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风水
看着偌大的考场,再看看那些往来的读书人,陆晋一时绝望,人家怎么会放着这么重要的考核不顾,去帮他一有过结的外人?
可若是等到所有考核都结束,那要一月之后,父亲恐怕已定罪判刑,他们家也支离破碎。
想到伤心处,陆晋不觉嚎啕大哭,哭声太凄厉,连付子文这般江湖人也嘴角直抽抽。
周围好些考生,考生的亲眷随从,还有听见动静出来看热闹的监考官都不觉侧目。
红尘:“……”
陆晋在那儿抽抽搭搭,面如死灰,看样子很可能一转脸就去投河,虽说他得罪罗娘不是个好东西,可既然撞上……见死不救这等事,红尘无论几辈子也做不出来。
当年鬼谷先生救下她,教给她的东西不多,唯独送了一颗怜悯之心。
之后风风雨雨十几年,没见到这颗心的好处,不过至少成就了自己,谁知道她能有重生一次的奇缘,不是因为她上辈子多施恩惠,上苍庇护。
当然,让她最动心的,还是玉珏空间那边已经有了任务提示,难得给出的奖励颇为特别。
是一袋灵米种子,还特别说明,此物温养灵气,人类生灵俱有益处。
作为一个大吃货,别的奖励也就罢了,美食是真心不太想拒绝。
而且这是种子,只要种得好,那可以天天吃,月月吃,年年吃。绝对的好东西。
红尘算了算时间,三天后书画考核才开始,而且一进行就是两天一夜,稍微耽误个一时片刻也不要紧,好像来得及。
“唔,算了,罗娘她们若不反对,和你走一趟也不是不行。”
一拍手,让付子文拽着陆晋上车,她也跳上车去先回家。
陆晋大喜之余。心中忐忑。早知道他就不犯贱了,万一若人家姑娘还记恨他可怎么好?
要是过了这一关,他一定修身养性,出门在外绝不多看女孩子半眼。要不然就让他变成睁眼瞎。
一路上赌咒发誓。满心的忧惧。甚至想到若是对方真要戳瞎他的眼睛才肯答应,他是戳还是不戳……结果到了茶馆,罗娘几个大度得很。根本不和陆晋计较,还帮着红尘收拾行囊,准备换洗衣服,到让他羞得脸色通红,忍不住连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罗娘是真不在意,陆晋算什么,她不去计较不过是看在自家小姐的面上,只要小姐高兴就行。
平安和小老虎小豹子却极舍不得,叼着红尘的鞋子不撒嘴,还是她把三只小萌宠抱起来安慰半天,答应它们给带好吃哒,这才哄着小东西们安生留下。
按照小猫和小狸的意思,其实很愿意让自家主子带着大白老虎同行,又威风又安全。
红尘自然不可能答应,这次是去锦城,也算是周朝比较大的城池了,一只大老虎冒冒失失地进城门那还了得,非吓得让人拿弓箭射成筛子不可!
再说,白虎可不是家养宠物,只不过她是忽悠过来给虎崽子,豹崽子当奶妈的,人家颇有些听调不听宣的意思在,想控制可困难的很,万一哪天使性子,不伤人吓到别人也不好。
时间紧迫,红尘不肯耽误,交代一声,拿了她新得的几本书,一个罗盘,还有新画的几张符咒就出门。
陆晋也是着急得很,一路上紧赶慢赶,本来从杞县到锦城至少要走上大半日,他这次不吝惜马力,两个时辰不到就进了城门。
要说这陆家,在锦城确实不是那种小商户,尤其是最近一年多,生意兴隆得很,只看陆晋一开始在杞县那嚣张样儿也知道,家里富贵流油。
如今陆家当家的,陆峰陆老爷进了大牢,看着遭了难,可时间还不长,大家伙尚在观望中,生意虽说受了点儿影响,到不至于伤筋动骨。
红尘的事情,一早管事就和夫人说了,知道对方不用见面,竟能知晓自己藏于心中的隐秘,陆夫人自是不敢怠慢,亲自赶到城门口来迎接。
“这位是红尘小姐吧,我这不争气的逆子犯了大错,我回家就收拾他,还请您大人大量,原谅则个。”
这夫人和陆晋可不同,是个仪态端方的女人,梳着堕马髻,一身枣红衣裙,颇为老气的装扮,却很配她的气质。
红尘当年在京城,那也是看过美人的,但大部分美女都是男人眼中的美女,越是美貌,女人见了越觉得不舒服。
她可不同,五官并不多夺目,却是温温柔柔,言行举止每一处都恰到好处,男人见了怜爱,女人见了,怕也要起一点儿怜惜之意。
红尘看了她一眼,第一印象也还不错,却随即把视线落在旁边一轿夫身上,略一皱眉,抽出袖子里的青锋,挑了挑那轿夫的衣袖,从上面挑落了些灰尘渣滓。
有一股淡淡腥气钻入鼻腔,别人闻不见,红尘就觉得有点儿腻歪。
“你这几天是不是失眠多梦,吃不下饭?晚上有没有遇见什么怪事儿?”
“这……”
那轿夫扭头看自家夫人。
陆夫人脸色雪白,急声道:“小姐问你,你就老老实实回答!”
轿夫这才道:“这都快一个月了,小的每天晚上睡不着,噩梦连连,晚上更是……哎,就在昨,昨天晚上小的出去打酒,老觉得背后有什么东西跟着我,结果短短的路,竟走了一个多时辰,回家都快天亮了,回家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小的吓得连夜去街上买了几个护身符,可还是没多大的用处。”
红尘皱眉,仔细看他的脸。
陆夫人若有所思:“这几天老赵是不对劲!”
事实上,她家好多下人都不正常。家里主人下了大牢,眼看着不好了,还有谁能快快活活的。
“难道和我家的事情有关?”
陆夫人如今也是一门心思要救丈夫,遇见什么事儿,都得往自家男人身上想一想。
红尘沉吟片刻,才道:“还不知道,不过你们家轿夫身上沾染了些异样的气息。”
说着,扭头问道,“你最近都去过什么地方?你家夫人身上没有问题,显然是你自己到什么地方沾染上的。”
轿夫愣了愣。想了半天还是满头雾水:“小的在陆家当差十多年。只要夫人出门,就是小的抬轿,平日里就是喝点儿酒,在城中转转。从不去什么藏污纳垢的地处!”
红尘怔了下。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三枚铜钱。合在手里晃了晃,轻轻扔下去。
陆夫人屏气凝神,半点儿不敢打扰。
看了半晌。她才把铜钱收了道:“是东南方向有异,你今天去过东南方没有?”
“东南,东南。”轿夫一琢磨,猛地拍了下大腿,“小的早晨去茶园那边瞧了瞧。最近家里事多,赵管家事情繁杂,茶园那一摊子事儿,都是小的和老马照应,前几日老马喝多了酒摔破了头,就剩下小的一个四下里忙活了。”
红尘这才点头:“那就去茶园。”
陆夫人悚然,大惊失色:“小姐,难道我陆家的茶园有问题?不可能,我家茶园可是祖上传下来的,茶叶质量颇佳,最近几年尤其好,每年都要往内廷司进贡百两之上的顶尖好茶。”
说是进贡,可大周朝在这方面颇有大国气度,和前朝可不同。你进贡十两银子的东西,内廷司那边保证给你的赏赐值二十两,而且自家的货物有了贡品这么个名号,自然身价倍增,实在是划算得很,怎么也不会吃亏。
天下商家年年争夺那点儿进贡的名额。
他们陆家就是靠着茶园才发起来的,那是祖业。这会儿一听茶园可能出事,她的腿都软了。
“别着急,究竟是不是茶园出事,咱们还得先去看一下。”
陆夫人闻言,连忙招呼人换乘马车,载着红尘就去东南方山脚下的陆家茶园。
山明水秀,风景甚好,一股清泉缓缓流淌,空中弥散茶香,隐约竟带着点儿说不出的香气。
红尘看了也连连点头:“灵气十足,此地风水不错。”
陆夫人笑道:“听家父所言,陆家祖上本是赤贫,后来有一位祖先无意中救了个道人,那道人为了报恩,便为他择一荒地,告诉祖先只要在那块儿荒地上开垦耕耘,也许得不了太大的富贵,却能保子孙数代生活无忧,先辈早年曾跟人学过种植茶叶,就从山上移栽野茶过去,细心照料,果然如道人所言,种出来的茶叶品质还不错,且没用他老人家太费力,就有贵客登门购买,渐渐成了气候,陆家也就在本地繁衍生息,哪怕遇上离乱灾年,也平安度了过去,大富大贵没有,养活儿孙到不成问题。”
茶园的下人一见主人过来,就奉上新茶。
红尘端起来闻了闻,清香扑鼻,哪怕只看一看,也看得出这茶叶着实不差。
陆夫人笑道:“最近几年我们家产的茶叶品质提高了好些,家里生意做得也大了。”
她不明说,但身边的仆人面上都隐约露出骄矜之色,显然是觉得主家蒸蒸日上,眼看能更上一层楼。
红尘捧着茶却只是闻,并不肯入口,半晌才道:“你们家半年之内,是不是请人来看过风水?”
陆夫人一怔,惊疑道:“小姐怎么知道?五个月前我们老爷碰上位路过的大和尚,听闻那大师给城东刘家布置了个招财进宝的风水局,我们老爷就重金礼聘他来家里看了看,最后调整了下茶园的风水,从那之后,茶叶的品质竟高出一截,说是日进斗金也不过分。”
她越说,声音越低,看见红尘的脸色变得有点儿复杂奇怪。
“难道是因为那位大师动了茶园的风水?”(未完待续。。)
第六十一章 惊雷
红尘沉默半晌,忽然一抬手,一阵西北风刮过去,刺得手背生疼。
“你就没觉得茶园太冷了?”
让她这么一提醒,陆夫人顿时感到刺骨的寒凉,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来。
因着日渐暑热,茶园比往年阴凉些,那些茶农还觉得不错,平日里喜欢躲进来避暑。
而且茶园本就比别处凉快,陆夫人又不会天天呆在里面,自然也就没大注意。
“怪了,灵气中缠绕着阴寒煞气,这地方又不是阴脉,没什么冲煞,不合常理,难道有压胜之物?”
红尘慢慢在茶园里穿行,一边和几棵颇有灵性的茶树交谈。
“最近有点儿不舒服!”
“就是,我觉得我的叶子都变臭了,那些人喝不出来,还非说很香。”
“人都是笨蛋。”
茶树并没有灵智,只是能隐隐约约传达一点儿意念,红尘详详细细地问了半天,才稍微弄明白,大踏步地朝着茶园最中间的位置走过去,陆夫人连同她身边几个下人急忙追过去,个个满脸焦虑。
茶园最中间是一座小小的假山。
红尘扫了一眼,就弯下腰动手掰开一块儿青色的石头。
陆夫人登时吓了一跳:“我们家老爷说,这座山都在这儿几百年了,祖上传下来的话,就是整修茶园,也只能修剪修剪树枝,移栽点儿茶树,这座假山绝对不能动。”
“已经被动过了。”
红尘摇了摇头。让开位置,陆夫人一行人看过去,忍不住惊呼出声,里面竟然密密麻麻地镶嵌了好些石佛,阳光一照,隐约有金光四射。
那些石佛乍看满脸慈悲,可看得久了,不知为何,面上竟有狰狞之色。
红尘又把对面一块儿石头搬开,从里面拿出一个木头的怪模怪样的东西。拿帕子包好。才看向陆夫人道:“我简单说,你简单听,你们祖上曾经得高人指点,在这片地上布置了个风水局。吸纳灵气。供养土地上的生灵。不过那个风水局是互补互利的,茶树吸纳灵气,也吐出灵气反哺。这样一来,虽然你们家不可能暴富,也没有大贵的机会,却能长久,但没想到,你们最近又找人布置了个风水局,这个局的确布置得很高明,立竿见影,你家马上就能发达,但世间万物,有得有失,这种法子属于竭泽而渔,正统的灵师,地师,肯定不会动这种歪心眼,因为发得快,可也败得快。”
摇了摇头,红尘苦笑,“也不知道你们家算幸运还是不幸,祖辈上布置的风水局和新布置的冲突起来,以至于地脉被惊醒,察觉出灵气流失,大怒之下,拼死挣扎,灵气化煞,这片茶园已经和陆家的气融合在一起,息息相关,煞气一来,陆家自然要乌云罩顶。”
几句话惊得陆夫人几乎要昏死过去。
红尘又道:“可若不是这么一冲撞,突然爆发,再过个一年半载,灵气被耗干净,地脉枯竭而死,那陆家就犯了大忌讳,一定招来天罚,断子绝孙,家破人亡那都是轻的。”
“这可如何是好?”陆夫人恨不得时光倒流,掐死那个胡乱动家里风水的混蛋。
“当时我家老爷很高兴,还特意给那什么骗子大和尚备了三千两的谢礼。”
红尘沉吟片刻,叹道:“要是早些时日,还能想想别的法子,可现在两个风水局斗得如火如荼,一时片刻也分不开了,而且时间紧迫,也来不及做别的,要想救陆老爷,恐怕只能动用雷霆手段,两个风水局一起破掉!”
陆夫人急忙道:“还请小姐援手,现在救我们家老爷要紧。”
沉默了片刻,红尘点点头:“不过这么一来,你们家风水局被破,本身也有很大的影响,恐怕很难保有现在的富贵,最多是家人平安而已。”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死寂。
“哎,要知道当初那位高人给你们家布置时,是下了血本的,供奉了一个灵兽来滋养你们家的茶叶,因为一直被陆家供奉,它一感觉到煞气,便努力散发灵气抵抗,也正因为如此,你家的茶叶越发香醇可口,但过犹不及,物极必反,灵兽努力滋养出来的茶叶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消受得起,这种茶叶落到我们这样的人手里,有几十种法子能让它变成毒药。”
红尘笑了笑,“我猜你们家老爷犯的事,必然和此茶有关。”
陆夫人脸上一白,不用问也知道红尘说对了,他们家老爷可不正是因为贡上去的茶叶有毒,这才倒了血霉。
“要不要破风水局,由陆夫人您决定,或许我学艺不精,反正现在是想不到两全其美的法子,我也没空儿给您折腾,还要考试呢,若是您还有别人能托付,不如请别人来看一看?”
红尘其实也不大乐意插手这种事。
陆夫人咬了咬牙,叹了口气:“……还请小姐援手,只要能救我陆家上下的性命,别的也顾不得了……小姐需要什么,我现在就让下人们置办。”
要是还有别人能请,她早就去请,怎么可能等到现在,不过是请来的所谓大师,不是摇头束手无策,就是骗走了一堆银钱,半点儿用处也无。
见她下定决心,红尘也就不耽误时间,很利索地掏出符咒,在假山上贴了一圈,又把那个木头怪物件取出,捧在眼前,细细抚摸。
陆夫人看了一眼,见那是个红色的小公鸡,只是有点儿奇怪,有四个脑袋,三个尾巴,六只脚。
红尘笑了笑,随手把东西往空中抛去,口中喝道:“契约解除,缘分已消。从此自由,任凭往返。”
轰隆一声。
晴天霹雳。
一阵风吹过,先是西北风,后转东南风,那个物件居然凭空自燃,在半空中烧成了灰烬。
天上大太阳还照着,空中就飘下细雨来。
红尘又一伸手,指了指假山上的符咒,轻轻一划,轰一声。符咒炸开。好好一座两人多高的山被夷为平地,变成一个半人深的大坑。
那些石头是一点儿看不见了。
陆夫人一行人都看傻了眼,这么大的动静,震得耳朵里嗡嗡作响。外面也顿时乱起来。
顾不上别的。她连忙派人去安抚了半天。这才让那些跪下磕头的茶农们平复心情。
“行了。”
红尘活动了下胳膊,叹道,“就是以后。怕是再难喝到上等的玉露茶,可惜啊可惜!”
陆夫人心里也惋惜,只是面上却不显,小声呢喃:“富贵荣华再好,也得先有命才能享受。”
事情完了,一行人就离开茶园。
红尘马上还要考试,不肯多呆,这边事情完了就立时便想回去,陆夫人欲言又止,她是看出这位的确非同凡响,琢磨着想问问有没有补救的法子。
人都一样不知足,保全了性命,就还琢磨着留住富贵,可这话她说不出口,人家要参加书院考核,能来一趟已经是很对得住他们,再强求就很不地道。
主要是这样的高人,平日里供着还来不及,怎么可能随意去得罪!
陆夫人亲自备上重礼,送红尘回杞县。
上了车,红尘看了眼人家备下的那一沓银票,想了想还是道:“我这次解决了病根,自然是能马上见效,但……算了,要是再出什么问题就还来找我。”
这叫‘售后服务’,从玉珏空间里学到的词,好像挺有道理。
陆夫人让她说得满肚子忧心,还是千恩万谢。
目送红尘乘坐的马车,不紧不慢地离开,她深吸了口气,一转头就听见身后有大声呼喝的声响。
赵管事快马赶过来报信。
“夫人,夫人大喜!老爷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京城那边刚传来的消息,齐王上奏陛下,言及宫中下毒之事毕竟是宫廷阴私,不宜太过宣扬,底下人牵连太过,有损圣上英名,老奴看各地都缓和了,咱们家老爷这样被牵扯到的,不日便能放回家来。”
陆夫人一下子放松下来,头晕眼花,扶住身边的丫头喘了半天,心中却十分复杂。
红尘小姐真是高人,手段非凡!
京城
大云寺
夏蝉跪坐在蒲团上,默默抄写经文为母亲祈福,一个面如少女般细腻的小沙弥跪坐在她身边,小声道:“小姐放心,那茶叶的事儿,必不会牵连到小姐身上。”
“本也和我无关。”
夏蝉一脸的悲悯。
“可怜容嫔娘娘年纪轻轻,痛失爱子,我就再为小皇子抄写两卷经文,保佑他来世平安喜乐。”
小沙弥没说话,悄没声地退了出去。
殿内不多时就传出一阵清脆的敲木鱼声。
这边红尘优哉游哉地往杞县走。
来的时候紧赶慢赶,回去时时间却不是特别的紧迫,还有两日才轮到书画考核,太急了反而不好,要是累得气喘吁吁,到了地方还缓不过气,岂不是影响发挥?
红尘躺在马车里头闭目养神,偶尔上玉珏空间去聊聊天,琢磨下她那奖励这回该怎么到手!
按说任务完成,奖励该来了,她是不是应该在茶园里多转悠转悠,既然是种子,没准儿就好好呆在茶园里面等着她拾取呢!
一翻身,哐当一声,她袖子里的青锋落下来砸在车上。
红尘怔了下,随手把铜钱取出算了算,还没看结果,她怀里的书就笑眯眯地道:“放心,卦象不是很糟糕,也就略有小波折,影响不到你正常考试。”(未完待续。。)
第六十二章 重礼
“清风明月无人管,并作南楼一味凉。”
红尘抬头望着半空中一轮明月,酸了下。
果然是小波折。
她才走没多远,就碰上前面过兵,好像是哪位将军前往并州去换防。
如今在大周过兵可不是闹着玩的,可不比当年林家军在时!
一旦有大军经过,县城村庄,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市井萧条,人人自危。
乡绅们出些钱粮,能把人给忽悠过去,就算花费再多那也不错,真让碰上兵匪,祸害了家里的妻妾女儿,也只能自认倒霉。
锦城杞县附近还好,一向太平,没闹过兵,即便是现在这般有大军路过一下,也就是简简单单地路过,轻易不会出什么事端,路过的行人也没太骚乱,可即便如此,大家口口相传的经验,还是让所有人都很紧张,红尘他们的路也被堵住,起码要等一日才能走。
正好道边有家酒楼,天**晚,留宿一宿也是题中应有之意。
红尘下了车,立在酒楼门口,陆家的下人殷勤周到,急忙就去定房间准备酒菜,没一会儿,却又满头雾水地回来,支吾道:“小姐,有人给您定了上房,还准备了一桌上等席面。”
真是上等的席面,也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大海蟹,足足占了大半个桌子,张牙舞爪,威风凛凛。
眼下可不是吃蟹的时候,偏偏这只海蟹瞧着就肥得厉害。
鱼都是鱼鳞发红的龙鱼。菜色点心,锦城罕见。
就这一桌子菜摆在二楼最好的位置,香气招引得周围客人垂涎欲滴。
有那不差钱的也想尝尝,店小二却苦笑,掌柜的也没辙。
“这一桌子酒席用的海鲜和瓜果蔬菜,都是有人专门快马加鞭送到我们这儿,来的时候,海蟹还活蹦乱跳,鱼也活得好好的,咱们锦城不临海。小店可没那本事!”
一番话听得客人们瞠目结舌——好大的手笔!
红尘笑了笑。什么都没问,大大方方地坐过去就开始吃。
陆家那些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私底下纳闷:“奇怪,我听说这位小姐就是杞县一农户人家出身。怎么还有人如此献殷勤!”
“想想也不奇怪。咱们夫人还不是客客气气。人家这种高人,不能用世俗的规矩揣摩。”
这几个下人叹为观止之余,伺候的更妥帖了。谁也不敢再把这位小姐当村姑对待。
连周围同样被阻的客人们,看见这架势,也只当是贵人临门。
有那么几个本来打算过去拼桌,还有个官宦人家想让红尘把好位置让出来,结果一上去扫到那桌子吃食,再听了店小二的言语,就耷拉着脑袋缩头走人。
出门在外,想要摆摆谱仗势欺人,那也得挑软柿子捏,别看这小姑娘衣着打扮不像富贵窝里出来的,可瞧瞧人家到酒楼吃饭,都有人送新鲜食材,那肯定不是一般人,他们惹不起。
这还不算完,红尘饭刚用得差不多,外面又一大批一大批的送来各种礼物。
第一批是笔墨纸砚。
这些文房四宝乍看不起眼,仔细一瞧,全是名家所制作,连一张纸少了一两银子也买不回来,人家送的时候成箱送。
箱子还是香樟木的,不算太昂贵,却是防虫防蛀,用来装这些再合适不过。
第二批则是文玩摆件。
虽说都是古董,完全能日常用,样式精美,一整套的茶具看着就惹眼得很。
第三批就比较杂了,有花木,盆栽,还有各类种子,红尘过去扫了一眼,瞧见放在最中间,用玉盒装的一盒良种,拿起来一瞧,总算知道玉珏提到的奖励从哪儿来!
陆家一群下人看得瞠目结舌。
红尘笑道:“替我谢谢你们家夫人。”
下人更傻眼:“绝对不可能是我家夫人送的!”他们陆家就算是土豪,也没那么壕好嘛!
红尘耸耸肩:“虽不是她所送,还是应该道谢。”
她这么说,那帮下人满头雾水,无论如何,也该是他们夫人致谢才是。
红尘失笑:“陆家祖上供奉的乃是一种叫倏鱼的灵兽,它和陆家定了契约,本来还要照顾陆家几百年,现在契约解除,它也就得了自由。”
那几个下人什么都没听懂,稀里糊涂。
“那么说,这些是灵兽馈赠?”
这么厉害的灵兽,居然是他们陆家供奉的,听说都供奉几百年了,居然还这么有钱!
红尘摇了摇头:“倏鱼没什么大不了,可她有个有钱的未婚夫,传闻乃黄帝之孙,玄冥子,人家是‘皇亲国戚’,这么点儿钱财就不叫个事儿,和咱们送点儿吃食的概念差不多。”
她也没多说——看那架势,要是陆家的风水局再不破,玄冥按耐不住,就要发威把陆家上下全给弄死,好解救自家未婚妻了,任谁未来的媳妇让扣下几百年,他的心气也平和不了。
红尘在陆家可是听了好一堆八卦,各种爱情故事,听得耳朵发酸,心里忒腻歪。
所以说,福兮祸兮,真说不清楚。
红尘探出头去,和半空中坐在马车上,气度沉凝的美男子打了个招呼,就看着对方的影子一闪而逝。
她面上镇定自若,其实这心里特别激动,平日里虽然也没少和各种别人看不见小伙伴们打招呼,但那大部分都是自己启迪灵智的小东西,像这种传说中的生灵,别说见,她以前都不相信有的。
世间是如此的精彩,可看可听的故事这般多,红尘忍不住为以前的自己叹息,当年她究竟有多想不开。才因为一个不怎么样的男人,因为那一点儿女情长伤心伤怀,弄到自己惨死的地步。
接下来就没发生什么事儿了,就是东西有点儿多,红尘不得不去集市上又买了匹马,买了辆马车。
好在陆家的下人都会驾车,要不然雇佣锦城车行的车,还真有点儿不放心。
押着这么一大堆东西,红尘就走得更慢,这世间到显得颇为紧张。
阑珊书院坐落在半山腰上。
四月里还有些冷。
春花尚在。尤未凋零。
这几日天气都还不错。考试第一场也完了,一群考官汇聚一堂,弄了点儿茶水,凑一块儿看卷子。
每年到这个时候。也是书院的先生们难得热闹的时候。今年新来了一批先生。个个都名望颇高,还多为朝廷致仕官员,聚在一起的事儿就麻烦。
改个卷子。也和处理朝政一样,你说这篇好,我说那篇好,争论起来没完没了。
张先生看完了三份,伸了下懒腰,喝了口茶,忽然道:“咦,我怎么觉得安静了好些?”
几个先生同时转头看他们那位老山长。
自从开始阅卷,这位山长就没安生过,一会儿说此文不忍读,一会儿说这个学生该打回蒙学重新进修,一会儿又说,这篇也就字还能看一看。
反正没完没了。
旁边跟着阅卷的几位,恨不得拿东西塞住耳朵。
这会儿到没动静了。
周先生笑道:“我刚才就见郭山长捧着一篇文章,翻来覆去,覆去翻来,一看就看了一个多时辰还看不完,一边看一边偷着乐,想来有好文章。”
他这么一说,大家都笑了,啧啧称奇。
谁都知道郭山长不好应付,他老人家总觉得其他学生答的题,或许有些也辞藻华丽,有些也颇为老道,但都是老生常谈,充满了书生意气,看不看也就那么回事儿。
没办法,老郭和一般的先生不一样,他以前可是出使过北燕和西狄的,也曾叱咤风云,也曾步步荆棘。
这样经验丰富的考官阅读文章,和别的考官不同,就是出仕多年,处理过具体事务的那些官员们写的东西,可能都要评一句老套无趣。
要不是这次的策论题目是他出题,恐怕都没人想把郭先生拎过来阅卷。
“你别自己偷偷摸摸的,要是有奇文,也拿出来让咱们共赏!”
张先生把茶盏扔下,笑道。
郭山长挑了挑眉,果然就把手里的卷子递过去。
先生们围过来,先看卷面。
卷面整齐,每个字的间距都是一模一样,而且字写得也秀丽,并不是刻意去炫耀书法,但只看这一笔字,就让人胸中块垒顿消,有一种特别畅快的感觉。
再读文章,读了果然是欲罢不能,让人唇齿留香。
张先生读了两遍,轻轻吐出口气:“观点新颖,不落窠臼,完全能当范文拿去给朝堂诸公品读,这是哪家的儿郎写的?咱们书院有京城贵介公子报名吗?”
