面色凝重,托着下巴,低下头看了看病人,拿青锋在他的眉心处点了点。
周老吓了一跳:“小心!”
县令也喊:“千万别……”刚才红尘一刀戳他儿子肚子的表现,实在生猛,肚子也就算了,阻止不及,而且一时半会儿可能死不了,但要是头被戳了,那病就完全用不着治疗,人都死去,还治什么治?
从青锋中透出一股冰冷的气息,刺入病人的头,那病人本来躺在床上,一下子就睁开眼,坐起来,目光迷惘。
县令顿时大喜,上前两步,虽是严父,也不习惯表露感情,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龙儿!”
龙儿僵硬地转了下头,神色惊恐,嘶哑着嗓子道:“爹,我肚子好痛,还有人,还有人撕我的手和脚,好疼!”
县令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扭过头去,一脸期待地看向红尘。
红尘面无表情,摇了摇头,低声问:“我不想绕弯子,你现在情况危急,恐怕也不愿意再受苦,那就告诉我,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这话一出,所有人愣住。
周老也一脸不可思议,县令更是急道:“小姐这是什么话?我儿子我知道,他从小就很乖很听话,怎么会做坏事?”
那位小公子嘴唇蠕动了下,目光却很迷茫。
周老拍了拍他的头,声音低沉:“红尘同学,我可以保证,这孩子我了解,他是个好孩子,心地善良,天真活泼,也没有那些纨绔公子的坏毛病,每次上街,哪怕明知道有些乞儿过来乞讨,根本就不是缺钱,而是骗子,他也次次都给钱,记得去年他爹带他来京城给我过寿,这孩子就一不小心把给我准备的寿礼,一株百年老参给送了出去,后来知道是有人骗了他,他还高兴,说人家小姑娘的爹爹没生病,那就是天大的好事儿。”
红尘一怔。
县令抹了把眼泪:“我一向只担心这孩子过于单纯,让人给骗了,可,可我从不担心他做坏事。”
这可不对。
红尘摇了摇头,也不诱供了,直接就问:“你记不记得一个叫石云的女孩子?”
“小云?”龙儿颇为惊讶,“她是我……我……”他脸上升起一团粉红,像是染了酒意,很害羞的样子。却又有一点儿悲伤。
“我知道小云,她以前喜欢去我家左边那家茶楼喝茶,我经常能见到她,她也喜欢听我说话。”
龙儿眼睛一红,“不过她都走了五个多月了,说是她爹要她回去嫁人。”
说着,他就摸了摸胸口,从胸口掏出一封信,轻轻抚摸,县令皱眉。一把抢过来。把龙儿吓了一跳。
不过信上到没写什么东西,就是说要回家成亲的事儿,干干巴巴,毫无文采。
红尘看了眼。也是满头雾水。她不觉得这位小公子在说谎。可是,如果男方没有背信弃义,哪怕偷食禁果。婚前就有亲密行为,损害女方的名声,实在是不好,但也不至于就走到绝境去。
县令可顾不上那么多,连忙问:“小姐,我儿子的病到底怎么样?好了吗?”
他现在看龙儿到是很精神,也没见再喊腹痛,红尘叹口气,苦笑:“怎么可能那么容易。”
犹豫了下才又道,“大人,还是那句话,时间很紧张,我不知道您能不能接受,但请您尽量接受,令公子和一个叫石云的姑娘有了肌肤之亲,石云怀孕,但难产而亡,孩子没有生下来,她的母亲乃是一个有道行的人,竟然用秘法把二人的孩子养成鬼婴,鬼婴是天地间最为阴邪的东西之一,报复心极重,一旦出世,第一个要报复的便是令公子,现在公子腹中的东西,就是鬼婴的一部分阴气所化,已经成了实体,一旦孕育成熟,破体而出,那必死无疑。”
县令呆立当场,好半天没出声,龙儿公子更是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另外两位老人同样一头冷汗,郭老嘴唇动了动,微微颤抖:“……阿尘,自从你来了我们书院,我到觉得,我一老头子推开了一扇特别可怕的大门。”
还是周老镇定的多,过去伸手扶住自家弟子,扶着他退到一边坐下,才扭头冲红尘道:“红尘小姐,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了,你还是告诉我们,怎么治好龙儿的病。”
“说难比较难,说简单也简单,只要超度了那鬼婴,公子自然会慢慢康复。”
“那还不赶紧超度,留着那脏东西下崽子不成!”
外面大门咚一声被踹开,刚才让拉出去的那红衣的女人,再一次冲进门。
她一进来,周老的脸色顿时变了变。
县令皱了皱眉,走过去拉住她的袖子,低声道:“你别吵,听小姐说。”
“怎么?这个糟老头子在,就不许我说话?”红衣女人冷笑,“我可不欠他的,反而是他想抢走我的丈夫,我的男人,他欠我的?告诉你,项凡,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媳妇,给公公婆婆受过孝,想停妻再娶,做梦!什么恩师义女,什么大户千金,你就别想了!”
“怎么又说这个,都告诉你了,是误会,误会,何苦纠缠不休?”县令偷看了一眼自家恩师越来越黑,快要冒烟的脸,更是尴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也幸亏现在红衣女人的心思都放在他儿子身上,并没有多说什么,只一双眼盯着红尘,一字一顿地道,“你是不是想要钱?只要你超度了什么脏东西,治好我儿子,钱好商量,他项凡没有,我嫁妆可不少,只要儿子好了,我给你一万两都行,大不了我下半辈子不吃饭了,一切都是为了儿子。”
红尘此时才抬起头,打量这个红衣女人。
她长得一点儿都不好,不是说五官怎么差劲,事实上女人只要会打扮,就算长得一般,也不至于很不入眼,红尘又是个眼睛不那么挑剔的,她看小莫,还觉得小莫很帅,但这人却是真丑,一张脸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我当然想超度鬼婴,可那并不容易,需要令公子帮忙。”
红衣女人顿时警惕,双目圆睁,谨慎地道:“帮什么?他一个孩子,能做什么?”
红尘眯了眯眼:“只要他办一场婚礼,娶石云为妻,再把她们娘俩的尸骨好好安葬……”
话音未落,那女人已然暴怒,扑过去护住孩子,面孔扭曲:“那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贱人,还是个死人,想让我儿子娶她?她哪来的脸?哼,你会不会办事?”
打量了红尘两眼,“一个黄毛丫头,算了,我自去找别的法师过来,非要打得那什么鬼婴不鬼婴的魂飞魄散不可。”
一句话,屋内忽然起了一阵风,红尘抱了抱肩膀,有一点儿冷,却是转头就走。(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不速之客
县令没想到红尘说走就走,伸手拦了下,但随即就让他夫人一把抓住,动也动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红尘出了大门,那帮衙役也傻眼,可谁敢拦她?
郭老叹了口气,摇头苦笑:“罢了,你们……好自为之。”
说罢,也跟着出去。
周太傅看向龙儿,目中隐约带着一点儿担忧,龙儿本来懵懂,听了一耳朵石云,鬼婴,依旧迷糊。
“小云死了?她不是回乡嫁人去了?”
这孩子虽然年幼单纯,但并不傻,一转念便已经想清楚前因后果,脸色顿时雪白,眼前一黑,几欲昏死,嘴唇颤了颤,低声呢喃:“是我害死了她,是我的错,我这就娶她,明媒正娶,让她做我的妻子。”
十五岁,说是孩子也不为过,但在眼下的大周朝,十五岁已经到了能娶妻的年龄。
周太傅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小声道:“好,我家龙儿有担当!”
