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汉弗雷的“邀请”
直到恭敬的看着夫人带着一大群侍从离开,伦格才看到汉弗雷有些遗憾的走到自己面前。
“可惜了,侍从。你叫伦格吧,原本你今天有站在我母亲身后为她斟酒的荣誉的,而且你还可以得到其他贵族的奖赏,那对你来说可是一大笔财富呀,真是可惜了。”汉弗雷替伦格不住的惋惜着,那样子倒象是他自己遭受了巨大损失似的“不过你还是应该得到报酬。”
“今天这个侍从也是一个客人!他用自己的勇敢换取了应得的荣誉!你们可以为他尽情的祝贺!”汉弗雷转身对四周的士兵和侍从们大声的宣布。
“吼!”“赞美耶稣基督!”“永远赞美!”
营地里立刻沸腾起一片欢呼和祈祷,刚才还激愤难平的人们发出兴奋的呼喊吼叫,有几个年轻侍从直接冲到前面把伦格抬了起来。他们的眼里充满了说不出的**。
年轻的侍女和那些朝圣者中的年轻女性们,则对着获胜者发出倾慕的尖叫,有的侍女甚至还向阿赛琳投着挑衅的目光,似乎她是她们最大的敌人。
在人们的簇拥中,伦格向着本应属于自己的坐席走去。而这个时候再没有一个人记得倒毙在地上的杜莱普特。
这就是这个时代人的下场,在接下来的整个宴会上,伦格都在这样不住的告诉自己。
看着那块还渗着杜莱普特血污的草地,伦格突然看到了自己将来某一天的结局。而且他觉得也许自己的将来还不如这个其实是被利用和驱使的杜莱普特。
当想到自己也许有一天就可能那么无声无息的死掉,却没有一个人会为自己悲伤,甚至没有人记得自己,伦格心底就不由升起一阵巨大的恐惧。
“我一定不能让自己象条狗似的被人使唤,最后象条狗似的被打死!”伦格不住的这么告诉自己。在这个时代,还有什么比掌握自己的命运更困难,也更值得期待呢,伦格第一次产生了某种说不出来,却无比强烈的**:
“我必须变强!”
不知什么时候,托尔梅走到了伦格身边,他和伦格并肩看着营地里的人们。整个营地这个时候沉浸在一片亢奋之中,他们看到某个身穿黑色教袍的神甫正站在一块石头上,对围拢在他周围的人们高声布道,还看到几个骑士正为一副产自某地盔甲的优劣争得面红耳赤。
“今天晚上你是这里的英雄,”托尔梅突然向着伦格举了举手里的锡杯“至少今天你有资格喝任何一位骑士赏赐的大麦酒。”
“然后,直到有一天和那个杜莱普特一样?”
“伦格朱里安特贡布雷!”托尔梅突然严肃的看着伦格,他浅灰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如一只野兽般盯着眼前的猎物“所有人都是上帝的产物,我们所有人都有罪,从伊甸园开始直到耶稣为我们流血的那一刻,罪孽始终折磨所有人。为拯救上帝的事业而死是我们的荣耀,也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获救。每个在护圣道路上死亡的人都不再是罪人,杜莱普特也一样。”
“即使死的这么毫无意义?”伦格嘲讽的向营地外阴暗的一片荒地看去,在那里正有几个人把挖了个浅坑,把杜莱普特草草的埋掉。除了一个用枯木枝绑成的简陋的十字架上刻着他的名字,从此根本没有人知道在这个山谷里埋葬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可是这也是他的选择,一切选择都是上帝的安排,杜莱普特注定死在你的手上,这也是上帝的安排。所有的人,都必须遵守这种至高无上的意志。”托尔梅在胸前划了个十字。
“我的上帝!你可真是厉害!”
一个还带着稚声的喊叫从伦格背后传来,他转过身,看到了举着酒杯走过来的汉弗雷,在他身边,还有两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跟了过来,不过当他们走到篝火旁的时候,伦格看到那两个少年并不很愉快的表情。
“你那一下,虽然不是一个正统骑士该使用的手法,但是却绝对是最可怕的一击,我喜欢。”汉弗雷大声的叫着,然后还回头对旁边的两个少年点点头,那样子倒象是在刻意肯定自己的评判。
“可那种行为不是一个骑士该有的,很多人都说那是卑劣的偷袭,骑士的荣誉和尊严是不会允许这种行为的。”一个留着银灰色短发的少年犹豫了一下,可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那你说什么是骑士的行为,和你那个蠢爹一样?”汉弗雷因为自己被反驳有些恼羞成怒,他反手抓住那个短发少年的衣领把他拽到自己面前“他喝醉酒之后到处喊着要去屠龙,可最后扎到一个流沙坑里活活闷死了,这样是不是就是骑士的行为了?但愿雷莫家族只出这么一位了不起的骑士,否则你的家族可能等不了多久就要灭亡了。”
听到汉弗雷的话,短发少年的眼睛里立刻升腾起一股屈辱的怒火,他的鼻翼剧烈张弛着,因为愤怒和激动烧得火烫的脸颊不住颤抖。
“啊!”随着一声怒吼,短发少年奋力向汉弗雷扑去,可是旁边的另一个高瘦的少年立刻死死抓住他的两臂把他向后拽去。
“放开我!他侮辱了我父亲,侮辱了我的家族!我要杀了他!”
“他是领主的儿子!是我们未来的领主,你不能那么做!”高瘦少年压着声音在同伴的耳边低吼着“康斯坦丁,如果杀了他,你会被绞死的!”
“他侮辱了我的家族!我不能允许他侮辱我的家族!”短发少年愤怒的嘶喊着,他不顾已经引起四周人们的注视向汉弗雷扑去。
听到那个少年的叫喊,汉弗雷同样怒不可遏的向前冲去,可是他立刻被托尔梅有力的大手抓住了他脖子后的衣领。
“够了,今天到此为止。”托尔梅站到两个人中间低沉的怒斥着“别忘了,你们是贵族后裔,上帝创造你们是让你们守护基督,不是自相残杀的。”
“哼!”又挣扎了几下之后,短发少年逐渐冷静了下来,他抬手指着站在旁边的伦格,用充满敌意的声音小声说:“我劝你最好看好你的新伙伴,否则总有一天我会割下他的头扔到你脚下,那时候你可别吓得尿裤子,就象你父亲一样,跪在地上求别人原谅。”
“你这个……”
“好了,都说够了吧!”托尔梅一把抓起那个短发少年用力一甩,直接把他扔到了草地上“别再让我看到你们打架,更别想决斗什么的,你们这群惯坏了的小少爷,都干自己的事情去!”
看着走远了的那两个贵族少爷,伦格莫名其妙的摇着头,对这些被总是自以为是的贵族少爷,伦格觉得他们与其说是莽撞,不如干脆说是愚蠢。
虽然在中世纪这个时代,愚昧或者说是疯狂几乎是一种必然,但是孩子总都还是天真的。伦格觉得这些少年真是蠢透了,可当他想到许多年后曾经发生过的那场叫儿童十字军东征的闹剧之后,他又觉得眼前这两个孩子的行为,也实在说不上太了不得,毕竟在连一群孩子都能征讨耶路撒冷的时代,还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不会发生呢?
然后他才想起那个短发少年指着自己对汉弗雷发出的威胁。这让他不但觉得莫名其妙,而且从心底一阵不安。虽然那个贵族少年说的是气话,可按照他对中世纪的了解,这种一时意气的愤恨或迁怒,可能真的会成为一个人一生追求而且必须实现的目标。
不管这个目标对他来说,是否有意义,或者说是否够愚蠢。
“嘭”的一声,肩膀上重重的一击打断了伦格的沉思,他回过头,看到的是汉弗雷抹着嘴角流下的大麦酒汁的脸。
“别担心,雷莫家的人只会吹牛和虚张声势。”未来的伯爵轻蔑的瞪了一眼那两个人离去的方向“蒙诺朗家的人也一样,就是那个高个的,难怪他们两家有亲戚关系。都是一路货。”汉弗雷搭着伦格的肩膀用力摇了摇“别担心他们,他们是那种只会在城堡和女人面前逞威风的‘骑士’。”他故意把骑士两个字说的特重,然后就笑呵呵的有用力摇晃起伦格的肩膀来“我把他们带过来就是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骑士,那一定要杀过人,而且还杀过异教徒的才是骑士。”
说着,汉弗雷突然抓紧伦格的领子把他拽到自己眼前,很认真的说:“给我当侍从吧,和我一起去杀异教徒,我们一起去宰了萨拉丁这个魔鬼怎么样?把他给我吧!”说着,他回头对正看着他的托尔梅喊着“我用两匹诺丁马和你换他,都是才三岁的骑士马,不是辎重马!”
“听上去不错。”托尔梅拄着下巴,大有考虑这笔买卖的意思。当他看到伦格脸上黑黑的表情之后,他微笑着摇了摇头“可惜,我的侍从大概不喜欢这样的交换。而且我很怀疑你是不是能付出两匹诺丁马的代价,要知道我是不赊账的。”
“我当然可以承担这笔交易,”汉弗雷有些羞愤的挥舞起了拳头,他粗粗的胳膊在伦格面前晃来晃去的,让伦格不由向后退了几步,免得被一个明显喝多了的贵族少爷误伤“我不想要那些只懂得拉丁文有几个副音阶的侍从,他们当中有的人连剑和手斧都没摸过,而且我已经长大了,完全可以自己选择侍从。就象我父亲一样,他十七岁的时候不是背诵拉丁文和希腊诗歌,而是已经在战场上屠杀异教徒了。他的侍从也不懂诗歌,可那个坏家伙会用钉锤和钩枪,而且还使得一手的好连枷,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个侍从呢。”
“就因为这样,所以你老子才是个十足的混蛋……”伦格一边注意着那两条粗壮的手臂和自己脸的距离,一边在心里不无恶意的腹诽着。
第九章 阿赛琳的“预言”
“你是未来的伯爵,不是普通骑士。”托尔梅坐到一块石头上,从腰里拔出匕首一块块的切着黑面包“对你来说,一个懂诗歌的侍从比一个会耍连枷的侍从更有用,你母亲肯定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我想杀异教徒!我想象我父亲似的把他们踩在马下。诗歌做不到这点!”汉弗雷有点歇斯底里起来,他一屁股坐到托尔梅身边抢过一块黑面包,一边沾着铁盘子里的热肉汁往嘴里塞,一边含糊的说着:“那个侍从,就是我父亲的那个侍从,他可是个真正的坏蛋。他给我们讲过,他曾经用火刑活活烧死过二十个异教徒!可他这么做是赎罪吧,‘杀异教徒不是杀人’这是美因兹大主教说过的。”
“可杀人就是杀人!”伦格终于忍耐不住,尽管他知道自己不该说话,更不该在这些人面前说这样危险的话,可是他依然被眼前这个少年近似理所当然的杀人言论震撼了。他始终无法理解,更不愿意去理解,宗教的浸洗怎么能让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年说出这么残酷的话:“那个杀人者,会得到报应的!”
“哦,小侍从,你真会说话!”汉弗雷哈哈笑了起来“你说的这些,恰好也是那个老兵痞自己说过的,他就说过:自己虽然杀的是异教徒,可会得到报应的。结果他的话真应验了,后来在一次打猎的时候,他莫名其妙的被一头野猪顶了个正着,断了好几根肋骨,后来我父亲就让他回了家。哈哈,索罗尼·塔索这个老坏蛋,还真有意思。”
“你说谁?!”伦格先是一楞,然后意外的看着汉弗雷“你说你父亲那个侍从叫什么?塔索?索罗尼·塔索?”
“对呀,难道你认识那个老坏蛋?”
“是呀,我还真认识那个老坏蛋。”
伦格有些啼笑皆非的嘀咕起来,而且这时他才突然想起来,在安达契的时候,塔索就不只一次的为自己曾经在“雷纳德爵士老爷”手下当过差吹牛来着。
只不过,单是在小小的安达契村,就至少有不下五个人叫雷纳德的。所以他根本就没想到,塔索嘴里一直吹个不停的,居然就是那个在十字军历史上以招灾惹祸著称的“毁约者”雷纳德。
对这个说起来不大不小的巧合,伦格只能很感慨的说一句:“上帝,这个世界,还真是小呀……”
在终于用一大杯大麦酒和几大块烤猪肉打发走“未来的领主老爷”之后,托尔梅轻轻咳嗽着把伦格叫到自己身边坐下。
“如果让你到汉弗雷身边去当侍从,也许比跟着我有出息,”托尔梅低着头仔细切着冒热油的烤肉“甚至他可能会有一天封你当骑士。”
“那孩子也许人不错,可我不喜欢他父亲。”
“小心你的口气,侍从。”托尔梅把手上沾的猪油在胡子上捋着,然后很随意的提醒着伦格“没多少人喜欢那个“毁约者”,不过我们要去的地方,恰好是他耀武扬威的地方。所以你要小心点,否则当心掉脑袋。”
“你为什么一定要去耶路撒冷?”伦格突然好奇的看着托尔梅“你说的朝圣的理由很牵强。”
“那你为什么要去呢?”
“我……”伦格有些不知所谓的张了张嘴,到这个时候他才突然发现,为什么要去耶路撒冷,真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我想,我是要获得某个答案。”
“我也是要获得某个答案,”托尔梅看着篝火上不住跳动的火星有些失神的说:“上帝给了我一个机会,我必须去相应上帝的召唤。”
说到这里,托尔梅突然用力拍了拍伦格的肩膀,抬手向后指了指,然后他在伦格的耳边低声说:“去吧,你该得到更多的奖赏,这是你应得的报酬。”
顺着托尔梅的手势,伦格看到了坐在后面不远处正歪头望着这边的阿赛琳,在篝火的映照下,阿赛琳的面庞显得十分深刻。她那双在夜晚分外明亮的蓝色眼睛里似乎也跳动着篝火的反光,看上去就如同一个隐蔽在魔法森林里的异教精灵。
伦格的脸上有些发热,他迟疑的向阿赛琳走去,一种说不清的情愫在这个燥热的夜晚刺激着他。
对刚刚经历生死的反差和四周躁动的热情让伦格有种想宣泄的冲动,看着阿赛琳矫健的身影,伦格突然觉得这个女海盗看上去居然令他不住心跳。
阿赛琳静静的看着走向自己的伦格,刚刚发生的可怕战斗并没有在她的心里留下任何波澜,甚至她是在用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刚才的生死决斗。对一个常年用残酷的掠夺维持生计的海盗来说,贵族骑士那种讲究严谨规则和顾及名誉尊严的做法,与其说是愚蠢,不如说是可笑。
“过来,小农兵,”她站起来,一边缓慢的后退一边向伦格钩着手指,然后她的身影逐渐退向一片帐篷的黑暗之中,同时从她嘴里发出的有如海妖歌唱般的诱惑在伦格耳边萦绕着:“你不是为了我才决斗的吗?你不是差一点就死掉吗?难道你不想享受你好不容易得到的权力吗?”
听着阿赛琳诱惑的声音,伦格心底的燥热立刻炙烧着他的胸膛,被压抑的情绪驱使他大步向着那片黑暗中走去。
走进一间微敞的帐篷,外面的喧闹立刻被阻隔在厚重的帐幕之外,透着暧昧的昏暗空间里,阿赛琳若隐若现的身影站在帐篷支柱边,看上去显得无比生动。
营地里的篝火火光透过帐篷壁的破洞照进来,一道道的光线把阿赛琳凹凸有致的身材在黑暗中勾勒出几条模糊的曲线。看着这个不论是撒拉森贵族还是守卫基督的骑士都不由对其心生绮思的美丽海盗,伦格的心头是火烫的,看着等待自己过去的阿赛琳,他觉得能够得到这个美丽的女人,是自己流落到中世纪这个陌生年代经历的事情当中,最值得庆幸和骄傲的事情。
伦格慢慢走到阿赛琳身前,闻着她身上一抹熟悉的幽香,他不由想起那个令他难忘的沙漠贵族,这种让他觉得无比熟悉却始终想不起出处的香料正是在奈里兹大帐里闻到过的,沙漠贵族显然把这种香料送给了阿赛琳。
显然,女人爱美的天性让她即使是在逃亡,也没有忘记把它带在身边。
伦格微微笑了起来,抬起手刚要触摸眼前透着无比诱惑的身体,在昏暗中,他看到眼前的阿赛琳好像也对着他笑了笑。
接着,眼前一闪,伦格只觉得腰侧皮带上突然一紧。他本能的伸手摸向身后,可是只摸到空空的刀鞘。随着雪亮反光晃过,被阿赛琳偷去的短刀已经抵在他的咽喉上。
“你要干什么?”伦格的心一下跳到了喉咙,他的脑海里飞快的闪过“谋杀”这个词,可他又实在想不通自己有什么值得谋杀的。
“我想看看,一个上帝恩宠的“宠儿”是不是永远幸运的。”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
“我不会失望的,‘上帝的宠儿’这个称呼真好。”阿赛琳嘴角挂着那种特有透着讥讽的笑容,她手里的短刀在伦格脖子上轻轻划过,冰凉的刀刃让伦格的皮肤不由打起个寒战。接着,阿赛琳带着温热气息的嘴唇慢慢凑上来,在伦格的耳边微微一划,然后她突然一口狠狠咬住了伦格的耳垂。
“哎呦!”措不及防的疼痛让伦格不由发出一声惨叫,他本能的想抬手护住耳朵,可他的胳膊却立刻被凶猛的女海盗死死抓住,不能动弹。
“别乱动,小侍从,”阿赛琳张口吐出了伦格的耳垂,却依然把嘴唇紧贴在他耳边小声说着话“听我说就可以,你别出声。”
“你要说什么?”伦格疑惑的看了看紧贴在自己身侧的阿赛琳。
“告诉你个事儿,”阿赛琳用小到只能凑上耳朵才能听到的声音,在伦格耳边若无其事的说出了一句让他差点跳起来的话:
“明天,可能会有人袭击这个队伍。”
干燥发黄的岩石裸露在中午炙热的阳光下冒着热烘烘的燥气,一只戈壁蜥蜴懒洋洋的匍匐在棕黄色岩石上,直到突然受到惊扰,转头钻进了乱石间的裂缝里。
两个斥候骑兵催动着战马从岩石边呼啸而过,马蹄溅落的沙土在地面上扬起一片枯黄烟尘。
队伍走在崎岖嶙峋的峡谷里,前方骑兵扬起的灰尘在空中弥漫起大片遮盖了日光的阴影。坐在后面马车上的人们只好用围巾包裹着自己的头脸,只露出看着外面的眼睛。
伦格骑在一匹辎重马上摇摇晃晃的跟在一辆高高的驼车后面,躲避着迎面而来的尘土。
中午的热浪让所有的人都有些昏昏沉沉的,可是伦格却始终警惕的看着四周,他马鞍侧囊里装着一柄新手斧,这是托尔梅早晨的时候给他的。按照托尔梅的说法:这是承认他这个侍从尽职忠诚的证明。
“尽管我有种感觉,你从来没把我当成过你的主人。”在给他这柄手斧的时候,托尔梅有些自嘲的这么说“小伦格,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奇怪的人,你的态度就好像在告诉别人,你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你自己。”
“每个人都是上帝创造出来的。”伦格尽量用托尔梅能接受的方式回答,尽管当时他很想顺口说出:“天赋人权”这句在后世拥有着最广泛普世思想的话。
“那世间呢?你怎么去效忠你的国王,领主还有你的主人?”伦格还记得托尔梅当时的那种探究的眼神,还有就是那眼神背后说不出的意味“小伦格,也许你是上帝的宠儿,可是你要永远记住,上帝的意志不是凡人能揣测的。更不要去妄想代替上帝的意志,否则会受到天谴的。”
即使是被炙热的正午阳光照射着,可伦格还是觉得自己的后背有些发冷,到了现在他才真正想起,不论拥有多么宽大的胸怀,托尔梅始终还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他是不可能容忍和接受任何敢于挑战上帝地位行为的。
自己必须在以后小心,更小心。否则,可能把自己送上火刑架的,就是这个曾经和自己一起共过患难的战友。
伦格在心底不住的提醒自己,托尔梅难得露出的对信仰执拗的狂热,让他开始警惕起来。他暗中告诉自己:这是在中世纪,是在可怕的屠杀异端和火烧女巫的中世纪!
第十章 “预言”成真
一阵微显急促的马蹄声从后面传来,伦格微微抬手抚摸了下身侧的手斧,想起阿赛琳所说的发现,他的精神就本能的警惕绷紧。
“伦格,伦格·朱里安特·贡布雷!”汉弗雷有些急促的声音从后面响起,伦格回过头,就看到了正骑在高大战马上的汉弗雷正一边抹着额角的汗水一边叫着他。
“你真是头呆驴,”汉弗雷不满的抱怨着“真不明白你昨天怎么会打赢的,象你这么迟钝,如果你现在这个样子和那些异端战斗,可能早已经去见上帝了。”
“也许吧……”伦格有些无奈的敷衍着这个脾气暴躁,甚至有点任性妄为的贵族少爷,不过一想到他那个出名的父亲,伦格也只能感叹血统这个神秘,可又实实在在起着关键作用的东西了“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汉弗雷少爷?”
