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王国秘辛(上)
“可怜的孩子……”伦格轻抚着胡斯弥尔瘦弱的肩膀轻轻叹息着,他不知道这叹息究竟是为谁更多一些。同样不幸的遭遇让他觉得和这个孩子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近。
“很快你将比他更可怜。”托尔梅的声音从后面的帐篷里穿过来,他一边低头鼓捣着腕子上的一副硬牛皮护腕,一边不满的抱怨着“小家伙你知道吗,我们可能就要有大麻烦了,”说到这里,他抬头看着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中的东方“圣地,耶路撒冷,还有真十字架,萨拉丁现在一定正盯着这些神圣的事物吧。和这些伟大神圣的事物比起来,凡俗世界的悲欢离合又算得了什么?想想都觉得可怕,如果萨拉丁真的统一了所有撒拉森人,那将会发生什么事。”
“那不会是什么好事吧?”伦格轻轻问,作为一个小小的罗马农兵,他当然知道这不是表现自己的时候。看到托尔梅对他这回答深有同感的表情,伦格接着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低低自语着:“杀戮的时代终于来了!”
“哦,真是疯狂呀,真是疯狂呀,”一个抱怨的声音从暗处响起,肥胖的“迈哈里德总管老爷”一边带着两个抱着锦缎绣毯的太监摇晃着走着,一边不停的叨咕着“二十个马木留克呀,二十匹上游马呀,主人老爷真是大方,就那么一张嘴就拒绝了。真主呀,那是二十个马木留克,二十匹上游马呀,多大的一笔钱,难得有个傻瓜愿意花钱,可主人老爷……哎,”他不停的唠唠叨叨,而且还回头对身后的两个黑人太监不住的质问:“你们说,主人为什么就不肯卖那两个人呢?不就是两个俘虏的奴隶吗,真是呀,那可是二十个……”
站在巨大帐篷门口的阿赛琳一直远远看着月色包裹下的伦格他们,当听到太监总管独特的尖利声音的时候,她向后退了退,把自己隐藏在帐幕的阴影里。直到总管老爷带着抱怨和手下走远,她才从新走出帐幕。
“为什么他不答应那笔交易?”阿赛琳看着走远的太监总管嘴角翘了翘“他当然不会答应,这又怎么是你这种奴才能明白的,”她回头看了看帐篷深处“他现在唯一剩下的,只有手下的忠诚了,而且能让他夺回一切的也只有忠诚。”女海盗暗暗叹息着,她不能不佩服奈里兹的气度
“如果他这么简单就被那些条件诱惑答应了这笔买卖,他的那些手下会怎么看他。对自己的救命之人都能那么简单的出卖?以后谁还能对他效忠?也许那个托尔梅是个顽固的异教徒,也许那个小罗马人是个呆头呆脑的笨蛋,但是即使这样奈里兹也不会做那种愚蠢决定的。那个阿迪勒真是厉害,居然随便一想就想到用这种方法离间奈里兹和他的手下,这个人真可怕。”阿赛琳感慨的摇摇头
“愚蠢的奴才呀,这些你怎么能明白呢?”
她看看幽深的帐幕,然后又回头看了看夜色中的那三个人,歪头想想,突然微笑起来。
………………
沙漠戈壁里旅行是一种苦难,比这个苦难更可怕的,是在可以把人烤熟的炙热阳光蹂躏下的戈壁之旅。
整个队伍拖的很长,骑马的士兵和拉着辎重车辆的骆驼骡子混淆在一起在黄沙戈壁上缓慢前进着。
伦格半睡不睡的骑在马上,四周的黄沙泛起的大片反光让他的眼睛发痛甚至看不清东西。他不知道是不是得了被后世称为假性光盲的沙漠病,不过他相信自己比几天前至少掉了好几斤肉。
看着从旁边经过的干涸河床,伦格不能不承认,人总是追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至少对他来说,不久前他渴望陆地,现在最奢望的却是大海。
在这个完全被干渴和绝望笼罩的世界里,他们已经这样走了好几天。
当刚刚确定萨拉丁的战士的确远去之后,逃亡中的阿勒颇贵族立刻就从对誓言的陶醉中清醒过来。奈里兹在所有人还在为脱离险境高声欢呼的当晚,就突然下令收拾营地,然后就在如同旋风般催促中带领着他忠实的部下走进了可怕的戈壁深处。
听到身后传来“叮当~叮当~”的铃铛声,伦格转过身。看到了一顶架设在两个并排走着的骆驼背上的驼轿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厚重的帷幔挡住了驼轿里面的风景。
不过一阵从驼轿里传来若有若无的香气却让伦格再次迷惑起来。这种在奈里兹大帐里闻到过似曾相识的香味,让伦格有种说不出的熟悉。可又一时想不起究竟在哪里闻过。
“你在干什么,睡着了?”托尔梅的声音从旁边响起,伦格转过头,看到行到自己身边,用布袍包裹的象个巨大粽子似的托尔梅“还在想那个女人?”托尔梅抬头看了看高高的驼轿。
伦格苦笑着摇了摇头,自从来到这个时代,短暂时间里经历的一切让他实在无法接受,可是残酷的现实却逼迫着他面对可怕的一切。
当被当成货物押上奴隶船的时候,当被迫成为一个被他人趋势的马木留克的时候,当现在被不自愿的驱赶着在沙漠上前进的时候,伦格第一次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饥渴。
那是一种对力量的渴望,这种渴望比头顶阳光还要炙热的侵袭着他的身体。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他想抓住点什么……
“伦格,伦格朱里安特!”一个马木留克用生硬的腔调叫着伦格的名字,和其他马木留克不同的是,他外罩的腰间系着一条黑色的带子,按托尔梅的解释,伦格知道那是主人亲兵才会有的特殊标记。这样的马木留克,与其说是战士,不如说更近似侍从。
“主人要召见你,快去。”
伦格跟着那个马木留克向队伍中一辆巨大驼车跑去,看着前面皮肤粗糙面色黝黑的士兵,伦格想象着多年之后就是这些被主人视为工具的奴隶,最终创立起巨大帝国的奇迹,不由暗暗从心底感叹着世事的沧桑和无常。
由几匹骆驼拉着的庞大驼车里,奈里兹正认真看着一封刚刚从阿勒颇送到的密信。
尽管他和他的家族已经失去了那座城市,但是从他爷爷老赞吉时代就在那个地方创建起来的巨大影响力,依然到了现在还发挥着旁人无法想象的力量。
“萨拉丁真的要进军耶路撒冷了吗?”
奈里兹尽量控制着内心激动仔细看着信上的内容,期盼和仇恨复杂的交织在一起。让他无法明白自己究竟是希望这个敌人大获全胜,还是希望他惨败身亡。
直到走到驼车前的伦格,奈里兹才小心的点燃了信纸,让那个令他震撼的消息化为一团飞灰。
“年轻人,”奈里兹看着站在驼车外的伦格点了点头“你说你是在一个叫……叫安达契的地方见到我们的朋友里奥是吗?”
“是的,大人。”伦格点点头就没了下文。他不知道为什么奈里兹会突然问到他关于那个胖商人里奥的事情,不过现在看来,那个人看上去简单的商人,却明显有着不同寻常的来历。在这种时候,伦格自然觉得自己还是少说为妙。
可是奈里兹却显然并不这么认为,他用托着下巴的右手手指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脸颊,在经过一阵沉思之后,他向伦格招了招手:“过来,年轻人,告诉我你是怎么遇到他的,是只遇到他一个人,还是还有别人,把一切都告诉我。别着急仔细想想。”
“里奥·萨拉托尔——”奈里兹用一种拖长的腔调说着这个名字“这是里奥的全名,萨拉托尔,是埃德萨伯国最知名的家族之一。”
在听着奈里兹说话的时候,伦格注意到当他提到埃德萨伯国这个称呼时脸上那种近似讥讽的表情,也看到了他轻蔑的眼神。
同时,伦格心里那个始终萦绕着的疑惑开始逐渐清晰。许久以来,他一直猜测的东西终于得到了证明,那个里奥和他令人难忘的外甥女,的确是来自那个已经灭亡了的十字军国家——埃德萨伯国。
“这个家族历代都有人在那个短命的国家里担任重要职务,虽然他们实际上并不是那些异教十字军的后代。”
看到伦格脸上疑惑的样子,奈里兹微笑了一下“这个家族的祖先是亚美尼亚人,埃德萨的统治者似乎觉得亚美尼亚人是他们最好的盟友,甚至曾经有好几个埃德萨伯爵娶了亚美尼亚的女人当妻子。而且还让他们担任要职,”奈里兹停了一下,他向站在沙地上已经汗流浃背的伦格招了招手,示意他登上驼车,然后他继续悠悠的说:“不过,那些亚美尼亚人并不可靠,他们贪婪、自私、目光短浅,特别是容易背叛!”
说到这里,奈里兹的眼睛里闪动过一丝凛冽的冷意,他死死盯着帷幔外的沙漠缓慢的说:“他们可以背叛君主,背叛朋友,背叛亲人甚至可以背叛他们的信仰!他们可以一边和你盟誓一边偷走你羊圈里的最后一头羊。要不就是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突然从背后给你一刀。永远不要相信他们,年轻人,否则你的死期就不远了。”
伦格沉默的听着这位“主人”的“教诲”。他知道其实这些话根本就不是对他说的,所以他始终沉默,直到奈里兹终于发泄完了,转过头似乎突然发现他的存在。
“告诉我,你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和什么人在一起?”
听到奈里兹这个问话,伦格的脑海里飞快的闪过一个娇小的身影,他不知道如果不是遇见了那个匆匆一面之后,却再无消息的玛蒂娜·埃·约瑟林小姐,他是不是就要终身老死在那个戈壁上偏僻的小村庄里了。他更不知道如果不是他当时执意要去寻找被诱走的商队,自己是不是就要在罗拉斯堡垒被随后出现的敌人杀掉。
至于随后发生的一切,更是让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在被一条看不到的线牵扯着向前走,直到走到了现在这个进退两难的窘地。
第四十六章 王国秘辛(中)
听到奈里兹这个问话,伦格的脑海里飞快的闪过一个娇小的身影,他不知道如果不是遇见了那个匆匆一面之后,却再无消息的玛蒂娜·埃·约瑟林小姐,他是不是就要终身老死在那个戈壁上偏僻的小村庄里了。他更不知道如果不是他当时执意要去寻找被诱走的商队,自己是不是就要在罗拉斯堡垒被随后出现的敌人杀掉。
至于随后发生的一切,更是让他觉得,自己似乎是在被一条看不到的线牵扯着向前走,直到走到了现在这个进退两难的窘地。
驼车因为轮子碾到一块石头剧烈的摇晃了一下,这也把恍惚中的伦格突然惊醒,当他看到脸上已经显露出不耐烦的奈里兹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没有回答“主人”的提问。
同时,他也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是在和一位小姐在一起,”伦格立刻飞快的回答,同时他心底突然产生了一种也许这能对玛蒂娜·埃·约瑟林的失踪有帮助的渺茫希望。
“那位小姐叫他里奥舅舅,”伦格一边小心掂量着该说什么一边谨慎回答“她叫玛蒂娜,玛蒂娜·埃·约瑟林……”
“埃·约瑟林?”
奈里兹的脸上显露出一丝玩味的表情,他轻轻抚摸着短髯微笑着说:“年轻人,你知道……那个短命的埃德萨伯国的君主姓什么吗?”
姓什么?伦格稍微一愣神之后,立刻张开了嘴巴。虽然他对中世纪历史实在说不上精通了解,但是从那位小姐良好的修养、眼前奈里兹古怪的表情,和之前听说关于里奥家族来历的消息看来,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已经摆在他的面前了。
“难道,那位小姐……”伦格有些艰难的自语着,他并不是因为她的身份而震惊,他真正震惊的,是对她身份可能让她陷入更大险境的担忧。
“啊,你看来并不笨吗。”奈里兹很享受伦格这种吃惊的样子,他从旁边的小靠桌上拿起一杯葡萄汁一口喝了个干净,然后他顺手把杯子倒扣在桌上“那个老滑头里奥,是萨拉托尔家族现在的代表,而你说的那位玛蒂娜·埃·约瑟林则是埃德萨王族约瑟林家族的直系后人,她的母亲,就是里奥的亲妹妹,而且据说她还是得黎波里伯爵雷蒙德独子的未婚妻。”
已经对连续震惊开始免疫的伦格听到这个消息,只是很麻木的点了点头,他实在无法想象一个还那么小的女孩子,怎么能成为其他什么人的未婚妻。尽管这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他还是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郁闷和不自在。
而且,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眼前这位似乎从不把任何人放在心上,甚至即使是对神奇的萨拉丁也敢于不屑一顾的予以讥讽的沙漠王者,这个时候怎么会突然有兴趣对他这么一个地位低下的小侍从唠叨起来了,而且一唠叨还就没个完了呢?
就在伦格胡思乱想,甚至在心目中已经开始把高贵的王族和某些喜欢说人长短的长舌妇等同起来的时候,奈里兹突然一下站起来。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呆望着自己的伦格,一字一句的说:“年轻人,把你见到里奥和那位小姐的经过一点不要遗漏的告诉我。我想知道,里奥那个老狐狸是怎么把自己的外甥女出卖掉的。”
听到奈里兹这句话,不论对之前经历的意外有了多少准备,伦格还是彻底呆住了。
当酷热的沙漠旅行快让人彻底崩溃的时候,伦格突然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一个规模不大,却还是有着一条小小水溪的绿洲边缘。
这让伦格不能不佩服始终坚定的引导着整个队伍前进方向的向导。甚至他觉得,在这样的地方,那个衣着褴褛的向导简直就是这个世界的上帝。
至于奈里兹突然下令要在这个绿洲里停留两天的决定,则让伦格觉得好像上帝的奇迹有时候还是存在的。
“里奥·萨拉托尔?”
“埃·约瑟林?”
坐在一棵大棕榈树下的托尔梅看着伦格轻轻念叨着。
他托着的下巴微微抖动,嘴里低声说:“这才是真正上帝的安排,没想到你认识的那个胖子是埃德萨的萨拉托尔家族的人。那个传说居然是真的……”
“什么传说?”伦格紧张的问,对这个时代的不熟悉让他不知道该信什么,不该信什么,可是对那个让他始终牵挂的玛蒂娜埃约瑟林的关心,又令他不能不去关注那些自己不知道的事。
“是关于据说埃德萨伯国曾经和异教徒……”说到这里,托尔梅不由警惕的抬头看看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马木留克“他们之间曾经暗中勾结的传说!”
“这怎么可能?”伦格意外的张了张嘴,即使是来自后世的他,也知道宗教的分歧在这个时代划分出的不可逾越的鸿沟。
甚至即使这个分歧跨越过千年也丝毫不能减少他的威力,这点,伦格却是比这里任何一个人都了解。
所以,当听到一个由信仰基督的十字军建立的国家居然和萨拉森人有牵连,即使这个国家已经不复存在,也依然让他感到说不出的震惊和诧异。
“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秘密,不过知道的人也并不是很多。”托尔梅耸了耸肩膀“事实上,即使是在勒芒,这个不利于约瑟林家族的谣言在很多年来也一直流传,因为约瑟林家族的一个旁支——波坎普尔家族,希望通过这种谣言和诋毁击败约瑟林家族,得到埃德萨的统治权……”
“天呐,真够乱的!”伦格的头开始发疼,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些错综复杂的欧洲贵族之间的关系,这听上去简直就如同一座完全没有头绪的迷宫。
事实上,即使是欧洲那些贵族自己也是无法彻底说清楚自己究竟和什么人或者哪个家族有什么样的关系的,至少在几百年之后,那场著名的西班牙王位战争,就曾经让交战双方不少史学和纹章家族学家,为了证明自己的君主拥有多么不可辩驳的合法权力,翻烂了那些沉睡在图书馆和教堂地下室里的典籍,以致很多人因为呕心沥血的引经据典而早早夭折。
“事实上这对你来说的确是太复杂了些。”托尔梅拍了拍伦格的肩膀“小伙子,你现在更应该好好的休息一下,”说着他看了看伦格腰上新佩戴起来的黑色腰带“至少你现在是一个亲兵了,也许主人会随时叫你去他的身边伺候他,说不定过不了几年,你就会成为‘主人’的一个侍卫大臣呢。”说道主人的时候,托尔梅明显的露出了一丝讥讽。
“我才不想永远当一个奴隶兵,”伦格不忿的摇了摇“我也不相信你会就这样永远成为一个奴隶兵。”
“奴隶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的。地位低下的人也不是不能成为伟大人物,据说罗马人的查士丁皇帝,不也曾经是个地位低下的养猪人吗?对你来说,给一个有雄心的撒拉森贵族当奴隶兵并不是很丢脸的事,要知道小伦格,可怕的遭遇永远比可怕的同伴更值得庆幸。”
“拉丁谚语救不了我们现在的处境……”伦格有些不忿的低声回答着,可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大蠢事。
他抬起头,立刻就对上了托尔梅审视的目光:“我不能不承认,一个罗马人的小农兵居然能熟悉的知道高贵的拉丁谚语,这是不是应该说是奇迹的一部分呢?”