“呸!”那县令夫人一脸的阴狠,“你们还想哄了我孩儿去?他将来是要高中状元,给我赢一一品诰命回来,娶个公主也不为过,怎能娶一死人?”
夫人声音又高又尖利,听得人耳朵都疼。
周太傅半晌无语,看了他的学生项凡一眼,苦笑道:“你啊你,真是……”他也说不出后悔收下这个学生的话,毕竟项凡孝顺得很,平日里对他这个老师十分妥帖。
那年他也是真心把女儿许配给这孩子,但刚一商量。就听说他家中已经给他定了一门亲事,周太傅并不是那等仗势欺人的,自不会去纠缠不休,却不曾想,这事儿居然传了开去,还传到项凡未婚妻的耳朵里,一直到现在,十几年过去,那位夫人依然经常提起,让人心里不痛快。
女孩子的名声何等重要。为了这个。周太傅都没敢太细挑,匆匆把女儿嫁了,若非女婿也是个妥帖人,读书明理。考中了进士。如今更是进了吏部做侍郎。出息得很,他怕得郁闷的要命。
县令显然也想起这些,面有愧色。叹道:“是学生对不住老师。”他这一辈子,欠老师良多,而且怕是很难还了。
周太傅摇了摇头,儿女都是债,这徒弟也和儿子没什么差别,并不看那一脸横色的红衣女人,只小声叮嘱:“你在杞县当县令,怕也知道人家红尘姑娘的事,老郭见多识广,他相信的人,我也相信,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红尘姑娘说的话。”
县令犹豫着点点头。
项凡是好人,但他只有一个儿子,自然希望儿子得到最好的,这事儿他听了自然心中惊怒交加,更是担忧恐惧,可他儿子是做错了,也只是错在天真不知世事。
若那女孩子没死,他别的不说,总要给人家一个交代,正妻的位置不大可能,娶一妾自无不可,官宦人家,又不是那些传承百年的书香门第,未婚先娶妾的有很多,就是讲究些的人家,说是婚前没别的女人,也多不过在儿媳妇进门前,打发了儿子身边的通房丫环。
但现在人都死了,事情闹得这么大,再明媒正娶,喧喧嚷嚷地折腾一回,儿子还要不要名声?哪家好人家的女儿肯嫁?想到之后那一系列的麻烦,就由不得他不仔细考虑。
七月流火,但此时此刻,天气还是闷热的厉害。
红尘很自在地靠着垫子坐着,和郭老分食一个冰镇过的大西瓜,西瓜水分足,也很甜。
郭老吃一口,就叹一声。
红尘从车内的小抽屉里面翻出本书塞给他:“山长要是无聊,就看看书,让车走得稳一些。”
郭老只好拿过书来,慢慢翻看,一路送红尘回书院。
刚到书院门前,就和一小沙弥撞在一起,那小沙弥长得唇红齿白,有点儿瘦,不过可爱的紧。
看见红尘就磕磕绊绊地道:“三嗔师伯让元左告诉女施主,您托付的东西控制不住了,要是您再不想办法,他可不肯再留那个,万一伤到我们普济寺的花草,都是他的罪过,佛祖要怪罪的。”
红尘耸耸肩:“回去告诉他,我不管,爱怎么样怎么样吧,不过那东西在他手上跑丢,万一伤了无辜之人,他不怕背负罪孽就行。”
小沙弥傻乎乎地重复了一遍红尘的话,回去还老老实实,原汁原味地学给三嗔和尚听。
三嗔听了到无所谓,这算什么,比这个更直接的大罪,他也不知犯了多少次。
可颠和尚却急得满头大汗,坐立难安,差点儿把普济寺另外几个早就闭关潜修,轻易不露面的长老请出来商议,三嗔急忙叫停,这普济寺有一个颠和尚那无所谓,他是个洒脱的性子,特别相信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一套,换了别的长老,就他三嗔以前犯的错儿,就足够人家摇身一变,变成怒目金刚,斩妖除魔,还佛门一清静之地。
“师兄别急,红尘小姐是个嘴硬心软的,肯定有后招,不会把事儿全托付给我们。再说,这鬼婴的戾气咱们消除不了,却也抑制住了,应不会牵连无辜。”
颠和尚在这上头的造诣,可比不上他师弟,对师弟十分信任,总算松了口气。
三嗔把师兄忽悠走,就伏案又给红尘写了封信,这次更认真点儿,他到没骗他家师兄,那鬼婴一时半会儿是牵连不到无辜,但也有人不那么无辜呢。
鬼婴的生身父亲,正是造成一切恶果的根源,要是一个处理不好,那人自然首当其冲。
谁知道出事之后,师兄会不会生气?
哎,他也不很怕大和尚生自己的气,反正就是气。也最多一昼夜的事儿,再长是长不了,就怕他一度以为是他的罪过,再要来一个赎罪,真和鬼婴对上,枉作冤魂。
还是能者多劳,让那个妖孽小姑娘去筹谋为好。
郭老却一路领着红尘,送她去上课,目送她进了教室,最后也没多说什么。心中到颇为忧虑。
自家的乖乖学生老是遇见各种神神怪怪的事情。那可如何是好,这种事儿,偶尔有一次是消遣,一月有个十次八次的。那就要了老命!
一连数日。县令那边毫无动静。
红尘也不奇怪。很多人都是见了棺材还不掉泪,再说,现在时日还短。项家三口还没见到棺材。
一时间,生活归于平静。
“咦,最近好像没见薛小侯爷过来。”
这日,红尘兴致不错,亲自下厨做了一道汤,光是程序就有三十多道,最后的成品香浓可口,让人喝一口便有体会五味人生的美妙感觉。
这还是当年鬼谷先生爱喝的汤,她特意找伺候老先生起居的王婆学的,没名字,就叫汤,反正他老人家喊喝汤,说的便是它,需要用的材料特别多,连作料也必须现做,红尘想做一次,也得花费半个月的时间来准备。
罗娘她们一喝,自是幸福无比,眯着眼睛就忽然想到薛小侯爷居然无此口福,还真不容易。
那位可是见天要登门蹭吃蹭喝的。
“是有段日子没来了。”
红尘也有些奇怪,只是人家毕竟身份尊贵,她们说起来平日里打打闹闹,不像是外人,到底两个世界的,只要那位贵公子想消失,他就能随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家子围在一处慢吞吞地喝汤,罗娘也不忘给一点儿存在感也没有的付子文四个护卫送去一盆。
这四个现在就蹲在院子里假山旁边一间小偏房里,一边吃各种炖菜,面饼,顺便喝着香浓的汤汁。
别看刚出场时,一个个霸道威风,又很不靠谱,但这几个接任务,也做过护卫,绝对是专业人士,对这间茶馆的布防完全能称为一流,便是京城权贵人家的侍卫与他们比,也不一定能强出太多。
“咱们这个月可必须要走了,这次走可不能回来,恩情偿还得差不多了吧?”
滋溜一声,矮壮的中年男子付盛喝了口汤,小声道。
他们前阵子回了一趟擎天帮,只是琢磨着为红尘小姐做的事情太少,不算恩怨两清,于是又折返,一呆就又是一月有余。
“嗯。”
付子文点点头。
他们本来只打算替红尘布置点儿机关陷阱,可是一耽误就这么长时间,这会儿是得走了,可提起来居然还有点儿舍不得。
“三娘说,过一天要杀只小羊羔,吃一顿全羊宴。”
“……咱们说是报恩,可人家自己弄的机关陷阱比咱们的高明不少,咱们也就打了打下手,这些日子什么也没做,不如再多呆一个月,身为江湖中人,有恩不报,怎能算是好汉?”