他也不是贬低自己,可他们书院确实不能和京城的大书院相提并论,正经的大才,一准儿是要去京城求学,他们的生源大部分都是附近州县的人。
小地方虽说也不是没有人才,可见识根本跟不上,有璞玉,不经雕琢也显现不出光彩,就眼下这篇文章,文字老辣,内容更是切合实际,若是现在朝廷需要和周边诸国打交道,陛下雄心大起,欲一统四国,这文章说不定能起到大作用。
“不行,今年的卷子得封存,这一篇必须保密。”
郭大山长随手就把卷子揣好,看样子是不打算让别人乱看,“你们也注意,别在外头乱说。”
“哪里至于如此?”
张先生哭笑不得,摇了摇头,还是答应了。
“不过咱们得给人家打分,总要看看名字才行。”(未完待续。。)
ps: 晚19点更一章
第六十三章 惊才
“我知道是谁写的!”
郭山长笑眯眯地道。
话虽这般说,他面上却略有些唏嘘,神色也显得复杂。
张先生一怔:“你知道?老郭,咱可不能作弊。”
这老家伙虽然是山长,可阑珊书院百年声誉,却不能轻易损毁,要是山长能随便泄露题目,那还了得!他们这些先生也得被人戳脊梁骨!
郭山长翻了个白眼:“想什么呢!”叹了口气,轻轻把弥封处拆开,就见上面写着一行清清秀秀的楷书。
杞县,周村,红尘。
郭山长:“……”他只知道是个小姑娘,没想到居然是周村的小女子。
好些先生也怔住。
这六个字到是清楚,但这样的文章,怎么可能是无名之辈写的?还是个……村姑!
“原来是她。”
“没想到她还真有这本事,我本以为她就是来长长见识!”
有几个新来的先生一看是红尘,就都笑了,凑在一处嘀嘀咕咕,想着回头要这位小姐好好请一次客。
郭山长一行人却被弄得满头雾水。
“王先生,孙先生,你们认识这个学生?难道是京城来的某位小姐?”
但是籍贯写得可是周村!
红尘在蒋家庄和周村这等地处,算是有点儿名气,知道的挺多,可放在外头那就声名不显,毕竟周朝的交通环境不大好,他们杞县又是个小地方。消息没那么容易传得开,这帮先生又都属于窝在书院轻易不出门的,自然不认识。
他们不认识,眼下却有一群外来的同僚一语叫破,看样子还挺熟悉,也难怪郭先生他们想多。
“……不是,不是。”
王先生偷笑,“她就是周村一孤女,在苍青山上开了家茶馆,里面茶水还不错。我们常去喝点儿。”
“嗯。伙食也好,我爱吃那地方的烤馍,又香又脆,能填饱肚子也能解馋!”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只是一听说那姑娘是开茶馆的。郭山长等人心里就犯起嘀咕来。周朝对商人还挺优容。可大家闺秀们还是对经商敬而远之,毕竟不体面。
一个商女,学问能有多好?也不可能请得到好蒙师去教导。再说了,不还是孤女么?
“就是她其它成绩都不好,我也要收下这个学生。”
郭山长拍板决定。
这位根本没想过人家可能参加下考核另有目的,根本没打算在他们书院读书。
当然,大概哪位先生也不可能想到。
一转眼就是书画考试的日子。
往日这样的考核,就是教书画的先生们溜达过去看看,其他先生根本连去也不去,这次郭山长却一大早就溜溜达达过去了,心里打算提前见一下那小姑娘,还有几个问题要问一问。
策论文章毕竟时间有限,他能感觉到对方写的那些东西,有些地方也是浅尝辄止,很有点儿意犹未尽的意思,让他看得抓心挠肝不痛快,这好几个晚上都睡不踏实了,要不是怕别人说考官不公平,他一准儿亲自登门拜访。
太阳还没升起来,阑珊书院门前就已经人山人海。
尤其是外地的考生,那是天不亮便到了,提前一点儿核实身份进书院去等着,总比之后匆匆忙忙要好。
郭山长特意叮嘱门口负责核实登记的人,只要红尘一来便去叫他,他自己就回屋里一边看书一边等。
等啊等,还是坐不住,看两页书就过去瞧瞧,老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
等到天大亮,绝大部分考生都进了大门,郭山长也出来绕了十七八圈儿,可红尘还没来。
“不会是不打算来了吧?”
郭山长肚子里直嘀咕,略有些忐忑不安,连忙叮咛那两个开始感觉出热,也很不耐烦的负责登记的学生几句,让他们务必注意,仔细些。
张先生他们见他这般坐立不安的德性,都忍不住摇头,没一会儿这位山长居然还穿上衣服打算要去周村了,弄得张先生哭笑不得,连忙扯住。
“你这是干什么?哪有考生没来自己去找的,让别人听见还不知怎么瞎琢磨。”
“哎呀,我不是担心她不来考吗?”
郭山长皱眉。
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记得十多年前,也有个考生来学校考试,还是去考的最终考核,成绩那个出类拔萃,当时把好些考官都给镇住,一致认为不当学生也没问题,完全可以直接参加科举,说不定还能一举夺魁。
结果人家考到半截,挥挥衣袖没了人影,最后一查,京城来的,回京城去了,说不得让国子监给忽悠走人。
当时的山长还不是老郭,而是方青方先生,气得方先生念叨了三年,提起来就要难过。
只是好像那位考生从此没了踪影,方先生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后来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也不提,连在书院也不许别人提。
如今瞧不见人家红尘,谁知道是不是也忽然不愿意来了,郭山长焦虑的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
穿戴整齐,老郭正打算去驾车,然后红尘小姐就坐着车晃晃悠悠到了门前。
看了下时间,红尘先让人买了点儿小米粥,又要了一张胡饼,再来两样小酱菜。
书院门前卖各种零食的小摊多的是,买了细嚼慢咽地吃完,吃了再擦干净手,让人接水来漱漱口,一抬头就看见一老头满脸纠结,一嘴白胡子一翘一翘的瞪着他,虽然对方目光好像有点儿凶,可红尘尊老爱幼,还是客客气气地冲老人家点了点头,这才靠在车上闭上眼,准备稍微眯一会儿。
郭山长:“……”
瞪了两眼,见那小丫头片子不搭理他,气得扭头冲回去,抓起茶壶灌了两口,哼哼唧唧地怒道:“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竟然不把咱们的考核当一回事儿,有才就能这般轻慢不成!哼哼,我到看看她能考出个什么成绩来!”
“噗嗤!”
张先生失笑——刚才还患得患失,怕人家不来,恨不得冲过去求着人家来考,这会儿又生气!
老郭怒瞪。
“行了,行了,等阅卷的时候我给她严厉点儿,她要是画不出双李的水平,我绝对不许她过关!”
张先生就是教书画的,一手好行书,在外头有名的很,随便一幅字画起码能卖个百两纹银以上。
当然,他不卖画,就是偶尔写几幅送人而已。
他这么一说,老郭就泄了气:“双李那都是咱大周朝的探花出身,她一小女子和人家比什么比!”
张先生更笑。
那边红尘终于休息好,唔,应该说考试时间快到,她就下了车,进了考场。
这次是现场作画,参加最终考核的学生们终于正式见面。
红尘着意打量了下方晓英和洪文宾。
方晓英果然生得极好,身材略显丰满圆润,面如鹅蛋,相貌端庄又漂亮,属于那种无论是长辈还是男孩儿都很喜欢的长相,而且很能交朋友。
短短时间,她已经和周围的人都打成一片,那些男学生们也没有半分瞧不起她的意思。
至于另外一个小女生,看着瘦瘦弱弱,肤色略黑的,早就成了她的小尾巴,跟前跟后,显然十分崇拜。
有信心参加最终考核的女孩子,绝对不可能是那种好忽悠的,如今方晓英能收服她,显见确实不一般。
至于洪文宾就有些普通了,属于那种扔到人群里挑不出来的相貌,而且眼角眉梢间有点儿刻薄。
红尘在打量别人,别人也在打量她。
她在这一届考生里头,显然也属于很显眼的一类。
洪文宾一看见她就走了过来,上下扫了两眼,轻声道:“你就是蒋红尘?”
“我叫红尘,已不姓蒋。”
红尘诧异地一扬眉,她可没想到这位洪公子明明是外地人,竟还知道查自己的消息。
显然其他人的注意力也集中过来,隐晦地打量起他。
洪文宾却丝毫不以为意,摇了摇头:“我听说你考试之前还出去装神弄鬼骗人?这毛病还是改改的好,你虽是女子,可既然想来书院读书,总要有操守才行,读书人若无品行……”
没等他说完,红尘一扭头,转过身去,全当他不存在。
“哎,身为女子,必须戒慎,当与君子交流,若是看到没见识还喜欢胡说八道的长舌妇,万万不能说话,会拉低自己的档次。”
说完,红尘头也不回就走,根本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
洪文宾愣了愣,脸色涨红,显然没想到一个女孩子居然如此无礼。
他以前也曾不止一次做过这般先声夺人的事,一般都能把对方说得哑口无言,羞愧难当,要不然就气得跳脚,反正心虚很久都不会平和,像这样根本不接招,连理都不肯理的,还是头一次碰见。
好些考生都笑了。
显见待见洪文宾的没有几个。
他还想再说什么,考官已经就位,考试马上开始,他也就只好作罢。
这次考试可不像考策论那么难,一般书画考试不会故意刁难人,只要学过几年的,都能得一个不错的分数,不过评语通常会很尖酸刻薄。
收藏阑珊书院书画考试的作品差不多都成了杞县的风尚了,越是评语新奇刻薄的,越是受欢迎。(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 好苗子
考题很快出来,果然特别简单,要求画一幅人物画。
在场所有的人都可以做模特。
考官笑眯眯地开口:“也没别的要求,你们怎么画都行。”
另一个也笑:“是咱们老张负责评分,他的毛病大家伙没不知道的,画的人物越有特色,他越喜欢,评分越高,诸位学子看着办吧。”
一群学生哄堂大笑,气氛却轻松下来。
时间很充裕,就是精雕细琢,仔细思考揣摩,两天一夜也足够用的。
红尘也就不着急了,先招呼陆家护送她的下人和小猫还有小狸把书院的桌椅撤走,堆在墙角去,自带的桌椅都给摆放好,桌子是斜面的,上面多出一木夹,可以固定画纸。
又弄了一圈兔子皮毛的坐垫,塞在椅子上,整个人缩进去舒舒服服。
考场这边可不给提供笔墨纸砚,她正好得了一批新的,直接搬进来用。
其他考生也忙忙碌碌做准备,但她还是最引人注目,毕竟别的也留罢了,连桌子椅子都带自家的过来,未免太过分,好些学生都侧头观望。
老郭也立在后头,不觉腹诽:不知哪儿学来的穷讲究!
讲究不讲究的吧,反正考官闭着嘴一言不发,能书善画之人多洒脱,有个性的也多,所以在今天的考场上,考官们对考生的诸般举动,都是只看看而已。
这是靠真本事,众目睽睽之下。无论事前做多少准备工作,最后画出来的是好还是不好,都不会改变。
你可以使用上等的笔墨纸张。
你也可以坐在最舒适的椅子上。
不过画出来的东西,却不一定比只用普通宣纸作画的学生更好,考官这点儿眼力还是有的,不可能让外物影响到自己的评价。
只是有一点儿,在大周朝书画也极其风雅,只有风雅之人才能成名成家,用薛涛笺,十色笺写字。别人一看就从心里先高看三分。用澄心堂纸书画,别人会刮目相看,你画画之前首先沐浴熏香,有自己的一套规程。别人瞧见也忍不住会郑重起来。所以考生们自然而然都没少在外物上费工夫。也就是说,大家都很会装!
一时间,整个考场和京城文人聚会的春日宴也无不同。文雅之气四溢。
即便如此,考生们看红尘那气定神闲的架势,也暗自佩服,总觉得她装得极其自然,一点儿都不像在装。
准备工作做完,考生们还是要收摄心神,认认真真作画。
红尘也拿起笔,没标新立异,选了站在窗前看风景的张先生来画。
估计在场的学生里,起码有一小半要画一画先生,纯粹是这位张先生长得很有特点,比较容易画,他鼻梁高,五官深邃,头发半百半黑,穿衣服也喜欢宽袍广袖,衬得他仙风道骨。
红尘近来一直在学画画,在玉珏空间还拜了好几个先生,和眼下的绘画方式不同,她先学素描,比较写实,类似工笔画,后来还学了立体画。
如今她的水平不算很差,按照那些大能们的说法,因为一开始就有基础,学得也快,手还稳,现在怎么也是绘画老师的水准。
现在画人物自然难不住她,其实她也会画大家常常画的那种人物画像,线条柔美,注重神韵,可大家都这么画,她的水平也不是多高,画不出人家大家的风采,再说这次时间充裕,为了成绩更好看,她还是打算展示下自己的学习成果。
在家里自己画过好多次,做练习的纸光是烧也累得慌,但这还是头一次画给别人看,红尘十分用心,特别认真,神态也显得肃穆。
张先生没近前,只远远一看,瞧见她专注的眼神,就捋须而笑,扭头冲老郭道:“你还是别气了,我看这孩子不错,是个好苗子。”
老郭翻了个白眼没吭气。
张先生却越看越觉得好,人家来得晚,那是胸有成竹,人家讲究到自己备桌椅,那也是人家对考试认真对待。
自己用惯了的东西,自然用着更趁手,画画时也更舒服。
红尘果然用得不错,细细勾勒线条,越画越顺利,她在这一届考生里头算是显眼的,她一动笔,其他考生就都忍不住瞥上几眼。
只是像她这么画画,一开始还看不出什么!
洪文宾也画得特别卖力,他小时候家里条件还算可以,也不是说多么富裕,但到底可以支持他读书,那时候不敢说琴棋书画都学,好歹还请了个先生教了书画。
结果后来家里一蹶不振,不至于到吃不上饭的地步,却也是寅吃卯粮。
他到现在还记得,有一年家里到了夏天没新衣服换,他爹偷偷摸摸拿自己的棉衣裳去当铺典当了去,这才置办出一身不掉面子的好衣服,让他能穿着出去交际。
家里想练字,那都是要把字写得极小,一点儿纸张都不肯浪费。
如此艰难,却也有些好处,洪文宾自幼读书习字都很比别人更认真,能有机会练习画画,也是恨不得把全副力气都用上去。
这般下来,他的成就自然不差。
这一次考试,精神倍增,超水平发挥,他到觉得自己画出来的画,比教他画画的先生也差不到哪里去。
深吸了口气,洪文宾志得意满,四下扫了扫,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考生们终于画得差不多,渐渐能看出好坏,他看了看,到觉得自己的画差不多能拔个头筹!
然后一扭头,他就看见了蒋红尘。
蒋红尘显然也画得差不多了,正一只手拎着一盏天青瓷的小茶盏,另一只手捏着块儿点心,细嚼慢咽。
桌上的画纸还散发着墨香。
乍一看,洪文宾被吓了一跳。
半开的窗户前,张先生趴在那儿,一只手探出窗外,目光闪闪,脸上的每一处褶子,每一根发丝都活灵活现。
若不是人看起来太小了些,他几乎要以为那是个活生生的张先生了。
洪文宾心里忽然就升起一丝郁气,说不出的难受,再看自己的画,顿时觉得也没那么好了。
没事,那家伙也就画得形似了些,张先生的威严都没表现出来,如此轻佻,先生肯定不喜。
他这话也不错。
平常大家画人物画,大部分都会画得很严肃,甚少会出现嬉皮笑脸的情形。
眼下一屋子考生,画出来的张先生神态都差不多,要说差别,不过是有人画技更高明,有人画技差些。
洪文宾深吸了好几口气,咬了咬牙,还是不安。
他给自己找再多的借口,这会儿看到周围好些考生都偷眼看过去,目中都是浓浓的惊艳,他这颗心也放不下来。
这次考试对他太重要了。
所有考核项目里头,书画这一科是他最擅长的,也是一心要用来拿高分的。
其它的,骑射这科,他只能说骑着马能走一走,以前家里连马都没有,更没有弓箭,只靠着临考试之前花银子租借别人的练习了一个多月,哪里能指望高分?
琴艺还勉强,不过当年教他的先生说,他练习得再娴熟,也不过一匠人尔!
策论已经考完,他是写得中规中矩,可题目那么生僻,又是郭山长亲自阅卷,他早就打听过郭山长这人,性子桀骜,轻易不夸学生,到是被骂哭的每年都有不少,想从他手里拿出个亮眼的分数,那是千难万难!
洪文宾低下头,自己参加这次最终考核,就是为了要出风头,有了名气才容易出人头地。
只要这回的成绩好,无论是留在阑珊书院,还是借机攀别的高枝都不错,可谓进可攻退可守,他都为此考虑了好多次,但无论有什么想法,前提都是要先考出个出类拔萃的好成绩来!
越想,他越有点儿心烦意乱!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连到了吃饭的时候,洪文宾也吃得心不在焉。
他一直想,也许蒋红尘后面画坏了,她或许会画不好,奈何事情总不如人意,那人越画越让人心惊。
如此复杂的一幅画,她甚至有闲心精心地刻画窗棱上的斑驳阴影,可见是多么悠闲自在。
终于,张先生敲敲桌子笑道:“时间到了,来,诸位先生帮忙把咱们未来大才子们的大作收一收。”
考生们可不像普通考场那边那般混乱,先生开口,就纷纷站起身交卷子。
红尘揉了揉肩膀,也有点儿着急。
她外面收了一车宝贝还没盘点,再者,不知道所谓的任务奖励,那一袋子灵米种子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刚一收拾画卷,忽然有个黑影扑过来,哐当一声,倒在她的桌子上头。
“啊!”
浓黑的墨汁瞬间飞溅。
红尘手明,随手一挡,奈何这些都是墨水,流动的,她挡也没挡过来。
好好一幅画上顿时染了一摊墨。
考场里顿时静了静,红尘的视线绕过趴在桌子上,满脸迷惘的一个胖墩墩的考生,落在他身边不远处的洪文宾身上。
洪文宾脑子嗡的一声,极力镇定,脸上却依旧露出些不自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儿,忽然就伸出脚……他本来没想这么做的!(未完待续。。)
第六十五章 失窃
红尘眯着眼看着洪文宾,不过也就片刻,周围的学生们便嘈杂起来。
她那幅画说不上完全被毁了,可现在这个样子,怎么看也得不了高分。
一群人议论纷纷,老郭也急得脸上通红,却还是努力镇定:“没事儿,没事儿,不就污了点儿卷面,不算什么!”
张先生顿时飞了个白眼。
有一年考核,一个学生也是倒霉,不小心喷溅上两个大墨点,这丫看了一眼就给塞一边,还不让他给评分,说他几句吧,这位振振有词,什么运气很重要,他没那个运气便不能放入书院大门。
当时那么严格,现在这幅画上飞溅的墨更多,怎么就成了不算什么?
老郭也有话说——人家画得好!
张先生苦笑,画得再好也不行!
周围考生们也是叽叽喳喳,有幸灾乐祸的,也有人惋惜,红尘看了看时间,桌上的香还没烧完。
一般这种考核,先生们会提前一点点收卷。
她就随手拿了只小狼毫,蘸着墨汁,不慌不忙地又动起笔。
顿时,所有人都收声。
洪文宾嘴角蠕动了下,可他到底没说出不该让红尘再修改试卷的话,他终究还是有些心虚。
前面案台上的香刚刚熄灭,红尘就收了手。
窗前多出一个圆滚滚的大脑袋,怪模怪样的小人,一脸尖酸刻薄,半跪坐在地上。眼睛里泪水流淌,流到地上,变成漆黑的河,画法极为独特,线条十分简单,也画得特别夸张,五官都不成比例,可是看起来特别有趣,大家看一看画,再看一看洪文宾。哄然大笑!
谁都看得出来。这个小人儿就是他!
这么一改,整幅画的意境居然又有不同,一开始的画多正经,书院的先生倚窗沉思。或许在思考大问题。改了之后。变成先生训斥学生了。
瞧学生那模样,显见先生也有一条毒舌头!
张先生顿时乐了,一边乐。一边让人收了卷子,摇头叹息:“画法从没见过,实在独特!”
他刚看时,也吓了一跳,不过到底是书画大家,虽然惊奇,却仔细一看,一揣摩,就能看出红尘作画的技巧,他自己琢磨,也不一定画不出来。
可是对方这份巧思,确实让人惊艳!
其他先生也暗道——小姑娘脑子动得够快,画得也好,就算可能不太符合一般人对画作的要求,但书院收学生,尤其是他们书院,尤其强调学生的特色,若是所有考生的考题千篇一律,反而让人发愁懊恼!
一群人啧啧称奇,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发笑,一边笑还一边去看洪文宾。
不得不说,在一大片特别严肃的作品中冒出一个诙谐幽默的来,真是挺引人注目。
到是洪同学气得脸都绿了,没一会儿又通红,偷偷摸摸溜走。
红尘也没搭理他,和这种人计较没必要,再说,那个倒霉催的,趴她桌子上的胖小哥儿,看样子比她还小几岁,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大约被吓得不轻,眼睛红红的……事情弄大,她怕这孩子哭闹。
考试结束,卷子上交,红尘收拾好东西,就与这帮考生们一块儿缓缓离开。
大家有缘一起赴考,这次走在一起,就不免说了些话,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别说,红尘也很受欢迎,来与她攀谈的人,比和方晓英交流的还多些。
“咦?”
考生们没了踪影,张先生下意识地又去看了看红尘的画作,这一看就怔了下,嘴角微微抽搐。
旁边几个考官也走到这边瞧了一眼:“怎么了?”
“看看这纸,我好像有些眼花。”张栩张老先生揉了下眼睛,低声道。
“纸怎么了?”
“质量挺好的啊。”
“裁剪也没哪儿不合规格啊?”
几个考官七嘴八舌唠叨了几句,老郭眨了眨眼,咳嗽了声,忽然一拍桌子,扭头就走。
张栩也唉声叹气地走人。
“可惜了,可惜了!”
他们这幅表情,有个先生半晌回过神——“我的妈呀,用的是澄心堂纸,上好的!”
一群先生面面相觑,忽然想起自家当年得了一张澄心堂纸,收藏了十多年舍不得用,人家到好,随随便便拿来应付考试。
哎!
出了考场,红尘家自己的马车就在那儿等着。
是小莫驾着车来接她。
别说,虽然小莫有半张脸疤痕狰狞,可他气度实在好,周围虽然打量的人多,惊恐害怕的却不多。
“罗娘准备了些蜜饯,阿尘可以吃点儿。”
小莫撩开车帘,等红尘上去,也不问她考得如何,很随意地指挥小猫和小狸帮忙搬东西。
就是红尘去了一趟锦城的战利品,她总觉得自己随手捡回来的这个男人浑身贵气,看人家面对那些价值高昂至极的珍品,连眼神都没变一下,他若是和小猫小狸似的,根本不懂这些东西的价值也就罢了,偏偏他瞧在眼中还蛮喜欢,对最顶尖的一批珍品还多看了几眼,明明就是相当识货。
上了车,一边欣赏山边景色,红尘简单说了说她这次的行程,这一路上也确实有一点儿疲惫,离开书院,进了杞县,小猫和小狸都萎靡不振的。
红尘更是觉得浑身上下脏兮兮,她如今不比以前,富贵日子享受许久,早丢了吃苦耐劳的好习惯,不吃饭没什么,不洗澡真受不了,一行人就赶紧加快速度回家。
回到茶馆都没和那些客人们打招呼,先烧了热水。痛痛快快地泡了个澡。
洗漱完,从木盆里钻出,红尘忽然有点儿怀念她当年用的大浴室,更怀念她的温泉庄子。
温泉水滑洗凝脂,那种滋味最美不过。
把自己收拾干净,红尘才带着小莫收拾她得的那些礼物,里面最珍贵的是灵米种子,小心收藏好,她打算亲自种上。
小莫很淡定地按照红尘的意思,把那些个杯盘茶盏。各类摆件。都摆放在茶馆中去。
东西再珍贵,既然红尘觉得拿去换钱不太合适,那还是只有用上才不浪费。
要是把它们都塞在库房里去吃灰,真是没多大意思。
其中有一面铜镜。小莫到是拿在手里看了半天。想了想。端端正正地把它放在书房里的桌子上。
红尘扫了一眼,忍不住看了看小莫。
这人确实不一般,真识货!
镜子看着寻常。但它却是一面仙山镜子,还是供奉许久,颇有灵性的一面。
唔,就是她不认得,那面镜子自己还很‘害羞’,并不爱张扬,总是静悄悄一言不发,可屋子里这么多书一起朝着它奉承,也该知道这东西很是不俗了。
摆着就摆着吧。
就是这个小莫,总有一种极为强烈的熟悉感,好像在她记忆中最隐秘最隐秘的角落,有那么一个飘忽的影子。
只是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也无所谓!
随意摆弄珍玩摆件,红尘他们毫不在意,还挺轻松,却弄得茶馆好几个客人心神不定的。
客人里头不识货的便算了,最多觉得屋内摆设不俗,越发认为这个茶馆够档次,可那些识货的怎么可能镇定自若,几乎一下子变得斯斯文文起来,再也不敢放浪形骸!
偏偏他们紧张兮兮,还是要登门,登门的次数甚至比以往更多,尤其是请贵客时,似乎不来茶馆就特别没面子!
薛家小侯爷有一回来看见,眼睛都绿了,忍不住满心妒忌:“哼哼,你这么露富,也不怕招来贼?”
红尘笑眯眯地扫了一眼大门上的门神,再扫一眼后院藏着的大白虎。
薛柏桥:“……”
好吧,他懂了,人家还真不怕!
再说,能有这份见识的,不可能做小偷小摸的事儿,没有见识的,也认不出好东西。
别看摆放的文玩摆件都特别珍贵,但看起来却十分低调,尤其是大部分乃日常用品。
在这等小地处,难道还有贼会怀疑主人家随手用来盛瓜果的小盘子小碗,价值高昂?
没休息多久,小猫和小狸就盯着自家小姐回书房读书。
阑珊书院的考核还有好几门,罗娘她们虽然面上不显,可期盼之情还是很浓郁。
这次却很难清清静静地复习,和红尘来往的学生多起来,大部分都知道她开了家茶馆,离书院还很近,书院那些学生们也经常来喝茶,一帮子考生就干脆直接到她的茶馆读书。
这一来就更喜欢了,书籍多又珍贵,还能探听到阑珊书院好些内部消息。
那帮子书生们,甚至还有先生们,即便不泄题,哪个先生是个什么性子,都有什么喜好总能探听得清楚。
连洪文宾都来了,还每天必然要到。
别人不知他在考场上怎么陷害红尘的,红尘自己可知道,瞧见他大大方方出现,心里有点儿相信这位能考上科举,说不得还能做高官,在大周朝做官,心不够黑,脸皮不够厚,怕是做不了多久的。
太阳即将落山。
风有些寒凉,红尘自己煮了一碗姜茶喝,刚喝了一半儿,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叫唤声。
“阿尘,阿尘,小镜子死了,小镜子不喘气,你快来看看!”
“哎呀,错了,那不是小镜子,小镜子去哪儿了?”