狠狠在心底咒骂自己的伦格无奈的苦笑着,他对自己还是不能控制自己感到愤怒的同时,脑子里飞快的酝酿着能想出来的一切借口。
“我家乡有一个老兵痞,他可是见识很广。”伦格故意用轻松甚至有点羡慕的口气回答着“他说他给什么大人当过侍从,而且从他主人那里学来了不少的拉丁语法,也许他是吹牛,不过我想这句话他告诉我的还没有错,至少你也是这么说的。”
托尔梅看着伦格点了点头,他并没有介意这些,对他来说一个懂得拉丁谚语的罗马农兵固然很古怪,可还不至于让他想到什么过于不可思议的事情上去。
“告诉我,那些传说是怎么回事。”
伦格终于抵抗不住诱惑再次问着,而且他需要借这个转移托尔梅的注意。事实上他更想知道的是,为什么奈里兹会那么坚定的断语里奥会出卖他自己的外甥女。
“好吧,不过小伙子我提醒你,你的好奇总有一天会给你惹麻烦的,”托尔梅似乎受不了伦格的纠缠,终于在队伍宿营之后一边翻腾着陶瓷罐子里的一块熏牛肉,一边缓慢的说:
“我想你应该知道,埃德萨伯国,是在罗马帝国的一块领地上建立起来的。当初教皇的演说让无数人走上了拯救圣地和拯救自己的道路。(这里指教皇乌尔班二世1095年11月在法国勒芒的讲演,这个急剧煽动性的著名讲演直接导致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开始),其中就包括后来的埃德萨伯爵鲍德温。不过那时候他只是个走投无路、到处投靠的落魄小贵族,而且他也还没叫鲍德温,而是叫埃里奥特。他到处钻营,想混个好出身,甚至有段时间为了有口饭吃,他还当过某位领主家族教堂的司钟手。”
说道这里,托尔梅嘲讽似的歪了歪嘴,他看着眼前的熏牛肉眯起眼睛闻了闻,然后继续说:
“这个倒霉的小贵族当时正在勒芒想找个领主投靠,结果他听到了教皇的演说。上帝知道他当时是不是受到了神启。就在所有人还只是激动的做祈祷的时候,他已经变卖掉最后的家当,给自己置办了一身劣质行头。接着就跑到教皇面前宣誓要讨伐异端,乌尔班二世立刻给这个勇敢虔诚的教徒很大的奖赏,他(乌尔班二世)给他专门做了一次赎罪弥撒,甚至还把自己收藏的一根圣骨赠送给他当护身符。据说那圣骨是耶稣在被朗基努斯之枪刺中的时候,圣枪(即朗基努斯之枪,此枪因为主人朗基努斯而得名,又因为染上耶稣的鲜血而被尊为圣枪)上的倒钩从耶稣体内带出来的。”
“真的?!”伦格诧异的问着,事实上他很难相信这些中世纪的传言。按照前世他在劝世界游历的经历看来,那些自称拥有耶稣裹尸布的教堂多的可以建起一个织布厂,而拥有的圣骨数量更是庞大到可以组成一个泰坦巨人了。
第四十七章 王国秘辛(下)
“的确是这样,”托尔梅认真的点点头“要知道,后来那根圣骨给他带来了非凡的好运。因为教皇的赏识和圣骨的神奇,那个穷小子埃里奥特立刻成为了一个炙手可热的名人,大贵族和农民都把他当成教皇的代表和宠儿。他甚至还得到原来效力的那位领主某个女儿的青睐,很快他们就结了婚,不过他们分开的也很快。埃里奥特听从教皇的召唤,成为第一批远征耶路撒冷的骑士中的一个。
他把圣骨用丝绸袋子挂在胸前以求上帝的庇护,结果上帝真的显了灵。在阿什克伦战役中他被一块投石击中居然毫发无伤,后来在和提奥洛斯的斗争中,居然还奇迹般的在大军中偷袭了那个强大的埃德萨总督,并且强迫他答应了献国的条件。在那个时候,埃里奥特几乎成了幸运儿的化身。他的胜利和幸运成为了十字军中最大的奇迹,甚至在他得到别人梦寐以求的伯国之后,耶路撒冷的王座也最终向他做出了召唤,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正式改名叫鲍德温一世。
接着他就请跟随而来的尼斯大主教宣布他和那个勒芒贵族女儿的婚姻不符合教会法,立刻废除了这桩婚姻。之后他娶了一位亚美尼亚公主为妻。从此,埃德萨伯国诞生。”
说到这里,托尔梅慢慢的吐了口气,他看着手里已经滴着香浓牛油的熏肉微笑了起来:“鲍德温或者叫埃里奥特的这个人的确很幸运。因为他的聪明,他得到了一次飞黄腾达的机会,因为教皇的赏识,他平步青云,因为那块神奇的圣骨,他春风得意。他认为好运永远会跟随他,而且他也的确一直走运,直到多年之后有一天……”
“有一天什么?”伦格被这个神奇的故事吸引了,他不知道是因为好奇还是什么,看着火光在托尔梅脸上晃起的阵阵明暗交替的影子,他有一种想探究下去的冲动“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男人出现了。”托尔梅轻声继续讲着“鲍德温伯爵见了他之后很激动,因为那个人自称姓波坎普尔,他的母亲,就是那个勒芒贵族的女儿。”
“当时,埃德萨伯爵夫人已经给鲍德温一世生了四个儿子,可是如果按照继承法说起来,那个人才是他真正拥有王位继承权的长子。而当时已经成为耶路撒冷国王的鲍德温则已经病入膏肓。于是,一个阴谋就立刻出现了。”
“夺位故事……”伦格有些无趣的抓起熏牛肉一边咬着一边低声嘟囔着“他们杀了那个‘长子’是吗?否则如果是那个‘长子’胜利了,就不会有后来的约瑟林家族了。”
“是的,他们杀了他,”托尔梅看了看似乎不太感兴趣了的伦格“他们把让人把他吊在一棵树上,逼着他承认自己是个骗子。否则就威胁要烧死他,而那个人始终坚持说自己才是真正合法的埃德萨伯爵。最后,他们在他身上涂了羊油,然后点了一把火……”
“这就完了?”伦格奇怪的看着似乎陷入沉思的托尔梅。
“当然不是,真正的故事才刚刚开始,”托尔梅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古怪的微笑“就在那个‘长子’被烧死的当晚,埃里奥特也病死了。在他做最后忏悔的时候,他对神父说了一句古怪的话‘abinitioFiliusDei,abruptionatusDomini.’……”
“那是什么意思?”
“是拉丁语,‘来自上帝的羔羊,还与上帝之子’。”
托尔梅看着天空中闪烁着清冷光泽的星星,拢了拢身上的毯子:“后来,鲍德温的儿子们才明白他们父亲这句话的含义,那块给他们家族带来好运的圣骨,随着鲍德温的死消失了。鲍德温没有把它带到坟墓里去,可是它的确是失踪了。带来奇迹的圣物是耶稣身体的一部分,当然也要回归耶稣。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埃德萨伯国走了下坡路,没过多久就被那个强大的撒拉森人赞吉吞并了。”
“那可的确很悲惨,”伦格嘴里应付着,不过他更关心的是那位玛蒂娜·埃·约瑟林小姐的安全。于是在看到托尔梅似乎并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之后,他舔了舔嘴唇,终于轻声问:“那后来呢,那些约瑟林家族的人呢?他们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说他们和异教徒有勾结?”
“实际上你是想问你那位玛蒂娜小姐的事情吧?”托尔梅嘲笑的用手指头点着伦格的鼻翼“小滑头,别向骗过我。”
“我的确想知道她的事,让你知道了也没什么。”伦格无所谓的躺在沙地上“毕竟是她们把我带出了安达契,我向知道她的情况也没什么。”
托尔梅笑嘻嘻的看着明显是在掩饰的伦格,然后学着他的样子躺了下来,看着头顶玄黑的天空中闪烁的星星,他幽幽的说:“约瑟林家族很不幸,他们从鲍德温手里继承的埃德萨,没给她们带来任何一点好处,赞吉和他的儿子努尔丁不停的蚕食着他们的国土,结果约瑟林家族只坚持了两位国王就失去了自己的领地。不过他们的国家从开始也不过是从罗马人那里巧取豪夺来的,倒也无所谓。
可是他们不甘心,甚至到了现在,你那位玛蒂娜小姐的父亲约瑟林三世还在梦想着复国。所以他把自己的女儿许给黎里波里的雷蒙德的儿子,只是想借助雷蒙德的力量从新回复埃德萨。但是,不论是他,还是他的那些先辈,都太相信亚美尼亚人了。
他们忘记了,埃德萨是当初鲍德温一世从亚美尼亚人的手里夺走的。那些人,他们始终象恨萨克森人似的恨着埃德萨的统治者。尽管后来的埃德萨伯爵为了安抚他们,都是娶的亚美尼亚女人,可那些亚美尼亚人从来都没忘记过复仇。
所以,他们一边怂恿约瑟林家族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和撒拉森人合作,一边又不停的在暗中破坏约瑟林三世试图复国的计划。而约瑟林三世,为了复国也不惜出卖自己的信仰和灵魂,他们甚至……”
说到这里,托尔梅向四周看了看,然后低声说:“他们甚至不惜和过去的仇人努尔丁合作,他们在各自的阵营里到处游说,希望共同对付他们更大的敌人萨拉丁,这些几乎不是什么秘密。或者说,只是人人都不愿意承认的秘密而已。
但是,他们所有人都忘记了一个最重要的东西,”托尔梅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讥笑“他们这样的争夺,其实始终是在罗马人的土地上的争夺,不论是萨拉丁,还是罗马皇帝曼努埃尔,甚至是现在我们这位落魄的努尔丁的儿子奈尔兹,他们都不可能喜欢一个从新建立起来的埃德萨伯国。
那个胖子里奥,既然他能和奈尔兹合作,又怎么可能会甘心把你的玛蒂娜小姐送到她的‘婆家’去呢?那样,一旦的黎波里的雷蒙德真帮助了约瑟林,亚美尼亚人的一切不就没有希望了吗?
至于答应过帮助约瑟林复国的耶路撒冷,呵呵,这些虚幻的承诺在二十,甚至三十年前就已经重复过很多次了,鲍德温三世承诺过,他的弟弟承诺过,甚至到了后来鲍德温的儿子也承诺过,可埃德萨始终没有再出现。当初鲍德温一世的后人对这个使自己家族最终兴旺起来的地方已经失去兴趣了,对他们来说,耶路撒冷的一切才是他们真正关心的,萨拉丁对耶路撒冷的贪婪是世人皆知的。只要是基督世界的人都知道这个撒拉森人迟早是要对圣城下手的。悲哀的是,至于什么时候下手,现在看来完全取决于萨拉丁。”
托尔梅无奈的叹息着,他的眼睛里透露出说不出的疲惫,微显不健康红晕的脸上时不时的掠过一丝阴郁:“一切砝码都在萨拉丁的手里掌握着,十字军的虔诚虽然是举世公认的,但是基督世界里人们的相互倾轧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罗马,耶路撒冷,安条克,的黎波里……如果我们的骑士能团结而不是争权夺利,即使是萨拉丁也是无法动摇我们的。但是,现在主的城市受到了威胁,可是更多的人想到的只是自己,在这个时候,还有多少人去关注一个已经灭亡了几十年的国家呢,至于它可怜的某个继承人,难道还是值得他们关心的吗?”
“所以说……”
“所以说,你对那位可怜的玛蒂娜小姐还是死心吧,也许上帝保佑她,现在她正在某座城堡里被软禁着。或者,她已经成为了某个撒拉森人的女奴,等待她一生的就只有服侍一个异教徒和不停的生孩子了。”
“不该这样!”
一想象到那位还透着稚嫩的小女孩要遭受到那种不公平的待遇,伦格的心里立刻升起一团懊恼的怒火。他说不出为什么,甚至如果仔细想,他都不能立刻想起她的容貌,但是伦格依然觉得那个女孩子不该遭受到这样的命运安排,尽管他实在无法为她做什么。
可是,托尔梅显然不想再和他闲扯下去,恰好这个时候,他看到一个系着黑色腰带的马木留克正催马穿过营地向奈里兹的大帐奔去,于是他随意卷了卷身上的袍子,站起来向着不远处自己的帐篷走去。
“可是……”伦格疑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这些事情虽然不是很大的秘密,可你怎么会知道的那么详细,特别是关于鲍德温的那个遗言?”
听到伦格的疑问,托尔梅停下来。他慢慢转过身,歪头看了看盯着自己的伦格,然后轻轻一笑:“因为,我就是知道。”
看着托尔梅似乎变得轻松的身影消失在帐篷里,伦格只有暗暗的叹息一声,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来到了一个疯狂的时代……
第四十八章 后宫
疯狂的时代往往由疯狂的人创造,在所有疯狂的人中,奈里兹即使不是最疯狂的,也差不多算是名列前茅。
就在伦格和托尔梅“纵论江山”的时候,奈里兹正躺在一个巨大的木桶里享受着身边美女的服侍。木桶里已经注满清水,任由一捧捧掺着香料的水流顺着他黝黑的胸膛淌下,他根本不在意这些在沙漠里无比珍贵的“财富”。
看着由一个黑人宦官带进帐篷的女海盗,奈里兹的嘴角滑过一丝微笑。
阿赛琳静静的站在帐篷中间的空地上,透明罗纱罩在她微现黝黑的皮肤上,胸前若隐若现的蓓蕾在罗纱上隆起两座诱人的峰峦。纤薄的裙裤衬托着平滑的小腹和丰盈的胯部。
和那些娇宠的后宫美女不同的矫健身材,多年来在海上征战练就的柔韧肌肤,还有从骨子里渗透出的那股说不出的狂野……
看着眼前充满诱惑的女郎,奈里兹从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征服**,当他想到这个充满野性的女海盗在自己身下婉转呻吟的景象,身上不由立刻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燥热。
“过来,到我跟前来,”奈里兹打发走旁边的其他女人,然后对着始终站在远处的阿赛琳招着手“说起来,你应该得到更多的奖励,你是我所见过的女人中最勇敢的,你应该得到一座宫殿。”
“我更希望得到一条船。”
“那可不行,如果给你一条船,你会跑得无影无踪的。”
奈里兹笑了起来,他把手肘放在木桶的边沿上枕着下巴,看着走近的女海盗:“你就象条滑溜的鱼儿,只有把你放在陆地上才行。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一辈子你也不会再回到船上去。你要在我的后宫里度过一生,或者如果你有那个运气,也许还可能为我生个继承人。”
说着奈里兹突然从桶里站起,水花飞溅中,全身**的奈里兹一把抱住刚刚走到面前的阿赛琳,他身上的水渍立刻染透了阿赛琳原本就稀薄透明的纱罗,紧贴在身上的薄纱如同完全透明一般显露出了坚挺的**、圆润的小腹和双腿间诱人的曲线,阿赛琳的衣服瞬间变得如同虚设。
“啊!”阿赛琳发出一声惊叫,她滢蓝的眼睛惊惧却又不忿的盯着紧紧抱住自己的男人,那样子就如同一只受惊却试图反抗的小野猫。
“你简直就是阿拉赐给我的奖赏!”
看着怀里这个似乎随时会挥舞起爪子的“小母兽”,奈里兹终于压抑不住心头的欲火,两臂紧箍阿赛琳柔韧的腰肢,低下头向着她微张的殷红双唇狠狠吻了下去!
………………
“你该感到羞耻!”
“你可太丢人了!”
“上帝呀,如果你不是个基督徒,那早该用手里的家伙把自己了结了!”
早晨的阳光刚刚把东面沙堤映起一层红昏,托尔梅已经把伦格从睡梦中拖起来。
这个时候,他一边在沙地上踏着圆步,一边不经意的把手里的长剑挽出一各个的剑花。
在他对面,伦格则是全身灰尘,一手拄着插在沙地上的剑,一手用力从大口喘着气的嘴角上抹去一层沙粒。
“看看你,简直就象个酒鬼,”托尔梅轻蔑的用剑指着喘息的伦格。然后就在伦格奋力挥剑前冲的同时突然横架剑身,随着一声刺耳的金铁蹭撞声,托尔梅一步闪到了伦格的背后,他的剑脊飞快的掠过伦格肩膀,接着就象鞭子似的在伦格的屁股上狠狠的抽了一记。
“哈哈~”
四周围观的马木留克们发出了轰然大笑,他们指着不停揉着屁股的伦格大声讥笑打趣着,在这些以战斗为目标的战士们的眼里,笨拙呆滞的伦格就象个小丑似的,给他们单调残酷的生活带来了一丝难得的轻松。
“注意你的手臂,如果它抬的太高你就要失去它了……”
“盯紧你的敌人别到处乱看,你是在战场不是在菜市场……”
“难道你没吃早餐吗,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锄头还是汤勺?就是最蹩脚的农兵也比你强的多……”
“笨蛋,别随便用足力气!你以为自己是个参孙吗!(参孙:《旧约圣经》中《士师记》里的大力士)”
整个早晨,伦格都在托尔梅不停的讥讽和嘲笑中重复的挥舞着手里的长剑。劈刺、削砍、冲击、防御……灰尘弥漫了他的双眼,衣服早已经被汗渍和尘土染得到处是肮脏的痕迹。
特别是两臂,伦格已经几乎不知道每次自己是怎么举起那柄又沉又笨的长剑了,终于在托尔梅手里长剑完美的绕了一个剑圈之后,伦格的剑被他轻巧的带起,然后划着圆弧飞了出去。
接着,伦格就被飞快靠近的托尔梅剑柄尾端上的配重球狠狠的打中了下巴。
“嘭!”的一声,伦格重重倒下。他侧躺在沙子上,看着扔在远处的长剑大口的喘着粗气,试图把胸膛里那股憋闷的火气喷出来。
可突然,一条飘摆的白色裙裤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微微抬起头向上看去,进入他眼帘的,是一双隐藏在裙裤里的修长大腿,半裸的镶嵌着细小宝石的小短氅,再有就是一张已经用面纱覆盖起来的脸。白色面纱上,已经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发饰上的几丝散落下来的发丝随风飘零。
伦格看着眼前突然变得陌生起来的阿赛琳,似乎只有在那几丝桀骜不驯的发丝之间,他才依稀找到以前那个女海盗的影子。
伦格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他无意识的拍了拍身上到处都是的尘土,然后才抬起头看着一直沉默看着他的阿赛琳。
“你……你有什么事情吗?”伦格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称呼她,更不知道在四周都是奈里兹忠心的马木留克的围观下该说什么。
“我想你应该称呼我为女主人。”
阿赛琳用透着丝丝清冷的语气平静的回答,她慢慢向伦格走去,露在面纱外的双眼闪动着莫名的光芒。
恍惚间,阿赛琳从伦格身边错身而过,从她身上散发出的一丝说不出的熟悉幽香搅得伦格心头一阵迷茫,他有些呆滞的慢慢回过头,看着背对自己走向奈里兹大帐的那个似乎完全失去了生气的背影,伦格深深的吸了口气。
阿赛琳缓缓的在沙地上走着,经过她身边的马木留克和族民们纷纷低下头去。这个时候几乎整个营地的人都已经知道这个被俘虏来的女海盗已经成了“主人的女人”。于是,她在他们当中的地位突然变了,变得很微妙,现在的她,既高贵又低贱,既是主人又是奴隶。想到那些人看她的复杂眼神,阿赛琳就有种想放声大笑的冲动,可更多的,是一种想放声大哭的悲哀。
谁也不知道这个时候的她,脑子在想些什么。人们只看到这个已经换上了一身华丽服饰的“主人的女人”在营地里如同一尊毫无精神的行尸走肉般慢慢游荡着,直到她无意间走到一个小帐篷前,被从里面出来的一个人撞到,才回魂似的低头看着眼前吓得不轻的孩子。
“你是,那个叫胡斯弥尔的吧?”阿赛琳似乎想起什么似的对惊慌失措的孩子问“哦,应该叫你畜牧官老爷对吧,这是你的……家?”她似乎失神似的抬头看了看小帐篷,又扭头看看四周,然后不等那吓坏了的孩子回答,就转身向奈里兹王帐后的一片小帐篷走去,一边走,她一边用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着:“回家,我要回家……”
“迈哈里德总管老爷”撅着肥大的屁股跪在地毯上,他手里举着用犀牛角制成的信筒。信筒的腊封已经打开,不过总管老爷还是象拖着件珍宝似的小心翼翼的举着空空的信筒。
这个时候他的主人正在用一根头上包裹着细纱的小木棍,从一个晶莹剔透的瓶子里沾着某种淡绿色的药水在一张羊皮信纸上轻轻涂抹着。
他的动作十分缓慢,几乎是小心翼翼的把药水涂便了整张信纸。
不过他的这种小心谨慎绝对是有必要的,因为在厚厚的信纸夹层里,已经涂满了火磷,只要稍微过大的摩擦,信纸就会烧着,信上的秘密也会立刻随着火焰不复存在!