旁边一瘦高个年轻一点儿的付洪猛地抬头,义正言辞地道。
付子文:“……”
擎天帮,他们擎天帮可是天下第一,自己堂堂十三堂堂主,就带了这么一群二货!
付盛眨了眨眼:“全羊宴算什么,听说现在他们就准备过年时候的菜色,好像红尘小姐亲自定的菜单,里面有一大批三娘听都没听过,全是新鲜的,好像是从古籍食单里翻找出来,还有御宴里的菜,寻常吃不到。”
付子文:“咱们来了这么长时间,一点儿都没显出作用,就这么灰溜溜回去有失威名,再多呆些时日。”
这位也忘了,他早就下定决心,必须离开小小一杞县,外面还有无数大事等着他做。
他在这个茶馆能有什么用武之地?
现在就算有个小毛贼闯进门,恐怕也轮不在他们出手。
付子文不着痕迹地瞥了外头一眼,耸耸肩:“早知道回擎天帮处理公文,也比呆在这儿白白浪费时间要好。”付子文摇了摇头,咬了一口饼。
唔,好酥软,真香!
坚决不能承认,是他们帮里伙食比猪食还差。他尝过好饭菜之后就不容易糊弄,这才一再滞留。
“小心点儿,不要把动静闹得太大。”
窸窸窣窣,草丛里时不时传出很浅的拖沓声,两个精瘦男子贴着墙站,一个穿了身灰色短打,另外一个是黑色的胡服,都很利索。
“我打听了,这个茶馆好像挺有名,客人很多都是乡绅豪商。还有读书人。县令也和这里有点儿联系,不过,里面藏了很多女子,咱们干这一票。马上离开。”
那胡服男子。一脸精明相。眼神狠辣,“谁让她坏了咱们的事儿,还折了七妹。我就让她尝尝滋味。”
“得了手,一把火给它烧个干净。”短打男子神态到平和些,语气也并没有多少忐忑,“走吧。”
说着,他一只手扒墙壁,轻轻松松就跳了上去,“今天这趟活划算,除了能补充一批货,京城那边还有个大主顾,事成之后还有五千两白花花的银子,事儿还不难,比咱们上一次去抢那个石头堡的吴家可方便得多,他家养了三十多号打手,可真是有点儿惊险。”
两个人显然是老手了,上墙如履平地,梁上君子都不一定有他们轻巧。
胡服男子坐在墙上,半趴下,往里面扔了块儿石头,贴着墙壁静静听,口中惊疑道:“这里的主人不就是个农家女出身,京城的贵人怎么也来插一手?她可莫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身世,哥,咱插一手,可别惹出祸事来。”
“怕个屁,咱又不知道那贵人是谁,贵人也不知道咱,就是真出事儿,咱一走了之,和中人断了联系便是,再说,杞县这种小破地方还能有什么能人?谁知道京城里那帮贵人脑子里整日想什么,或许人家拿五千两就是想整人玩。”
这等人他们也不是没见过,五千两在他们眼里自然是巨款,可在某些人眼中,可能寻常少做几身衣裳,少打造点儿首饰的事儿。
里面一丝响动也无。
二人轻飘飘跳下去,心情都比较放松,“太容易了,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他们做拐卖这一行,也是刚开始,几年前他们几个兄弟不小心闯了一位王爷的别院,那王爷偏偏与绿林道上很熟悉,一下子弄得他们跟丧家之犬似的,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最后还是觉得一直做那种活儿有点儿不安全,反而是拐卖个把人口更容易些。
虽然简单,两个人都是熟手,还是比较谨慎,他们对屋舍熟悉得很,扫一眼就知道主人家住在什么地处。
绕过花园,穿过游廊,走过月亮门。
月亮当空,眼前却忽然多了一层雾,迷雾朦胧的,他们在外面还隐隐约约能看见灯光,进来反而瞧不见了。
“有点儿不对劲儿。”
房子究竟是多大,他们隔着围墙就能分辨得出来,要是连这点儿都弄错,他们早就栽了,哪里还能等得到现在。只是这会儿走了好半天,按说早该找到正房,可却连点儿影子也看不到。
胡服男子顿时提起小心,步伐也放慢了许多,小声道,“走,原路返回。”
另一个也点头:“扯呼!”
两个人同时一转头,顿时愣住——他们来的时候,地上是青石小径,怎么一回头,地上到处都是藤蔓,草丛,荆棘,还多出好些莫名其妙的花草。
“……”
他们心里都一咯噔,本能地感到很不妙,心里一阵发慌,以前也有过一次,还没干活呢,就慌得不行,结果那一次他们就栽了,十几个弟兄死了七个,剩下的也重伤,最轻的躺了三个月,最重的以后再也站不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就摸索着,按照印象中的方向往回走,绕来绕去,绕了一个多时辰,越走越累,累得气喘吁吁,胡服男子脸色惨青,猛地一踢旁边的石头,怒喝一声:“他奶奶的,是谁?是谁耍老子,给我出来!!”
周围除了风声,一点儿动静也无。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又过了好久,漫长的时光甚至让他们觉得可能都有一天,也许两天,甚至更久,两个人坐在地上。面孔呆滞,哭道:“我们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放过我们吧。”
“只要你们放了我们,我们愿意出钱,多少都出!”
这种话,这段时间他们喊了不知道多少回,威逼利诱,各种手段都用过,一点儿用处都无。
“……别管是什么。哪怕是个鬼呢。求求你们,快出来一个吧。”
不只是疲惫的问题,两个人身处这样的环境,周围总有危险潜伏似的。精神一直放松不了。就像绷紧的弓弦。一旦弓箭射不出去,甚至找不到目标,早晚会崩断。
话音未落。刷一下。
前面飘过一个浅白色的影子,带着点儿微光,恍恍惚惚。
背脊一丝丝发麻,凉气从脚底直冲入脑部。
两个人齐齐打了个哆嗦,眼睛酸涩,浑身发抖,本能地撒丫子就跑。
“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看样子这两个没少做亏心事。”
不远处,红尘和罗娘他们坐在凉亭里,一边吃饭,一边欣赏那两只手舞足蹈,只在两座假山之间打转的男人。
“他们就转不晕?也不嫌口渴,这在同一个地方转了半个多时辰,几乎连接喊话,嗓子受不了吧!”
红尘失笑:“他们可没觉得只有半个小时,我估计,这会儿度日如年说不上,度日如月好像差不多。”
旁边坐着干活的干活,吃饭的吃饭,喝茶的喝茶的女孩子们同时扭头,摆出一个同情的表情。
当然,只有一瞬间,就都回过头去干自己的事情。
一日日过去,她们参加考试的时间临近,改变命运就在眼前,谁还关心个把破贼!
啊呜,罗娘吃了一口奶昔,香甜可口,眯了眯眼,“阿尘,你这个什么**阵还真有用?他们看见了什么幻象,居然怕成这样?”