“你随我到上面去。”汉弗雷用马鞭指着道路边地势逐渐向上的山坡,看到伦格迷惑的神态,他有些小得意的解释着:“我派出的斥候只探队伍前的道路了,我要亲自到山坡上去看看,要知道如果有危险,那上面可是埋伏的好地方。”
说着,他为了加重自己话的权威性,还不忘指了指身后:“托尔梅也这么认为,还是他让我带上你去山坡上看看的。”
托尔梅?伦格心里微微一动,他向后面的队伍里看了看,这时候他才注意,尽管天气炎热,可是托尔梅居然在罩衫外面套上了一件锁子环甲,而他的骑士剑也很少见没有向大多数骑士那样挂在鞍后,而是不嫌累赘的挂在的前鞍桥凸起的鞍柄上。
这一切都说明,托尔梅也肯定发现了什么!那么,他们究竟发现了什么呢?
伦格有些郁闷,他不知道托尔梅和阿赛琳有什么发现是自己不知道的,他不喜欢这种被排斥在外的待遇,这让他有种不安全的感觉。
可是,他还是按照汉弗雷,或者干脆说是托尔梅的命令跟在贵族少爷的后面向山坡上奔去。
尽管心里依然有些芥蒂,但是伦格知道在这个对他来说毫无依靠的时代和地方,他和托尔梅之间的关系很可能决定着自己在这个陌生世界的未来。
在经过一辆马车的时候,他闻到了一丝属于阿赛琳的熟悉香味。就在他刚刚一楞,一只有着健康的栗色皮肤的手已经掀起车帘,阿赛琳的面孔出现在伦格面前。
“伦格,别太急,当心点。”阿赛琳对一晃而过的伦格急促的低声嘱咐着。
已经无法再听阿赛琳的其他叮嘱了,跟随着汉弗雷的其他侍从已经飞快的从旁边经过,伦格只好一边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一边用力催动胯下的辎重马,晃晃悠悠的勉强跟在奔跑的汉弗雷后面向着山坡上跑去。
山坡并不陡峭,伦格甚至怀疑即使从那上面向道路上的队伍投下石头,也不会有太大的杀伤力,这让他很不明白为什么托尔梅要提醒汉弗雷注意这个山坡,以致汉弗雷因为好奇要亲自去侦查探看,毕竟一个伯爵领地的未来继承人做这样的事情实在有些不合常理,尽管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可是,就在伦格不以为然的想到这儿的时候,一阵沉闷的轰鸣突然从前面的高处传来,接着伦格就看到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夹杂着浓重烟尘和碎石的大块枯树干从山坡上滚落下来!
随着一声混在惊呼叫喊声里的马嘶,伦格远远看到烟尘中汉弗雷的战马人立而起,接着战马似乎在一顿之后突然倾斜,伴着汉弗雷的惊呼,落下的树干狠狠的砸在他的战马身上。
硕壮的战马立刻被这记重击砸得四脚朝天,它的脊背在坡地上滑着,已经完全扭曲的马蹄不住胡乱蹬踹。让所有人都惊恐的是,汉弗雷的手臂被飞舞的缰绳紧紧缠住,他的身体被迅速翻倒滑落的战马在坡上拖出一道痕迹,而就在他的正上方,好几根树干已经翻滚弹跳着向他砸来。
“汉弗雷少爷!”一个侍从喊着向前冲去,可是山坡上不住滑落的碎石立刻把他带着向坡下滚去。看到这个侍从的惨象,其他侍从立刻停下前冲的脚步,他们只有对着已经被碎石树干和战马淹没搅合在一起的汉弗雷大喊大叫。
这一切是如此的突然,当伦格明白发生了什么,从烟尘里先砸下的石头已经溅到伦格的脸上,他胯下沉重笨拙的辎重马前蹄一脚踏在了一块碎石的缝隙里,随着辎重马摇头摆尾的嘶叫挣扎,伦格已经一头从马身上栽了下来。
“嗨!”落到地上的伦格大叫着挥起了握在手里的手斧,随着乌亮的斧身带起的一片血光,辎重马的一个前蹄已经被他齐膝砍断,沉重的马身象座山似的轰然栽倒,同时伦格已经飞快的伏在辎重马笨拙的躯体后面,用挣扎的战马在自己面前挡起了一道障碍。
坐骑发出的痛苦嘶鸣立刻被汉弗雷战马的沉重身躯砸断,汉弗雷的身体被挤在两匹战马的肚腹之间。
伴着几声象沉闷的刺破皮囊的声音很巨大震动,汉弗雷的战马突然在一阵剧烈颤抖后僵硬了下来。就在这时,从四周才又响起了惊惧恐怖的叫喊声。
“上帝呀!汉弗雷少爷!”
“快救救少爷,他被挤在马中间了!”
侍从和骑兵们疯狂的叫喊着,他们这个时候只有用比赛嗓门的方式掩饰自己刚才的胆怯。就在一瞬间,所有跟随而来的人都成了最忠实的臣子,甚至有人在爬前几步的时候还不忘摔上几个趔趄,来显示自己的忠心和对主人安全的恐慌。
被一连串的冲击震得头昏眼花的伦格好不容易从那些争先恐后的侍从堆里爬起来,当他看到眼前的情景时,一阵说不出的恐惧让他全身象掉进冰窟似的不住打颤。
就在他眼前,被辎重马挡住去路的汉弗雷的战马四脚朝天僵直的躺在坡地上,它柔软的腹部上明晃晃的斜插着两根从山坡上落下的枯树干,也正因为常年失去水份,已经变得十分脆硬,所以从坡上一路撞击已经断裂成几段的碎木没有刺穿战马的腹脏,而被两匹马挤压在中间的汉弗雷,这个时候已经脸色苍白的昏倒在依然不住颤抖的辎重马的马屁股上,一大群侍从试图奋力拖开不住惨叫的辎重马,好把他们的少爷救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愤怒的吼叫声从人群后面传来,伦格看到罗里希德骑士带着几个骑兵侍从向他们冲了过来。
“有人偷袭。”伦格毫不犹豫的说出了其他人还没有想到的事。
“偷袭?”罗里希德瞪了一眼伦格,突然催动战马向山坡上冲去“跟上我!”
随着他的命令,那些跟随他的骑兵立刻向山坡上冲击而去,看着那些骑士留下的一串烟尘,伦格突然有种预感:罗里希德什么也不会带回来,更不要说抓到那些伏击者。
果然,没过多久,罗里希德就带着他那几个骑兵返回了临时用马车和战马围拢起来的防御营地。他对着因为儿子受伤而痛苦哭泣的伯爵夫人跪下,请求她的原谅和宽恕,因为除了几条明显是因为慌张撕破的撒拉森人的衣服碎布,和一把遗弃下的为了割断捆绑树干麻绳的阿拉伯式短刀,他“什么也没发现……”
伦格是跟在那一群侍从后面咬牙硬挺着回到车阵圈的。
被紧密包围在车阵里的伯爵夫人跪在昏迷的儿子身边,原本豪爽的夫人这时候变成了一个因为悲痛失去镇定的母亲。她焦急的不住询问御医儿子的病情,甚至她还紧紧抓住御医长满麻癣的双手哀求着。她恳求他尽力救治自己的儿子,并且毫不吝啬的做出让四周人嫉妒得眼红的许诺。
“哦,上帝,只要能拯救我的儿子,我可以做任何事。”施蒂芬娜夫人跪在地上向着东方祈祷着。她的泪水合着灰尘在她的面颊上留下了两道明显的痕迹,但是这却丝毫掩饰不住她身上迸发出的一个母亲的慈爱。
“夫人,汉弗雷少爷……”御医在昏迷的汉弗雷身上鼓捣了好一阵之后抬头说“他现在这个样子,只能用放血的办法救他了。”
“放血?对,放血!”施蒂芬娜夫人好像突然醒悟过来似的大声喊了起来,她先是突然站起来,也不管因为站起来太猛头昏的一阵踉跄,就推开搀扶的侍从向人群外跑。可才跑了几步就又站住回头看了看地上的儿子,然后她立刻吩咐一个随身的侍女:“快去我的车上,把那个最小的描金首饰盒拿来,快点!”
“遵命夫人!”侍女乖巧的转身就跑,连回头的时候直接撞到了刚刚走过来的伦格身上都不管。
“汉弗雷少爷怎么样了?”伦格看着被围在人群中间的汉弗雷轻声问着旁边一个侍从。他只记得当汉弗雷被两匹坐骑夹在中间的时候曾经发出一声惨叫,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因为那阵可怕袭击吓得模模糊糊了。
“御医说要放血。”侍从小声的在伦格耳边嘀咕着,这时候没有人敢发出一声太大的声响,伯爵夫人固然为人豪爽仁义,但是当她发怒的时候,即使是以胆大妄为著称的雷纳德主人,也是要对自己这位夫人回避几分的。
可还是有人鲁莽的冒犯了这位情绪正处于极不稳定的伯爵夫人。
“放血?!”伦格张嘴发出一声惊呼,他的声音在四周的一片沉寂中显得无比高亢,甚至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施蒂芬娜夫人皱着双眉回头看了看这个莽撞的侍从,可她的注意力立刻被捧着一个名贵首饰盒跑来的贴身侍女引走。她大步迎上前去,从侍女手里拿过首饰盒,然后很小心打开,一个闪着银亮色泽的十字架出现在人们眼前。
“上帝保佑!”伯爵夫人虔诚的把十字架从盒子里拿出来,这个时候,从人群的缝隙里,伦格发现,那个十字架和其他十字架不同的地方,是它的底端并不是平滑或者镶嵌着什么珠宝,而是一个越来越尖细的锋芒。
这样一来,这与其说是一个十字架,不如说是一个十字架形的匕首更贴切。
第十一章 “贡布雷医生”
“御医,”
施蒂芬娜夫人双手捧着十字架送到御医面前,尽量放缓声音虔诚的说:“这是当初美因兹大主教在乌尔班二世教皇圣墓前刻下训言所用的十字架,这是受过主佑的。你就用这个给我儿子放血,圣物会保佑我儿子的。”
“上帝永佑!”“愿上帝永佑!”
四周的祈祷声立刻此起彼伏,虽然人们尽量压着声音,可喧嚣的喊声还是让被围在中间的汉弗雷一阵难受,他的嘴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同时随着一阵咳嗽,他的脸色立刻变得一片通红。
“必须立刻放血!”满脸麻癣的御医一边叫喊,一边动手拿过那个“匕首十字架”高高举起,那样子让四周的人不由一惊,不知道他究竟是要放血救人,还是想让汉弗雷干脆少受点痛苦,给他来个“一刀了断”。
“住手!”
一声呐喊从人群后面响起,寂静中突然迸发的声音吓得正要“行凶”的御医一哆嗦,手中圣物的锋利刃尖差点就直接插到汉弗雷的脖子上。
人们顺着声音望去,看到的是伦格绷得通红的脸颊和紧握的拳头。
“我这是在干什么!”伦格在心底狠狠咒骂自己,他觉得自己就象个傻瓜,或者说干脆就是个傻瓜,不过看着眼前这场近似“完美的谋杀”,他还是决定予以制止。
而且,在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悄悄告诉他,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你要干什么?”医生,或者说是骟马师傅(在中世纪,这两个行当是相互兼职的)愤怒的瞪着不远处的这个小子。他有些扭曲的脸上透露出一种恶狠狠的神态,这让所有人一阵发怵。
“放肆,侍从!”施蒂芬娜夫人愤怒的向伦格走去,她原本慈祥的面庞这个时候看上去显得一片狰狞,如同换了个人般的恐怖脸色让伦格觉得从心底产生阵阵畏惧。
他知道,一个为了儿子的母亲,可以做出任何可怕的事情。
“他这是在杀人!”伦格终于压下心里的不安发出大声的呵斥,他知道这个时候已经不容他有任何的犹豫,一时的冲动已经让他无路可退。而且另外一个声音也在心底不住提醒他:这难道不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
“你在胡说什么?”施蒂芬娜夫人愤怒的站到伦格面前,她绷得紧紧的厚实嘴唇微微张合,在手臂向旁边挥舞的时候,几个卫士已经向伦格走来。
伦格知道绝对不能让伯爵夫人开口,否则盛怒之下的伯爵夫人可能会发出处死自己的命令。
“夫人,汉弗雷少爷的伤根本不能用放血这种方法救治,否则就是要他的命,他会死的!”
“你说什么?”施蒂芬娜夫人吃惊的回头看了看昏迷的儿子,对她来说,这个时候不论什么事情都不如儿子的生命重要。
“他这个样子可能是骨折了,如果再给他放血,会死人的!”在四周卫士包围下,伦格再也没有时间犹豫,他大声喊着,同时乘着人们发愣的机会大步穿过人群走到汉弗雷身边“都让开点,这样他会窒息的。”
人们被这个侍从大胆的行为震住了,他们不由自主的向两边退去,只留下焦虑的施蒂芬娜夫人,和被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子搅得一时回不过神的兼职大夫。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人是谁?”御医愤怒的对施蒂芬娜夫人喊叫着,作为医生,他也是很少几个能这样对贵族大喊大叫的人之一,可是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威胁“这个人他要干什么,他懂医术吗?难道不知道放血才是唯一的方法吗?”
“放血是杀人的方法!”伦格头也不会的驳斥着“如果是热症,你可以发放血,可是现在他的体温在下降,如果再放血,会要他命的!”他毫不客气的驳斥让御医的脸色一阵发青,可是还没等他再张嘴,伦格已经对着旁边的侍从们大声喊着:“拿块毯子把少爷裹起来,别呆着!”
原本就没有主意的侍从们立刻找来了好几条毯子,在御医愤怒的叫喊和抗议声中,伦格小心的把毯子盖在汉弗雷的身上。
“夫人,难道您相信这个什么都不懂的侍从,也不相信我?!”御医对紧张的伯爵夫人不满的质问着,他知道作为整个队伍里唯一的医生,夫人是不会那么简单就忘记自己的存在的。
果然,施蒂芬娜夫人似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似的,她看了看开始在汉弗雷身上小心检查的伦格,就在她要张嘴阻止这个莽撞侍从的时候,托尔梅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施蒂芬娜,你要相信这个孩子,他曾经的经历是你想象不到的,甚至说他是上帝的宠儿,也毫不过分。”
“你说什么?”施蒂芬娜夫人夫人转过头有些惊诧的看着托尔梅。虽然托尔梅以前近似胡闹的行为让她很不以为然,但是她知道作为一个曾经虔诚的十字军骑士,他是绝对不会以上帝的名义撒谎的。
“我以后会告诉你这个孩子的经历,不过难道你不觉得他并不是在胡闹吗?”说着,托尔梅用下颚向着忙碌的伦格示意了一下,这让施蒂芬娜夫人不由转头看向正抚摸着汉弗雷身体的伦格。
“至于你,”托尔梅在那个愤怒的御医耳边小声说“最好你别在发出任何声音,也许你的放血能救人,可是我想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效吧。”
听到托尔梅的话,御医有些扭曲的脸上立刻一片煞白,在挣扎了好一阵之后,他终于缓缓的压下嘴边的话,沉默了下来。
“上帝保佑,但愿不是内出血,否则就糟糕了。”伦格在心里习惯性的发了个愿,几个月来的耳濡目染,已经让他和这个时代的人一样,开始习惯向上帝发出各种愿望和要求了。
他一边在心底不住的念叨,一边小心翼翼的触摸着汉弗雷的身体,当他的手触摸到肋骨的时候,汉弗雷的身体突然一阵颤抖,一声轻微的呻吟从他嘴里传了出来。
“大概是肋骨断了!”
伦格心里突突的跳着,尽管还对刚才的莽撞干预觉得后怕,可他现在更担心的是,自己前世学习的那点急救知识,能不能对这样的病情予以救治呢?如果不能,那等待自己的可能就是绞架,也许更干脆的就是一柄砍掉脑袋的长剑或抹过喉咙的匕首了。
“你能治好吗?”施蒂芬娜夫人焦急的问着,虽然她不知道这个小侍从有什么神奇的过去,可是事实上当她想起那位御医,以前从来都是动不动就用放血这种“万金油”似的方法,治疗几乎一切他知道的病症之后,夫人也开始对他是不是真的能救治自己的儿子产生怀疑了。
所以当伦格说出肋骨断了时候,不论他说的对不对,夫人都有一种新的希望在心里升腾起来。毕竟,放血她见的太多,可治愈的却实在有限。
“找些直的木条来,还有门板,要快!”伦格毫不客气的大声命令那些侍从,不过在他内心,他却在暗暗苦笑,也许这是自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耍威风呢。
一块从车上临时拆下的挡板和几柄撅断了的矛杆很快就送了过来,伦格小心翼翼的用皮带把矛杆固定住汉弗雷的肋骨。汉弗雷不住发出令人不安的呻吟,这个时候伦格在心里祈祷着汉弗雷千万不要呕血。
“如果是大量内出血,那可就完了!”
也许真是应允了伦格的请求,尽管不停的呻吟,但是汉弗雷并没有吐血。而且虽然肋下出现了大片淤青和出现了肿块式的大包,但是却没有出现令人可怕的聚血孢。这让伦格暗中松了口气。
“如果按那个兽医的方法放血,估计这时候你的小命已经没了。”伦格一边谨慎的固定了汉弗雷的身上的矛杆,一边低声在他耳边低声说着。
然后,他就发现听到他话的汉弗雷,眼皮一跳,随着从他嘴里发出的一声痛苦的呻吟,被战马夹昏的汉弗雷终于缓缓的苏醒了过来。
随着在山坡的高处设置骑哨,队伍无奈的只能在山谷里建立起临时营地,用帐幕搭起来遮盖阳光的棚顶罩在头上,带来了一丝暂时的阴凉。
汉弗雷被放在一块结实的马车挡板上,当有个侍从好心的想给他一个枕头的时候,立刻被伦格严厉的拒绝:
“这个时候抬高他的头会让血液聚到胸腹之间的,记住,以后不经我的允许你们什么也不要做!”
可怜的侍从被他声嘶力竭的可怕样子吓到了,他一边祈求着向夫人保证自己完全是一片忠心,一边向扔掉魔鬼一样把那个枕头远远的扔出去,以至差点砸到恰巧走过来的托尔梅,这让那个侍从又被吓的一声惊叫。
想不到你还精通医术。”托尔梅在伯爵夫人听不到的地方低声询问,他轻轻咳嗽着,不知道是因为天气还是什么原因,他的脸上泛着一片异常的昏红。他迎着伦格注视他的奇怪眼神低声问:“你想问我什么吗?或者说你在怀疑什么?”
“我只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知道山顶会有人袭击,还有……阿赛琳也说过,今天会有人袭击队伍,你们究竟在瞒着我什么?!”
“实际上最后一个问题才是你真正关心的,对吗?”
托尔梅抚摸着唇边的胡须有些好笑的看着独自怄气的伦格。
“我想知道真相。”伦格沉着脸色重复着“这孩子差点死掉,就因为你让他去侦查山顶!”
“这的确是我的错,”托尔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无奈的懊恼,他向躺在挡板上的汉弗雷看了看,叹了口气“我只是想提醒他可能出现的危险,可是我没想到他会自己去山顶。至于我怎么会知道,”托尔梅看着伦格稍微迟疑了一下,可他还是下决心般随手拍了拍身边马车的车身“事实上,你难道不记得当你和那个杜莱普特决斗的时候,有人并不在你的身边吗?”
第十二章 “主人”与“侍从”
“阿赛琳?”伦格立刻脱口说出,他有些疑惑的回想一下,然后终于确定自己这个本能的回答并没有错误“当时阿赛琳并不在我们决斗的地方。她,好像是在过了很久之后才出现的,这有什么特别的吗?”
“当然小罗马人,别忘了,她是一个海盗。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随时随地的警惕才是让他们能长期活下去的法宝。”
“那就是说,她发现了什么?”
“的确是发现了,在别人都被你们的决斗吸引的时候,她接近罗里希德和他的那些朋友们,听他们为什么要怂恿自己的侍从向你挑战。而且在他们走后,她还潜伏到了他们帐篷那里,所以她听到了他们的一些话。可惜,很多话她听不懂,唯一能肯定的只有那些人似乎在准备做什么坏事。而且……”说到这里,托尔梅停下来用和伦格刚才同样沉沉的声音说:“她听到他们不住的提到我们的名字,很显然,这些人想除掉的也许不是施蒂芬娜,而是我们。”
“为什么,我们不过是偶然和他们相遇的,甚至连他们当中很多人我们都不认识。”伦格不以为然的发出疑问“难道我们妨碍到他们什么了吗?可我们能妨碍他们什么呢?”
“也许我们真的妨碍到他们什么呢……”托尔梅若有所思的点着头“阿赛琳虽然没有完全听到他们说什么,可至少知道了他们的阴谋。所以,她才会提醒你。”
“可是……”
托尔梅没有等伦格说出来,就伸出一个手指抵在他嘴唇上微笑着说:“可是为什么她完全告诉了我,却没告诉你是吗?小伦格,难道嫉妒了吗?”