而他涂抹在信纸上的则是另一种可以隐藏字迹的秘写药水,这种经过阿拉伯帝国后宫医官们(这些医官同样是当时出类拔萃的化学家)反复研究而成的神秘药水,在过去多少年里,曾经为阿拉伯帝国的宫廷保守过无数的秘密。当然,也制造过数不清的阴谋诡计。
“迈哈里德,”奈里兹看了看跪在远处连头都不敢抬的太监总管,对着他扬了扬下巴“你把这封信收好,记住一定要让可靠的人送出去,而且一定要亲手送到目的地。”说到这,他停下来,低头看着小心的把密信放到犀牛角信筒里的太监“告诉信使,如果半途发生意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毁掉这封信。”
“是的主人,我向安拉发誓,一定派最忠诚的战士去完成您的命令。”
迈哈里德低声回答着,那紧张神秘的样子就好像四周就有人在偷听。
“我相信你,迈哈里德。”奈里兹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对这个忠心耿耿的太监总管,尽管在心目中奈里兹并不认为他比自己豢养的那些宠物高贵多少,可他还是觉得比较放心。至少,从他被哥哥囚禁在阿勒颇宫殿里的那个时候起,这个虽然肥胖甚至有时候有些蠢笨的太监就一直跟随着他。就这一点来说,奈里兹不得不承认即使是那些享受着高官厚禄的大臣们,很多人的忠诚都是无法和眼前这个满身肥肉的太监奴才相比的。
“安拉保佑,一切终于要有个了结了。”
第四十九章 后宫的诱逃
奈里兹有些疲惫的用手支着头,他的眼里闪露着说不出的玩味:“一切都最终要有个结局,这就是命运。不论是信奉异教的欧洲野蛮人还是信奉真神的阿拉伯英雄,一切都要了断的。”
“主人,您是不是要休息一下?”
擅于察言观色的太监总管小声的问着,同时他飞快的对守候在大帐外的卫士打着手势。立刻,一群刚刚被驱出去的后宫的女人就被早已等待的侍女引了进来。
“你这个会拍溜须奉承的胖子。”奈里兹看着那些走进来的女人笑了起来,说起来他也只有在迈哈里德面前才会彻底放轻松。在那些大臣面前,他永远是那个威严决断,伺机收复故土的阿勒颇之主“晚上吧,现在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奈里兹用挑剔的眼神在那些女人身上扫过,不过当他看着那些女人的时候,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昨天晚上所看到的那具和这些后宫佳丽们完全不同的躯体,这让他不由一阵燥热。
“我想我知道老爷想要谁了……”站在旁边的迈哈里德看着主人似乎陷入遐想的样子,心里暗暗的做出了判断。
他悄悄的退出大帐,然后向着后面一排被帷幔挡住的小帐篷走去。那里是奈里兹最得宠的宠姬们的住处,昨天晚上,他刚刚亲自给阿赛琳在那里安排了一个舒适的小帐篷。
“主人果然是很喜欢那个女人的……”迈哈里德一边走一边心里嘀咕着,他还记得昨天晚上当那女人离开帐篷的时候,主人把自己带的一块小手帕顺手扔给了那女人。
也许在那个粗野没有教养的女人来说,这实在算不了什么,可是对熟识阿拉伯贵族宫廷规矩的太监总管的眼里,这个动作简直让他震惊的差点掉了下巴。老爷居然把随身的东西赏赐给了那个女人,这不能不让心思灵活的太监总管立刻小心翼翼的亲自打点起这个主人新宠的起居用度来。
“也许,该给那女人找个离老爷居室更近的地方,说不定,老爷会想自己去找那女人……”迈哈里德心里不断琢磨着,对他来说,能让自己的老爷过的舒泰满意,可以说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目标“或者应该多给她找个女仆,老爷喜欢干净和香喷喷的女人,她看上去黑不溜秋的,会让老爷不高兴的,要不……”
太监就这么不停的暗自嘀咕着,直到他走到帐篷前的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居然一时没记住那女人的名字。
不过他并不太担心这个,在太监的记忆里,他实在不记得自己老爷究竟对哪个女人的热情能维持长久,在老爷的心目中,大概只有阿勒颇的王权才是永恒的情人吧。
迈哈里德挑开帐篷的帷幔走了进去,对一个太监来说,这是他唯一比其他人都多出来的权力,这个世界上只有他能这么随意的接近主人的女人,甚至他可以看到那一个个被主人宠爱的女人婀娜多姿的迷人身体。
干净整洁的帐篷里,阿赛琳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偶像般盘膝坐在一个靠枕上,她面前一块用上好硬木作为框子的镜子里,映着她毫无表情的脸。
原本充满野性的脸上似乎已经失去了生气,微显单薄的身体孤寂僵直的坐着,这个时候的阿赛琳身上似乎再也找不到那个桀骜不驯的女海盗的影子了。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阿赛琳只是睁眼对着镜子里门口的方向淡淡撇了一眼,然后又轻轻闭上,她又陷入了完全的死寂之中。
“好好打扮一下,”迈哈里德看着阿赛琳的背影咳嗽了一声,然后轻声吩咐着,面对主人这些得宠的女人,他既不畏惧也并不自卑,因为他知道主人永远不会在她们中任何一个的身上浪费宝贵的精神,阿勒颇的王者,天生是为了更伟大的目标而生的“涂上香油和熏料,主人要你侍寝。”
说完,看着她毫无反应的背影,迈哈里德懒得再理会这个不太识抬举的女人,他转身向门口走去,这个时候他听到背后阿赛琳平板的声音:
“我要洗澡,我好脏……”
“你!”迈哈里德生气的转过身,可当他想到也许主人更想看到一个干净的侍妾的时候,他终于喘着粗气点了点头“我会让人准备的,不过你最好节省点,这是在沙漠里,水很珍贵的。”
说完,他对着女人一动不动的僵硬背影又看了一眼,转身向帐篷外走去。
听着胖太监逐渐远去的沉重脚步声,始终面对镜子僵坐的阿赛琳低垂的眼帘突然睁开!
她微低着头仔细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然后,她的嘴角微微上翘,一丝不驯的微笑从她嘴角划过。
皎洁的月光再次笼罩小绿洲的时候,迈哈里德带着一个女仆再次向阿赛琳的小帐篷走去。到了现在他已经完全确定,自己的主人看来还真是有点喜欢上那个如同一头野猫似的女海盗了。
让迈哈里德惊讶的是,主人甚至居然命令他带着一个女仆来给阿赛琳做侍寝前的准备。要知道其他那些女人,几乎都是随便一叫就来的。
“看来主人对那女人真的很有兴趣,那我是不是该多注意一下她呢……”
迈哈里德一边走一边心里又嘀咕了起来,多年来宫廷里的生活让他变得既小心谨慎又心眼活泛。对于一个可能以后会比任何女人都受主人宠爱的未来宠姬,总管老爷认为还是有必要建立起更好的关系来的。
毕竟,如果真有一天这个女人为主人生下个小王子,那未来她会走到哪一步,可就不太好猜测了。
迈哈里德一边不住盘算着该怎么为将来找个好靠山,一边走向透出一丝灯光的小帐篷。当他走到帐外的时候,已经看到了从里面映出站在门口的身影。
“这女人和其他女人没区别。”迈哈里德在心里下了断语“最后还是急不可耐的想得到主人的恩宠。但愿这个女人别太贪心,否则她的那点宠爱也维持不了多久的。”
总管老爷嘴角微撇,他对着后面的女仆打了个手势,然后抬手掀开了帐篷的帷幔——
接着,他就看到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突然捂住了他的胖脸,还没来得及出声惊叫,他就伴着从脑后传来的巨痛,一头栽倒在柔软的靠枕丝绸之中。
“你在想那个阿赛琳吗?”托尔梅躺在毯子上看着头顶的帐篷穗子问旁边的伦格“别想那些事了,她现在成了奈里兹的女人,和你没关系了,要知道对他们来说,女人是男人的私产。如果奈里兹知道你注意他的女人,不论你救过他多少次,他都会立刻杀了你!”
“我没有!”伦格情绪激动的坐了起来,他盯着托尔梅愤懑的拍了下旁边的毯子“我只是——”
“你只是在嫉妒,听我的忠告吧小伙子,别再和那个女人有任何牵连,除非你不要性命了。”
“或者除非你想保住性命!”
帐篷帘猛的掀起!阿赛琳突然出现在帐篷里!
她已经换下了那身后宫女人的穿戴,一块包头巾把她浓密的黑发包裹的严严实实,一件袖口卷到肘上的灰色上衣麻利的扎在同样颜色的过膝短裤里,手里拿的也不再是小巧玲珑的熏香盘,而是一柄明晃晃的杀人弯刀!
看着似乎又恢复到女海盗样子的阿赛琳,伦格惊诧的瞪大了眼睛,托尔梅则立刻闪到帐篷门口警戒的看着外面。
看到一切平静他立刻返回头,眼里闪着凶光的盯着阿赛琳:“你想干什么,如果奈里兹和他的人看到你进我们的帐篷怎么办?要害我们大家都没命吗!”
看着托尔梅气急败坏的脸,阿赛琳有点讥讽似的笑了笑:“所以你们要是不想被人活活用石头砸死就答应我的条件,否则只要我发出一声喊叫,你们就要去见你们的上帝了。”
“该死的女人!”托尔梅反手从地上抓起长剑,剑尖一伸直抵到阿赛琳的胸上,可是女海盗却只是抬手掀起了旁边的帐帘就阻止了他的愤怒。
“想清楚,我只要一叫,一切就都完了。”
“你想干什么?!”托尔梅无奈的放下剑,他在心里用几乎冒犯上帝的额度语言诅咒这个女人下地狱,可是实际上却又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帮我逃走!”阿赛琳简单的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我只想逃走,可我一个人根本没办法逃,你们要帮我。否则就一起死在这儿!”
“你疯了,你是奈里兹的女人,你怎么会想到逃跑?!”
“我不是任何人的女人!”阿赛琳愤怒的晃了晃手里的弯刀“你们究竟帮不帮我,我已经教训了那个恶心的胖子,如果你们不能立刻决定我就走人,不过等他醒过来的时候,我可不保证他不会找你们的麻烦。”
“你是在自找死路,你什么都没有,没有马,没有水在沙漠上怎么活下去?”
托尔梅愤怒的低吼起来:“你认识路吗?你知道在沙漠里迷路有多可怕吗?”
“我们可以看着星星走,只要一直向东走就可以……”伦格低声提醒着,他看着阿赛琳如同男孩子般的打扮和她脸上坚定的神态,突然有一种对她说不出的敬仰。
这个凶狠的女海盗,这个已经被人俘获的女武士,不论她曾经遇到了什么样的挫折和磨难,那颗向往自由的心始终没变。
“我有足够的水,”阿赛琳狡狯的笑了笑“奈里兹喜欢洗得干净的女人。”
“你怎么想的疯女人?难道你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当你的后宫宠妃?”
托尔梅不停的摇着头,他把长剑拄在地上低声吼着:“如果你不回去,我不介意就在这杀掉你。别想威胁我,我不想管你的事,我是为上帝效劳的,不想因为你没命!”
听着托尔梅的威胁,阿赛琳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笑容,她毫不在意的放下手臂,让帐帘落下,然后向着奈里兹迈出了一步。
“如果你想还继续为你的上帝效劳就帮我,否则你会后悔的。”说着她回头看看伦格“我听到了他们的一些事,就在昨天晚上,是有关圣城和萨拉丁的。要有大事发生了,这关系到圣城的安危!如果你们想知道就帮我逃出去,否则所有人一起死在这儿!”
“该死的蠢女人!”托尔梅张着嘴楞了一下,终于在一声愤怒的诅咒之后不再说话,一把拉着伦格就向外面冲去“小伙子快去找马,我们需要的东西都要带点,不过别太多了,我们是逃亡不是郊游。不过要多找两匹马,快点!我们没多少时间。”
伦格回头看了一眼阿赛林,点了点头跟着走了出去。
第五十章 出逃
在黑暗中悄悄前进,远处不时穿来战马的嘶鸣。伦格看着前面阿赛琳的灵活身影心头荡漾着说不出的疑惑。
终于,他忍耐不住,把嘴轻轻凑到阿赛琳的耳边小声问:
“阿赛琳我想问你……”
“等我们逃出去之后再说好吗?”
阿赛琳打断了伦格的话,她跟在托尔梅身后小心的向黑暗中潜进。当看到一大片黑乎乎移动的黑影之后,她微微舔了舔舌头,低声对前面的托尔梅说:
“只要几匹马就可以了吗?”
“对,不要做别的,记住,只要能出去了好,”说到这里,托尔梅扭头看着阿赛琳狠狠的说“蠢女人,如果你敢再胡来,我就先割断你的脖子。”
在黑暗中,阿赛琳淡蓝色的大眼闪动了几下,可她还是小声说了句:“知道了。”
“那女人迟早会害死我们的。”看着向另一个方向潜去的阿赛琳,托尔梅无奈的推了推伦格的肩膀“我们也快点吧,否则说不定那个阿勒颇的‘阿提拉’(阿提拉:匈奴王,因强大的力量和5世纪时期的侵略,加速了西罗马帝国的灭亡,被西方称为上帝之鞭)真的会对我们挥鞭子了。”说着,托尔梅指着绿洲远处的一个黑洞洞的小高丘“看到那了吗?伦格,你把所有东西都带到那去,小心点,离开绿洲你就容易让守卫发现,在那里等我们。”
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下,然后沉沉的说:“如果过了一阵我们还不回来,或者你听到这边有了动静,那你就自己爬,谁也不要管。至于以后你能不能跑出沙漠就看上帝的意志了。”
“好的。”伦格没有争辩什么,他知道和他相比,这两个人都是真正的战士,而自己显然帮不上他们什么。
小心翼翼的带着阿赛琳事先藏好的水袋和干粮跑到了远处沙丘上的伦格,焦急的看着不时闪现着微弱灯光的绿洲阴影,焦虑的心情让时间似乎也停止下来,沙漠上除了微弱的风声就只有伦格自己的心跳在他耳畔阵阵鸣响。
突然,他看到几个模糊的影子向着沙丘移动过来,他立刻屏住呼吸,紧紧手里的剑,直到看到阿赛琳的身影,才出了一口长气。
一阵微风吹来,一股所有若无的血腥味道从阿赛琳身上传来,尽管看不到血迹,可伦格还是从阿赛琳似乎不停起伏的胸脯上意识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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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小家伙半夜出来,就是你认识的那个叫胡斯弥尔的小孩儿。”阿赛琳平静的回头拉着身后的战马。
“你杀了他?!”伦格的心一下子揪紧,他抬手用剑尖指着阿赛琳丰腴的胸部,因为过于用力,他感到自己的长剑在她的胸上按下了个浅窝,一股柔软让伦格不由一呆。
可这是危险的!伦格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就在他还没明白过来的时候,阿赛琳上身扭动,身体让过剑锋,同时她手里的短匕首已经直抵伦格的咽喉。
“告诉你,如果你以后再敢随便对我动剑,我会立刻杀了你!”
阿赛琳狠狠的低声说着,然后她慢慢收回匕首转身走向一匹似乎驮着个口袋的战马用力一拉,一个孩子就从马鞍上软软的滑到了地上。
“我把他打晕了,不过他出来的时候惊动了守马的卫士,我只好宰了那家伙。”阿赛琳走上高丘看着远处的绿洲独自说着,她根本不看蹲下身子正在检查那孩子身体的伦格一眼“这孩子熟悉沙漠,正好可以给我们当向导,否则就是有足够的水和吃的,也很危险。”
说着,她突然矮下身子,转身对着伦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过了一会儿,托尔梅的身影出现在了高丘的背后。
“打你的那个总管老爷这辈子已经没机会再挥鞭子了。”
托尔梅一边麻利的帮着把所有东西放到马背上,一边对伦格低声说:“我从她的帐篷里拿我们需要的东西的时候看到,估计女人打他的时候,那胖子就爬到一堆靠枕里,结果他就那么活活憋死了。”
“倒霉的家伙……”伦格不由得感叹的摇摇头,其实他对那个胖太监倒也不怎么痛恨,只不过听到他的这个死法,实在有些感慨。
可是,看到眼前广阔无垠根本无法辨别方向的沙漠,伦格又觉得自己比那个倒霉的太监也幸运不到哪里去。看着前面已经跨上战马还不时对我们做出催促手势的阿赛琳,伦格突然想起了后世看过的一出西方经典歌剧,不过他发现自己扮演的,是和那出歌曲完全相反的角色。
“《后宫诱逃》……”伦格一边上马一边在心里暗暗念叨着那出戏剧的名字感叹着“人家那是把后宫的人诱惑出来逃跑,可我是让后宫的人诱惑出来逃跑,哎,这一前一后的区别,可就大了……”
在毫无方向可言的沙漠上夜行是十分可怕的,即使是最有经验的向导和沙漠居民,都不会愿意经历这样的冒险。
但是,当人面对更大危机的时候,往往就会本能的选择看上去小些的危险。
对几个逃亡者来说,面对沙漠不可琢磨的未来显然比面对阿勒颇王族的愤怒和报复更好些。于是,在漆黑的夜里,只依靠着天上若有若无的星光的指引,大胆的叛逆者们毅然决然走向了变化莫测的沙海深处。
黑暗中的行进掺杂着紧张,伦格不知道走了多远,一阵阵干渴让他昏昏欲睡,可他尽量保持着清醒,更不敢随意取出马鞍边分给自己的那份水解渴,因为他知道,那些水是要在最需要的时候才能使用的。
伦格小心的照看着被绑在旁边战马上一直昏迷的胡斯弥尔,看着一直昏昏沉沉的孩子,他不由一阵阵的担心。
作为一个跨越千年的人,伦格不论怎么适应这个时代,他的内心始终隐藏着一个叫丁超的后世现代人的灵魂。所以他无论如何也无法象托尔梅那样狂热,更无法向阿赛琳那样决绝。
尽管伦格现在的年龄并不比这个刚刚失去唯一亲人的孩子大几岁,可他却从内心里产生了一丝想要保护这个可怜孩子的冲动。
“也许,这是我对没有能够保护好玛蒂娜的补偿心吧……”伦格在内心里这样为自己辩解着,不过看着那张黑暗中模糊的脸,伦格还是觉得自己更多的是真的无法做到看开这一切。
他知道,也许在将来他可能会逐渐的接受这个时代残酷的一面,变得和别人一样冷酷无情。但是现在,他终究是做不到的!
“你快一点可以吗?”阿赛琳不满的回头低声对伦格喊着“如果他帮不上我们,就把他扔在这儿,别成了累赘。看来我错了,真不该特意把他带出来。”
“你说什么?”伦格有些诧异的催动战马紧赶上去“你不是说是无意中遇到他的吗?”他抬起手,可立刻被阿赛琳及时举起的鞭子格住了手腕“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孩子是怎么到这来的!”
“你真是愚蠢。”阿赛琳收回想抽出去的马鞭:“你以为当海盗的我会那么好心的放过一个发现我行踪的人?我杀的和他一样年龄的人更多!我是特意找到他的帐篷把他带出来的。”
听到这个,原本压制愤怒的伦格立刻被一股怒火冲上心头,尽管他知道在这个时候不能有任何冲动,可他还是一把抓住阿赛琳的马缰低声质问着:“你究竟为什么这么做!你不知道我们有多危险吗,这孩子可能会和我们一起在沙漠里送命的!”
“没了这孩子,我们送命的可能更大!”阿赛琳奋力夺回马缰指着旁边的托尔梅“你问问他,如果我们没有一个熟悉这片沙漠的人领路,我们能不能活着离开?别告诉我你也是沙漠里出来的,能带我们出去。你的那种小农兵聚集的戈壁村子,根本和这里比不了!没有向导,不用奈里兹的追杀我们也照旧死定了!”