红尘笑了笑:“当然有用,罗娘怎么这么肯定就一定是幻象,也许我只是开了他们的眼,让他们看到另一个世界。”
罗娘:“……”
付子文耳朵动了动,脸上顿时一僵,不动声色地靠他几个手下近一点儿。
那三个也一样。
早知道就不偷听女人们八卦了。
几句话的工夫,那两个男人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竟然噼里啪啦地开始说他们这些年做下的种种案子。
红尘一边听,一边琢磨,要不是她这会儿不大乐意见知县,该找那位知县才是。
“叫李捕头来吧。”
两个人竟然说他们光在杞县附近,就拐了六个孩子,十二个女人,富贵人家的也不少,这可是大事。
罗娘她们本来还有一点儿不落忍,可听了两个人坦白的罪状,就都转过头:“阿尘,你那只白虎老不吃活物也不好,以后回了山上,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山大王的地位,不如给它加餐吧。”
“嗯,好主意,现在它正教两个小的捕食,差不多也到了能放归山里的时候,不如让两个小的开开荤。”
红尘也托着下巴,笑眯眯地道。
闲话了几句,月上树梢,红尘打了个呵欠,也有点儿累,一个戏码看得时间长了,到底也烦。
“行了,平安去叫你干娘过去,捆起来扔一边,咱休息了。”
平安也吃了几口大白虎的奶,所以大白虎成了它的干娘。
说完,红尘就甩了甩袖子起身,刚一背过身,便听见背后传来凄惨至极的叫声。
声音传出老远,前院有个读书人睡在书房,猛地翻了个身,堵住耳朵,第二天怕是会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怪梦了。
罗娘她们也觉得惨不忍睹。
像付子文这样的江湖豪客,也有点儿瘆的慌,刀头舔血也就算了,江湖人不怕死,可要是被吓死,被老虎给吃了,尸骨无存,那就是他们也绝对受不住。
红尘伸了个懒腰,正想走,罗娘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怎么了?”
“我今天替你守夜,咱俩一屋如何?”扫了一眼院子,罗娘笑道。万一要是晚上起夜,可得穿过院子上厕所,万一要是那什么**阵拦住了她……她可不想等明天一大早再被姐妹们捡到,说不得那会儿她已经变成风干的腊肉了。
红尘:“……”
没等到天亮,李捕快他们就带着人过来,兴致勃勃地把两个拐子揪住,个个面显红光。
红尘瞧他们的模样,忍不住担心他们的脑子会不会太少——县令这会儿估计都焦头烂额,属下竟如此开心,也不怕招自家大人的眼!(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心大
“鬼,鬼……老虎!”
两个拐子让大白虎舔得满脸口水,也忘了伸手擦一擦,傻愣愣地让捕快们捉住,捆上,拎走,瑟瑟发抖,一点儿都没反抗。
付子文端着一碗冰镇的石榴汁,叹了口气:“混江湖不容易。”他那三兄弟也点头。
这两个人没被吓死,算是胆子大的,换了他们处于同等境地,也不一定能保持镇定,哭天喊娘一番也不是没可能,要不怎么说,如今混个江湖太艰难,一不小心就能碰上扮猪吃老虎的,日子实在不好过,他们改行看家护院其实还不错。
红尘检查了一遍家里的机关,送走一帮衙役,就招呼家里人都回去休息,夜半更深,还是赶紧睡觉。李捕快回去会不会被他的顶头上司穿小鞋,那就是李捕快自己的事儿了。
结果刚躺下,外面就一片喊打喊杀的声音,一下子连外院都亮起灯火,红尘她们对视一眼,也没出去,只是缓步上了二楼向外张望,一眼就看见山坡上多出三个骑马的男女,正和李捕快那些人斗在一处。
杞县的衙役们多是普通人,会两手拳脚功夫的都少见,也就李捕快一个人在战场上拼杀出来,还算有点儿能耐,但人家这三个,怎么也算是好手,很快就抢了犯人,策马奔逃,连付子文他们都没来得及放下碗筷过去帮忙。
红尘:“……”
李捕快当时就傻了眼。
这要是一开始没抓住就算了,不能说他们无能。每年抓不住的拐子强盗还不知有多少,要是哪一次都要治他们的罪,衙门里早没人当差,可现在人都被捆住,放在马上就差带回去领赏,刚出门便让人强行夺了去!
先不说颜面问题,他们回去肯定要受罚。
县太爷这阵子正心情很不爽。
“他奶奶的!”
李捕快暴怒,“小赵,你去通知老黑,道上的人谁要是敢伸手帮这几个蠢货。别怪我他妈剁了他们的爪子!”
老黑是杞县街上一闲人。搜刮了一票小混混,乞儿,浪荡子做些无本买卖,还和衙门有些勾连。衙门收商铺的孝敬就是通过他们。一般小打小闹的多。大阵仗到没有。
这种事情在哪儿都避免不了,官府想全都取缔,那不太可能。这一拨人被拔除了,下一拨马上又来,到不如找些良心还没来得及被狗吃的,反而让街面更清净些。
一连串的命令下了,附近的村子,里正,各大族都通知到,尤其是杞县,这帮人明显是杞县出来的,肯定还有事情没完,回去的可能性极大。
杞县城门关闭,衙役们全派出去。
李捕快还是急得团团转,虽然他反应及时,可这一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要是第一时间不能把人逮住,再来就不容易,就是县城老封锁也不好,他总不能一直不许老百姓们进出,真要如此,县城的老百姓,和外头的老百姓都要炸锅。
县城的小商人们得进货,老百姓们要吃要喝,还得去砍柴,去打猎,还有要出去游学的,人员流动阻断不了,那帮人都是老手,想要找到机会逃跑并不算很困难。
“尽人事听天命吧。”
李捕快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反正他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事儿,那得老天爷长眼不长眼。
一群衙役垂头丧气地正想走,茶馆大门吱扭一声打开,小猫走出来笑道:“李捕快,我家小姐有请。”
李捕快一怔,不敢怠慢,连忙整理了下衣冠进去。
这时外院都点了灯,几个留宿的迷迷瞪瞪揉着眼睛出来,四下张望,小狸笑眯眯地安抚他们,若是有家比较近的,就好生礼送出去,毕竟发生这么大的乱子,还不知对方有没有后手,这些个客人不留为好,省得一不小心再出点儿事儿。
“李捕快,这边。”
小猫打开一间书房的门,就见红尘很随意地坐在桌前,桌子上摆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截柳条烧制的炭条,拿粗布包着,勉强能用,这种碳条还是玉珏空间上那位绘画大师专门告诉她,让她烧来用。
红尘画那种立体画,这类确实比毛笔好用,而且还能很方便的修改,又便宜得很,做练习用它再好不过,就烧了一批。
“小姐,您这是?”
李捕快一脸纳闷,低下头去,就红尘小姐拿着笔,不经意地在纸上勾勒线条,刷刷刷,没一会儿就画出一幅人像出来。
“啊,是他!”
这画画得和真人极为相似,乍一看,竟还以为是个活生生的小人儿出现在眼前。
李捕快瞠目结舌,半晌竖起大拇指,磕磕绊绊地道:“红尘小姐好画技!阑珊书院真是要得!”
哎,要是有几个阑珊书院出来的到衙门当差,他们肯定能省很多事儿。
李捕快也只是想想,人家书院的读书胚子,都是要考举人考进士,将来做大官,怎么可能进衙门做个什么皂隶,连那些个师爷,也多是科举考不中,才不得不另谋生路。
红尘看了他一眼:“刚才另外几个人,我离得太远,看的不大清楚,李捕快跟他们交过手,帮我看看还有哪儿画的不对。”
说着,她一会儿又画出一幅,这次是个女人,穿得花里胡哨,打扮也精致,不大像拐子,到像个花娘。
画得也很像。
李捕快仔细看了看,低声道:“鼻子,鼻子要更高一点儿,好像眼睛也不太对,太圆了。”
红尘立时在鼻子上涂了些阴影,又修了下眼睛,也没见她太费事,仅仅是稍微修正了些许。李捕快眼睛便大亮,猛地拍了拍大腿:“没错,没错,就是它,真像,太像了。”
还有一个红尘没有看见正脸的,也按照李捕快的描述,一点点画了出来,按照李捕快的说法,至少有八成相似。事实上天太黑。他自己也看得不是很清楚,有这八成相似,已经算相当了不起。
红尘画好,就把画塞过去:“就劳烦你赶紧全城搜捕。他们敢夜闯我家茶馆。虽然没成功。可还是怕他们还想着报仇,我看这些人不是善茬。”
“是,是。您放心,我一定尽力,要不给您留几个衙役帮着看看门?”