红尘皱眉,虽然平时耳边就很难清净,可吵成现在这般到是少见,她循声找过去,找到摆放仙山镜子的书桌,就见桌子上的桌巾翻起来,把镜子给盖住了。
随手打开一看,她顿时愣住。
原来的位置上的的确确摆放一面古色古香的铜镜,可它却不是自家那个!(未完待续。。)
第六十六章 福祸
镜子仿得不错,似模似样的,问题是它究竟是不是自家的仙山镜子,红尘一眼就能看出来。
“小镜子没了!”
“呜呜呜!”
书房里所有有了年头,生出些许灵智的书本都鬼哭狼嚎。
红尘觉得这地方简直不能呆。
小猫和小狸他们满头雾水,罗娘那群女子听说此事,也不禁仓皇,到不是大家都看得出那面镜子的好处,也不知道这镜子有钱都买不到,而是茶馆丢东西这事儿,着实让人不安。
他们茶馆别看人少,可红尘一再强调,家里再安全不过了,上次出了个爬墙头的小贼,如今连墙头上,墙边上都布置了各种机关陷阱,再有人非请乱入,下场必须是头破血流!
可现在却招了贼,虽然不是在后院吧,书房从来也是防守要地,小猫和小狸还特别留意来着,东西说丢就丢,那怎么得了!
红尘叹气:“我一直觉得杞县民风淳朴,读书人更重声名,就没太在意,看来真该多雇几个人。”
读书人名声最要紧。
名声不好,要是在乡里挂了号,连书院都不能进,更别说科举,到时候便是想当个私塾先生,别人也不会把孩子往你那儿送,教坏了孩子怎么办?
正因为这年头读书人,至少志在科举的正经读书人,在外的道德水准都很高,只有名声差的官员,没有有失君子风度的学子。红尘才把自家书房开放,让人自在读书。
虽说放了孤本,比较要紧的几处,还是只让知根知底的客人进去,到底没什么好担忧的。
小莫直接过去翻阅最近的借阅记录。
放仙山镜子的书房在最里面,只让熟客进去,他一页一页看。
红尘站在书架前面,呆了半晌,扭头问道:“洪文宾是不是来过很多次?”
还真是。
小莫翻了翻,这几日洪文宾是每天必到。每次呆的时间到不长。还拿了个本子写写画画,各个桌子都坐过。
和红尘一起考试的那些学生们也爱来茶馆,平时拿本书,拿着笔墨纸砚。过来一边喝茶一边看书。或者聚在一处找个僻静地方讨论讨论问题。都挺惬意。
可洪文宾来得也太勤快了些,这家伙并不是喜欢凑热闹的性子,在考场就和好些学生关系不睦。更别说他还和红尘有龃龉,结果来乐茶馆到挺斯文客气。
事有反常必为妖!
小莫把洪文宾的名字折出一个印儿来。
红尘若有所思。
隔天,正好一众考生约好了去书院见先生,先生那有几本诗集相赠。
好像是他们去年一年积攒的,里头尤以郭山长的诗更气势磅薄,
洪文宾也在,一脸喜色,意气风发,到瞧着与以前阴沉沉的模样大不相同。
周围好些学生都大为称奇,前阵子瞧他百般不顺眼的几个,也不免变得印象好了一点儿。
红尘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他看见红尘,脸色顿时有些不对,不过到不似过去,一张嘴就挑刺。
打量了这位几眼,红尘皱了皱眉,低声道:“洪公子,请问一下,您近来可拾了一面铜镜?”
洪文宾顿时愣了愣,浓眉倒竖,斥道:“什么铜镜?难道我还缺一面镜子不成!”
红尘忙一摆手,失笑:“别急,没有便罢了,我就是问问而已,那东西在茶馆遗落了去,才找到过的几位客人询问一二,洪公子千万别动怒,只当我没问便是。”
其实她真没说什么,反而是洪文宾的反应有点儿过度,他显然也反应过来,忙收敛神色,大大方方地拱手行礼致歉:“抱歉,是我态度不好,实是这几日功课重,又担忧考核,到有些心烦意燥的!”
周围几个学生也好奇地探头:“小姐遗失了东西?可要紧么?。”
红尘一挑眉:“那到没有,不值什么,不过我担心那东西有点儿邪性,怕有哪位客人无意中拾了去,再给家里招祸。”
问了几句,闲聊片刻,大家都忙着回去温习,就分到扬鞭。
回了茶馆,那边罗娘她们研究假镜子都研究了大半日,找真镜子也找了大半日,还是找不着。
小莫一看她的脸色,就道:“看样子小姐已经有了眉目?寻到东西的去处没?”
红尘蹙眉:“……此事不好问呢,所谓捉贼拿赃,我们没抓个正着,哪怕怀疑也不能乱说。”
坏读书人的名声,那就是毁人前程,不是闹着玩的。
他们那仙山镜子见过的人少,见过之后能分辨真假的更少,就算在什么人那儿找到另外一面一模一样的,也不可能证明对方那儿的镜子就是你那一面。
“看来咱们这个闷亏是吃定了!”
小莫挑眉,冷淡地道。
吃不吃亏的,红尘到也不特别放心上,人活在世间,总要吃亏,每个人都是在吃亏中成长。
“可这事儿不管,问题很严重啊!”
那面铜镜的确是好东西,但也要看是在什么人手上,已经认主的宝贝,落入敌手,只会招祸!
“我不懂这些,就是真出什么乱子,那也是小偷自作自受,小姐乃是苦主,何必多操心!”
红尘叹了口气:“希望拿走它的人不识货只是求财,当古董卖了算了,要是个识货的,再想着摆一摆什么风水局,那恐怕也只能巴望他福星高照,老天辟佑!”
他们在那儿说话。
罗娘一行人都围过来,满头雾水:“丢的镜子很要紧?”
一面铜镜而已。
红尘笑道:“唔,放在咱们这儿肯定不要紧。可要是落到别人手里,确实挺要命,若是个进取心特别强的,那恐怕就更要命了。”
几个姑娘顿时愕然。
小莫摇摇头,慢吞吞招招手,叫了小猫他们出去,安抚了罗娘几句,哄着一群女孩子赶紧去睡觉。
太阳都下了山,天也晚了。
红尘拢了拢身上的大氅,也回去歇着。不过临走前。还是坐到桌前写了张‘寻物启事’。
也没写别的,就写她遗失镜子一面,有拾取的速速归还,再写此物不祥。最好不要过多接触。简单清晰明了。招呼小猫拿出去贴上。
小猫看自家小姐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一点儿奇怪。
谁都知道镜子不会自己长脚跑,那东西都没人动。昨日中午小莫才对着看了半天,还拿抹布细细擦拭,晚上就不见踪影,这要不是他们自己人动的手脚,肯定就是外来人偷走了,难道贴张纸,人家就能主动送回来?
只是主子让贴,那就去贴得了。
这一晚上,红尘睡得踏实,罗娘她们心中却稍微有一点儿不安,主家毕竟是丢了东西,多少还是担心……她们不是觉得小姐会怀疑到她们头上来,事实上,要不是小姐说,恐怕没人会把一面破铜镜当一回事儿,但大家得小姐垂怜,有容身之处,得以安身立命,小姐还在努力帮她们获取真正的大自在,家里却出了这等事,谁又高兴得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
红尘吃早饭就见罗娘脸上有黑眼圈,眼珠子一转便知道她还发愁呢,不觉笑道:“哎呀,你想那么多做什么,有工夫赶紧多温习温习功课,我不是准备了一本科举密卷,上面所有标出来的头一等的好文章,你们都拿去背。”
罗娘:“……”
也不知道自家小姐是从哪儿整理出来的文集,她们一开始不懂,后来拿上面的作者名问了问茶馆来的几个老先生,才知道这些文章都是历朝历代前三甲,还有排在前列的进士的科举文章,只汇总了最出类拔萃的。
这还不算,另外一本甚至是四国的名宿大儒们的大作!其中不乏大周朝历次科举取士考官的作品。
如果换了哪个要参加科举的考生,恐怕愿意出一千两银子买上一本回家收藏。
东西实在有用,给她们用有点儿浪费。
“你们底子太薄,平时就多背多看,看得多了,自然就能学着写。”
罗娘就只好端着碗一边吃饭一边去读书了。
接下来几日,红尘也没心思顾忌一面古镜,正经要去考试来着,剩下的琴艺,骑射几门考核,她都做到自己能做得最好了,反正考官们面上没有喜形于色,却也目有赞叹之意。
尤其是骑射这一门。
马匹都是书院饲养,考生去挑选,结果红尘一来,所有的马都往她身边凑。
红尘没挑完之前,别的学生就是挑好了马,也死活拉扯不走,连骑射教习自家有的那匹野性难驯,从不与人亲近的宝马,都过来叼着红尘的袖子撒娇,气得那位教习恨不得直接拿把刀把它宰了吃肉!
当初买这匹马,他花了一大半的家业,买回家更是恨不得睡在马房里和自家的爱马亲近,熬了一年多,总算是养熟了,现在可好,遇见个漂亮小姑娘马上就甩掉主人!
骑射这一科一过,虽然红尘遥遥领先,书院的宝马们见了她就和见到亲人似的,可骑射教习还是忠心希望考官们眼瘸了,别让这位进书院大门。
他怕这位一来,自家爱马保不住啊!
基础的科目一一考完,除了不知道山长会不会冒出新鲜念头,再来出一个附加题目,就剩下个面试,一群考生都放松不少,出了考场就走在一起叽叽喳喳。
“咦,这几天洪文宾气色不太对!”
胖哥儿扫了一眼,发现今天明明考的是骑射,洪文宾却脸色青白,身上穿着件又厚又重的大斗篷,还似乎冷得不行,瑟瑟发抖,看人都不抬头,只翻一翻眼皮。
怪吓人的!
“这些日子也见不着他,他好像也没参加咱们那几次聚会吧。”
一行人议论了几句就算了。谁也懒得管别人家的闲事,洪文宾要是一直萎靡不振,其他人考试还少了个竞争对手。
红尘心里有点儿谱,可人家自己找死,跟她没干系,她也犯不着去上赶着献殷勤。
她不打算管,没几日过去,家里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多谢。”
白胡子仙风道骨的老半仙,客客气气地冲小猫道了声谢。
小猫脸上一红,又给他多添了一盘蜜饯。
老人家和小孩子一样。还挺喜欢吃糖。
红尘哭笑不得:“王半仙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别来无恙!”
王半仙一等小猫走,立时把那副从上向下看,从左往右看都像神仙的脸给收起来,端了一会儿。忍不住扑通一声扑过去抓住红尘的衣角:“高人。千万给我救救场!”
红尘失笑:“我掐指一算。你从杞县梧桐巷来。”
王半仙瞠目结舌,猛地拍了下大腿,竖起大拇指叫道:“真高!”
有什么高的。洪文宾不是本地人,一来就在梧桐巷赁了房子。
这货身上带着个银饼,那样式就京城人喜欢制作来储藏银子,杞县从京城来的,还要找半仙平事,她第一想到洪文宾,即便不是,住梧桐巷的可能也有六成以上。
他老人家又是从东北方向来,机会就更大。
当然,猜错了也无所谓。
“前几日洪家求到我头上,说是他们家公子中了邪,晚上老感觉气闷,还做噩梦,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背后盯着他,谁劝也没用,夜夜点着灯煎熬。”
王半仙有点儿不好意思。
“我觉得可能是压力太大出现的幻觉,求个护身符,喝点儿符水,心里一轻松便不药自愈,没想到不光没好,我,我也……”
他是一看不好,随意拿话应付了几句撒丫子就跑,直接就奔到茶馆来。
红尘扬了扬眉,这有点儿意思。
旁边有本泛黄老书抽动了下书页,惊讶道:“还真有人敢把别人家的仙山镜子拿过去直接用?瞧这意思,不会供奉到文昌位,还布置了什么要命的风水局吧。”
红尘眨了眨眼,扒拉开王半仙的胳膊,轻声道:“你不用理会,先回去。”
“哎?”
王半仙顿时哭丧了脸,“红尘小姐您可不能不管,我上有老下有小,就靠这么点儿坑蒙拐骗的本事混口吃的,若是这回坏了名声,我又得跑了,您瞧瞧,老夫都这么一大把年岁,您忍心让我四下奔波,连点儿安生日子都不能过?”
“放心,不出数日,洪家那位公子哥儿必然会好转,说不得就得把功劳算在你头上!”
王半仙是半点儿不信。
可他死求活求的,人家就笑盈盈让他害怕就先躲着些,什么都不管,他也不敢真撒泼,只能一步三回头走人。
却不曾想,没多久果然是没事儿了。
洪文宾又精神焕发起来,诗词考试当日,文思泉涌,简直超水平发挥,好几个考官扫了眼他的卷子,都连连点头夸赞。
不止如此,这段时日他这家伙参加了好几个文会,都一鸣惊人,才名远播。
连杞县有名的青楼名妓月凤姑娘,一连三日唱他写的词,一颗柔情似水心都搁在了他的身上,屡次留他过夜,惹得不知多少书生公子嫉恨有加。
“洪文宾那厮难道就不用温习功课的?过一阵子面试,考官还不知出什么稀奇古怪的题目,他到自信!”
本来和自己差不多,比自己高明一点儿也有限的人,忽然肆无忌惮地大出风头,其他考生当然心里不痛快。
这日天气不错,一群学生照旧坐在茶馆花园中读书品茶,偶尔闲暇,就免不了要念叨几句。
“人家怕什么,听说他传出来的几首词都要传到外面去了,真说得上声名远播,前几日还听他吹嘘,说可能不想读阑珊书院,要去京城,不读国子监,还有好几家书院能选。”
红尘坐在一旁,没有插言,只是听一听。
这次的考生年龄最大的也才十七岁。最终考核的规矩,只有十八岁以下的学子才能参加。
好像一开始朝廷令各大书院定下这样类型的考核,是因为当年北燕那边连出了十几个堪称妖孽的天才,十五六岁的年纪,便文可安邦,武可定国,个顶个出类拔萃,大周也眼馋,为了选拔少年英才,让天才有露脸的机会。到现在最初的原因已经不可考。不过年龄限制到一直保留。
所以如今坐在这儿的,全是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朝气蓬勃,也更自傲。更喜欢竞争。要是这会儿出风头的换个让所有人心悦诚服的也就罢了。洪文宾偏偏不能服众,没那么强的魅力,一时间闲言碎语很多。也就是很正常的事儿。
正看他们闲聊,小猫又领着王半仙坐到这边凉亭处。
红尘瞄了他一眼,他便连忙赔笑,压低声音道:“红尘小姐,您跟我说句实话,洪公子那事儿正常吗?我这心里一点儿都不安稳。”
“哦?”
红尘挑了挑眉,“不是都好了,最近提起杞县才子,洪文宾堪称第一!”
就是这样才让人心惊肉跳。
王半仙六爻只是知道点儿皮毛,但他江湖经验丰富,行骗至今也有个十几年了,很少坏事,在他看来,那日于王家感受到各种不妥当的气息不是假的,现在王公子好转的莫名其妙,一定有问题。
红尘乐了,一招手让这家伙附耳过来:“你要胆子够大,还想赚一笔,就去吓唬吓唬洪文宾,告诉他,他要是再不改过,继续下去,不出半月,必然惨遭厄运,死无全尸。”
“啊?”
王半仙愣住。
糊弄走了这人,小猫和小狸都特别好奇,齐齐追问自家主子说的是真还是假。
他们最近也跟着读书,小猫瞧主子如此灵,也想学一两手相面算卦的本事,虽然本身无灵气,一点儿学不会,可还是爱听这些乱七八糟的闲杂故事。
红尘耸耸肩,声音也不算多轻松:“我猜测,那位若低调行事,安安静静在家等考核结束,说不定能熬过去,一举夺魁也不是毫无希望,但他四处张扬显摆,福运消耗太快了,绝对撑不了太久。”
“福运?”
红尘叹了口气:“在我们这些看来,一般人的福运都有限度,年轻时福气大,年老就可能福薄,在一件事上有运道,下一件事便有可能倒霉,虽说祸福难料,人和人的福气厚薄不同,也能利用外物借用外力使得自己福气增长,但洪文宾的欲求那么大,还这般立竿见影,无论他是用什么法子达到的目的,一定会折损他自己的福禄,我觉得他马上就要倒霉了。”
小猫和小狸听得沉默下来。
若真能如自家小姐所言,到是一桩好事,至少一个人可能不会一辈子都吃苦受罪。
时间一日日过去,很快到了面试这一天。
罗娘她们一开始都不怎么紧张,结果到了最后时刻,她们到紧张起来,一个个围着红尘打转,盯着她换了两大箱子衣裳。
“我听说郭山长面试时特别严苛,你的每一句话,都必须小心翼翼,他会在提问题时给你埋下各类的坑,只要稍微出点儿错,他就完全不给面子,直接把人骂得狗血淋头!”
有关这类传闻早就在杞县人尽皆知了。
红尘笑了笑,最后还是穿的那身普通的粉白的棉布春装,外面罩了一件小小的斗篷,只戴一支珍珠发簪,衬得她嫩的很,正如真正十多岁少女般鲜活。
打扮齐整,红尘哄了哄平安,又拎着两只长了一大截的小老虎和小豹子玩了会儿,便乘车而去。
考生们都来得挺早,可到了面试时间,居然还没有杂役过来领路,整个书院东堂空空荡荡。
等了好一会儿,张先生才晃晃悠悠出来露面,招呼他们所有的考生都进入大堂。
里面摆着一圈椅子,前面一圈,后面一圈,张先生挥了挥手,就让他们自己找地方坐下。
虽然所有考生本能地想争前排的椅子,但大家还是很有风度,并未出现任何争抢的行为。
这毕竟是面试,谁也不希望失礼。
红尘看来位置都差不多,坐哪儿也没问题,随意挑了一个就坐下,然后郭山长就出现了,一走到中间坐好,半晌没说话。
考生们紧张地屏住呼吸。
郭山长皱着眉头,凝眉苦思许久,看样子正在思考大问题,考生们额头上汗水淋漓,许久方听他轻声道:“再过半个月我要进京和国子监的老头子们一块儿出科举试题,你们都给我想想,我上路时该带点儿什么,有没有什么该注意的。”
满座的学生都懵了下。
所有人面面相觑,脑子飞速地运转,都在想山长究竟想考他们什么?
各种五花八门的思绪在脑子里翻飞。
红尘不急不缓地开口:“先生需要准备得东西不多,国子监想必都会备好,到是您去年新作的那一本诗集该带着,正好让国子监的学子们学习学习。”
“……不过永安近来不大太平,上个月午门外砍了十多颗人头,都是卷进了张相爷遇刺的案子里头,大牢里还关着二十多位朝廷命官,国子监虽然看着没有牵扯,可里面的学生多是权贵子弟,想必很难完全置身事外,您这会儿非要进京,那最好别住国子监的宿舍,在外头赁房最佳……”
她在那儿颇为闲散地说话,也不急迫,更不至于滔滔不绝让别人插不上话,却让一帮考生半天回不过神。
实在是人家说的那些,衣食住行方面还能跟上,到了朝中各项事务,那是听也听不懂的。
郭山长眨了半天眼,后面为了打击考生,做得那一系列的准备通通没用上。
只是,他还挺高兴的。
所谓面试,确实只是聊天而已,通过聊天,看他们的反应速度,看他们的知识储备,看他们视野够不够开阔,是不是只会读圣贤书!
当然,只会读书的也能过关,只要你知道扬长避短。
但每一次面试,他都找不到一个能什么都不想,他问什么就答什么,还答得很有意思的考生,今天终于有了。
红尘的回答,轻描淡写,却包含了丰富的内容,至少能说明她见多识广,连朝政也看得清楚。
她这样的表现,也许不是最出挑的,却绝对让他满意。
等到一众考生终于回过神,也只能努力跟在红尘同学后头随意说几句,光彩大减。
郭山长却聊天聊得甚是愉快,差不多谈了一个时辰,他扫了几眼座位,才一皱眉道:“咦?好像少一个人。”
考生们停了停,一个圆胖的小子才支吾道:“山长,洪文宾没来。”
红尘早就发现洪大公子不见踪影,不过她心里有数,那位也确实应该来不了了。
考试没有等考生的规矩,郭山长也没说什么,就在考生们连面试是不是开始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笑眯眯地结束了他的面试。
“诸位同学,我猜你们现在最想知道,今年的考核有没有附加题,题目又是什么?”
废话。
一众被玩得脑子还有些木的学生们不吭声。
郭山长很高兴地捋了捋他那一嘴大胡子,张开嘴:“我……”
“红尘小姐……红尘小姐,你们让我进去,小姐救命啊,人命关天!”
门外传来嘶声裂肺的喊声,一下子就让郭先生的话又吞回了肚子里头。
一众考生扭头,气得恨不得把门外抓挠不休,拼命想往屋子里冲的女人痛打一顿。
有几个男孩子却惊道:“这不是月凤姑娘?”
杞县赫赫有名的那位花魁嘛,女子大约不知,男人们,包括郭山长在内,要说不认识,那肯定是装的。(未完待续。。)
第六十七章 鬼故事
月凤姑娘是杞县蝶楼的当家花魁。
别看她是在这等小地方,按说与江南那等风流所在没办法比,可架不住人家是蝶楼的人。
蝶楼在大周朝有八十座。
每一个楼子里的姑娘,那都是色艺双绝,而且清高无比,寻常人别说一亲芳泽,就是想多看几眼也不行。
不但如此,这些姑娘们还多有绝活,就像柳小曼的琵琶,宋诗诗的剑舞,王安娘的小蛮腰男人一见便**,赵燕儿能在人的肚子上面翩翩起舞。
当然,那说的是京城或者江南的蝶楼,杞县可有一个月凤姑娘,能诗能文,能弹琴能唱曲能下棋,玉面桃腮,容貌端丽,就算是相当出挑,不能强求太多。
月凤也确实有骄傲的资本,可她渐渐老了。
她十五岁时,达官贵人登门也敢婉拒,她十八岁时,碰见个英俊秀才也能不给面子。
到了她二十二岁的今天,她该找个良人,给自己一条后路。
月凤心里是明白的,她与京城那些名满天下的前辈们不同,她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也不想有那么大的能耐,真和那些人一样,终日勾心斗角,为了那些个前朝旧事,舍生忘死,或许哪一天就大祸临头,连个善终都保不住,便是锦衣玉食地享受了荣华,又有什么好的!
能有一个有才有貌,配得上自己的男人,赶紧抓住,过些家长里短的平常日子才是正经。
然后她就抓住了洪文宾。
洪文宾家里穷。有上进心,还有非凡的才能,最要紧的是,他家境败落,落魄至此,在杞县没根底,等将来他能出人头地去了外头,就再没人知道她月凤曾经在楼子里面呆过。
虽然年纪小了几岁,可无论怎么看,洪文宾也是上佳选择。至于担心什么人老珠黄之后……要是担心这个。除非找个村夫,否则一辈子也别想寻个男人嫁出去。
女人能有几年的好韶华,永远会有鲜嫩的小姑娘诱惑着身边的汉子,他就是将来瞧中几个小的也无妨。男人都是一个德性。能不能过得痛快。端看自己本事如何。
月凤姑娘手段尽施。
她这样风月场合的女人,糊弄一个才不到十八岁的年轻书生,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
事情也果然如她所料。洪文宾渐渐上了钩,这才几日罢了,就山盟有约。
洪公子也一日比一日更显得出来拔萃。
这一日却忽然出了事。
她照例在自家的‘闺房’里陪洪文宾喝酒,整个人温柔中带一点点的冰冷,这是和她曾经见过的一个姐姐学的,虽然只是学到了皮毛,可她那位姐姐能哄得京城无数达官贵人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争风吃醋,她学来哄哄洪公子,绰绰有余了。
洪公子果然兴致极高,一首又一首的诗词吟诵出来,有些固然只是一般,可架不住数量多,且也不是特别差。
她找人给编了曲子,弹唱出来,拿出去也能得满堂喝彩,至于那些客人们喝彩的是词曲,还是她这个人,又有什么好计较的!
月凤姑娘温柔多情,洪公子情深意重,两个人饮酒作乐,兴致上来,月凤姑娘难得情浓,就留这位俊俏公子住了一宿,却不曾想,第二天醒来,洪文宾的眼睛居然看不到了,成了个瞎子。
一开始他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是醒得早,天特别黑。
这年头,大家晚上视力好的没几个,洪文宾到了夜里,也是连点儿光影也看不见。
可等月凤姑娘起身梳妆,一身雪白长袍,在他面前转来转去,他的眼珠子都不动弹一下,两个人都发现事情不对,洪文宾也知道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登时吓得浑身冒虚汗。
月凤忙派人去请了大夫。
大夫来了一拨又一波,全都束手无策,洪文宾又气又怕,整日发脾气,动不动就砸东西,还不敢让消息流传,生怕外人知道。
大周朝科举取士,别说瞎子,就是五官哪儿长得不匀称,那也不能得中。
当年一怒之下起兵谋反的黄莽逆贼首领,薛天王不就是因着一张脸上长了个痦子,结果连个秀才都考不上,白白苦读十余年,这才绝了念想,吃起反贼这口饭。
洪文宾的情况越发的差,没过两日,不光是眼瞎,连身子也渐渐麻木,四肢都不大能动,整日瘫在床上,又过了没多久,居然屎尿**,完全不成样子。
他家里不富裕,治病拿药的钱,都是月凤给出。
楼里的姐妹们都说她月凤有情有义,可这姑娘心里苦啊,谁都知道她倾慕洪文宾,这会儿人家落难,要是她随手就把人扔了,那她还要不要名声!
别说什么**无情戏子无义的话,像她这样的花魁,必须有情有义。
再说,洪文宾气急了都叫嚣,说是在她这儿得的重病,说不得是她给下了毒,这种罪名,区区一青楼女子怎么敢背!
她就盼着洪文宾能赶紧好起来,结果这一日,几个大夫诊脉过后,私底下偷偷摸摸跟她说,洪文宾疑似得了——花柳病!
虽然还不敢确定,可月凤顿时如遭晴空霹雳!
这话要是传扬出去,她都不要活了。
正愁得恨不得一头撞死,洪文宾身边照顾他的书童说了几句话,说是他家公子前些时日不大好,可能中了邪,找来位特别有名气的半仙。
半仙把邪祟给驱除了,却言明可能没去根,而且说了一大堆吓唬人的话。
“那位半仙说,我家公子福报来得太快,恐容易招祸。给低调行事,近来不要出门才好,结果我家公子没在意,只觉得自己哪里都好,是这一辈子最快活,脑子最清明的时候,一心一意要扬名立万,现在病成这个模样,也不知是不是招了什么脏东西!”
月凤一听,心里虽然不大信。可洪文宾中邪。总比在她这儿染上什么莫名其妙的病更稳妥些。
她在杞县人脉极广,想找人肯定找得到,王半仙让她堵住跑不了,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就把红尘给卖了。
说来巧合。正赶上红尘面试这一日。洪文宾病得更严重,打摆子,吐白沫。整个人都不成样子,月凤也是一下子晕头转向,去茶馆找不到红尘,居然追到书院。
阑珊书院里于是就闹了这么一出,让考生考官们一起看笑话。
红尘嘴角抽了抽。
月凤一番倾诉,把前因后果都说了,泪痕点点,一身愁绪。
“还请红尘小姐发发慈悲!”
乍一看,这位是满脸焦躁,可仔细一打量,就能看得出隐藏在眼角眉梢间的不耐烦。
想必如花佳人,也不乐意伺候病号,今天闹这么一出,别不是想把麻烦转嫁到红尘头上!