“所以你早就计算好了?”伦格诧异的看着眼前的女海盗“你白天在营地里根本就不是走错路,你根本就是在找这个孩子对不对?”
听到伦格的质问,阿赛琳笼罩在黑暗中的双眼里突然闪动起亮亮的笑意,她微微歪着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伦格,然后突然转头催动战马向前奔去。
“这女人,真不愧是红海上的‘海盗女王阿赛琳’”
始终沉默的托尔梅终于做出了简短准确的评语,然后他又回头对着伦格摇了摇手指头:“这个女人,你别去招惹她了。何况,她已经是奈里兹的女人。尽管上帝才知道这女人为什么又要从他身边逃跑。所以才有诗人说过:‘上帝给了女人身体,撒旦给了她们灵魂。’”
说完,托尔梅不再理会有些发呆的伦格,同样催动战马向前奔去。
看着前面两个逐渐跑远的同伴,再看看旁边一直昏睡的胡斯弥尔,接着又回头看了看早已经不知在什么地方的绿洲的方向,伦格的心头突然升起了一丝说不出的不安,尽管还没有想通是因为什么,可他隐隐的觉得,虽然阿赛琳的出逃似乎早有准备,而且看上去一切都很顺利,但是她似乎忽略了某个说不上来却至关重要的环节,而这恰恰是可能让他们的逃亡彻底失败的关键!
第五十一章 中世纪的本大叔……
白骨森森,黄沙漫漫。
踩在落脚就会陷进去半个脚掌的黄沙里向上攀登无比的困难。可当最终登上高耸的沙丘,看到沙丘后面那一望无际令人彻底崩溃的黄色沙海之后,即使是意志最坚定的人也要发出失神的呻吟了。
尽管醒来之后,倔强的撒拉森男孩做出了激烈的反抗和愤怒的诅咒,但是,他最终还是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在已经不知道走出多远的沙漠深处,他根本就无法再一个人会到主人的身边去,而且他现在已经是孤独一人,再无亲人。
“胡斯弥尔,你不是想回到阿勒颇去吗,你不是一直想陪爷爷回到家乡吗?”
看着一个人赌气做在沙地上低声哭泣的胡斯弥尔,伦格轻轻的尽量用他们都能听懂的话安慰着他:“你不想回到你爷爷一直对你说的家乡吗?不想看看你父亲生长的地方吗?和我们走吧,孩子,至少在有生之年亲眼看看你故乡。”
虽然,胡斯弥尔并不完全明白这个年轻却很和善的异族马木留克说的是什么,可他还是慢慢的明白了他的意思。抚摸着爷爷留给自己的阿勒颇畜牧官的硬石印章,他终于重重的点了头。
于是,一个依然由四个人组成的小团体再次诞生了,只不过这次,矮小机灵的撒拉森男孩代替了光头狡猾的白人奴隶贩子。但可能猎杀他们的,却依然是同一个人……
正如阿赛琳所预料的那样,胡斯弥尔作为从小就陪伴着爷爷跟随主人在沙漠上流浪长大的孩子,他的确知道那条通向东方,或者说是通向他们所有人的归途的道路。
对胡斯弥尔来说,那条他们一路走来的道路,是通向爷爷生前诉说过的家乡阿勒颇。
对阿赛琳来说,那是通向她红海岸边驰骋纵横的厄勒冈号的必经之路。
对托尔梅来说,东方的耶路撒冷是他这样虔诚的骑士和贵族神往的圣地。
而对伦格来说,东方,这个代表着完全不同含义的方向,是跨越千年的牵挂,是魂牵梦绕的归宿,更是他一个无法触摸的幻境。
一切,都在东方。
……………………
当中午**辣的太阳升到正中的时候,再也敢贸然前进的逃亡者们终于在个沙丘后勉强找到了个背阳的地方,他们把毯子横搭在马背上挡起一小片阴凉,然后一边小口的喝着珍贵的饮水,一边有气无力的讨论着。
“好了,阿赛琳,我想你应该告诉我你所谓的秘密了,告诉我你所听到的关于耶路撒冷的事。”
托尔梅把水囊拂在脸上轻轻移动着,他喝的水很少,以致让伦格觉得他简直比骆驼还能忍耐。这和他脸上那种不健康的殷红还有不时会出现的剧烈咳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什么也不知道,”阿赛琳狡猾的回答,当她看到托尔梅脸上绷紧的表情之后,又换上了她特有的那种讥笑式的表情“难道你认为一个女人会出卖自己的男人,或者说是出卖你们自认为是‘我的男人’的男人?”
“可就是你威胁着我们才逃出来的吧,你这不是背叛是什么?要知道我是个骑士,是必须遵守誓言的。除非为了圣地,我是绝对不会违誓的。”
托尔梅盯着阿赛琳严肃的说着,他手臂上的汗珠随着肌肉的颤动滑落到沙地上,立刻渗入地下。看着他的样子,伦格不能不承认,这个似乎总是病怏怏的男人,其实更是一头危险的猛兽。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不过你必须保证在离开沙漠之后要让我自己离开,如果你想用我去换取那些悬赏的金币,我宁可在这儿就和你彻底了结。”说着,她看了一眼伦格“还有,别再说什么我是谁的女人,我谁的女人都不是……”说到这里,她脸上微微一红“其实,那天晚上,他刚想对我怎么样,正好他的手下来找他,我就让他打发走了。所以,我和奈里兹什么都没有,而且我还就因为这个恰好在临离开他的帐篷之前偷听到了他和他手下的对话。实际上,如果不是他那个该死的手下来的太巧,我已经动手把他打昏了,你们难道真的以为作为海盗的我会虚弱到那种地步?居然那么多天都恢复不了体力,我可是红海上著名的阿赛琳,厄勒冈号的主人!”
说到这里,阿赛琳的脸上闪现出傲慢的神态。同时,她看着伦格似乎明显诧异中带着放松的表情,再次笑嘻嘻的对托尔梅重复起来:“不过你还是要保证不把我换赏金,我可是知道那些被我抢过的人有多恨我。”
“好的,我发誓!”
“信基督徒的誓言还不如去信海妖的许诺。”阿赛琳讥讽的回答着,可她在托尔梅发怒之前说出的话,却立刻平息了他的怒气:“萨拉丁就要进攻耶路撒冷了。”
就在托尔梅为这句话的内容震惊的脸色大变的时候,阿赛琳接下来说出的话,则是让知道这一历史大事并不很吃惊的伦格都惊呼出声:
“奈里兹要派人暗杀萨拉丁,他找的,是阿萨辛……”
“阿萨辛?!”
三个不同的声音发出不同的反问。
伦格的疑问是困惑的;托尔梅的疑问是震惊;胡斯弥尔的疑问则是恐惧的。
“阿萨辛是什么?”伦格看着其他人脸上各异的表情好奇的问着。他不明白为什么连一直都很冷静的托尔梅,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都无法掩饰内心的震惊。
“那是一群魔鬼驱使的奴隶,”托尔梅微微喘息着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如果说撒拉森人都是异教徒,那这群魔鬼就是撒拉森人里最危险最邪恶的异教徒。当初把他们组织起来的是一个叫哈桑·萨巴赫的疯狂的人。这个人据说隐居在安条克到的黎波里之间的安萨里耶大山里。他从不出山,可是他的名字却连最显赫的苏丹提起来都感到畏惧。
他把那些狂热的异教徒组织起来,训练他们,教育他们,然后他在山里发号施令,派出那些可怕的刺客去行刺一切和他敌对的人。他手下的那些刺客都是最疯狂的异教徒,为了成功他们甚至可以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取一次最小的机会。在他们眼里,那种死亡更近似是一种殉道。几乎所有的国家和王朝都有人被他的手下刺杀。据说奈里兹的爷爷赞吉,就是被他手下的人暗杀的。”
说到这里,托尔梅无奈的笑了笑:“这可真是个巨大的讽刺,多少年之后,被杀者的孙子会找到他们和他们合作,真是讽刺呀。”
“暗杀组织?狂热的异教徒?大山里的隐士?”伦格呆呆的听着这些不可思议的事情,脑子里逐渐出现了一个安静的坐在毡毯上,身穿白袍,满面长须,脸透睿智,怀抱一支AK47突击步枪……不不,是一柄阿拉伯弯刀的老人。
这个形象让伦格觉得说不出的古怪熟悉,既象极了某位“后世名人”,又似乎在历史的尘埃中可以找到这个形象。
直到他终于想起来,这个哈桑·萨巴赫还有另外一个更加显赫出名的称号——“山中老人”!
虽然伦格第一次知道这位“大人物”的传奇故事,是在某本后世的“动作小说”里有所涉猎,可是对于这个把绑架、暗杀、威胁、恐吓等等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恐怖主义导师”,他还是在其他一些书章典籍里有所耳闻的。
当终于想到这个人是谁之后,伦格不能不承认,这个有山中老人称号的哈桑·萨巴赫,实在是个“传奇”。
如果说,刺客是人类久远历史上最古老的几个行当之一,那第一个把这个很有前途的职业系统化,教育化,产业化的,就是这位大名鼎鼎的山中老人了。
作为一个伟大的理论派,哈桑·萨巴赫把之前那些小打小闹,毫无章法,甚至有时候是顾头不顾尾的刺杀行动综合起来,逐渐总结成为了一门高度专业化技术化的学问。
作为一个优秀的教育家,他把自己总结的这一“学术成就”毫无保留的传授给了他那些忠实的跟随者和信徒。甚至按照一些野史传说,他也是人类文明史上开办此类高级专职学校的第一人。
而作为一位敏锐的投资者,山中老人绝对属于那种嗅觉灵敏,判断准确的资本高手。在他的大力发展之下,暗杀这门高度垄断性的小买卖被他做得真是生意兴隆,财源滚滚。
在他那张长长的“客户”名单上,被他精心照顾到阴间的客人里,既有西方骑士,也有东方苏丹,既有同教不同宗的异政者,也有挡了他发财路子的倒霉富商。
而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位一生都隐居在大山深处的“恐怖主义专业户”,就如同一条让人琢磨不定的变色龙。上午的时候他还很讲义气的为法兰克人斩鸡头烧黄纸的暗杀来自埃及哈里发(这里指萨拉丁)手下的大将。到了下午,他就能和塞尔柱突厥宫廷的苏丹共穿一条裤子,倒戈偷袭来自欧洲的某位王公。
就是这样一个人,这样一个教派,在他那独特的教导和培训下,一批批被选拔培养出来的刺客如同阴魂不散的幽灵一般在这片土地上到处蔓延肆虐着。
甚至连被撒拉森人视为王者的萨拉丁,都曾经被阿萨辛的刺客偷袭。他脸上那个著名的刀痕就是这些无孔不入的可怕杀手威力的见证。至于奈里兹的爷爷,阿勒颇的第一位真正的主人赞吉,更是多年以前山中老人亲自指名暗杀的。
“奈里兹,要雇佣阿萨辛的人刺杀萨拉丁?!”
伦格本能的有些不信,尽管奈里兹近似孤芳自赏似的傲慢让他觉得那个是象只孔雀,但是还是无法相信他会因为私人恩怨而做出那种彻底损害整个阿拉伯世界的事情。
“对,据说萨拉丁已经决定进攻圣城,而奈里兹要在这之前杀掉萨拉丁。”
阿赛琳淡淡的回答着,她尽量把地上的沙子向两边剥开,然后把脸颊贴到沙层下面,吸取着那一丝细微的湿润。
对她来说,不论是萨克森人还是法兰克人,都是根本不必关心甚至不必注意的陌路客。
“十字军必须知道这个消息,圣城要有所准备才行。”
托尔梅激动的从阴影里站起来,立刻被刺眼阳光照得用手挡住了视线。
可过了一会儿,他慢慢放下了挡在眼前的手臂,抬着头愣愣的看着前面的沙丘。
意识到异常的伦格立刻爬了起来,阿赛琳则已经顺手拽出腰上的弯刀。
可当逃亡者们看清眼前情节之后,他们都无力的垂下了举起的武器。
在为他们遮挡阳光的沙丘顶上,一个骑在高大阿拉伯战马上的人向下默默的俯视着他们。在他两侧,马木留克战士一字排开,张弓搭箭,只等一声令下!
逃亡者们呆呆的看着沙丘上那一排闪动着反光的利箭,他们知道,自己短暂的逃亡之路已经在这里结束了。
第五十二章 走上“归途”
如同当初第一次见到他们时候一样,奈里兹首先催动战马向丘下走去。他的速度很慢,战马踏过的地面上扬起一片片沙尘。
巨大的马蹄每发出一声闷响,都似乎是敲起的逃亡者们的丧钟。他似乎很享受这种让人几乎窒息的感觉,直到战马鼻翼呼出的热气直接喷到了伦格的脸上,他才轻轻带住缰绳,然后沉默的低头站着眼前几个人。
“这一切和这孩子无关。”伦格终于第一个开口,他无所谓的抬抬手,苦笑着把胡斯弥尔拉到跟前“我们劫持了这孩子,只是因为他认识路,如果你要杀人也没什么,不过别滥杀无辜就可以了。”
“你们太愚蠢了,”奈里兹没有理会伦格的辩解,他摇着头从每个人的脸上看过去,然后平静的说:“也许你们很奇怪我怎么那么快就找到你们,事实上,是你们自己告诉了我逃跑的方向。你,小农兵,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来自哪里,可至少知道你是从罗马来的。你,骑士,你对圣地的敬仰让你无处可去。至于你……”奈里兹看着阿赛琳停顿了一下“你是个海盗,对你来说只有海上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而最愚蠢的是,你们带走了胡斯弥尔,他一直和他爷爷跟随着我在红海附近的地方隐居,所以他认识通向红海的道路。这一切都说明你们逃跑的方向只能是‘东方’。”
“你真可怕,”伦格喃喃的回应着,他现在终于明白了之前隐约浮动在他心低的不安究竟是什么。他们逃亡的方向的确是太明显了,明显的只要稍微了解他们的人就可以做出合理准确的判断“不过你还是要听我说,这孩子真不是自愿的,是我们强迫他为我们带路的。”
“你不怕死了吗?”奈里兹平静的问着,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探究的表情“我很奇怪,象你这种年龄的孩子,怎么会突然有那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带着我的女人逃跑。而你,骑士,”他转过头看着托尔梅“你曾经对我发下的誓言似乎并不很久呀,你曾经发誓除非有人付出和你身份相等的赎金,否则你会一直作为我的俘虏绝对不会逃跑,可你食言了,勒芒的安施泰特的托尔梅·芬里尼子爵。”他刻意把托尔梅爵位全称用很重的腔调说出来。
当侧脸看到阿赛琳的时候,奈里兹脸上的肌肉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甩蹬下马,走到紧盯着他的女海盗面前,慢慢伸手沿着她微扬的弯刀刀身抚摸上去,最后一直抚摸到雕刻精美的象牙刀柄上。
“这把刀是我赏给你的,你现在是不是很想用它割断我的脖子?”他用力一把夺过弯刀后退两步,猛然抬手一挥,一抹雪亮的刀光在空中划起一片幻影“这可是把好刀,不过它还没锋利到能杀死我的地步。”
说着,他突的一把抓住了阿赛琳的下巴,把她的脸拖在自己面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跑!我难道不宠爱你吗,你的一切用度都是我女人里最好的,我甚至还赏给你一柄只有勇士才能用的弯刀。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不是你的女人!”阿赛琳奋力挣扎,突然,她右手向腰后一伸,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柄匕首,然后她手肘高抬,,锋利的匕首横扫奈里兹的脖颈!
但是,一只有力的大手突然狠狠抓住了她的手臂,随着奈里兹用力反手一拧,阿赛琳的匕首立刻掉到了地上。
“别以为我还会再上当。”奈里兹把手臂被反拧到身后的阿赛琳一把推了出去“你们都要死!不过不是现在,你们将被带回去,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被处死。至于你,”他低头看着已经吓呆了的胡斯弥尔“你家族的世袭畜牧官就在你这一代终结了,我不会让一个因为害怕而屈从的人担任我的畜牧官。你要去当一个马木留克,除非你在战场上重新为你的家族获得荣誉,否则你就永远做个马木留克。”
“这不公平,这孩子无罪,”托尔梅终于开口了,他站到奈里兹面前仔细盯着这位沙漠贵族“也许我的确食言了,这是个耻辱,可我不在乎。和伟大的事物比起来我个人的名誉微不足道。至于说到这孩子,你显然是错了。他很勇敢,我不会为自己辩护,可要为这个孩子辩护。”
“不论为谁辩护,你们都难逃一死。”奈里兹轻笑了一声转身向战马走去。他这个时候似乎已经发泄完了受到屈辱般的气愤,立刻又恢复了那种一贯的稳健凝重。
“带他们走。”他头也不回的对跟随下来的马木留克下达着命令。
“阿勒颇的王者是食言的小人!”一个明显透着蔑视的声音从奈里兹身后响起“洛力尔,赞吉,努尔丁这些阿勒颇先王的名声都被你毁掉了!”
“你说什么?”奈里兹慢慢转过身,歪头看着已经被马木留克挟持起来的伦格“你大概是以为我不会那么早的让你死吧,或者你想图个痛快,把我激怒,然后一刀杀了你?”
“你欠我一个要求!”伦格奋力挣扎着,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他现在唯一能赌的,只有撒拉森人的骄傲和矜持,以及沙漠贵族对家族荣誉的珍惜“你忘记了吗,你曾经答应过我,让我保留一个对你要求的机会。你现在想食言吗?或者你根本就没想守信?如果是那样,和萨拉丁比起来你永远不可能战胜他!”
“呃!”尽管旁边的马木留克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可是从伦格轻蔑的腔调里他们还是听出了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对主人的不敬,他们立刻手上用力把伦格死死的压在干枯的沙地上。
“不……”奈里兹抬手阻止了马木留克们的暴行,他低头看着地上紧贴在自己靴子边的伦格的脸一言不发,所有人都无声的等待着这位裁决者的最终审判,以致人们都忘记了烈日阳光的肆虐。
过了好一阵,脸上汗水已经把沙地上沾湿了一片的伦格听到头顶的奈里兹一字一句的说:“你真是让我惊讶,我不能不承认,你这个小家伙让我很吃惊。那么告诉我,你想提出什么要求呢?”
“让我们走!让我们所有人走,包括胡斯弥尔!”伦格大声的喊着,不管嘴里被灌进去的沙子搅得生疼“如果……如果你想食言,我们也无所谓!”
“狡猾的小罗马人,”奈里兹抬脚轻轻踢了踢伦格的肩膀“这种小伎俩别想激怒我,我是不是食言,不是你这个小小的罗马人能下断语的。”
说着,奈里兹随手扔掉了从阿赛琳那儿夺来的弯刀,一掀身上的长袍,随着附在袍上的沙尘带起一片烟雾,他已经转身向战马走去,同时一阵毫不在意的声音淡然传来:“你们自由了。”
然后他旋身上马,对着还在等待命令的马木留克用阿拉伯语命令:“放了他们。”
说完,奈里兹催动战马直向沙丘上驶去。
如同来时的突异,马木留克们再次展示了迅捷彪悍的本色,他们立刻对已经被抓住的敌人毫不理会,如旋风般飞快上马,奔上沙丘直追主人而去。只留下逃亡者们呆滞发愣的身影在干枯的沙漠上耸立不动。
过了好一会儿,托尔梅才醒悟过来似的摇了摇头,他默默走到伦格面前,伸出双手抱住他的头和自己的额头相触,然后对着发傻的胡斯弥尔招手示意他过去。
“过来孩子,还有你,女人。”托尔梅静静的把所有人召唤到一起“你们两个愿意作为一个证人吗?”得到同意的示意之后,托尔梅拣起了地上奈里兹扔掉的弯刀,然后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对面前的伦格说:“按我说的做,孩子,跪下!”