这到不用,家里的狗狗足够机警,要是机关和付子文他们都不管用,留下衙役也是送死。
李捕快抱着几张画,如获至宝,匆忙走人,玉珏空间里几个大能那边大概不是晚上,还热闹着,对红尘这边也特别关注,主要是闲着无聊,正好奇,听她说完,个个发笑:“红尘你天分真好,这么快就能凭借描述绘制烦人头像,将来没钱了,不如就把这个当事业经营,你绝对算是你们那儿独一份,别人想追上你,抢你这个饭碗可不容易。”
红尘笑眯眯关了空间,泡了个澡,就回去睡觉了。
这边李捕快办砸了差事,不过反应十分的迅速,先不回衙门,召集全县衙的捕快,又联络了道上的人,把画像分发下去,全力搜捕要犯。
他们这儿是小地方,天然排外,有个生人进来,很快就能被认出,李捕快反应又及时,还给出重奖,那一伙儿,一共是八个外乡人,没过一个时辰就被人举报,让李捕快摸到他们的下脚之处。
果然回了县城。
这帮家伙十分大胆,手里头还有‘货’,看样子是打算把货一块儿带走。
这回大家都有准备,知道对方是老手,官差谁也不敢大意,快班好手们倾巢而出,都把备用的弓弩拿上,还叫了一伙儿绿林人士帮忙,先用迷药招呼。
那八人的反应速度不慢,可有两个受了一番惊吓,现在也没恢复,拖了后腿,加上这边人海战术,杞县街上彪悍的小商小贩一大堆,一听衙门的人说,这就是那最近流窜过来作案的拐子,立时精神大振,连老太太都忍不住抄起鞋帮子砸人,没一会儿工夫,八个家伙都落网。
要不是还得顾及人质,说不定更利索。
这次李捕快不敢耽误,也怕再生出是非,直接把这些犯人通通打昏,这才押回衙门。
县令知道李捕快出去办差,结果一等不回来,二等还不回来,又得了消息说犯人被人家捆住送到他手里,在他眼皮子底下竟然让人救走,本就心中窝火,更是生气,李捕快当时就跪下磕头谢罪,再把犯人交上。
一下子就让这位县太爷把火儿又给吞回。
随即听说是红尘小姐画的画立下大功劳,他顿时打了个激灵,一时恍惚,也就没多训斥,迟疑半晌,挥挥手让他们下去办差。
不光是抓人就算完的,这帮匪徒拐来的人不少,除了救下的,不知别处还有没有。
他们显然是惯犯,若是能寻根究底,再追下去,也许来年吏部考核,杞县县令能得一上上等。
县太爷此时有心处理公务,不愿意尸位素餐,可心实在定不下,没办法,他也不容易。
儿子的病情又严重了,早些时候只是腹痛不止,恶心干呕,如今加上噩梦连连,一下子就瘦得不成人形,孩子他娘整日四处求神拜佛,屋子里外都贴了符箓,却半点儿用也没有。
现在他夫人闷在佛堂里,日日求菩萨保佑,出来就大喊大叫——
“在哪儿?那个贱女人石云在哪儿?敢和老娘作对,老娘扒了她的坟,把她挫骨扬灰,还有她生出来的小畜生,什么脏的臭的都敢往老娘儿子头上栽!做梦!”
项凡正发愁,要不要顺了儿子的意,答应红尘小姐,外面又传来一阵嚷嚷。
他的伴读连滚带爬地扑进门:“老爷,老爷不好了,这回夫人动真格的,要小的叫上衙役,跟她一块儿出去,我看不好啊!”
项凡脑子一懵。嗡一声,站了两下,愣是脚软没站起来:“哎,我这是作的什么孽!”
他夫人以前不是这样,那是个虽然有点儿泼辣,却十分淳朴的女孩子,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伴读连忙扶住老爷,两个人追出门,结果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夫人更是没了影子。
“怎么回事儿?人呢?”
县令哆嗦了一下。惊问。
看门的两个老衙役坐在地上。一脸惶恐,指了指门外:“……夫人骑马走了,老爷,您快去看看。可别出大事儿。”
“那个什么石云姑娘的墓地在哪儿。她怎么知道?”
项凡顿时气急败坏。招呼人连忙去追,他记得红尘小姐说过,已经把石云的碎骨葬入一块儿风水不错的宝地。也做过法事,希望她能安安心心地去,别在人间作怪,他还亲自去烧了一回纸,只是没敢告诉儿子和妻子。
只是耽误了一会儿工夫,再去追,居然没有追上,直奔山脚下的那块儿墓地才找到人。
县令夫人尚未来得及掘地三尺,挖人家的坟,但她做得更过分,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好些污秽之物,各种垃圾,馊饭,污血,把人家的坟头洒了一遍,拆了墓碑,正要挖坟。
项凡心口扑通扑通的跳,猛地扑过去抓住他夫人,简直要疯了,气急败坏地怒叱:“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要害死儿子不成?”一低头却看到夫人的面孔狰狞,眼睛里一丝丝渗出血丝来,眼前顿时一黑,使劲抓住她胳膊,颤抖着声音:“备车,我要去,去苍青山。”
没办法了。
儿子的命要紧,若是没了命,其他都是虚的。
红尘坐在软榻上,半开着窗户,桌子上放着冰山,一本诗集刚翻了两页,老参就跟头咕噜地滚进来。
“那个县令夫人差点扒了石云的坟,山上好些小动物们都跑了。”那些树也想跑,奈何它们灵智不全,也没有脚,只能战战兢兢等待即将到来的风雨。
红尘眨了眨眼,片刻才想起谁是石云,登时一拍额头:“……那位夫人……”
也太‘英雄了得’胆子大,换了皇后娘娘当面,也不可能敢做得出这等事,她都看见儿子现如今的模样,居然还如此嚣张,心得有多大!
红尘忽然有些怅然若失。
那位项县令的夫人固然在她眼中很不讲道理,肆意妄为的很,,没有本钱,还觉得合该天下人都顺从她的心意,但一个女人能那么活着,哪怕只活一段时日,想必也是极痛快。
红尘想,若是自己上辈子放轻松,也活得那么痛快就好了,当然,不至于像那位一样作死。
项凡县太爷赶到茶馆,在外头徘徊了半天,咬咬牙,正打算一鼓作气冲进去,大门洞开,小猫和小狸一左一右挑着灯笼,小莫牵着两匹马。
红尘走在最后,罗娘还非让她披一件小薄斗篷。
“马上天就黑了,夜里天还不暖和,你们又要去那等地方,小姐身娇肉贵的,可不比他们大男人。”
小莫笑眯眯地就接过斗篷,小心给红尘披上。
身娇肉贵?
他们茶馆里难道还有娇弱的女人?
