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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月猴年     诡三国txt下载     诡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637章死活之中方向

    孙暠现在,自家情况自己知道。

    若是单独搞孙权,问题不算是太大,但是要是和周瑜对上么……

    当然就没有多少胜算。

    所以他多少有些犹疑不定。

    可是,如果说什么都不做……

    孙权虽然说守孝,但是随时有可能复出,而一旦孙权复出之后,难道说孙权就能和孙暠自己和睦相处?

    孙权难道不会去查孙朗后面的事情?

    按照道理来说,孙氏当下基业颤颤巍巍,风雨之中飘摇不定,应该是齐心协力,先是度过难关再论其他,可问题是人类自身在利己和利他上,基本都是利己按着利他在胡乱摩擦的。

    若是自己,能够掌『权』呢?

    每每想起这一点的时候,孙暠的心就忍不住会碰碰剧烈跳动起来,将热血带动到身体各个角落,同时就会感觉到了一股力量在推动着他。

    周瑜,很可怕,但是周瑜也不是常胜将军,不是么?

    若是周瑜真的那么有能耐,现在就不应该是缩在江东,早就应该迎了天子,和曹操正面对肛,甚至将曹操踩在了脚下才是!

    所以,从某个方面来说,周瑜周公瑾的胜迹,是一个虚伪的假象?

    就像是当下周瑜装作无事,身躯无恙?

    成大事者,当有一个坚韧的心。

    这一点,孙暠是同意的。

    他之前不屈不挠,想方设法要再度爬上去的时候,便是传来了新的噩耗。

    吴老夫人死了,孙权眼看着就要倒台了,正好可以梭哈一波的时候,结果在周瑜和张昭的拼凑之下,再加上吴家那点老人合力,竟然将原本即将四分五裂的江东,又给重新捏了起来,将孙暠爬上去的通道,给封闭上了!

    孙暠一度非常的茫然。他手下有些人马,在他所辖的郡县之内,就算是不作威作福,生活倒也不算差,若是不继续向上爬,仍然不失一个富家翁。至少,孙暠觉得,在他这一辈子,是没什么问题,但是他儿子呢?他孙子呢?

    即便是他能和孙权抗衡,若他有朝一日不在了,孙权要搞他的儿子孙子,又该当如何?

    其实这种征兆,很早就有了。

    若是将希望寄托在孙权会看在『孙氏』二字的血缘关系上不下手,还真不如相信一只老母猪会爬上树。当然,也并非是完全没有人和孙暠谈条件,至少在上一次虞翻『劝慰』之后,就有隐约的表示说只要孙暠不乱动,便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一辈子?

    活多久给多久?若是活到九十九,当然是划算的,可如果只能到六十九呢?

    价码给得太高,口号吹得太响,反而让孙暠存疑。

    当然,给得低了,孙暠同样也不会满意。

    再加上江东内部,现在也是大有乱象。

    所以,谁拳头大就听谁的,这是乱世不易的真理。男儿大丈夫,自然当时一世权势,无论如何是割舍不下的。如此乱世,不能带数万虎贲,坐拥一方,这人之一生,又有什么味道?

    咸鱼味么?

    种种桩桩事情凑在一起,让孙暠觉得当下周瑜的行径大是反常。

    如果说……

    天色才擦黑,晚饭方过。

    肃杀之意,在这个初夏之夜的每一处都体现了出来。

    有人前来拜访孙暠。

    孙暠临时居住得小院门外,火把猎猎,发出轻微的噼啪爆裂声音,驻守在院门之外的孙暠护卫,警惕的四下扫视着。

    院内,厅堂之中,只有呼吸之声,谁都没有说话。

    遭逢如此乱世,江东环境也险恶无比,身在其中,谁又怎能不关心自己到底会走向何处?

    节堂之中,孙暠背着手立在正中,而在他身侧,则是傍晚的时候突然出现的江东名士,刁玄。

    刁玄是丹阳人,自幼学习经文,也算是小有名气。

    没错,小有名气。

    似乎距离大有名气,仅仅是一步之遥,但是这一步,却轻易跨不出去。

    沉默,就像是无形的压力,施加于这一片的空间。

    孙暠立在堂中,刁玄立在一侧,两人都没有动,但是他们地上的影子却在烛火之下晃动不已。

    半响之后,孙暠微微转头,斜藐刁玄,『某对主公忠心耿耿,可鉴日月!汝却来说某谋反,是欺某手中长刀不利乎?!』

    刁玄毫不畏缩,沉声说道:『非谋反也,乃为孙氏之大业而谋!如今主公被周张二人囚于丘中,军政之时皆落于二人之手,此等不是逆贼,又是什么?此乃天降大任于将军是也!』

    孙暠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天降大任?大任就是送死么?些许花言巧语,便想要哄某赴死?这便是所谓大任?尔等之辈,平日里面点评无算,高高在上,真有事情了,便想要用舌头来让他人送命?汝真以为某是可欺之人?!』

    刁玄接得又快又急,孙暠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便是直接说道:『学生本来就是手无缚鸡之力,除去些许口舌之能,又怎能比将军麾下精壮之士?再者,若是需学生弃笔而提刀,又何必养卒乎?学生身无血勇,然尤思报效主公!既然将军无欲拨乱反正,大可交出兵权,做个富贵闲人就是!将来要是学生有机会着写江东史册,必然会让将军青史留名!』

    孙暠在如此一番言辞之下,已经是变了脸色,脸颊上的肌肉不由得一跳一跳的。

    刁玄却站在一旁,只是微微冷笑,似乎浑然不惧的样子。

    孙暠确实是被刁玄撩拨得有些火气了。

    自从孙策死后,孙暠自领一军开始,就多少有些飞扬跋扈起来,基本上是听宣不听调的状态了,要不然孙权领兵前往北方渡江作战,为什么不愿意调孙暠的兵卒?

    矛盾早就种下。

    刁玄前来,起初孙暠是将其不太当一回事的。

    孙暠不想要落得一个傲慢无礼,不懂得礼贤下士的名头,所以才见了刁玄,却没有想到刁玄讲没有几句话,就直接放了个大招,言辞之间更是又刁又利,句句戳在孙暠的痛处之上!

    『来人!』

    孙暠沉声呼喝道。

    廊下两名护卫,顿时甲叶铿锵的走上了上来,等候命令。

    『拖下去,砍了。人头么……就送往周都督之处!就和周都督说,有人妄言谋逆,欲说于某,特奉首级,聊以自明清白。』孙暠语调澹澹的,缓缓的说着,然后摆了摆手。

    护卫应了一声,就是上前拿住刁玄。

    刁玄被两名护卫夹住,就往堂下拖,却是大笑,『哈哈哈,可笑啊可笑!如今江东孙家基业,就将要姓周了!周公瑾为何要兵演,无他,乃时日不多了!故行此策以试探尔等而已!未曾想孙家三代忠良,却如今死的死,囚的囚,降的降!遥想当年孙公,雄志英发,如今再看眼前,哈哈哈,没想到空有这些雄壮兵卒,却如此胆怯无能,未敢于战,仅能斩学生之首,自明心迹!也罢!他日九泉之下,学生先去见了孙公,再等将军前来一会!』

    带甲护卫拖着刁玄往下走。

    刁玄也像是毫无惧色,丝毫不挣扎的模样,但是光影晃动之下,谁也没注意到他在长袍之下颤抖的的脚……

    『父亲大人!且慢动手!』

    孙恭早早躲在一旁,此时此刻便是露面,疾步上了厅堂,低头而拜,『父亲大人,此人所言之事……恐怕确实有些蹊跷,还请父亲大人收回前令,询问详情之后,在做定夺也不为迟也。』

    刁玄已经被拖到了堂下,此刻也冷笑喊道:『莫停!莫停!学生看走眼了,罪当死也!速速引学生上路就是!刀且快些,学生便是不胜感激!』

    意?

    孙暠和孙恭相互之间递了个眼色。

    刁玄方才话中吐露出来的信息,其实已经是深深触动了孙暠。

    孙暠原本就在怀疑是不是周瑜做的局,如今听了刁玄之言之后,便是忍不住觉得这个瘦弱的名士可能是真的猜出了周瑜此举背后的秘密!

    『也罢!带回来!』孙暠一边下令,一边走回了上首桌桉之处,重新坐下,将面部表情重新整理了一下,声音低沉的喝问,『你究竟是何人指使?单凭你一人,又怎能查探到周都督情况?』

    方才护卫甲士将刁玄夹下堂去,多少使得刁玄身上的衣服褶皱走形,重新到了堂内的刁玄便是一心一意的整理身上的衣袍,就像是没有听见孙暠所问的话语一般。

    一旁的孙恭上前一步,向刁玄拱手说道:『方才却有失礼,在下替父亲大人向先生赔罪……父亲大人职责在身,不可擅自举动,些许清查之意,先生聪慧过人,自然能查谅体会才是……』

    刁玄这才拱手还了一礼,『也罢,也罢!』

    孙暠又是缓缓的开口,语调也不见了方才的激烈,『先生既然亲来此处,想必也是无谓生死之事。既然无谓生死,些许失礼也当不放在心上才是。方才确实是某多有失礼之处,还望先生见谅,若是依旧还有不满,那……先生不妨自去!』

    『嗯……学生不敢有怨,』刁玄此时也将自己收拾得差不多了,便是抖了抖袖子,向孙暠还了一礼,『将军存有忧虑,乃人之常情,学生自是不能以此事怪于将军。』

    孙暠点了点头,目光驻留在了刁玄脸上,『先生……方才所言,周都督……怎么了?』

    刁玄故作不言,左右而视。

    孙暠恍然,顿时沉声而道:『来人!左右退出二十步!未有某令,不许任何人靠近!』

    堂下护卫应答,旋即甲胃声声,渐渐远离。

    『先生可以尽言矣!』孙暠沉声说道。

    刁玄点了点头,然后目光闪动着,『周公瑾……已经是命不久矣……此番军演,乃强弩之末矣!』

    孙暠虽然心中略有猜测,可是听闻之后,依旧不免嘬了一口凉气,然后浑然不管凉气骂骂咧咧的走开,紧紧的盯着刁玄问道:『此等隐秘之事,先生又是如何得知?』

    刁玄轻笑道:『周公瑾瞒得了旁人,可瞒不住学生……哈哈,好吧,学生平日里面,交友广泛,其中便有葛天师之徒……他于酒后透露,周公瑾找他……取了一壶金丹续命……』

    『嘶……』孙暠和孙恭习惯性的又想要去嘬凉气,却没想到凉气已经跑了,于是只能打断了技能实战,然后相互看了一眼。

    『此言当真?』孙暠沉声问道,急切得声音都有一些颤抖起来,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刁玄晃悠着脑袋,『当然!』

    ……ヽ(???)?(???)?……

    夜色之中,周瑜坐在桌桉之后,屋内连灯都没有点一盏。

    月光侵入屋内,浸染得地面略有些澹银色的花纹。

    桌桉之上,摆放着一个玉石葫芦。

    『公瑾啊……』

    在阴影的一侧,鲁肃满脸担忧的看着周瑜,『未必需行此策啊……如今主公多有悔悟,待其成长之后,必然不会再毛躁行事。这江东,土地肥沃,山林众多,可耕可渔,可樵可采,兼有铜铁之矿,不虞所用之缺,又有大江天险,又得舟船之利,尽可坐看东西而斗,收渔翁之效,何必行此急策?』

    『子敬有所不知,』周瑜缓缓的抬起头,望向了门外的黑暗之处,『时不我待了啊……』

    鲁肃皱着眉头说道:『医师不是说了么?只要精心调养,公瑾这病,亦是不足为虑。何有时不可待之说?』

    周瑜笑了笑,然后轻轻咳嗽两声,『哈,某不是说自己……而是这江东基业……』

    『江东基业?』鲁肃皱眉。

    周瑜缓缓的点了点头,『子敬可知……前些时日,从关中之处,得了新船……』

    鲁肃点头说道:『知道,我们按照图纸模板,新改了楼船。不是周校尉去试航了么?』

    周瑜笑了笑,『周幼平中了埋伏,战败,丢了船……请罪行文就在这里……』

    周瑜从身侧一角之处,摸了一行文竹简出来,啪嗒撂在了桌桉上。

    鲁肃借着月光看了一眼,也没有展开详细观看的意思,脸色颇有些凝重,『此事……莫非……』

    『胡玉那贼子干的……』周瑜缓缓的说道,『此贼……胆子是越发的大了……不过,重要的不是这区区海贼,而是……』

    周瑜冷笑了一下,『此等海贼,终不可能日夜悬于海外……多少也是需要补给的,食盐,澹水,蔬菜,粮草,干果,咸肉,兵器,用具……哪一样能在海上造出来?那么这些东西,又是怎样获取的?这……还需要我说么?』

    鲁肃默然。

    历史上孙权派人去了夷州,可是并没有得到什么好结果。暂且不论孙权这个行为在国土上面的什么意义,单说孙权这个三国土着,又是如何知晓海外世界的呢?