听到托尔梅直接点出了自己内心里的猜忌,伦格的脸一下通红起来。事实上,他一直被这个想法折磨着,以致都忽视了阿赛琳不久前提醒他的时候还透露出的关心。
“可怜的小罗马人,嫉妒让你很难受吧,”托尔梅好笑的拍着伦格的肩膀“你要知道,不论是我还是阿赛琳都可以做到不动声色的观察,然后伺机出动。而你,小伦格,你还做不到这点。你会因为紧张或者其他什么原因露出破绽,甚至可能因此坏事。别争辩,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你不是不够聪明,而是还无法体会到我们曾经经历的东西,也许有一天当你亲身经历一次让你刻骨铭心的事情之后,你才会真正肯于去挖掘内心里的另一个自己,另一个并不属于‘善良的伦格’的自己。”
“另一个并不属于‘善良的伦格’的自己?”伦格对托尔梅突然说出的这些话有些意外,而且依稀的,他觉得自己好像在许久以前或者说是在前世的什么时候,听到过这种十分独特的言论,但是一时间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哦,这些不是现在的你用得着明白的事,事实上有多少人能明白呢。”
托尔梅打断了伦格逐渐清晰的回忆,这让他有些烦躁,他相信如果再稍晚一点,他就可以想起这些话是从哪里听到了的了。对中世纪似是而非的了解总是让他想抓住一切熟悉的迹象,去拼命回忆起前世那些能对他现在有所帮助的知识碎片。
“小伦格,你应该去了解上帝创造的不同的世界,”托尔梅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凝重的严肃:“但是伦格,你又实在不该接触这些肮脏的事,你是个小小的罗马农兵。但是作为一个曾经被上帝眷顾的“幸运儿”,你就应该是纯洁的。阴谋和暗杀不该属于你,如果说以前的你是有罪的,那现在的你就应该为上帝赐予的恩典自豪。”
“那你准备怎么办?告发他们吗?”
“告发谁呢,这一切都不过是阿赛琳偷听到的,而且她还没有听全。难道就这么去告发吗,”托尔梅有些沮丧的靠在马车上“不会有人相信的,他们是雷纳德派的人。虽然我和施蒂芬娜的关系不至于让我们的情况更糟糕,可是这并不能保证我们的话就能被所有人接受,而且如果他们还有更大的阴谋呢?”说到这里,托尔梅似乎意识到什么停了下来,然后转变话题笑呵呵的说:“不过小罗马人,你还真让我觉得有些好奇,也许上帝对你的宠爱就是这么来的吧。记得在奴隶船上的时候,那些船员就议论关于你的事,那时候我就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够得到那种恩典,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才有这样被上帝恩宠的机会。”
“我真不该告诉你我的事。”伦格有些不满,尽管当初在奈里兹的营地里经受不主托尔梅的询问,把自己的经历透露给了他,可他当时也不过是为了借此增加托尔梅对自己的信任而已。但是,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个虔诚的骑士居然把这个看得这么重。
“你见到过我杀人,也见到过我曾经为了活命在奴隶船上干活,难道这些还不能说明一切吗?上帝的恩典也许是给我的,也许是可以给任何人的,我只不过是恰巧得到了这份恩宠。”
“可是上帝选择你,这已经是个奇迹了,甚至包括你能治好汉弗雷的伤势。”托尔梅向远处的汉弗雷指了指“难道你想告诉我,你以前学过医术吗?”
“事实上我……”伦格张了张嘴,可无法继续说下去。他说什么呢?难道告诉眼前这个骑士,自己曾经为了独自旅行专门在一所旅游学校里受过野外急救和野外生存的系统训练?或者告诉他,这些一个农兵不可能拥有的知识,是另一个人的灵魂在其中作祟?
如果那样,自己可能会被立刻送上火刑架吧……
展望到这个可怕前景的伦格,立刻明智的闭上嘴。他先是用旁人看来很高深莫测的眼神看了看远处的汉弗雷,然后在托尔梅探究的注视下理智的选择了沉默,或者说是默认了某个奇迹的存在。
“伦格,一个圣徒肯定是纯洁的,而一个上帝的宠儿则是纯洁本身。即使他曾经不纯净,但是经过死亡洗礼,他的灵魂也已经被洗涤了。所以,不要试图去动摇这种纯洁,更不要愚蠢的随意玷污纯洁。
伦格,也许有一天你能找到为什么奇迹发生在你的身上而不是其他人身上的原因,可是在这之前,你必须保持一颗干净的灵魂。只有那样,你才能有机会真正领悟上帝的意志,就当初在海上遇难的时候你对我说过的‘只要虔诚,人人都可以领略上帝的意志。’这恰恰就是你的命运,不要让撒旦接近你,更不要让俗世的黑暗沾污你的灵魂,愿上帝永远与你同在。”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我能治好汉弗雷,要知道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他。也许真是上帝保佑,他的伤看上去不轻,可实际上除了肋骨断裂,他的内脏看上去还好好的。可你怎么知道呢?你为什么要阻止那个御医?要知道如果他再多问我一些其它关于治病方面的事,我可能就要立刻出丑了。”
“所以说这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
“还不如说你是在打赌……”伦格呆呆的看着似乎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的托尔梅“用汉弗雷和我们自己的命打赌。”
“事实上,这样的选择未尝不是上帝的意志,很多时候人们在做出这种选择的时候,更愿意相信是上帝在安排自己的未来。所谓的奇迹,也不过是人们按照上帝的暗示做出的选择。至少,现在看来我的选择是正确的。”
托尔梅低低的在伦格耳边低吟着,他抬起手,揽着伦格的脖子把他的额头和自己的额头抵在一起。随着喃喃的叮嘱,伦格听到他在说话的时候发出的真正略显急促的呼吸,还有就是他额头滚烫的温度。
“你病了?”伦格不安的抬头看着托尔梅略带血丝的眼睛“你在发烧,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不尽快治疗,你的病就会越来越严重的。”
听到伦格不安的声音,托尔梅稍微深吸了口气,他用力舔了舔干裂热烫的嘴唇,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显得平静一些:“别太担心我,如果我死了,可能会有很多人感到高兴,甚至认为那是上帝创造的一个新的奇迹呢。”
“别这么说,你现在更需要治疗和休息。”
“不要打断我,侍从!”托尔梅突然很严肃的指着伦格:“听着,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一个惊人的秘密,不过你必须对我证明自己的忠诚和对上帝的畏惧。”说着,他有些吃力的从腰带上解下水囊仰起头喝了一口“只有畏惧上帝的人才会对上帝虔诚,也只有虔诚的人才能明白上帝的安排……”
“别说话了,你现在要先好好休息,”伦格打断了托尔梅的话,这个时候托尔梅脸上之前泛起的潮红已经褪去,取代那片异样潮红的,是额头上溢出的汗水和近似惨白的脸颊“我让阿赛琳为你准备一些汤,应该找伯爵夫人要一辆马车,你不能再骑马了。”
“别去!”托尔梅一把抓住了伦格的衣领,他的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恶狠狠的狰狞“如果你想让我们死得更快些,就去告诉别人我病了!”
“可是这个样子你坚持不了多久的,到了那时候如果真有人想对付我们,我们一样没有办法,除非我们立刻离开他们,那样我们就和他们没有关系了,也许我们的到来真的妨碍了谁,那我们就走开好了。”
听到伦格的话,托尔梅的眼睛突然闭上,他很认真的考虑着伦格无意间提出的方法。而且内心里一个声音也在不停的提醒着他,告诉他明哲保身的重要。
可是,当远处飘来的施蒂芬娜夫人的说话声传进他的耳朵后,托尔梅微微睁开眼睛,看着坐在儿子身边满面忧郁的伯爵夫人的身影,他在这个时候好像还看到了另一个始终让我无法忘怀萦绕内心的身影。
“西迪……”他发干的嘴里轻轻蹦出这个名字,一丝透着无限感伤的微笑划过他的嘴角“我不能离开,伦格,我绝对不能离开,特别是当我知道我可能妨碍了谁的时候。因为可能正是我们的妨碍,阻止了他们对施蒂芬娜的伤害,所以我必须留下来!”
“你可真是头固执的……”在最后关头,伦格终于忍耐住了要说出的不敬的话,可是托尔梅无疑已经猜到了他要说什么。
托尔梅不由自主向营地一角的牲口群看去,望着那几十头竖着高高耳朵的意大利驴子,他的眼睛里闪动过一丝想打人的冲动。
“你该休息了,没病也需要休息,毕竟贵族都是很会享受的,这种天气下即使你躺下不动也不会有人怀疑你。”伦格飞快的岔开了话题,同时他借机抓住托尔梅的胳膊,半拖半搀的把他按到遮盖着阴凉的毯子上“我不知道你究竟
“难道你从来不把我当成主人吗?”尽管身上在不停出汗,可托尔梅还是没好气的对伦格抱怨着“别忘记,你曾经发誓,认我为你的主人,这个誓言除非是我认为不必遵守了,否则就要永远生效。不论任何人都不能违背这个习俗,即使是你这样‘上帝的宠儿’。”
“当然大人,我是你的侍从,效忠你是我的职责和荣誉。”伦格还象刚才似的半拖半搀的把托尔梅向他休息的地方扶去,一边机械的背诵着那些在他想来就如同卖身契般的誓言“为了维护这一荣誉我将用我的生命和鲜血作为保证,除非有朝一日您不再需要我的服务,否则我会对你永远忠诚,万能的上帝和主基督将证明这一誓言……”
背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托尔梅临时休息的地方。伦格把一个很大的草料袋子铺平,让简易的床铺看上去更舒适些,然后他谦卑的对托尔梅鞠躬,恭敬的问着:“大人,您还有需要我的地方吗?”
“哦,你快走吧,”托尔梅有些头疼的靠在草料袋子上,用一条还算厚实的毯子盖在身上“别用这些誓言烦我了,除非你有一天真的想遵守这些誓言。”
伦格微微笑了笑,他蹲下身子低声对托尔梅说:“我去给你找点仙人掌汁来,这对你的病有好处,实际上,只要我们不刻意掩饰什么,那些人也许反而会疑神疑鬼,何况我们也没必要掩饰什么。”
“也许你说的对,”托尔梅动了动身子让自己更舒服点,发烧让他觉得昏昏欲睡,他嘴里含糊的发出不清楚的声音:“你知道吗,小罗马人,有时候我觉得,你真不象个农兵和侍从。”接着,在睡着之前,他有嘟囔了一句:“我也不象你的主人……”
第十三章 历史的迷雾
看着逐渐睡去的托尔梅,伦格向四周看了看。尽管现在看上去一切平静,但是他还是感觉到一股隐藏的暗潮在队伍里激荡。
当知道那位施蒂芬娜夫人是雷纳德的妻子的时候,他就已经有种可能会被卷进麻烦漩涡的预感。现在这种预感似乎已经开始成为事实了。
伦格从沉沉的睡梦中被惊醒的时候,清冷的弯月已经高高挂在深邃的夜空里。
一阵急促的摇晃把伦格惊醒,他睁开眼睛,恰好看到半伏在自己身上的阿赛琳低垂的衣领下,露出的半个浑圆坚挺的**上一片白皙的肌肤。
“嘘~”阿赛琳小声的在伦格耳边用嘴型制止他发出声音,不过这么一来,耳朵上吹来的微热气息让伦格的心不由一跳“跟我来,”阿赛琳显然并不在意这种让人心动的动作,她抓着伦格的手悄悄的向一个比较僻静的角落走去。在那里,有一小块还算干净的地方是属于阿赛琳的。
握着阿赛琳虽然有些粗糙却很温暖的手,伦格的心跳的更快了。他不能不承认,这个女人身上有着一种令他着迷的东西,也许因为她是一个传奇般的女海盗,也许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的孤独感,也许纯粹是因为她的美丽,伦格觉得自己真的爱上或说是迷上这个令人总是看不透的女海盗了。
“小声点,小傻瓜。”阿赛琳就象是在教训个孩子似的叮嘱着伦格,她微弯着腰引着伦格走到自己的角落,双手按着伦格肩膀让他坐下,然后转身紧挨着伦格坐进了角落的阴影里。
“听我说,小伦格,”她轻轻的在伦格耳边说着“托尔梅没把一切都告诉你,他隐瞒了些东西。”
“你说什么?!”虽然猜测可能托尔梅隐藏了什么,可是当听到这个的时候,伦格的心底还是有些说不出的难过。难道我真把这个中世纪的骑士当成自己的朋友了吗?伦格心里这样问自己。所以自己才觉得不能接受这种隐瞒,甚至是背叛?
“我听不懂法语,可是那些人并不都是说法语。”阿赛琳把头靠在伦格肩膀上,这样子即使被外人看到,也不过是两个侍从和侍女在偷偷幽会。
“那些怂恿那个杜莱普特向你挑战的贵族,他们说到了我们几个人。他们让那个人向你挑战,其实不过是为了羞辱和赶走托尔梅,他们认为你肯定不敢迎战,或者会被打死,那时候托尔梅也许会因为恼羞成怒做出什么蠢事。可你赢了,所以他们回去之后就不停的相互抱怨,结果他们当中有人在生气的时候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他们说如果因为出现了托尔梅而不能向那个人交差,大家就都要倒霉。所以,他们提到了袭击,不过我想他们只是想给队伍制造点麻烦,然后乘乱干掉我们吧。”
阿赛琳就如同说家常一样笑嘻嘻的挽着伦格的胳膊说着这些透着血腥的话题:“可他们没想到,汉弗雷的莽撞打乱了他们的计划,那些人看上去虽然有阴谋,可是他们显然并不想伤害伯爵夫人母子,所以他们就晃了。连接下来乘乱下手都不敢干了。大概,就这样的吧。”
“哦,”伦格松了口气般向后靠了靠“这些托尔梅已经告诉我了,他显然没有想隐瞒我什么。”他很欣慰的向阿赛琳解释着,同时内心一种并没有被背叛的欣慰让他一阵放松“不过,他没提到你说的那个人,也许他认为这对我并不重要吧。”
“是吗?”阿赛琳转头用一种嘲笑的眼神看着伦格,在黑暗中,她明亮的蓝色大眼如同两颗闪着迷幻光芒的神秘宝石吸引着伦格“那他告诉过你,他想其实也许已经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的了吗?或者他根本就不信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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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格几乎喊起来般发出惊呼,不过早有准备的阿赛琳立刻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看来,你的这位主人,并不真正的信任你呀,”阿赛琳看着伦格震惊的样子幸灾乐祸的讽刺着他“难道,你真的以为象他说的那样,只是几个队伍里的骑士想除掉你们?也许,你认为他是个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上帝的高尚骑士?可实际上,他不但欺骗了你,还不让你知道可能我们已经真的陷入什么大阴谋里了。”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伦格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他知道如果真的如阿赛琳所说,那么自己可能就很危险了。
因为他无法看到阴谋后面的真相,而自己对托尔梅的信任,也许就可能成为引导自己走进地狱入口门票,甚至可能自己已经有一只脚踩进了地狱。这一切只因为托尔梅对自己隐瞒了些不该隐瞒的东西。
但是,他的内心还存在的一丝疑问让又无法立刻知道这些危险究竟到了什么地步:“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为什么认为他已经知道是谁在背后的指使?”
“那天,那些骑士在密谈的时候,提到的那个指使他们的人,他们说出了他的姓名,或者也许是个绰号,可是托尔梅却不让我告诉你这些,他说他会自己告诉你,可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对你说一个字对吗?”
“是的,他没有说。”伦格声音僵硬的回答着,他一直之间还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无法想象托尔梅会故意隐瞒自己,然后让自己独自去面对那些可能天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出现的致命危机:“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他真的不想让你知道那些所谓的肮脏吧,”阿赛琳看着黑暗中伦格失神的眼睛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着,可即使这样,她也还是和能感受到伦格那种失落的,或者说是觉得被背叛后的愤怒情绪。于是她决定还是尽量不去触及这个话题。而且她在半夜里把伦格唤醒,也的确不是只为了让他知道这些而已。
自幼经历的海盗生活已经让她对危险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反应,虽然她还不知道可能即将出现的会是什么样的危险,可是她却已经嗅到了一丝令人不安的气息,所以她必须尽量让伦格也警觉起来。
阿赛琳始终相信,只有抱团的银鱼,才能躲避鲨鱼的进攻。
“那个人,就是罗里希德他们说的主使他们的人,他们称呼他……”阿赛琳突然一皱眉,稍微想了想,然后用很重的发音念出“RexBaldwiń”这个词汇。
“RexBaldwiń?”伦格稍微一楞,他有些不解的低声念着,“RexBaldwiń,Rex是拉丁语,RexBaldwiń……”随着无意间在嘴里放轻音调念叨,他的呼吸突然加剧,在阿赛琳好奇的注视下,伦格缓慢的说:“我知道托尔梅为什么要隐瞒我们了,也许我还不知道具体的原因,可是这肯定和他有关。”
“他?那个RexBaldwlń?”阿赛琳一时还没有想通,她好奇的问“他是谁?他为什么能让托尔梅欺骗我们?”
“不,不是RexBaldwlń……”伦格摇了摇头,然后用更正确的发音轻轻念着:“是Rexbaldwin——鲍德温国王!”
鲍德温,和雷纳德一样,一个在这个时代很常见的名字。
可是,也和前者一样,当这个名字被按放在某个特定人物身上的时候,那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就彻底的变化了。
在漫长的中世纪历史上曾经出现了好几个叫鲍德温的大人物,他们当中既有臭名昭著,以用火刑烧死无数异端为荣耀的宗教审判官;也有为了远大抱负,踏遍整个地中海沿岸绘制出巨幅地图的早期旅行家;既有保持着虔诚之心多次远赴圣地寻求救赎的苦行者,也有为后世留下伟大诗篇的隐居贤人。
但是,无论如何这些人都和这个时期一个特定的鲍德温无法相比,这个人本身就是一个传奇。尽管这个传奇始终生活在旁人所无法理解的巨大痛苦之中,但是这个人的一生也正是因为这种痛苦而被人视为奇迹般的存在,这个人,就是耶路撒冷王国的国王,鲍德温四世!
这位国王,因为天生麻风导致身体溃烂而常年把自己隐藏在一件密不透风的巨大袍子里,他的脸上永远带着的那个金光闪闪的面具,使得即使是他最亲近的人,也因为见不到他的真颜,而无法揣测到他内心的秘密。
有人说,麻风是上帝在惩罚恶人。但是,这却明显并不适用这位传奇般的国王。当伦格想到在后世听到过的他那令人不可思议的故事,他就觉得自己被抛弃到这个时代,真是一种让所有中世纪史家都会嫉妒得发狂的好运。
“是鲍德温四世?真的是他策划了什么吗?是他吗?这位耶路撒冷王国历史上最富有传奇色彩的国王,这个曾经在十六岁的时候以少胜多击败过大名鼎鼎的萨拉丁的天才少年?这位始终因为疾病隐藏自己而显得无比神秘的国王?真的是他吗?”
伦格的脑海里飞快的闪动着这些念头,也许,托尔梅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个才要隐瞒起这个秘密?虽然伦格还不知道托尔梅的具体动机,可是他却感觉到其中不可割裂的牵连。
“鲍德温国王?哪个鲍德温?难道你是说耶路撒冷国王?”
阿赛琳也在这个时候醒悟过来,她张了张诱人的嘴唇,用有些不知所措,或者说莫名其妙更恰当的眼神看着伦格,然后她突然学着伦格摇了摇头,不以为然的说:“那是不可能的,不可能是鲍德温,他怎么可能做什么呢?别忘了,他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而且他和他舅舅一样,是个麻风病人,他什么也做不了。”
“你说什么?!”伦格突然一呆,就在阿赛琳张嘴要解释的时候,伦格一下靠在身后的一个马车轮子上,他突然想到刚刚自己的猜测是多么的荒谬。
也许那个人是叫鲍德温。也许他真的有个Rex(拉丁语:至尊,领导者)的称号。但是那个人肯定不可能是他心目中的那位传奇般的麻风国王。
因为,现在是1186年,现在的国王,虽然也叫鲍德温,但却是一个注定活不到九岁的孩子,他唯一成为国王的原因,只是因为他那个天纵之才的舅舅鲍德温四世没有后裔。
如果一切都按照历史发生,那位有着传奇般经历的麻风国王鲍德温四世,已经在一年前因病驾崩了!
“上帝,”伦格在心底里发出痛苦的呻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历史变了?还是我根本就错了?”
第十四章 一仆二主
施蒂芬娜夫人斜靠在儿子的病床边沉沉的睡着,她原本由于旅行疲惫的身体因为照顾儿子终于承受不住睡的很沉,可是她还是立刻被“床上”传来的声音轻微声音惊醒了。
她睁开有些朦胧的眼睛,看到就在离她不远的床头边,那个古怪的小罗马侍从正把一片黑乎乎的东西小心的贴在儿子黑紫肿胀的肋下。
汉弗雷因为疼痛发出的呻吟一抽一抽的,可是让她惊喜的是,她听到了儿子因为疼痛嘴里发出的愤怒的咒骂声:
“你这个笨手笨脚的家伙,难道你就不能轻些,我的上帝这可真疼!”
“汉弗雷,我的儿子!”
施蒂芬娜夫人站起来伸手轻轻抚摸着儿子的脸颊和肩膀,她奋力从疼痛的喉咙里发出略带沙哑的轻呼,可难以忍受的火辣辣的疼痛立刻让她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夫人,您现在很劳累,而且您的喉咙也发炎了,请您还是休息吧,汉弗雷少爷我会照顾好的。”伦格回过头对探看着的施蒂芬娜夫人恭敬的说,对这位充满豪爽之气的贵族夫人,伦格还是很有好感的“汉弗雷少爷的伤势已经稳定下来了,上帝保佑他,现在看来他的伤势不是很重,虽然受了重击,可是没有伤到内脏,这真是个奇迹了。”
“感谢上帝!”施蒂芬娜夫人双手紧握抵着额头低声祷告着,然后她有看着伦格贴到汉弗雷患处的那块黑乎乎的东西疑惑的问:“这是什么,看上去很……很奇怪。”
“夫人,这是蜥蜴皮,”伦格不在意的回答着。
“什么!上帝,你快把这东西从我身上拿走!”刚刚平静下来的汉弗雷暴跳如雷的喊着,可是还没等他动起来,伦格已经提前一把按住他的肩头,同时用力带动伤处传来的剧痛也让他立刻老实的躺了回去,可他嘴里还是不停的喊着:“快把这肮脏的东西拿走,这是巫术,是异教徒才用的玩意!”