项凡呆了呆,张口结舌,半晌没说出话,红尘叹气:“请把令公子抬到山上,没有他,我们想做什么都做不到。”
县令只有点头,转身吩咐自己带来的人,赶紧回去接少爷。红尘骑上马,带着人直奔石云的墓地,一句废话也没说,到了地头,普济寺的三嗔也到了。
三嗔客客气气地跟县令见礼,言谈举止还是一贯有高僧气度,县令看到他也在,心中多少安稳些。
“怎么样?”红尘没时间等他们客套,皱眉四下里看了两眼,问道。
“不好说。”
这种超度厉鬼之类的事情,三嗔比较专业,奈何这回遭遇的是只猛的,传说中鬼婴到不少见,有时候大周朝的人讲个鬼故事,时不时就要提一提,但实际上当然不是所有来不及出生的婴儿都能变成鬼婴,那需要的条件很苛刻,可一旦真正出现……
三嗔的脸色有些凝重:“你应该知道吧,十年前北山附近一小城。出现一个鬼婴,和现在这个就差不多,当时死了四十多人才被灵师给抓住灭掉,过了很多年,那一片的风水福地都瘴气弥漫,影响之大,可不是死了四十多人就完了的。”
大周朝年年死人,真说死的人数,别说四十多,就是成百上千的死去。也不会直到现在。还让灵师们提起鬼婴就不痛快。
拿东西直接打得魂飞湮灭也不是不行,反正不管什么罪孽不罪孽的,灵师能做到。
可一旦如此,就要千万分的小心。因为它残留下的怨气很难在一瞬间清除干净。除非真有某些高僧大德愿意付出很大的代价来净化。要不然就找佛光普照之地,以佛法抵挡怨气,否则沾染到哪儿。哪儿就要遭殃。
这一次,连三嗔都只是开开玩笑,并没有阻止他家师兄管这个,毕竟普济寺百年老寺,坐镇杞县,要是不小心让个鬼婴祸害了,他们的脸还往哪儿搁?
三嗔轻轻按住红尘的肩膀,郑重其事地道:“红尘啊,你可是咱们杞县鼎鼎大名的灵女,这事儿你要负责任啊!”
红尘:“……”
“哎,你就是太讲规矩,一开始就抓住罪魁祸首,让他赔礼道歉,好好给石云办一场冥婚,安抚亡魂,鬼婴怨气一散,超度起来不要太容易,你到好,还要去和他们家里人纠缠,纠缠个什么劲儿!”
红尘:“……这话是你和尚该说的?”
真是说得轻松,要是县令公子不是心甘情愿,诚心诚意,难道能送得走鬼婴?
鬼神不可欺,这是常识。
三嗔翻了个白眼,这等事,对于他们这种以欺骗鬼神为生的邪和尚来说,那就不是事儿。
“你到妥当,你守规矩,让县令家的败家娘们……啊呸,佛祖勿怪,勿怪!”
三嗔咳嗽了声,板起脸,提高声音,正正经经地对县令道道,“现在您夫人举止不当,惹了大祸,要忍受折磨的,怕不只是公子爷,还请大人有心理准备。”
项凡哆嗦了下,张了张嘴,很想说大师,咱能快点儿吗?要不然咱换个地方聊天?
此地阴风阵阵,周围草稞子里面,时不时会有怪异的声响传出,入目所及,还有绿油油的鬼火,因为这一片儿算是个小小的风水宝地,多年下来,坟茔密布,乍一看很是吓人。
回过神想起他妻子,心中更是不安。
“小姐,大师,我夫人乃是粗俗夫人,并未读书明理,什么都不懂,还请二位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担待,多多担待!”
他的话音未落,后面就传来他夫人的嚷嚷声,这大嗓门,大家想听不见也困难。
“儿子,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听娘的话,身子不好不要到这等地处来,娘会想办法……”
声音由远及近,县令公子到了。
两个人一来,不知是不是胡思乱想,县令忽然觉得风有些不对,更冷,一阵阵吹过,肌肤上密密麻麻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们就在石云的墓碑前站着,上面的污秽之物早就清理干净,墓碑也被重新竖起,还擦得干干净净,此时,那块儿碑却咯嘣一声,断裂开来。
项凡心一跳,瞪大眼缩了缩脑袋。抱着肩膀忍不住向红尘他们走近了几步。
三嗔扫了一眼,只当没这回事儿。
很快,县令公子和县令夫人就来了。
公子的确是被抬着过来的,项凡看着儿子苍白憔悴的脸,顿时心疼的厉害,也顾不上害怕,一路小跑就扑过去,跑着跑着,忽然吓了一跳,他看见儿子的背上好像趴着个什么东西,黑乎乎的,眼睛贼亮,一下子停下脚步,张了张嘴再一看,东西又没了。
项凡实在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眼花,脸色却越发凝重,不管他夫人如何叫嚣,压着儿子扑通一声,跪在红尘面前,连脸面都不要:“红尘小姐,请您救一救这孩子,他是个好孩子,就算犯下大错也不是有心的。”
红尘点点头,看了看那个少年,不等她开口,少年就斩钉截铁:“我愿意受罚,什么惩罚都愿意受,别说娶她是理所当然的,就是让我给小云偿命,我也乐意!”
夫人横眉一挑,大踏步地走过来,红尘是真怕了她那张嘴,随手扯出一张灵目符箓,在她脑门上一贴。(未完待续。。)
第八十八章 八卦
一瞬间,那夫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呆立当场,一动不动,整张脸都变得僵硬。
红尘才满意地一点头,领着公子过去,走到县令面前。
“好了,咱们现在来商量商量,究竟怎么才能让石云和她腹中胎儿都满意。”
县令愣愣点头,还是忍不住扭头看他的妻子。
只见他夫人纹丝不动地立在地上,神态说不出的古怪,脸上狰狞的表情还未曾退去,就变得很害怕的模样。
“她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你的夫人既然这么大的胆子,干脆让她帮忙做点儿事,也省得我多费手脚。”
一会儿做法,周围的孤魂野鬼们还得轰走,那可不容易,交涉起来麻烦的很,不如就看看县令夫人那张人憎鬼厌的嘴,能不能气得鬼怪们自动退避。
红尘笑了笑,还解释道:“灵目符箓对身体无害,就是让人的眼睛,在一段时间内变得和我们的眼睛差不多。”
所谓灵目符箓,乃是使人的眼睛清亮,可视凡人不能视,自然也包括鬼怪。
不过这东西是廉价的,和那些比较尊贵的灵师做事时常用的幽冥灯不同,使用了它,鬼怪能在人眼中现行,不过是极为扭曲,展现那种凄惨的原貌,有时候甚至还会自带幻象,让人惊恐欲绝,灵师们轻易不用。
要是万一把大客户吓死,就算完成任务。工钱去哪儿拿?说不得还要倒贴赔偿损失。
红尘这就没什么顾忌。
“尊夫人那么能耐,都敢和石云吵架,还折腾人家的坟茔,想必不介意再和别的鬼怪吵一顿!”
项凡:“……”
红尘果然不管,就这么悠悠闲闲地看着。
那位县太爷的夫人却是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惊骇欲绝。
漫山遍野都是游魂,树上吊着一个吊死鬼,舌头老长,吞吐不定,脸瘦的像骷髅。脚底下躺着个被剖腹取心的。一次又一次。胸腔咧开,露出心脏,肠子肚子都恶心地摊在一边儿。左边有个掉了半个脑袋的男人,正傻笑着伸手摸她的脸。
这一瞬间。她甚至想要昏死过去。想要尖叫逃跑。想要做很多很多的事儿,却连动都不能动一下。
县令夫人本名李秀娟,曾只是个普通乡绅女儿。与项家毗邻而居,两家关系不错,以至于李秀娟就是家里出了败家子弟弟,家道中落,还是能嫁给家境很不错的项凡。
她这一辈子可谓顺风顺水,在家时弟弟再是个败家子,对她这个姐姐也心疼得很,嫁了人,项凡又是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即便她没文化,不能与他红袖添香,项凡也没找个漂亮女人回家给她添堵,后来又有了个好儿子,眼看着一生顺遂,不过是和以前一样,打发走勾引他儿子的坏女人,怎么就落到如此田地?