“阿尘,你可别沾手,一听这情况就不妙。”
显然,其他考生也不是傻子。
还有没被美女给迷昏头的几个考生就嚷嚷道:“你那意思是洪文宾生了重病,月凤大家有情有义,那给他寻几个大夫是正经,我们还等着面试,找红尘同学做什么?”
“就是,大家若是银钱不凑手,不如我说一声,咱们给他捐一点儿便是,既然能齐聚一堂,同赴考场,也有同窗之谊,别的我们帮不上,送些银钱也算尽了心。”
月凤脸上一苦。
红尘心里忍不住冒出一点儿笑意。
看来洪文宾确实不讨人喜欢,这些同学们连面子情都懒得给他,不过也怪不得这帮人冷血,实在是那位不爱和大家一起玩,陌生得很,见面还喜欢挑刺,总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再加上多多少少有一点点记恨,现在有此表现,再正常不过。
红尘这会儿也的确没理会,用不着她理会,书院那边的杂役,护卫连忙赶过来,客气有礼,又十分坚决地将月凤给请走。
正面试呢,这是相当严肃的事儿,怎能容别人捣乱?
月凤一路哭哭啼啼,被她家丫鬟护着进了蝶楼,一回自己的卧房,这才收了哭声,忙拿热帕子抹脸,又敷了敷眼睛。
她年岁不算很小,到了该保养的时候,平时就十分注意自己的容貌。
“小姐,洪公子怕是靠不住了。”
小丫鬟替自家主子打散了头发,又给她往脸上盖上一块儿热毛巾轻轻按压。
月凤哼了声,心里也有点儿难受。
“罢了,再找便是。”
只不过她恐怕要病一病才好,顺便帮忙送封信,让洪文宾的爹娘赶紧过来伺候他们儿子。
“可惜了,这短短时日,怕是耗进去百十两银子。”丫鬟皱眉,这看病抓药要钱,吃吃喝喝要钱,给人送信还得花钱,纵然自家主子不缺那么点儿银子,可也太亏!
主仆两个心疼不心疼,没别人知道,这边,看了一出好戏,郭山长的眼睛到是闪闪发亮:“近百年来,怪力乱神的传闻层出不穷,奈何我五十年从未见过,附加题有了,诸位同学每人给我写一个真实鬼故事,越真实越好,能让我从中看到鬼怪的,一定满分!”
一众考生:“……”
还好,听说前年的附加题是去乱葬岗睡一宿,比一比谁的胆子大,和师兄师姐们相比,自家得的这题目,就不算什么了。
问题是,阑珊书院有如此不靠谱的山长,整日这么玩,怎么还不倒闭?
红尘回到家,刚一进门便听见耳朵里一堆杂乱的声音,满书房的书灵们似乎都急着要去找小镜子。
以前也没见它们对别的同伴太上心 ,这次丢了一个,到显出情谊。
红尘估摸着,这回洪文宾该吸取教训,能主动把东西给她送回来,干脆就写了封比较直白的信,让小猫送去。
小猫去了没一会儿。回来耷拉着脸,那张面上就写了两个字——郁闷。
“洪文宾那混球死活不认账,还讽刺咱家小姐,说咱们是穷疯了,死乞白赖地冤枉他,还说什么要是茶馆随便丢掉点儿锅碗瓢盆都怀疑客人,那肯定没人敢来咱们这儿喝茶!”
红尘耸耸肩:“罢了,找不回来就找不回来。”
她确实没证据,再争执,恐怕会很麻烦。
小猫嘴唇动了动:“我是悄悄送的信。可洪文宾一发火。蝶楼那边的客人都听见了,很多议论,唔。”
红尘顿时明白,怕是有人嚼舌根。说了些茶馆欺客的闲话。好在洪文宾这人不靠谱。书院那边的学生们,应该不至于有太大误会。
既然那人作死,她想了想干脆等以后再说。自己的东西有灵性,一准丢不了,此时她也忙,忙着和一众考生一样,憋在书房里认真写一个鬼故事出来,没时间管旁的事儿。
大周朝的话本里头,其实志怪传奇类的有很多,什么狐女报恩嫁贫寒书生,什么某某女儿婚丧黄泉梦游地府,还有夜半读书女鬼来红袖添香。
但很明显,要真随意写一写,能不能过关不好说,肯定得不了高分。
据她所知,参加考核的那一群考生文笔都不坏,写出来的文章也是声情并茂花团锦簇,红尘以前可也没写过这种文章,具体该怎么写,还真得琢磨琢磨。
玉珏空间里那群大能们听了却是开怀大笑,给她推荐一堆书籍,全是鬼故事。
红尘翻开看了几篇,也不禁浑身发毛,甚至隐隐约约,老觉得身边有什么怪异的东西存在。
“家里可别真有鬼!”
老参:“……”
鬼虽然没有,可一屋子稀奇古怪的物种在,也没见她害怕什么,半夜起床上厕所都要抱着小茉莉陪,害得小茉莉天天嚷嚷鼻子不舒服,总闻见臭味,这会儿到怕了鬼?
不过这故事还挺好看的,也很有用,红尘读得欲罢不能,觉得这些故事里的鬼怪到更像人些,只是比人更纯粹,无论是善还是恶,总是直来直去,掩卷沉思,不觉怅惘。
也有的鬼怪怕人,被人欺骗,被人利用,它们也都有红尘俗世的烦恼。
恐惧之余,到感叹多些。
小莫偶尔瞄了几眼,也喜欢上了,干脆也闲来无事就窝在书房和红尘一起读。
这日看到一篇,说是无间地狱中,有一城池,名为‘枉死’,里面的鬼怪都以同类为食,凶残狠辣,毫无温情,哪怕是好人化的好鬼,进入里面不久也要变成怪物,小莫读了沉默许久,忽然道:“有点儿像咱们大周的南域流放之地,流放过去的人百分之九十活不过三年,能活下来的不是变成畜生,化作厉鬼,就是拼死逃了出去。”
红尘看他脸色木然,眸中却有一丝晶莹,随手拿了块儿点心塞了他的嘴。
甜甜的滋味入口即化,滋润了舌尖,小莫就笑起来:“小姐可想好了要写什么?”
“唔,再想想,再想想。”
红尘趴在桌子上凝思苦想,还没动笔,外头小猫就躲躲藏藏地进来,哭丧着脸道:“小姐,有个老头,还有个老太太跪在咱家茶馆门口,我们赶都赶不走,他们这样子,咱怎么做生意?”
还没出门,就听见罗娘满腔怒火地呵斥:“你们干什么啊!要是客客气气地送上帖子登门求见也就算了,现在这么做是个什么意思?我家小姐该你家的,还是欠你家的,你非让她沾上坏名声,告诉你们,没门儿!你们自己不吭声,我们小姐才不知道外面是有猫还是有狗!”
薛柏桥正好过来,围观全场,也怒道:“儿子病了去找大夫,到人家茶馆做什么?真以为自己在这儿跪着逼迫,就能逼得人家小姐耽误书院考试的时间跟你们去胡闹?”
这一双老人面面相觑,踉跄地站起来,一时手足无措,忍不住放声痛哭。
尤其是老太太,哭得嘶声裂肺,捶胸顿足。
“早知道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该让他独个儿离开京城!”
老太太本也是个体面人,一头银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衣服虽然旧了,也浆洗得极干净,还用野花之类熏过,带着一丝清香味。
洪父呆愣半晌,老目含泪,长叹一声:“都怪我不好,生了一场大病,把家业都给败了进去,早知道该让我去死,也省得孩子连读书也舍不得在京城读。”
洪文宾是二老的老来子。或许娇惯。却是真心疼爱。
红尘和小莫出来看了眼,她一开始没多大感触,洪文宾那小子自己作死,关别人何事。可两位老人家这么一哭。她到有点儿心软。
罗娘她们见多了人间疾苦。还怪这二人胡搅蛮缠,给自家主人添麻烦,红尘却最羡慕人世间的慈爱父母。她就从来没得到过亲人毫无保留的感情!
对于一片真心的爹娘,她还是愿意给予一份尊重的,再说了,仙山镜子也该收回。
那镜子可不是一般的东西,人家专门送给她,她要是弄丢了,实在显得不太礼貌。
红尘想了想,走过去冲洪父道:“我就跟你们去瞧瞧,不过不敢保证有用。”
洪父连连道谢。
“还是别谢了,许以后你会后悔,觉得我不该过去。”
老太太摇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老人家都信神神鬼鬼的事儿。
红尘让小莫驾着自家的马车,送他们三个去梧桐巷,到门口一看,阑珊书院郭山长的车子也停在外面,进了门,果然郭老也在。
他老人家看见红尘,显然也吃了一惊。
“你怎么没在家做我那道附加题,跑这边做什么?”
洪文宾没能参加面试,他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山长,登门拜访下,瞧瞧情况自然应当,可看见红尘,他这心里又有些不高兴。
说白了就是又傲娇了下,总觉得自家的考生们都该把自己的话当金科玉律,万分重视。
红尘客客气气地见过礼。
洪父满脸急色,他儿子都成了现在的模样,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山长先生的。
老太太近乎用拖的,愣是把红尘给拖进卧房去。
房间里门窗紧闭。
洪文宾躺在床上,面如金纸,这才短短时日,一张脸就瘦得脱了相。
在睡梦里他也不安稳,眉心跳动——“不,不要吃我!”
“我的儿!”
老太太心都碎了。
红尘走过去看了看,忽然抬起手,啪啪,甩了他两巴掌!
老太太愕然,猛地搂住儿子回头:“你,你……”
“醒了。”她一笑,指了下洪文宾,老太太扭头看了眼,果然见儿子眼皮抖动了下,眼睛睁开一条缝,只是目光呆滞,瞳孔浑浊,确实像瞎子。
即便如此,老太太也大喜,他们来了一天多,也喊了,也叫了,也找大夫看过灌了药,根本什么用都没有,儿子完全没有知觉,早知道打就能醒,别说两巴掌,十巴掌她也狠得下心。
“儿啊,你怎么样?哪儿难受?”
洪文宾眼泪哗啦就落下来,哭道:“娘,有怪物要吃了我,好疼啊,娘!”
红尘揉了揉耳朵,连忙打断这母子俩感人肺腑的交流:“洪文宾我问你,你是不是拿走了我们茶馆的镜子?”
洪文宾顿时收声。
洪母满脸迷糊,搂着儿子诧异道:“什么镜子?”
红尘不理她,只盯着她儿子,脸上也露出几分不耐烦:“我的耐心有限,你要是还执迷不悟,就抱着你功成名就的美梦去地下享用!”
话音落下,她作势站起,洪母顿时急得满头大汗:“小姐,小姐有话好说,到底什么镜子?我们去找,我们给您找还不成么?”
红尘摇摇头,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符纸,啪一声,贴在床上,咬了咬舌尖喝道:“喝令显形!”
顿时所有人耳边都传来一阵嗡嗡嗡的声音。
郭老瞪大眼,仔细盯着洪文宾,忽然看到他身边出现了一堆黑色的小虫子,别看只是小虫子,密密麻麻一大片,却比遇见别的东西更恐怖。
“啊,啊”
洪文宾明明是瞎了,却仿佛看到这最恐怖的景象,嘶哑着嗓子尖叫,翻了个白眼就昏死过去。
郭老也腻歪地捂住脸扭头蹭一下窜出门,只有洪家二老愣是站着没动,只是身子抖得和筛子似的。
红尘也有些恶心,皱了皱眉,又是两巴掌过去,扇醒了洪文宾:“你看到了没?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究竟有没有从茶馆拿走镜子?”
“和镜子无关,那可是能助我平步青云的宝镜,潜龙腾飞风水局成功了,已经成功了!”
洪文宾闭着眼,神智明显开始迷糊。(未完待续。。)
第六十八章 引魂之术
红尘:“……”
叹了口气,她也懒得管了。
“不是我不想帮忙,瞧瞧你们儿子这死鸭子嘴硬的模样,我也有心也无力!”
洪家老两口几乎要崩溃。
老太太扑过去抱着儿子喊道:“儿,咱不要什么平步青云,娘只要你安安稳稳的,你听话,告诉娘你到底拿了人家小姐什么东西!”
现在他们也听出来,自家儿子的确得了别人的一面什么铜镜。
但就是这么逼问,洪文宾已经吓得神智都没了,愣是咬口不肯说,两个老人急得浑身冒汗也没办法。
洪父脸色白了白,嘴唇抖动了下:“小姐,这小畜生拿了您什么,您告诉我,我赔给您……您就看在我们年过四十才生下这么一个小畜生的份上,救救他吧。”
红尘无奈:“我还是那句话,你们要真想救他,就赶紧让他把事情说清楚,他要不亲口说出来,我就请不走那东西……看现在的模样,最多能撑上五日,过了时辰便真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
让这两个老人再商量商量,红尘看了眼已经很明智地躲了出去的郭老一眼,自己也溜达出去。
“若是他昏死,你们就打他脸,打得越重,打得他越凄惨,他清醒的时间就越长。”
老太太一脸为难地点了点头,看儿子果然又迷糊了,只好抖着手甩了他一巴掌,还唯恐不够重。狠狠心咬牙使出浑身力气。
“呵呵,咱们阿尘学坏了。”
红尘怀里的几本书叽叽喳喳。
“明明身上带着一张定神符的。”
用上定神符,起码能保那个洪文宾三日平安。
开什么玩笑,她画了半个月才能画成功,浪费的符纸连玉珏空间里的大能都心疼,甚至还劝她别练那玩意儿了,真需要还不如上空间买。
有个商人可能有大规模批量制符的本事,卖出来的东西物美价廉,应付点儿现在的小事儿完全足够。
红尘只是觉得什么都比不上自己有一身本事来得好,这才耐下心来。认认真真去练习。
出去到外屋坐下。红尘和郭老眼对眼面面相觑。
郭老看她,就和看到一只新鲜物种似的,双眼放光,十足好奇。
老人家活得年岁长。又不是乡野村夫。奇人异事也是见识过的。年轻时在京城做官,还和那位名满天下的钦天监赵大人同桌饮酒过,听他谈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也曾听得佩服之至,但像今天这样,能亲眼看到那些东西,到还真是头一回。
“不得了,现在的年轻人们,个顶个都厉害得很!”
小姑娘才多大,十四岁而已,他十四那年,还为了和师兄弟们少一块儿肉多一块儿肉闹别扭,哭鼻子。
不过郭老也没太惊奇,当年他跟在前任山长身边时,也遇见过天才少年,不过十余岁,光芒四射,难以遮掩,实非池中之物,也不知道后来这孩子去了哪儿?
“阿尘,你是不是真知道怎么救洪文宾那小子?”
红尘失笑,老山长德高望重的,看来对那个书生的观感也不怎么样!
还没答话,里头门帘打开,老太太冲出来,抓住红尘道:“小姐,他愿意说,文宾什么都愿意说,您救救我儿。”
郭老也挺好奇,跟着红尘一块儿进去,再见洪文宾,他忍不住有点儿想笑。
刚才这小伙儿大约又晕死过去,他爹娘生怕他有什么事儿,唯恐打得不够狠,到现在脸上通红,明显肿了一大圈儿,本来长得也就只是端正寻常,如今连眼睛都肿得看不见,嘴角崩裂,还能吱吱呜呜地说话,实在不容易。
要是以后自己遇到什么难事,郭老觉得,他肯定不会找这丫头帮忙,真被折腾成这副模样丢人现眼,还不如死了算了。
“咳咳。”
红尘也有点儿想笑,硬忍着摆出张平静脸,低声问道,“我的镜子呢?”
洪文宾有气无力地看了看她,嘴角抖动了下,目光黯淡:“……我究竟怎么了?”
红尘摇了摇头,推开窗户,四下张望,叹气道:“你这里的确布置了风水局,而且锋芒毕露,拦截龙脉之力,四方之气汇聚一堂,催发之力,隔得三里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洪文宾眼睛赤红,满脸激动之情。
“你别高兴得太早,难道就不想想,你区区一个书生,无钱无财无权,哪个灵师会为了你布置这种损功德的风水局?要知道,布置这种夺取天地灵气的局,肯定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洪文宾脸上露出几分迷惘。
红尘叹了口气:“以前我在书上也读到过几个例子,不是为了报恩,就是迫不得已,千百年来也不过个例罢了,你有什么功绩,有什么恩德,能让一个有本事布置风水局的高人这般帮你?”
这番话,顿时让洪文宾哑口无言。
洪家老两口也心惊肉跳的。
“现在你该知道后果,后果就是,对方虽然布置出催发之局,借用的却是你一生的福运,不止如此,那位大师还用了阴损手段,在你体内埋下一种魂蛊,你福运一消,它们就能啃食你的灵魂,再过不久,别说命了,你连轮回转世的机会也不可能有。”
洪文宾脸色煞白。
老太太几乎要晕死过去:“是谁,是谁这么害我儿,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知道不知道?”
洪文宾终于撑不住,哭诉:“那日我心里不畅快,就去苍青山转了转,半路遇上一和尚大师,我看他一招手。天上飞禽召之即来,想必是个高人,就上前和他攀谈,那位大师算卦十分灵验,几句话就把我的事儿都算得清楚,还说我面临人生一转折,若度过去,自然平步青云,只可惜前方又巨石拦路,怕是很难得偿所愿。我一时担忧。就哭求他,希望他能助我一臂之力。”
“大和尚看我心诚,就告诉我,他到有个法子。能助我成龙。就是缺一件法器。”
洪文宾脸上红了红。“他说那法器很难找,如今在前面那家茶馆中就有一个,应该摆放在东南位。不会很难找,我若是能把东西拿来,他就帮我,我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脑子迷迷瞪瞪的,还真就去了,那大和尚还给了一个鲤鱼的小玉摆件,说看见他要的东西,玉就会发烫。”
洪家两口子脸上都发青。
“你……哎,你这孩子!”
又是和尚?
红尘觉得最近周围有本事的邪和尚挺多,不自觉就想起锦城哪一码事来。
五个月前给陆家布置风水局的也是个大和尚,手法和这一次比到有些相似,不过上一回比较随意,这回更狠辣点儿。
世上没有那么巧的事儿,邪和尚也不会如雨后春笋似的,一个接一个往外面蹦。
她有点儿怀疑两个大和尚是同一人。
那就有些不好办了。
上一次若说是阴差阳错,应该没结仇,这一次对方明显是觊觎她的东西,大概是看出门神厉害,他担心里面还有什么陷阱,就没自己动手,反而找了个替死鬼!
红尘摇了摇头,哭笑不得:“还助你成龙,你也不想想,自己要真成了龙,咱们那位万岁爷还不活剐了你?”
洪文宾耷拉着脑袋,不肯吭气。
“你说那大和尚想要那件法器,为什么没拿走?”
仙山镜子明显好好摆放在洪家,她的感应可不会出错。
洪文宾讷讷道:“我也不知道,他一开始说要拿走,后来又说,我这事儿比较严重,他布置的风水局要是没那镜子做镇物,怕会不管用,他就吃点亏,留给我算了,呃,我见大和尚说话时脸色略微不自然,怕也有点儿心疼!”
正因为那大和尚什么都没要,一文钱未曾收,连谢礼也不肯要,甚至他家一茶一饭也不曾享用,洪文宾一直都没怀疑人家大师,不觉得大和尚是会害了他。
红尘眨了眨眼,有点儿想不明白,只猜那位可能找错了东西,还因为自家的镜子认了主,又不是凡物,他不敢随意拿走,不过不是也无所谓,这么有缘分,早晚能碰上。
“疼啊!”
她还沉思,洪文宾又鬼哭狼嚎起来,吓得他娘亲扑过去抱住他,哀嚎道:“小姐,您发发慈悲,发发慈悲!”
红尘这才上前,拿出一张黄纸,问了洪文宾的生辰八字,写了上去,又扎破他的指尖取血,搁在旁边早就熄灭的炭盆内,轻轻冲着炭盆吐出一口白气。
所有人目光一闪,就见风吹帘动,沙沙作响,无数黑色的虫影从洪文宾的身上蜂拥而出,投入炭盆里面。
郭老一动不动,看着那东西爬过他的脚面,顿时觉得背脊发寒。
嗤一声,炭盆里的黄纸无火自燃,那些黑影投进去,也消失不见了。
直到源源不断的虫影越来越少,屋里几个才松了口气,洪父牢牢护住儿子,盯着炭盆,眼见着火焰熄灭,里头的木炭还是老样子,黄纸却连点儿灰烬都没有剩下。
“小姐,可是无妨了?”
红尘耸耸肩:“我拿走我的东西,你们也把那要命的风水局破了,应该会没什么大碍,不过嘛!”
“不过什么?”
洪父一脸紧张,他最怕人家说不过两个字。
“一会儿再说,先把我的镜子还来。”
“对,对,镜子,儿,小姐的镜子你放在哪儿了?”洪母一脸焦急地问。
人家这位的东西,可不是他们这等平民百姓能贪图的。
洪文宾浑身虚脱,勉强开口:“在书房!”
洪父连忙领着大家过去,亲自打开大门,就见那镜子果然在书房的一张书桌前,快走了几步。一溜小跑跑到前面,双手去捧镜子。
红尘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
结果洪父一拿,脚下登时踉跄了下,使劲抱镜子,拿了半天,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愣是拿不起来。
郭老眨了眨眼,就差要说这位装模作样,真有那么沉。洪文宾是怎么偷的?
好在郭老顾忌人家年岁大了。又一想,到了现在这份上,洪父就是个傻子,也不可能做这种蠢事。
“老先生。您让让。”
红尘失笑。轻声道。
洪父闻言连忙松开手。退到一边,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神色讪讪。“没想到镜子不大,竟这般沉重!”
心里都开始犯嘀咕,要是这东西死活拿不起来,难道让他去请几个壮汉把镜子给人家抬回去?
正胡思乱想,就见红尘一伸手,皱眉道:“玩够了没有,还不过来?”
那镜子闻声抖动,噌一声,居然飞到半空。
洪父吓得往后一缩。
郭老也鼓了鼓脸,眼珠子瞪得溜圆——想他活了这么一把年纪,可从来没见过会飞的镜子!
结果那镜子飞在半空,小心翼翼地朝着红尘挪动了下,又往回缩,整个身体抖动不停,到像是撒娇。
郭老揉了揉眼睛,甚至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伸到那面小镜子上面晃了晃。
红尘深吸了口气,轻声道:“你乖,青锋不会吃了你的,回来吧。”
她这么一说,那镜子左右晃动了下,果然嗖一下,落到了她手里,红尘反手把它塞袖子里头。
洪家二老这才吐出口气。
郭老也抹了把汗:“真是……我以后再也不嘲笑老白了,真是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老白是他们书院的看门人,在书院看了三十多年的门,闲暇时就喜欢讲各种奇人异事,还说得一套套的,神乎其神,他以前从来不信,只是闲极无聊,喜欢找个爱说话的一块儿喝酒,还热闹点儿!
现在看来,那诸般传说能久久流传,自有其道理。
红尘收了自家的镜子,见洪家二老满脸焦虑殷切,叹了口气,轻声道:“命到是能保得住,一会儿再把这风水局破掉,洪文宾就性命无忧,可他还是被收走了太多福禄,将来恐怕事事不顺……最好能让他从事些简单的工作!”
言外之意,科举怕是不行了,只是红尘不好这般直白。
洪母顿时大惊失色,整个人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动也不会动。
当爹娘的最希望什么?
最希望自然是儿孙平安,一世太平,还希望孩子能出人头地。。
如果别人这么说,他们可能还不会如此绝望,但看了红尘的手段,再听她一说,一颗心都寒了。
红尘也有点儿不落忍,想了想安抚道:“二老也别太着急了,世事无绝对,要是洪文宾从今天开始积累福德,多多行善,或许过上一两年,他就太太平平了。”
“小姐,难道就没有旁的法子补救?”
洪父一咬牙,扑通一声跪下,“小老儿年纪大了,什么都不怕,能不能把我的福气转给我儿子?”
红尘皱眉:“老爷子,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也不要想,饮鸩止渴从来就不会有什么好事,你要是想你儿子好,就多敦促他积德行善。”
其实不是没办法,但那些办法,无论哪一个,不是需要天材地宝,就是有伤天和,红尘怎么肯为了个笨蛋书生不倒霉,就去做那种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洪家爹娘见红尘脸上都冷了,也不敢多说,生怕再得罪了她,只能讷讷道:“也罢,大不了我们两口子从今日起,持斋茹素,给儿子积德,还请红尘小姐再帮帮忙,一事不烦二主,就帮我们把那要命的,杀千刀的风水局破了吧。”
他们两个千求万求,红尘只好辛辛苦苦动手把他们家宅子给拆了一遍。
连郭老都帮忙拿铁锹,按照红尘要求的位置拼命挖,她画线的地方都挖,结果弄到最后,整个书房都掘地三尺。
“有东西!”
咯嘣一声,郭老的铁锹戳到个物件上。他脸上变了变,“还真有东西!”
红尘连忙喊道:“接下来不能用铁锹了,都用手。”
一行人都蹲下去用手开挖,这下没用多少工夫,就把东西里挖了出来,居然是四只黑漆漆的香炉。
香炉的底座有点儿古怪,旧的,一出来便满屋子恶臭。
“呕,这什么!”
连洪文宾自己一眼瞧见这东西,也恶心得干呕了半天。他都弄不明白。当日怎么就稀里糊涂的让那大和尚往他屋里埋了这些个东西。
红尘也掩住鼻子,退了好几步,失笑道:“你们可别太接近了,我看这玩意很了不得!”
这还是租赁的宅子。要不是郭老在这儿。人家主人家也相信阑珊书院的山长。红尘恐怕还很难在人家的房子里大动干戈。
香炉其实都是很值钱的东西。
她迟疑了片刻,找了个布袋都收拢到一块儿,打算转头就卖到普济寺去。
癫和尚不说。另外那位雷音寺出来的高僧可不是什么好和尚,这东西他不会嫌晦气,清理一下马上就算是很不错的法器,还是成套的,真论品质,其实比红尘自己淘到的八吉祥档次还高一些。
终于干完活,洪家二老亲自送郭山长和红尘出门,感恩戴德的模样,连红尘都觉得走这一趟不很冤枉,想了想,还是道:“二位,我过几日去淘几样法器,再给你们布置个风水局,调理调理,大作用没有,却好歹能抵挡些煞气,无煞气侵蚀,洪公子的情况会好很多。”
洪父连连点头,感激不尽。
郭老眨了眨眼,笑道:“那到时候可得让我开开眼,说起来,我给你们出的附加题,你的答案肯定不差,就今天让我看到的这些,你写什么我都得信!”
红尘失笑,这到不错,额外收获嘛!