……………………
站在高耸的沙丘上,奈里兹静静的看着远处几乎已经彻底淹没在广袤沙海里的几个小黑点。
“主人……”一个马木留克队官小心的低声在旁边呼喊着。
似乎是突然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奈里兹蓄着短须的下巴微微抖动了一下,嘴角划过了一抹独特的笑容,他回头看着那个对官问:“你能确定,那天晚上,那个女人在出了我的内帐之后过了一阵才离开大帐的吗?”
“是的主人,”队官谨慎的回应着,尽管沙漠里的酷热让他汗流浃背,可是他出汗的更多原因则是因为畏惧“当时信使来了之后我就立刻向您禀报了,那时候……那时候,您正要让那女人侍寝。当时您立刻驱走了她,可是后来您大帐外的卫士报告,说过了一阵之后才见那女人走出主帐。所以……”
“所以,我们的秘密可能已经让她知道了?”奈里兹笑着反问着。
“这是我的失职!”队官立刻双膝跪下,把脸深深的按在沙地上“可是,主人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还要放过他们?为什么不怕秘密泄露出去?”
奈里兹弯腰在队官的后背上拍了拍,他转过身,再次看着已经只能看到一片沙海的东方,自言自语般说:“这个世界是不是太平静了,法兰克人,罗马人,塞尔柱突厥人……还有那些隔着地中海一直窥视我们的该死的威尼斯商人们。他们垂涎我们的财富和安拉赐予我们的土地,可是他们又没有胆量。既然这样,那就让这个世界不平静吧,难道不是吗?这些人,他们知道的那些事,就可以做到这个……”
……………………
“伦格·朱里安特·贡布雷,在这里我以勒芒的安施泰特的托尔梅@芬里尼子爵的名义宣布,我承认你为我的持旗侍从……”
骑在马上随着战马的摇晃颠簸着的伦格,回忆着不久前刚刚在那个沙丘下发生的事,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这里有两个证人,虽然他们不是虔诚的基督徒,可他们依然可以证明这个晋封的合法性,我,勒芒的安施泰特的托尔梅芬里尼子爵,以法国国王赐予我的权力授予你持旗侍从的身份。从现在开始,你将拥有守护一面圣旗的资格和义务,你必须发誓忠于这一职责,并以此为荣。”
“我发誓……”伦格低下头,轻轻的回应着。在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面对什么,可是有一点他能确定,中世纪的烙印,在他身上越来越深了。
“我的将来会怎么样呢?”伦格默默的问着自己,在这个时候,他无法想象当那个注定要发生的重大事件出现的时候自己会在什么地方,更无法想象到了那个时候自己要面对什么样的选择。
“来吧,伙伴们!”前面,托尔梅悠长的声音传了过来,伦格抬起头,迎着一丝突然吹来的凉风,他看到了前方已经微显昏暗的天际。在那个方向,有一座整个基督世界都为之神往,所有撒拉森人都为之敬仰,每一个犹太人都视为圣地的城市。
一种奇怪的情愫这个时候感染了伦格,他微微呼出一口气,感受着从东方吹来的和谐的清风,他的心头突然兴起一个古怪的念头,似乎那座遥远的城市在等待着他,始终萦绕在他心头的对穿越千年的疑惑,就要在那个地方得到最终的答案。
“平安的路,他们未曾知道。(《圣经新约·罗马书》里的句子)”奈里兹大声的迎着从东方吹来的晚风宣布着:
“走吧,孩子们,耶路撒冷!!”
第一章 骑士风姿
柯尔萧本是个小地方,无论是在后世的历史文献中,还是在成群的骑士奔来跑去的时代,都没有多少人会注意这个用土坯做护墙,随便用横木绑起来就当成大门的小村庄。
老阿莱克斯站在自家门前的土台上,用手遮着阳光看着远处土路上扬起的烟尘。看那光景,他知道又要有人路过村子了。
“上帝保佑,别又是一群穷鬼朝圣者。”老阿莱克斯撇着嘴嘀咕着,转身向村子里走去。
不过让他失望的是,这些远道而来的旅行者,恰恰是一群“穷鬼朝圣者”,沾满灰土的肮脏皮囊,到处都是补丁的亚麻罩衫,已经露出脚趾头的破草鞋都在诉说着这些人的贫困。可是,这些人眼睛里露出的炙热却和他们的外表截然不同。
这些变卖了土地耕牛,折对了房屋店铺的虔诚信徒,用倾家荡产换取来的盘缠路费经过千辛万苦的长期跋涉,终于来到了这遥远的东方。
即将看到心目中圣地的喜悦感染着所有人,他们相互扶持,相互依偎着,走在干裂的土地上,眼里的希望随着圣地的接近也越来越浓。
“上帝就要对我们开恩,我们很快就能看到圣城,圣山还有真十字架。”一个壮实的男人把自己的孩子托到肩上大声的宣布着:“我的儿子,只要能得到上帝的恩典,你以后一生都会顺心如意的。”
“那我能得到腊肉干吗?”孩子天真又实际的问着。
“哦,这小子!”一个上了年岁弯腰驼背的老妇人从后面抬手虚拍了一下孩子的屁股“上帝能给你的东西多的很,为什么只要点腊肉干,你太没出息了。”
“是呀儿子,”男人笑嘻嘻着把肩上的儿子颠了颠“东方有我们需要的的所有东西,到处都是黄金宝石和喝不完的奶。儿子,将来你可以在这里有一块你自己的土地,再雇上几个雇农,你也可以当地主。到那时候,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这是当初乌尔班二世教皇陛下许下的诺言,只要拯救圣地的,就可以赎罪,就可以得到报酬。”
“愿上帝保佑教皇在天的灵魂,”老妇人哆哆嗦嗦的跟着队伍唠叨着:“十字军惩罚了异教徒,我们才能到圣地去朝圣和还愿,上帝会赐福给那些虔诚的十字军的。他们都是大好人,和乌尔班教皇一样的虔诚。”
“说的对,祝十字军永福!”
“上帝的战士!”
“异端的处刑者万岁!”
朝圣者们大声的附和着,尽管长期跋涉已经让他们筋疲力尽,但是当说到那些伟大骑士的时候,他们还是立刻迸发出了极高的热情。
“我将来也要当十字军!”小男孩大声的宣布着,于是这个誓言立刻又得到了以他父亲为主的朝圣者们的欢呼。他们赞扬这个孩子的勇敢和虔诚,并且一起祝福他在将来“多杀掉些异教徒”。因为,只有那样才是“即救了自己,又救了他们(异教徒)”。
“在所有的战争形式中,宗教战争是最残酷却也是最愚蠢的一种社会行为……”
看着这一切,看着狂热的朝圣者们,走在队伍里的一个年轻甚至脸上还带着些稚气的青年人,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着。
伦格不记得是谁曾经说过这句话,不过现在想来,他开始真正理解这句话的真谛和分量。
看着这些在自己四个人就要被干渴和饥饿吞噬的时候,帮助和救助了自己的人们,伦格很难把他们和狂热偏执的宗教狂以及嗜血残酷的屠夫联系起来。
当可怕的沙漠就要把被折磨就要断气的他们埋葬的时候,这些从遥远的西方漂洋过海然后徒步走向圣地的朝圣者们把他们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尽管随后他们当中就有人因为胡斯弥尔的异教身份对他们颇为不满,但是,当托尔梅适当又含蓄的露出自己身份的时候,还是立刻得到了这些身份低微,对骑士贵族天生就充满敬畏的普通人的理解。
而他,阿赛琳,还有胡斯弥尔,就顺理成章的成了勒芒的安施泰特的托尔梅芬里尼子爵的侍从、侍女和佣童。
作为骑士的托尔梅既没刻意掩盖自己的身份,也不屑于编造离奇故事说明自己的遭遇。不过即使这样,某些传奇式的猜测还是在这队朝圣者当中流传了开来。
在这些猜测里,托尔梅是个和异教徒单挑独打的勇士,伦格成了为他持旗扛标的小跑腿,阿赛琳是他的侍女兼小跑腿的情人,而胡斯弥尔则成了他战胜某个异教撒拉森贵族之后的战利品。
尽管这些猜测实在和事实相差甚远,但是从心里说,伦格对其中阿赛琳兼职小跑腿情人的身份,还是比较满意的。所以当他听到这些谣言,准确的说是关于他和阿赛琳的猜测之后,他很慷慨的把分给自己的那一小碗土豆汤送给了告诉他这些谣言的那个小男孩。
而现在,这孩子正坐在他父亲的肩头指着远处大声的喊着:“看!看!有人来了,好多人马!”
听到男孩的喊声,朝圣者们不由停了下来,一些壮年男人甚至女人都握紧了手里的刀枪,长矛,有的还从背后解下了沉重的连枷。
在这个动乱的,充满野蛮和掠夺的时代,一个人,是既可以作为一个虔诚的教徒,也不妨碍他或她成为一个可怕的杀人者。
“我们快点走,前面有村子,到了村子里就安全了。”领头的一个老人向后面的人大喊着,然后他掀起破袍子头前跑了起来。在他的身后,已经撕碎的长袍下摆象一条秃了毛的雉鸡尾巴似的不断摇晃着。
“上帝保佑我们!”朝圣者们一边祈祷一边没命的向前跑着,不过接着他们祈祷的声音就越来越小,脚下奔跑的速度却越来越快。很显然,万能的上帝的威信在这个时候显然不如远处的村庄更有吸引力。
但是,让朝圣者们震惊的是,当他们跑到离村子很近的时候发现,原本应该敞开的木栏门这个时候关得紧紧的,甚至他们还可以从土坯墙高低不齐的墙头缝隙里看到一柄柄闪着寒光的刀枪。
然后,他们就听到了一阵急切中带着说不出的厌恶呐喊:“你们不要过来!否则我们就要射箭了!”
“不要射箭,我们不是异教徒,我们是去圣城的朝圣者!”
领队的老人大声喊着,他双手张开,那样子如同当年使徒彼得站在罗马城外,面对主耶稣显灵的圣训“你往何处去”时的动作一样。
不过,这位因为长期跋涉全身变得肮脏无比的“使徒”,显然没有圣彼得那种无与伦比的精神感召力,随着“呲”的破风响声,一支利箭直射在了他的脚前,狭长的箭杆没进土里大半,箭尾的羽毛则随着露在地面的箭杆一阵悬颤之后慢慢的落到了地上。
“上帝!耶稣,玛利亚!”
老头之前的稳健坚定瞬间土崩瓦解,在喊出那神圣的那一家子的姓名之后,老头已经吓得跪在了地上。
“你们这些穷鬼,笨蛋,强盗!”土坯墙里面传来更加暴躁的喊声“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你们只不过是想到东方来捞一笔,离我们村子远点,你们会带来厄运的!”
“我们是来朝圣的!”壮年男人大喊起来,他把儿子放下冲到了队伍前面“你们也是基督徒,怎么能这么对待我们,后面来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异教徒,如果是,我们就完了,你们难道要看着自己的兄弟被异教徒杀光吗?!”
“别说的那么好听,那和我们无关。你们快离开这儿,就是有异教徒来也是你们引来的!快滚,否则我们就放箭了!”
“这些基督世界的败类!”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队伍后面穿来,朝圣者们立刻如同听到真正的使徒之音一样向两边让开,看着托尔梅骑士老爷大步的走到前面,所有的朝圣者都似乎看到了生的希望。
“我是勒芒的安施泰特的托尔梅·芬里尼子爵。”托尔梅看着紧闭的木门沉沉的喊着“我以骑士的名义命令你们开门。”
“我是柯尔萧本村的依莫,这里是我们的村子,我的祖辈是穷人十字军。我不会听从任何一个所谓骑士的命令,即使是国王也不行,除非是教皇的旨意,谁也别想让我开门!”
土坯墙里传出了对方毫不留情的拒绝,而托尔梅在听到穷人十字军的时候,也不由得沉默了。
他转过身,看了看疑惑的望着自己的伦格和阿赛琳,又向远处已经很近的烟尘看了看。然后他对着所有人笑了一下,缓慢的拔出了随身的佩剑。
“你们跑吧,能跑多远就跑多远,至于能不能活下来由上帝安排。”
“你疯了,你想干什么?!”伦格惊诧的看着这个骑士,尽管已经宣誓效忠,但是他还是无法很自觉的把自己放在一个侍从应有的位置上。在他的心目中,托尔梅是兄弟,战友,良师,唯独不是主人。
“我是个骑士,保护朝圣者是我的责任。”托尔梅开始穿过人群迎着那股烟尘走去,战马早在沙漠里的时候已经被他们杀掉充饥解渴了。这个时候的骑士,比一个莽撞的步兵强不了多少。
“你一个人对付的了那么多人吗!”
伦格在后面拼命的嘶吼着,看着托尔梅孤独的背影,他觉得那简直就如同一个真正殉道的彼得。可是,这样的殉道,真的值得吗?他无法解释。
听到这句话,托尔梅停了下来,他转头看着伦格年轻的脸,微笑着点了点头:“骑士,就是这个样子的。”
说完,他转过身,再不回头,迎着已经可以看到包裹着奔腾的战马黑影的滚滚烟尘大步而去。
第二章 那点关系
“他是个真正的勇士,可也是个真正的笨蛋。”
看着托尔梅的背影,阿赛琳感叹一声,然后又轻蔑的摇头。
“他是个骑士!”
伦格愤怒的瞪了一眼阿赛琳,尽管他也对托尔梅近乎意气的行为感到懊恼,可是,一种让他说不出的情绪激励着他。
他回头看了看那些因为恐惧聚集在一起的朝圣者们,他们刚刚的喜悦和叫嚣着要杀掉一切异教徒的豪情这个时候早已经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令人怜悯和厌恶的绝望与畏缩。
但是,当他看到队伍里那些年幼的孩子和惊恐不安的妇女的时候,他突然对着天空发出一声无奈、不甘的吼叫。
“啊~!”
然后,他也再不回头的大步向着托尔梅的背影追去。
“该死的!”
阿赛琳看着前面的两个人,然后又看了看四周那些明显和自己容貌语言都格格不入的朝圣者,犹豫了一下,愤怒的咒骂了一句。她摸了摸腰后的弯刀,终于下定决心一把拉着还在发呆的胡斯弥尔追了上去。
“记住,孩子,”她一边走一边尽量放缓腔调,好让胡斯弥尔听懂:“如果他们是撒拉森人,你就大声对他们喊出你的主人的名字,知道吗?”
“主人?主人不就是托尔梅老爷吗?”
“笨蛋!”阿赛琳狠狠的敲了胡斯弥尔的脑袋一下“是以前的主人!就是奈里兹,说出他的名字来。记住,声音要大!”
………………
滚滚的烟尘,如同一条不停蠕动的土龙,在大地上滚动咆哮着。
地面的震动即使隔的很远依然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毫无疑问这是重甲骑兵特有的征兆和气势。甚至在很多时候,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士兵,在面对这种实力与气魄融合起来的气势的时候也不战自溃了。
现在,要面对这些可怕敌人的,是四个人,四个没有战马,没有盔甲,没有长矛,只有护身刀剑的人。事实上,也只是三个半人而已。
“一会儿别硬拼,”托尔梅貌似轻松的把手里的长剑划了个剑花“记住骑兵最喜欢敌人和你硬碰,特别是没有战马的敌人。所以一会尽量避开他们的先锋。接下来,就看你们自己的运气了!”
听到托尔梅的话,伦格无奈的苦笑了起来。他估计自己的这次“中世纪之旅”可能已经到头,该是“付账”的时候了。
“骑士!”
隆隆马蹄声已经直贯双耳,托尔梅高举佩剑,发出一声听不清楚却无比高昂的吼叫。
然后——
他们就看到一队举着白底红十字旗的骑士向着他们冲了过来!
………………
一个身穿白色红十字罩衫的骑士轻轻拍打着手上的皮手套站在托尔梅的面前,他穿在里面锁子甲把白色罩衫撑得鼓胀鼓胀的,看上去倒显得比他实际的身材高大魁梧的多。
“我是安条克的罗里希德骑士,是安条克守护骑士圣罗里希德的孙子,”这个十字军傲慢的盯着托尔梅“不知道我是否有资格知道是谁阻挡了我们的队伍。”
“我是勒芒的安施泰特的托尔梅·芬里尼子爵。”托尔梅庄严的宣布着自己的身份,不过站在旁边的伦格却好像看到了他脸上闪动过的一丝讥讽的神态“请原谅我们刚才的失礼,不过为了保护后面那些朝圣者,作为一个虔诚的骑士我必须尽自己的神圣的义务。”
“你把我们当成强盗还是撒拉森人?”那个叫罗里希德的骑士按着剑柄向前逼近,在他四周,原本就对突然挡住自己去路的这几个人没有好感的十字军们催动战马围拢过来,他们的长矛立刻从四面八方指向中间。
“虽然是误会,但是如果你觉得这是侮辱,我愿意接受你的挑战。”
托尔梅毫不畏惧的向前迎去,他对着东方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转身握住刚刚收回的佩剑剑柄,目不转睛的看着对方已经举起准备甩到地上的皮手套。
在他身边,伦格再次苦笑着握紧了手里的弯刀,对于眼前这两个人那种与其说是意气之争,不如说是极端虚荣的表现,他感到实在无法理解。甚至这时候他都有些怀疑,自己究竟是在为了教义可以展开战争的中世纪,还是在19世纪牛仔横行的美国西部大荒原上。
“住手!”
一声虽然还带着稚气,却透着无比自信的呵斥从骑兵们的后面传来。随着战马交错,从让出的窄路上,一个有着一头微显发红金发的少年大步走进了扎成堆的骑兵群里。
他的年龄看上去和伦格差不多,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大大的脸盘上张着一双圆鼓鼓的眼睛和一个肉乎乎的鼻子,还没有长出茸毛的嘴角向两边撇着,露出了两颗很大的门牙。
他的个子不高,但是很魁梧,一件看上去就很名贵的镶嵌着银丝花边的黑色短袖罩衫把他的肩膀衬托的很宽,两条露在外面的微带棕褐色的胳膊上,一块块坟起的肌肉让他看上去显得更加壮实。打着绑腿的绿色薄羊绒短膝裤的腰带着挂着柄看上去很名贵的佩剑,银饰的剑柄握在他手里,若隐若现。
不过让伦格诧异的是他罩衫领口露出的一个小小的黄金十字架,在十字架的中央,一颗闪着幽暗光泽的黑珍珠显得十分抢眼。
比伦格更加惊诧的是旁边的阿赛琳,即使是在相互对峙的紧张局面下,伦格似乎还是听到了她因为眼馋咽下口水的声音。
“你们应该感到耻辱!”已经走到人群中间的少年对那个领头的骑士大声的呵斥着“那么多人,还是全副武装的骑兵,甚至还有骑士。对着这么四个……是三个人,还一群人包围起他们。难道你们不觉得脸红吗?”