李秀娟想不明白,满心的愤怒,但这会儿站在阴森森的山脚下,回头看去,儿子相公都看不到,入目的全是孤魂野鬼,心虚发寒,肚子里翻江倒海,恨不得吐出来,偏偏又昏不过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东西一步一步向她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后出现的是石云。
李秀娟怒吼:“你个……”
一句话没有完,石云的肚皮咧开,里面爬出一个孩子,居然玉雪可爱,看那五官,长得和她的儿子一模一样,那么漂亮,脸上带着微笑。
李秀娟忍不住也跟着笑了,她这一生,最得意的就是有个好丈夫,好儿子,如果她有了孙子,孙子也必然是如此可人疼的,那小婴儿一转眼就变成三五岁的男孩儿,更是调皮活泼,围着她打转,小模样美极了,像儿子像了十成十,甚至更懂事,会说俏皮话哄她开心,一声声祖母,说的人心都酥麻。
孩子转一圈就长大一点儿,长到二十岁,高中状元,纵马游街,还是最孝顺祖母。
她忍不住大笑出声,真是死了也能瞑目!
忽然之间,天地变色,半空中出现一浓黑的团雾,狰狞恐怖,一口口吞噬了孙儿。
“孙儿!”
李秀娟大惊失色,扑过来抱住孙子,只见孙儿还是笑着,什么都不知道,那张脸却渐渐发白,枯瘦,骨肉剥离,露出累累白骨。
她踉跄后退,吓得浑身发抖,可那孩子还是孝顺她,守在她的身边,寸步不离。
“祖母,您怎么了?您怎么不要孙儿了?您看看,我是你的宝贝孙子,看看我的脸,像不像我爹。”
形如骷髅,一身骨架,竟然还在笑。
甚至,他一只手拉着他的爹,县令家的公子,李秀娟的宝贝儿子,两个人肩并肩,状似亲昵。
“不要!”李秀娟崩溃,扑倒在地,嚎啕大哭,“错了,我错了,饶了我,石云,石姑娘,是我混蛋,是我不对,你放过我儿!”
项凡就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妻子莫名其妙地四处乱跑,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目瞪口呆。
他儿子项晓龙也吓坏了,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傻傻地站在一边。
还是红尘算了算时间,慢慢走过去,随手把明目符箓摘下来,幻象顿时消失,李秀娟跪在地上,茫然地四顾,项凡过来扶她,她也打了个哆嗦。
“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红尘耸耸肩:“好吧,看来撒泼法无用,还是得我们来。”
三嗔作高人状:“劳烦红尘小姐。”
看他的表情就像是说,这等安抚四边鬼魅的小事,用不着他这位高僧出马。派个小喽啰做了便是。
红尘只好顶着四周无数孤魂野鬼挺恐怖的视线,念了几句咒。驱赶那些野鬼魑魅们四下散去,不敢靠近。
三嗔:“……”
他面上还是很高人,心中却苦笑,幸好没想着露一手,就是他,想驱走这么多不肯去投胎的鬼怪,恐怕也得用个三天三夜,人家到好,随随便便几句大众咒语。和寻常和尚念的也没什么不同。效果就如此显眼。
也就是碰上他这个心胸宽广的,换了别人,不气死就得想办法捏死这小姑娘,省得她成了气候更让人心烦。
别说是三嗔。项凡他们也能很直观地感受到周围的环境变了。虽然还是阴森森。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恐怖感,随着红尘念咒越来越弱,很快消失。
仿佛月光都更明亮。
风水云散。旁边传来一阵阵沙沙声,有些像脚步声,在这样的环境下本该吓人的很,可因为是远去的声响,到让人心安。
做完事前准备,红尘正了正脸色,问项晓龙:“你是真心诚意要认错,要娶石云?”
“我是。”
项晓龙点点头,双目微红,“今生我只能给她一个夫妻名分,希望来世我能补偿她,做牛做马都愿意。”
红尘又去看他父母。
项凡就不用说,早就考虑好,迟疑了下就道:“石云姑娘从今日起,就是我们项家的儿媳,我会另外择吉日,把她的遗骨迁入我项家祖坟。”
这还是他老师给出的主意,既然事情无可避免,那就做得漂漂亮亮,让任何一个知道始末的人,也不得不说一句项家够仁义,那项晓龙说不得名声会变得更好。
毕竟一个有情有义的男人,总让人喜欢。
李秀娟整个人都呆呆的,愣愣点头,还深陷在恐怖的幻觉里没回过神,这会儿就是要她割肉,估计也愿意割。
“那好,那我就问问石云,先说好,鬼神不可欺,天更不可欺,你们在天的见证下结为夫妻,若是有一丝心不诚,婚姻就不成立,到时候……就不是死一个项晓龙的问题。”
项晓龙很坚决,长叹一声:“小姐请放心。”
项凡犹豫了下,没说什么,他觉得自己这会儿算是很诚心了,当然,红尘主要问项晓龙,另外两个有点儿小心思也不严重。
红尘也不摆架子,直接拿了纸笔,让项晓龙放血,这位也实诚,一放就把砚台给倒满。
毛笔沾血,写下两个人的生辰八字,投入火盆,红尘默默念道:“苍天为证,项晓龙诚心诚意迎娶石云,今生为夫妻,来生为牛作马,任凭驱遣,若有一分不诚,请天降罪。”
不只是说那么简单,这种手段每一个灵师都会,算是和对天发誓一个性质,但是有些灵师问上一百次,天也不会回应,红尘也就是走一遍程序而已。
但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居然又成功了。
几乎只等了小片刻,天空中的云层忽然裂开,大半夜的降下一团红光。
乍一看,还以为天亮了。
周围这些人都不由自主地跪下,低头,红尘嘴角抽了下,打了个磕绊,才继续道:“石云可在,是否应允?”
这下子极快,坟头的泥土抖动,不多时变出一行字——无须为牛做马,今生姻缘不成,情愿三生石前等来世。
项凡顿时松了口气。
项晓龙放声大哭,连李秀娟都红了红眼角。
“行了。”红尘松了口气,没成想这么顺利,剩下的超度鬼婴就容易得多,而且不必守在这等荒山野岭,回普济寺去便是。
一行人身心俱疲,打道回府,红尘自己骑着马,和小莫一块儿,先一路小跑没了踪影。
三嗔走到项凡面前,宝相庄严:“阿弥陀佛,施主好福气,遇到红尘小姐这样心地善良的女善信。”
项凡一怔。
“若非小姐故意戏弄令夫人,让石云母子消气,恐怕就是令郎无事,您那位夫人也很难逃得过去。”
项凡闭了闭眼,想起他妻子所作所为,登时后怕不已,对红尘更是感恩戴德。
他一开始也没敢怨怼,但多少有些不自在。任谁看见妻子被外人欺负,他也自在不了,可让三嗔这么一说,立时便觉得红尘是用心良苦。
稍稍戏弄一番,总比丢了性命好。
忽悠了县太爷一把,三嗔就笑眯眯去红尘面前卖好——毕竟是本地的父母官,对红尘的印象好一点儿,总比有芥蒂强。
红尘白了他一眼,不过还是答应替他抄几本经书,也不知道这厮怎么眼睛那么灵。她揣怀里的经书都能被他发现。
经书这种东西。不同的人抄写,效果可是大为不同。
红尘贡献了几本经书,超度鬼婴的事儿就交给三嗔,三嗔又托了颠和尚。
当然。颠和尚还是很负责的。至少比他师弟负责。事情办得妥妥当当。县太爷没少捐献香油钱,按照颠和尚的想法,收到的捐助应该拿出去做善事。问题是自从三嗔开始管财务,这方面他就不能全都做主了,像以前一样,每逢灾荒年,寺院里的弟子们个个都吃糠咽菜的日子,绝对不会出现,相反,寺里还富得流油,要不然红尘也不会总想着弄点儿什么东西,讹他们一笔。
八月桂花香。
茶馆里现在提供花茶,其实红尘还酿造了些桂花酒,失败了几次,最近才成功,酒香浓郁,色泽清澄,到显得比别的酒好很多。
可惜茶馆这边没人能喝得到。
至少薛小侯爷不登门,其他人没那么厚脸皮去人家后院讨酒喝。
天气转凉,喝茶的人也日益增多,不愿意读书的那些个闲人就喜欢坐在园子里聊聊八卦。
“听说了没有,县太爷家的公子和人结了冥婚,活人与死人成亲,还是县令家的公子爷,真不知道想什么!”