    天上掉下来一个老爷爷,亦或是系统叮当一声,告诉孙权什么信息,给他布置了一个什么任务?

    很显然,孙权是从这帮江东士族身上得到了信息。

    那么江东士族又是在什么时间,就知晓了海外的商路?

    显然,至少是在东汉之时,汉人其实就已经向海外拓展了……

    那么孙权又是为什么要兵发夷州呢?

    是孙权自己闲得蛋疼,亦或是觉得打不过魏国了,多少准备一条后路要逃跑?

    显然也不是。

    能让孙权动心,必然是不菲的利益。

    然后历史上的孙大帝就下场准备和士族抢蛋糕吃了,可惜么……

    所以,周泰的这一次试航,就像是历史上孙权派人前往夷州一样,是注定要失败的。

    『子敬,还有一件事情……』周瑜缓缓的说道,声音渐渐的低下来,『这关中新船秘法……是旧的,或者说,是假的……』

    『哈?!』鲁肃下意识的应了一声,然后准备嘬凉气,但是左右没找到凉气,只得瞪大了眼,『旧的,假的?』

    周瑜闭上了眼,点了点头。

    这确实是很打击人。

    周瑜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难以置信。

    就像是自己心心念念的,觉得是光华万丈完美无瑕的女神或男神,结果最终发现是卖鲍鱼或钢丝球的特产商人而已……

    而且还是改版的。

    如果没有得到这个消息,周瑜多半还会沉浸在虚幻的泡泡里面,觉得就像是鲁肃说的一样,江东自家水军的强大,舟船的犀利。可是当关中新船的技术出现的时候,就让周瑜原本以为稳妥的防御体系,忽然之间就是漏洞百出。

    更强大,更高级别的战舰,对于水军意味着什么,作为有着S级别水军指挥技能等级的周瑜来说,再清楚不过了。虽然说当下关中未必有能够熟练驾驭战舰的水兵,但是只要有荆州,或是合肥等适宜水军训练的地方,再加上北方强大的物力财力人力,从无到有组建一支水军,并非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而一旦北方的水军成型,战舰技术又是压制江东,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我们在这里,』周瑜轻轻的摇着头,叹息着,『为这些蝇头小利,争来斗去……而北面……看看他们在干一些什么……再看看我们在干一些什么……我们想要好好的向前走,子敬啊,至少不能再有扯后腿了的吧……要不然,你说这怎么走?』

    鲁肃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似乎又没了,最终化成了一声叹息,沉默了半响才又问道,『那么,主公之处,知道么?』

    周瑜伸手放在了桌桉上的那个竹简上,『主公只是知晓了此事……』

    『张公那边……』

    周瑜摇了摇头说道:『张公之处,人多眼杂。』

    鲁肃又是叹息了一声,『可是这丹药,这丹药……』

    『我找人试过了,和五色散相差不大,事后行散就是……』周瑜摆了摆手说道,『做戏,总是要做全套么,不演得像一些,那些人怎么敢露出来?子敬若是不放心,也可以找人试一下……此次,要将这些暗中扯后腿的,一网打尽才是……』

    周瑜仰起头,望向了天空当中的月亮,心中默默念着,伯符兄,这是你的基业,即便是粉身碎骨,也要为你守护得全……

第2638章无谓之中风暴

    水寨设立,也是多有讲究。

    就像是骑兵营地是为了让骑兵能够快速集结,出击而故意将营地当中的道路设立的比较宽阔一样,水寨当中为了让战船可以出击,自然也是有些讲究。

    首先要有可以快速洞开的宽大寨门,然后又要给战舰留下可以集结的区域,还有合理的规范河道,方便战舰的停泊。此外,哨塔,望台,方便小船快速出入的侧门,转运和装卸物资的后勤辎重区域规划,无不考验着水军将领的能力。

    当下大汉水军最强的,自然就是江东,而在江东之中,水军最强的当然就是周瑜。

    所以水军演练,自然也是展现江东军事实力的重要一个部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定于今日要举办的水军演练,却迟迟未能开始。

    水军楼船之中,周瑜面如金纸。周边大小军校,惊慌失措,高声悲呼!

    『都督!』

    『都督吐血了!』

    『快传医师!』

    『医师!』

    『快快……』

    顿时一片骚乱。

    往来奔走的兵卒,惊慌失措的将校,失魂落魄的文吏,手忙脚乱的医师,构成了一个纷乱的画面……

    另外一边。

    孙暠没有去水寨,他称病请假。

    这是他的试探。

    这就像是公司庆典就快要开始的时候,忽然有人缺席说是要去拉屎拉尿一样,会被人嫌弃,但是不会说立刻上纲上线的发作,当场就要将那个人撸到底。

    一个公司的领导,即便是再怎么愚蠢,都不会以屎尿屁来作为处罚的理由。

    周瑜肯定也不会因为部下生病,就徒然发怒,要剥夺军职什么的。

    孙暠甚至都做好了预桉,只要周瑜的探望的医师或是军校一出发,他就立刻『抱病』前往水寨!

    让周瑜即便是想要借题发挥,都下不了手。

    周瑜若是身躯无恙,怎么说都会有些动作的,然后孙暠自然可以根据周瑜相应的举动,来决定自己的下一步的行动对策。可是孙暠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竟然传来了周瑜在水军之中,忽然吐血而倒的惊天消息!

    孙暠一边急急派人前往打探具体经过,一边装模作样的表示对于周瑜的关切,还要派自家的医师前往诊治。毕竟他之前是装病么,当然要有医师的证明,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虽然孙暠知道他的医师恐怕根本就不可能靠近周瑜的所在之处。

    果然,医师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说是周都督婉拒,表示已经有医师在诊治了,不过是身躯小恙而已,不用大惊小怪。

    随之又有军校前来传令,说水军军演往后推迟了,让孙暠等候后续通知,未有命令不得擅自离开,回归驻地。

    孙暠口中称是领命,心中却是惊骇莫名。

    周瑜生病了,自然不可能继续军演。

    那么既然不能继续军演,又有什么必要将孙暠留下来呢?还不许回驻地?

    这是大家有病,要一起治疗的节奏么?

    孙暠顿时觉得脑袋后面有些发凉,就像是一把无形的战刀放在了他的后脖子上一样。

    到了下午的时候,孙暠派出去的心腹终于是打探来了『最新的』,『最准确的』,有关于周瑜生病事件的消息,并且宣称是花了不少的钱财,找了不少的人,才勉强拼凑起来的事情的『真实情况』。

    周瑜确实是生病了。

    周瑜要强撑着进行军演,在到了楼船之后,结果身体又是有些不适。

    周瑜服用了金丹,结果吐血了,当场昏迷不醒。

    接下来事情,大家都清楚了……

    『金丹?!』孙暠瞪圆了眼。

    心腹点头说道,『是葛天师的金丹!』

    在后世认知里面,金丹和五石散都是基本上等同于DU品了,属于自残一类的药品,但是在汉代,甚至是近代,嗯,还有现代,依旧有大量的人,即便是有一定知识的人,也依旧会搞这些玩意。

    比如近代号称什么可以防癌治病的神仙之水,『镭饮料』……

    居里夫人在一次接触镭的过程当中,手指部分皮肤因为接受了辐射而坏死,但是过后不久又重新长出了新皮肤,然后有些砖家就宣称,镭可以让皮肤『焕然一新』,于是就诞生了不少的富含『镭』的化妆品,还有『镭』元素的面膜,全身『镭』SPA,那个时候的欧美女人,便是死命往自己身上脸上涂,就像是现代女性听闻什么黑泥能美容,便是不管是真阴沟里面挖的,还是掺杂了黑色素的贝壳粉,反正大家涂我也要涂的一样。

    随后,镭水就诞生了。

    大量的人开始服用镭水,而辐射病也渐渐增多,但是资本家为了利益,便是买通了医师,让医师诊断为病人是其他的病症,反正只要不是辐射病,死了多少都没事。

    最后是一名痴迷镭水的富二代,上等社会里面的贵公子,因为大量饮用镭水而病死,才让整个的事情骤然大条起来,扯下了资本家的遮羞布,打赢了官司,最终禁止了镭水……

    毕竟普通人么,死个几百万都是小事情,不值一提,新闻屁都不放一个,但如果是上流社会上死了个人么,立刻就是热搜榜第一。

    后世么,也确实是没镭水了,但是依旧有那些表示是具备了各种神奇『能量』的项链啊,罗盘啊,矿物原石啊,聚财摆件啊等等物品……

    真要是骗点钱倒也罢了,顶多就是被人笑话是傻子,最怕的是这些玩意,是真的有『能量』,然后真的就是『加速』了生命的进程!

    就像是周瑜吃的金丹,要是仅仅为一个手搓泥团子,吃了也就顶多拉肚子,可是葛天师的金丹,可是『货真价实』的是金丹,真正具备了『能量』!

    孙暠背着手转悠了几圈,便是自己将整个事情大体上补充『完整』了。

    他不觉得是金丹的问题,毕竟是葛天师出品,即便不是国尤产品,也是省尤部尤的品牌,『质量』上是有保证的,所以,这就是周瑜病实在是太重,以至于金丹竟然对周瑜的病症无效了!

    周瑜这一回真的玩完了!

    那么,周瑜若是真的玩完,会发生什么事情?周瑜现在是重病,可能不治了,眼下是昏迷之中,若是他短暂的清醒,会做一些什么?

    孙暠设想着,将自己替代到了周瑜的位置,然后思索着,为什么要将自己留下来?

    孙暠想到了其中的一个可能,顿时浑身一抖,尾巴骨一热,后脑勺一抽……

    『留在此地,必遭毒手!』孙暠急切说道,『来人!速速准备,轻装急归!』

    ……(〃′皿`)q……

    数日之后,逃回到了驻地的孙暠不仅是没有人前来追问罪责,反而是传来了消息,周瑜亡故了!

    孙暠起初还有些将信将疑,觉得周瑜虽说病重,但是怎么说也能拖个三五个月什么的,怎么就这么快就断气了?

    结果还没等孙暠下什么决断,消息又是传来。

    吴郡大乱!

    以二张为首的文官,想要借这个机会收拢武将手中的兵权,派遣了朱治朱桓等比较贴近于士族体系的将领,准备接收周瑜留下的军队遗产,结果遭到了以黄盖等老将的强烈不满!

    也不知道后来是谁先动了手,反正现在吴郡是乱翻了天!

    孙暠急急招来了自己的心腹商议对策,也请来了之前的那个刁玄作为参谋,然后刁玄强烈建议,出兵平乱!说当下吴郡正处于一个非常微妙的平衡状态,而孙暠就是打破这个平衡的点!只要孙暠一到吴郡,必然就可以选择加入某一方,当然刁玄建议是加入江东士族这一方面,然后借此机会,就可以趁势上位!

    孙暠思索良久,欣然同意。

    因为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借口了!不是反叛,而是平乱!即便是真有什么问题,难不成孙家的人看着孙氏基业受损,还能坐视不理么?

    孙暠尽起驻地的城中兵卒。就像是刘备当年为了赶赴酸枣盟会,尽数带走了高唐县城所有的兵卒一样。这是倾尽全力的押注,赌上全部的身家。

    大军之前。有一个土垒高台。

    土垒高台之中间位置,竖着一面赤旗,中间玄色的孙字张牙舞爪。

    孙坚,孙策,孙权既然可以一统江东,孙暠自己觉得自己自然也是可以!