“这是医术,即使是当初君士坦丁大帝的母亲圣海伦娜(东罗马帝国创立者君士坦丁一世的母亲海伦娜,是促成君士坦丁一世皈依基督的主要人物,死后被教会封圣)也曾经在一次意外受伤之后使用这个,圣海伦娜可是一位圣人,汉弗雷少爷。”
“是这样吗……”汉弗雷有些迟疑的看着肋骨下那一大片粘呼呼的东西“你发誓圣海伦娜用的真是这个东西?”
“我发誓。”伦格好笑的举起手,看着汉弗雷脸上松懈下去的表情,他暗暗摇头,心里嘀咕着:“圣海伦娜是不是真的使用过这东西,大概你只能死后去天堂向她求证了。”
“侍从,你应该得到奖赏,不过这个奖赏不应该只是财富,”施蒂芬娜夫人突然站起来向后退了几步,她拿起了一柄靠在“床边”的长剑,对伦格点了点头“过来,侍从,到我面前来。”
听到施蒂芬娜夫人的话,伦格有些疑惑的望了望“床上”的汉弗雷。看到他鼓励甚至有些兴奋的眼神之后,伦格走到伯爵夫人面前,按照已经熟悉的习俗单膝跪下。
“以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赋予我的权力为证,我授予你持旗侍从的称号。”施蒂芬娜夫人平静中透着威严的声音让伦格觉得有种强烈的沉重感“在我的领地,你有权和我最好的侍从一起为我的家族持旗,在战斗时候,你有权为我的军队持旗,在和平的时候,你有权卫护我家族的旗帜不受侵犯。愿上帝赐予你虔诚,勇气,好运。”
“上帝赐恩,上帝佑我,主基督降临与我同在。”
伦格低下头,感受着夫人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剑的分量,清冷的剑身发出的凉气滑过伦格的脸颊。锋利的剑刃几乎是擦着伦格的脖子晃过,在刹那,他居然感觉到从伯爵夫人身上透来的一丝令他说不出的凛冽气息。
可是这种感觉立刻就被夫人干净利落的声音打断了,她在念完最后的授礼词之后,嘴里发出“嘿”的一声吆喝,然后就顺手把沉重的长剑插到了沙地上。
看着伯爵夫人直爽豪迈的样子,伦格暗中为自己的胡思乱想一阵难堪,自从知道托尔梅对自己隐瞒的事实之后,他开始对任何人都产生了不信任的感觉,甚至他有时候觉得就是告诉他这些真相的阿赛琳,似乎也对自己有所保留,这让他真正开始认真审视起自己的处境来。
“这很好,罗马人。”汉弗雷刚发出一声叫声,可立刻就牵扯到伤处,他的嘴角一裂痛苦的呻吟了出来“上帝,这可真疼。”
“你不要乱动,会让伤势加重的。”施蒂芬娜夫人立刻冲上去,她完全不顾作为一位伯爵夫人应有的矜持,半跪在儿子的身边不住的叮嘱着,直到汉弗雷因为不耐烦闭上眼睛,她才微笑着整平了长裙上的褶皱,转身对一旁的伦格低声说:“你可以下去了,这里已经不需要你了,侍从。”
“遵命夫人。”
伦格弯腰行礼,转身走出帐篷,向托尔梅休息的地方走去。
他没想到,在他身后,施蒂芬娜夫人这时正用一种和之前完全不同的眼神死死盯着他的背影,那眼神里面,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冷意。
离开了汉弗雷帐篷的伦格没走几步,就看到了从营地外走来的罗里希德骑士。他的头盔夹在腋下,合着灰尘的汗水把脸上染的一片脏兮兮的。已经除去外面罩衫的锁子甲半披在身上,混合着汗渍的锁甲皮带紧紧的绑在腰上,看上去更如同一个传说中的蛮族妖怪而不是一个十字军骑士。
看到伦格走来,罗里希德的小眼睛微微眯了眯,可他还是接着向前走去。当伦格和他错身而过的时候,他突然一把抓住伦格的肩膀,把自己高出半个头的魁梧身材笼罩住伦格,低声对他说:“小子,听好了,告诉你那个穷光蛋主人,最好赶快滚远点,别想在这里沾到什么好处。”
说完,他又用力向怀里一拽,可是他的手腕立刻被伦格紧紧抓住,就在他诧异于这个年轻的小罗马人居然也有着一份不小的腕力的时候,伦格已经用同样很低却毫不畏惧的声音回答他:“骑士大人,你这么着急的想赶走我们,难道是你有什么不想让我们知道的秘密吗?请不要忘了博特纳姆的主人是谁。更请你不要忘了,圣殿骑士们的副团长雷纳德是个多么可怕的人物。”
说完,他突然手上用力,趁着罗里希德一时失神,硬生生的掰开了抓在胸前的双手。然后看着罗里希德的脸上升腾起的愤怒血色,他微微鞠躬用平静的语气淡淡说:“大人,请原谅刚才没有告诉你,因为我为汉弗雷少爷的服务,伯爵夫人已经授予我持旗侍从的称号。至少在博特纳姆的领地和队伍里,我有权为了卫护圣旗的尊严战斗。这是我得到的奖赏,是施蒂芬娜夫人以持剑礼授予我的权力。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施蒂芬娜夫人和在君士坦丁堡的牧首大人以及所有领导教区的神职人员,没有任何人能剥夺我的这个权力,请您明白这一点,大人!”
说完,伦格再次微微鞠躬,然后转身走去。
这次,他的身体挺的很直。
“啊,一个持旗侍从,真是了不起的奖赏。”
阿赛琳夸张的发出一声“惊呼”,甚至还拖着裙角向伦格微微躬身行礼。不过当他微弯下腰的时候,伦格因为看到她领口里深深的乳沟,心底不由一阵急跳。
“那么,你现在为施蒂芬娜夫人干活了?”用特有的讽刺讥笑过伦格之后,阿赛琳一下坐到一个木桶上笑嘻嘻的看着眼前的“持旗侍从”。
“当然不是,这不过是一个荣誉,或者说是一种象征。”伦格微笑着纠正她“就好像你客气的说某人就如同你那条船的船长一样应该得到尊重,可是你却绝对不会真的让这个人掌舵。”
“那就是说,你拼命得到的不过是个虚名?”
“不,那是一种荣誉和尊严!”
托尔梅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他一手提着把带鞘佩剑,一手拿着个小小的布包。
“荣誉,尊严,忠诚还有信诺和责任。小伦格,你能承担这些东西吗?你必须想清楚,要知道当你发誓接受这些的时候,你必须用自己的生命和一切遵守这些约束。不论是否会付出高昂的代价,对你来说,这些是不是太沉重了呢?”
伦格看着脸上依然透着潮红的托尔梅,他的精神似乎好转了一些,可是脸上那种病态的红润却让人更加不安。
这个时候实际上伦格是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的,对他来说不论是骑士必须遵守的严谨法则,还是这个时代那种执拗的宗教冲突都并不能让他有多少太多的认同感。
在他眼里,既不认为十字军的虔诚多么高尚,也不认为撒拉森人的顽强多么固执。当他明白自己被带到这个时代那一天起,他唯一想的只有在这个混乱的年代里怎么生存下去。
所以,他这个时候的心理是迷茫的,特别是当他知道了托尔梅对自己隐瞒了很多事情之后,这种迷茫更加深浓,他无法想象自己怎么在这个时代顺利的存活下去,他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信任谁!
“过来,孩子,让我告诉你些事。”托尔梅把手里的剑和布包都放在身边坐下来,拍了拍身边的一块毯子示意伦格过去。然后他又转头对阿赛琳没好气的说:“走开点女人,去和她们随便闲聊点什么,顺便打听些事。”
阿赛琳似乎不很情愿的瞪了托尔梅一眼,可还是转身向远处一群正叽叽喳喳的女人走去,
伦格的心不由轻跳,他不知道为什么,可从内心里他不希望眼前这个人真的欺骗自己。当他走到托尔梅跟前的时候,他不住的在心底暗暗喊着:“告诉我一切,告诉我你没想欺骗我!”
第十五章 私心
托尔梅用双手托着自己长满胡须的下巴仔细看着伦格年轻的脸,然后他拿过佩剑横到自己的膝盖上,小心的抚摸着:“伦格,你知道为什么骑士的剑是十字型的吗?哦,你当然知道,因为这剑代表着神圣的十字架,代表着主基督对世人的恩典和我们必须守护的神圣,所有的骑士当他们手握十字剑的时候,就是在为主而战!”
说着,托尔梅伸手一拔,“呲”的一声,佩剑从剑鞘里应声抽出:“伦格,为了上帝而战有时候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些代价不只是生命,甚至有时候还有你所坚持的信念。也许你无法接受一些事情,但是你必须知道自己是不是出于信仰和虔诚才做出某些违背骑士法则的决定。”
“骑士准则难道不是每个梦想成为骑士的人都应该遵守的吗?”伦格故意用不理解的语气疑惑的问着,他的心不停的跳动,期待着从托尔梅嘴里听到合理真实的解释。
“有时候,遵守这样的准则,是需要做出很多痛苦抉择的。”托尔梅回身拿起那个小包袱,打开之后,露出里面一件小小的半身短甲。那短甲是在牛皮外面镶嵌上锁环编制成的,一层棉布的白色内衬露在无袖的肩缝里,看上去很厚实,也很让人放心的样子。
托尔梅把短甲在伦格身前比了比,点着头放在了一边:“这是汉弗雷让我给你的,说实话我没想到那个孩子还是很慷慨的,这点和他那个坏胚子的父亲不一样,那个人简直就是吝啬和贪婪的化身。”
说着,他向着东方稍微撇了撇嘴,那样子就好像雷纳德就在那个方向似的。
伦格看着托尔梅始终透着一丝疲惫的脸,看上去他的病情并没有好转,尽管从认识他的时候起,他就被某种疾病的痛苦缠绕着,可是最近却明显变得严重了,甚至伦格觉得他的精神几乎是每天都在衰弱下去。
“伯爵夫人授予我持旗侍从的称号和荣誉,那么大人你认为我真的有资格可以拥有这个荣誉吗?”
托尔梅歪头看看伦格,他似乎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他站起来有些情绪低落的向外走去,可走出几步之后,他停了下来。
托尔梅转过身站在阳光下,明亮的阳光似乎让他有些不适,他抬手遮挡在额前,眯着的眼睛仔细的看着阴凉里的伦格。
“孩子,也许有时候你会觉得迷茫,不知道为什么上帝会给你一条荆棘之路。如果那样你就要自问:自己所做出的一切是否是为了上帝的意志得到宣扬,是否是出于个人卑微的私心和**。小伦格,上帝的审判是最公正的,只要你是为了虔诚和上帝做事,当你站在最终审判的天平前的时候,不论你做过的事情曾经多么违反甚至破坏世俗准则,你都会因为这份虔诚而得到救赎的。”
“虔诚可以宽恕一切罪行吗?”伦格抚摸着那件短甲轻轻的问着,他不知道是在问托尔梅还是在问自己“阴谋,背叛,杀人还有抢夺,这些都可以用虔诚换取到宽恕吗?”
“一切都是上帝的意志,将来你会明白这些,当你有一天真正明白为什么需要选择前进方向的时候,你也就理解这一切了。”
说完,他转身走去,没有再停下脚步。
直到看着托尔梅的背影消失在一排车墙之后,伦格才有些沮丧的坐了下来,他为最终还是没有得到托尔梅的坦白沮丧,也为在这个时候失去了一个依靠沮丧。他不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更不知道即将面对的究竟有多危险。
他似乎看到,在自己面前,一片无法剥除的中世纪迷雾正在他前方的道路上弥漫,而且那迷雾越来越浓,以致他有种自己会被那迷雾吞噬的担忧。
托尔梅并没有走出多远。虽然他始终用毅力压制着身体上的不适,但是一阵阵的痛苦还是让他在走到一个横沟下面之后就坐了下来。
一阵衣服摩擦的声音掺杂在踩着沙地的脚步声里向他靠近,托尔梅立刻机警的抓紧佩剑,可当他看到走过来的人之后,他疲倦的松开抓着的剑柄,然后无力的靠在沟边的沙壁上。
施蒂芬娜夫人抬脚踢了踢闭着眼睛的托尔梅的脚跟,用一种带着责备的语气问着:“你还是没有下手,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你应该杀掉他们两个,特别是你那个侍从!”
“为什么呢,上帝让我们来到这遥远的东方,可不是为了让我们屠杀和我们一样信仰的人的。”托尔梅不高兴的睁开眼,他打量着眼前的施蒂芬娜夫人,有些失望的摇着头“施蒂芬娜,你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虽然你的豪爽没有改变,但是你内心里某些比豪爽更宝贵的东西已经不存在了。难道这就是你嫁给雷纳德那个混蛋换取来的吗?如果是那样,这简直就是博特纳姆的损失,更是整个家族的损失。”
伯爵夫人的脸上因为听到这句话立刻浮起一层不知道是羞愧还是愤怒的殷红,她紧紧咬着厚实的嘴唇,甚至因为手上用力攥紧,随着一声“嘎巴”的脆响,她手里拿着的一把直柄扇立刻应声被他折断。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丈夫和儿子!”施蒂芬娜愤怒的扔掉已经损坏的扇子,她在托尔梅面前来回踱着步,双手焦虑的相互揉搓着“奥托你应该知道如果让人知道了真相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更不要说让我的丈夫知道了会怎么样。奥托,我是个虔诚的教徒,我丈夫更是。也许他有时候并不招人喜欢,甚至我还知道有些盟友对他的憎恨比对萨拉丁还激烈,可是我始终坚信他的虔诚是能宽恕他一切罪行的。”
“虔诚可以宽恕一切罪行吗?阴谋,背叛,杀人还有抢夺,这些都可以用虔诚换取到宽恕吗?”
托尔梅张嘴问出这句话之后,才突然意识到,这正是伦格刚刚问过他的。
“我做的一切难道不是虔诚?”施蒂芬娜夫人有些愤怒的瞪了托尔梅一眼“或者说这么多年来你已经找到了更能诠释虔诚这个词汇的方法了?我难道不够虔诚吗?难道我为了顾全大局,不去追究那些试图谋害我和我儿子的阴谋家的举动还不算虔诚?”
“用一个阴谋取代另一个阴谋,用一个谋杀取代另一个谋杀?”托尔梅面无表情的站起来直视着施蒂芬娜夫人有些僵硬的脸颊“骑士现在已经不适合战斗,反而更适合和那些宫廷小丑一起策划阴谋诡计了?”
“你的讥讽有时候更应该去对那些习惯使用阴谋的人说,应该去对鲍德温说!对雷蒙说!甚至是对君士坦丁堡的曼努埃尔皇帝和他的外甥、我丈夫的那个继子波希蒙德说!是他把我丈夫赶出了他的领地!”施蒂芬娜夫人突然暴怒起来,她用力踢着脚下的沙土,毫无顾忌的诅咒着那些她提到的每一个人“我丈夫也许不是个好骑士,也许他的鲁莽和贪婪让人讨厌,可是他有一个他们所有人都没有的优点。他不会使用阴谋,他是个骑士,宫廷不适合他,他就象一头野猪,总是只知道向前冲!”
“这是他的悲哀……”
“不,这是他的荣誉!”施蒂芬娜夫人毫不犹豫的驳斥了托尔梅“也许在你们所有人眼里他是愚蠢的,可对我来说,他是个单纯的人。单纯到有时候和一些明显不值得交往的人保持友谊。”
“你是在说谁?”听到施蒂芬娜夫人的抱怨,托尔梅笑了起来“施蒂芬娜,事实上你也不擅长阴谋,你永远无法适应那些宫廷里的阴谋诡计。可是我去却始终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刻意的除掉我的那个罗马侍从呢,难道就因为他他是个罗马人?虽然你对罗马帝国曼努埃尔皇帝的愤怒是由你丈夫那里带来的,可是我还是不能相信你只因为自己的丈夫当初被他的第一任妻子抛弃,就不只是恨上了她和他儿子的舅舅,甚至连一个小小的罗马人都憎恨上了①。”说到这里,托尔梅不解的看着施蒂芬娜“可是难道你不知道吗,汉弗雷是他救的,当我们认为我们完全可以控制和避免那些试图加害你们人的时候,汉弗雷的莽撞(上帝保佑,从这一点上他完全继承了他那个父亲的个性)差点要了他的命,是伦格救了他。这一点我们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当时是那么勇敢,甚至即使是最好的骑士也不过如此。可是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除掉这个对你和你的儿子明显忠诚的人呢?就不刚刚,汉弗雷还让我替他把一件不错的上等短甲送给了伦格,难道你不觉得让汉弗雷和这么一个忠诚的人在一起,比和那些浮夸莽撞甚至淫荡的侍从在一起更有利吗?”
“不!绝对不行!”当施蒂芬娜听到托尔梅说到汉弗雷送给伦格短甲的时候,她的脸上立刻一片惨白,甚至在一刹那伦格看到一丝疯狂的眼神从她眼睛里流露出来“绝对不能允许那个人活着,不论他多么忠诚,我绝对不允许我的儿子和他接近。为了我的儿子,这个人必须死。否则,他会引诱我的儿子,他会让他做出蠢事,他会让汉弗雷身败名裂的!”
说到这里,施蒂芬娜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她一下跪在地上,嘴里痛苦的发出一声呻吟般的痛苦哀号:“上帝,圣母,主呀,救救我的儿子,把他从arsenokoitês②的罪责中拯救出来吧,我的主!”
托尔梅呆滞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位母亲,听着她撕心裂肺的痛苦祈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喃喃的发出一声低吟:
“我的上帝,那孩子……原来喜欢男人。”
①:博特纳姆的雷纳德,曾经是安条克公国大公波希蒙德三世的继父。后来因为肆意妄为甚至攻打和掠夺东罗马的土地,终于被波希蒙德三世的舅舅君士坦丁堡的曼努埃尔皇帝抓住,并把他送给了和他有仇的敌人,囚禁了整整十四年。期间波希蒙德三世拒绝为他付赎金,并宣布其不再受安条克法律保护,同时波希蒙德三世的母亲也宣布解除与雷纳德之间的婚约。直到雷纳德后来娶了博特纳姆的施蒂芬娜为妻并继承了她的领地,他一直处于在东方的流浪处境之下。
②:arsenokoitês:是古拉丁语中娈童和同性恋的意思,《圣经哥林多前书》里有使徒保罗为哥林多人所写的第一封书信里,定义同性恋为有罪,不能进入天国的叙述。直至后来,由arsenokoitês一词引申出的anseilinversion一词则直接隐喻同性恋,施蒂芬娜夫人在这里是引用哥林多前书的词汇,有为自己儿子隐瞒和无法说出口的原因。
第十六章 悲哀的往事
“上帝,一切都是我的罪过,可为什么要惩罚我的儿子!”施蒂芬娜夫人痛苦的跪伏在地上,任由沙土摩擦她的脸颊。她的双手紧紧抓进沙子里不住蜷攥着,不久她的指缝间挤出的沙粒就染上了猩红的血色。
“祈求上帝的宽恕和救赎是我们的命运,可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受经历这些,不是你自己应该承担一切的。”托尔梅蹲下身子轻轻抚摸着施蒂芬娜夫人的头发,这个时候他看上去就如同一个敦厚的大哥,而不是一个**盎然的十字军骑士。
“不,那一切都是我的罪孽。”伯爵夫人突然停下来,她抬头看着托尔梅惨然的笑了笑“奥托还记得吗,你总是说我的性格就象男人一样,你羡慕我总是喜欢交朋好友,总是喜欢接待那些从远方来的客人。”
“对,我还说过,如果你是一个男人,肯定是个充满了豪情壮志的好汉,”托尔梅微笑着把伯爵夫人凌乱的头发捋顺“这难道有什么错误吗?我记得甚至连你的继父我的叔叔都说过:‘施蒂芬娜是个穿裙子的骑士。’要知道叔叔他可是轻易不会赞许一个人的。”
“我也为自己骄傲,我甚至认为自己比那些骑士还骄傲。上帝呀,我居然忘记了谦卑,这是主在惩罚我,是我的傲慢让我付出了代价,”施蒂芬娜夫人痛苦的摇着头“我认识了很多人,也接待了很多人,我为自己的行为自豪。我一直是自豪的,真的。直到两年前的有一天……”说到这里,她稍微停住,眼睛里出现了一丝掺杂着痛苦和恶毒的恨意“我接待了一个远道而来的落魄贵族,他说他精通各种古代的诗歌和辩论,那时候我正为汉弗雷的教育发愁,你知道他的父亲是不注重这些的,于是我就把那个落魄贵族留在我的城堡里,我希望他把自己渊博的知识教授给我的儿子。可是我却没想到,我把一个魔鬼引进了我的家!”