“汉弗雷少爷……”
那个骑士试图解释,可却被少年立刻打断:“别找什么借口,如果你是个骑士,就接受这个人的挑战,和他公平的决斗。否则就快带着你的人走开!”
“我选择决斗!”
那个骑士愤怒的向着四周挥了挥手。立刻,骑兵们向四面退去,在当中留下了一大块空旷的空地。
“哈,就应该这样,这才是我们高贵的十字军骑士的作风!”
少年开心的大笑起来,他抬手用力揉着自己的鼻头,然后转身对始终沉默的托尔梅说:“我的骑士接受你的挑战,他认为你侮辱了他的名誉。”
“那就让上帝裁决我们之间的对错吧。”托尔梅开口说出了一句伦格曾经在后世电影里听到过无数次的台词。按照一贯戏码,当这句话说出之后,一场避免不了的战斗就要开始,而且往往是以一方死亡为最后的结局!
不过,看戏是一回事,当真的亲眼见到这种情景的时候,虽然已经经历过数次生死间的徘徊,伦格还是立刻感到手心里一片潮湿,心脏也砰砰的激烈跳动起来。和刚才大义凛然的面对众多骑兵比较起来,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好紧张。
“注意那个小子,”旁边的阿赛琳突然贴着伦格的肩膀低声说:“看来他是这些人的头,如果一会儿不妙,我们一起把那个小子制服……”说到这儿,她又立刻低声跟了一句“剑归你,那个金十字架归我!”
伦格啼笑皆非的看了看为了怕被听到紧贴在自己身侧的阿赛琳,从这个角度看下去,从她低矮的长裙开口可以看到一条深幽的乳沟和两个半露的圆球。这让伦格不由一阵心头发热,即使是在强敌环绕之下,能看到这种诱人的景物,还是让他觉得实在是幸运。
这个时候,空地上的两个人已经拔出长剑相互对峙,不过从伦格对托尔梅的了解以及场地中两个人自然流露出的气息,他已经大体意识到这场决斗的结果了。随着他们相互绕着对方踏步和不时稍微做出的佯攻试探动作,伦格已经知道,那个自称叫罗里希德的骑士,已经明显在气势输掉了这场决斗。
现在伦格担心的不是托尔梅的安危,而是胜利之后接着可能发生的事。这时候,他的眼睛不由向那个无疑帮了他们一把的少年看去,尽管这么做实在有点不厚道,可伦格觉得阿赛琳的建议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但是,这一看却让他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少年已经站到了他和阿赛琳中间,甚至他还好像左右动了动屁股,好把紧挨着他的阿赛琳挤得远点。
“我打赌,用我的保加利亚马打赌,罗里希德打不过这个人。”
少年很带劲的用手肘撞了撞伦格的腰:“怎么样,打赌吗?用什么赌都行,我赌罗里希德输。”
“可他是,他是你的同伴呀?”伦格诧异的看着这个贵族少年,他实在无法理解这个人怎么会那么兴高采烈的谈论自己同伴可能的失败,甚至居然还要下注。
“我不喜欢他。”少年脸上毫不掩饰的露出一丝厌恶“虽然他是我们的守护骑士圣罗里希德的后代,可他不是个真正的骑士,他……等等,他们打起来了!”
随着少年的话音刚起,空地上对峙两人的长剑已经猛然碰撞在一起,可是战斗却立刻结束了!
在第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依然在人们耳边回响的时候,站在罗里希德对面的托尔梅突然借着砍在对方横架长剑上的一记重击,身体借力腾空而起,剑尖顺势向对方怀里一带!
随着罗里希德发出惊恐无比的喊叫,托尔梅已经一个跟头翻过敌人头顶,随着手中长剑挽起的一个利落剑花,调在剑尖上的一大块白色罩袍碎片已经落到地上。
“我的上帝!”少年大声的喊了起来,他先是转头看看同样显得很意外的伦格,然后突然跑到吓得跪在地上的罗里希德骑士面前,低头仔细看着已经被从领口直接挑成两片的红十字罩袍,接着他再次大喊一声“我的上帝!”根本不顾旁边慌张的骑兵们的警告,转身向已经气定神闲看着他微笑的托尔梅跑了过去。
“你才是真正的骑士,我的上帝,我终于见到一个真正勇敢的骑士了!”
少年惊诧中透着说不出的崇拜的腔调,让伦格不由想起了那些后世盲目崇拜名人歌星的少男少女。
“这个病鬼想不到还真厉害。”阿赛琳喃喃的看着远处的托尔梅,对于刚才那完全违反骑士决斗惯例的一幕,她真的有些大出意料。
“的确是,太厉害了……”伦格在那个始终因为恐惧过度呆跪在地上不动的骑士和托尔梅之间看来看去。虽然他对托尔梅获得胜利把握十足,可是这样的结果还是让他和阿赛琳一样感到说不出的意外“他,原来始终藏着一手呀。”
“能告诉你的姓名吗?如果是刚到东方的,你可以到我的城堡里做事,我会给你很多封邑。”
少年不停的对托尔梅许诺着,甚至他还作势拔剑,大有立刻就册封托尔梅的架势。
已经收回佩剑的托尔梅始终微笑着看着眼前这个明显精力旺盛得有些过头的少年,直到他终于停止了不断的许愿,然后用圆鼓鼓的眼睛死盯着托尔梅的脸之后,托尔梅才向这个少年微笑着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应该就是博特纳姆的施蒂芬娜的儿子汉弗雷了,对吗?”
“你是谁?”
少年的脸上瞬间变得一片凝重,刚才的热情立刻消失,同时他好像不经意的向后退了两步,双脚分开,手握剑柄,一股戒备气息立刻横在两人之间。
同时,那些骑兵也迅速向中间聚拢过来,虽然他们没有更近一步的动作,可是不论是伦格还是阿赛琳都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失去了一个绝好的劫持人质的机会。
托尔梅却对四周发生的一切毫不在意,他依然微笑着看着那个被他叫做汉弗雷的少年贵族。
直到所有人都因为他的沉默感到不耐烦的时候,他才轻描淡写的说:“我是勒芒的安施泰特的托尔梅·芬里尼子爵,也就是你妈妈同母异父的哥哥的堂兄,你应该叫我一声叔叔。”
第三章 贵妇
“叔叔?”那个叫汉弗雷的少年贵族有些意外的看着托尔梅,他圆鼓鼓的眼睛时不时的眨动一下,接着摇了摇头“很抱歉,我不知道你的名号和爵位,我的家族里有很详细的世系家谱,请原谅我不记得有你这个人。”
尽管少年说的很婉转,可是所有人都立刻听出了他话的含义,四周的骑兵立刻逐渐围拢过来,他们似乎就要马上动手捉拿这个“胆敢骗到汉弗雷少爷头上”的骗子。
伦格立刻握紧了手里的短剑,他大步迈到托尔梅旁边,紧盯着那些身材魁梧,龇牙咧嘴,好像随时都能把他当下酒菜塞牙缝的骑兵们。
“吹牛的老无赖,”阿赛琳嘴里不屑的嘀咕着,可她还是手腕一抖,用那柄华丽的弯刀摆开了防御的姿势“来吧,海盗是不会后悔的。”
“我不认为有这样的必要,”托尔梅依然沉稳的站在原地,他甚至没有再去捧佩剑的握柄“我会证明我的身份,只要让我见到你的母亲。”
听到托尔梅这句话,名叫汉弗雷的少年贵族突然奇怪的笑了起来,他点了点头,向四周的骑兵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然后笑嘻嘻的说:“如果你这么有把握,我倒要相信你了。不过如果你是个骗子,那你也拖延不了多长时间,因为我的母亲,就在后面的队伍里。”
说完,他对着托尔梅招了招手,转身向着后面的队伍指了指。
在汉弗雷带领之下,托尔梅几个人向着后面大队骑兵中的一辆马车走去,在周围,几个骑兵严密的监视着他们。甚至有两个骑兵手里还紧握着已经上了利箭的轻弩。
“我们是不是现在想好怎么向那位夫人求饶呢?”阿赛琳并不很在意四周的紧张气氛,常年的海盗生活和生死一线的经历,已经让她对生命看得很淡薄了“也许那位夫人是个心软的主儿,说不定她会饶过我们,是不是?”
“博特纳姆的施蒂芬娜……”托尔梅好像琢磨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这位他自称有点亲戚瓜葛的贵族夫人“属于那种,让你绝对无法忘记的人。”
“这个比喻真是太广泛了,是不是你对所有曾经见过,或只是听过的女人都这么评论?”阿赛琳讥讽的哼了一声,这时候她真的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和突然泛滥的同情心了。
在马车的门前,几个身穿典型的东罗马风格服饰的侍女正在空地上忙活。她们把一个小踏凳放到高高的车门边,然后打开车门向着里面禀报了几句。
看到一个侍女的招手的手势。汉弗雷走向马车,然后探头向着车里说了些什么。
“呯!”的一声,车门突然被用力打开然后撞到车身上,就在马车还在不停摇晃的时候,一个身穿长袍的贵妇人已经从车里跳了出来,她是那么着急,甚至连车沿上的脚踏都没使用。
这是个十分壮实的女人,如果按照一般人的眼光看,她长的还算漂亮,和她儿子一样的健壮身材把她身上的高腰长裙挤得满满的,一头和汉弗雷近似的金发直接用一根珊瑚簪子高高的束在头顶,看上去很利落。
看到远远的站着的托尔梅,这位贵妇好像先是一楞,接着微微眯起双眼,然后一步步的慢慢向他走去。
“施蒂芬娜,你好吗?”
托尔梅的脸上露出一丝让伦格误认为是讨好的笑容,就在他觉得这和托尔梅的性格实在不符予以否定的时候,那位夫人已经走到他们面前,她微眯的双眼突然睁大。
然后————
一记狠狠的耳光毫不客气结结实实的,打在了的确是满脸讨好的托尔梅脸上。
一条白色的亚麻布浴巾搭在用粗石砌成内壁的浴池边,随着池里的水一荡一荡的,半躺在池里的伦格闭着眼睛享受着温泉热水在身上带起的阵阵舒适的感觉。
在离他只有半堵矮墙的另一边,阿赛琳同样躺在温泉池里半睡不睡的养着神。对他们来说,能享受洗温泉澡这种奢侈到极点的生活,真是比让他们吃上上等的小羊排更满意。
“伦格,你在那边吗?”阿赛琳有气无力的对墙另一边问着。
“在……”伦格含糊的回答,这个时候他只希望能好好的睡上一阵。
“那位夫人和托尔梅是什么关系,你说说。”阿赛琳好像突然来了精神似的站起身子,爬在墙头看着另一边池子里的伦格。
“你在乱看什么!”伦格尴尬的向池子里缩了缩。
“别那么没见识,小伦格。我可是个海盗,我见过的男人**比你见过的山羊还多。”阿赛琳不屑的盯着水里若隐若现的伦格的身体“更何况,你最多算是个大孩子,离男人还远着呢。”
说到这,她根本不顾伦格懊恼的表情,眼睛斜着看了看远处一堵矮墙后温泉池里的几个骑兵,然后低声说:“你说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很独特的关系,我从没见过托尔梅对一个人会有那种表情,更想象不到他被人打了一个耳光之后居然只是摸摸哪颗牙给打活动了。”说着,她兴奋的拍了拍墙头“我想他们可能以前不是有私仇就是有私情,或者是两样都有,总之……”
“你不觉得现在的自己就象个说长道短的长舌妇吗?”
伦格无奈的用手巾盖住了脸,他实在无法理解,怎么不论什么时代什么身份的女人都会对这种事情兴趣盎然,看着现在满脸兴奋,说个不停的阿赛琳,他实在无法把她和那个红海上的著名女海盗、凶狠的厄隆冈号船长联系起来。这个时候的她,真和那些在街头巷尾说长道短的长舌妇没什么区别。
“难道不是吗?这位施蒂芬娜夫人,看上去就是个大贵族,如果我们的托尔梅没有吹牛,那他们的关系肯定不是那么简单的,否则她就不是给他一耳光,就该是肯定给他一刀了。”
“上帝,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动不动就动刀吗?海盗就是海盗,怎么能理解贵族的想法。这位夫人,看上去人不错,至少她听说了那些朝圣者的遭遇之后,就立刻让人强行打开了克尔萧本的大门,接待那些朝圣者。而且就因为这个我们才能享受到这个镇子里的温泉,真想不到这个不起眼的镇子里居然有这么好的温泉……”
“的确,这位施蒂芬娜夫人,为人很豪爽,有点海盗的味道呢。”阿赛琳赞同的点着头。
可她突然“啊”的一声轻叫,因为她看到伦格好像中风似的突然从池子里站了起来!
“对了,这位夫人,她的名字叫什么来着?”伦格毫不在意自己全身**的面对着阿赛琳的窘像,他有些呆滞的看着阿赛琳,心里“噗通噗通”的跳着
“施蒂芬娜呀,博特纳姆的施蒂芬娜,这有什么了,难道你想告诉我,你也恰好认识这位夫人吗?”阿赛琳讥讽的瞪了一眼伦格,然后转过身靠在矮墙上,避开了自己看到的尴尬“东西”。
“博特纳姆的施蒂芬娜,她的儿子叫汉弗雷,对吧。”伦格苦笑起来,他开始担心自己的心脏如果再遭遇几次这样的事情,可能就会早早的衰竭了。
“是的,有什么奇怪的吗?”阿赛琳好奇的问,她觉得现在的伦格好奇怪。
“那你知道,你之所以遇到这些事是因为谁吗?譬如成了人家的俘虏,还差点成了人家后宫的女人,知道是因为谁吗?”
“当时是因为你们!”阿赛琳有些气恼的转过身靠在矮墙上“如果没有你们,如果你们抵抗的不那么激烈,如果你们的船不经过那片海域吸引了我,我现在正在厄隆冈上享受海风,或者正抢某个倒霉的家伙呢。”
“不是呀,”伦格有些无奈的放弃了对这个女海盗是非观念的分辨“我是说,是谁攻击了你的船,袭击还险些要了你的命?”
“是雷纳德!”阿赛琳想起那个突然袭击了自己,导致她逃跑的时候遇险落水差点送命的十字军战船的主人就愤懑不已“当时如果不是他突然出现,我早就把你们那条贩奴船抢光走人。如果顺手,说不定当时我就把你们这些奴隶一起带走,要知道白人奴隶在埃及和很多突厥王宫里是很值钱的!那个雷纳德,他其实比我好不到什么地方去。只不过我是什么人都抢,他是只抢撒拉森人。可他和我没区别,都是想夺取别人的财产而已。”
听到这个独特的评语,伦格苦笑着也转身背对阿赛琳靠在矮墙上,他默默的闻着从身后的阿赛琳身穿传过来的阵阵莫名的幽香,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小心的说:“那你可要当心点了,千万别对别人说出你的过去和对雷纳德的讨厌。因为这位博特纳姆的施蒂芬娜,就是雷纳德的妻子。那个汉弗雷,就是他唯一的儿子。”
………………
在一个打扫得十分干净的房间里,那位突然赏了托尔梅一个耳光的施蒂芬娜夫人坐在用瓷板做椅面的土筑墙椅上(这种墙椅是顺墙用泥土筑成,外面镶嵌一层烧制的陶瓷外壁,有些富有家庭还在陶瓷外壁上雕刻花纹,嵌上珐琅,在中世纪中东的东罗马和各个拉丁王国中很流行。)。
她的脸色并不好看,虽然刚刚泡过舒适的温泉,但是从她脸上看来,这根本没有让她的心情好多少。
在她对面,托尔梅正坐在一张杂木桌前闷头吃着刚刚做好的熏羊肉。看着他用手抓着碎肉吃的蛮香的样子,施蒂芬娜夫人突然轻轻叹了口气。
“奥托,你真的变了很多。”
“不要叫我奥托,我现在是勒芒的安施泰特的托尔梅·芬里尼子爵。”托尔梅有些执拗的打断了施蒂芬娜夫人的话“我也永远是托尔梅芬里尼子爵,除非……”
“你还是那么固执,难道那些家族传说对你就那么重要,重要到让你放弃了原本应有的地位,放弃了所有的亲人,只为了一个虚幻的梦想,或者说是某个疯狂祖先喝醉后的一时胡言乱语?”
“施蒂芬娜,我们不争论这个,”托尔梅放下羊肉,然后随手在胸前的衣服上擦掉手上的油腻“我重视所有的亲人,重视家族的荣誉,同样也重视祖先对上帝的敬畏和奇迹的存在。所以我宁可放弃一切,也要完成祖先的愿望。”
第四章 托尔梅的过去
“甚至不惜抛弃你的爱人和袭击一位高贵的神职人员?”施蒂芬娜突然愤怒的站起来,走到托尔梅面前“你的疯狂最终导致让别人痛苦,也让你的家族蒙羞。那段时间,地中海那边到处都在议论你的疯狂行为,甚至在东方的博特纳姆都可以听到你的坏名声。”施蒂芬娜愤怒的在桌子前转来转去,她的手时不时的张开又握起,这让托尔梅不由得向旁边挪了挪,因为按照他对这位夫人的了解,愤怒之下打上一巴掌固然难免,如果真惹怒了她,谁也不敢保证她会不会随手拔出护身的短刀给他一下。
不过尽管如此,托尔梅并不很担心,他用欣赏的眼神看着这位明显和其他贵妇截然不同的夫人,而且他不能不承认,对她的这种豪迈气概,是从内心里喜欢和敬佩的。
“施蒂芬娜,听我说。”托尔梅尽量平复着这位贵妇的怒火“我爱西迪,这你完全知道,而且我也知道你始终认为自己有保护这个最小妹妹的责任。当初你们的继父,我的叔叔为了家族利益决定让我迎娶西迪,可是我从来不认为这是因为家族利益才产生的婚姻,我对西迪的爱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这就如同我对上帝的敬仰同样是出于我自己的意愿一样。”
“可是你还是放弃了她!”施蒂芬娜愤愤的坐回椅子“你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弃妇,以致她离开我们所有人,把自己关进了修道院。”
“我必须做出选择,是我的家庭,爵位,封地,还是对上帝的虔诚!我必须在这两者之间做出选择。我选择了对上帝的信仰和敬畏,我认为这也是我唯一的选择。”
“是吗?所以你在潜入圣史蒂芬教堂胡乱翻了一阵之后,还袭击了一位阻止你的神父?”施蒂芬娜讥讽的摇头“他们都说你疯了,大喊大叫着说什么你发现自己是埃德萨真正合法的继承人,甚至说追溯起来,还是耶路撒冷王国的真正合法继承人,你相信自己的家族其实就是那个被谋杀的鲍德温一世私生子的后代,所以你就去翻了勒芒的圣史蒂芬教堂的出生受洗记录,希望从里面发现那个私生子曾经在教堂受洗的证据,以证明你的猜测。你还用当初那个私生子降生的地方,那个地方是叫安施泰特吧,你拿那个地方作为自己的领地,还放弃了家族的一切权力荣誉爵位,自封安施泰特子爵……奥托,你真的疯了,只为了一个几乎已经流传了一个世纪的传说,你放弃了一切,这值得吗?”