洪家还要请吃饭,去酒楼吃顿好的,大家累了一天,两个人都推拒了。
两位老人家担心儿子,也就没再多说。
红尘回了家,把自己洗刷干净,爬书房里想写个鬼故事,结果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特别出彩的,玉珏空间里一帮人到是都笑呵呵地要给她提供。
问题是这种题目还要作弊,似乎没必要,再说了,万一山长出什么幺蛾子,还让她写东西,弄出来的文字风格不一样也是麻烦,你变换风格,也不能写一篇变换一次。
最后干脆也不多想了,就尽自己所能写了一篇。
是一篇很温馨的鬼故事,男人的妻子死了,他去找了位灵师,替他制作了一具人偶,又用引魂之术,把妻子的灵魂引了回来,让他们还能做一对阳间夫妻。
红尘写得确实特别温馨,写一人一鬼两个主人公多么相爱,生活中还有很多搞笑的事情发生,乐趣十足,她写完都忍不住夸了自己两句。
写完了,小莫做第一个读者,看了之后也说好。
既然好,红尘整理好,便决定了就是它,回头就交上去。
她写的这个鬼故事,果然很让郭山长喜欢,事实上不只是郭山长,好几个先生看了都忍不住默默垂泪。
张线上还为此作了一幅画,说是满纸温情脉脉,读来午夜梦回,却是泪满衣襟,堪为人间最苦。
入了夜,红尘早早睡下,迷迷糊糊中,窗外忽然出现个影子。
小茉莉的枝条伸过来蹭了蹭她的脸颊——阿尘,有个美男子扒你家窗头。
红尘一点儿恶意也没感觉到,翻了个身继续睡。
“世上当真有引魂之术吗?”
一个很嘶哑的声音传来,红尘蒙上被子,恍惚道:“谁知道呢,或许有……反正书上有记载。”
也可能是很多人希望有。
天色微明,红尘从床上爬起来时,精神有点儿恍惚,起来吃饭还蹙着眉。
“小姐?”
小猫给她端来一碗米粥,见她精神不好,连忙道,“不如再去歇歇,为了个考核,您可着实辛苦。”
“唔,没事,就是半夜三更的做了个怪梦,梦见有人问我,世上有没有引魂之术!”
小猫怔了下,笑道:“当然有的,那日小姐不是帮厉王殿下施展引魂的法术了?”
那明显是故弄玄虚好不好!
红尘翻了个白眼,把他打发去干活。
小莫没吭声,到是忽然喜欢起刻木头,他手上可能受了伤,一点儿力气都没有,雕刻的时候特别慢,也总刻不好,红尘瞧见就指点他一点儿。
“你这手上没力气,多活动活动,刻刻木头挺不错,还能锻炼下。”(未完待续。。)
第六十九章 榜首
每年到了阑珊书院张贴榜单的时候,天南海北的人们,尤其是读书胚子便蜂拥而至,哪怕没考这座书院,也愿意来见识见识未来的佼佼者们。
如今已是五月中,空间里缠缠绵绵的阳光如雨丝,夹杂着浮沉,洒在一张张发亮发光的脸上。
“真热闹!”
“我就盼着咱阑珊书院一年考它个百八十回,那我天天能赚得盆满钵满。”
书店老板寻常个把月不来店里,此时却赶了个大早,和手底下的伙计们一块儿忙活,书架上摆放的不是某某大儒的心血力作,就是上一届考生优秀策论合集。
至于那些某大师与某小姐的私密情话,某书生连续三年不回家,苦读求学,终于考入书院的励志故事,就更是多了去了,哪怕内容重复个十遍八遍的,销量还是一点儿都不坏。
他们这一条街的商铺,全靠着阑珊书院吃饭,年年烧香拜佛希望书院越办越好,学生越来越多,他们的店铺也是客似云来。
一直等到晌午。
前面终于开始骚动。
“张榜了!”
从前向后,呼声连成一大片,所有人踮起脚尖张望。
“今年最终考核的成绩一块儿出,头一张榜就是那个,我的老天,张先生亲自过来贴榜文呢!”
方晓英的手颤了颤,茶壶一倾,一滴滚热的茶水倒在她的指尖上,烫得她一缩手。含在嘴里抿了抿,身边的大丫鬟一早挤到前头去看成绩,只剩下个才七八岁的小丫鬟,什么都不懂,只知道趴在窗户旁边瞧新鲜。
嘴角勾出一抹浅浅笑意,方晓英心中多少有一些底气在,区区一杞县,哪怕是男儿身又能有多少见识,她不说所有科目成绩上佳,得一榜首总还有机会的。
若是洪文宾考完了。以那位的能耐。或许还能与她一争,现在的洪文宾怕是无一战之力!
红榜贴出,名列第一,消息传遍大江南北。声名远播。她就能一直读书。继续读下去,绝不和大姐一样,让家里人给贱卖了。要不是她前未婚夫梅忠海造成的影响太恶劣,她一时也嫁不出去,还偏偏有才有貌,是花费大力气和金钱培养,舍不得轻易让她贬值,怕是早让爹爹送去联姻,对象也不过那么几个,都是烂得扔到香料堆内,也依旧臭不可闻的东西。
望着前方人流汹涌的地处,方晓英心口上开出一朵灿烂的花。
不多时,耳边就听人念叨。
“呀,最终考核那边出新鲜事儿了,头名竟是个女子,年纪还不大。”
“真的假的?是哪个大才女?”
“前面传的消息,等会儿肯定知道,你说一个女孩子能跟书院提什么要求?难道也和五年前的‘状元’似的,要书院替他卖书?
当年那位状元,门门科目考核都是上上,最后提出个要求,说他爹花费了大半辈子的时间,写出一部鸿篇巨著,叫《梦醒记》,写得是一家的兴衰,他没钱印刷,打算叫要书院替他卖书,郭老看过那本书,当时答应了,到现在周围好些书铺子还在卖这个,再版了三次,卖的相当不错。
可惜了那位状元,三年前也不知怎么被扣上了个通匪的罪名,多少同窗,甚至有恩师求情,还是没求下来,被判了死刑,年纪轻轻,才二十岁,让人心痛至极。
“要我说,女孩子若真能让书院答应什么,还是要自己挑个好先生当亲传弟子,咱们阑珊书院的女先生里,童先生书画第一,就连大小双李也不能比,但说起来,到还是人家京城女学的邹先生教导出来的女子,个顶个是名门闺秀,连皇后娘娘当年不也说,是她这位师姐,姐代母职,照顾她长大的?要是我女儿能考第一就好了,就求书院给一封推荐函,推荐到京城女学去寻邹先生。”
这纯粹是梦话。
其他人听听笑笑而已。
方晓英抿了抿嘴唇,脸颊上飞起一抹红艳,也是想入非非,努力让自己别飞那么高,可这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
“哎?红尘是哪一个?这多少年没见了,又一个最终考核第一,科目全是上上,所有先生都给了个优字!”
“还是女孩子呢!可得见一见,让我闺女也沾沾文气。”
底下一大汉,人高马大,嗓音也极亮,一嗓子大半个酒楼客人都听得清楚,大家顿时议论纷纷,说什么的也有。
方晓英慢慢端起茶杯,品了口茶,脸上的表情一丝都没有变,胸口稍稍痛了一下,就深吸了口气,琢磨她若是能得前几名,有个好名次,干脆就入读阑珊书院。
这家书院也是极妥当的,一定想办法选个好先生,当人家的亲传弟子,再多结交些人脉,对爹爹的生意肯定大有好处。至于能不能得前几名,她还不至于为这个担心!
一群老少都在找红尘,方晓英也跟着目光逡巡,她这人向来识时务,对寻常普通人也客客气气,多个朋友多条路,谁知道将来有没有需要人家帮忙的时候?至于像考核第一那种一看就霸气十足,说不得何时便一飞冲天的,更要趁机结交才是!
这帮人正找的红尘姑娘,此时此刻拎着一大袋子脏兮兮,瞧着就很不祥的香炉,在普济寺附近的山头上与那位三嗔大和尚蹲在一起。
“一百两。”
“你打发要饭的呢?”红尘翻了个白眼,“还敢叫什么三嗔大师!你个抠门和尚,就这样的香炉,哪怕是单个卖,少了一千两你上哪儿买去?现在是一套四个,成套的!”
“除了我。至少在杞县除了我,你把这东西卖给别人,就算真一不小心卖出去了,那也是坑人,折福折寿的事儿。”
三嗔一点儿都不着急,老神在在地道。
红尘抓起布袋扭头就走,一口气不停走出好几步,马上都到马车那儿了,三嗔这才连忙站起身,苦笑道:“等等。等等。你怎么这么着急?一看就不是买卖人,讨价还价呢,本来就得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慢慢来。”
“我不是买卖人。也没精力跟你磨。这四个香炉。因为你还要拿去净化,费点儿辛苦功夫,我也不跟你多要。你一共出两千两白银,四个都给你。”
红尘板着脸懒得和他磨叽,今天阑珊书院的考核成绩要出来,罗娘她们一早就去看了,她还想早点儿回去,省得家里人担心,要不是三嗔前几日不在寺内,明日又要出游,大忙人一个,她也不至于非赶在今天过来。
三嗔沉吟片刻,瞧红尘是真打定主意不肯改,只好答应。
普济寺的银钱虽多,他可不能随便用,不过三嗔和尚是个肥得流油的大和尚,不光存款多,赚钱的能耐还强,经常去锦城招揽买卖,给人做一场法事,一千两银子以下的都少见。
红尘和他比起来就差得远,她现在被忽悠着干活,多是义务性帮忙,最多事后得点儿谢礼,正儿八经地收钱还没有过。
三嗔拿了香炉,就迫不及待地回去,把它们按方位排好,就坐在蒲团上,慢慢转动念珠。
“嗡嘛呢呗咪吽,嗡嘛呢呗咪吽……”
红尘也跟着过去看了看热闹,随着三嗔和尚念诵六字真言,金色的光晕就冲着香炉扑了过去。
几乎是一瞬间,整个大殿内阴冷的空气都一扫而空,暖洋洋的让人想睡觉。
红尘顿时也觉得身体一轻,从内到外都舒坦得很,心中不觉纳闷。
“这家伙明明也是个邪门和尚,花花心思不少,怎么还会念经?”别人不知道,她可看得出来,三嗔一开始周身上下都是戾气,肯定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儿,就他这样的,年轻时还好,到了晚年肯定百病缠身,不得善终。
可这些时日不见,他身上的戾气几乎看不到了,到真有些宝相庄严,有大德高僧的气韵。
等三嗔念了十几遍经文,脸上才露出几分笑意:“成了。”
红尘眨了眨眼,那四个黑漆漆的香炉,虽然还是黑漆漆的,可表面上隐约有了金色的光泽,古朴中透着大气,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
京城
至顺五年的五月,刚闹过一场瘟疫,都城上空都仿佛笼罩着阴霾,阳光也懒得眷顾这座城市。
大云寺内,戒慎咽了一口黑血,猛地眯了眯眼,吐出一口长气,重重咳嗽了两声。
“师叔祖?”
外头小沙弥低声问了句,“可是需要点儿什么?”
“哼哼。”戒慎冷哼了声,终究还是捂住胸口,低声道,“我练功岔了气,你去请个大夫来。”
小沙弥应了声,毕恭毕敬地退下。
里头半晌没有动静,良久,戒慎才挪动身子,缓缓站起,眯着眼睛琢磨——果然不该太大意的,那日在苍青山看到那两尊门神,还有那些符箓,他就知道里头的人不简单,可那法器的气息太让人着迷,纵然不动手直接抢夺,只要能借机偷出一丝半缕的气运,对他也大有裨益。
不过他一向小心,这会儿便是让人破了布置,还毁了法器,也不过稍稍受伤,吃两服药调养下即可,到是无妨。
戒慎推开窗子,又招呼了个小沙弥,低声道:“去给你师姐送封信,就说让她多去夏家的剑庐转一转,拿些灵兵过来,让我替它们开开光。”
小沙弥应了声,就弓着身子退下,可这心里却有点儿难受。
每次戒慎师叔祖给灵兵开光时,拿些灵兵懵懵懂懂的啼哭声,让人心疼死了。
每到这种时候,他就特别羡慕寺里的那几个知客,还有那些小师兄,小师弟们,他们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不懂,每日清清静静的念佛,多幸福啊!
就在同一时间,钦天监的灵师赵封。睁开眼,皱了皱眉,探出头去看天象。
说来大周至今已经有一百三十五年,太祖太宗,都是天纵英才,可惜天不假年,传到当今圣上,已经是第四任帝王,按说时间还不长,就算一个王朝总有更迭。大周尚且不到时候。本该正值盛世,风调雨顺,万民安乐才是,偏偏这些年屡遭兵灾。天灾**都多。前些年的黄莽逆贼。那简直差点儿颠覆掉半壁江山,就没几年好年景,不说别的。光坐在上面那位陛下,就有好几次九死一生,能活到现在,怕是运气多点儿。
赵封享朝廷供奉,自身气运早和大周朝融为一体,自然是希望它兴旺发达,终有一日能八方来朝,四海称臣,至少得把北燕,西狄两个邻国给压下去才是,但近来夜观天象,晦暗不明,就是他,也看不出天机了。
“风雨欲来啊!”
赵封摇了摇头,转过身又倒在榻上,合衣躺下,盖上被子睡过去。
风雨总是要来的,他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儿便行了,也没必要提前担忧。
那边两个神棍的思绪,到没多少人关心,如今京城里最流行的,是举行文会,谁让最近正是各大书院考核的日子呢!
连那些后院闺阁女儿近来聚会,闲聊的话题也多是哪个书院,又出了才高八斗的学子,来年科举,指不定能一举夺魁。
夏家往日不关心这些,他们家学,在年轻人心目中的地位,可并不比国子监低到哪儿去,只是国子监多是读书人,家学里可是能出灵师的。
哪怕一千人里面只出一个,那也足够怀揣着梦想的少男少女飞蛾扑火了。
今年却不同,内堂一早传下话,让负责传递消息的弟子,多注意杞县方向,一旦有消息传递,务必八百里加急,急送京城,让上面人这般关注的,居然还只是一座小小阑珊书院的招生考核情况。
于是千里之外红榜一贴,夏家的弟子们跑坏了十三匹马,只用了七日工夫,就赶到京城,把抄好的大红帖子送了进去,虽然辛苦些,到是极值得,听说送信的兄弟得了厚厚一大封银子的赏赐,起码有六七百两。
只是红帖送进去就没了动静,也不见上面有什么旁的指示,到让这些弟子满头雾水,他们一开始还当最近夏家培养出来的弟子质量不高,上面也着急,这才在各地涌现出来的好苗子上打主意,说不得有招揽的意思。
上面想什么,他们这些底层弟子也分析不出来,不过平时唠叨几句罢了。
京城那边乱象频生,红尘一家子却开怀得很,连平安这几天都加餐,多了点儿煮得烂烂的肉糜,它还太小,平时主要喝肉粥,其实该让它多喝些奶水,问题是白虎产崽子时间有点儿长,它自家的崽子都能离开爹娘独自狩猎,奶水自然该没了,当初要不是喂的只是一只小奶狗,怕是绝对不够喝的。
其实当初小平安在外觅食时,那是什么都吃,连肚子也填不饱,勉强能不饿死,还有什么挑剔的资本?但自从跟了红尘,红尘有意调理它的身体,还有野心要把它驯养成小灵兽,一应饮食起居就都变得很有规矩。
估计连平安一开始都有点儿不大习惯。
罗娘和阿严她们,一人整了身新衣裳穿,她们中有的针线好一点儿,有的只会缝缝补补,根本不会绣花,这回干脆就奢侈了一次,去的县城找了家绣楼,一起订做的衣服,等穿回来一看,果然大变了模样。
经过数月调理,天天吃得饱,还吃得好,身上留下病根的,也找大夫仔细检查过,灌了药,吃饱喝足,心情开朗,又被红尘盯着训练,这些女孩子们毕竟年轻,很快这身子就好了起来,简直是一天一个样儿的变化。
那气质和以往是完全不同,再让熟悉的人看到,恐怕都不一定能认得出来,如今她们走在外面,英姿挺拔,端庄秀丽,仪态极佳,谁敢猜她们以前竟然是世上最凄惨,最可怜的流莺?
谢师宴那一日。
红尘就领着罗娘和阿严两个去的,等宴会结束,直接找了郭山长,开口向他要整整二十六张推荐函。
当时郭山长就无语。捂着脸哭笑不得:“开什么玩笑!”
真当他们阑珊书院是随便一所破私塾,只要给钱就让人读,也不管是哪条道上的学生!
圣人云有教无类,那也不是让人拿书院开玩笑的。
红尘看这位老人家都快疯了,她又相信郭老的为人,便小声把罗娘她们的经历说了一遍,并没有故意说得多煽情,多凄惨,但郭老不是孩子,一个饱经世事的老人。听了只言片语。这心里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沉吟良久,直到红尘把罗娘和阿严拉到他面前,让他亲眼看到这两个姑娘,他才郑重其事地。当真一笔一划。写了二十六封推荐函。字字千钧。
“哇!”
阿严抱着新鲜出炉的推荐函,嚎啕大哭。
罗娘也哭,因为这封推荐函的意义。不只是让她们有了脱籍的希望,更重要的是,这是一位饱学鸿儒的认同,书院的老山长,愿意认同她们这群女人还能做人,而不是当一个畜生。
拿了这二十六封推荐函回去,茶馆这些姑娘们,精神气就大不一样,要说以前还是被动的,让红尘叮咛嘱咐,日日关心,才学习,才锻炼,现在就是浑身有那么一股子劲儿,拼命向前面奔,连小莫看了都说,这些女孩子们就像又活了过来。
红尘从郭老那儿,拿到一批书院的内部资料,给她们补课用,这批资料的针对性更强一点儿,都是先生们用的,主要是为了让这些女孩儿应付考试。
她们再努力,基础底子毕竟是薄了些,郭山长心里很明白,阑珊书院的考试可不是那么容易过的!
那一天,红尘一脸轻描淡写地说,她想让罗娘她们都考上书院,大家一起上学读书,当时就把郭老给逗得前仰后合,真那么容易的话,书院周围各大酒楼客栈,也不会常年有人包房,生日红红火火了,每年考不中的考生们,留下来一边温习,一边等明朝再考的不知凡几。
阑珊书院那是肯定比不上国子监那样等级的地处,问题是你要读国子监,不是优秀到能让人主动邀请,就是你得有个好爹,好爷爷,好祖宗,你什么都没有,还想肖想人家皇家御用的书院?老老实实找个地方好书院先熬着吧。
所以,阑珊书院的档次一点儿都不低。
郭老琢磨了琢磨,也动了回私心,把自家先生们手头用的资料偷运出去给红尘,反正红尘已经考中,就是他们书院的人,拿这些资料也不算违规,至于她再和别人一起研究学习,书院也不会管,相反,自家学生这般好学,岂不是应该支持?
有了那些资料,死记硬背地愣是背下来,考试的时候,怕也能多三五分的把握。
阑珊书院马上要开学,红尘一开始不太想上,她去考核不过是为了罗娘她们,只是被郭老拉着去听了一回课,是个姓柳的老先生讲的陈史,一点儿都不枯燥,风趣幽默,旁征博引,那些历史人物鲜活得像坐在身边和自己对话,她就不觉动了心思。
当年读书时年纪大了,她在夏家的家学,又身份尴尬,和同窗的关系都很一般,其实没有享受过几天上学读书的乐趣。
小莫听她趴在书桌上嘀嘀咕咕,就招呼罗娘她们给她收拾上学用的东西。
一群姑娘可不知红尘的小心思,上心得不行,阿严还跑出去追问几个也正读书的客人,去书院都需要什么。
那帮客人一听红尘是今年最终考核的神秘榜首,要知道,郭老山长可是对她夸了又夸,夸到满书院上下都好奇得不行,自然有问必答,客客气气。
笔墨纸砚就不说了,什么香囊啊,驱蚊虫用的药草,多准备几条帕子,骑射课上肯定用得着,衣服膝盖,胳膊肘上都要加厚,有个可怕的老婆婆专门教他们礼仪,动不动就一站,一走,一坐,分别要一个多时辰,超级可怕!
吓得阿严扑到红尘那儿哆嗦了半天,哭丧着脸喊不让她去了,到把红尘逗得直笑,心里那点儿犹豫也散去。
她今年十四,正是青春年少读书时,不读书做什么?反正赚的钱还师风肯定够了,虽然她欠下的其实是个人情,换钱次要,还人情才要紧。(未完待续。。)
第七十章 门神
一过五月,这天就开始下雨。
连续几场大雨过后,天气不光不转凉爽,到还显得更闷热了点儿。
红尘左边抱着只小老虎,右边搂着只小豹子,坐在凉亭中,观赏外面细密的雨帘。
雨珠打在花木之上,刷刷的声音到比奏乐声更悦耳。
薛柏桥趴在石桌上,盯着托盘里最后剩下的两块儿奶糕,吞了吞口水,还是打算留下来等会儿再吃。
小猫和小狸披着蓑衣,冒着雨清理花园的淤泥,一边清,一边瞪了薛家小侯爷一眼。
“他一个大男人,老往咱们小姐身边凑算什么事儿?不是说他家里打算给他定亲了?”
前阵子薛柏桥刚在茶馆里跟人显摆,说他家给他挑选未来媳妇,候选人排了三排,个顶个都是名门千金,一个马上要定亲的男人,见天的往后院溜达,真不像话。
“哎,阿尘怎么不说话,王员外那事儿,你听说了没?”薛柏桥神神秘秘地蹭过去,低声问,“姓林的还不跟我说,不跟我讲,我就没消息来源了?太小瞧人。”
红尘把小老虎抱起来,吓得薛柏桥退后,才道:“这事儿众说纷纭,我也不知道始末呢。”
衙门那边本来追查王员外的下落,是为了救他,毕竟在那帮子下人口中,他们家员外被人给绑架了,问题是,人没找着,却查出一点儿很不妙的消息。
那位慈眉善目的大善人,王员外。在他们杞县定居之前,竟然是江北赫赫有名的绿林悍匪,身上背着不知道多少条人命,朝廷通缉也通缉了十多年。
说是隐姓埋名,金盆洗手,在他们这儿隐居了,其实手底下还做着好几桩买卖,不过他现在到不干杀人越货的活,改成拐卖人口,听说更赚钱也更安全。他手下要人有人。要消息有消息,做这等无本买卖再合适不过。
红尘听了这消息也木然,当年她可是对王员外好感暴崩的,这辈子回来第一个念头。要是在蒋家活不下去。她就真把自己卖给王家五年。当个厨娘也能养活自个儿!
“这么看来,罗娘她们会被关在地宫里,大约和王员外脱不了干系。”
薛柏桥眨了眨眼。很笃定地道。
红尘也觉得大有可能,不过她问了,那些姑娘什么都不知道,她们从没有见过王员外,每次被带出去和带回来,都昏昏沉沉,能见的人也有限。
那就不去多想,等王员外落网再去追根寻底也不嫌迟。
虽然想起来一脸泪,罗娘她们也是真凄惨,估计每个人都有满腔怨恨,可人都得向前看,好不容易有如此美好的生活,怎么可能因为点儿还不知靠谱不靠谱的消息,就把全副精力耗费在那儿。
“小姐,八宝兔该出锅了,您是现在吃,还是等饭点儿?”小猫吞了吞口水,高声喊道。
“现在吃,现在吃。”
薛柏桥蹭一下蹿起来就往外冲,连雨水也顾不上,他最近腻在茶馆不肯走,纯粹是嘴馋闹的。
红尘新得了好些调味料,除了一部分做种子种了下去,剩下的就都想尝尝。
这些调味料可不简单,虽说不是每一个都能和正经的灵米相提并论,却也是灵气滋养改进,一锅菜中只加一点儿,那滋味就鲜美的让人恨不得连舌头一起吞进肚子。
自从新菜色出炉,小狸还好,能克制得住,小猫都肥了一大圈儿,小肚子也鼓起来。
虽然前院和后院有一座高墙阻拦,奈何美食的气味是随风散,飘过院门,钻入书房,闹得那帮书生一到中午就往墙根儿底下溜达。
阑珊书院一周姓老先生,就忍不住揪断了几根白胡须:“当年家里穷,天天野菜粥吃着,也吃习惯了,没觉得瞅见人家吃肉不能忍,后来到了书院,偶尔听那帮子人唠叨,哪个酒楼的哪道菜特别地道,结果去一尝,到觉得和家里婆娘做的没什么区别,我就纳闷,同样一道烤鸡,都差不多,他们的舌头怎么就尝出哪个好吃,哪个不好吃?”
老先生唉声叹气半天,“今天闻见这种味,我才算明白,是真有那种只凭香气就让人饥肠辘辘的。”
别的客人就是闻着好,可脸皮不够厚,总不至于真去讨食吃,大不了自己多带几张饼,就着香味填填肚子。
薛柏桥可不管那一套,他这张脸皮以前就厚,哪个纨绔子弟不会白吃白喝?愣是专门挑饭点儿过来,连吃带拿,一点儿都不客气。
红尘估量他拿回去的美食,到有一半能进自家师兄的肚子,也不算落到外人嘴里,也就稍稍纵容。
薛柏桥却是最会看人脸色,最懂什么叫蹬鼻子上脸,她这儿稍一纵容,对方就不只是饭点过来混混,连平常的点心也不放过。
小猫早就习惯,只笑了笑,看主子点头,就去厨房找曲三娘,把新出锅的美食奉上。
主要是薛柏桥太聒噪,堵住他的嘴,大家还能得点儿清闲。
三日后,缠绵多日的细雨终于停了。
雨后初晴,天色蔚蓝,趁着书院还在放假中,红尘就换了身衣服,打算去县城古庙附近逛逛,看能不能找到几样好法器。
她本还想不到这一茬,是洪文宾那一双父母整日偷偷摸摸地在茶馆附近溜达,虽不敢登门打扰,可老两口都要六十岁的人,天天顶风冒雨的过来,也让人心里难受。
红尘面上稳重,其实当年也是个性情刚烈冲动的姑娘,做事更愿意凭直觉,不愿意细细思忖,后来嫁了王越是没法子。
王家那一摊子烂事,换了任何一个人嫁进门都要把自己磨成个仔细的性子。一家人都讲究排场,偏偏只是个落魄小家族,没什么钱,长辈也无见识,红尘也只好花力气调教男人,照顾婆婆,大事小事一肩挑。
如今她又回到少女时代,自由自在,身无负累,愿意一展所长。帮自己的对头一把。不为名也不为利,就为自个儿高兴,又有什么不可以?
小莫反正没说不可以,自己驾着马车带红尘上街去。便是不为什么风水局。什么法器。单单去逛街放松放松,也挺好的,为了考核折腾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尘埃落定,总要休息下。
杞县古庙原来是一座月老庙,香火鼎盛,后来战乱频频,月老庙也倾颓,到是房子还好,不知是不是真有神灵保佑,还是乱兵们见到庙宇也多留几分余地,百余年过去,寺庙的红砖瓦带着古老的韵味坚持到了现在。
周围慢慢变成繁华的街,不少商户在此落地生根,杞县的人口渐渐多了,老百姓们仿佛很有默契,谁也没动这座庙,似乎从祖辈上就没人想过要把它推平了重新盖,后来也就习惯了,如今月老庙的香火到有鼎盛起来,连街也直接就叫古庙街。
街上商铺很多,也有几个卖风水法器的,当年红尘还在蒋家,她蒋爹爹去县城给人家打造铁器就是在这条街上,她也经常往来,当时经常能看见有人在商铺里头讨价还价。
小莫驾着车,到了街口,就把车马搁在车行,给了人家伙计一把铜钱,让人家给照顾着。
那个小伙计登时乐得牙花子都露出来。
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红尘也没急着去寻找,先给自己买了两块儿棉布儿。
她家小老虎和小豹子都很好,皮毛厚重,就是平安最近老是掉毛,一把一把的掉,背脊上都秃了一块儿,她看过,到不像是得了皮肤病,应该没有大碍。
只是平安那小东西还很爱漂亮,自从身上的毛开始乱掉,就总钻到自己的窝里不肯出来,整日可怜巴巴的,红尘想着给它做两身漂亮衣服穿穿,说不定能心情开朗些。
又挑了几样头花,还去银楼打了二十六个胸牌,全是花瓣形状,素色的,只绘制一些波浪的纹路。
红尘自己画的样子,很别致。
还是罗娘那日忽然说起,前些年,她们有一批姐妹逃走了,虽然是好事儿,却不知道很多年以后,再见到还能不能认出彼此,大家在这种暗无天地的地方,谁都不肯正眼看人,明明相依为命很长时间,闹到最后对面不相识,何等可悲!