“那个人……”托尔梅似乎明白了什么,可他还是在犹豫之后停顿下来。
“是的,他诱惑了我的儿子!上帝……”施蒂芬娜夫人痛苦的发出一声呻吟“他诱惑他做了肮脏的事情,可我居然还把他当成一个好老师,上帝惩罚我,那时候我的儿子才十四岁呀,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
“上帝呀,”托尔梅轻轻的发出一声叹息“你杀了那个人是吗?你一定杀了那个人。”
“对,我杀了他!”施蒂芬娜夫人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她站起来轻轻拂好起了褶皱的裙子,脸上居然逐渐平息了下来“当我发现他们的事情之后,我发誓要杀掉他。可是我没有立刻动手,我怕他的死会让我的儿子做出蠢事,我就在酝酿,直到有一天在一次狩猎的时候,我把他骗到了一个地方……”
说到这里,伯爵夫人停了下来,她看着托尔梅的脸上露出一丝愉快的笑容,可是她这个笑容却让托尔梅不由自主的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冷意。
“奥托,你能知道一个母亲为了儿子会做出什么事来吗?”施蒂芬娜夫人笑呵呵的问着,她的表情里渗透出的慈爱即使是没有子女的托尔梅也可以感受的到,可越是这样,令他不安的感觉也越是让他觉得似乎就要听到什么可怕的事情。
果然,伯爵夫人开口用很平淡却让托尔梅无比震惊的腔调说了一句:“我阉割了他。”
脸上先是一阵呆滞,然后托尔梅才发出了一声无力的呻吟:“上帝!”
“你居然做出这种事情,你居然这么干?”托尔梅不住的发出梦呓般的自语,他想斥责施蒂芬娜夫人的行为,可是当他看到她脸上那种决然,他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是无法斥责一个母亲的。甚至在他的内心里,施蒂芬娜夫人的行为不但不是罪责,反而有一种让他想鼓掌叫好的冲动。
“上帝原谅我的罪孽。”托尔梅暗暗祈祷着,然后他小心的问:“可是为什么你要那么憎恨伦格呢,他并不是个能威胁到汉弗雷的人。虽然我和他认识的时间不长,可至少我知道他并不是个……不是个很古怪的人。”托尔梅刻意小心的选择着词句,他知道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刺激到伯爵夫人脆弱的情绪。
“是的,他也许不会去引诱汉弗雷,”苦笑了一下,施蒂芬娜夫人又小心的平拂着衣服上的褶皱“可是汉弗雷会引诱他。”
“啊……”托尔梅终于彻底明白了施蒂芬娜夫人的心思,和她为什么要违背自己的良心的恶行“你是说那孩子他现在陷得很深了,是吗?”
“是的,这是对我的惩罚,”伯爵夫人痛苦的抓着裙子的下角“那个魔鬼把他毁了,从那之后,他从来没对任何一个女人发生过兴趣,对我特意安排到他身边照顾他的那些女侍连看都不看一眼,有个我的贴身女侍告诉我,他有一次因为无意看到了她的身体居然大口的呕吐,我的上帝,这简直是灾难呀,他总是尽量想去和那些男人接近,甚至有一次他强迫一个侍童,想和他发生那种可耻的关系。当我赶到的时候……我看到,看到我的儿子象个被施了巫术的魔鬼似的在拼命撕扯那个侍童的衣服。那个样子,那个样子……”
她再也说不下去,痛苦的泪水混杂着脸上的灰土滴在裙子的前摆上。
全文字版小说阅读,更新,更快,尽在⑴бk文学网,电脑站:ωωω.ㄧ⑹站:wàp.ㄧ⑥k.cn支持文学,支持①⑥k!看着她那欲哭无泪的凄惨神态,托尔梅深深叹了口气。虽然作为一个把荣誉和护圣作为人生目标的骑士,他无法彻底理解一个母亲的感受,但是他依然还是被施蒂芬娜夫人那种对儿子执着的关爱所感动了。
可是接着,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这个念头甚至让他有一种掉进冰窟似的寒冷和畏惧。他脸色里了变得无比难看,甚至脸上的肌肉在都轻微颤抖:
“施蒂芬娜,告诉我,有谁知道汉弗雷的这个秘密,告诉我!”
“只有我和我的贴身女侍知道,她是我收养的孤儿,完全可以放心的。至于那个被汉弗雷侵犯的侍童,我把他悄悄卖给一个过路的撒拉森商人了。”施蒂芬娜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决绝的神情,那样子看上去和刚刚为儿子痛苦哭泣的母亲截然不同。
“上帝保佑,那就好。”尽管还有着不安的恐惧,可托尔梅终于稍微放下了心,“必须保守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实在是太可怕了,如果让那些神甫和主教发觉,汉弗雷会被认为是魔鬼附体,他们会把他活活折磨死的。”
“是的,是的,我要保护我的儿子,绝对不能让他受到那种惩罚。”施蒂芬娜夫人轻声回答着,然后她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一丝冷意“所以,奥托你要帮我。我看的出,汉弗雷对你那个侍从很特别。他甚至把我给他的那件防身短甲都送给他,这更让我担心。我绝对不能让我儿子遭受到任何危险,我必须铲除这个危险。”说着,她站直身子,这个时候看上去,她完全是一位掌握了他人命运的豪门贵妇,丝毫看不出一点之前的恐惧彷徨“还有你那个侍女,”说到这里,她浓密的双眉皱了起来。
“你那个侍女,她看上去很有点本事呀。”施蒂芬娜夫人斜着眼睛看了看托尔梅“她居然会去偷听罗里希德他们的密探,可是我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敢袭击我的队伍!”
伯爵夫人愤怒的拍了一下身边的一块石头:“我知道他们和耶路撒冷的很多人有勾结,我甚至知道他们和的黎波里也有关系,虽然我不愿意相信的黎波里的雷蒙会做出什么背信弃义的事,可他们之间的勾结也是千真万确的。以前当雷蒙还是耶路撒冷摄政的时候,很多人就试图去依附他,可是我的丈夫不是这样!”伯爵夫人高傲的抬着头,即使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泥渍,可她那种天生的高傲依然让托尔梅为之感叹“我的丈夫也许不聪明,他也许真的很莽撞甚至有些傻,可他不会奉承,不论是雷蒙第一次摄政耶路撒冷的时候,还是第二次成为摄政①,我的丈夫都不会去奉承巴结他不喜欢的人。可是很多人却不停的去讨好雷蒙和他那些手下。连博特纳姆的贵族里都有这样的人。可是我没想到他们会卑鄙到这种地步,居然彻底的背叛雷纳德,背叛我丈夫,背叛他们的领主!他们是向我丈夫宣过誓效忠的骑士,可是却违反了自己的誓言,这些犹大!”
托尔梅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愤怒脸色通红的女人。他对她是很了解的,因为两个人家族的关系,虽然他很久以前就离开了故乡,可是他还是记得这个被自己的叔叔对这个继女的评价——“穿裙子的骑士”。
现在,这个“穿裙子的骑士”明显十分愤怒,她因为呼吸急促不住扇动的鼻翼看上去就象两个小马包般鼓鼓的,因为情绪激烈染上脸颊的绯红看上去简直如同两片燃烧的烈火。
“可是施蒂芬娜,你最终还是决定放过他们是吗?甚至在他们伤害了你的儿子之后,你也不想去追究吗?”托尔梅轻轻问着。
听到这句话,施蒂芬娜夫人脸上激烈的情绪突然沉了下来,她的肩膀如同一条被瞬间抽去全身水份的鱼般塌了下去,紧攥的拳头也终于慢慢松了开来。
“我还能做出什么决定呢,这个时候我绝对不能为雷纳德招惹一点祸事,更不能因为那些人的恶行煽动起基督徒之间的仇恨。他们投靠了的黎波里,可是他们毕竟还信仰上帝,只因为这个我也不能在即将和异教徒决战的前夕因为个人恩怨,去破坏原本就已经不牢固的骑士之间的团结。上帝保佑我们,保佑我们不被萨拉丁所侵害吧。”
“你,是个真正的骑士,而不只是个‘穿裙子的骑士’”托尔梅从心底由衷的发出赞佩,可接着,他的脸色一暗沉沉的问:“也因为这个,你想连阿赛琳一起杀掉吗?”
“是的,她知道的太多了。她听到了他们的密谈,”伯爵夫人阴沉着脸“绝对不能让她把这些说出去!否则就会在整个基督世界惹起轩然大波的”她绝然的从嘴里发出一声沉“哼”,她愤懑的看着东方,心情无比沉重“想想吧,就因为我的丈夫遵守上帝的旨意对抗异教徒,他们就想致他的家人于死地?而主使者还是那么多位身份高贵甚至戴着冠冕的贵族?这样事情如果传出去,整个基督社会就会分裂,甚至不必等到异教徒的到来,我们自己就可能会毁灭自己了。”
“可事实上他们当时明显的只是想除掉我们,大概我们的出现破坏了他们的安排,也许,他们只想囚禁你们母子,也许他们想利用你来威胁雷纳德,不过我想他们是不会愚蠢到想要加害你们母子的,否则他们跟随着你们走了那么久,应该早已经动手了。可是这都是以前。
现在,因为汉弗雷的受伤,一切都变了。施蒂芬娜,谁也无法保证他们接下来不会做出伤害你们的事,毕竟汉弗雷的受伤让他们走出了不可挽回的一步。”托尔梅极力为伯爵夫人解释着,他被这位有着强韧性格和坚定信念的贵族夫人感动,也为自己这位多年来的熟悉的家族女性担忧。
“难道你不知道即使你为他们掩盖这一切,他们也可能会对你下手吗?要知道,虽然我并不喜欢你那个愚蠢的丈夫,甚至有些憎恨他,可是我不希望你们母子有什么危险,特别是不希望西迪的亲人有什么危险。”
“对上帝的虔诚会保佑我们,为了拯救圣地的危机,一切都是值得的!”
施蒂芬娜夫人的声音不容置疑,斩钉截铁!
①的黎波里的雷蒙第一次摄政耶路撒冷,是鲍德温四世十二岁刚刚登基的时候。第二次,则是在鲍德温四世死后,其外甥鲍德温五世即位之后。
第十七章 失言
天空中缓慢移动的一大块云朵,在热气蒸腾的大地上罩出一片难得的阴凉。
伦格坐在一辆马车的尾部看着后面不远处始终阴沉着脸的罗里希德。自从重新上路之后,他发现罗里希德被安排到了队伍的后面,而不再担任负责前方斥候队的守卫,这让这位骑士看上去很不高兴。不过即使这样,不论是伦格还是罗里希德本人,也都没有想到事实上施蒂芬娜夫人已经事先洞察了他的阴谋。
这次看似无意的安排,实际上已经在无形中剥夺了罗里希德行动的自由,这个时候的他,再也不能随意的在队伍里到处驰骋了。作为保护辎重的领队,他只能无奈的跟在队伍后面,吃着不住扬起的尘土。
一阵吆喝声传来,伦格扭过头,看到前面远远的地方,汉弗雷坐着的那辆马车边正有几个仆人在奋力的推动着车轮,看样子车子是陷到坑里了,他稍微犹豫之后跳下了马车向那边跑去,虽然他并不很在意这个持旗侍从的身份,但他对汉弗雷倒还是有些好感,至少他觉得这个贵族少爷不象那些趾高气昂的老爷们那么让人讨厌,有时候看上去甚至还有点可爱。
施蒂芬娜夫人正透过车窗看着仆人们把儿子的马车推出一个深坑,这位有着无比坚定意志的贵妇人,能面对一切困难,甚至可以毫无惧意的面对那些异教强敌,但是当关系到她唯一爱子的时候,她总是感到无比的恐惧和无助,特别是当她在意识到罗里希德的企图之后,她更是为自己儿子的安危不安。
托尔梅的偶然出现让她觉得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够信任的人,对这位虔诚骑士的了解和他们之间多年的友谊,让她无所保留的向他说出了一切。
“你会帮助我吗?”
伯爵夫人这样问托尔梅,得到的是骑士单膝跪下,拖着她长袍的下摆轻轻亲吻裙角的恭敬:“作为一个骑士,我向伯爵夫人效忠。作为一个朋友,我向你发誓,我会尽我的一切力量保护和帮助你们母子。这是我的职责和荣誉。”
想着自己终于得到一位可以信赖的朋友的帮助,伯爵夫人厚实的嘴唇终于挂起了一丝笑意,这让她从儿子的伤势和那些烦心事里解脱了不少。
至于罗里希德,其实她对这个人并不很担心,她知道他是个鲁莽傲慢甚至有些蠢的家伙。她虽然不是很清楚他究竟想干什么,可是她倒也知道,他还没有那个要真正加害自己母子的胆量。甚至从托尔梅那个侍女偷听来的消息看来,即使是主使他们的人,也绝对不会允许他们对自己干出那种事。
“的黎波里的雷蒙……”
一想到会是这个人在暗中主使着这个阴谋,伯爵夫人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她实在无法想象这个人居然会使用那些令人不齿的阴谋诡计。
的黎波里的雷蒙伯爵,是的黎波里伯爵领地的世袭领主。和她的丈夫雷纳德一样,他们都是在娶了一个有地位和大笔财产的女继承人之后,成为了妻子领地的领主,而且他们都是在耶路撒冷王国手握重权的显赫贵族,甚至作为医院骑士团的副团长,他也和自己作为圣殿骑士团副团长的丈夫雷纳德身份平等,不相上下。
但是,即使是作为妻子的偏心,施蒂芬娜夫人也实在无法在内心里把自己的丈夫雷纳德和这位的黎波里的雷蒙伯爵相提并论。
如果说“毁约者”雷纳德是个到处惹是生非,甚至只会把耶路撒冷陷入危险的祸根,那的黎波里的雷蒙就是一个随时补洞,四处救火的支柱。
不论是在以稳健驰名的鲍德温三世和阿马里克一世时代,或是后来以天纵之才著称的鲍德温四世时代,雷蒙都可以说是始终支撑着耶路撒冷王国的巨大功臣,甚至在好几次直接面对萨拉丁的时候,他几乎都是完全凭借顽强意志和无比的个人魅力一次次的化解了危机,以致即使是在异教徒的撒拉森人当中,也有很多人对这位的黎波里的雷蒙伯爵赞佩不已。
但是,就是这样一位伟大的骑士,高贵的贵族,难道真是试图对自己母子不利的元凶祸首吗?
事实上,现在的雷蒙正和她的丈夫雷纳德势同水火,他们都在为争夺对年幼的耶路撒冷国王——鲍德温四世的外甥鲍德温五世的摄政监督权而四处活动,,甚至其中还牵扯到了国王的父亲,那个很令人看不起的暴发户盖伊。
想到那个暴发户,施蒂芬娜夫人就不由皱起了眉头。如果说在耶稣拉萨冷有两个人是最不受人喜欢的,那一个是自己的丈夫,另一个肯定就是现在的国王鲍德温五世的继父,西比拉公主的第二任丈夫公爵盖伊了。
施蒂芬娜夫人从没喜欢过盖伊,甚至她连在旁人面前都懒得否认自己讨厌这个人。和西比拉那短命的第一任丈夫威廉的谨慎本份不同,盖伊这个突然出现在耶路撒冷的西方小贵族,是个彻头彻尾的暴发户!
不能不承认,盖伊的卖相不错。他初到耶路撒冷的时候,也正是鲍德温四世的姐姐西比拉寡居三年的时候。于是在一次偶然机会遇到盖伊的西比拉立刻就被这个有着一副好卖相,其实也只有一幅好卖相的法国小贵族吸引,没过多久就彻底被他俘获了那颗寂寥三年的芳心。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坏事,可是很快人们就意识到,这个到东方来冒险顺带攀裙带关系的法国人,是个根本不懂得守本份的家伙。
成为西比拉公主的丈夫之后,一跃而晋身公爵的盖伊立刻到处拉拢人手,扩充势力,甚至是上蹿下跳的在耶路撒冷大肆活动。
他先是在公开场合直接质疑雷蒙对外妥协政策的正确性,以报复当初雷蒙反对他和西比拉婚事这一箭之仇。然后又用他那擅于煽风点火的言辞到处宣扬驱逐异教徒的功勋和伟德。
自己的丈夫雷纳德,就是因为气味相投才和盖伊那暴发户走到一起去的吧,施蒂芬娜夫人无奈的想。
自己丈夫对上帝的忠诚和信仰,是施蒂芬娜夫人深知的,她甚至以此为荣。尽管很多人都对他厌恶,可是施蒂芬娜夫人从不认为自己的丈夫是个坏人。
也许他脾气不好,也许他有些贪婪,可他做的一切却始终是虔诚的,是为了上帝的荣光。
可是对那个也和自己丈夫一样不时的总是把上帝和信仰挂在嘴边的盖伊,伯爵夫人却从心里看不起他。
他总是到处夸夸其谈,甚至到处惹是生非。如果说自己丈夫的鲁莽粗暴和野蛮是让人不喜欢他的原因,那盖伊就是因为他那些不负责甚至不知死活的行为让人厌恶了。
想到就在三年前,因为盖伊的无知和贪婪,自己的丈夫居然在他的怂恿下想去和那个可怕的萨拉丁决战的事情,伯爵夫人就不由得感到可怕。当时如果不是鲍德温国王闻讯赶到予以制止,可能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了!
尽管几年来,因为宠爱姐姐而始终对盖伊的愚蠢不予追究的鲍德温四世始终尽量维护着被盖伊和自己丈夫不住破坏的和平,可谁能保证这位曾经说过“耶路撒冷,唯我独尊”的国王不是已经早就厌烦了这一切?
鲍德温四世自己也许不忍心下手,可是难道他不会给辅佐自己外甥的雷蒙下达什么“遗命”吗?难道他不会为了自己死后能制衡盖伊和自己的丈夫而做出某种决定吗?
也许鲍德温国王因为亲情不会对他自己的姐夫下手,可能谁能保证他不会对雷纳德下手?甚至他可能会利用的黎波里的雷蒙和自己丈夫的矛盾而下手呢?
毕竟,那个虽然常年包裹得严严实实,而且已经升天的国王,是伟大的鲍德温一世的后人,是拥有着非凡的统率才华和高贵血统的天纵之才呀。
想到这些可怕的猜测,伯爵夫人的头有些疼,然后她就想到了刚刚发生的可怕事情。
刚刚不久前发生的袭击让自己的儿子险些丧命,虽然这次袭击可能更多的是为了对付突然出现的托尔梅几个人,可是最后受伤的却是自己的儿子。尽管这种临时起意的袭击显然并非雷蒙的授意,但是施蒂芬娜夫人还是把一切都按到了雷蒙的身上,这让她开始憎恨这位也许面对萨拉丁的时候很伟大,但是在背后却不见得那么光明磊落的骑士了。
吆喝声打断了伯爵夫人的遐想,听到是儿子马车的方向,她立刻惊惧的从车窗纱帘后向外看去,当看到只是车轱辘陷进土坑,她才轻轻缓了口气,可接着就立刻又皱起了眉头。
她看到那个让她十分忌讳的小侍从向儿子的马车跑去。他灵活的在人群中间来回奔跑着,然后指挥着那些侍从用一根根的木头相互搭在一起,绞着车轮的缝隙很轻松的把马车拉出了深坑,这让那些侍从们发出一声欢呼。
然后,她就看到自己儿子突然打开车门向那个侍从招手让他过去,这让伯爵夫人的心一阵不安。
如果说她对托尔梅有什么不满,那就是他顽固的拒绝自己杀掉他那两个仆人的要求。
“施蒂芬娜,作为一个视信仰和骑士法则为生命的骑士,我不能做这种事,当你要求我不去告诉伦格可能罗里希德会对我们不利的时候,我已经是违反自己的准则了,至于说让我去杀掉他们,难道你不认为这是一种对我的侮辱吗?或者说我认识的那个施蒂芬娜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的你,更象一个在宫廷里耍诡计的阴谋家,不象一位有骑士风格的女豪杰。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我必须保持我的尊严。”
对托尔梅的态度,施蒂芬娜既生气又失望,可是她知道现在正是需要他的时候。而且从内心深处,她对托尔梅这种顽固却坚定着守持着最后尊严的行为有着说不出的敬佩和惭愧。
可是,当她看到自己儿子和那个小侍从接近的时候,作为母亲的担忧让她不由对托尔梅的固执又是一阵恼怒。
“你可真机灵,他们那些蠢货就没你机灵。”汉弗雷拍了拍车门边的一块跨板“坐到这上面来,我很闷,又不能骑马。你过来和我说会话。”
听到汉弗雷的邀请,伦格没有犹豫就在众多侍从惊诧的注视下坐上了马车跨板。
汉弗雷似乎也对他这种随意的举动有些意外,可接着他就微笑着和伦格说起话来。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汉弗雷兴趣盎然的看着伦格,他觉得眼前这个侍从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特别是他那种经常在无意间流露出的对贵族的不在意,让汉弗雷觉得很新鲜。毕竟在十几年的生活中,他接触的所有“下人”都谨小慎微的伺候着他,而这个小侍从,则总能让他觉得自己并不是在和一个“下人”,而是在和一个与自己一样的贵族交谈。
“我是一个侍从,自然要遵从大人的命令。”伦格并不很在意汉弗雷的感觉,至少他不认为眼前这个“孩子”会伤害到他,这也是为什么他愿意和这个孩子接触的原因。
在这样一个时代,也只有这样的孩子还不算危险。
“哈,一个侍从,不过却能割断别人的脖子,”汉弗雷似乎很愿意谈论伦格的事,他挪动身体向前靠了靠,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些,然后他抬头看着伦格饶有兴趣的问:“告诉我侍从,你是不是杀过异教徒,告诉我,他们是不是很残忍或者很邪恶。”
听到汉弗雷的提问,伦格先是暗暗想了一下,然后他用谨慎的口气淡然的回答:“是的大人,我的确杀过异教徒,是跟随着我的主人做的。我们和他们作战,追杀和被追杀都经历过。一切都和勇气以及作战的技巧有关。他们当中也有很勇敢的人,甚至有的人比我们的一些骑士还勇敢……”说到这里,他看到汉弗雷脸上露出的诧异表情,立刻停顿下来。在警惕的整理一下思绪之后,他尽量让自己用不会触及到可怕后果的话小心的继续说:“事实上,那些异教徒对我们也是这么看的,他们当中很多人的确很残酷,甚至是残忍。但是也不是绝对如此,那些最普通的人依然是要接受命运安排的。也许作为一个异教徒并不是他们的过错,他们唯一的过错是生长在一个异教徒的家庭里。”
“你说的可真有意思。”汉弗雷有些奇怪的看着眼前这个地位低下的侍从,他很惊讶与这个人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尽管他心底觉得这些话很不妥当,可又一时无法找出这些话的毛病。
但是,多年来接受的教育还是让他本能的对伦格的这些话感到诧异、不安、甚至是愤怒。
“你这是在同情他们吗?!”