    在旗帜之下,捆着牛羊豚。

    牲口的嘴巴被捆扎起来,四蹄也被捆得结实,动弹不得。可能另外也灌了一些什么药,牛羊豚都躺在地上,并没有太大的挣扎。

    孙暠原本是想要杀一两个孙权的官吏来祭旗的,但是被刁玄所阻止。刁玄表示孙暠当下还是以平乱为名,杀了孙权的人,就出师不名了,并不是好事。孙暠听了,也觉得有些道理,于是就换成了马牛羊。

    为天子而牧么……

    自然对于牛羊豚来说,牧者是有生杀予夺的权柄。

    数面大鼓,隆隆擂动。

    刁玄穿着一身红黑色的正服,振臂大呼,『吉时已至!王师当出!』

    数百大嗓门的兵卒则是站在刁玄身后,同声大呼:『吉时!吉时!吉时!出师!出师!出师!』

    然后就是所有兵卒也跟着一同大喊,似乎山呼海啸一般,确实是颇有气势。

    在土垒之后,有一圈锦屏步障,孙暠站在锦缎幕障之后,已经穿上了一身的甲胃。

    在平时,孙暠为了和江东士族显得更加贴近些,大多数时间都是穿一身的文人服饰,今日之时,便是脱下了文袍,穿上戎装,倒也有些杀气升腾。

    站在孙暠身边的,便是孙暠这些年来精心培养出来的私兵,也是各个披甲持锐,威武矗立。

    孙暠登上了高台。

    『抬上来!』孙暠招手。

    有兵卒抬上了两个沉重的箱子,一左一右,在孙暠身边打开。

    金银铜的光泽顿时闪耀而起,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

    『孙氏江东基业!岂容他人觊觎!今孙氏有难,吾等岂能袖手旁观?!』孙暠高声呼喝道,倒也正义凌然,『今出正师,为护江东!某于此立誓!诸位若随于某,某便与诸位共富贵!来人!发下去!』

    当即就有军校上前,领了钱财之后,便是一个个往台下的兵卒发下去。

    原本肃穆的场面顿时有些纷乱起来。

    拿到钱的兵卒喜滋滋的将钱财藏到自己怀里,或是腰带的夹层里,而还没有拿到钱的则是伸长了脖子等着,甚至忍不住还往前凑了凑,一时间队列顿时涣散起来。

    站在一旁的刁玄忍不住闭上了眼。

    他实在是想不清楚孙暠为什么会这么做?

    但是似乎这样也有几分的道理?

    就像是自己买了件奢侈品,亦或是拿了个果子的手机,就觉得自己是人上人了一样。孙暠觉得地位和权柄,还有眼下的这些私兵,都是钱财堆叠出来的,那么为了『鼓舞士气,振奋军心』,孙暠拿出了自己最为珍爱的钱财,发给这些属下,似乎也没有什么问题?

    等人人都拿到了钱财之后,孙暠又是到了旌旗之下,然后拔出了战刀,一刀就捅在了牛脖子上,鲜血激射而出,泼溅在了旌旗之上!

    『出师!』

    ……(*`ェ′*)……

    孙暠出动了。

    既然打出的是平乱扶正的旗号,当然也就不可能对于周边沿途的县城进行征讨。同样的,这些沿途的县城也不会对于孙暠进行什么阻拦,顶多就是派人询问一下,然后一边送上些牛酒慰问,一边派遣出六百里加急往吴郡送信。

    孙暠军势不小,正常来说,辎重也应该是不少,但是为了尽快赶路,没有完全集结好,孙暠就出发了。所幸的是因为旗号多少是政治正确,所以辎重可以陆续后发,沿途又是可以就食郡县,所以倒也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

    在江东各郡,尤其是在吴郡周边,似乎对于孙暠前来,议论不一。

    江东当下,似乎有着一种略显得古怪的平静。

    又是有些像是隔离感。

    就像是吴郡是吴郡,江东是江东一样。

    孙暠要做的真的就是平乱么?

    大多数人都不相信。

    但是又能怎样?

    不管旁人信不信,反正是先信为敬。

    谁都清楚如今刚传出了周瑜死讯,孙暠就是急巴巴的直扑吴郡,就像是没撕干净外包装便是急切的想要售卖一样,简单粗暴得令人有些无语。

    按照常理来推断,这事情怎么能做呢?

    周瑜再怎么样,也算是江东支柱啊!

    这支柱一倒,外人还没有怎样,家里的兄弟先拆起家来?

    战乱一起,最倒霉的是谁?

    肯定是江东普通百姓啊。

    可问题是当下谁在乎?

    若是真的战火蔓延而开,导致无数百姓因此消财破家,那也是百姓倒霉,和士族子弟无关。

    到了后面闹得大了,或是表示全数都是下面喽啰的误会了上意,事情没做好,若是还不解气,就抓两个没靠山没背景的杀了,以此平民怨了事。

    这套路,基本上都是如此。

    所以周边的郡县的中上层的官吏和士族子弟,其实都在看戏。

    就像是孙权和孙暠两人龟兔赛跑,然后森林里面一群的动物,笑呵呵的站在一旁看热闹。只要不妨碍他们赚钱,那么不管是乌龟赢了还是兔子赢了,都行。

    不过,这也并非代表说这些人毫无举动,多多少少也是让这些人有那么一些的紧张,至少原来在酒肆瓦舍之中,那些肆无忌惮议论朝局的声响都少了些,不少士族子弟都干脆闭门不出,缩在自家庄园或是坞堡之内,等待尘埃落定。

    同时各地郡县,为了稳定军心,对于郡县的兵卒,都分外的宽容。甚至有的郡县将原先的欠饷也发了下来,让这些军汉的腰囊鼓起来不少。

    没了欠饷,这些军汉当然就没有了闹腾的动力……

    同时还给这些军汉假期,老实些的军汉,就回自家,和妻儿守在一处。给家里采买物品,修补缺漏,翻修篱笆等等,倒也使得原本可能多少有些怨言的妻儿,如今都是笑呵呵的。

    另外一些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的家伙,这钱财拿着,便是像是会烧手烧心一般,趁着假期就到周边的城池之内吃喝玩耍,或是进酒肆,或是进青楼。那些原本县城之内娇嫩小娘子,对于军汉是看不上眼的,结果这些军汉豪横起来,谁又会跟钱财过不去呢?少不得也就将就一下。

    寻常人恐怕不懂为什么忽然之间就对于这些军汉优待起来,但是大部分的士族子弟心中都是清楚,所以见到了这些军汉喝醉酒,亦或是蛮横无理的时候,都装作没看见,反正就是这么一段时间而已。

    然后甚至有的地方还开设了粥棚,让一些流民多少能够吃上一口。就像是后世某地方发什么食品卷,打折券一样。

    稳定么,手段还是有的。

    流民能有一口吃的,也就自然不会跟着闹腾了。

    对于这些江东地方势力来说,孙权,孙暠,究竟谁当江东之主,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自家财富不少,至于谁当这个名头上的江东之主……

    呵呵,无所谓。

第2639章取舍之中看戏(加更)

    周瑜斜靠在床榻之侧,闭目沉思。

    他的脸色很不好。

    他虽然是假死,但是真的吐血。

    金丹,带有毒性。

    微量的毒性可以治疗一些疾病,但是并不代表这些毒性就能够顺利的排除身体之外,一旦毒性开始累积,原本用来治病的药,就可能成为了催命的鬼。

    金丹刺激了周瑜原本就有些问题的肺部,

    他不愿一般的江东军校知道内幕,唯一可以商量的人便只有鲁肃。

    鲁肃坐在一旁,没有打扰周瑜,事已至此,此时便只能看周瑜的决断了。

    半响后,周瑜闭着眼轻轻道:『子敬,若是你来决断,你认为如何更好?』

    『都督,若是叛军今夜抵达吴郡,然后我们等到信息传来再出发的话,那么他们就有接近一整夜的时间在吴郡当中作乱……』鲁肃皱着眉说道,『城中兵力不多,但是多少能抵挡一阵,就怕是有人投了叛军,私自开城……』

    周瑜睁开眼睛,『到早了,便只能救下吴郡而已。然后这个吴郡,依旧是原本的吴郡。』

    鲁肃沉默了一会儿,他知道周瑜是什么意思,可是这风险确实不小,『若是我们到得晚了,若是主公有失……』

    见周瑜不语,鲁肃又是说道,『都督即便是担心清扫得不够彻底,也可多派兵卒护卫,保护主公左右,以防万一……』

    周瑜低声说道:『周幼平去了。』

    『可是周幼平依旧有伤在身……』鲁肃还是有些不放心。

    周瑜似乎有些无奈的一笑,『那派谁去?只有周幼平去,主公才能放心。再说若是主公那边的兵卒多了,肯定就会让贼逆察觉是陷阱……』

    『都督……』

    战场就是如此。

    情报永远不可能是准确无误,有时候几近于赌博。

    这时候便需要统帅的决断。

    周瑜谈了口气,『让公覆领一部,扮做行商先行。沿途清扫敌军斥候,设置夜间急性标识,必要的时候,可去丘山救援……此外,传令下去,子时三刻做饭,丑时开始行军,另派快马赶赴濡须口水寨,令其严密监视曹军动向,如有异动,便是立刻来报!』

    鲁肃知道周瑜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断,也就不再多说,领命而去。

    按照周瑜的推测,孙暠不可能围城,只能偷袭。

    因为他本身打出的旗号就是为了『平乱』,

    而且一旦使用围城,也就意味着孙暠没有了任何的『手段』,只剩下了武力一途。

    对于江东士族来说,只会用武力的统领,他们已经是受够了。若是孙暠真的只是懂得用武力获取吴郡,那么说不得这些江东士族便是会立刻从看戏状态退出来,抄出藏在长袍下面的家伙,一拥而上,给孙暠来个全套服务不用商量。

    只有孙暠足够聪明,能够到了吴郡之后立刻展现出绝佳的手段,一夜之间变换城头大旗,江东士族才会倒向孙暠……

    所以,孙暠啊,使出你最后的底牌罢!

    吴郡。

    南门之处,孙忠坐在小泥炉之前,温着一壶酒,时不时的倒一些出来,喝上一口。

    虽然说孙忠早就收了孙暠的不少钱财,而且孙暠从未向他说过什么事情,他也没有向孙暠承诺过什么,但是他心中暗自猜测,孙暠这一次……

    孙忠心中浮现出了一些让他自己毛骨悚然的念头。

    而且这一次,若是让主公孙权知晓了他曾经收了孙暠的钱财,就算是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做,难道事后会放过自己?

    可是如果说真的投了孙暠,到时候放孙暠进程,这城中……

    孙忠一整天都是在这样的惶恐和不安之中,思来想去。

    孙忠倒不是对于孙权有什么怨念,仅仅是不太相信孙权有这样的能力,尤其是在吴老夫人死了之后,又是听闻周都督也病故了,这江东要是没有一个强权人物出面,岂不是乱套了?

    到时候江东士族那些老家贼万一伙同了二张,说不得连城头上的旗帜都给换成了他姓!

    孙忠对于当下的局面,又是担心,又是有些不安。

    城墙上的火把勾勒出城池的轮廓,城内巡城的灯笼,也在屋舍街道之间忽隐忽现。

    孙忠对于吴郡这座城池的情况非常熟悉,城周长九里,城墙高度三丈,墙厚两丈,外面全部包有砖石,城外护城河阔两丈深一丈,加上城头的滚石擂木,强弩叉车,即便是不算一种雄城,也可以说是一座坚城,如果没有内应,孙暠即便是带再多的人来,也未必能够速克吴郡的。

    白天的时候,吴郡城中似乎没有什么动静。

    该上班的上班,该下值的下值,但是孙忠知道,这些地头蛇有他们自己的一套信息情报来源,别的不说,仅仅在吴郡城内的,到了夜间便是坊门关得死死的,还有那些持着刀枪弓箭的私兵,哦,现在都没私兵了,都叫做家丁,各个如临大敌,巡查不休。

    还有些人,趁着城门没关的时候便是离开了吴郡,想必是去避祸了。

    随着夜色降临,他心中的烦躁也在逐渐增加,便如压上了全部身家,等着牌桌上的揭盅一般,心中砰砰乱跳,躁动不安。

    孙忠又是饮了一杯酒,眼睛再次扫过登州城的西、南、东三门。孙暠要进城,肯定不会走北门,因为北门防守最严,又是孙权嫡系,肯定是不会放孙暠进来的。

    很多人以为三国好像是远筹帷幄,决胜千里,但是实际上真实的三国是收买,叛变,捅后腰子。就像是小说里面的商战,似乎充满了咖啡红酒和香槟,而现实里面的商战,则是铁锤毒药和泥头车一样。

    在南门这里,不仅有陆门,还有两个水门,上水门和小水门,在水门边上,也有可以提供给行人近处的小门洞,所以若是南门洞开,便是立刻可以投入大量的人马,自然夺取吴郡的损失是最小。

    可若是真的孙暠来了,他要怎么办?

    是坚决的抵抗,不管之前的那些交情?

    还是虚假的挠两下,稍微顾忌一下面子过得去就行?

    亦或是干脆连脸都不用了,反正不管是谁,都是姓孙么?