她们这样的经历,本就是不愿意提起的伤疤,想必宁愿是忘了的,可曾经互相取暖的姐妹都不记得,未免令人惆怅。
“要是能有个只有自己人认识的标记就好了。”
罗娘无意间感叹了回,红尘就忽然想着,虽然晚了些,不过做个精致的胸牌让大家戴一戴,感觉好像不错。
就像夏家,内门弟子人人一支黄铜制作的哨子,都是精雕细琢出来的,光是花费的人力就得值个七八两银子,贵是贵了些,可带来的好处都不在明面上。
无论多酷烈的战争,夏家内门弟子多年来无一背叛,到是出了几个长老投敌的事故。
“哇……”
从银楼走出来,红尘一抬头,就看见小莫立在石阶上,侧着头,柔声细语地说着什么,旁边地上坐着个小姑娘,正嚎啕大哭。
“别哭,别哭,你看看,哥哥不是鬼。”
那小姑娘抽抽搭搭,打了个哆嗦。
小莫的声音就更柔和了些,小声道:“因为哥哥长得太好看,害怕有坏人要捉了哥哥走,这才把脸抓破,变得可怕点儿,正好能吓唬那些凶巴巴的坏人,小妹妹你不是坏人对不对?不是坏人就不用怕。”
他的声音实在是太好听,红尘每次听,都忍不住心尖上酸麻麻的,更别说这么个四五岁的小女生,被忽悠得放下胳膊,偷偷摸摸抬头,对上小莫那完美无瑕的半张脸,也不怕了,从地上爬起来,稚声稚气地道:“我娘娘说,我也好漂亮。坏人会不会来捉我?”
小姑娘很委屈地低下头,“我不想划花了脸呢!”
小莫就笑了,伸手把小姑娘拉起来,给她抚平衣角,又拿了帕子给她擦了擦脸。
红尘不觉一笑。
当日在地宫,他也是这么温柔,可离开之后,却变得十分冷漠,在茶馆里,他经常一个人坐着发呆。要不然也是一个人扫地擦桌子。无声无息。
薛柏桥是招猫逗狗的性子,却从不敢单独和他说话,有一次还偷偷与红尘说,小莫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死气。看见他。就像寒冬腊月在雪山上冻了一宿。浑身冰凉。
罗娘她们嗤之以鼻,只当薛小侯爷胡说八道,小莫多热心肠。可是个大好人。
红尘到觉得,薛柏桥这只小动物,直觉挺准的,连她面对小莫,也感觉这人和自家青锋气息类似,偏偏这人怜贫惜弱,对于弱小,总有几分慈悲心肠。
“小姐!”
小莫正说话,人群里挤出个穿着粉红色绸裙的女人,一把捞住那小姑娘,就给抱了起来,乍一抬头,登时脸色雪白,嘴唇发青,却还很忠心地搂紧了怀里的小姐,吼道,“你,你什么人,我家大小姐乃是厉王新选的侧妃,你若是图谋不轨,我,我……”
她的话音未落,小莫的神色立时就发木,垂眸低头,转身走到红尘身边,扶着她下台阶,“走吧,不是要买东西?”
红尘一笑,就顺着他的牵引慢慢走过去,那丫鬟似乎是真怕得厉害,搂着怀里的小姑娘一转眼就溜进人群没了踪影,到是小莫,追着她的背影又看了一眼,目中隐约竟流露出几分寒光。
“厉王?他到选了个好字!”
红尘一怔,忽然发现小莫竟似和那位九殿下有些仇怨,这可不是好事,厉王将来是要做皇帝的人……
“哎哟,客官,想买点儿什么?小店什么法器都有,瞧瞧,看咱这宝葫芦,您挂两个在床头,保证您多子多孙!”
小莫:“……”红尘才十四岁,又没盘发,一看就是待字闺中的小女儿,要什么宝葫芦!
那伙计也是说顺了嘴儿,回过神讪讪小抽了自己一巴掌,“对不住,您肯定不需要这个,这边看,都是好东西!”
红尘也不介意,扫了一眼,货架上果然五花八门,左边一堆巴掌大小的葫芦,大部分是原色,有的还上了些颜色,大红的,十分喜庆。
下面还有一些大大小小的佛像,还有几个玉如意。
左边就摆着零零碎碎的东西,佛珠,平安坠,红线穿起来的铜钱,铃铛,甚至还有刀枪匕首,旗子,竖琴。
红尘一看就皱眉,举目张望了下,这间店铺看着不小,里面还有一个内室,由门帘相隔。
“只有这些东西?”
店伙计连忙道:“这可不少了,都是不错的好物件儿呢!”
红尘摇了摇头,随手捡起一串铜钱,在手里掂量了下,问:“多少钱?”
“小姐好眼光,正经的辟邪钱,诚惠,三十两您拿走。”
红尘顿时失笑道:“……辟邪钱?全是新铸的吧,你们这也太敷衍了。”
伙计一听,脸上顿时变得严肃:“小姐,您是来买法器,可不能看表面,我们这儿的铜钱虽然是新铸的,可这是万岁爷经过手的好东西,多是宫里的主子们赏赐下来,这才流传出宫,万岁爷他老人家一个人经手,铜钱上沾上真龙天子气,那绝对百邪不侵,要是我说一句假话,您就砸了小店的招牌!”
“哦?”
红尘挑眉,仔细看了看,别说,这至顺通宝,还真是宫里的样品,比外头流通的稍微重一点儿。
“那还有假,刚才和你们这位小哥起冲突的那丫鬟,前些日子才换给我们十几个,是当初厉王殿下赏赐的,质量绝对高的很。”
他们店做生意有讲究,东西卖得实在,说是宫里的铜钱,那就真真是,肯定不拿假货忽悠。
红尘点点头,无论什么东西,只要和宫里沾上关系,肯定会很昂贵,他们店到不算狮子大开口,问题是自己要的是真法器,辟邪钱到不是没用。要有真的辟邪钱,她制作个护身符给洪文宾,到能缓解他的状况。
可真正上品质的辟邪钱哪里那么好得?那要在成千上万个人手里流转,还不能沾染晦气,只能沾阳气,日积月累,才有可能得到,呃,要不然哪怕是皇帝天天睡觉抱着它们,那也只是普通铜钱。没什么用!
红尘扫了一眼。店里一屋子都是摆设,就搁下东西,给小莫使了个眼色,打算离开。结果刚一转身。就见内室帘子一掀。里头走出来一管事打扮的中年男子,正和屋里一人说话。
“说好了,到时候给我送过去。一共九十九个玉葫芦,都要细细打磨,小心雕刻,可不能出差错。”
“放心,您就瞧好吧。”说话的人声音略有些尖细,可能还在变声期,是个少年。
帘子撩开,露出内室,里面显得十分凌乱,好些箱子,柜子都被打开,地上也摆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覆盖一层灰尘,显见已经有年头没收拾过。
那少年脸色青白,眼窝深陷,一身绛紫色的长袍,衬得越显瘦弱,年纪虽少,却有些酒色过度的模样,正一脸谄媚地冲着那管事点头哈腰。
“李管家,这是你要的两个玉娃娃,是家父在时雕的,绝对一流,我这就给您包起来,至于玉葫芦,三个月后送去贵府,保证不误了娘娘的好时候。”
说着,那少年就随手抓起搁在案台上的两张纸,特别利索地把玉娃娃给包好,搁在布袋里头。
“咳咳咳!”
红尘忽然瞠目结舌,愕然看着那少年的动作。
小莫抚了抚她的后背,却没惊动了别人,那管事接过布袋,还很嫌弃地皱眉:“怎么连个盒子也没有,你们这家福来顺可不比以前!”
“多担待,多担待,这不正忙着搬家呢?”少年连忙赔笑,一边笑,一边送客人出去。
走了几步,红尘伸手拦住。
“你姓柳?”
那少年顿足,脸上很不耐烦,不过一扭头瞧见红尘的脸,面上神色顿时和缓,“小姐知道我?我正是福来顺的少东家,柳易,您是想买点儿什么?可是伙计招待的不好。”
“柳五柳大师和你是什么关系?”
“……那是我爷爷。”少年耷拉下眼皮,不情不愿地道,“你认识他?”
看少年的表情,想来对他爷爷应该有点儿不满,“你要是想找他,可找错地方了,我爷爷有十来年不在家,不知道躲什么地方去逍遥快活呢!”
红尘噎住,运了运气,也不管别的,只道:“你刚才用什么给这位客人包的玉娃娃?”
“用什么?纸啊!”少年莫名其妙。
红尘叹了口气:“听我一句劝,把那两张……纸请回来,回去好好贴门上,再给磕个头,陪个罪。”
少年抓了抓脑袋,还没答话,他那伙计就跳起来:“哎呦喂,我的好少爷,你莫不是把咱家门神当纸给用了?”他顾不上在外面看着,扑过来就想抢那管事的袋子。
管家一愣,退后一步,勃然大怒:“干什么!”
少年也急了:“一边呆着去,惊扰了贵客,你担待的起吗?什么门神不门神的,都用了十好几年,等回头咱换新的,来,来李管家您慢走,小心脚下,一定再来啊!”
“哼,什么玩意儿!”
那李管家显见也有点儿不高兴,还赶时间,没多耽误,瞪了他们一眼便走人。
红尘脚动了动,到底没有阻拦,那是人家主人亲自送出去的,她拦也拦不回来。
“哎!”
她实在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碰上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明明这次玉珏空间里可没发布什么任务,上辈子她一直去到京城,也没这短短数月遇见的新鲜事多。
柳五曾经有几年在夏家做了供奉,红尘受教于他门下,虽然只有一年多,可那是难得对她颇为照拂的一个长辈,现在亲眼看到他老人家的孙子作死,不管不合适。
红尘不管那少年,只拉住伙计:“我就住在苍青山脚下,周家村,开了一间茶馆,你去打听一准能打听到,如果你们家少爷出了什么事,就来找我。”(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狗眼
伙计欲哭无泪,连连应了。
“哎,我家那门神,还是当年老爷子在时请来贴上的,老爷千叮咛,万嘱咐,要仔细些,莫给弄坏了,现在可好,弄成这个样子怎么和老爷交代。”
红尘无语。
这也没法子,那两张门神到没有自主生出灵智来,但也只差临门一脚一点点。
应该画的是神荼和郁垒,隐约现金光。
其实若是生出灵智的门神到不要紧了,身为门神,大部分都是极大度的,对主家有天然的责任感,哪怕让人揭下来,毁坏掉,大不了就是不太高兴,决不至于生事让主家家宅不宁。
但这两张门神显见是有特殊作用,由人用血供奉,连纸张都是特制的,用桃树枝丫制作出来,笔墨更是混入人血,生来就为一家一户服务。
多年供奉,眼看着要生出灵智,竟让主家赶走,还随手污染,这可不只是得罪了门神的问题,任谁马上要出生,硬让人给斩断机缘,那都得是深仇大恨。
红尘眨了眨眼,事已至此,多说无用。
那家的少爷显然根本不在意,打了个呵欠,耷拉着脑袋,再瞅红尘一眼,估摸着自己怕是无缘一亲芳泽,就缩头缩脑地回去休息,她也就和小莫打算走了,临走又看了看内室的摆件,到相中一对蝙蝠花纹的小桌屏。
看着有些古旧,也有了年头,店伙计也没多要银子。只要了三两,估计洪家能出得起。
洪家为了给儿子治病,好像花了不少钱,也幸亏月凤姑娘的心肠不坏,当初没少贴补洪文宾,后来断了关系,还把他送去蝶楼的银子都退了回去,又把房租给他交了一年的。
那老两口本对儿子寄予厚望,听见他和个青楼女子勾连,该特别愤怒的。但碰上月凤姑娘这样有情有义的名妓。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了,现如今日子还过得下去,少不了大家伙的帮衬。
把新买来的蝙蝠纹桌屏交给小莫拿着,送到车上。就又沿着街边慢慢转了转。
这里卖各种各样古董摆件。风水法器的都很多。也很杂乱,正经的好东西却极少。
红尘比别的顾客们有优势,反正看见哪里有光泽。哪里有个或者活泼,或者腼腆的小东西说话就往哪去,肯定能找到好玩意,不过也得小心些……
路过一个摊子,上面摆着几个古老的铜钱,还有几把古剑,似模似样,红尘低下头去仔细看了看,摊子上却瞬间冒出一团黑雾!
尸臭味顿时扑鼻,红尘身子一歪,一阵阵犯恶心,小莫拎着她的胳膊就把拽起来站好。
这一路上人极多,难免有个摩擦碰撞,小莫一句话不说,却不动声色地把所有人都挡在外面,她是一星半点儿都没让人擦着。
红尘抬头看了眼他一眼,明明看到的是虽然用头发遮盖,却还是狰狞可怖的侧脸,可不知为何,却总觉得很好看,忽然有这么一个人,还是个男人,默默在身后保护了自己一下,那种感觉说不出的迷人。
接下来再逛街,她就有点儿心不在焉。
难道她喜欢小莫?
喜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她并不知道,当年嫁给王越,也只是觉得这个人好拿捏,比较合适,再也来不及找另外一个更好的。
她就像所有到了年纪的闺秀一样,按部就班地成亲,孝顺公婆,伺候丈夫,贤惠大度,奈何她没有别的女人的好运气,得一个拎得清,能相守一生的丈夫。
像话本小说里那样,舍生忘死的爱情,她从没有得到过,到现在也还是嗤之以鼻,世上哪有那么强烈的爱?
红尘咂了咂滋味,最后还是确定,唔,她应该不是爱上小莫,只是大概从一开始见他,就有很强烈的怜惜。
女人都一样,会怜爱弱小的动物,第一次见,小莫的样子太惨了,他又是那么一个本应贵气十足,享受人间富贵人的人,偏偏他半点儿都不在意,积极向上,豁达开朗,还看见过自己流泪时软弱的样子,于是,从此待他就有些不同。
红尘忍不住笑起来,一扭头,见小莫鼓着眼睛一脸莫名其妙地看她,咳嗽了声:“没事儿,我挑两个正经的香炉,可能会用得到。”
香炉这地方有很多,红尘选了两个好的,两个人就驾着车直接去洪文宾那儿。
洪父,洪母都等得心焦,她也没必要让老人家再担惊受怕,路上想起郭先生千叮咛,万嘱咐,说她要是给洪家布置什么风水局,无论如何也要叫上他长长眼,红尘就找人给郭山长送了封信过去。
车马到了洪家门前。
红尘一下来就看见郭山长戳在门口等着,还低着头仔细看人家大门前的一对石狗。
“郭先生?”
郭老回头,看见红尘连忙招手:“来,来,你看看这狗!”
红尘凑过去看了下,抿唇而笑。
“看见了没,我上一次来记得特别清楚,它这尾巴是耷拉着的,毛炸起来,面相凶狠,牙口尖利,你再看看现在,我怎么觉得它们懒洋洋想睡觉似的。”
郭老说半天,他身边跟着的小厮一个劲儿撇嘴——那是石头做的,又不是真狗,没多长时间不见,难道还能变个模样?除非人家给换新的。
红尘却笑着点头:“先生好眼光。”
郭老虽然不是灵师,只是**凡胎的普通人,但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人读书读多了,气息自然正,眼睛也明,偶尔就能看到某些变化很大的气场。
两只守门狗以前收到风水局的影响,自然有戾气。如今却是家里日渐衰败,它们也没了精神。
红尘简单解释了两句,郭山长恍然大悟,出门迎接,正好听见的洪家三人脸色都绿了。
尤其是洪文宾,他刚刚能下床,依旧脸色苍白憔悴,一身病态,听红尘这么说,简直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
他一门心思努力。还不是为了家里好?想让爹娘享一享荣华富贵。现在可好,不光是没光宗耀祖,还连累爹娘。
不过要红尘说,当初把房子租赁给洪文宾的那主人家才惨。
这房子已经和洪家息息相关。以后就是让收回去。除非推倒重建。还得花大价钱请个灵师重新看风水,否则永远都有一股衰气,谁进来谁就倒霉。
当然。这会儿让洪文宾还想想人家房子原本的主人,那不太可能。
一家子十分殷切地盯着红尘看,连洪文宾也没以前那种用鼻孔看人的模样。
也幸亏他学乖了,真脑子糊涂到分不清楚什么时候该低头,那红尘也懒得在替他费心。
举步进了洪家,入目的便是一地的枯枝败叶,显然洪父洪母早没心思收拾这些。
红尘也没多说,只是很简单地吩咐了几句,让他们稍微挪动了一下房间的家具摆设,主要是书房,动了书架和书桌。
统共不过花费一刻钟而已。
“完了?”看着眼前的女孩子满意地点点头,洪文宾愕然。
连洪家老两口也愣住。
红尘冷笑:“怎么?你还想我再给布置什么扭转乾坤的风水局,还想着一步登天?到也不是不行呢!”
洪文宾先是一喜,随即青白了脸,哆嗦了下,连忙摇头:“不敢,不敢,只要……只要我能恢复成以前那样便好,再不敢奢求其他。”
他这阵子别说读书,看字都模模糊糊的,晚上还老做噩梦,偶尔出门,连狗见了他都要咬他两口,事事不顺,做什么都失败,有一次走错了路,不小心碰掉别人的瓦罐,竟是个古董,赔偿了二百多文钱,那是他爹娘攒好久给他买书用的,回了家,他一下子反应过来,怕是遇到骗子,那是讹诈!
再这样下去,洪文宾都不知自己能活多久。
红尘看了他一眼,见他是真心知错,这才走到东边的书房,燃了一张符纸,低声念诵:“敬告天地,今有杞县洪文宾,擅扰四方之气,触怒地灵,现愿赎罪,日日焚香祝祷,养天地灵气,以安四方,若天地允他一线生机,还请高知!”
她声音很低,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儿,别人都听不见,洪文宾却听得清清楚楚,而且脚下一软,扑通一声,不由自主地跪到地上,一张嘴也不由自主地张开,噼里啪啦开始说他这些年做下的那些错事,一桩桩一件件,连五岁偷看邻居姐姐洗澡都给说了,说着说着就放声大哭。
这下子,连郭老都看出他不对劲。
洪家二老更是紧紧闭嘴,一句话都不敢发。
咯嘣一声,洪文宾的牙掉了,吐出一口血水,声音戛然而止,红尘手里的符也无风自熄。
洪文宾身上一愣,打了个哆嗦。
红尘皱起眉,摇了摇头,洪母嘴唇抖了抖:“失……失败了?”声音哽咽。
洪父愣住,半晌才道:“都是命!”
红尘叹了口气,又很肉痛地取出一张符,这可不是随便哪个神棍画出来的,都是她拿真金白银去玉珏空间从人家那儿换来的好东西,又把她淘到的香炉,还有那一对蝙蝠屏风拿出来,屏风摆放在桌子上面,香炉搁在四方,都插上香烛,关好窗户,才有一招手,手中的符再一次自燃。
过了片刻,红尘一脚把洪文宾踹倒,让他跪在桌前,又直接把符咒搁在他手上。
红尘拿着好好的,一落到他的手里,一团火焰就轰一声变大,烫得他的手生疼。
“忍住,不许扔!
洪文宾果真死死捏住不撒手,这一次,一阵风吹过,窗户微开,那四个香炉里的香烛也闪烁出一丝微光,只有一点点,米粒大小,红尘却松了口气。
“行了,从今天开始。每天上香,一日也不许漏下,上香的时候再难受,也要虔诚认真。”
红尘说的并不很郑重,到像是简单提点一句,透着一股子你爱听不听的意思在。
洪家老两口却恨不得把她每一句话都清清楚楚记在本子上面,省得忘记。
事情了结,红尘懒得留在他家吃酒席,就和小莫打了声招呼准备走人。
郭老也要走,他跟着看了半天热闹。什么都没看懂。却挺刺激,不觉也对天地有了更深的敬畏。
一路离开,红尘回头看了眼那两只看门狗。
郭老也回头看,看了一眼。又忍不住揉眼睛:“这狗不是在笑吧?”
可不是都换成了笑脸。小尾巴还翘着。仿佛一摇一摆的,十分惬意悠闲,也很精神呢。
郭老摸了摸脑袋。一路回书院,回去就和几个先生说,想在书院大门口放两个石雕。
书院里有自己的石匠,这到简单的很,人家问他想放置什么,还以为怎么也得弄个神兽之类,结果他就非要两只普普通通的狗,还拿自家养的大黄狗当原型,让人家照着雕刻。
一帮先生无语,也懒得理会。
红尘却没回家,她这会儿觉得古庙街热闹又有意思,还没逛够,再说,她这心里还惦记着柳家的‘福来顺’,想过去再仔细瞧两眼,干脆让小莫驾着车又回去接着逛。
没想到天公不作美,稍微转了一会儿,忽然就变了天,乌云密布,眼瞅着要下雨。
现在这天气真不好说,动不动就要变一变,大街上好些小摊贩都在紧赶慢赶地收拾东西。
小莫就护着红尘进了古庙,里头有不少躲雨的行人,月老庙香火还行,养活了个老庙祝,还能给烧壶水,煮点儿茶,但凡有客人路过口渴,总能喝到不冷不热的茶水。
红尘也接了一碗,一边喝一边四处打量,说来月老庙里那座石像瞧着还真有些古怪。
传说中的月老,那是须发全白的老人,手中拿着书和一个布袋,布袋里装的就是他的红绳,大部分月老庙供奉的神像,都是老人形象。
这座月老庙里的神像,却是个妙龄女子,身披罗裙,头戴珠冠,半截脸上蒙着纱巾,眉心处一点银红,风姿绰约。
坐着的底座儿,也和观音莲台差不多。
红尘是有些好奇,但也就是好奇一下,说不得人家当年制作神像的工匠,按照他的意中人创造的月老,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
避雨的行人多是本地人,不认识也觉得眼熟,现下三三两两地凑在一处说些闲话。
“咦,好像这几天来古庙求姻缘的人特别多。”
“你外地来的吧,没听说吗?宫使下个月就到咱们这儿来采选宫女,还要再采选一次灵女灵童,灵女先不提,宫女要选足五百个,十二岁以上,十七岁以下的未嫁女儿都要参加遴选。”说话之人身边放着一根扁担,还有一个大半人高的货架,显然是个货郎,“县太爷为这事儿都闹到州府去,说是县里贫瘠,没有出类拔萃的女孩子,实在凑不齐人数,往日咱们州府的大老爷们也都和气得很,县城虽小,乡绅也有几个,可不好欺负,碰见事儿了睁只眼闭只眼也是有的。”
“这回却听说下来的宫使是当红大太监,铁面无私,拉关系托人情都不行。闹得县里还有女儿尚未婚配的,都急着忙着赶紧成亲。”
行人愣了下,不免唏嘘。
“不似才选过灵女?”
“人数不够呗。”
“……还有宫女要五百个,不知多少人家要遭罪了。”
“怕什么,大周朝什么事儿有钱都办得成,管他来的是哪个,不想去就花钱自赎,多给钱什么都好说了。”
这到是真,红尘叹了口气,朝廷法规,除十恶不赦,还有一些极为严重的罪刑,都允许花钱减刑,甚至免罪,其它事儿也一样,有钱的万事不愁。
像现在,遇见这种问题,也就升斗小民们担心,传得沸沸扬扬,就说她那茶馆中的客人们,连提也没提过,都一门心思关注阑珊书院的考核呢。
“可这世上,总是升斗小民更多些。”小莫叹了口气道。
一时间。两个人都安静下来。
歇了一会儿,红尘都开始有些无聊,从怀里摸出本书,靠在门边有一眼没一眼的看。
光线有些暗淡,寻常肯定看不清楚,不过红尘例外,她这次拿的是古书,会说话的,主动给讲书,还讲得特别细致。一本最多五百页的书。它能给讲成五千页。
正闭着眼睛听,庙门又被推开,一阵风吹过,里面又进来两个。红尘的裙摆也湿了一片。周围避雨的行人更是乱了乱。吵吵嚷嚷的让赶紧关门。
新进来的是母女两个,连连道歉,一边道歉一边挤进来。
这两个人里。母亲三十多岁,愁眉苦脸的,女儿看着也就十四五,容貌端丽,居然颇有风姿,只是荆钗布裙,不免减色。
不过,在杞县能见到这种水准的女孩儿,红尘不免多看了两眼,不光是她,周围的男女老少都忍不住瞥几下,当然,红尘自己也一样,总能多占据些旁人的视线。
两母女显然心事重重,没注意到周围,女孩子手指头上缠着根红线,脸色苍白,她娘亲拿了帕子给她擦去脸颊上的水珠,一边擦一边念叨:“实在没法子,你就嫁阿文,虽说他娶了石晶,可嫁给他当个二房,总也好过,好过……”
说着,当娘的就涕不成声,女儿到镇定自若,慢慢擦了把脸:“要是真到那一步,大不了就去,当宫女也比给人家当妾强,二房就不是妾么?”
当娘的眼泪掉得更厉害。
周围好些人都噤声,心里很不忍,大家乡里乡亲的,遇见这等**,谁不难受?
“宫里得有多少个娘娘?怎么用得着那么多的宫女?难不成光在咱们杞县选?”
好些人窃窃私语,弄得大家都难受的厉害,担惊受怕的永远不只是少数几个。
“薛夫人怎么也急着给闺女找婆家?你们家没到那份上吧?”旁边一中年文士皱眉,冲着搂着女儿啼哭的母亲道,“就是家里困难点儿,新入了厉王眼,要嫁去王府当侧妃娘娘的那个薛小姐,不正好和你们是本家?难道她就没拉你们一把?”
母亲看过去,脸色木然,一言不发。
红尘的视线在那母女两个身上转了转,又看了看古庙内那座月老像,一下子来了精神,颇为好奇地坐直了身子,随口问道:“我看薛夫人气度不凡,不像寻常庄户呢。”
“哎,薛家在咱们本地,那当年也算得上望族,后来一代比一代差,现在不行了。”有个老人应了句,“咱们杞县是老县城,可早年战乱频频,县里能在这儿扎根几百年的家族不多见,薛家这样的,那是凤毛麟角。”
薛夫人低着头,似是惭愧,子孙后代没有保住祖宗基业,岂能不愧疚?