汉弗雷惊诧的看着伦格,他突然觉得这个小侍从简直是胆大妄为到了极点,居然说出这些自己以前根本不可能听到的话,他觉得这个侍从是疯了,或者已经被异端收买了?
汉弗雷有些惊惧的看着离自己很近的伦格,这时候他甚至有点后悔让这个人上了自己的马车。
“少爷,我只是觉得他们可怜,”伦格尽量让自己的口气听起来很平淡,其实这个时候他比汉弗雷更后悔,他似乎看到了自己因为一时大意被吊死或被活活烧死在十字架上的样子,他尽量选择着解释的方式试图弥补这个一时冲动“成为一个被上帝抛弃的异教徒并不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和过错……”
“那我想知道,这些又是谁的过错呢?”
一个让伦格吓的几乎魂飞魄散的声音从后面突然传来,他脸色煞白的转过头,看到博特纳姆的施蒂芬娜夫人正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盯视着自己。
第十八章 “伦格式”诡辩
“信仰异端的异教徒,是上帝和我们的敌人。”施蒂芬娜夫人用十分轻微的声音对车上的两个人说着话,即使这样,她也还是为这些话题感到不安。这就更让她觉得这个侍从对自己的儿子是个巨大的可怕威胁。
可是想到儿子那近似病态的嗜好和有时候固执得如同他父亲似的性格,施蒂芬娜夫人决定还是谨慎的对待这个事情,毕竟她不想让儿子为了维护这个小小的侍从做出可能毁了自己的蠢事。
她坐上马车,坐在儿子的对面,可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伦格的脸“侍从,告诉我,他们不信上帝的罪责是谁的责任?”
这个时候如果给伦格任意选择某种东西的机会,那他选择的肯定是一种叫后悔药的东西!
火烧,车裂,鞭钉,铁**……
一连串中世纪酷刑的名称横贯伦格的大脑,全身的冷汗这时候已经足够为四周酷热的天气降温,恐惧让他彻底的在心里骂了自己无数遍,以至他相信如果现在就有人把他拖出去行刑的话,估计没到刑场,他就可能已经因为严重脱水一命呜呼了。
“为什么那么说?”施蒂芬娜夫人依然很固执的询问着,她在看到伦格走到儿子车边的时候就已经很注意,当看到这个放肆的侍从居然坐上了儿子的马车,伯爵夫人在内心里甚至产生了立刻冲过去一剑刺穿他心脏的冲动。
可她最终还是冷静下来,慢慢的走过去。她必须为了保护儿子付出努力,可是托尔梅的话也让她不由自主的选择了暂时的冷静:
“你不适合当个在宫廷里耍弄权术的小丑,你虽然是个女人,却天生有一颗骑士的心。”
但是,当她听到这个放肆的侍从对儿子说出的那些话之后,一种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恐惧的情绪立刻占据了她的身心。
“这个人在诱惑我的儿子,他是个异端!”施蒂芬娜夫人的心里飞快的闪过这个念头。一时间,她似乎看到了这个地位卑下的罗马人被烧死在十字架上的情景,想到这里,伯爵夫人觉得这个人很快就不会成为威胁自己儿子的祸害了。可是同时,她也被这个人说出的话惊吓的不轻,她甚至暗暗抓住了藏在胸衣下的黄金十字架,才敢向他们走去,而且她始终暗暗祈祷,恳求万能的上帝保佑自己和儿子不被这个看上去已经被异端诱惑的“魔鬼”伤害。
所以,当用审视和高傲的眼神看着忐忑不安的伦格的时候,高贵的伯爵夫人本人,也是胆战心惊、冷汗连连。
“为什么呢?”伦格在心里同样很懊恼的问自己“为什么我要说那些话呢?如果因为这些我掉了脑袋,那也只能怪我自己的愚蠢。”
伦格真的感到很沮丧,他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虽然并不知道事实上即使没有这些言论伯爵夫人照旧会想办法要他的小命,但是看着这位贵妇人可怕的样子,伦格已经在心里开始为自己的命运叹息了。
“大概我是历史上最不幸的宠儿,”想到在安达契的时候人们用那么羡慕的目光看待自己的时候,伦格觉得有些说不出的讥讽“大概我很快就要到天堂去享受上帝的宠爱了,”伦格在心底苦笑着。突然,他似乎在这一瞬间想到了什么“等等,宠爱?信仰?对上帝的信仰?!……”
他飞快转着念头,急智之下,不加思考的冲口说出:“上帝赋予世人以仁慈,这仁慈正是彰显上帝万能的力量。那些异教徒,他们同样是上帝的子民,因为是上帝创造了所有人,而不是任何其他神灵。除非,他们信仰的异教和上帝一样有力量,否则一切都要归于上帝,一切光荣属于主!”
最后一句,伦格几乎是用喊的,看着伯爵夫人从震惊变为呆滞的脸,伦格知道自己必须利用这种“披着宗教信仰外衣”的诡辩来保护自己,而且,看着对面两个明显被自己胡编滥造的急智借口迷惑的贵族,他第一次真正切身体会到,在这个时代宗教那不可思议的力量的存在。
“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还要拯救圣地?”伯爵夫人死死盯着这个小侍从,尽管她实际上更希望,这个看上去并不怎么聪明的罗马农兵因为他的这些可怕言论,被送到主教或某位神甫的教堂里接受天谴。但是对基督的忠诚又让她无法在讨论这些神圣话题的时候掺杂进个人的世俗恩怨。
伦格看到自己情急之下编造的这些胡言乱语,正让虔诚的伯爵夫人陷入不解的探究之中。虽然他知道自己这些话实在经不住一个真正教义学者的推敲,不过眼前的危机让他不能不继续用似是而非的胡说八道编制着一个又一个的谎言。
“对上帝的信仰让我们虔诚,可是上帝也在用那些异教徒考验我们。惩罚异端就是拯救,杀异教徒不是杀人,是在帮助他们脱离魔鬼。这是美因兹大主教大人说过的。”伦格不停的在心底搜刮着那些可以为他自己辩护的话题“可是,既然上帝象造就我们一样造就了他们,那他们就应该得到救赎,不只是死的异教徒,活着的异教徒更应该得到救赎。拯救才是上帝让我们做的。夫人,让反对上帝的人信仰上帝,应该是更伟大的一种救赎吧。”
“让反对上帝的信仰上帝?”施蒂芬娜夫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侍从,似乎第一次见到他似的“你难道认为异教徒也有信仰上帝的资格吗?”
“上帝让阳光照亮好人,也照亮坏人。”
一咬牙,伦格张口吐出了这句对他来说原本毫无意义的话,同时他的心底发出一声莫名其妙的哀叹。他无法想象自己会有一天用这种虚幻的虔诚伪装自己,更想不到说这些话的时候还会这么理直气壮。
施蒂芬娜夫人呆愣愣的看着伦格,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力量或者说是什么奇迹让这个卑微的侍从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可当她看到旁边儿子眼中出现的好奇和兴趣盎然的目光之后,不安和恐惧让她立刻把心头的疑惑完全压下。
在心底,她暗暗决定,必须立刻让这个古怪的小罗马人消失。
“可是绝对不能让他死在汉弗雷面前……”伯爵夫人小心的寻思着“也不能让别人听到他这些稀奇古怪甚至危险的胡言乱语,否则上帝知道又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特别是不能让那些朝圣者知道。”
伯爵夫人一边在心底做出决定,一边用低得只有伦格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侍从,不论你为什么这么说,惩罚异端都是我们每个人的职责,今天我原谅你的这些妄言,可是你必须发誓永远不再对任何人提起这些话。”
伦格看着伯爵夫人眼睛,轻轻点点头:“是的夫人,我绝对不会再说这些话,我向您发誓。”
“可是他说的很奇怪,也很有意思……”汉弗雷转头看着母亲刚刚开口,就立刻被母亲严厉的目光狠狠瞪了回去。
“还有你,汉弗雷,你必须好好休息,你的伤势要想好起来就必须休息!”
施蒂芬娜夫人语气很重,甚至有些气急败坏的训斥着儿子。如果允许,她这时候恨不得立刻就要了眼前这个小罗马人的性命,可是她却只能隐忍着发怵警告。她绝对不想让儿子知道自己的心思,更怕这个古怪的小罗马人的古怪言行给儿子带来危险。
“伦格,你叫伦格是吗?”施蒂芬娜夫人看似随意的点点头“也许你不适合当个侍从,甚至不适合成为一个骑士。你更应该去学习和倾听上帝的声音。”
“您过奖了夫人。”
伦格暗暗喘了口气,当他以为可怕危机终于过去的时候,施蒂芬娜夫人突然想起什么般随意的问:“告诉我,那些袭击汉弗雷的强盗都是什么样子?”
“那些强盗?”伦格愕然的看了看伯爵夫人,他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问自己这个,而且一想到牵扯其中的罗里希德骑士,他就觉得实在不知从何说起。
“他们突然从山顶上出现,然后就向我们投掷石头和树干,您都看到了,汉弗雷少爷的伤势就是被投下的树干砸伤的。那些人……很显然,他们是想要杀人!”
“魔鬼!”施蒂芬娜夫人愤怒的盯着马车外掠过的岩石,同时,她用伦格听不到的更愤怒的声音诅咒着:“那个该下地狱的犹大!”
………………
托尔梅骑在马上有些疲倦的摇晃着,难得的阴凉终于还是随着天空云朵的移动消失了。令人难熬的炎热已经让所有的骑士都顾不上威严,纷纷摘下头盔,甚至有的人连身上的锁甲都解开,这时候除了那些身负重责的斥候骑兵依然警惕的来回奔跑禀报,整个队伍都因为天气的原因显得懒洋洋的。
特别是那些朝圣者,他们当中很多人已经因为没有足够的清水有些坚持不住。但是他们还是顽固的跟随队伍向前走着,因为他们知道,于炎热相比,可能随时出现的撒拉森人更加危险,甚至是无法相比的可怕存在。
一阵轻微的甲胄声从后面传来,托尔梅微微回过头,看到伦格身上穿着汉弗雷送给他的那件半身短甲,马鞍左侧附着一个以前没见过的圆盾,鞍桥上则挂着一柄崭新的短柄手斧。
托尔梅有些意外的看着伦格,当他注意到伦格头上甚至还带着个平顶半檐盔的时候,托尔梅终于因为他这身奇怪的穿戴莫名其妙起来。
“你这是要做什么?”托尔梅疑惑的问:“为什么穿成这个样子?”
“伯爵夫人要我去寻找些清水。”伦格无奈的摇头“也许我该带几个骑兵一起去,或者直接跑到附近去睡一觉?”
“为领主和主人服务是你的荣耀,”托尔梅皱着眉头看着自己这个说起来实在有些古怪的侍从:“除非你不在乎自己的誓言。”
“中世纪的誓言比星星还多,天知道应该守哪一个。”伦格无奈的嘟囔着驱着战马走在一大块坡地上。来到中世纪短短几个月时间里,让他对那些不论是自愿还是被迫发下的誓言无比反感“誓言就是枷锁,他们总是想让人自愿戴上这种枷锁。”
一个中世纪的侍从都做些什么呢?居家的时候他要为主人以及其家族服务,为他们照看住宅,修缮围墙,清点餐具,伺候主人狩猎和照管未成年的继承人。出外的时候,则需要为他们准备行头,看管营地和马匹。
如果是作为一个要上战场的骑士侍从,则需要为自己的主人擦拭盔甲武器,管理那些主人在决斗或战斗中得到的战利品,甚至必要的时候他还要做好和主人一起上阵杀敌的准备。
尽管绝大多数侍从也许一生都没有机会成为一个身披甲胄手握利剑的骑士,但是这却丝毫并不影响侍从们对骑士这种崇高身份的向往。年轻的侍从总是憧憬着有一天自己也成为那些被世人敬仰的英雄,而已经上了年纪的侍从,则总是在回忆和喋喋不休的唠叨中度过时光。
可是这些只适合其他人,对伦格来说,作为一个侍从实在是一种既无奈又困惑的事。虽然就连托尔梅这个主人都不能不承认伦格实在没有一点作为侍从的责任感,但是当施蒂芬娜夫人夫人随口命令他去寻找些清水的时候,他却不得不无奈的接受一个事实——自己毕竟是人家的侍从,而且还是个既要服从一位男主人,又要服从一位女主人的“双料侍从”。
“看来,我有成为伟大西方戏剧先驱的潜力,”伦格无奈的自嘲“先是上演一出‘后宫诱逃’,现在又开始主演‘一仆二主’。只不过这两场戏都不是我自己愿意演的,不过无论怎么说,也算是个“角儿”了。”
第十九章 贡布雷一家子
伦格把有些沉重的宽檐盔向上推了推,事实上他根本不想穿戴这些沉重不便的衣服,可是当他要离开的时候,一个伯爵夫人身边的侍从居然为他没有穿戴整齐大发雷霆。
“你是为夫人做差事,那就代表夫人的体面,你怎么敢穿的这么随便?你知道施蒂芬娜夫人的丈夫是谁吗?那是在耶路撒冷圣殿骑士团的副团长雷纳德大人,你知道夫人家族的历史吗?那可是从墨洛温家族时代就有的,后来到了丕平国王的时代更兴旺,不过最显赫的时候是查理曼大帝的时期,要知道那时候这个家族有个次子的侍从就是我的祖先,说起来他呀,可就话长了……”
伦格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那个侍从的,他只记得立刻用比前世参加军训还快的速度把自己那身“行头”穿戴起来,然后跨上一匹最近的骡马就没命的跑掉了。
“可怕的中世纪……”伦格在炎炎烈日的蒸腾下心底闪过这个念头,这是他失去知觉之前最后想到的东西。
然后,他就被脑后突然传来的一记重击打昏了。
疼痛让昏迷的伦格逐渐有了知觉,他嘴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然后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头顶刺眼**的阳光立刻让他眯起眼睛。伴着眼前几个模糊身影的晃动,他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
“哦喽,他醒了。”一个腔调古怪的声音从头顶某个地方响起,听着那种发声怪异到极点的声音,还没反应过来的伦格,居然忍不住从干裂的嘴唇里发出“呵”的一声轻笑。
“哦喽!你笑什么?!混蛋~,是笑咱吗?(哦喽、咱:这些是使用的一种比喻式的希腊方言)”一个愤怒的声音从伦格头顶传来,接着他的脑袋就被狠狠的打了一下。
“呵呵,你是蒂欧斯岛人吧,(蒂欧斯岛:希腊一个岛屿)”伦格依然没有完全清醒的大脑让他并不觉得这一下很疼,他甚至还笑呵呵的躺在地上回答着那个打他的人“你那口音真好笑……”
“这家伙疯了!”那个口音怪异的人轻喊着,然后伦格听到他似乎向着远处某个地方的某人低低的喊着“雷纳德,你快过来,这家伙有点‘褶子’了。(褶子:形容式的麻烦,这里假设指代一种希腊方言土语)”
伦格听着他那可笑的希腊土语,不由又是一笑,可是这一笑,立刻牵扯了之前后脑上受到的重击,一阵从脖颈后传来的疼痛让他突然从昏浩中清醒过来!
对危险本能的反应在一瞬间让他猛然站起,可还没等那些袭击他的人反应过来,一阵头昏目眩就直接把他击倒在地!
然后,他听到远处传来一个完全陌生,这辈子也从没听到过的男人声音惊呼:“伦格,我的上帝,怎么是你?!”
伦格可以对天或者说是对上帝发誓,他从来没听到过这个声音。至少在他这次有限的“中世纪之旅”中,他还从来没听到过这个声音。
可是,事情却那么神奇的发生了。他抬起头顺着声音看望去,看到的是一张典型希腊人棱角分明的脸,粗糙黝黑的下颌上留着短短的胡须,鼻梁上一道深深的眉痕看上去让这张脸显得充满希腊人特有的倔强执拗。
这个人看上去大概有二十多岁,身材虽然不高,却很结实。一件月白色的亚麻布罩衫紧紧绷在他的身上。裸露在无袖罩衫外的两条粗壮胳膊上坟起的肌肉鼓鼓的,看上去似乎充满了力量。
“你怎么了小伦格?是不是被打傻了?”那个人一把把伦格从地上拽起来,然后抓着伦格的两臂不停摇晃着,因为激动,他的双手象两把铁钳似的扣着伦格的两臂,这让伦格不由一阵嘴角颤抖,“哼”了一声。
可是这个“哼”声却让那个壮实的希腊人脸色突然一变,他在伦格还莫名其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时候突然放手,接着猛然转身,挥舞起如钉锤般结实的拳头,狠狠砸在那个满嘴“希腊方言”的人脸上!
然后,伦格听到这个希腊人愤怒到极点的向那个被打的人低吼着:
“你这个混蛋,敢打我弟弟!我告诉你,欺负我弟弟就是欺负了我们一家子!”
听到这个“宣言”,伦格立刻楞住了。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眨巴了下眼睛,然后仔细看看眼前这个和自己外表几乎没任何共同点的希腊人,再想想刚才那个“希腊方言”喊的名字……
虽然从来没见过面,可伦格现在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个人就是他那个传说早早离开家乡,给某位贵族骑士大人做了侍从的哥哥——雷纳德朱里安特贡布雷!
中世纪的时代是混乱甚至疯狂的,至于落后的交通和动荡的社会,则让人们之间的距离无形中变得很遥远。
伦格甚至记得在前世曾经听到过的一个有关中世纪的小故事,说的是有一个教士从自己教区去当地主教教区述职,短短的二十多公里的路程,他居然走了整整四天。
所以,即使是在安达契的时候,伦格也没想到过可能会很快就能见到自己的这个哥哥。至于当他走出安达契的时候,他更是从来没想过还有可能在有生之年见到这个名义上的哥哥。
另外因为经常从父母嘴里听到哥哥回来就要继承家产,自己却只能靠租借他的土地生活的话题,他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哥哥不但生不出一丝的感情,甚至还有点小小的敌意。
原本在伦格心目中的雷纳德朱里安特贡布雷,是个身材干瘦,一脸阴郁,甚至还可能有个酒糟鼻子和拖着两个打褶眼袋的家伙,或者干脆说就是他老爹的翻版。但是哥哥刚刚挥出的那一拳却立刻让他的观念改变了。他没想到在他心目中那个随时都会回来“夺”走一切的哥哥,居然是这么一个粗壮,豪迈,脾气暴躁却充满家族观念的人。
“贡布雷家的人绝对不受人欺负!”雷纳德朱里安特贡布雷脸上透出的怒火让旁边的几个人一阵骚动,他们当中有两个似乎想为那个被打的人出头,可在看到雷纳德毫不掩饰的愤怒之后,他们还是沉默了下去。
有那么一阵,伦格用怀疑的眼光看着眼前这个壮汉,他从没见过自己这个“哥哥”,以致他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一出演给他的闹剧,尽管他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值得让人投这么大本钱的地方。
可很快他就推翻了自己这个怀疑,当他看到这个希腊人**的胳膊上一道很深的棕色伤痕的时候,伦格立刻知道,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哥哥”,因为从母亲的嘴里知道,这道伤痕,正是多年前还很幼小的伦格在一次玩耍时候无意用一根铁钉给哥哥造成的伤害。
这是个很普通的事,只有贡布雷家的人自己知道,可他的母亲对他说过好几次。
而且每次说完之后都要叹着气对伦格说:“当时他流了好多血,可他没怪你,所以你也别怪你哥哥呀,他也不是自己想拿走所有东西的,可这个家以后真的都是他的。我的小伦格,你为什么是个次子呢?”
“哥哥……”伦格有些迟疑生疏的轻喊了一声,不论前生后世,他都还不能习惯自己突然凭空多出一个哥哥来“你怎么会在这儿?”