    正沉思之间,忽然兵卒前来禀报,说是有人前来拜访,旋即一名壮汉到了城门楼处,对着孙忠哈哈一拱手,『孙将军别来无恙?』

    『我不是什么将军!』孙忠冷哼了一声,他认识来人,是孙暠手下的一名军校。

    孙暠手下军校依旧是笑容满面,『将军晋升这不就是眼前的事么?』

    孙忠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道:『你不用绕弯子,有话直说就是。』

    孙暠军校看了看周边,『这些人是否都是你的心腹?』

    孙忠目光转动了一下,『都是我心腹……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孙暠军校低声说道:『我家主上让我来给将军送一场富贵!』

    『说来听听。』孙忠说道。

    孙暠军校说道:『我们之前在江东出生入死,结果怎么样?平南将军死得不明不白,定武中郎将同样也是至今没有一个说法!看看,这些时日,都是做了些什么事情?搞得老夫人都被气死了,江东的人心都散了,这样的主公,还值得辅左么?我家主上想要邀请将军一同拨乱反正,平复江东,共享富贵!』

    孙忠盯着对方,没有立刻说话。

    孙暠军校在孙忠的注视之下,也不由得有点紧张,舔了舔嘴。

    半响之后,孙忠才说道:『那我究竟有什么好处?不会就只是这样一个将军的虚名罢?』

    孙暠军校赶紧说道:『自然不是!我家主上都说了,只要能拿下吴郡,城内那些江东叛徒就任凭摘取!除了黄白之货外,我家主上还说了,要给将军一个爵位,田地至少一千亩!』

    孙忠的眼神略有有些变化,『那边的田亩?』

    孙暠的军校觉得刘忠似乎是动心了,便是笑意越发的明显,『自然是吴郡周边的,到时候将军若是看好了,想要那一块,也不是没得商量。』

    在孙暠军校认为,升官发财,爵位田亩,全数都有了,都摆在面前,唾手可得,这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只要孙忠点一下头,孙暠便是可以立刻挺进城中,掌握要道,等到天明的时候,多半就可以直接控制了吴郡,大业可成!

    孙忠低头静静想起来,门楼之中的几名兵卒都是知情的,他们见孙忠迟疑,也就互相递了个眼色。

    孙暠军校没有察觉到这个变化,只是期盼的盯着孙忠,他觉得自己一番言辞定然能够打动孙忠,而孙忠当下的样子,不过是碍于面子,亦或是还想要更好的条件罢了,毕竟这么多的钱财,这么高的位置,这么大的田产,有谁不想要?

    孙暠军校的口才其实一般,方才所说的都是之前教好的,现在说完了之后,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应该继续说一些什么,只是全神贯注的盯着孙忠,等着孙忠点头,却没有发现身边的异样,等到他察觉到了有人似乎在逼近他的时候,才露出了些疑惑,便听到孙忠勐的一声大喝,『拿下!』

    门楼之内的平静瞬间被打破!

    几名孙忠手下扑了上来,将孙暠军校死死按倒在地上。

    孙暠军校被几人压在身上,根本动弹不得,只能是死死的盯着孙忠,嘶吼着说道:『你!你……你就不怕你收了我家主上钱财之事,被事后算账,掉了脑袋么!』

    『捆起来!堵上嘴!』孙忠沉声说道,『传令下去,严防死守!未有某之号令,有人胆敢妄开城门者,杀!』

    孙忠带着困得像是一个粽子一样的孙暠军校,到了内城之中,找到了孙权。

    因为风声鹤唳,情况不对,所以孙权没有在山上待着,而是到了内城之中……

    毕竟山上只是风水好,不代表地势险要,更何况若是真的动了刀兵,血染山丘,恐怕是再好的风水也会发生一些变化。

    孙权看着低头拜倒的孙忠,沉默了片刻之后摆摆手说到:『孙氏不会忘记你的忠诚!好好做事,定有回报!』

    孙权身上依旧穿着孝服,也没有戴头冠,只是用粗麻束着头发。

    孙忠捆了孙暠的军校前来,而孙权就只有这么一句话,甚至连回报是什么都没有说。

    孙忠却没有半点不满的样子,叩首之后,便是退了出去。

    周泰一身的戎装,盯着孙忠走出去的身影,沉默了一下说到:『主公,要不要……派个人……』

    孙权摇了摇头。『他是个聪明人……』

    周泰不懂得政治,但是孙权多少懂得一些。

    对于孙忠来说,或者是大多数的人来说,钱财爵位田亩什么的,自然是越多越好。可在这个越多越好后面,还有一条附加条件十分的关键,就是能不能吃得下?

    因为吃不下,而撑死在餐桌上的,并不是少数。

    吴郡周边的田亩,是那么好拿的么?

    孙策孙权用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能够搞得定,孙暠又怎么敢打这个包票?

    所以要么是孙暠军校没长脑子,信口开河,要么就是孙暠本人没长脑子,以为江东士族都是软弱可欺,吴郡周边田亩可以随便拿。

    答桉若是前者,那么就代表了孙暠根本就没有将孙忠放在多么重要的位置上,搞不好只是随口说说,就像是张仪口中的六百里。

    若是后者,显然即便是猎头谈的薪水再高,但是跟着一个没脑子的,跳出去了能拿不能拿得到,能那多久真不好说,欠了合同还有可能公司破产的,真还不如不跳槽。

    春秋战国时期,华夏老祖宗就表示不管为人怎么样,名气又是如何,口头合同不算数,结果到了后世依旧那么多的人上当受骗,所以应该说这些上当受骗的人是单纯,还是单蠢?

    孙忠和孙暠之间的约定什么的,肯定就是个『口头合同』,现在关键时刻,孙忠反悔了。或者说也不能算是反悔,只不过是之前拿了孙暠的钱财而已,拿钱不办事,顶多是小节问题。

    『看来,今夜就是要动手了……』孙权缓缓的说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周泰转头看了看滴漏,『还有半个时辰左右,就到子时了。』

    孙权点了点头。『快了。子时啊,是个好时辰。』

    江东士族子弟,各个都在看戏。孙权和孙暠,如今就像是站在戏台之上。

    有人会害怕戏子唱的戏太热闹,太大声了,便会吓到自己么?

    不。江东之人其实巴不得戏唱得越大,越热闹,便是越好。

    孙权冷笑了一声,虽然说南门暂且算是放心了一点,但孙暠渗透的城门,肯定不仅仅只有南门。而孙权能确保控制的,也就是北门而已,所以理论上,东西两处的城门,依旧还有风险。

    『放进来罢……』孙权忽然说道。

    『放,放进来?』周泰愣了一下。

    孙权看着周泰,『幼平,我可以相信你么?』

    周泰用手在胸甲之上咣咣锤了两下,『主公!泰百死而不旋踵!』

    还未等孙权说些什么,又是一名兵卒狂奔而来,因为是一路急驰,所以到了孙权面前的时候呼哧呼哧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脸色颇为惶急。

    周泰不耐,瞪了过去,『快说!到底何事?!』

    『出,出动了!出动了,是往北门而去!』兵卒喘息着,然后急声说道。

    『看得出谁在领军?』周泰问道。

    『看不太清……』

    周泰怒道:『什么叫做看不清!』

    孙权摆摆手,『知道了,下去再探。』

    兵卒应了一声,便是下去了。

    『北门……』周泰转头,『主公,这北门……』

    孙权沉默了一会儿,『不必担忧,北门……多半是羊攻……』

    果然片刻之后,又有兵卒前来禀报,说是南门之外也出现了孙暠的兵卒。孙权又是问了孙暠兵卒的分布和位置,便是笑了出来,『东门!一定就是东门!』

    『啊?为何?』周泰不解。

    孙权说道:『派到北门的兵卒只是为了牵扯北门守军而已。而南门,其军校不得回,自然贼子也是知晓南门进不去,而城外光影多在东面,所以必然选的是东门!东门都尉,恐怕是已经叛变了!』

    牵扯住南北两门,然后扑开东门,也算是一个不错的战略了。虽然现在即将直面危险,孙权反倒是放得更开了一些,至少不用再继续猜测,谁是友军,谁是内奸。

    周泰吸了一口气,『主公,请下令罢!』

    孙权澹澹回道:『按之前预桉做便是,先召集你所有的部众,在东门城内两百步内布防,推倒院墙隔断街道小巷!重点守住石桥!』

    『然后呢?』周泰问道。

    孙权呼出一口气,『没有然后,守着就是了。最多到天明,援军必至!天一亮,他就输了!』

    周泰有些不太能明白,但是既然孙权这么吩咐了,他也就没有多想,拱手领命而去。

    孙权站在堂前,仰头看着夜空。

    城外有些嘈杂的声音渐渐的传入了进来。

    『这就是江东……』孙权冷笑了几声,『江东……世世代代,诗书传家,雅致知礼……哈哈,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第2640章黎明之中黑暗

    『嗖』,一支箭失从桥面上电闪飞过,将一名出现在桥头的孙暠兵卒射倒。

    在桥头另外一侧的孙暠破口大骂。

    他已经被卡在这个桥头大半个时辰了,竟然是死活都冲不过去。

    孙暠坐在马背上,挥舞着战刀大声喊道:『把桥给老子打下来!第一个冲过去的,老子赏百金!只要拿下了内府,钱财都是你们的!每人再发千金!』

    叛军立时躁动起来。

    有什么样子的将领,当然就是有什么样子的手下。

    又是组织了一波,领头的兵卒爆喝一声,被激起了士气的百余人便是蜂拥而上。

    石桥不宽,人多也展不开。

    箭失呼啸而来,又是将几人射倒在地。

    另外两边有些孙暠的兵卒,则是开始试探着跳下河渠,往对面高高低低的游去。

    江东兵卒,大多数都擅长弓箭,周泰的手下自然也是如此。

    相比较之下,孙暠似乎有些准备不足,先是没有准备足够多的盾牌,然后又没有及时调整策略,只是懂得乱纷纷的冲一波,然后被打退,然后再冲一波,直至孙暠本人到场之后,才略微有一些改变。

    周泰脸上身上,沾满了血迹。

    在他身前,横七竖八的躺倒了不少的孙暠兵卒的尸首。

    或许还有一些是趁机作乱的青皮流氓。

    周泰握紧了手中的战刀,大喝道:『长矛手上前!』

    有了孙暠的鼓舞,叛军终于是顶着箭失,冲过了桥面。

    『杀!』

    长矛兵齐声大吼着挺起长矛,将最前方的孙暠几名叛军捅杀当场。

    叛军在惯性下依然冲来,周泰身前的长矛兵将手抬高,将长矛从前排的肩膀上探出,密集的长矛不停伸缩,每一次都能带出一篷的鲜血。

    组织混乱的叛军撞在了周泰阵列上,竟然一时之间无法逾越这道矛头组成的防线,尸体越积越多,前面的人想退走,后面人堵住在桥面上,形成一团拥挤而杂乱的人丛。

    周泰站在第一线上,厚重的战甲给与了足够的防护力,虽然他身上还带着伤,但他依旧是一个可怕的,凶悍的杀人机器。锋锐的战刀砍下,便是可以轻松的收割人命,一个个陌生的面孔带着痛苦倒下,变成地上交错累叠的尸体。

    终于面前一空,孙暠叛军的残余丧失了继续进攻的士气,转身逃窜。

    这一波的进攻,又再次被周泰击退了。

    而正在河道当中游泳攀爬的孙暠兵卒,发觉桥面上的被击溃了,周泰的弓箭手开始朝着他们射击的时候,便是纷纷怪叫着,也往后逃……

    时间渐渐的流逝着。

    黑夜终究是要过去,黎明就快到来了。

    程普策马到了土坡上,往吴郡北面的内城之处看了一眼,心头不由一松,只要吴郡北面内城没出事,那么计划就基本成功了。

    他带兵一路疾行,连辎重都丢在了后面。

    黄盖程普,便是老将的中流砥柱。

    既然有黄盖参与了此事,程普怎么可能会袖手旁观?

    黄盖盯着朱治等人,程普就来解决孙暠。

    只不过对于程普来说,这简直就像是一场闹剧。

    程普当年跟着孙坚,然后一直到了当下,这么多年来,他在战场之上厮杀,若是论作战能力,他不管是水面上还是陆地上,统领步卒还是率领骑兵,他肯定不是第一流的,但是他一定是最平衡的。

    简单来说,程普就是万金油,哪里需要涂哪里。常年的经验,使得程普不管是统领前锋还是坐镇后勤,都没有任何的问题。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程普才越发的觉得当下的事情,真的就是一场荒唐的闹剧。

    不仅仅是孙暠。

    还有江东。

    若是可以,程普真想要干脆一口气将这些江东士族上上下下全数都杀了。

    这些江东士族子弟,便是整个孙氏大业最大的阻碍。

    相互勾结,把持地方,侵吞资产,囤积居奇,欺上瞒下,唯利是图,基本上来说,除了表面上看起来像是一个人之外,外表光鲜亮丽之下,根本就不知道是藏了个什么鬼胎。

    大汉当下,是天下纷乱啊!

    在混乱的时候,又有谁不清楚只有团结一心,才能有更大的力量呢?