听着施蒂芬娜透着惋惜、愤慨的话,托尔梅站起来走向她。
他站到施蒂芬娜的面前,平静的点了点头:“施蒂芬娜,我说过,对上帝的虔诚和敬畏导致了我做出唯一正确的选择。如果任何人认为我只是贪图和幻想一个王国的权杖和王冠,那我也不会做任何的解释。我只希望你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信仰,为了得到上帝的怜悯,为了让上帝的意志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来。”
说到这里,托尔梅向后退了几步,微微躬身行礼:“我很感激你的招待,如果没有什么需要效劳的,请允许我就此告辞。”
“你好像并不希望和我们有什么太多的关系呀。”施蒂芬娜有些不满的看着明显要走人的托尔梅。
“请原谅我的无理,但是对你那位名声不太好的丈夫,为了我们大家好,我认为还是离他远点比较明智。”
“你到现在还不喜欢雷纳德。”施蒂芬娜幽幽的叹气“他虽然有时候脾气很暴躁,甚至有时候很野蛮,可是他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他看不惯那些和撒拉森人妥协的人,他认为那是一种背叛。说起对上帝的虔诚,他并不比你少。”
“的确,对他的‘虔诚’我已经深有领教了。”托尔梅心里暗暗嘀咕着,他对于当初在红海上差点被趁火打劫的雷纳德害死,是怎么也无法释怀的。
“奥托,也许你希望我叫你托尔梅,”施蒂芬娜没有放弃挽留的劝说“现在,正是我们和撒拉森人较量的前夕,虽然我不太明白,可我知道不论是基督世界还是撒拉森人都在等待这个时刻。也许你不喜欢雷纳德,可我希望你能帮帮汉弗雷,他还太年轻,可能比你的那个侍从还年轻。而且他很冲动,这点他太象他父亲。我希望你留下来,帮助他,指导他,让他了解真正的战斗和学习有用的知识。”
说到这里,施蒂芬娜夫人停顿了一下,她犹豫着抿了抿厚厚的嘴唇,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的说:“另外,如果你还对那个关于圣骨给鲍德温一世带来好运的传说有兴趣,那你也应该留下。”
“为什么?”
“因为……有人说过,鲍德温一世在临终前,曾经把圣骨埋藏的秘密留在了耶路撒冷。而我们恰好一路,都要去耶路撒冷。”
………………
混着朝圣者和骑士的队伍离开了柯尔萧本,在出镇的时候,看着被吊在路边木门马架上的一个男人,伦格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个人就是那个拒绝朝圣者们进镇避难的男人,当汉弗雷知道了他的冷酷无情之后,刚刚进入柯尔萧本,他就被人吊了起来。尽管在被鞭打时,他喊遍了上帝、耶稣以及无数使徒的名字,可是当折磨终于结束的时候,他还是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
“可惜我不能杀掉一个穷人十字军的后代。”汉弗雷愤懑的用马鞭指着被吊着的男人“否则我一定会亲手杀死这个该死的家伙。”
“穷人十字军是我们的先驱,”托尔梅回头看看已经走过的村子门柱“当初乌尔班二世教皇的讲演尽管让人无比振奋,但是首先相应的,不是贵族也不是骑士,而是一群一无所有却用虔诚和热情武装起来的穷人,尽管他们的东征很快就以失败告终,可是即使是教皇也感与他们的牺牲精神而许下“即使是最尊贵的国王也无权指挥和奴役这些最虔诚的信徒”的恩典。”
“可他们今天的行为简直就是最大的罪恶,如果来的是异教徒,那些朝圣者这个时候一定已经被彻底杀光了,如果发生那样的悲剧,也只是因为这些人袖手旁观。那些都是该死的罪犯,根本不能和他们的祖先比较!”
“不要随便判断某人是否该死。”托尔梅催动战马跟到汉弗雷身边“只有上帝才有这个权力做出这种判决。我们只是按照上帝意愿行事的奴仆。”
“这样的恶人就该下地狱!”勇敢却有些鲁莽的少年贵族显然对母亲的这个莫名其妙的亲戚不是很友善。在他眼里,这个从西方来的骑士虽然武艺高强,但是显然是属于那种也想到遥远的东方浑水摸鱼捞一把的人们中的一个。
“上帝的意志决定一切。”托尔梅看着这个还透着稚气和天真的少年,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上帝要求我们为他杀敌,那么我们必须毫不留情,如果上帝的意志是仁慈和宽容,那么我们必须收敛自己残暴的本性。如果你不能做到这点,那么你就会被撒旦的一面吸引。赎罪的路就离你更远了。”
“我是汉弗雷子爵!圣殿骑士团的雷纳德伯爵和博特纳姆的施蒂芬娜之子!”汉弗雷不悦的看着这个远道而来的穷亲戚“如果你认为你的学识可以对我教训,那请你先解释一下为什么我的母亲会打你的耳光。”
听到少年贵族终于忍耐不住发出的疑问,托尔梅不由呵呵的笑了起来。他一直在等待着这个疑问,而且他也想看看这位未来的博特纳姆伯爵究竟能忍耐到什么程度。
“我想你一定在胡思乱想当中过了一夜吧,”托尔梅好笑的轻轻抚摸着战马的鬃毛“事实上你母亲的这一耳光的确该打,她这是在为自己的妹妹,也就是你最小的阿姨西迪打的,我曾经是西迪的未婚夫,可是我离开了她。我想你应该知道她后来进了修道院,这的确是因为我的缘故。而你的母亲最爱你这个阿姨,所以,我受到这样的惩罚也是应该的。”
“你,你就是那个疯子奥托?”汉弗雷惊讶的看着托尔梅“他们说西迪阿姨的未婚夫奥托是个疯子,后来被送进了一座山里的修道院。”
“很明显不是这样。”托尔梅撇了撇嘴“我是因为有更重要的原因才离开的,是很神圣的事情。”
“你是为了朝圣吗?你想到圣地来获取救赎对不对?!”汉弗雷脸上立刻出现了兴奋和**“对于那些真心朝圣的人,我们永远是欢迎的。那样就可以壮大我们的力量,最终彻底的消灭撒拉森人,特别是那个邪恶的萨拉丁!”
说到这里,他立刻用骄傲的语气补充了一句:“我的父亲,高贵的雷纳德伯爵,曾经不止一次的和萨拉丁交战,他也是唯一一个敢于直接挑战那个异教徒的人,其他的骑士,哼,他们当中很多人根本不配披十字,更不配称为十字军。”
“是呀,你勇敢的父亲……”托尔梅在暗暗苦笑中回应着。
“是呀,你愚蠢的父亲……”这个,则是跟在后面的伦格在心底里的评语。
说起来,开始伦格实在没有把那位颇为强悍的贵妇人和某位传奇般的女士联系起来,可是当在温泉里终于洗涤掉一身的肮脏疲劳,头脑变得逐渐清醒之后,他才终于想起这个名字听上去越来越熟悉的女人究竟是谁。
她是博特纳姆的女伯爵,在富饶遥远的东方继承了祖荫拥有着一片很大的领地。她的性格直爽,乐善好施,特别是她那种不输男人交朋好友的豪迈气概令人折服。在她的领地里,会常年招开各种丰盛的宴会和盛大的比武。无数的骑士和平凡的朝圣者在经过她领地的时候,都得到过她的周济照拂。
她就是博特纳姆的女领主施蒂芬娜,一位比同时代的无数男人还豪爽侠义的传奇贵妇。
第五章 女伯爵的骑行
但是让这位夫人的名声被后世所知的真正原因,却不是她这些令人难忘的优秀之处。恰恰相反,她之所以会被后世津津乐道,是因为她有一个聚莽撞、贪婪、自私、残酷和目光短浅于一身的丈夫,她的这个丈夫也是导致十字军国家和撒拉森人之间,原本就剑拔弩张的紧张关系更加危险,以致最终爆发的元凶祸首。
他,就是现在正在耶路撒冷王国担任御前护国官的圣殿骑士团副团长,雷纳德伯爵。
如果说在现在这个时代有个人,不论敌人还是战友都会对他予以尊重,那这个人,无疑就是撒拉森人的领袖萨拉丁。
同样,如果要在这个时代里找一个不论敌我双方都无比厌恶的人,那这个人选肯定非圣殿骑士团副团长,博特纳姆的雷纳德莫属。
这个有着“毁约者”坏名声的拉丁贵族,一次次的破坏着早已今非昔比,无复昔日荣光的拉丁王国和正在日益强大起来的“撒拉森帝国”之间的脆弱和平。
他一次次的撕毁了经由自鲍德温三世和阿马里克一世时代与撒拉森人辛苦达成的合约,更肆无忌惮的破坏着鲍德温四世以抱病之身和萨拉丁奋力周旋换取的短暂和平。
如果历史依然延续着原有的轨迹发展,即使是对这个时代十分懵懂的伦格,也知道施蒂芬娜这个鲁莽的丈夫,很快就要做出一件把整个基督世界都牵扯进去的大蠢事了。
尽管伦格也知道,即使这个愚蠢的雷纳德不做这件蠢事,最终的决战也终会发生。但是,一想到这个人居然做出袭击去麦加朝圣的普通穆斯林朝圣者的愚蠢举动,伦格就对这个令人厌恶的家伙鄙视以极。再想到他在那次袭击中做出的另一件简直愚蠢到极点的事情,虽然还没见到雷纳德本人,可伦格还是不能不从心里对他发出一声鄙夷的“呸!”声。
但是,他现在却正在这个令人厌恶的“毁约者”妻子的扈从队伍里,而且还吃着她供给的实物,骑着她供给的马匹,甚至还穿着她供给的衣服。这让伦格觉得真是一种巨大的讽刺。
不过出于一种说不清楚的缘由,他对那个最终导致发生了战争的毁约者却有着浓厚的兴趣,这主要是因为在后世看到的某部西方电影的原因。经由那部电影的熏染,雷纳德的样子让伦格总是不由自主的联想起一个满头红毛,痴肥如猪的矮人族来。
就在伦格臆想着那个“毁约者”的时候,另一个人也在暗中惦记着那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那个雷纳德,我总有一天要宰了他。”阿赛琳骑在马上不住嘀咕着。她刚刚换上了一身伯爵夫人的女侍给她的骑裙,因为还不习惯那些繁琐的搭环和绳扣,所以她干脆直接用一根很宽的牛皮腰带扎起了宽松的裙子,不过这样一来,倒在无形中凸显出了她高挑的身材和丰腴的体型。
很多骑兵都有意无意的向阿赛琳的身边靠近,甚至有几个骑士还刻意让战马跳过一道沟壑或飞快的从她身边掠过,跑上几步之后再假装想起什么调头回来。
看着这些想尽办法要引起自己注意的男人们,阿赛琳把头昂的更高,有时候她会对某个骑士稍微倾斜身子,就好像要和他独自说话,可当那个满心激动的家伙靠近的时候,她又会催动战马一下跑出老远,只留下一道卷起的烟尘和烟尘中那个失望呆愣的倒霉蛋。
“男人真是世界上最蠢的东西。”阿赛琳哈哈大笑着,讥讽着那些被她挑逗得失魂落魄的骑士们,然后又对那几个脸上透着明显的嫉妒和愤懑的女侍大声说“别把他们当成什么高贵的存在,他们和那些发情的动物没区别,总是想拼命吸引女人,然后占她们的便宜。”
“可他们是骑士,你在戏弄骑士?!”一个看上去有些身份的女侍不满的呵斥着阿赛琳“骑士对女士的爱慕是高贵和神圣的,可你这种轻浮的挑逗让这种神圣别玷污了。特别是刚才,你,你居然向奥希波里兹骑士抛媚眼,你真该感到羞愧!”那个女侍越说越激动,到了后来她的眼睛里甚至已经含满泪水,这让阿赛琳立刻意识到,这个女侍明显十分爱慕那个刚才被自己戏耍了的年轻骑士。这让她觉得很高兴,或者说很虚荣。虽然,这个时候她已经想不起来,那个被自己扔到身后失魂落魄的骑士究竟长的什么模样了。
不过,她并不后悔自己开的这个不大的玩笑,她只是笑嘻嘻的对那些女侍厌恶嫉妒的表情回一个轻蔑的笑容,然后就轻驱战马向前奔去。
当她奔到伦格身边的时候,看着她黑色的长发被风吹起在空中飘扬的样子,伦格突然觉得,这时候的阿赛琳,心思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她骑在马上的样子,看上去更象是在驾驭一条正在辽阔的海洋上破浪前行的航船。
当宿营的号角按照多年来流传的传统发出一长两短的低鸣在谷地里响起的时候,整个队伍终于停下了脚步。
在朝圣者们因为疲惫随地坐下相互依偎着喘着粗气的时候,因为半路上携带了朝圣者而变得行动缓慢的骑兵们,并没有立刻下马,他们向四周井然有序的派出了数量不等的斥候,甚至有骑兵在巡视完毕下马之后,立刻动手砍伐起附近的树木,然后用砍下的粗壮树枝搭建起简易的拒马木蒺。
在混乱嘈杂的人群中,伯爵夫人带着她的几个随身侍女在人群中走动着,她不时停下来关注一下某个生病的朝圣者,或是派人多留心关照某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或者是命令身边的侍女把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果脯等东西发放给那些跟着她们,嘴里留着口水的小孩子们。
“这真是位仁慈的贵妇人。”一个朝圣者看着走过的施蒂芬娜感慨的大声喊着:“上帝保佑你,博特纳姆的施蒂芬娜!(中世纪时有把领地或家乡地名放在姓氏前一起称呼的习俗,比较标准的是“某某地的某某人”的称呼)”
“愿上帝保佑!”施蒂芬娜夫人微笑着向对方回祈,然后继续巡视着正在建立的宿营地。
走到一个角落的时候,施蒂芬娜夫人看到了正在忙着帮伦格支起一根压帐木桩的托尔梅。看着他奋力用一把木锤敲打桩头的样子,施蒂芬娜夫人微微摇头,对着身后的女侍们做了个手势。
一个女侍立刻把手里抱着的一罐清水倒进碗里,捧到托尔梅面前。
“奥托,你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夫人看着喝完之后用袖子随手抹掉嘴边水渍的托尔梅感叹的说“你以前是多么优雅啊,西迪就是被你那种与众不同的优雅吸引才爱上你的,可现在的你就象一个粗俗的侍从。”
“有时候一个粗俗的侍从也可以创造奇迹。”托尔梅毫不在意的继续用手里的木锤敲打着桩头“还记得那个彼得吗?不是圣徒彼得,是那个发现了圣矛的彼得(第一次十字军东征时,十字军被阿拉伯人包围在安条克城里坐以待毙,一个叫彼得的侍从声称自己得到神启挖掘出了沾有耶稣鲜血的圣矛,进而激发士气打败了阿拉伯人,可事后没过多久,人们怀疑他在撒谎,让他受火焰考验,彼得遂被火焰炙伤,不久死亡),他就是一个侍从。可他却创造了即使是公爵也无法实现的奇迹。”
“你是在用一个骗子侮辱自己,”施蒂芬娜夫人无奈的摇起了头“人人都知道那个所谓发现了圣矛的人是个骗子,而且他自己也为自己的欺骗付出了代价。奥托,你不能因为一些虚幻的理由就放弃自己高贵的出身和好名声。”
“可那个骗子却让主的军队在最危险的时刻获得了胜利。居然这样,那个人是不是骗子,又有什么关系。”
“奥托,你实在是……”施蒂芬娜夫人抬了抬手,可还是停了下来,转身向营地中间走去。走了几步之后,她有停下转身对托尔梅说“晚餐的时候我们要举行守戒弥撒,你过来吗?”
“当然,随时聆听上帝的声音是让我们步入天堂的捷径。”托尔梅微笑着点点头,然后用力一锤把木桩砸进了土里。
熊熊的篝火旁,身穿盛装的贵族、骑士们围拢在一个神甫跟前,即使是那些远道而来的穷苦朝圣者,也穿上了平时不舍得穿的好衣服恭敬的站在四周。
神甫大声的祈祷着,他那悠扬的声音在山谷里不住回荡着,似乎把人们的思绪带到了千年前的某个神圣的时刻。
守戒弥撒,是纪念圣母玛利亚为了照拂她怀孕的姐姐到异地的那次旅行,也是在那次旅行中,她第一次得到了关于自己未来儿子的神奇启示。
这样一来,玛利亚也成为了世间所有旅行者的守护神。多年来,无数旅者为了求乞平安,都要在路上宿营当晚举行这种古老的弥撒仪式。
对这种神奇的仪式,伦格是很陌生的。作为来自后世的丁超,他根本不可能在未来的千年之后了解这一仪式,因为过不了几百年,这个弥撒仪式就要被教会以异端名义取缔了。而作为现世东正教家庭出身的伦格,也不可能会了解和遵循这种西方公教信徒才遵守的习俗。(东正教认为玛利亚只是受了圣胎,可依然是凡人,所以不承认其圣母地位,至于圣经中关于永恒之圣是否是圣父“于子”的问题,则成了宗教教义方面导致东西方教会彻底分裂的关键因素。)
所以,他很好奇的看着那些似乎一个劲的向神甫靠拢的人群,随着神甫念出的经文,四周的教徒低声应祈的声音此起彼伏,。
“高贵者永远高贵,卑微者永远卑微。上帝保佑!”
“愿上帝保佑!”
随着一声悠长的应祈,弥撒终于结束了。
“上帝赐予我们欢乐,我们就必须以欢乐报恩!”一个高昂的声音在人群里呐喊起来,接着伦格就看到一个身穿长袍司仪官模样的人走到了人群中间。
“按照神圣的习俗,我们必须把最高贵的席位留给最高贵的人。所以,尊敬的施蒂芬娜夫人,请坐到这里来。”
那个司仪官对着站在前面的施蒂芬娜夫人鞠了个躬,然后引导着她走到了篝火前面一个用织成繁琐花纹的细亚麻披布搭着的座椅前。
第六章 挑衅?挑战!
随着夫人就坐,贵族和骑士们相聚坐到了代表着他们各自地位的座椅上,有的人则直接坐到了铺着地毯的草地上。
“上帝赐予我们食物、荣誉和勇气,让我们用这三件恩赐之物回报上帝!”伯爵夫人举着酒杯站了起来,她眼中的坚定感染着每个人,随着她举杯仰头,满满一杯红葡萄酒被她一饮而尽。
这个时候所有人甚至包括伦格,都似乎感受到了她那种虔诚与豪迈并存的磅礴气概,这让他觉得既激动又好奇,伦格实在不明白,这样一位侠义大气的女中豪杰,怎么会拥有那样一个几乎是人见人厌的恶心丈夫呢?
这让他不由想起一句后世听到过无数遍,可在这里想起来却感慨太深的话:我就奇怪了,这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呐……
就在伦格内心无比感叹的想坐下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四周的人,正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那些眼神里,有兴奋,好奇,期待,可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伦格奇怪的摇摇头,他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让那么多人关注的事,而且他也一直在避免做出太多让人关注的事,至少他知道在这个时代,不出风头是明哲保身的不二法门。
可是似乎有意和他作对,就在他向后退了两步,准备躲到人群后面坐下来的时候,他发现四周的人突然有意无意的向两边让开,这样一来他完全暴露在了空地上,而且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阿赛琳特有的带着希腊腔调的愤怒咒骂:“你这个混蛋!”