听到伦格的声音,正在生气的希腊人立刻转过身,他用一双粗厚的大手飞快的在伦格身上抚摸着,嘴里还不住的念叨:“伤到你什么地方了,我的小弟弟。他们说抓了个小子,可没想到居然是你!上帝,他们居然打了你,他们居然打了我弟弟!贡布雷家的人让人家给欺负了呀!”
被自己这位哥哥摇晃得头昏眼花的伦格几乎是挣扎着从那双大手的蹂躏中摆脱了出来,他一边仔细看着眼前壮实的有些过份的雷纳德,一边小心的回答着:“我还好,不过我不知道为什么被打,还有你怎么会突然到了这里了?”
“哦,还好,你没事,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向妈妈交代。”
雷纳德终于松了口气般胸脯一塌,然后他摇着头随口说:“你才让我奇怪呢,你怎么会在这出现的,要知道我是出来给大人当差的,可你呢?前段时间我听村子里出来的人说你……说你……”
说到这里,雷纳德的声音越来越小,原本激动的脸色开始变白,刚刚还打过人的大手居然开始微微颤抖。他慢慢后退两步,一根粗糙的右手食指不住抖动着指着伦格。
然后他的嘴里就发出了一声不知道是恐惧还是兴奋的嚎叫:“上帝,我的上帝!伦格,我的小弟弟!上帝的宠儿?!”
说着,雷纳德又转过身,对着旁边的几个伙伴吼了起来:“看啊,这就是我的弟弟,我的小伦格,他是上帝的宠儿!是和圣子复活一样的活奇迹!”
………………
复活的奇迹!上帝的宠儿!这些几乎被伦格已经遗忘的光环突然的降临让他不由一阵错愕。然后在他还没对这些根本毫无根据,甚至更多的是道听途说的流言反应过来的时候,包括他的哥哥雷纳德在内的所有人,就都已经在一片压低了嗓门的“上帝!”“简直是不可思议!”“圣子般的奇迹呀!”这一大堆的惊叹诧异中围拢过来。
他们小心的围拢着伦格,稍微伸出的手小心翼翼的轻轻触摸他的肌肤,那样子就好像是在欣赏一见价值连城的珍宝似的。可在伦格眼里,他却觉得自己就好像什么被围观的怪物,或者说是动物园里的珍贵物种。
“圣子复活是因为神圣而成了圣子,你弟弟他是个凡人呀,凡人怎么能成神圣呢?这好像,好像说不通吧。”那个蒂欧斯岛人有些迟疑的问着,即使是在面对众口一词的时候,蒂欧斯岛人那种出了名的倔强和钻牛犄角尖的韧劲在这个时候也没有改变过。
“我弟弟是最虔诚的信徒!”雷纳德生气的瞪着对面的蒂欧斯岛人“你是不是想说我弟弟是个骗子?告诉你,他起死复活的事是我们村子里所有人都能证明的,甚至连我们村的驻堂神甫厄多尼克都可以作证,现在他可是我们那一片教区的主祭神甫了!你怀疑我弟弟就是怀疑我,就是怀疑我们一家子是骗子,你想打架是吗?”
被雷纳德气势如虹般的质问搞得狼狈不已的蒂欧斯岛人一边不住的摇头,还一边奋力的为自己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雷纳德你知道我不是怀疑谁,可是圣经上说,圣子也是圣成肉身的,绝对不是肉身成圣,这个,这个你知道我的意思了……”
“如果那样,我的小弟弟就是受了上帝感召!”因为辩论不过,(事实上他也的确辩论不过,蒂欧斯岛上拥有一座希腊当时最大的教堂,因此整个岛上的居民都因为教堂的熏染和倔强的性格,几乎个个是都是死扣教义的‘专家’,以致后来有句谚语形象的形容说“想知道什么最让你恼火吗,去和蒂欧斯岛人辩论教义吧”)雷纳德的脸上一片通红,可他却没有再动手,而是狠狠的对着那个蒂欧斯岛人瞪了一眼,回过头看着伦格喊了一声:“这就是奇迹,你们谁不相信奇迹那就问问我的小弟弟!就是圣经里也说过上帝的意志是不可捉摸的!”
“是呀,是呀。”“上帝保佑这孩子,”四周跟随雷纳德的人不住的附和着,可他们那种始终看怪物的神情总是让伦格觉得不舒服。
“起死回生呀,伦格,这是上帝对你的恩赐,”雷纳德声音颤抖的用手指肚小心的碰触着伦格的脸颊“你肯定会有出息的,你的虔诚也会保佑你的,”说着,他仔细看着伦格的脸,然后终于下定决心般伸手稍微用力抓住伦格的肩膀,用力摇了摇:“我的小弟弟,你能起死回生就证明你的一切都是属于上帝的,所以上帝才会给予你这样的恩典,既然这样我们就能信任你!”他的双手逐渐用力,脸上的表情也从激动逐渐演变成一种狂热,甚至他不住颤抖的手上传来的热气和他眼中的狂热一样,燃烧炙烫着伦格的每一寸皮肤。
“为了上帝,为了上帝的奇迹,小弟弟!用你的好运帮我们吧,上帝为你创造奇迹,肯定是为了让你完成神圣的使命。伦格,用你身上的奇迹帮助我们,让我们得到沾有圣血的圣枪!”
“圣枪!?”
伦格张大嘴巴看着眼前这个首次见面就送给他一个巨大意外的哥哥:“你所说的圣枪,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朗基努斯之枪……”
“对!我的小弟弟!”雷纳德坚定的点点头“我们要得到的就是神圣的朗基努斯之枪,它现在就在那个博特纳姆的施蒂芬娜夫人的队伍里!”
第二十章 圣枪传说
罗里希德骑士心事重重的跟在队伍的后面,他这个时候都快边成一个活动的泥塑了。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罩袍因为被汗水湿透,和着衣服上的尘土形成的斑斑硬块僵硬的披在他的身上。
不过即使这样,这身肮脏衣服带来的不快也不能和他的心情相比。
看着一个骑士从队伍里逐渐向自己靠来,罗里希德慢慢带动马头向旁边人少的地方挪了挪。没过一会儿,那个骑士就似乎无意的和他走了个并排。
“罗里希德,那件……‘东西’你还不知道伯爵夫人究竟把它藏在哪里吗?”骑士低低的开口问着“你说她是不是已经发现了什么?我们毕竟是在背叛她,也许上帝已经开始惩罚我们了……”
“怎么可能,她不会发现的,我们一直对她和她丈夫很忠诚。如果不是出于对上帝的信仰,我们是不可能违背一个骑士的诺言的。”罗里希德不知道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在安慰自己“要知道当我发誓为了上帝违背誓言的时候,我很痛苦,甚至很绝望。”说到这里他抬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不过呀,上帝会赦免我们的。所以你不必为这些担心。”
“可是,我们伤害了汉弗雷,”那个骑士依然不安的自己嘀咕着“我们当初说过绝对不伤害伯爵夫人和她的儿子。我们只想为上帝效忠,可不想用伤害其他基督徒的方式来效忠。”
“我们会得到宽恕的,我们自己并不想伤害汉弗雷,他是我们将来的领主,我们是忠于他的。”罗里希德有些不耐烦,可他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做出什么让和自己共谋的人反感的事来,毕竟包括他自己在内,他们这些人的所作所为的确不附和一个骑士的准则,甚至说的更甚,他们其实已经是在背叛!
但是,出于“对上帝虔诚的背叛是无罪的。”这种自我安慰的理由,罗里希德还是决定继续他自认必须做的事。
“那‘东西’真的在伯爵夫人手里吗?”那个骑士还是有些不安的询问着“也许真的只是传说,毕竟当初就已经有人怀疑那个人的忠诚,而且事后也证明了他其实是个骗子。”
“不许怀疑,怀疑圣物就是在怀疑上帝!”罗里希德严厉的驳斥着“我们必须找到那件圣物。要知道这些肯定是真的,当初大人是经过多长时间才发现了这个秘密。我们必须得到圣物,只有上帝的奇迹才能拯救我们,博特纳姆的雷纳德虽然是我们的领主,但是为了上帝,我们也必须完成我们的使命。这是和那些寻找圣杯的骑士们一样伟大的事业。”
“可是我们毕竟不知道伯爵夫人把圣物放在什么地方了,也许她根本就没有带出来,而是藏在什么隐秘的地方了?”
“不可能!”罗里希德毫不犹豫的反驳了那个骑士“任何人都知道萨拉丁对圣地的侵犯是不可避免的。在这个时候施蒂芬娜伯爵夫人却突然要旅行到耶路撒冷去,肯定是有重要的事,还有什么比在这种时刻把圣物送到圣地,以取得上帝对圣地的庇护更重要的?何况,没有主人的领地就象没有护卫的城堡,她是不可能那么放心让圣物远离自己的。”
“那个叫托尔梅的……”骑士有些烦恼的摇摇头,可他立刻被沉重的头盔压的一咧嘴“那个讨厌的骑士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伯爵夫人好像对他很信任,而且他也的确很厉害,甚至连他那个该死的侍从都不简单。”
听到同伴对托尔梅的赞赏,罗里希德的脸上一阵难看。从开始对托尔梅的精湛剑技产生的异乎寻常的恐惧,让他始终觉得这个人的出现肯定会给自己制造出巨大的麻烦。
所以他才在后来怂恿自己的侍从向托尔梅的侍从挑战,借此想挑起托尔梅的愤怒。尽管他知道以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承担那个可怕骑士的愤怒之火,但是他还是想在激怒托尔梅之后逼迫他做出什么莽撞的事情,到了那时候他就可以有想办法惩治这个人的借口了。可是他没想到的是,那个可怕的骑士居然还有一个狡猾和无耻到极点的侍从。
这发生的一切让他最后终于决定冒险,可是当他命令暗中跟随的手下佯装袭击车队,准备伺机铲除托尔梅和他那几个不招人喜欢的随从的时候,他万万没想到,汉弗雷居然会突然出现在事先埋伏的山坡下!
当然,他更没有想到,那个看上去有些喜欢炫耀的侍女,已经偷听到了他们的密谋。
虽然施蒂芬娜夫人还并不知道是谁在主使他们,但是整个队伍里这个时候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片相互倾轧的阴谋计算之中。
“可你怎么才能知道伯爵夫人把圣枪藏在什么地方了?”
听到同伴无奈的唠叨,罗里希德抬头看了看前面烟尘中的车队,稍微沉默之后,他坚定的回答着:“无论如何,我一定会得到!”
………………
“母亲,你为什么要让,让那个侍从去找水呢?”汉弗雷小心的问,他尽量想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淡些,可是当他一边用手指捻着衣角一边询问的时候,熟悉他的母亲立刻从他这个只有撒谎才会做出的习惯动作上,看到了令她担心害怕的事实。
“我只是觉得他还算聪明,至少比我们手下那些人聪明。”伯爵夫人也轻描淡写的回答着,她同样不想让儿子看出自己已经洞察了他的心思。
“不过,但愿那些不够聪明的家伙能完成我给他们的任务。”
在心底里,施蒂芬娜夫人还悄悄的加了这么一句。
………………
如果说世界上有一件武器是无比强大甚至可以决定一切人命运的,那就要算被世人视为圣物的朗基努斯之枪了!
这件原本平凡到极点的武器因为持有者朗基努斯的名字得名,又因为在传说中沾到过耶稣的圣血而变得无比神圣。
在久远的历史传说中,当耶稣被从十字架上放下来后,罗马军团一个叫朗基努斯的百夫长为了探看耶稣是否已死,就用手里的长枪猛刺耶稣的肋下。
可是他这个暴行的结果却在瞬间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奇迹。
被刺的耶稣身体里流出的圣血溅进了朗基努斯因为受伤几乎全瞎的眼睛,于是,他立刻重新看到蓝天和大地!
亲身经历的令人无法置信的奇迹彻底降服了这个残暴的罗马百夫长,他大声呐喊着:“这是神的儿子!”然后向圣子跪下,祈求他的原谅,同时他发誓从此以后永远信奉皈依上帝的意志。
事实上朗基努斯也的确没有食言,他把那根沾染了圣血的长枪珍惜的保护起来,从此携带着它走上了遥远而艰辛的宣扬上帝荣光的道路。
也正是因为沾染了圣血,这柄以朗基努斯之名命名的长枪成为了被世人所推崇膜拜的圣物!
虽然在未来后世的丁超并不是个信奉基督的人,但是他对这个典籍故事还是有所涉猎的,特别是当他想起那些有关圣枪的传奇或者说在他眼里看来荒诞无比的野史的时候,他就实在不能不对中世纪人那种无法理解的狂热感到不可思议。
可是现在,伦格却必须认真的面对这个用神话和传奇构筑起来的奇迹。
“你是说,圣枪在施蒂芬娜夫人的身边?”
伦格看着雷纳德,他对这个哥哥说不上什么感情。而且因为雷纳德常年在外,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做些什么,至于“为某位骑士老爷当差,混的还不错”的理由,仔细一想,都不知道是他自己传回家的,还是真有人看到他有这么一份正经差事。
但是,让他无法相信的,是这个“哥哥”居然要偷取施蒂芬娜夫人的东西。而这件东西,还是对他来说怎么也无法相信的——圣枪!
伦格看着眼前自己的“哥哥”,他无法想象会在自己的一生中遭遇到这种事情,复活固然是一个让他人和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但是想到如果真的存在圣枪这种只有神话中才会存在的东西,他就觉得自己的“穿越那些事儿”还真是有点小巫见大巫了。
“伦格,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伯爵夫人的队伍里,还有,我的上帝!你怎么会得到只有圣子才能得到的恩典?”雷纳德有些语无伦次的问着,可接着他又立刻想起什么满脸兴奋的盯着伦格“我的小弟弟,你是跟随伯爵夫人来的呀,这是上帝在帮助我们!你会帮我们夺到圣枪的对不对,小弟弟,你会帮我的!”
看着雷纳德和四周那些同样满脸狂热的人,伦格的心不住跳动着。他知道对于这些人来说起死回生意味着什么,也知道传说中的圣枪对他们的意义。虽然他不知道究竟是谁指使他们去抢夺那件圣物,但这个人肯定是个拥有巨大权力的人物,否则他就不会甘冒侵犯圣殿骑士团副团长雷纳德的巨大风险,去抢夺一柄也许根本不存在的圣枪。
“雷纳德,你为什么认为我会帮助你,”伦格故意用疑惑的表情看着哥哥“要知道我现在伯爵夫人的手下的持标侍从,我发过誓,就必须遵守誓言,背誓是要受到上帝惩罚的。”
“我的小弟弟,你在说什么呀!”雷纳德不耐烦的打断了伦格“你从来就是个罗马人,你也永远是个罗马人。你既然信仰上帝,就该听从上帝最高仆人的指挥,就该听从大牧首的差遣,难道你还想去听那个罗马主教的招呼吗?”
拜占庭人!是拜占庭人要夺取圣枪!
听到雷纳德的话,伦格心头飞快的闪过这个念头,尽管他对这个时代的历史实在是一知半解,但是他却知道,居住于君士坦丁堡的每一位东罗马皇帝和君士坦丁堡牧首,对西方的厌恶几乎都已经到了深恶痛绝的地步。
即使是在撒拉森人即将大兵压境的时候,基督的后人们也没有忘记东西方教会和世俗政权之间的那些恩怨纠缠。
尽管传说中,圣枪是在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时,被法国普罗旺斯的牧师彼得·巴赛莱梅在受到圣徒的启示之后挖掘出来。而且因此使得当时被围在安条克城里的十字军军心大振,一举击溃了包围着城市数倍与他们的撒拉森人。但是,也几乎是熟知圣枪来历的人都心知肚明一个公开的秘密:所谓发现圣枪的奇迹,不过是那个彼得·巴赛莱梅自编自演的一出闹剧。
但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真正站出来指出这个闹剧的虚伪,反而有无数人殚精竭虑的试图得到那柄不辨真伪的圣枪。
只因为,每当圣枪出现的时候,似乎冥冥之中真的有什么奇怪力量在发挥作用,奇迹也总是在这样的时候出现!
伦格轻轻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圣枪?!多么令人无法拒绝的诱惑!虽然对圣枪出世和后来发生的很多传说故事的真实性在心底嗤之以鼻,但伦格却深深的知道在中世纪里圣枪代表着什么!
那是神圣,信仰,力量和权力的象征!是能够征服世界的上帝的雷霆!
你会帮助我们吗?帮我们得到圣枪!”雷纳德的声音在伦格耳边回荡,四周的人在急切的看着眼前这个“活的奇迹”。
会吗?伦格抬头看着哥哥脸上殷切期盼的表情,再看了看旁边的那些人。
然后,他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我不会帮助你!即便是我的哥哥提出的,我也不会帮助!”
第二十一章 上帝的“宠儿”
绝对没有想到的回答让雷纳德立刻当场呆住了。他如同石化般的表情还停留在见到弟弟和得到一个内应的欣喜之中。因为诧异张开的下巴微微颤抖,一双伸出来想抓住伦格肩膀的手臂僵硬的停在伦格肩头的上方。
直到过了那么一会儿,当他终于明白弟弟居然拒绝了自己,雷纳德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丝让伦格不安的恼怒,或者说是狰狞更加贴切。
他探手一把抓住伦格的肩头,不过这次不是因为喜爱,而是因为愤怒。
“你为什么拒绝!”雷纳德用力摇晃着手臂“难道你不是因为上帝的恩典才重新复活吗?你知道当村子里的人把你的事情告诉我的时候,我是多么为你高兴!你知道这些人是多么羡慕你,你得到的是上帝的恩典,是只有圣子才得到过的恩典呀!可你居然拒绝为上帝服务,你在想什么,伦格,告诉我们!”
“因为你不是为了上帝服务,你只是为了君士坦丁牧首服务,我不会为了这个原因帮助你。雷纳德,我知道你很虔诚,可是我绝对不能因为你的虔诚就去破坏别人的虔诚!”伦格平静的回答着,不过有他心底的真心话却没有说出来:“我更不会为了一个虚幻的传说就去送命。”
“那么你的复活就毫无意义了!”雷纳德突然从腰上拔出一柄短刀,锋利的刀刃立刻顶在伦格的脖子上“你现在后悔来的及,”他附在伦格的耳边急急的说“这些人我会想办法让他们不说出去,得到圣枪之后我可以让主人给你一个差事,甚至说不定你比我还有前途,否则就是我不想伤害你,这些人也不会放过你的。”
“难道你以为,我会相信帮你得到了圣枪,你会放过我吗?”伦格同样小声的回答,当他看到雷纳德眼睛里惊诧的时候,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雷纳德,我是你弟弟。也许以前你爱我,可当你需要为主人服务的时候,你是选择你的主人还是选择我?”
“你胡说什么!你是我弟弟!”雷纳德有些恼羞成怒的抓住伦格的领子死盯着他的眼睛“别以为妈妈喜欢你,你就可以随意的污蔑我。我知道不论是你还是妈妈都不喜欢我,可你怎么敢认为我会对你下毒手呢,难道我是个犹大或是该隐(旧约里第一个杀人者,因嫉妒杀害自己的弟弟亚伯)我发誓,如果我是个想伤害自己弟弟的该隐,就让我下地狱!”
“你也许不想伤害我,可你的主人难道能允许你为了自己的兄弟泄露他的身份?”
伦格可怜的看着雷纳德,那种眼神让雷纳德觉得他似乎可以看透自己的心思,想到这里,雷纳德的心中不由一阵说不出的惶恐不安。
“你是我弟弟,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雷纳德不知道是在安慰伦格还是在安慰自己,可当他看到四周那些自己同伴脸上透露出来的杀气,他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还有,雷纳德,”伦格压低声音在哥哥的耳边轻声说“我还要阻止你去夺取圣枪,我不会让你去的,我不想亲眼看着自己的哥哥死掉。”
“你说什么?”雷纳德惊诧的看着伦格,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这个弟弟,尽管事实上这还真是第一次。
“你以为只有你们是想抢夺圣枪的吗?”伦格环视了一下这些穿着混乱,根本无法看出是什么来历的人。这个时候他已经几乎可以肯定,罗里希德那些人也是为了圣枪才背叛施蒂芬娜夫人,即使依然无法知道他们背后是否有人在主使,但是有一点伦格却已经想通:至少自己的哥哥和罗里希德不是一伙的。
“难道还有别人知道这个秘密?”雷纳德被自己弟弟的话搞得已经有些头昏目眩,而且对于这个小自己好几岁,从小就不是很聪明的弟弟居然会说出这些话,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和以前自己认识的弟弟真的是完全不一样的。
奇迹,肯定是上帝的奇迹在发挥作用,就想弟弟的起死回生一样,一切都是上帝在安排!
雷纳德尽量用这个解释安慰着自己,只有这样,他才能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受些。
“我不知道你或你的主人是怎么知道圣枪是由施蒂芬娜夫人拥有的,但是这显然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已经有人想得到圣枪,他们也许和你们一样只是接受别人的命令,但是哥哥,难道你就没想到过,圣枪真的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抢夺到手的吗?你们有骑兵吗?你们的弓箭能射透那些骑士的铠甲吗?你们的人比整个伯爵夫人的守卫队伍多吗?”
本作品1⑹k小说网独家文字版首发,未经同意不得转载,摘编,更多最新最快章节,请⑴⑹κ.cn!伦格看着四周的人,先是点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他的这些动作让那些人感到莫名其妙,尽管他们面前这个看上去才16、7岁的少年在他们眼里还“嫩”的很,但是想到在他身上发生的那神奇般的“复活”奇迹,这些人居然开始有些不安起来。
“我们会为了使命战斗到死!”雷纳德对自己居然会面对弟弟产生不安十分愤怒,他激动的推了一把伦格,然后后退几步转看着和那些自己的同伴“我们必须夺到圣枪,这是主人的命令!你们是不是惧怕了?还是觉得自己做不到?”