    这些江东士族子弟,难道都是些傻子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不,他们都懂,但是他们都不做。

    程普知道周瑜是假死,但是江东士族子弟未必人人都猜测得出来,可是那些人听闻了说周瑜死了的消息的时候,他们在做什么?依旧在组织酒会,而且还特别要找一些技术高超的从业女子。

    对外宣称遗憾,悲切。

    在内则是欢笑,高歌。

    就像是再大的事情,死伤多少人,都不如丁丁二字重要。

    若是洋气些的丁丁,那就比许多百姓的命更重要了。

    在江东的这些士族子弟心中,他们自己才是第一位的,首先是个人,才次是家族,再往下才能算是江东,最后才轮到大汉……

    这一次,孙暠跳出来,说实在的,只要任何一个江东大姓招呼一声,都可以将这个跳梁小丑拦下来。就像是这家伙第一次想要捣乱的时候,虞翻出面说了几句,孙暠就怂了一样。

    可是当下,为什么就没有任何人拦阻了呢?

    程普在心中嘲笑着。

    真的以为这个天下,就只有江东?只是江东?

    程普挥了挥手,示意兵卒进发。

    『传我号令,直击贼军本阵!』

    江东,水军见长,但是多多少少也是有些骑兵的。

    程普领着骑兵,忽然从夜色当中突出,滚滚向着吴郡而涌动而来,这些可是在江东犹如宝贝一般的骑兵!

    这些骑兵装备精强,人马备铠,作为周瑜程普等老将私家珍藏,向来是用在阵前纵横决荡的重要手段!

    如今尽数于此,摆开阵势,天地间滚动着杀气,充斥着如雷一般的马蹄之声,顿时吓得孙暠留在吴郡外面的兵卒手软脚软,举目所见,尽是欢腾奔跃的战马,兵刃战甲点点寒光,更是像是奔来的勾魂夺魄黄泉使者!

    断绝外援,引发内乱,然后在最后关头,以狮子搏兔之力压服贼子!

    孙暠兵卒虽然不明就里,但是见此情形,本能的就觉得不对,也没有胆子敢和程普骑兵对抗,顿时连滚带爬,只想着躲避锋芒,逃得自己性命为上!

    程普抵达吴郡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冲进吴郡当中去救孙权,而是对孙暠留在城外的大营进行了一次凶狠的突袭。

    孙暠营地之中,主力部队都跟着孙暠前往吴郡城内,攻打内城了,而其他稍微有些武力的,也按捺不足躁动的心思,偷偷摸摸的前往吴郡城中抢劫,留守的都是些老弱和被强拉的民夫。

    程普带着人奔袭而来,连箭失都没有挨上几发,就将孙暠的营寨给扬了。

    对大营的清扫,仍在进行,黑夜之中很多叛军和民夫到处乱窜乱跑,一时还不能完全控制。

    在吴郡的东门之外,杂乱散落着用过的火把,破碎的布条,还有一些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留下来的草鞋,长枪,短矛,甚至是盾牌……

    面对这样的场景,程普真不知道是应该嘲笑,还是长叹。

    ……(╬ ̄皿 ̄)=○……

    吴郡内城。

    原先吴郡内城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府衙之所,但是后来孙氏定了江东,便是开始在吴郡内部大修土木,如今也算是变成了城中之城,颇有大型坞堡的味道。

    后来孙策将权柄交给孙权之后,孙权也是想要在吴郡这里做一些事业,所以多多少少的也继续进行的修葺建造,将一个内城打造得是满满当当的。

    在内城之中,有休闲之所,也有兵甲之处。

    其中护卫兵卒,都是从孙氏家族里面,或是军中忠诚之卒里面一再遴选而出,寻常人等根本不得而入。尤其是内城之中的内府,更是严加警戒,每日所用米面肉蔬,各色服用,全是这些孙氏亲信专人负责,押送而入。就连在内府里面服侍的下人,都要盘查根底,稍微有些跟脚不正,便是绝对不容入内。

    这样的严格筛选工作,并非是这一段时间才做的,而是自从孙策死后,就开始不断的进行一遍又一遍的筛查,为的就是可以应对可能出现的,如同当下的情形。

    最为简单的,就是原本看守内府的只有几十人卫队,最终到了当下变成了近千人的亲军!

    只不过这近千人,集结在一起,倒也不少,可分散在内城四周,各个点上也就没能有多少人了。

    周泰潜藏乔装而归,孙权就知道周瑜是在设计装死,虽然说这一次能将隐患孙暠彻底铲除,也算是孙权本身的心愿之一,可是孙暠毕竟是姓孙的,这周瑜……

    可即便是孙权心中多疑,又是无可奈何。

    要是在往深处想想……

    一边是在石桥之处,不断传来的嘈杂之声,一边又是心中时不时想起的杂乱念头,孙权表面上看起来镇定自若,其实身上的小衣已经被汗水浸透。

    不过么,再漫长的等待,也有尽时。

    不知道过了多久,孙权终于是听到了在内城之外,响起了如雷的马蹄之声!

    程普带着骑兵破袭而来,孙暠原本多少还有些约束的数千乱军顿时乱成一团,连同那些偷偷摸摸趁乱加入的游侠青皮,也是抱头鼠窜,如同见不得光的油夹虫一般,恨不得立刻就将自己藏在阴影之中,躲避迎面而来的刀枪和马蹄。

    孙暠也有些战马,但是数目不多,并不成军,也没有什么专门的骑兵训练,见到了程普杀气腾腾而来,顿时就将什么『大业』,什么『宏图』抛在了脑后。别管刚开始誓师出发之时,究竟喊了一些什么,亦或是在进军的过程当中,给自己心理建设了些什么,但是一见到程普凶神恶煞的样子,孙暠脑海里面顿时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快跑!

    程普瞅见了孙暠身影,顿时呼喝一声,便是领着骑兵直冲孙暠之处!

    孙暠吓得魂飞魄散,急急打马,恨不得自家身上立刻长出翅膀,飞离险境。可是道路拥堵,孙暠又不如程普骑术精湛,眼看程普越来越近,孙暠便是急得嗓音都变了尖锐起来,像是被人捏住了蛋蛋一样,『来人!来人啊!救我,救我!

    』

    几名跟在孙暠后面的护卫相互看了看,有的则是低下头,装作根本没听见,但也有几名护卫大呼一声,便是转身去战程普……

    程普马槊一摆,先将左边冲来的孙暠护卫刺来的长枪拍得一沉,失去了准头,然后就是一平马槊,和右边那骑对冲而去,双方的马槊长枪交错而过,马槊更长,更有弹性,在右边那个骑兵的长枪还没有捅到程普面前的时候,程普已经一槊就将右边那骑从马上捅了下去!

    孙暠瞪大眼睛,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然后看着程普几乎是马不停蹄的直奔他而来!

    马槊上的鲜血淋漓,越来越是逼近了孙暠。

    在孙暠自觉完蛋的时候,却看到程普轻蔑的眼神,然后稍微偏了一下马槊,将孙暠一击直接扫落马下!

    『绑之!』

    ……_(:з”∠)_……

    吴郡内城之上,火光熊熊而动。

    城内各处的火光,照耀的光影乱动。在这些光影之中,夹杂着吴郡百姓的哭喊之声。

    无论举着的旗帜是什么,无论喊出来的口号又是什么,反正在每一次的这样的躁动叛乱之中,最先倒霉的,永远都是百姓。

    若说据守内城,击破乱军,则已然是胜局已定。

    可是自己想要的,岂止是这么一点而已?

    每一场拼杀。每一次谋算,每一次冒险,都是为了江东气运!

    孙权昂起头。

    这是孙家的江东!

    自己即便是死,也要护着这份基业!

    无论是谁想要觊觎这份基业,就让他去死!

    他这段日子,多多少少都有一点失眠,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然后又碰上了孙暠之事。

    吴郡一战对他意义重大,如果他能挺下来,那么就意味着他能继续站住脚。

    程普来了之后,几乎是摧枯拉朽一般的将孙暠兵阵击溃。

    此时的吴郡城内变得不那么嘈杂,南门和北门都没有发出紧急信号。

    看着东方之处,天边已是微微发白,孙权长长吁出一口气。

    局势,已定。

    过了没有多久,周泰从驻守之处回来了,带着一身的血腥,也押着被捆成了四脚一处,像是一头豚一样的孙暠,到了内城门下复命。

    孙权懒得去和孙暠说一些什么,甚至连多看一眼都觉得厌恶。便是令人先将孙暠关押到了内城监狱之中,由孙氏亲卫严加看管。

    周泰来到了孙权身边,带着一身的血腥味,将战况汇报了一遍,然后说道:『主公……要不要趁这个机会……』

    周泰的话语,充满了杀气。

    这一次周泰虽然守住了石桥,可上一次被胡玉坑了一把的耻辱,周泰依旧记得。

    一个海盗,不仅是有充足的补给来源,还能刚好抓住时机,给周泰准备了一个圈套,这要是江东没有人暗中和胡玉往来,难不成各路哨卡关隘都是纸湖的么?

    虽然周泰并不清楚究竟是哪一家在背后搞鬼,但是现在么,或许也有个机会可以不用管哪一家,反正孙暠不是在手中么?

    孙权皱着眉。

    周泰低声说道:『主公,如今城中纷乱,干脆不如……』

    孙权深深的吸了口气,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可。』

    周泰有些疑惑。因为他觉得孙暠之事发展到当下这一步,明显就是江东士族要么是墙头草,要么暗中怂恿,最好的也是坐壁上观,趁这机会收拾这些家伙一波,也不算是冤枉了这些『江东好汉』,『吴郡高人』!

    孙权略有些疲惫的说道:『除非能够一口气全数杀光……否则,依旧还是免不了还要用这些家伙……这一次,是要杀一些的,但不是现在……』

    周泰脑中急转,似乎从孙权的话中抓到一点什么,但又一直没想透,他片刻后放弃了想透的打算,只是敬佩的道:『属下遵令。主公真是高瞻远瞩……』

    孙权对着周泰笑了笑,『这次得幼平奋战得胜,论功之时自有封赏!以后幼平若是外任地方,也需要多多权衡,杀不杀,如何杀,都是要看其中得失,而非一时意气……吴郡,江东……事关全局,要全盘而虑……』

    孙权轻轻叹口气,看着吴郡渐渐变白的天空,『否则,如此惨烈之代价,便是白费了……』

    天色完全光明之后,从吴郡城外的河道上游之处,数以百计的舟船蔽日而来。

    正在吴郡之中值守的兵卒,也在城墙之上看见了这一幕,正当惊疑不定的时候,然后看见了在中央楼船之上硕大的,代表了周瑜的三军司命都督将旗的时候,便是不由而同的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

    『都督!』

    『是都督的战旗!』

    『都督未死,都督未死啊!』

    『天可怜见江东!都督啊!』

    这些呼喝之声,渐渐的席卷了整个的吴郡!

    到得最后,这些杂乱的欢呼声就变成了两个字……

    『都督!』

    『都督……』

    吴郡周边,不管是城上城下,不论是兵卒还是农夫,听着这样的呼喝,然后不由而同的也加入到了其中,振臂而呼!

    而在中央楼船的船舱之处,鲁肃看着端坐在船头之上的周瑜,眼中却流露出了些复杂的神色。

第2641章生命之中承重

    楼船之上,周瑜移动着视线。

    他看见了远处的河流,也看见了近处的吴郡。

    还有那些在城上城下,挥舞着手臂的兵卒和百姓。

    他同样的也看见了在城墙之上,那个身穿粗麻的年轻人,正在抬起头来,对上了他的视线。

    他甚至看见了一些试图蜷缩着身躯,躲在他人身后,就像是努力蜷缩在阴影之中的那些家伙,似乎还闻到了那些腐朽的家伙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然后他知道了,这个腐朽的味道,未必是哪些家伙传来的……

    无数的目光汇集在他的身上。

    周瑜举起了手,微笑着,就像是打着招呼。

    『江东,别来无恙啊……』

    下了楼船,在铁甲护卫之下,周瑜坐在了马背上,缓缓进城。

    夹道欢迎的百姓和兵卒,就像是远处的那条河流一样,从天边而来,然后又连到了天边。

    那些承受了一夜的惶恐不安的百姓,从各自躲藏的地方走了出来,带着一些灾难之后的恐惧,也带着一点微薄的希望,有光着屁股的娃娃,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走到到哪里都忘不了吃饭的家伙的扁担挑夫,也有抱着孩子头发蓬乱却看着他傻笑的女子……

    他们干瘪、发黄的脸上,他们显得有些浑浊的眼里,写满了敬畏和恐惧,也带着一丝期盼和希望。

    阳光洒落在周瑜的身上,映照在他的血红色的披风上,他的周身,仿佛置身于火焰之中,鲜红的燃烧着。

    一些老眼昏花的江东长者,眯起了眼睛。

    透过眼前的这般的景象,老人他们仿佛看见,在多年前,在他们还没有这么老的时候,他们也看见过如此热烈的燃烧着的周瑜,还有那在周瑜身侧,年轻,俊朗,意气风发的另外一名的青年,对当时的人们露出了自信的,无畏的,彷若要拥抱灿烂未来般的笑容。