“也就现在薛明那一支越来越兴盛,现在还有个女儿嫁给王爷,虽是侧妃,那也和皇家连上了亲,将来还不知要享多少富贵呢!就是和其他薛家亲族关系不睦,也不知还能不能缓和。”
这可是新鲜事,眼下宗族关系何等密切,打断骨头连着筋,谁也离不开谁,虽说各种鸡毛蒜皮的小纷争少不了,但要不是有深仇大恨,实在无奈,谁会和宗族闹出大矛盾?
红尘盯着那母女俩看了片刻,见她们神情麻木,到也觉得无趣,围观的行人却纷纷皱眉,别扭得很:“咱们杞县向来民风淳朴,各大家族也和乐,薛明现在发达了,翻脸不认人,竟连堂姐都不肯认!实在不像话!”
“就算他舍不得银子,帮衬不了别的,给外甥女说几句好话总行吧,让厉王爷给照拂下,不就一句话的事儿?再不济,给她相个人家,避开那一摊子烂事,岂不是应该?”
这人性子够直的,旁人就不大敢这般指摘人家侧妃娘娘的亲爹,不过有人起头,议论声到大了,老百姓们胆子虽小,可这嘴巴却连皇帝也管不住。
薛夫人默默垂泪,整个古庙里窃语声一片,大部分人觉得薛明家太不像话,这么干传扬了出去,对娘娘又能有什么好处不成?
“坏人,不许说爹爹坏话!”
正闲扯,忽然有个很稚嫩的声音响起来。(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恩怨
开口的是一直趴在丫鬟腿上的小女孩儿,红尘一看,很眼熟,可不就是不久前被小莫吓得哇哇大哭的那个。
好像是厉王侧妃的妹妹来着。
这会儿小女孩儿可不像那会儿的胆小鬼,掐着腰,满脸通红,嘴巴撅得能挂油瓶。
“不许说爹爹,不许说姐姐,谁说我揍谁!”
一群行人无语,大家也不好跟个小丫头计较,事实上这小女孩儿身边的丫鬟脸上也有些红,低着头没说话。
丫鬟当然向着主子,可她家主子这次做的事儿,的确不大地道,换了谁知道始末,也要说做得过分,那都是自家亲戚,你发达了不拉车一把,怎么都说不过去。
一时间,古庙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外面大雨倾盆,阴云密布,感觉更是糟糕,尤其是那个小姑娘,怒红着脸蛋,眼睛里面晶莹闪烁,眼泪欲落不落的,似乎下一秒就要大哭。
“哎!”
一直跟透明人差不多,只负责添茶倒水的老庙祝叹了口气,幽幽道,“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祖辈恩怨,何必连累儿孙?”
老庙祝在杞县生活了八十多年,对这里大大小小的事情了若指掌。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儿,薛家三房,就是薛明这一房出了件丢人的事儿,他们家的长女不知让哪个野男人给弄大了肚子,还死活都不肯说是谁干的。
亲爹亲娘甚至拿命来威胁,她也不肯说。
当时大周建国不久。正是礼法最严苛的年代,出了这种事儿,全族蒙羞,家里所有女孩子的婚事都要受影响。
薛家那会儿还不像现在,算得上大户,怎么可能会容得下这个?加上薛明这一房又是偏房,跟人家本家的关系说亲近都不算很亲近,怀孕的女孩儿就被轰出杞县。
“说来薛家也没有赶尽杀绝,那会儿全族的人都要把那个丢人的小姐给浸了猪笼,再把一家子轰出去。逐出宗族。一分产业也不能给他们留,还是族长觉得不忍心,毕竟是自家的孩子,错处是大。也不至于逼上绝路。只把女孩儿赶走。其它的惩罚就算了。”
老庙祝如此一说,避雨的人们都觉得薛家仁义,还太仁义了些。就是现在女孩子们都能光明正大去上学,礼教也不大严苛,碰上这种事儿,那女子也是被沉河浸猪笼的结果。
“后来我听说那女孩子很惨,整日被人欺负,还难产死了,不过他们那一支到渐渐发达,本家反而落败,年复一年,到现在咱们杞县提起薛家,恐怕也只认他们那一支了。”
故事听完,陪着小姐逛街的丫鬟咬了咬嘴唇,脸上浮现出一抹红色,一字一顿地道:“我家小姐说了,当年那些人可以轻易逼死祖奶奶,后来又欺负我们家的人,绝情绝性,现在就不要来拉关系套近乎,就是那帮人死绝,我家小姐也不多看一眼,老爷更不会理。”
这话出口,那对母女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满心绝望!看样子那位娘娘心里怀着恨,是想看看她们的下场。
女儿算是挂了号的,根本躲不开,要想避过,得花费多少银子?家里不是不疼女儿,可再疼爱闺女,也不可能为了她把整个家业都败坏干净!
老庙祝摇了摇头,“要不然怎么说,命运最难测。”扭头看了一眼月老像。
“说来这座庙,就是在发生那件惨事之后没几天,重新翻新整修的,用的都是好材料,特别结实。”
“老人家,那这月老像当时是不是也翻新过?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还是后来改的?”
红尘忽然问了句。
老庙祝愣了愣,凝思苦想,浑浊的眼睛落在像上,半晌才道:“小姐一问,我到想起来,以前用的神像就是座普通的月老像,是个老头,右手拿着红线,似乎那一次翻新之后,神像就换了,不过这个神像真好,听说还特别灵验,咱们县城的人都觉得好。”
红尘一笑,仔细打量了下。
月老像受了多年香火供奉,日积月累,它到没开灵智,桌前的灯台却有那么点儿意思。
红尘也从庙祝那儿买了香烛,上前上了一炷香,顺便拎起油壶,给灯台添了点儿油,只有一丝灵气,顺着指尖加入油灯里,灯芯一亮,就有个浅浅的意识在红尘的脑子里回响。
“好饱,好饱!”
居然是特别欢快的声音。
红尘不觉抿了抿嘴唇,心中柔软了些许,每次有生灵在眼前诞生,都让人特别的高兴。
烛台虽是初生的灵智,可它在这座古庙多年,一朝能开口,一口气啰啰嗦嗦说了好多古庙里发生的故事,什么千金小姐与穷小子月老庙定情私奔,什么俏寡妇私会小叔子。
红尘表示,听烛台一席话,从此她对月老庙一类的地方,再也不能直视。
“啊,你们说的是薛小姐的事儿,我知道的,她的情郎是个反贼,那年头反贼多不胜数,今天冒出一个被剿灭,后天就又冒出来一个,本来两个人说好要一起去锦城生活,连房子都买好,薛小姐的情郎可不是一般人,他看我一眼,就让我浑身发毛,特别厉害,后来那个情郎说要去办件事,却一去不回,薛小姐天天哭,生怕她男人在外头出了什么事儿,后来有一天,她半夜三更来了月老庙,生下来一个小女娃,人也……人的生命就是那么脆弱!”
红尘默默听,一边听一边从荷包里拿出炒瓜子吃。
大雨一直不见小,还有雷声轰鸣,外面伴随着雨声,忽然传来一阵叮铃叮铃的声响。
一直气鼓鼓坐在丫鬟怀里的小丫头蹭一下蹿出来。扑到古庙门口,高声大喊:“姐姐,姐姐,囡囡在这儿呢!”
那丫鬟一把把她抱住,拿大披风裹好,也松了口气。
大门洞开,先是两个面无表情的婆子进门,没一会儿,就有一女子撑着天蓝色的油纸伞出现在门前。
一看见她,红尘就知道这是厉王侧妃。多少年了。那个人不是很挑剔,环肥燕瘦都喜欢,柔弱的爱,泼辣的也中意。但最喜欢的。还是那种清冷出尘。偶尔温柔乍现的类型。
就如蒋婵!
就如眼前这个薛家小姐。
记得后来他当了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到没有,最宠爱的几个美人。性情都类似。
薛大小姐一进门,就把自家妹妹抱起来,搁在肩膀上,啪啪打了她两下。
那小丫头那么爱哭,结果她姐姐打它,它是一声都不吱,整个脑袋埋在她姐姐的肩膀上面,嘴里哼哼唧唧:“姐姐,姐姐最好了,姐姐不生气。”
让只小囡囡这般腻乎,别说她亲姐,就是红尘这等旁观者也舍不得再多责备。
一开始那对母女,薛夫人拉着女儿的手,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薛家大小姐眼前。
大小姐脸上本带着点儿无奈的柔和,此时却一瞬间阴沉下去,嘴角勾出一丝轻蔑的冷笑。
母亲抖了抖,吞了口口水,扑通一声跪倒,咬牙道:“大小姐,我就这一个女儿,生来娇惯,要是送进宫里,还不知能不能活到出宫,您就看在咱们同宗同源的份上,拉她一把,只要能免了进宫,让她下半辈子给您做牛做马都成!”
她声音嘶哑,近乎绝望。
周围好些旁观者听了,也心有不忍。
薛家大小姐冷笑:“怎么?当初你们把我外祖母当畜生养,现在遇见事情,到想着向我求救?你哪来的脸面?真要帮你,我还怕夜半无人,外祖母她老人家登门找我的麻烦!”
所谓外祖母,正是当初那个私奔薛家小姐的女儿,红尘只是想想也知道,一个父不详的婴儿,在宗族能有待遇,她能活着,肯定是命够硬。
薛夫人抖得更厉害,看了她好半晌,终于还是颓废地搂住女儿,叹了口气:“欣姐儿,娘能做的都做了,谁让你命不好,回头就去替你跟阿文提亲。”
“娘不用管,我心里有数。”欣姐儿的脸色苍白,目光却是极冷淡,板着脸站在那儿,哪怕见到薛家大小姐,也没流露出太多恐惧和愤恨。
红尘本没想管这件事儿,可也不知为何,看到欣姐儿的眼睛,竟动了一点儿恻隐之心。
犹记得当年她同样举目四顾,无一人可以求助,一切都要靠自己,家里亲眷虽多,却无一人是真心待她,要是当时有人施以援手,那该多好?
薛大小姐抱着她妹妹,下人婆子撑开大伞,把两个人都笼罩进去,外面车夫一早打开车门,一行人施施然走了,剩下母女两个,呆愣当场。
红尘挑了挑眉,站起身走到薛夫人身前,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薛夫人一怔:“啊?”
“不难,能做到吗?”红尘笑了笑,“只要你能做到,我至少有八成把握,保你女儿平安无事。”
薛夫人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
她其实最怕的乃是那位薛家大小姐,女儿当宫女已经够惨,若是那位大小姐再心怀不忿,在这方面使坏,孤身一人远离父母亲人的孩子,真能活得下去?
或许薛大小姐没那么小心眼,也没精力对付一个什么都不是女孩子,可她只要稍微流露出几分不喜,就不知有多少人上赶着替她出力,一个受宠王爷的侧妃能办到的事儿,有时候绝对多得让普通老百姓惊吓万分。
薛夫人其实是个聪明人,女人为了孩子,总会想得多更想得远。
雨终于停了。
小莫扶着红尘登车,驾着马车慢悠悠地回去,一边走,一边回头问道:“小姐让薛夫人做什么?”
“只是小事儿,让她把月老庙的烛台拿着供到自家祖宗灵位前去,再出钱给庙里修一修神像。每天带女儿在祖宗灵前跪一跪,多上两柱香。”
小莫眨了眨眼,听红尘的声音很无辜,不觉失笑,也只有这时候能看出她点儿小姑娘的模样来,干脆也就不问了。
回到家,罗娘她们连忙把红尘抓过去让她泡了个热水澡,又灌了一大碗姜汤,再拿棉布的大斗篷把她整个人都给裹好,现在可是五月。正热的时候。不过红尘到没多挣扎。
以前罗娘她们好多姐妹,都是淋了雨,只是略染风寒,结果就失去了年轻的生命。她们一向讨厌下雨的天气。更不喜欢自己亲近的人淋到雨。
“再这么下下去。我们这边还好,江南怕又要闹水灾。”
大周朝的老百姓们,哪怕随便一个小孩子。遇见连续阴雨连绵的天儿,也忍不住就开始考虑收拾东西逃难,现在老百姓们都是看天吃饭,洪涝干旱,冰霜雪雨,下降蝗虫,随意哪一种都能轻易摧毁一个村子,甚至一个城池。
杞县
“怎么这么吵!”
薛大小姐烦躁地翻了个身,伺候她的丫鬟刚捧着铜镜过来给她梳妆,一见自家小姐的脸,顿时大吃一惊,手里的镜子啪嗒一声掉到地上。
大小姐的芙蓉玉面上,冒出四五颗火疖子,通红通红的,薛大小姐本能地伸手去抓挠,她家丫鬟忠心耿耿,见识也算多的,连忙扑过去一把拦住……
这一夜,薛家的灯火彻夜通明,黑色的马车偷偷摸摸载了好几个大夫进门。
管家更是大晚上就赶往锦城,打算把锦城的名医请来,阖府上下的丫鬟下人全被下了禁令,许进不许出,谁也不能随便在外头乱说。
这两日,外面大雨倾盆,家里也是浓云密布,整个薛家气氛凝滞的要命。
薛大小姐本来清冷孤傲,可待下人还算温和,脾气也没那么坏,可这两天一直说外面很吵,让她不舒坦,大门紧闭,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她还是觉得很闹。
这座薛宅在县城东面,临街,街面上热热闹闹,确实显得稍微不清净,可那是下人们住的地方,外院或许隐约也能受点儿影响,宅子那么大,薛大小姐的闺房,哪里能听见嘈杂声?她不过是心不静罢了。
马上就到婚期,她要以侧妃的身份,堂堂正正地进京,进入王府,可自己的脸变成现在这副模样,那还得了?
她最清楚不过,厉王不算薄情,可绝对是个喜新厌旧的,过了热乎劲再进他的王府,恐怕到时候,他早就没有现在的好心情,更不会等她。
一个女人的好韶华有限,抓住一个像厉王殿下那样男人的机会更是有限。
吃了好几日的药,病情不光不见好,还又严重了些,脸上的火疖子开始往身上蔓延,越来越大,现在薛大小姐敷粉总要敷上去厚厚一层,这还有点儿遮盖不住。
小姐越来越暴躁,丫鬟心里也发愁。
“怎么忽然就这样了,药也吃不好,胡太医以前做太医的时候,做到院判,现在出来了,其实医术比当年还好,连他开了药都不行,查不出病因,莫不是遇见什么脏东西了?”
小丫鬟咬着嘴唇愁眉苦脸。
她这么一说,薛大小姐的脸色微变,想了想,低声招呼贴身大丫鬟过来:“你去请三叔公,悄悄去,别惊动旁人。”
她三叔公是个奇人,有神鬼莫测之能,只不过当年好像犯了什么事儿,十几年来生活都特别低调,深居简出,别的薛家人甚至以为他得了怪病,脑子不清楚。
就是家里几个知道的,他也从不允许他们提起他那些本事,渐渐的,薛家知道他能耐的越发寥寥可数,薛大小姐也是小时候意外才发现的。
大小姐如今是整个薛家最珍贵的瑰宝,她三叔公一听这事儿,连忙就赶来看了看。
乍一见大小姐的面貌,三叔公的脸色骤变,失声惊呼:“怎么可能!”
这一嗓子,吓得屋里几个丫鬟差点儿腿软。
薛大小姐也心慌了下,深吸口气,让下人退出去,才拉着三叔公坐下,皱眉问:“怎么了?您可看出什么?”
三叔公脸色凝重,四下看了看。才坐过来拉着她的手,小声道:“你最近几日有没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人,特别的事儿?”
“特别的事?”
薛大小姐很慎重,把这几日她的所有行程,遇见的每一件事都细细说了一遍,甚至连派了丫鬟去买一盒胭脂这类小事儿也不曾忘记,她一向最谨慎不过。
絮絮叨叨地说完,好像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只有——在古庙内讽刺薛家本家夫人时,貌似得罪了人。
可薛家那一家子能有什么能力对付她?
薛大小姐宁愿相信是有人嫉妒她能嫁给厉王。故意使坏。
三叔公到与她不同。一听就道:“月老庙!”
“明珠,你双肩上的明火让人给熄灭了一盏,另外一盏也暗淡了点儿,能做到这个。也敢做这个的。绝对是相当厉害的灵师。当年我师父在世时,也不敢轻易在人身上动手脚,你仔细想想。那日月老庙里有什么特别的人没有?”
薛大小姐皱眉。
她那天根本没多注意,反正就是杞县一群普通老百姓而已,何须她来关注?
三叔公陷入沉思,想着想着简直要着了魔:“太不可思议了,人居然真能触动别人身上的明火,我以前听师傅说的时候,还以为这就是吓唬我们的传说而已,但谁敢这么做?又是怎么做到的?难道就不怕反噬?”
他说着说着,目光炯炯,惊人的亮起来,薛大小姐皱眉:“叔公所说之人,很厉害吗?”
“什么叫很厉害吗?把那个‘吗’去掉!”
三叔公翻了个白眼,“对于一个活人来说,头顶肩膀三把明火,是最重要的。上至神明,下到鬼魅,不能轻易触碰到凡人,正因为凡人身上的火,一旦明火暗淡或者熄灭,邪祟就会很轻易地入侵人体,正因为明火如此重要,所以很难被触动,只要是有些修为的灵师都知道这是禁忌,一碰就万劫不复。而且厉害的灵师要害死一个人,或者让一个人倒霉,那容易得很,完全没有必要玩这种手段。”
薛大小姐听得到害怕起来,怎么说得好像干这事儿的人很疯狂,她不怕和理智的人打交道,只要有理智就能被说服,就能讲道理,可一个厉害的疯子要怎么防备?
她三叔公却冷静下来,闭了闭眼,轻声道:“不用着急,只是灭了你的明火不算什么,只要不出意外,过两日自然能恢复如初,你就忍耐几日,最近不要出门,更不可以接近阴气汇聚之处,对方搞这么大的手笔,肯定会有后招,咱们见招拆招便是。”
薛大小姐闻言更担心,见招拆招,说得到好听,这不就是被动挨打?
还不等她理清楚思绪,开始想对策,外面门房来报,说有一个举着帆布的白发老人求见。
“回小姐,来人自称王半仙,说能给小姐指一条明路。”
薛明珠怔了怔,二话不说,立时就把人请进院子,因为她最近烦躁,院子里站岗放哨的都是彪形大汉,一个个虎背熊腰,身上佩戴兵器,杀气腾腾。
但凡一般人看见这么一群大汉,先就吓得腿软三分,王半仙却是大大方方,目不斜视地进来。
薛明珠不由觉得此人是个人物,大概非欺世盗名。
她哪知道,王半仙这个老骗子最近遇见红尘,算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直面过各种恐怖 ,和他碰见的邪事儿比,几个人间大活人,再壮实,再杀气足,他也很难放眼里了。
王半仙一来,细细端详许久,捋须笑道:“我刚才路过,忽然有卦,掐指一算,便算出小姐有疑难,特来给你指条路。”
薛明珠点点头,面容和煦,轻声道:“既然如此,还请半仙明言,您放心,若真有用,价钱绝对让您满意。”
“钱到用不着,我是难得见你这事儿热闹,想插一脚长长见识,毕竟高人设局,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王半仙一本正经地瞥了薛明珠两眼,“你的转机就在周村苍青山上,信不信由你,不过我觉得再过两日,你不信也只能让自己信了。”
说完,他就施施然走出去。
一出薛家的大门,忍不住咬牙切齿——多好一大肥羊,哎!(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祖宗
肥羊再好,有红尘小姐镇压,他也不敢往嘴里塞。
王半仙摇头晃脑地走了,也只有安慰安慰自个儿,那位小姐既然出手,他还是躲远点儿好,赚钱重要,可也得有命才能花!
薛宅内,薛明珠的脸色苍白,站起身盯着大门半晌,低声道:“三叔公,当真不拦着他?”
什么算卦?当真以为大家都是傻子,她薛明珠以一介女儿身,掌控薛家,不过十七岁,连亲爹都事事依从,她又怎么可能简单?
她要是相信在这等紧要关头,忽然冒出来说了一通话的江湖术士,那她爹肯定不放心让她嫁给厉王,还是早早招赘个女婿回来继承家业为妙。
反正他们家好几代,都只有一独生女,招赘了女婿,她爹薛明,算是万花丛中一点绿,难得的男孩子,哪怕性情绵软,酷似女孩儿,还是顺顺当当接管了家业。
薛明珠再来招赘,那也是司空见惯,没什么大不了的,若非家里还有一幼女在,这位大小姐想进京,想嫁给厉王,怕薛明还不会太高兴呢。
三叔公冷笑:“不放他走又如何?这人就是一草包棒槌,留下他毫无意义。对方既然出招了,那就水来土掩,咱们按着人家划出来的道走便是。”
主要是没法子,薛明珠那张脸治不好,他们就是把罪魁祸首抓出来碎尸万段,那一样是失败。
何况——“那人一定是水平极高的灵师,这种人。别说力敌了,智取都不妥,最好化干戈为玉帛,能拉近关系,结下善缘,说不定能把坏事变成好事。”
薛明珠眸色暗沉,叹了口气,还是没说什么,这会儿可不是不甘心发脾气的时候。
大雨终于变成了连绵的细雨。
闲来无事的文人书生贪看雨景,这会儿到没人去想大周朝究竟有多少个州县受灾。他们在这样细雨蒙蒙中。三五知己好友,相约于园林深处,香茶一杯,古书一卷。谈天说地。岂不快哉?
马车叮叮咚咚地在道边停下。
下面的山路车不好走。需要步行,车夫打开车门,两个丫鬟扶着薛家大小姐下了车。
薛明珠戴着幕笠。整个脸都遮得严严实实,没有打伞,细雨吹湿了她的衣摆秀发,远远看过去,一向硬挺的腰身,竟然显得有些松垮,背影也不知不觉变得颓废许多。
“小姐,他们说的那家茶馆还有一段距离,这道路湿滑,很不好走,不如坐个肩舆?”
薛明珠咬了咬牙:“不用!”
她家三叔公本身就是灵师,向来龟毛,脾性也奇怪的很,谁知道她要是坐着肩舆过去,人家灵师会不会觉得她心不诚,再生出事端,虽说这心中挤压的怒火爆棚,可薛明珠还是忍了。
那两个丫鬟却忍不下去。
“小姐,你说真是那什么红尘搞的鬼?先不说她小小年纪,有没有三爷说的那般厉害,要真是她,她图什么?咱们两家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
说白了,那什么红尘就是一乡野村姑,她们小姐那是远在天边的凤凰,平日里连多看那人一眼都不会,上哪儿去结怨去?
薛明珠咬牙走路,没搭理自家丫鬟,她牙都要咬碎了,舌头一舔嘴唇,全是铁锈味儿。
她其实没走太久,茶馆既然能开业,客人还多,就不可能是位于深山老林。
也就走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不到,就来到红墙绿瓦的屋宅前,薛明珠刚想绕过去去正门,旁边的侧门吱呀一声开了,里头出来一只——大猫?
到像是豹子,只是身上穿着藏蓝色的小坎肩,明显家养的小东西,谁会养只豹子做宠物?
那只大猫晃荡晃荡,晃荡到她面前,嘴里还叼着一张纸条。
纸条明显是随手截的,边缘参差不平,上面就写了一个斗大的字——‘进’。
薛明珠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去。
茶馆外面看挺好的,又大又阔朗,花木掩映下,别有意趣,可从这侧门进去,那简直就像一只怪兽张开嘴一口把她给吞了,脚下都是淤泥,一步一踉跄。
“该死,这是什么路?”
婆子搂住自家小姐,急道,“还是走正门好了。”
薛明珠点点头,一行人转过身去。
“……”
一只毛色光亮,白得特别匀称的大老虎,不知道什么时候堵在门口,那只大脑袋微微摇摆,眼睛发着绿光,一对上那一双眼,薛明珠顿时脚软,倒吸了一口冷气,瞬间脑子一片空白,想也没想,扭头就跑。
慌不择路跑出许久,一行人才找回理智。
薛明珠毕竟是个脑子清明的,深吸了口气,平静下来,咬牙道:“走,谁也不许乱!”
她那两个丫鬟往前几步,很努力地在前面开路,两个婆子在边上扶着她。
接下来再也没碰上特别吓人的东西,但等她进了院子,看到坐在凉亭里读书的红尘时,整个人都狼狈万分,鞋面上沾满污泥,裙子也乱七八糟,一头乌发,沾了好些枯枝败叶。
红尘也一怔,扭头看了眼小莫。
小莫坐在树下的阴影里,低着头煮茶水,连抬也不曾抬,每一根头发丝上都写着无辜。
小猫凑过来,低声道:“小姐,那个薛明珠得罪咱们小莫了吧?”
“……不知道。”
真不知道,但看这架势,确实像有‘深仇大恨’似的,红尘可没心思整治人家薛家的大小姐,她玩一手,仅仅是因为忽然动心想化解一下多年宿怨,也帮一帮那个还算看得入眼的欣姐儿,并不是真就多看不上薛明珠。
事实上。薛明珠也无辜。
心思念转,那位薛家大小姐已经一脸隐忍,满身狼狈地出现在凉亭前。
因为戴着幕笠,到看不清楚她那张脸,红尘却知道,她的脸色肯定说不上有多好。两个丫鬟更是义愤填膺地瞪着红尘,估计要是目光能杀人,红尘都被杀了百八十次。
“都到了这份上,时间有限,咱们也别说什么客套话。红尘小姐。我的病,您能治好吗?”
薛明珠走过去,找了个石凳坐下,不着痕迹地蹭了蹭她鞋子上的淤泥。进了亭子。外面的风雨也仿佛小了。身上一暖,压抑在心里的怒火却越发膨胀,只是她再怒气冲天。这时候还是不肯发作的。
红尘失笑:“我可不是大夫。”
轻飘飘一句话,薛明珠脑子嗡的一声,她身边的丫鬟一下子跳起来:“为什么?你和我家小姐有仇怨不成?你这么做,难道就不怕死?我家小姐马上就是厉王侧妃,一根指头就能……”
红尘轻轻摇了摇手指,她脸上还带着笑,可那丫鬟未吐出口的话,就一下子被憋在嗓子眼,再也吐不出去了,心里还陡然升起一丝后怕,背脊发凉。
“明珠小姐便是有火儿,也不该发到我的头上。”红尘微笑,漫不经心地倒了杯茶,让小猫送过去,“你们薛家自己人的恩怨,前世因今世果,因果如此而已,薛家祖宗看你不顺眼,要你倒霉,怪得了何人?”
薛明珠顿时嗤之以鼻:“我薛家的祖宗?怎么,就因为我懒得理会他们那一家子,不愿意帮忙,祖宗就不高兴?要真如此,怎么那一家子欺负我家外祖母时,祖宗也不显个灵?要真有什么因果,那他们家也该先得报应!”
这位大小姐一向好强,别看她外祖母在她年纪很小的时候,便寿终正寝,可她还记得那是个特别温柔的女子,对她也极好,一直一口气堵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的,并没有因为时隔多年就忘却亲人受的那些苦楚。
“当年我爹就没少看那帮人的白眼,他们说我家坏事做多,祖宗蒙羞,这才多年只有我爹一个病怏怏的男丁,剩下的都是丫头片子,我就让他们看看,哪怕我家只有丫头,也比他们强出百倍,千倍!”
薛明珠冷笑,“现在用得着我,就找上门来,世上哪有那样的好事儿?”