“也许他是对的,你弟弟也许真的是对的,”一个有些消瘦的人嘴里嘀咕着坐到地上“他们是骑士和骑兵,他们的人也比我们多,我们虽然不怕死,可我们成功的机会太小了,就是有他做内应也很难成功的,看他的样子不过也是个侍从,那些贵族不可能告诉他圣枪藏在队伍的什么地方,更何况他还不肯呢。”
“那我就自己去!”被激怒的雷纳德低吼着用力一挥拳头,他转身就走,一把猛的推开挡在身前的伦格!
然后,随着“呲!”的一声破风尖啸,雷纳德就被一支从山石后面射出的利箭正正的钉在原本应该是伦格站着的地上!
“雷纳德!”伦格看着从雷纳德后背透出的箭头大喊了一声。虽然对这个刚刚见面的哥哥没有感情,但是一种被这个身体支配的对血亲的感情却让他根本不顾危险的扑了上去。
突然的袭击也让四周的人大吃一惊,他们在一呆之后立刻挥舞起武器向那块射出暗箭的山石包围过去。可是立刻就有两个人被接踵而来飞出的利箭射倒在地。
“散开包围他们!”伦格对着向山石冲去的那些人大喊了一声,然后立刻紧紧抱着雷纳德把他拖到了一块山石的后面。
“上帝……怎么了……”嘴里不住吐出血水的雷纳德全身颤抖着,他的眼神呆滞的看着上方,贯进胸腔只露出箭尾的羽毛在他的胸口上随着他的身体不住颤抖。尽管伦格的手紧紧压在他的伤口上,但是象山泉般往外喷的鲜血依然立刻染红了他胸前的衣服“上帝,上帝惩罚我了,因为我嫉妒我的弟弟……”
雷纳德语无伦次的发出含糊的声音,他嘴里伴着不住流淌的血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让我做祈……祷,我要赎罪,我……不能这么走……”
“你会没事的傻瓜!,你不用做祈祷,临终祈祷离你远着呢。”伦格不住的在雷纳德耳边安慰着他,可是他却连自己都不信这些话。他知道是哥哥替他受了这一箭,虽然他不知道究竟是谁干的,可他知道那一箭是冲着他的后背来的!可是现在却是雷纳德代替了他。虽然谈不上什么感情,可是看着怀里不住颤抖,就要死去的哥哥,一股无法形容的悲伤还是让伦格的眼泪流了出来:
“雷纳德,你要回家继承财产的,家里的地都是你的,妈妈还为你准备了一笔钱,你不是一直想娶村长的女儿吗,妈妈会让你如愿的,别死,雷纳德,求你别死……”
可是,奇迹不是那么容易发生的,伦格逐渐的感觉到雷纳德的身体慢慢冷了下去,就在他想再次呼喊的时候,雷纳德的眼睛突然剧烈睁开,一只已经发凉的右手抬起来紧紧抓住了伦格的领子:“告诉我,上帝……上帝是怎么让你复活的,是不是只要虔诚……我,也……能这样……”
伦格先是一呆,然后他一把紧紧抓住雷纳德的右手,轻轻的在他耳边说着:“你会得到新生,只要你虔诚。上帝关上了一扇门,却又打来了一扇窗,雷纳德,你会得到新生的,放心,一切都会过去的,你会在新的世界里得到幸福的……”
“你真是,“上帝的宠儿”……”随着一声包含关爱、羡慕,妒忌,甚至还有些怨恨的叹息,雷纳德的手缓缓滑落,他胸口的剧烈颤抖终于平复下来,一双逐渐失神的眼睛慢慢变成两个毫无气息的黑洞。
可是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当他嘴里不再溢血的时候,他的脸上看上去居然是一片难以形容的满足。
“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天堂。”伦格在心底暗暗的祈祷着。不论如何,他知道自己已经欠了雷纳德一条命“也许,这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命运吧。”
伦格站起来,伸手很自然的在胸前划了个十字。虽然他对自己居然做出这个动作有些意外,但是看着变成冰冷尸体的雷纳德和他胸前那支已经被染成血红瑟的利箭,伦格还是轻轻念了一句:“愿你的灵魂与主同在。”
然后,他一把拽出随身手斧,绕过山石,向着那些依然喧嚣围捕的人们奔去。
雷纳德是代替他死的,那射出的暗箭唯一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伦格朱里安特贡布雷!有人想让他死!
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陌生的地方,伦格更多的是想着如何在这里生存下去,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来到这个时代的,对这个可怕时代的警惕和顾忌,让他一直保持着沉默和低调。因为他知道,在动荡黑暗的中世纪,只有这样自己才有可能顺利的存活下去。
虽然还是经历了那么多出乎意料的事,伦格却绝对没想到过会有人那么想杀掉自己,甚至对自己使用了暗箭!
看着雷纳德变得冰冷的躯体,伦格的心情是无法形容的。
陌生的中世纪不是一个后世叫丁超的人能够理解的,突然来到这个时代的恐惧和不安始终萦绕在他的心头。所以,当面对第一个十字军骑士的时候,他畏惧;当被人抓住并被卖掉的时候,他畏惧;当第一次身临战场的时候,他畏惧……
作为丁超,他想在这个从没想到会降临的时代生存下去。作为伦格,他想在这个恐怖的时代活着看到自己终老。可是一切却最终让他无法回避!
死亡,终于第一次直接向着他走来了!
看着代替他死掉的哥哥,这个时候,丁超,或者更应该叫伦格·朱里安特·贡布雷,第一次产生了不再回避的念头:
“如果真的有人要自己死,那就让他们知道,一个死过一次的人,不是那么容易再次死掉的!”
被长久积攒的愤怒,孤独和对未来的恐惧如可怕的火焰炙烧着伦格的胸膛,雷纳德的死让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命运,一股无法压抑的不甘终于令伦格象疯了般挥舞着佩剑向那个射出暗箭的角落冲去!
一阵激烈的吆喝声从山石后面传来,当伦格冲过去的时候,看到的是那几个雷纳德的同伴正把两个背靠背的人紧紧围在中间。
“是你们?”伦格意外的看着那两个试图杀死自己的凶手,他们居然是施蒂芬娜夫人身边的侍从,他立刻认出了他们,要知道在头天晚上,他们甚至还在一起吃过饭。
“你们为什么要杀我?”伦格的胸膛不住起伏,他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一边慢慢的走向他们“是谁……是伯爵夫人吗?为什么!”
“你得死!上帝是这么安排的!”一个侍从嘴角颤抖着向前迈了一步,可四周迎上来的利刃让他立刻停了下来。
“仁慈的上帝不会我的死亡,因为……”伦格缓慢的抬起手里的佩剑,锋利的剑尖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芒“我是‘上帝的宠儿’!”
乘着那两个侍从一呆的瞬间,始终在心里暗暗计算距离的伦格用足全力猛的挥起佩剑向对面那人的脖子疯狂扫去!随着沉闷的一声骨头断裂的“咯吱”闷响,那人的头颅立刻象个开启的盖子般向后折去,一股猩红鲜血直喷而出。
“啊!”另一个侍从完全被这突然的恐怖情景惊呆了,他胡乱抹着自己被同伴的鲜血喷的一片模糊的眼睛不停的大叫着,可接着手臂上一阵刺骨的剧痛就让他的惊叫变成了哀号。
“为什么要杀我?”伦格慢慢把佩剑向地上移去,于是那个侍从被贯穿的手臂也随着佩剑的移动慢慢向下弯着,当他的胳膊终于不能再打弯的时候,随着伦格用力把剑尖向地上一戳,那个侍从就伴着嘴里发出的一声痛苦无比的哀号举着被贯穿的手臂一头仰倒在地上。
“为什么要杀我!”伦格怪异的声音连他自己都觉得可怕,看着在剑下痛苦呻吟的这个人,他发现自己居然是那么无动于衷“我会让你受罪的,告诉我为什么,否则我就让你明白,并不是只有死后才会见到地狱的。”
“没有为什么……”那个侍从声音颤抖着回答着,他眼睛里的恐惧无以言表,但是对主人的忠诚让他做着最后的挣扎“这是上帝的意志,上帝……”
“上帝的意志只赐予他选中的人。”伦格打断了那个人怯懦的呻吟。他双手持剑,慢慢的举到胸前,直指天空的剑身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终于下定了一个以前从没想到过的决心。
看着眼前的敌人,伦格用坚定的,能够让四周所有人都听到的声音毅然宣布:“我,是被上帝选中的人,违抗我就是违抗上帝的意志!”
第二十二章 圣枪的诱惑
“啊~”
充满惊诧的呼声立刻响起,四周的人不安的看着这个刚刚认识的人。他们的确因为雷纳德的关系听到过关于这个年轻人令人不可思议的传说,但是当他开口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他们还是被他的大胆和狂妄惊呆了。
侍从惊惧的看着俯视着自己的伦格,在头顶阳光的刺激下,他觉得这个人简直就如同笼罩在光环里一般,直到伦格伏下的身影挡住了阳光,他才恐惧的说:“你,你在胡说,你怎么敢,敢……”
“我当然敢,你听好了,你应该已经听到了我们的话,你也应该知道这里所有人都知道的一个事实,上帝赐予了我死而复生的机会。而且上帝在保佑我,你们刚刚射死的是我的哥哥,当该隐杀害亚伯之后,该隐受到了上帝的惩罚。今天我的哥哥也试图杀害我,结果他代替我被你们射死,受到了惩罚!”
“不……不,这不是惩罚,我不会下地狱……”侍从因为流血过多和恐惧的脸色已经开始变得一片青色,他嘴里含糊不清的念叨着,神智已经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主呀,宽恕我,我只是遵从命令,我不想下地狱……”
看着他绝望的脸,伦格把身子伏得更低,他在那个侍从的耳边用低得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会下地狱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天堂。”
“哦!”伴着那个侍从嘴里发出的一声惊恐的惨叫,伦格手中佩剑的锋利刃边已经割过他的咽喉,冒着猩红泡沫的血水灌出了小孩嘴巴似的创口,在一阵抽搐之后,侍从终于停止了呼吸。
“上帝宽恕这个人,”伦格慢慢的站直身体,看着这个被自己杀掉的敌人,他用从来没有过的超然腔调淡淡的祈祷着,然后在内心里接上一句:“可是我不宽恕!”
四周的人呆呆的看着沉默的伦格。所有人都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是这个样子,作为他们头领的雷纳德的死让他们一时间变得无所适从。面对眼前这个“只闻其名”的“上帝宠儿”他们又感到忐忑不安。
特别是当他们听到伦格提到该隐罪过的时候,他们完全被他那种近似审判的口气恐吓住了。
不过他们绝对想不到的是,事实上这个时候的伦格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接下来做些什么。虽然没有从那两个人嘴里得到直接的证明,但是他这时候已经知道肯定是那位施蒂芬娜夫人下令暗杀的自己,否则他们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对自己下那种毒手,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已经看过了射出暗箭的凶器,那是一把比那些侍从使用的单弦弓精良数倍的钢环弩,如果没有伯爵夫人的允许,他们是不可能拥有私下使用这种武器的机会的。
“为什么?!”这时候的伦格,心里只有这一个让他无法明白却又必须要明白的疑问。
………………
“为什么?”
这个问题也同样从托尔梅的嘴里问出,他骑在马上看着马车里的施蒂芬娜夫人问着“告诉我,施蒂芬娜,你为什么让伦格去找水?”
“让一个侍从为他的主人服务不是一种责任吗?”施蒂芬娜狡狯的辩解着“或者说你从来不差遣他做事情?那就难怪他那么不情愿了。里奥,我不能不说,你对你的跟随们太好了,把他们都惯成了少爷小姐。”
“可是那并不重要,”托尔梅并不准备在这个问题上和伯爵夫人纠缠,他更想知道她的真实目的“告诉我,你是不是还想做什么,或者说你从来就没停止过想除掉伦格的念头?”
“啪!”一声清脆的敲击声从车里传来,因为愤怒,施蒂芬娜夫人手里的骨刻扇子已经被她砸成了几段:“那么你为什么要那么袒护这个侍从,难道汉弗雷的未来不是更重要吗?或者说,在你心目中汉弗雷还不如一个小小的侍从?”
“施蒂芬娜,难道你不觉得这样做很危险吗?”托尔梅稍微压低声音“对汉弗雷来说,如果不能让他摆脱那种邪恶的思想,即使没有伦格也还有其他人让他产生那种邪念的。而你居然因为这个试图除掉一个无辜的人,难道你能除掉所有和汉弗雷接触的男人吗?”
“那怎么办,我不能失去我的儿子!”施蒂芬娜夫人痛苦的低声呻吟着“里奥,帮助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知道这样做会下地狱的,可我爱汉弗雷,我不能让我的儿子遇到危险!也许,这一切都是惩罚,这是在惩罚我们的家族……”
“你在胡说什么?”托尔梅不快的皱起双眉,他已经不想再在伦格的事情上纠缠,虽然这个侍从和他一起出生入死,可是面对严峻迷离的形势,他决定还是和伯爵夫人讨论更重要的事情才是关键,至于伦格,他在心里无奈的叹口气,暗暗祝福着:“但愿他有个好运气,躲过这次吧……”
“你现在应该考虑的还不是这些,”托尔梅决定对伯爵夫人彻底摊牌“和汉弗雷的事情比较起来,现在才是关键,我要你告诉我,你究竟想怎么对付罗里希德那些人。他们一直跟着你,可难道到了现在你才发现他们的阴谋?别瞒着我,施蒂芬娜,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友谊,和对你家族的热爱。告诉我一切,别以为我会相信是听了阿赛琳的偷听之后你才发现他们企图的,我不信!”
伯爵夫人仔细听着托尔梅的话,直到他口气强硬的说完,她才抿了抿厚实的嘴唇点着头回应:“是的,里奥,你很聪明,事实上整个家族里你始终是最聪明的。”
她微微拢了拢垂到额前的头发,然后似乎犹豫着该怎么回答。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下了决心般的用力握了下拳头:“还记得我告诉你的那个引诱汉弗雷的贵族吗?我阉割了他,到现在我也不后悔。可是有个事实我没告诉你,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有着更大的阴谋。”
说到这里,伯爵夫人停顿了一下,她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托尔梅,然后接着说:“里奥,你始终认为自己的祖先是鲍德温一世那个法国前妻生下的儿子,所以你才是拥有耶路撒冷真正继承权的合法继承人,对吗?”
“当然,这是事实!”托尔梅不耐烦的点头,他不知道为什么伯爵夫人要扯上这个。
“更重要的是,我还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渴望到达圣地,”伯爵夫人并不很着急“事实上,就和你想知道那些秘密一样,你的叔叔,我的继父也是因为想得到某个秘密才和我的母亲结婚的,这个秘密是我的家族从东征开始就继承下来的,是关系到整个基督世界的,”说到这里,她的双眼盯着车外的托尔梅仔细看着他脸“向我发誓,里奥,向我发誓你要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我发誓,用我生命和我的骑士尊严发誓。”
看着托尔梅脸上严肃的表情,施蒂芬娜夫人用压得更低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这个秘密,就是有关圣枪的传说。”
“上帝,你说什么?圣枪!”即使托尔梅再尽量约束自己,可他还是因为听到这个秘密而脸色顿时一片煞白,他犹豫的问:“你说的,是安条克城被围困的时候出现的圣枪?”
不过,没等伯爵夫人回答,他就自己继续恍然说下去:“对了,你的家族祖先曾经在当初跟随杜鲁斯公爵守卫安条克……”
“是的,我们的家族是安条克城的守卫者,”伯爵夫人骄傲的点着头“在那个时候,圣枪的出现稳定了整个被围的十字军的军心,使他们最终打败了围困他们的异教徒。这是上帝威力。”
“可是圣枪之后就失踪了……”托尔梅开始一愣,然后就突然明白了“难道在战后传言突然失踪的圣枪被你的祖先得到了?”
“是被我的祖先保护起来了。”伯爵夫人不满的纠正着“当时的十字军里有很多人试图得到圣枪,为了让这件拥有无比威力的圣物永远守护圣地,我的祖先成为了保护圣枪秘密的守护者。而且这个秘密一直延续下来,成了我们家族传承的精神。”
“原来是这样……”托尔梅终于彻底明白了过来,他喃喃的从嘴发出一声感叹“叔叔当初就是因为这个和你的母亲结婚吗?还有被你阉割的那个贵族,他实际上是想利用控制汉弗雷最终得到关于圣枪的秘密,是吗?还有罗里希德,不论他是自己想这么干还是有人指使,同样都是为了圣枪……”
“是的,一切都是为了圣枪。”施蒂芬娜嘴角流露出一丝干涩的苦笑“为了汉弗雷我可以做任何事,可为了圣枪我甚至可以牺牲掉我的儿子。我怕有人发现汉弗雷的秘密,借机要挟交出圣枪的秘密,到了那个时候我必须做出选择。里奥,我必须选择,是忠诚于上帝,还是保护我的儿子!可是我不想做这样的选择,所以我必须铲除一切可能的危险。里奥,我必须这么做。”
“是的,必须这样做。”伦格终于默默的承认了伯爵夫人的作为“施蒂芬娜,上帝的威严和圣地的安危是一切的基石,伦格如果知道这些,他也会为了信仰牺牲自己的,我相信那孩子,说起来也许你还不知道关于他的事情,这些事情听上去实在不可思议,甚至当他对我说的时候我都无法相信。可是,当我让他用对着圣墓发誓的时候,他的誓言证明他的话是可信的。也许那孩子就是为了承担这个牺牲的责任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如果是那样,你的决定或许正是使他得到上帝救赎的契机。”
说完,托尔梅终于深深的吐出了一口闷在心头的长气。这个时候,不论是寻找借口的自我安慰,还是根深蒂固的信仰导致他产生这种念头,托尔梅终于不再为伦格可能遭遇的危险耿耿于怀了。
“那么,说说你准备怎么对付你那个背叛的骑士吧,你早就知道他们的动机了不是吗?我甚至认为你这次的旅行,都和这个有关,”托尔梅看着似笑非笑的伯爵夫人独自揣测着“我始终记得叔叔对你的评论,‘穿裙子的骑士’,这个评论可不只是因为你不输男人的豪气,还有就是你的那些即使是很多男人也比较不了的智慧。既然这样,告诉我施蒂芬娜,你想怎么做。”
………………
“你们要怎么做?”
伦格面对着那些始终围着自己看的人逐渐平静了下来,他很庆幸自己死去的哥哥是他们的头领,更庆幸自己那任何人都说不清道不明“奇迹般的复活”似乎经过无数个版本的流传,已经变成了连他自己都觉得透着那么股神秘的奇事。
所以,当他终于开口向那些人发问的时候,他们当中立刻出现了一阵哄哄的议论和喧闹。
“咱不知道……”那个打过伦格的蒂欧斯岛人开口了,他不知所措的看着旁边的几个人“咱们发过誓,所以不能告诉你咱们是哪位大人的手下。可是咱们发誓要为大人夺取圣枪,”说到这里,他的眼中逐渐恢复了那种近似狂热的**,他看着伦格一步步靠过去,有些谨慎,更有些畏惧的说:“帮助咱吧,咱们是虔诚的基督徒,你的好运和上帝的恩赐会让咱们成功的,别忘了你也是个罗马人,那些贵族他们到罗马来占据了咱们的土地,这绝对不是上帝让他们这么做的。所以为了罗马去夺圣枪,上帝会保佑你的。还有大人,对,还有大人,大人看得起你哥哥,那如果你夺到了圣枪,也一定看得起你……”
伦格有些诧异的看着这个刚刚还因为莽撞被自己哥哥打了一拳的蒂欧斯岛人,他实在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并不怎么聪明而且脾气暴躁的家伙会说出这么具有诱惑性的话来,说起来如果他真的是伦格·朱里安特·贡布雷,那他很可能就因为这几句煽动而动心了,毕竟这些话说的实在是让人心动呀。
可是,他却知道,事情绝对不会那么简单。和这些用狂热的宗教信仰武装自己的中世纪教徒相比,伦格更知道历史的走向绝对不是一柄虚无缥缈的圣枪能够改变的。
就在不久的一年之后,圣城耶路撒冷即将迎来它历史上最大的一次变动,而这次巨变在历史上所产生的深远影响,甚至可以直接延伸到后世丁超生活的时代和世界里。
这一切难道是这些狂热信徒心目中的圣枪能够改变的吗?
但是,圣枪的诱惑又是那么巨大,因为在这个时代,谁拥有了这件被认为是这个世上唯一伤害过神的武器,谁就有机会成为这个时代的骄子甚至是主宰,所以圣枪也的确能改变很多东西。
“圣枪?也许,罗里希德的真正目标不是伯爵夫人母子……”伦格的脑海里突然莫名其妙的闪过这个念头。
就在他的灵机一动无意间接触到真相的时候,突然,“轰!”的一个巨大的火柱鸣骤然从远处队伍方向升起!接着,伴随着地面的抖动,伦格就听到了一阵既熟悉又陌生的连续巨响!
“火药!”
听着传来的轰鸣声,伦格失声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