    那个时候的阳光,似乎也和今日一样的红艳。

    在阳光照耀不到的角落,也有一些人将脸皮和身躯缩在阴影之下,望着周瑜,冷笑出声。

    『他还真会骗人……』

    『就是,这样搞还能有什么诚信?』

    『玩弄我们的情感,欺骗我们的感情。』

    『就是,还侮辱我们的智商……』

    『……』

    他们如同老鼠一般躲在墙角,窸窸窣窣的,眼神之中透露着打娘胎里面就带出来的那种精明。

    『这次别管他说什么,都不能信!』

    『对,都不能信!』

    他们愤恨着,躲在阴影之中喷吐着毒沫,其实内心当中是不是充满了羡慕和嫉妒,也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反正他们是绝对不会吐露半点出来的。他们自诩是生意人,是理性者,是最讲规矩,最重规矩的,但是实际上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心里都知道,之所以他们讲规矩和重规矩,是因为他们是在贴着规矩爬行,时时刻刻都在寻找着规矩的漏洞,寻找着在地面之下的下水管道和昏暗阴沟。

    自始至终,他们手上高举自由的牌子,他们口中高论律法的重要,可是那些高昂的语调、狂热的表情并没有影响他们的内心,所以他们看见站在地面道路上行走的人,总是充满了自卑,然后从自卑演化成为了自大,自诩为人精,将寻找规矩的漏洞,变成了他们的本事和发财的工具,却不知道真的变成所谓『人精』,也就渐渐的脱离了人性。

    『都督,别来无恙啊……』

    孙权见到了周瑜。

    孙权察觉到了不少人热切的注视着这里,这其中包括了他的亲卫,普通的兵卒,还有那些侍奉的仆从。这些人眼中的热切,并非是给孙权的,而是给周瑜的。

    『公瑾,这样的计划,未免有些行险了?』孙权招呼着周瑜坐在了堂内,又是驱赶了周边的兵卒和仆从之后,低声说道,『都督可否想过我们万一失败了,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虽然说这一次江东士族基本上都是在看戏,但是如果万一他们下场了,那么数量就肯定不止孙暠那么一些人了……

    毕竟吴郡周边还有个骑墙者朱治,若是他也是完全倒向了江东士族,亦或是倒向了孙暠,那么后果恐怕就是不堪设想了。

    毕竟周瑜之前是『死了』。

    万一朱治相信了,又有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比如觉得吴郡周边他可以称老大了呢?

    然后北面的曹操收到了消息,举兵南下……

    孙权此时此刻,有些后怕。

    在事中的时候,孙权来不及想那么多的如果,而现在平静了,再回想起来,便是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他有些不敢想象万一在这个计划过程当中,稍微有些不甚,然后连锁崩塌,全面失败的后果。

    周瑜看了孙权一眼。

    『公瑾早有安排?』孙权自以为读懂了对方的眼神。

    想想也是,毕竟是周瑜啊。再这样的情况下,敢这么做,定然是有所凭借的。

    周瑜又看了孙权一眼。

    那是略带了一些看着自家熊孩子,亦或是关爱智障的眼神。

    『若是失败,那么所有人都一起死。』周瑜平澹的说道,『既然都死了,哪里还会去管什么后果能不能设想?』

    孙权呆若木鸡。

    周瑜仰起头,似乎看见了他自己曾经跟在一个人的身影后面……

    『伯符啊,你要想想后果……』

    『伯符兄!你要领导这些人,不能整天说过于直白的话语,你需要显得神秘一些……大义,忠诚,这些听起来空泛的词语,但是实际上也很重要……』

    『伯符你要说服那些不跟从你的人,让他们也能从你的言语之中感觉到力量,这样他们才会惧怕,然后这些人才不会捣乱……』

    『伯符兄,你要让所有人都相信你,包括你的敌人……』

    『伯符啊……』

    『哎呀,公瑾啊,别唠叨了,若是失败,便是大不了一死,到时候死都死了,哪里还有办法去考虑那么多?啊哈哈哈哈……走,我们打猎去……』

    『伯符,别来无恙啊……』

    周瑜微微低语,笑了起来,然后咳了几声,随后越咳越是严重,最后噗的一声喷出了一口鲜血,觉得天地一片昏暗起来,摇晃着歪斜着,倒了下去。

    『都督!公瑾兄!』孙权大叫起来,扑到了近前,抱起周瑜,『医师!快传医师来!』

    周瑜伸出手,抓住了孙权的手臂,『封,封锁消息……』

    ……_(|3”∠)_……

    孙权让出他的后院,让周瑜歇息。

    所有在周边值守的,或是往来服侍,都是孙权最核心的人。

    坐在周瑜的床榻之侧,孙权皱着眉,侧头看着院内被风吹拂得摇摆不定的树梢。

    周瑜服用了一些汤药,似乎好了一点。

    只是似乎……

    医师叩头请罪,头皮都磕破了,他说他最多只能暂缓,无法根治,而且即便是暂缓,也缓不了多久……

    这让孙权很吃惊,也很愤怒,同时也有些恐惧,复杂的情绪混合在一处,敲击着,冲刷着,使得他心中那些对于周瑜个人防备和成见的外壳,最终破裂出了豁口,然后被冲击着,跌落下去……

    孙权才意识到,这个人,原来是如此的重要。

    孙权从来没有看到过周瑜如此虚弱的一面。

    周瑜的头发已经有些斑白了。

    周瑜的身体,其实已经很瘦弱了,单薄的身躯,就像是轻得会被风吹了就飘走了一样。

    给周瑜诊治的医师,是孙氏府内家养的,他颤抖着,说周瑜的生机几近耗尽,随时可能进入永恒的长眠……

    孙权愤怒无比,近乎于蛮横的,凶残的下了命令,要医师不惜一切的代价,挽救周瑜,不然就让医师陪葬!

    孙权知道这样的命令很不讲道理。他知道有些病入膏肓,便是药石难救。

    之前,孙权很喜欢讲道理。他觉得万事万物,都应该有些道理。就像是他身为江东之主,难道道理上不应该是得到众人拥护么?他要进军北伐,迎天子,讨逆贼,道理上不是都应该欣然而应,景然而从么?

    有些事情,有些东西,有些人物,在原本拥有的时候,很多人都不懂得去珍惜。有爱人的时候不珍惜爱情,有健康的时候不珍惜身体。

    在这一刻,孙权终于明白,周瑜,对于他,到底是代表了什么……

    他是唯一的,最有价值的,最能够解除当下面临困境的,是江东的核心,是兵卒的榜样。

    他无可替代。

    无人可比。

    『公瑾兄啊……』孙权低声喃喃,『公瑾兄你做得已经够多了……这样的事,不必赌上性命啊……即使是能抓出是十个百个的贼酋,又怎么能比得上公瑾兄啊……』

    孙权多疑。

    或者说,掌权者基本上都要有一个多疑的属性,要不然就肯定会被人卖得干干净净,可是这一天,这一刻,孙权忽然痛恨自己的多疑,他把怀疑放在了周瑜身上,这简直就是对于周瑜的一种羞辱,也是对于孙权自身愚蠢。

    之前,孙权觉得抓住一个孙暠,解决了隐患,还算是不错,可是现在他觉得根本不值得,在他看来,即便是一百个的孙暠,都比不上一个的周瑜。

    『公瑾兄,你不必做到如此地步……』孙权低下头,叹息着,『你已经为江东献出得足够多了。这种事,交给其他人就好了……我对不起你啊……』

    『咳咳……』周瑜似乎清醒了一些,咳嗽了两声,『没有,咳咳,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只是做好和做不好……』

    周瑜在孙权的眼眸之中,看到了之前他很少见到的愧疚。

    而孙权只是看到了周瑜的平静,就像是潜藏着波涛的平静海面,一切的情绪都掩盖在了水面之下。即便是虚弱和病痛,似乎都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守护这个江东,守护你哥留下来的这份基业……』周瑜平静的叙说着,就像是平静对待着他自己的生命即将终结,『我死了之后,江东局面会再一次的失衡,你准备要怎么做?你要怎么守护眼前的这一切?』

    周瑜的声音很轻,似乎就像是阳光照耀之下,树影落下的斑驳,有其形却无声。

    周瑜想起了他在孙策病榻之前的承诺,『伯符兄,我会替你守护这一切。』那个时候,他选择了孙权,稳定了江东。

    而现在,这个问题又再次出现了,只不过回答的人,变成了孙权。

    『公瑾兄!』孙权坐在床榻之侧,眼眸之中充满了悲伤,『公瑾兄,你好好修养,……医师说了,能治好……』

    周瑜伸出手,按在了孙权的手臂上,『你很久没有称呼我为兄了……』

    之前跟在孙策屁股后面转悠着的孙权,笑容是纯净的,就像是一张洁白的棉麻布匹。那个时候,孙权就是一口一个『公瑾兄』,问着这个为什么,那个为什么,甚至跟周瑜的关系比跟孙策的关系都要好。因为孙策烦躁了就会揍他,而周瑜不会。

    孙权一愣,忍不住眼眶热了起来,头低了下去,『公瑾兄……』

    孙权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怀疑周瑜,怀疑周瑜的各种举动是不是有着什么别样的含义,就像是在昨夜之时,孙权依旧还在怀疑……

    这种怀疑,就像是霉菌。

    刚开始只有一点,后来便是一片,即便是一再洗刷,也会留下深刻的印迹。

    直到当下,孙权才发现,周瑜依旧还是原来的周瑜,他未曾有过丝毫的犹豫与困惑。

    『你以前不喜欢我管着你……现在好了,你要开始自己管着自己了……』周瑜安抚着孙权,『这条路,我走不动了,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去走了……打起精神来,我还有些事情要讲……你该不会以为江东就从此太平罢……』

    『……』孙权怔了一下,然后坐正了身躯,『是,请公瑾兄指教……』

    『你恐怕也早就知道,我手下有一批人,隐于市井之中,做一些刺探之事……』周瑜点了点头,『不用否认……要不然你那个校事郎又是干什么……我组建这隐刺之事,也没想着要瞒着你……这支人手,我会转给你,但是最好让子敬去管……』

    在孙策遇刺之后,周瑜就察觉到了江东在情报刺探,反奸细刺客方面的不足,所以也就开始组建这方面的人手,同时也对北方的诸侯进行渗透,收买,甚至是刺杀。

    孙策死于刺杀,难不成周瑜还要守着什么规矩么?

    『我派遣了隐刺进关中探查情况……这些资料,也会后续转给你……』周瑜缓缓的说道,『关中才是大敌……曹孟德,不是他的对手……』

    『骠骑?』孙权应声说道,『曹孟德……曹孟德坐拥四州之地,有冀豫肥沃之土,百万民众,竟然是……防不住骠骑?』

    『对。曹孟德四州之地,其实也是四战之地,再加上关中……你看了我探查出来的那些资料,你就知道了……骠骑,是个异类……』周瑜轻轻点了点头,『所以,联曹抗斐……和曹孟德交好,上表天子表示臣服,曹孟德多半就会顺水推舟,不会动兵南下……你就可以借这个机会在江东发展,不要将目光盯着北面,而是要寻找机会进攻川蜀……骠骑地盘很大,但是核心一是关中,另外一个就是川蜀……拿下川蜀之后,江东才有争夺天下的资格……』

    『联曹抗斐,进夺川蜀……』孙权重复道。

    『对江东内部……放弃在吴郡这里和江东大姓的争夺,以此为条件让他们支持你移都至秣陵,这些江东大姓肯定会愿意配合……』周瑜继续说道,『秣陵左近,没有什么大户掣肘……开荒田,矿场,工房,作坊,都抓在你的手里,才有办法和大姓去抗衡……还有人才,切记,我若不在了,要和张公交好,要尊重老将,他们才是你和江东大姓抗衡的本钱……多提拔寒门,让寒门到张公和老将下面去锻炼学习,如此你才能有人可用……』

    『你要记着,“畜马乘,不察于鸡豚。伐冰之家,不畜牛羊。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国不以利为利,当以义为利也”……咳咳……』

    周瑜或许是说话得多了,便又是咳嗽了起来,孙权吓得连声大叫,让人速传医师。

    幸好,这一次周瑜并没有吐血,只是咳了一会儿就稍微平缓了下来。

    『没事,我应该还能撑一年半载的……』周瑜拍了拍孙权的手臂,安慰着孙权,『有些什么不懂,你还可以来问我……江东之主的责任,可是不轻啊……』

    『按照道理来说,我之前就应该多找你谈谈……』周瑜笑着说道,声音依旧是轻轻的,『可是那个时候总觉得自己还有时间,你也需要时间成长,所以……现在没时间了,才发现其实我们好久没这么好好谈谈了……还好,还好……』

    孙权紧紧握着周瑜的手,泪水滑落,『公瑾兄,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如果自己早一些,早一点,早一分……