“这事儿别瞎传。”有个包打听到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始末,在杞县这样的地方,这等事本来也瞒不住,县太爷干脆就没瞒着,别人一看他很正经地在补偿人家姑娘,连儿子都愿意给出去结冥婚,多数人也就相信县太爷的人品。
当然,他官声很好,在杞县有威望,便是有一二值得诟病的地处,老百姓们也乐意宽容。
尤其是最近县令努力工作,刚抓到一批拐子,救回好些个孩子和女人,得回孩子的人家感恩戴德,给他送匾的人家络绎不绝,他儿子那点儿风流韵事,便并不惹人关注。
“项公子的人品可算好的,要是我有闺女,我就给她招个这样品行的女婿,百年之后也放心。”
“县太爷那事儿是旧闻,不新鲜,到是咱们穆爷,居然有传言说,他有了个私生女……也不知是真还是假。”
这可是大新闻,一群闲极无聊的家伙们凑在一块儿说来说去,还言之凿凿。
红尘都差点儿信了。
薛公公气哼哼地坐在一边,猛地灌了一气苦茶,茶其实一点儿都不苦,桂花茶,很香甜。问题是喝到薛公公的嘴里,不苦也要苦了。
红尘想,也许她该弄点儿玫瑰茶给他喝,疏肝解郁。
“我对小穆哪儿不好?胡政那小子不争气,家业给他,那才是败家,以后我这一摊子还不都是小穆的,他也会赚钱,如今太平日子难道不好?非要出去胡来!”
薛公公郁闷的不行,“哎,说来他和我家青青一直没能养下个孩儿,我是有点儿担心,青青年纪不小了,可我都想好,要是真不行,等他过四十还没个孩子,就做主给他买妾,再不然,等雯雯两口子有了孩儿,过给他们一个,总不叫他们日后膝下空虚,现在可好,竟去外面胡闹,连孩子都做下,我们一家子竟不知情,青青日日哭,哭得我怕过两日雯雯要拿刀剁了他。”
“阿尘,我一当长辈的,不好去劝,你年纪小,小穆又敬重你,而且这事儿闹出来,还是因着你救了那孩子,不如就帮我去问问,小穆有个什么章程?”
薛公公叹气,“虽然我不高兴,可咱家不是不讲理的,事情已经出了,孩子无辜,他要愿意就让他把孩子带回家,养在外面还浪费呢,再说了,养在外头,那孩子将来怎么办,怕是都不好许个人家。”
“……公公好心肠。”
红尘喉咙有点儿痒痒,哭笑不得地道。她一云英未嫁的女孩子,居然被长辈托付这个,不知薛公公在宫里是不是也这般肆意妄为?
不过,她一看薛公公那张愁苦脸,也就应了,说来还真是她把孩子救回,也惹出这等是非,去探问探问,也是理所当然。
这位不只是在杞县,连在锦城都赫赫有名。特别会做生意的穆爷。这几日真是焦头烂额。
红尘一到,他就忍不住揪着头发哀嚎:“小姐,祖宗,别问。什么都别问了!我冤枉啊!”
他是真冤枉。
“我怎么可能在外头讨小老婆?真没有。”
红尘看了他几眼。到不觉得他在说谎。穆爷这人心里有成算,或许他不是特别爱他的妻子,这个时候。夫妻过日子,也不兴什么爱不爱的,结婚更多是为了家族。
穆爷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家丁,让薛公公提拔,做了大生意,成为有头有脸的人,为了他现在有的一切,他也不会随意乱来,破坏自己的生活。
“哎,算了,我回去和我家娘子解释清楚。”他耷拉着脑袋,想起外头的传闻,为了不后院起火——“只能对不住了。”
看样子穆爷不大想告诉她,红尘也没追问,只要他自己的家庭矛盾解决就行。
这位主儿一看就烦躁的不行,她不讨人嫌,没呆多久便告辞而去,顺路回了薛公公一句,便把这些杂事抛诸脑后。
到是没过几日,老参溜达来说八卦给她听。
小茉莉也凑过来,显然同样好奇。
没想到,红尘听到的,竟然很像是她在玉珏空间里看到的那些言情小说。
女主角就是生下女婴的人,叫乐乐,姓yue名le,那是穆爷年轻时候喜欢过的女人。
乐乐作为女主,她的生活可真是有点儿波荡起伏,首先,她是锦城李家的表小姐,自幼父母双亡,寄居人下,后就是走言情小说里女配的路子,被表哥中意,纳为小妾,偏偏表哥的正房奶奶是个厉害,愣是逼着她签了身契,连贵妾也不算,就是个贱妾,之后再宅斗中大败亏输,让正房奶奶提着脚发卖了去。
然后就一个大转弯,变成主角待遇了。
被发卖的时候,竟遇贵人,就是那位来杞县不久的厉王殿下,贵人也不知看上她哪一点儿,动了恻隐之心,为她赎身,还把安置在一个小院中,但之后那位厉王就把她给忘了,扭头回京去,独留下这位自己艰苦生活,又不幸发现自己居然身怀六甲,孩子肯定是表哥的,但她一个被弃的女人,还有那么点儿小心思要找厉王,怎么可能留下一个孽种?
若不是她不小心,没注意,怀孕太久,打胎可能伤了身子,她连要也不肯要。
幸亏她还有穆爷这个好友,就联系了旧友,一生下孩子,就塞给穆爷,请他帮忙处理,至于是送到别的人家,还是怎么样,那都是穆爷的事儿,她一甩下包袱,月子做完,就潇潇洒洒收拾东西去投奔自家金光闪闪的大贵人。
红尘:“……老参,你们这些植物是不是很八卦?”
老参笑眯眯:“我们又不像你们,可以四处走动,做自己想做的事,若是再不八卦一下,日子岂不是更难过。”
好吧,蛮有道理的。
红尘摇了摇头,那个什么乐乐还真有些小说里角色的样子,只是不知道她是主角还是配角,要是主角,指不定还真能心想事成,若是配角,也许就奋斗在作死的路上。
她听过八卦就罢,这等事儿年年有,一点儿都不新鲜,到是穆爷居然给人家养孩子挺新鲜的。
那位做生意做得有赚没亏,可不是什么善茬!
“小莫,小莫!”
红尘听完了八卦,看了看时间刚打算去上课,就听薛柏桥咋咋呼呼地进门。
他可好长时间没露面了。
红尘一回头,就见这位小侯爷洋洋得意地冲进来,直奔正替客人倒茶水的小莫,一把拽住他的袖子喊道:“破了,你出的珍珑棋局我破了!”
小莫扫了一眼他手里拿着的棋谱,微微一笑。
薛柏桥顿时和炸毛的小肥猫一样蹦起来:“什么意思,什么意思?看不起我?”
“……我什么都没说。”
“你的眼睛在说,说这不是我破的,哼哼,请了外援又怎么样,你又没规定不能请,反正,从今天开始我要继续来吃饭,吃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