她那两个丫头眼睛都发红,小猫和小狸也隐约有点儿觉得,薛大小姐的所作所为,虽说稍稍过分,可这么看来,到也不是没有道理。虽然说是冤冤相报何时了,一笑泯恩仇最好,但人家就要复仇,似乎也不是不行。
红尘点点头,轻声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杞县有一薛姓大户,家中出一伤风败俗的女子,本该沉河溺死,全赖族中老人心怀怜悯,只是逐出家族,却不幸难产而亡,相约与小姐私奔之人,乃是一位灵师,好不容易解决外面的麻烦回来找这位小姐,却得知小姐已死,独独剩下一个女儿,还有小姐的父母,祖孙三人相依为命,经常受族中其他人白眼,生活艰辛,他大怒,就找到薛家本家的祖坟,动了手脚,又寻了一个香火鼎盛,且方位正好的月老庙,将自己女儿的命魂附着在上头,整个布置下一个特别复杂的风水局,窃取薛家本家的气运。
“这个风水局本是用来强干弱枝用的,灵师天分很好,竟能活学活用,反过来使,只是这种布局有伤天和,那个灵师恐怕也很难善终了。”
红尘讲故事的时候平铺直叙,一点儿文采也没有,要是陌生人听她一席话,恐怕也就笑一笑了事,薛明珠却越听越觉得熟悉,更是浑身发毛,许久反应过来,勉强嗤笑一声:“你以为你说这些胡话,我就会相信?”
“难道王半仙没告诉你,你不信也不行了。”红尘叹了口气,“当初布置风水局的灵师毕竟年轻,思虑不周,他只想着他的女儿,动手时没有顾忌,却不知道风水局也不能十全十美,导致虽然你们家窃取了整个薛家宗族的气运,受益的却只有女子,以至于家中女儿个个钟灵毓秀。男子却多不成器,当然,甚至连生都生不出来。”
薛明珠半晌没说话。
“你要明白,窃取气运,蒙蔽天机,能一时得逞,不可能永远不不露馅,你应该想想,一旦薛家的祖宗们察觉到这件事儿,怎么可能会让你好过?肯定拼力反抗。你要不是也姓薛。恐怕就不会有现在的烦恼了,必定早千百倍的偿还回去,说不准已尸骨无存。”
红尘吐出口气,抿了抿茶水。这般长篇大论。她也口干舌燥的。眼见薛明珠坐在那儿,双手紧紧抓着衣摆,身子虽然还是坐得笔直。却隐约有些微颤。
“我看你是个明白人,应该知道这样的风水局虽然邪性,却只胜在隐秘二字,现在底子都被掀了,想破除实是容易,薛家本家的人都不用做什么,只要去祖庙里哭诉一场,一切就迎刃而解,但你们会有什么下场?”
薛明珠瑟缩了下。
她要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便罢,也不会怎么惊恐,可确实如红尘所言,她对这些事情也不是一点儿都不知道,有一个三叔公在,虽没有认真教过她什么,可也稍微提起过一点儿。
再说,她纵然想要不信,脸上越来越多的火疖子长在那儿,一直不见消下去,也容不得她不相信了。
“拿面镜子。”
薛明珠轻声道。
红尘就让小猫拿了一面打磨得极光滑的铜镜。
丫鬟捧到大小姐眼前,把她的幕笠摘了,铜镜里的那张脸,连她自己看都觉得恶心。
“皮肤好像松了些。”
薛明珠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眼角,一瞬间竟感到皮肤的触感粗糙而松垮,心里顿时一紧。
旁人可能看不出来,这位冰冷清高孤傲的大小姐,多多少少有一点儿自恋倾向,平日对自己的容貌最为重视,简直碰破一点儿皮,也要难受半天。
薛明珠有一种感觉,眼前的女孩子说的每一句都是真的,她的预测也极有可能成真。
“你要我怎么做?怎么做才能保证风水局不被破除!”
她声音变得低落,**道。
红尘挑了挑眉:“怎么?你难道真想保留它?家里再也不会有男丁都不介意?”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薛明珠轻轻低下头,双手扣在一起,端端正正地坐着,十分优雅,“我们薛家这一代只有我和妹妹,身为女儿,我们又怕什么!”
说得红尘都想给自己布置个风水局了,可惜,夏家不是薛家,她也找不到愿意为她牺牲一把的灵师。
“你到看得开,可惜这事儿恐怕由不得你来做主,想必薛家的祖宗们不会答应。”
红尘摇了摇头。
薛明珠也没抱太大的希望,一听她如此说,就从善如流地改了口:“那还有什么破解之道?”
只她这份儿脑子清明,不急不躁,就是个做大事的料子,红尘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再没卖关子:“很简单,你和薛家宗族和好如初,两家合并成一家,重修祖坟,祭祀祖庙,身上的症状自然会消失,将来可能不会像你以前那样,做什么都如有神助,但你只要努力,也不一定就过不好自己的日子,风水局嘛,再厉害也只能让人去借力,又不是没了就不行。”
“世上成功的人那么多,总不至于没一个家里都有绝佳的好风水。”
红尘说完,就端茶送客。
有闲工夫还不如多读几卷书,书房里一群小伙伴等着给她讲课来着,实在懒得应付这位大小姐太久。
薛明珠沉默片刻,就站起身,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披风披上,告辞离去,刚走了几步,一扭头,看着红尘,轻声道:“所谓养移体居移气,人的出身来历本该决定一个人的气质,真奇怪,你根本不像蒋家庄长大的村姑,我以前听三叔公说过,偶有灵女天姿出众有宿慧,今天莫不是见到了传说?”
红尘只是笑了笑。
薛明珠也笑:“罢了,你是有宿慧还是得遇明师,与我又有什么干系,自己的事儿还不知如何了结,还怎么去管旁人!”
她还是走了。
这一日没过,刚到晚上。红尘就在茶馆的客人嘴里听说那位厉王的未来侧妃,居然改了脾性,再一次和薛家本家热络起来,一家子和乐融融,还要重修祖坟,更要祭祖,毕竟薛家有女孩儿嫁给厉王,也是件大喜事。
小猫却觉得奇怪:“小姐,你怎么不告诉薛家本家那些人,他们的气运让薛明那一支给窃取了?”
红尘摇了摇头。说出来又有什么用。除了平添芥蒂,似乎毫无用处,到底还是一族之人,本家又确实弱势。无薛明珠的帮衬。还不知多久才能恢复元气。薛明珠人单力薄,家里连个顶门立户的兄弟也无,要是能有些族人。同样是好事儿。
其实就是本家都知道了此事,可能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反正风水局都给破解掉,不用再担心,也没必要让人家薛明珠偿还祖宗欠下的债,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们就是想也做不到。
红尘自己就别多事,一切顺其自然挺好的。
没过两日,薛家还送了份礼给红尘,来的是个头发枯黄的老头,红尘一见他,就惊了下:“你居然还能活着?”
三叔公也大惊失色:“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他一直呆在薛家,闭门不出,不接触外人,自然不知道红尘是谁,听薛明珠说是个年轻的女孩子,也以为至少都有二十五六岁,没想到竟真的是一个少女。
“是啊,我该死了。”又听这少女一句话出口,不由苦笑,“可我答应了别人一定要活着等待,还没等到结果,就不能乱死。”
这个薛家的三叔公虽然看起来干瘦憔悴衰老,不像个好东西,性子到不错,送来的礼物除了寻常的之外,还有一些他师父送给他的书籍。
全是古老发黄的竹简,特别笨重,大部分是关于风水局,还是那种比较偏门的风水局,不是过于阴邪,就是只要布置出来便两败俱伤的那种,威力奇大,也非常危险。
这种东西一般连师父都不一定愿意教给徒弟,最好带到坟墓里才安全。
“虽然你可能不需要,但我这一把年纪,又这副模样,再收个弟子怕不大可能,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荒废了未免可惜。”
红尘顿时翻了个白眼,这会儿他送来的书里,最上面的那一本正叫嚣:“屁,还老祖宗,老子他奶奶的是你师父盗墓愣给挖出来的,以为老子想跟着你,哼,还想毁尸灭迹,要是老子真被扔炭盆里头,做鬼也不放过你个白痴!”
“丫头,告诉你,这小子心思不良,没准儿引诱你跟我学习来着,我会的那些东西,你学学破解方法就算了,可别有事没事儿去给人家布置一个。”
装作一无所知地送走这位三叔公,红尘干脆把这批竹简拿红绸包好,还系一个蝴蝶结,塞进书箱和她那些个秘不示人的书本们搁在一处。
这一箱子都是特别喜欢唠叨的货色,聚一块儿比较热闹。
虽然玉珏空间这一次没发布任务,不过,好像她完成之后也得到不错的奖品了。
时间一日日过去,眼瞅着进入六月,雨到停下,一连数个好天,艳阳高照。
红尘也开始上学读书,阑珊书院的教学其实很有意思,尤其是今年的先生们,相当有水平,红尘听了几堂课,挺有收获。
当年她读书时,碰上的可都是只会照本宣科的老学究,根本没见过这等能把历史串讲的比故事还精彩,教画画,也能带着学生们去外面看山看水看树,看美人的好先生,她现在算是山长入室弟子,时间自由得很,还能挑课上,红尘却还是每一堂课只要有时间,就一定去听,还找了个大本子,把老师讲的东西认认真真都记录下来,回去就照本宣科给罗娘她们讲。
虽说上学上得乐不思蜀,红尘可没忘记她的初衷是要帮罗娘她们考试,脱籍。
这日,红尘正抱着她那本记得密密麻麻,到处是速写符号,简化字的笔记本,盯着罗娘一群姑娘重新抄写,门帘忽然被掀开,暑气扑面而来,如今天气开始闷热,呆在屋子里没片刻汗水就涔涔而下,可开开门热力更足。
“红尘小姐,师风公子来了。”(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坑
“师公子有事?”
红尘规规矩矩地把师风让进客厅。
小猫和小狸也规规矩矩地上茶。
茶水都是寻常待客用,很香,但那种生疏的感觉,还是让人如坐针毡。
好像小猫和小狸这两个下一刻就要拿起扫帚把他轰出大门。
师风觉得自己挺冤枉的,他这些日子多竭心尽力,一切为了夏家,对这位嫡小姐也掏心掏肺了。
虽然不知道家里老族长到底想什么,迟迟不让她回去,可在师风心里,这是小姐,至于夏蝉,那就是鸠占鹊巢的那只蠢鸠,或许不太恰当,可他读书少,凑合着吧。
奈何他一片丹心,夏世杰那小子飞他白眼儿,横挑鼻子竖挑眼,整日找麻烦,好吧,反正他现在也懒得理会那小子,爱怎么着就怎么着,结果到这边碰见红尘小姐,也照样没脸,至少他老觉得在红尘小姐面前不大敢抬头。
心里委屈的很,师风还是稳稳当当地坐着,一派温文尔雅:“我可纯粹是来看看小姐而已,杞县这边的事情已了,我和大公子该回去了,临行若不来见小姐一面,我这心里不踏实。”
“那祝师公子一路顺风。”
红尘笑了笑,亲自动手给他斟茶一盏,其实说起来,当年她在夏家固然有很多不称意,可夏家那些子弟们,却各有各的好处,师风豪爽大方护短,但凡师兄弟姐妹们有个什么事儿。都愿意帮忙。
记得那年王越第一次纳妾,师风就动手打了他一顿,差点儿把他一条腿给断掉,要不是夏世杰阻拦,蒋婵也跟着敲边鼓,还使手段让他去边疆驻守三年,也许那一次王越得丢大半条命。
原来火爆脾气的师师兄,也有如今这样温柔和气,周身都散发着暖洋洋明光的样子。
师风笑眯眯喝了茶,心情好很多。半晌又沉默下来。皱眉道:“我最近查到一些事。”
他沉吟了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想还是小心道:“在永安有个贵族家的小姐,好像曾经找人对付你。只是没有成功。你也知道。她们那种不食人间疾苦的千金小姐,向来执拗得很,谁都不知道失败一次两次。她还会不会来三次四次,偏偏对方行动十分小心,根本就抓不住把柄。”
就是抓住了把柄,也不是他该插手的。
夏家规矩严,师风如果在没有确凿证据的前提下,随意骚扰夏蝉,那肯定讨不到好处,何况还有个疯了一样把夏蝉当心肝儿的夏世杰在呢。
“红尘小姐最近在阑珊书院读书,没什么事还是别随意出门!”
师风耷拉着脑袋,他也知道自己没头没尾地这么一说,让人迷糊,可要不提醒两句,他这心里怎么也过不去。
红尘顿时怔了怔,随即一笑:“我知道。”
这次她难得亲自送师风出门,出了门顺手还把平安和小老虎捞起来。
小老虎窝在她肩膀上,脑袋在一边,尾巴耷拉在另外一边,很乖,一动不动,乍一看还以为围着一个老虎皮的围脖,至于平安更懒,团成一个球让她抱在怀里,吐着舌头懒洋洋地打呵欠,半点儿都没有当初称霸街道的威武。
果然是生于危难死于安乐啊,太舒坦了不成。
离开茶馆,师风转过头来欲言又止,嘴唇动了动,见眼前的小姑娘一派天真无邪,终究还是把话给吞了回去。
现在家里那位族长夏安夏大人稳坐钓鱼台,谁也不知道脑子里都想什么东西,要说这是大事,必须调查清楚,不出半点儿纰漏才能确定,可现在事情也调查得清清楚楚了。
公主前些日子还要去通告宗族,说明此事,好让红尘小姐认祖归宗,却不知道族长私下里和她说了什么,公主哭了一晚上,就送了封信过来,让他先找机会把事情跟红尘小姐点透,最迟到今年过年前,她接小姐回家,在这之前,就让她先在阑珊书院读书。
师风脑子里犯迷糊,可这话真不该他来说,他是夏家弟子不错,可他姓师,不姓夏。
夏世杰在这儿呢,那是红尘小姐同父同母的亲哥,有他在,哪里轮到自己插嘴?
师风踌躇半天,上了车都不知道该不该由自己来点明,红尘是一点儿都不乐意变明白的,直接挥了挥袖子,笑眯眯道:“路上小心!”快点儿走吧,最主要是把夏世杰那白痴弄走。
红尘一向装作不认识夏家那位公子,可装不认识,偶尔想起来也腻歪。
正寒暄,前面就传出一阵疯狂奔跑声,草丛里窸窸窣窣,师风本能的第一反应,向外一蹿,落在红尘面前,广袖甩开,做出警戒保护的动作。
咕噜噜,咕噜噜,一个球一头栽倒,连鬼带爬地从半山腰上滚了下来,一路滚到师风面前,啪嗒一声,掉到地上,师风吓了一跳,红尘低下头看了看,居然是认识的。
这人就是那个柳五的败家孙子。
要不是红尘对他印象很深,恐怕还认不出来,那次见面他的状态就不算好,昏昏沉沉,一副酒色过度的德性,九天一见,更是脸颊枯瘦,神色憔悴,双目凸出,显得极为惊恐,一眼看到红尘和师风,就和没看见似的,爬起来又连滚带爬地跑了。
红尘:“……”
师风扫了扫身上被溅到的尘土,皱眉道:“这什么人啊!”
“算了,师公子快上车,再晚太阳下山,怕是路不好走。”红尘笑眯眯地道。
送走了师风,红尘回茶馆,正好是饭时,曲三娘今天晚上做得饭菜十分丰盛,大概是不知道自家小姐会不会留客吃饭。做了很多很正规的待客大菜。
师风是没享受到,薛柏桥这小子到高高兴兴地过来蹭了一顿,吃饱喝足,腆着肚子晃悠回去,红尘本来想拜托两个来品茶的茶商送他一程,后来还是老山参说,小侯爷身边隐藏了七八个一流好手,都是为了保护他,这才罢了。
想想也是,薛柏桥如今出门不像在京城那样带着一群狗腿子。就单独一个。还喜欢四处乱跑,再加上上一次还出了事儿,要是身边再没有护卫,那他这个小侯爷的身份也未免显得过于不值钱了些。
茶馆的防卫也该加强。幸好付子文四个人还债还没还完。到老老实实地给她当护卫呢。红尘又叮嘱白虎最近别乱跑,还在后院布置了一些复杂的机关陷阱,才算放心。
师风今日提醒的话。还是不能不在意。虽然不知道蒋婵究竟会做到什么地步,可她的性子有多阴狠,上辈子已经见识过了,这辈子总不至于再掉以轻心。
不过日子依旧平常,每天按时去书院读书,晚上回来跟小莫一起,给罗娘她们讲课,大家都有一种紧迫感,努力压榨一切时间汲取知识,连小莫都说,如果她们这群女孩子是男子,有这个劲头,哪怕天资一般,花个三五年的时间,想考个举人出来也轻而易举。
红尘到相信,读书除了天分,还得看资源,别的读书人想找一本书都难,哪和她们似的,想读什么书都能读得到,还附赠绝对详细有趣的讲解笔记。
这日红尘照例一大早儿就去阑珊书院,稍微起得晚了点儿,干脆打包了一份儿春卷,往日到不用如此赶时间,可今天轮到郭山长讲课,迟到不大好。
他老人家年纪大了,精力不济,真正过来给学生们上课的时候不多,所以难得有机会,好些已经不怎么来书院的学长学姐们都纷纷到齐。
红尘一进门,就让郭山长拎到前面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坐好,呃,是不是特别关照她不清楚,讽刺她的身高到有点儿可能。
教室里面郭老那群入室子弟们比较多,都是十六七岁,甚至有二十多岁的,红尘年纪小,早年营养不好,身量实在不高,要是坐在后面,估计连人都看不见了。
坐在第一排,一群人盯着她的后脑勺看,淡定如红尘,都有那么点儿不自在。
郭老两手空空,学生们桌前也没什么书,他老人家的坏毛病,上课天马行空,同样一堂课,今天给这波学生讲的,就可能和给另外一波学生讲的不太一样,弄得好些学生们最讨厌考试时郭老山长出题,他一出题目,好好的测试顿时就成了需要看运气的事儿,成绩高低完全无法预测。
“郭老不知道又要作什么妖?”
几个学生私底下嘀嘀咕咕,精神到都挺振奋。
这位主儿讲的东西向来特别有意思。
郭老咳嗽了声,把两只刻薄往书案上一搭,下面的窃窃私语顿时消失。
“最近边疆纷争不休,四国之间小摩擦骤增,大摩擦平均三年一次……所谓知道历史,能避免现在和将来我们会犯的错误,今天,我就给大家讲一讲,百年来我大周与北燕,西狄,以及大雍的战争史,还有涌现出来的各种英雄人物。”
这个好,再喜欢学习的学生,也更喜欢听故事,哪怕只是个历史故事。
郭老一讲这个就激动,劲头十足,坐在前面吐沫横飞,下面学生听得一愣一愣的。
讲着讲着,郭老就一伸手,把红尘拎到前面,扔给她根毛笔,指了指旁边架子上的白板:“给我把大周和北燕的边界画出来。”
红尘:“……”
下面一师兄猛地拍了下脑门:“坏了,咱小师妹这回要出丑。”他们这些跟郭老四五年的师兄弟再清楚不过,郭老每次讲学,讲到入神,就喜欢使唤手底下的学生,当然,一般都是使唤那些久经考验的师兄们。
他的思绪快,经常几句话念头就不知跑到哪儿去,能跟得上他思路的学生真没几个,所以次次都有可怜的娃倒霉。
以前最倒霉的是郭老的三儿子,也就是他们的大师兄郭靖。后来郭靖离开阑珊书院,弃文从武,去了禁军,自此逢年过节回家一次都不容易,郭老抓不住他,剩下的师兄弟们轮到谁谁倒霉。
这次到好,红尘坐在第一排,又是郭老最看重的,自然让抓了壮丁。
“阿弥陀佛,希望小师妹能忍一忍。”
“小师妹别怕。大哥不用笑话二哥。丢乖露丑的不是你一个。”
红尘只听见下面窃窃私语,可不知道底下师兄师姐们的同情,她还以为郭老手下的所有学生都有随手画地图的本事,不禁暗道这阑珊书院的确牛气。边疆地图。边界线什么的。那可是朝廷机密,寻常百姓琢磨这个,也不怕被扣上通敌卖国的帽子?
既然郭老一点儿都不怕。她也没必要担心。
地图她是没背好,边界线的情况也画不出来,但谁让人家有外挂来着!
在玉珏空间招呼一声,一堆看热闹的就冒出来友情奉送各种地图。
“哎哟,找到了,这一份地图还是去年有个闲极无聊的窥探你们位面绘制而成,看看多详细,连北燕兵营分布图都有。”
红尘顾不得仔细琢磨,郭老讲课的速度很快,她只顾着拿着笔刷刷刷地在白板上涂抹。
郭老讲到某某战役,她就得立即画出战役发生的地点,各国行军路线,再给标注上各国势力范围。
一群学生:“……”
前面坐着的,郭老比较重视的学生们都傻了眼,外面挤着,还没怎么听过郭老讲课的新生不禁心荡神摇:“咱们书院绝对不比国子监差,我以后再也不想着进京了,瞧瞧,那不是今年才入学没多久的新生?她学了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做到如此地步,咱学个三五年,出去之后还不敢跟鬼谷弟子拼一拼?”
讲到一半,郭老看了看时间,戛然而止,一个纵步蹿出教室大门:“我约了人,来不及了,红尘,替我上课。”
红尘:“……”
又来?
以前也没闹这么严重过!
那帮本让红尘小师妹给惊得晕头转向的师兄弟们,顿时窒息,他们这位山长的第二个毛病犯了,其实算差不多,终日给自家喜欢的弟子找麻烦,越是喜欢谁,谁的麻烦越大!
红尘扫了眼书案,连本讲义也无,她又没长前后眼,更不会预知,怎么能知道自家这位山长后面要讲什么。
可现在在座的学子们这么多,甚至还有外面听说郭山长讲学,特意大老远跑来听的,别的不说,中间那一排两个大高个儿身上的儒生袍一模一样,显然也是哪个书院的人,只红尘对这方面没有研究,不知道他们来自哪儿而已。
今天要是在这些外人面前丢人现眼,他们书院的名声恐怕岌岌可危。
红尘脑子里一片空白,面上却极为淡定,就像此事是早安排好了的一样,慢慢坐过去,张开嘴就开始扯,说一说百年前的旧事,王族秘闻,陈国国主的风流韵事里透露出来的隐秘消息,别说,扯得特别像真的。
坐在下面几个师兄、师姐先是松了口气,后来心里也犯嘀咕,难道郭山长给这个小师妹吃小灶了?却不知道红尘自己也是一边讲,一边满头大汗,觉得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原来陈国国主喜欢他嫂子,原来北燕的皇子和西狄的公主之间上演过各种爱恨情仇的戏码,原来咱们大周……
她说的内容通通都是玉珏空间二手版块儿里的历史传奇的内容,这些东西也是有真有假,不保证真。
红尘扯的时候,也说了一堆‘据说’,反正扯得很像真的,可就这一个像字,让她完全不用负责任。
她刚刚开始代替郭老上课时,那帮学生很不屑一顾,后面还溜走了一批,可等她上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整个教室大门都被堵得密密麻麻,墙根底下蹲满了人,窗户上露出来好几个黑脑袋。
整个教室里只有红尘一个人的声音,学生们连去一趟厕所也是飞奔走飞奔回。
“哎哟!”
夏世杰被撞得一踉跄,脸色骤变,那个撞了他的小年轻一溜烟就没了人影。连道声谢也不肯。
“这阑珊书院也太……”
“咳咳。”师风咳嗽了声,瞪了夏世杰一眼,让他把后面的话都给吞回肚子里。
“今天正赶上郭山长讲学,机会难得,咱们也去听听。”师风笑着拍了拍夏世杰的肩膀,“我刚才打听了下,山长讲的是诸国纷争,你平日里不也最爱读这一段历史?”
身为夏家的男孩子,天生对战争很敏感,他们终究是要上战场的。夏世杰喜欢研究这些。那是正常的很。
夏家有的是大儒愿意登门讲学,连国子监侍讲的课程,他平日里也是爱听不听。
腹诽了句,夏世杰还是点了头。
郭山长的名头那是绝对管用。再说。阑珊树眼也不可能让人任意进出。师风他们既然找了山长进来听课,要是连面也不露,半截走人。未免不大礼貌,容易得罪人。
师风本来还想问问路,结果根本不用问,朝着人流最密集的东北方走,绝对出不了差错。
两个人不紧不慢地到了教室外面,乍一眼看过去,夏世杰就缩了缩肩膀。
“怎么这么多人?”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心道,这等小地方的读书人太没见识,不就一堂课?即便是郭老讲的,又何至于上赶着拍马屁。
这些人里头,不知道有多少是真心就想听一堂课的。
师风一看夏世杰的脸色,就知道他想什么,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走吧。”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是谨慎一点儿的好。
夏世杰皱了皱眉,略有些踌躇,不大想进去:“咱们没必要和他们挤,要不然在外面等一下,等郭老讲完课,再见一面也无妨。”
师风正犹豫间,夏世杰的身子忽然一僵,猛地抬头,眉蹙得更紧,师风也怔了怔。
前面正有两个书生压低声音道:“讲得真有那么好,不是说现在是郭老的学生,红尘小姐在代课?她才刚入学不久吧。”
“嘘!”
才一出声,再前面一排人齐刷刷回头瞪,两个书生顿时噤声,屏住呼吸细听。
里面的声音到是确实很洪亮,教室也并不大,只能容纳三十余人罢了,在外面仔细些,也能断断续续地听到讲课声,一开始大家都是礼貌所致,看别人不出声,这才静默,但听着听着,就都入了迷,脑子里一片空白。
估计就是真有特别出名的说书先生来讲大家都爱听的故事,也不可能造成眼下这样的结果,毕竟说书先生可说不出真正像模像样的四国宫廷秘史,也不敢说。
听前面书生几句话,师风挑了挑眉颇为好奇,夏世杰脸色骤变,沉默片刻,冷哼一声:“还不走,真想听一黄毛丫头讲课不成?”
“想走也走不了了。”
一会儿工夫,后面又堵上一层,这是里里外外四排人,还不算屋顶上直接掀开瓦片的那几个能人。
身后的目光如刀,师风竖起食指,笑眯眯地冲夏世杰耸了耸肩,夏世杰胸口里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儿厥过去,他是绝不想听,也不肯听,可周围太安静,他甚至觉得自己呼吸的声音重一点儿都惹人烦。
一时间静下来,里面红尘的声音,很细弱,却连绵不绝地钻进耳朵里,夏世杰冷笑:这算什么?满嘴胡说八道,她以为自己是谁?还真敢代替郭老讲课,也不嫌丢人!
再看周围学生听得津津有味,他心中更是不屑,一帮肤浅的家伙,你们到书院读书,是为了获取知识,是为了科举取士,听一小女子胡言乱语有何益处?
红尘越讲越深入,都开始很大胆地来剖析百年前大周朝太祖皇帝能代陈坐拥天下的原因。
这时,前面的学生发现郭山长一手捧着一杯茶,也站在门口,好像听得津津有味,一点儿都不打算进去,但只是稍微指点了两下,就又收了心,夏世杰愣了愣,脸色更难看,忍不住想幸亏他没沦落到阑珊书院,山长都如此不靠谱,历次科举取士,竟还有书院学生能中进士,真不可思议!
还是红尘一扭头发现了郭山长,顿时松了口气,连忙从座位上站起身。
“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