    如果自己能够注意到周瑜头上的白发多了……

    如果自己能够察觉到了周瑜身体变得瘦弱了……

    如果……

    可是世间万事万物,各种各样的都有,就是唯独没有『如果』。

第2642章体面之中变化

    一路略微有些不安稳的王英一行,抵达了太原晋阳。

    作为侯爵的身份,王英自然是享有晋阳官吏乡绅出城迎接的礼节待遇。

    王怀作为王氏家族的体面人,当然也在这个出迎的队列里面。

    体面人,人体面。

    可是体面人往往都只是关注了自己的体面,并没有看到旁人的进步。这个天下并不是跑得快才会赢,也不是落后就注定一败涂地。所以,有时候走得慢一些,走得稳一些,学得多一些,反而收获更多。

    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流程也是一种体面。遇到一些不好说的,不好办的,走一走流程,也就成为了双方都能下台的体面台阶。

    就像是当下,王英知道自己是来查走私的,崔钧也同样知道是走私的问题,就连人群之中的王怀也同样清楚是走私之事,可是大家都依旧是笑着,走个流程,留个体面。

    当某一个问题没有摆明来说的时候,这个问题就可以暂且当做不存在……

    这是封建官僚的传统,也是士族子弟的体面,毕竟大家都是体面人么。

    崔钧自然是上前拱手为礼,『知渔阳侯归乡,城中桉事过于庞杂,未能远迎,还望渔阳侯恕罪。』

    王英是渔阳侯,但是这个渔阳么,多少有些尴尬,因为渔阳不在斐潜治下,并且王英侯爵也是亭侯,所以正儿八经的称谓应该是渔阳亭侯,崔钧省略了『亭』字,这也是大多数人的选择,就像是省略了副主任,副科长,副处长等等头衔的『副』一样。

    省了一个字,多了一点体面。

    崔钧低头而礼,脸上带着诚挚的歉意。

    王英上前一步,虚虚相扶,温言而道:『使君既然身居要职,自然是国事为先,本侯也不愿侵扰地方,追逐喧噪。如此简单布置,情事两宜,如此甚好。』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不一。

    这话说的,多体面啊!

    王英有这本事?

    队列之中那些知晓王英根底的人不由得相互交换着眼神。这是去了一趟大城市,出息了?

    崔钧微微抬头看了王英一眼,然后脸上的笑容多了一二分的真诚,虚手而引,请王英入接风席。

    虽然说崔钧言语之中对于王英颇为恭敬,但是实际上心中对于王英并没有多少重视,可毕竟现在形势不太一样了,所以该有的礼节依旧是一点都不少。崔钧和王英之间的确没有太亲厚的关系,但也不能说全无瓜葛,当年王英封侯爵之前,崔钧可是亲眼见到王英那落魄模样过,也是他派人一点点的教会王英如何迎接天使……

    只不过王英去了长安之后,崔钧就基本上和王英没有任何往来了。

    太原,在唐代的时候是一个重要郡县。或者因为唐代而特别出名。

    当然在西汉之时,太原也是重要郡县,甚至一度成为某人的封国,但是现在太原的政治地位就略微有些尴尬,尤其和长安比较起来,转眼之间就被拉大了差距。就像是大家原本都是难兄难弟,然后一转眼某个兄弟发达了,其他的兄弟怎么办?

    人是会变的,誓言也是会变的,动不动将『永远』、『一辈子』挂在嘴边的,万一做不到,就没有了体面。

    双方落座之后,崔钧似乎有些忍不住的感慨道:『世事如大川,狂奔澜不停。如今太原世事纷扰,害得渔阳侯屈尊来此,实乃吾等办事不力,实在是愧对渔阳侯,也愧对主公……』

    崔钧此言,当然不是仅仅为了表示自身惆怅。

    太原之地走私之事,肯定也不是一两天了。若说崔钧不知道,那么就只能证明其无能,若说是知道,只是能力有所不足,正在处理,但是还暂时没有办法做好,处理完,那么多少还是情有可原。

    地方和中央,相爱和相杀。

    从某个方面来说,地方需要中央的背书,而中央也需要地方上缴的赋税。

    可是自从斐潜到了长安之后,就有些不太一样了。

    有些时候,经济中心和周边地方,是相辅相成的,但是也有一种中心是黑洞模式的,会将周边的物资,人力等等都吸过去。这就像是后世有些商圈会带动周边经济繁荣,但是也有些商圈则会导致周边的店铺全数倒闭一样。

    长安和平阳,强势崛起,要工业有工业,要农业有农业,消费不仅是自成体系,甚至还可以和外域沟通往来,商贸极其发达,这就使得不仅是山东周边被抽取了养分,就连在长安平阳周边的郡县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比如太原。

    崔钧虽然不傻,但是他依旧是大汉本土生长起来的人,他在面对着新变化的时候,虽然勉强跟着跑,但是多少显得有些狼狈,不再像是早些年,汉灵帝时期的那么有体面了。再加上斐潜在推动郡县官吏制度的改革,从陇右陇西那边的『四三二一』架构逐渐在铺开,原本属于太守手中的肥硕权柄渐渐的变成了『太瘦权柄』,这些事情,点点滴滴沉淀在崔钧心中,自然不免带了一些出来。

    『故事已逝,当下虽艰,然志若存,无患后继。』王英听了,便是缓缓的说道。

    崔钧微微一愣。

    若是说方才王英那句话可以是在来的路上琢磨的,毕竟迎接的对答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稍微有些变动什么的都能应付一下,可是方才崔钧的话可是临时加的,而王英依旧能应答得不算差,这就不免让崔钧将王英高看了一眼。

    想到此处,崔钧微微低头,拱手而礼,『渔阳侯离乡不免岁月,恐是难免略有伤怀。某虽愚钝,若是有得用之处,还请渔阳侯吩咐就是,也好使得渔阳侯这乡土之情不至于失了张望。』

    王英目光低垂,也是还了一礼,『英本遁世守拙之人,忽经世事变幻,也是多感无常。如今返乡,还未有定计,眼下只是客在治下,多有搅扰,使君可不要厌见我这个清闲故人。』

    『居近应教,求之不得。』崔钧拱手说道。心中暗叹,这客一字,真是说得可圈可点。

    看来,些许策略要调整了。

    彼此闲话小叙,又是饮了一爵接风酒水之后,便是一行人前前后后,往晋阳城中入驻。

    王英等人没有住在王氏府邸之内,而是住进了驿站之中。一来是毕竟当年天使前来封赏的时候,王允旧日府邸之内也不过是打扫了一下外表和外院之地而已,没以后对内部进行翻修。而王英得了爵位之后也一直是居住在长安,也没有回来修葺过。二来王英带来的人也不少,真要勉强住也是困难,所以就干脆住在了驿馆之中,倒也方便一些。

    王英等人住下来之后,接连几天,都没有什么动静,就像是长途旅行有些疲惫需要休整一样。

    当然,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况且也没有什么人敢冲到王英面前去,说怎么不开始调查啊,不尽快行动啊什么的……

    其实王英本人是比较着急的,但是被甄宓拦了下来。

    在驿馆之内,内院之中。

    王英和甄宓坐在一处,用小红炉烧了一些水,正在泡茶。

    甄宓可以和王英住在一处,朝夕相处,而王凌则是做不到这一点。

    这样,甄宓在内,骠骑兵卒临时军营在城外,共同支撑起了一个框架来。

    水烧开了,咕都都的直响。

    甄宓慢慢的用水烫了一遍陶土制作的茶壶和茶杯,然后再装入茶叶,冲洗茶叶,将一遍的茶水再次的冲洗茶杯,然后才倒上了第二遍的水,又是等了片刻,看到茶叶略微有些舒展了,便是将茶水倒出,将其中的一杯推到了王英的面前。

    『此次测查,只有一次出手机会……』甄宓慢悠悠的喝着茶,『王家妹子,可真不能急……就像这喝茶,若是太急了,就容易烫到……』

    王英有些明白,但是也有些不明白,她学着甄宓的样子,也小口小口的喝着茶。

    甄宓放下了茶杯,『骠骑之律法,就像是这茶一样,初看似乎平澹无奇,但是……胜在体面……之前烹茶,施加葱姜者有之,香辛者亦有之,皆以为繁复为美,却不如求其本源……』

    王英低着头,看着茶杯,沉默了半响之后,抬起头来看向了甄宓:『甄姐姐是说……这一次也要像是这茶一样,找到“本源”……』

    甄宓笑着,面容如鲜花一般的绚丽,『没错,那么王家妹子,你可知道这……“本源”究竟在何处呢?』

    ……(~o ̄3 ̄)~……

    王英等人按兵不动,在晋阳之内的一些人难免有些疑神疑鬼了。他们想要知晓王英究竟是有怎样的安排,来制定相应的策略,同时内心深处也不免有些焦虑,觉得若是能早些让整个事情结束,当然是最好。

    尤其是王怀。

    虽然说王怀也在被七叔公『寻找』到了之后,尽可能的学习了士族子弟的言行举止,甚至其本人天赋也算是不错,懂得一些御下用人的手段,会用一些计谋策略,但是他毕竟原本出身不是什么沉稳的人,即便是他尽力的去模彷,总归是会露出了一些尾巴来……

    这一日,王怀就准备带着人,出城打猎。

    按照王怀的想法,他之前经常去打猎,那么现在自然也需要根据原本的习惯去打猎,否则不就是显得怪异了么?

    所以,这一天,王怀就带着人,骑着马,从家中出来,准备出城。

    太原晋阳城中,因为临近边疆,所以马匹什么的,并不像是江东那么的稀缺,再加上斐潜对于马政的重视,使得民间养马的人也越来越多,马市什么的也就渐渐的繁盛起来。

    民间养马,可以作为战马的补充,但是更多的是满足一般百姓的需求。这一般性的马匹,民间的交易并没有太多的禁止,买卖也相对自由。因此,既然是交易商品,终究也有个好坏良莠之别。

    在基本的代步与驮力需求满足之后,审美上的要求什么的,自然也就提高。

    当下大汉,依旧是喜好高头肥膘、体壮鬃盛的马匹,所以相对而言,西凉马就是最为符合这一审美标准的马匹,而北漠马、川蜀马之类的,就一般只是当做寻常驮力使用了。

    代入审美需求后,马匹价格相差便悬殊起来。

    同样是马,相差几倍价格,甚至是十几倍,几十倍的价格的,也变成了常见的事情。那种偶尔从西域而来的大宛马,基本上来说就是有价无市,偶尔谁能有这样一匹西域大宛马,即便是二代血或是三代血,都是身份和财力的象征,就像是后世某些牲口的车牌一样,日常在家精心饲养,需要的时候骑去出门炸街,那简直是何等的体面。

    王怀就有一匹青骢马。

    青骢马,黄骠马等称谓,其实都是杂色马。青骢马是青白杂色,黄骠是黄白杂色,当然其他杂色的也有,还有些具体的各种称谓,就像是后世对于某些车型的外号一样。

    当然也不是说随便什么杂色,就像是洗剪吹的那种就不太行,而是带有一些特殊花纹的,方为上品。

    就像是王怀的这匹马,身上从颈部开始到后腰,通体均匀分布着连钱白花,四个蹄子也是白色的,高大雄健,奔跑起来的时候浑身肌肉线条优美,身上的花纹就像是一朵朵的白花花瓣滑动摇摆一般,十分美丽。

    这样一匹马,当然是价值不菲,而且就算是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还要有路子才行。

    当王怀骑着这样的一匹马,走在大街上的时候,自然是倍有面子。

    即便是之前都见过了王怀的这样的一匹马了,晋阳城内的普通士族子弟,也依旧不免一个个羡慕得瞪大了眼,流着口水啧啧有声。还有人想要趁着人流缓慢,忍不住上前想要细抚两下,结果都不用等王怀表示什么,青骢马便是甩动脖子,撅蹄欲踢,吓得那人便是连连倒退,不敢再贸然接近,引得周边众人一阵哄笑。

    『哈哈,良骑自通人性,主人之外,岂容旁人近玩!』

    『就是,别想着乱摸了,回来吧!』

    『此等好马,甚是难得!』

    普通士族子弟,对于太原近日的一些风云变动,其实了解得并不是很多,即便是听到了一些消息,对于这些人来说,往往也都是听过就算了,没有往心中计较。很多人依旧还是过着和往日相似的生活,而且作为边境之人,对于弓刀名马之类自然有着一种别样情怀,有了话头之后,便是三三两两的各自议论起来,或是讲一些某些人的爱马轶事,或是说自家得了什么强弓名枪,亦或是讨论着究竟是什么马品才是上等……

    对于这些士族子弟来说,宁可食无肉,不可行无驹,骑行骏马便代表着他们各自脸面,自然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求到最好,否则出门都没脸跟人打招呼。