伦格有些愤怒的转过身,虽然他不是个大男子主义者,可他也实在无法忍受被一个女人当众无缘无故的辱骂。
可他立刻发现,阿赛琳的愤怒并不是针对自己的。
在已经就坐的阿赛琳身边,原本应该属于他位置的毯子上,正坐着一个全身肌肉可能会随时把衣服挣破的侍从。他肆无忌惮的看着旁边的阿赛琳,而且还时不时的对着刚刚转过身发呆的伦格挑衅的扬扬下巴。
阿赛琳的脸这个时候正黑黑的对着那个侍从,而且她的眼睛里已经开始冒火。这让伦格觉得她就好像已经耸起肩毛的野猫,随时都可能会挥舞起爪子扑向眼前这个可恶的大块头。
“现在可不是惹祸的好时候,”伦格一步迈到阿赛琳身边用力拉住她,然后在她耳边轻轻的说着“我们把地方让给他就是,别为这点小事惹祸。”
“你说什么?!”阿赛琳惊诧的看着一脸泰然的伦格“上帝,他侮辱了你,你居然就这么算了,你难道还算是个男人吗?!”
“侮辱?我没觉得呀。”伦格奇怪的嘀咕着,尽管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时间不短,可他还是始终保持着一种“好学”的态度,因为他发现以前因为爱好和工作涉猎到的那些少量的考古文献和历史资料,和这个时代发生的事情居然有很多的差异,甚至有些东西,即使是书上能看到的,也往往和书上看到的样子大相径庭。
所以他小声的问着:“他没对我说什么失礼的话,也没有什么过激的动作,只不过坐了我的位置,这里地方大着呢,何况我只是个小侍从,坐哪儿都可以,这无所谓侮辱吧。”
“上帝呀,你在想什么呀!”阿赛琳不可思议的看着伦格,如果不是对他的“勇敢”还算熟悉,她真的以为这个人是被眼前的大块头吓破胆子了“难道你不知道,他坐了你的位置,那就是对你的侮辱,是对你最大的挑衅。而且……他明明知道,按照惯例即使是侍从的席位,我旁边的这个位置也应该是你的,可他还坐了,那就是在公然向你发出挑战,他在为我向你挑战,你知道吗?!”
说到这里,阿赛琳的脸上已经是杀气腾腾,那样子让伦格不由想起那个站在厄隆冈号船首像头顶上的那个女海盗。
“你是说……他为了你,向我挑战?”伦格不确定的指了指一直斜着眼睛看自己的那个大块头,当他得到肯定答复的时候,他心里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傻瓜的眼神真有问题呀。
然后,当想一个在后世听到过的奇闻异事之后,他立刻意识到,眼前这个人的确是在向他挑战.
前世的时候,丁超曾经看到过一则在旅游新闻,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一个希腊人因为一个外国游客向他的未婚妻献殷勤,公然向那游客提出决斗。
那个游客只把他这个举动当成是一种很浪漫的,对女孩子讨好的行为就答应了。结果悲剧发生,那个希腊人用一颗子弹维护了自己的尊严。
而真正荒诞的是,当地法院对这一案件的判决居然是这个希腊人无罪释放,因为“这个人维护了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和附和了希腊传统上的决斗法则”。
想到这里,伦格不能不认真对待了,想想到了千年之后的时代,居然还有国家和人视决斗杀人为合法,何况是眼前这个中世纪的时代?
“听着,你必须接受他的挑战,不论是为了你的坐席还是为了我,你都必须打败他,否则你就是胆怯,就是可耻的逃跑者,以后也别想再在这个队伍里混下去了。”阿赛琳盯着伦格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你要让他知道,你才是老大,你才是那个席位的拥有者,你必须为了那个席位战斗!”
“为了块毯子战斗?!”
尽管知道眼前的形势,可伦格还真是有些无法理解的摇摇头,可转头看到四周的情景之后,他也知道,自己还真的要为一块不值半个铜埃居的破毯子拼命了。
“中世纪的人真是不可理喻。”伦格盯着对面那个始终斜楞着眼睛看着自己的大个子无奈的叹着气,他回头看了看似乎把这种生死决斗当成家常便饭的女海盗,看到她脸上那种兴致盎然甚至充满满足的表情,伦格不由暗暗在想她是不是盼着自己早点死。
再转头看看已经闻讯走过来的托尔梅和施蒂芬娜夫人,他有些失望的发现,这位虔诚的骑士对即将发生的决斗的兴趣一点不比女海盗少,甚至看上去还多那么一点点。
至于那位夫人和她那个似乎精力过于充沛的儿子,则象是在看一出戏剧似的对着两个当事人微微一点头,然后就坐在了已经为他们准备好的椅子里。
托尔梅走到有些不知所措的伦格身边,仔细看了看他,然后突然伸手抱住伦格的脸颊用力晃了晃:“小伦格,你要争气!”
“你说什么?!”伦格诧异的看着托尔梅,而且这个时候他发现有几个人正走到那个大块头面前小声嘀咕着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好像就是专门找我麻烦来的。”
“他是那个罗里希德的侍从。”
“罗里希德?不就是那个……”
“对,就是那个被我挑散了铠甲的笨蛋骑士,”托尔梅向后面的人群里歪了歪脑袋,伦格顺着他的示意看去,果然在人群里看到了那个被托尔梅的剑技吓得跪到地上的罗里希德。这个时候,他正满脸愤恨的盯着托尔梅的后背
“他的侍从是雷纳德的一个远亲,刚才就有人告诉我,他想为他主人罗里希德找回点面子,不过他还没资格向我挑战。而你恰好是我的侍从,和他地位相当。所以,”托尔梅无奈的抬了抬手“现在一切都只能靠你自己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伦格懊恼的看向已经坐好就等待着好戏上场的人们“他们好像都知道这事?”
“侍从为主人找回面子,是很正常的,难道你不为我的荣誉而战吗?”托尔梅奇怪的看了看伦格。
“这简直是我遇到过的最荒谬的事了。”伦格欲哭无泪的看了看托尔梅硬塞到他手里的一柄手斧“我能不能不打?”
“可以。”托尔梅干脆的点了点头“不过你要先当众承认你是个懦夫,然后你要重新背诵你成为侍从时候的誓言,并且当众承认违背了这些誓言。”
“我只是个侍从!”伦格不服气的嘀咕着,可他立刻想到了后世曾经听到过的关于骑士侍从的传说。
“侍从必须和主人一样参加战斗,难道你的家人没有告诉过你吗?”托尔梅又一把捧起伦格满是愤懑的脸用力摇晃着“主人的荣誉就是侍从的荣誉,同样,侍从的耻辱也是主人的耻辱,别让我失望小子。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既然他的主人是个蠢材,这个侍从也不会多高明。放心的去吧。”
“‘放心的去吧’?难道你就不能说句更好听点的?”伦格愤懑的瞪了一眼自己这个“主人”,这时候他真有些后悔为什么要答应成为他的侍从。
“好吧,孩子,”托尔梅一边看着对面已经跪在施蒂芬娜夫人面前,请求夫人允许自己向他人挑战的侍从,一边低声说:“你听好了,那个大个子他有足足160塔普里(塔普里:中世纪时期拜占庭地区的重量单位,1塔普里相当于0.92磅)重,你绝对不能和他正面交战,否则他会把你象捏一根木条似的捏断,记住孩子!别忘了我教给你的那些东西,别忘了你不是个骑士,你只要胜利就可以了。”说着,他用更低的声音在伦格耳边小声叮嘱着“…………”
听着托尔梅的教导,伦格的脸上时阴时晴,可他刚要张嘴再询问点什么,一个兴奋的声音已经打断了他的思绪。
“侍从伦格!”坐在施蒂芬娜夫人身边的汉弗雷大声的喊着,他和所有人一样一脸兴奋,好像即将开始的不是一场关乎生命的决斗,而是一幕好看的戏剧“罗里希德骑士的持标侍从杜莱普特认为你的坐席和……”说到这里,汉弗雷很好奇的看了看走到伦格身边的阿赛琳“你的女伴,都应该由他拥有,所以他要求你放弃这些权力,否则就要向你挑战,你是否敢于迎战?!”
“哦!”尽管早已经都知道理由,可四周还是响起了一片惊诧的呼声,那样子就好像所有人真的都很震惊,可在伦格听起来却觉得更象是在说:“终于要上演好戏了。”
“我能不迎战吗?”伦格瞪着对面那个脸上露出阵阵残酷笑容的大个子,在看看四周那群显然等着用一个人的血浆做下酒菜的人们,心里愤懑的念叨着“好吧!既然这样就来吧!”
第七章 奖赏与惩罚
“嗨!”
毫无征兆之下,伦格突然发出一声大吼。然后就在汉弗雷还没按习俗说出上帝公正的台词的时候,伦格已经突然一猫腰,双足用力猛的向那个叫杜莱普特的大块头冲去!
“啊!”杜莱普特发出一声呐喊,他满是横肉的脸上闪过一丝狞笑,手里硕大沉重的钉锤,迎着比自己矮上整整一头的伦格手里挥舞的手斧狠狠砸下!
他要在头一下碰撞中就打飞对手的武器!可是伦格手里的手斧却根本还被碰到就撒手飞了出去,而且是向他直接飞了过去!
手斧从伦格手里直飞而出,翻滚的斧刃夹带着死亡寒光砸向杜莱普特的额头。
可是让人不可思议的是,看着笨拙的大块头居然灵活的向旁边扭动肩膀,随着一串血珠飞溅,手斧在他右脸上划破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杜莱普特嘴里立刻发出一声夹杂着痛苦和愤怒的嘶吼,可是侧过的身子还没有转过来,伦格随手斧前冲的身体已经扑到了他的面前。
伦格的双膝猛然跪倒,在沙地上滑行的膝盖带起的大片尘土直向上扬,他手里突然出现的一柄短刀,随着手腕反握的刀锋抹过,杜莱普特大腿上立刻爆开了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汹涌的鲜血直接喷溅到他的脚面。杜莱普特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号,可是大块头沉重的身体刚刚砸到地上,半跪在地的伦格已经迅速回头,搬住他扬起的头颅,挥动匕首在他喉咙上狠狠的割出了一条深深的血沟!
立刻,杜莱普特庞大的身体象段大木桩似的,喷着鲜血一头栽到在地上!
喧嚣立刻响起,所有人都被这样的开头和结局惊呆了。
“天哪!”“太可怕了!”“卑鄙的行径!”“这是谋杀不是决斗!”
几乎所有站在罗里希德骑士旁边的贵族和骑士都发出了愤慨的怒吼,他们大声喊叫着,挥舞着拳头和手里的餐刀,有的人甚至还举起了骑士剑。
妇女们则一边尖叫着,一边转过头去,不敢去看扑在地上,扭曲的脖颈下一片血污的尸体。
“这人是个凶手!”罗里希德骑士大喊着向伦格冲来,如果不是有几个骑士立刻意识到这有损骑士尊严阻止了他,他手里已经出鞘的长剑肯定就要劈向眼前这个可恶的罗马人了“他违反了决斗的准则,使用卑鄙的方法谋杀了杜莱普特,”说着,他愤然转过身对着伯爵夫人用力鞠躬大声控诉着:“夫人,我请求您拘捕这个卑鄙的凶手,他用阴谋杀死了我的侍从,也是您的亲戚。他必须为杜莱普特的死付出代价!”
“对!”“必须惩罚凶手!”
罗里希德的话立刻得到了一群骑士的响应,他们怒视着站在空地上的伦格,同时也怒视着走过来的托尔梅。
“惩罚吗?!”
托尔梅的嘴里发出愤怒的吼叫,他站到伦格旁边,眼光在所有叫嚣者的脸上扫过。那种可以直刺心底的可怕眼神让那些人立刻安静了不少。
“你们想得到什么?是这孩子的命吗?那你们就拿去!”托尔梅一声大喊立刻让伦格当场傻了。
这时候,他脑子里唯一闪动的念头,就是真要找垫背的,非托尔梅莫属!
“杀死他,烧死他,把他吊在营地外面的枯树干上,然后用长矛戳他,随便你们怎么做都可以,只要你们开心就好,只要你们觉得报仇了就好,只要你们认为自己的名声得到了挽救就好。”
托尔梅毫不在意的把伦格向那群人推去,这让伦格有想立刻就回头给这个两面三刀的骑士一刀的冲动。
“可是,在你们做这些之前,你们最好先用手按着自己的剑想想,最好先对着代表着公正、良心的十字架忏悔,否则你们的灵魂就不再属于你们自己了,它们属于撒旦,属于魔鬼!可就不属于你们,不属于上帝了!”
“你在污蔑!”罗里希德习惯的握住剑柄,可他又立刻想起什么,不由向后退了两步“我,我们绝对不能容忍你的污蔑,你污蔑了这里所有的骑士。你必须道歉否则就是决斗!”
“我更希望看到你的剑,而不是你的伶牙俐齿。”托尔梅轻蔑的斜了一眼罗里希德,然后他转身对施蒂芬娜夫人和汉弗雷微微点头示意“夫人,请允许我为我的侍从辩护,他的一切行为都是由我授意的,在这里我绝对不会否认这一点。”
听到四周一阵惊呼,托尔梅微笑着转头看了看伦格:“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可以看到,他是个孩子。可他的虔诚在这里的很多人都可以作证,就在不久前,当误会夫人您的军队是异教徒的时候,他和我一起为了保护那些朝圣者并肩战斗。在沙漠里,我亲眼看到过他杀死异教徒的勇敢行为,甚至他自己本身的存在就可以说是上帝的一个恩赐,尽管这个恩赐我本人并不很说的清楚。但是我却知道他是主的一个虔诚仆人。这一点在座的很多人,甚至包括夫人您自己都会认可的吧。”
“说的对,这个孩子是个虔诚的基督徒!”一群闻讯围拢过来的朝圣者大声的喊着,他们在四周纷纷述说着托尔梅主仆的义举,有的人还用力划着十字以证明自己的话是多少诚实可信。
“他很勇敢,不可能是凶手!”“那样对待他不公平!”“夫人,开恩呀,对他开恩呀!”
“可是他用那么卑鄙的方法杀死了一个持标侍从,他的方法既卑劣又阴险,是典型的谋杀!”
“哼,真是好笑,”托尔梅对着罗里希德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蔑的鼻音“难道他们不是面对面吗?难道你的侍从是不先提出决斗的吗?难道他不是在接受了挑战之后才发起的进攻吗?你所谓的卑鄙是什么?是他使用了飞斧?还是他使用了匕首?难道你的侍从依仗比这个孩子高的多和更健壮的身材不是一种谋杀?他今年才16岁,他的身高还不到那个人的肩头,可他不是依然向这个孩子提出挑战了吗?难道这就不是谋杀?!”
“你这是无耻的狡辩……”罗里希德满脸通红的喊着,可他的话立刻被一只砸到脸上的手套打断了。
托尔梅身子站得直直的,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已经脸色发白的罗里希德:“我,是勒芒的安施泰特的托尔梅芬里尼子爵,当你说我的话是无耻狡辩的时候,你是在侮辱我,同时也是在侮辱我的家族和我家族的荣誉,因此我要求很你进行生死决斗!”
虽然在很多书里看到过,中世纪的人喜欢决斗,可是伦格实在无法理解和接受这种拿决斗当成生活的一部分的习惯。
为了信仰可以决斗,为了荣誉可以决斗,为了某个天知道是哪个乡村城堡的贵妇人的名声可以决斗,甚至为了一块破坐席也可以决斗。
而现在,托尔梅只是为了一句斗气的话居然提出了比维护荣誉更严肃甚至更危险的生死决斗!看着这一出出戏剧性的变化,他不得不再次开始怀疑起中世纪人的头脑是否灵通。或者,他们的头脑里装的都是一堆顽固不化的石头吧,伦格不无恶意的这么揣摩着……
“我不能接受这样要求!”施蒂芬娜夫人突然站了起来,她的脸颊因为激动透着绯红,有些肥厚的鼻翼在说话的时候不住煽动,看上去似乎就象一头随时可能爆发的母豹“你们都是我最忠实的骑士和朋友,而且你们都是上帝的战士,只有为上帝战斗才是你们的职责,也只有为上帝战斗你们才会得到荣誉!否则,只热衷决斗得来的,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虚荣!”
“骑士不畏惧决斗,”罗里希德毫无底气的声音让他自己都觉得羞愧,可是一旦想到托尔梅那近乎邪异的剑技,他终于还是向施蒂芬娜夫人鞠躬“不过作为您治下的臣子,我遵守您的命令。”
“让我们为杜莱普特的灵魂祈祷吧,他是为了主人和他自己的荣誉牺牲的,愿他的灵魂升上天堂,愿主赐予他荣誉。”夫人在胸前轻轻划了个十字,然后她转头看着依然站在空地上等着“倒霉”的伦格。
“过来,你这个坏小子。”
随着托尔梅暗中的一推,伦格有点踉跄的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施蒂芬娜夫人的面前。他做出的这些看上去有点傻的举动,让四周的人发出一阵笑声,不过这样一来,人们对他的敌意也无形中淡了不少。到了这时候,伦格奇怪的发现,夫人的脸上居然也透着一丝不该有的笑意。
“你这个做了坏事的小坏蛋,”施蒂芬娜夫人对面前的伦格低声说,她向旁边依然愤愤不平的罗里希德看了一眼,然后就从旁边侍女手里拿过了一条小小的丝绸手帕,她把手帕对着伦格晃了晃,然后把它递到了伦格面前“这是你的奖赏,是你维护自己主人荣誉的奖赏,也是你获胜的奖赏。”
“侍从跪下!”旁边一个骑士大声的呵斥着。
伦格看着那条在自己眼前不住晃悠的手帕,尽管知道一条来自贵妇人奖赏的手帕在这个时代代表的无限意义,可伦格还是清醒的知道,这和那种传说中贵妇和骑士之间暗通款曲的手帕赠于是不同的。不过他还是表现得无比恭顺的单膝跪下,双手接过了那条带着木埂花香气的手帕,在手帕展开的时候,他看到了巾角上绣着花式字体的一个小小的“S”。
“你的勇敢值得奖赏,不过你的行为不值得奖赏。”施蒂芬娜夫人低头看着跪在面前的伦格“一个真正的骑士应该正面迎击他的敌人而不是依靠诡计胜利,所以,你还要受到处罚。”
听到夫人这句话,伦格开始不安了,他提心吊胆的看着施蒂芬娜夫人,不知道她会用什么方法处罚自己。同时,他脑子里不住出现了那种传说中听起来就令人毛骨悚然的残酷刑法。
“你将不能因为胜利得到其他奖赏,而且还要你的主人把付你六个月的薪酬都捐献给教堂,为死去的杜莱普特做一次弥撒,让他的灵魂安息,让你的罪孽得到宽恕。你有异议吗,侍从?”
“完全遵命,伯爵夫人!”听到夫人的询问,不顾四周人发出的惋惜议论,伦格立刻毫不犹豫点头。和中世纪酷刑相比,来自后世对“罚款”这种事见怪不怪的伦格立刻选择了接受这个很“重”的处罚。
只不过,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四周的人会因为这样的处罚发出那么惋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