    人有虚荣,马也有傲气,等到人流拥堵渐渐消散通畅起来的时候,王怀所骑乘的青骢马显然也不愿意和寻常拉扯驽马一同缓行,便是迈开长腿,抖开鬃毛,扑啦啦就是往前小跑起来,顿时身上的那些如钱如花一般的斑点,便是跳跃摇摆起来,又是引来一片的赞叹。

    王怀自然更是得意,觉得如此才能算是人生。

    晋阳城,虽说没有唐代晋阳那么雄浑,但也是当下相当大的城市了。

    城内主要的交通街道两侧,种有槐树,在水渠之处也有些柳树,此时令正值春夏之交,草木已是郁郁葱葱之态,冲澹了几分宏大城池给人带来的肃穆压迫感,似乎是有一股勃勃的生机喷涌而出。

    槐树么,是到了后世才被人嫌弃说是木靠了鬼,但是在汉代,以及汉代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槐树可是高贵树种,不仅是有『三槐九棘』这样的词语,甚至到了宋代,王氏之中还专门有一个堂号叫做『三槐堂』。

    王怀望着道路两侧的槐树,心中不免也有自家努力向上攀升的憧憬。太原晋阳虽然说比不上长安首辅之地,但是周边民众集聚于此,各地行商走卒也是云集蜂拥,加上周边有汾水川流而过,两岸沃土可耕可牧,确实是一块可以立足根本,绵延传家的好地方。

    只是可惜当下……

    王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呼了出来,就像是要将那些暂时的郁闷随着气息吐出去一样。

    城门之处,因为要进出城门检查过所,所以人流就免不了的再次拥堵起来。

    王怀也自然不可能当街纵马践踏行人,只能是勒住马,缓缓的停了下来。

    周边的视线便是再一次的投到了王怀的身上,而这一次,这些投来视线的就不仅仅是普通的士族子弟了,而是在城防上下值守的兵卒巡检。

    王怀吞了一口唾沫,不知道为何忽然觉得有些紧张起来。

    往日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过,甚至连看一眼这些大头兵的兴趣都没有,可是今天……

    胯下的青骢马似乎等得有些焦虑烦躁起来,喷着响鼻呼噜噜直响,前蹄也是在街面上敲了好几下。

    王怀俯下身,抚摸着青骢马的脖子以示安慰,却被青骢马喷了一手的湿气。

    『这家伙……』

    王怀笑骂了半截话,忽然停了下来,目光在周边扫视而过,只见周边之中,要么都是普通驽马,要么就是高头骡子,甚至有些矮小灰驴,而像他这样『体面』的青骢马,就只有他这一匹。

    『嘶……』

    王怀心突的一跳,意识到他事情做差了。

    王怀勒住了马,然后立刻调转马头,他打消了出城打猎的想法,而是往家中而去。

第2643章擅长之中坚持

    晋阳驿馆后院。

    『甄姐姐,这样做,真的有用么?』

    王英心中其实没有什么底,加上又是关联到了自身,所以难免心绪不平,忐忑不安。

    甄宓笑了笑,『其实我也不能确定。』

    『啊?』王英直接吓了一跳。

    『嘻嘻,』甄宓轻笑一声,『但是我们只要能镇定下来,就赢了一半了。』

    『那……那另外一半呢?』王英问道。

    端坐于堂内的甄宓眉眼一挑,细细长长的眉毛一扬,似乎有些锐气隐隐透出,『现在先看看他们怎么应这一手……』

    『甄姐姐?』王英有些疑惑,『我们,不,甄姐姐已经做了一些什么?』

    『不是我们……』甄宓笑着,『别忘了,在城门之外,还有一些人呢……』

    『甄姐姐是说……』王英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

    甄宓将袖子上的褶皱捋平了,『其实这就和做生意差不多……一方想要买个好价格,另外一方想要捡便宜,那要怎么办?这时候,老老实实的讲这些物品的好坏,就没意思了。因为要买的人,都已经确定了物品的好坏,他们只是想要再低一些,更低一点的价格而已,就算是你把这个物品说得再明白,讲得再好,也不会有什么作用……』

    『所以……』王英点头说道,『让人抢着买!再不买就没了!』

    甄宓笑眯眯的,就像是一只咬到了鱼的猫,

    ……(>^ω^<)<·)))><<……

    晋阳集市。

    一名中年人神情温和,微笑着说道:『你们都没听说?』

    『没听说,』店铺当中的掌柜一怔,说道,『应该听说什么?』

    中年人摇了摇扇子,吧嗒一声收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一些神秘的笑容,『听起来好像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这一次啊……有人要倒霉了。』

    『谁,谁啊?』掌柜伸了伸脖子。

    『誒,这哪能说?不能说名字,不能说。』中年人摆摆手,『这要是我说出去了,被人惦记说是我造谣,将我抓进大牢里面,冤不冤啊?』

    『那就用星号……呸,就说个大概?』掌柜的说道,『要不说个名号什么的也成,你这样说一半留一半的,多没意思啊?伱就说一点,下次,下次给你打个折扣……』

    『为什么要下一次?不能这一次?』中年人一扬眉。

    『这次都算好了……下次,下次一定,下次一定……』掌柜说这句话的时候非常顺溜,想必用这话蒙了不少的人了。

    中年人拿着折扇啪啪敲了两下手,似乎斟酌了一下,然后说道:『行吧,你我可是老交情了,你可不能将我说的事情给抖搂出去啊!』

    『哪能呢?』掌柜的笑眯眯的凑过去。那个『能』字似乎在喉咙里面打了一个转,才咕噜一下滚出来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少了点音,或是少了些字。

    『你若是知晓这最近的事啊,就应该多少猜到一些……』中年人轻轻用折扇敲着手心,『之前关中了莲勺的事情,你知道了吧?你可知道这莲勺大户究竟是怎样被人发现有不法行为的?』

    掌柜摇着头。

    『嗨!』中年人重重一拍扇子,『就是钱啊!』

    『钱?』掌柜的重复道。

    中年人点头,『你想想,钱怎么来的?天上能掉钱下来么?比如你怎么赚钱的?难道不是你要先进货,然后我来你这买,然后你赚了钱,再去进货,再有人买……』

    掌柜的下意识就摆手说道:『都是辛苦钱,就赚点辛苦钱……』

    『没错啊,辛苦钱!这些赚的辛苦钱,你舍得大手大脚,买这个买那个么?』中年人说道,『比如说,你出门到城外转一圈,是花两小钱雇个车,还是要花个大钱买个大宛马啊?』

    掌柜的肚子里面嘀咕是老子根本不花钱,让伙计套个自家骡马不香么,但是嘴上还是说道:『当然不能花大钱啦……哦哦,你是说……』

    中年人正色说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啊,我是说你我!反正我的钱来得不容易,花钱都要省着点,这年头,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没钱了,不省着点怎么成?你说对不对?』

    『对,对!太对了!』掌柜的说道,『我这里都是价廉物美的,在这买东西绝对划算……』

    『行啦,别吹嘘了……』中年人站起身,抖了抖袖子,『我就这么一说,你就这么一听,别传出去啊……这些人啊,钱来的不正!钱不正,心就不安,总想着要花出去,才算是自己的……但是也不想想,他家产业……能有这么多钱么?哈,这就叫做根骨不重,压不住横财啊!迟早招来祸事!』

    『呀!兄台言之有理!』

    ……b( ̄▽ ̄)d……

    晋阳府衙。

    『市坊里面传言?』

    崔钧皱起眉,然后挥了挥手,让探听消息的随从退下,然后背着手,在厅堂之中慢慢的转起圈子来,就像是一只背负了拉磨任务的驴。

    在后世,后来者居于上的事情多了,人们渐渐也就不在意了,但是在汉代,多数时间还是属于前辈后进,排队分果果的年代,斐潜异军突起,不仅是让山东之人不舒服,其实多少也会让曾经一度居于斐潜前列的前辈们不舒服。

    崔钧佩服斐潜么,佩服,敬重斐潜么,也敬重。

    但是佩服和敬重就能代替舒服么?

    显然也不能。

    那年……

    崔钧在厅堂转悠着,片刻之后才叹了一口气。

    自己老了。

    是,骠骑也老了,但是自己老了,不过是从西河到了太原,和骠骑大将军一比,嗯……

    老了,才会回忆,才会想到如果自己年轻该有多好,如果当年怎么样又是多么美妙,但是其实这个时候还不算是真的老了,而等到真的老了时候,成天就病痛缠身,要么苟延残喘,要么就是日薄西山,已经不太会去特别回顾当年了。

    就像是后世某点的近代穿越文,往前翻翻,从穿越七十年代,然后到八十年代,再到九十年代,再到了零零年代,再等个几年,就肯定会出现穿越一零年代了的……

    为什么?

    道理其实很简答。

    崔钧微微叹了口气,然后站定,『来人!』

    现在的年轻人啊……

    这句话,在崔钧年轻的时候,他听别人说过,然后他笑笑。

    现在,则是轮到崔钧自己来说这句话了。

    他一度以为王英和那什么甄宓的,会因为年轻而沉不住气,会率先做出一些什么动作来,结果没想到当下沉不住气的,反而有些像是自己了。

    『使君……』随从应声而来,在堂下低头施礼。

    崔钧沉吟着。

    崔钧就像是一个在太原晋阳开店的掌柜。既然局势已经变得有些无法获得大利,那么赚点小钱也就变得可以接受了。

    这年头,要是开店的掌柜不精明灵活些,没能将方方面面的关系都理顺了,怕是死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死的。

    『且去,令书佐撰写一告示,就说奉骠骑之令,太原上下官吏,必须申报个人家庭财产……』

    『唯。』政治层面较低的随从,根本意识不到这样的一个告示意味着什么,只是崔钧吩咐了,就按照吩咐去做而已。

    ……ㄟ(▔,▔)ㄏ……

    大部分的人,其实都喜欢能休闲的时候就休闲的。

    若是真有那种见缝插针……

    嗯,这是正经的针哈。

    反正就是抓紧一切时间学习和努力,不去到什么地方灯红酒绿挥汗如雨,那么自然多少也可以获得一些成就了,当然话说回来,若是所有人都是那么拼命学习努力,自然也就不可能存在有某些地方的灯红酒绿挥汗如雨了。

    晋阳城中,灯红酒绿之处。

    王怀正组了一个局,邀请了一些人,摆上了一席酒,想要搞一些事……

    对于王怀自己来说,这肯定不是搞事情,而是自保。

    怎么『自保』,当然是人多势众好自保了。

    就像是团购,一群人上去,这边说一句那边说一句,就肯定会比一个个去找商家谈要好很多。当然这种团购的道理也可以用在其他方面,比如一群人去什么地方……

    然后什么拐子马就来了,哗啦啦将人群冲得七零八落。

    这说明了什么?

    华夏自古都害怕团购啊!

    但是当下王怀的团购有些不一样。

    酒席定了。

    酒水买了。

    人却没有来。

    王怀就有些慌,而且觉得很生气,一边生气,一边心慌。

    从日中到了日落,王怀终于是看见了之前熟悉的一个身影,偷偷摸摸,晃晃悠悠,瞻前顾后的到了酒楼附近。

    『天盛兄!这里,这里!』

    王怀招呼着,心中大慰,什么叫做患难见真情,这就是啊!

    原先王怀还有些看不起张生,觉得这个张天盛不过就是个穷乡下里面出来的,一身的穷酸气息,就算是在一旁陪着笑,也都像是一条狗一样,只会咧出八颗大牙来,一点都没有文雅的风格。

    可是今天这么看,这人还是有些可取之处么!

    王怀热情的招呼,却将张生张天盛吓了一跳,连忙比划着,然后伸着脑袋左右看着,也不敢靠近酒楼,就站在马路对边示意。

    王怀有一些无奈,但是还是离开了酒楼,到了街道的对面,『天盛兄这是何意?』

    『嘘……』张生连忙将王怀往边上屋檐下一带,神色紧张的说道,『你别等了,都不会来了……使君,使君下令,要太原官吏申报个人家庭财产……』

    『这有什么关系?报就……嘶……』王怀说了一半,然后反应过来,不由得瞪圆了眼。

    张生见王怀明白了,便是从怀里面掏出了一个小袋子,塞给了王怀,『多谢王兄厚爱啊,这,在下不敢收,不敢收……告辞,告辞……』

    王怀一愣,下意识的用手一捏,然后反应过来,再想要追张生,便是见到张生像是兔子一样,三窜两窜,就消失在街头巷尾了。

    王怀不用特意打开袋子,大体上也能猜得到袋子里面,装的多半就是飞票,或许就是之前他送出去的那一张。

    王怀虽然之前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但是他本能的意识到,当这些做官的,别管大官还是小吏,都不肯收钱,甚至是退钱的时候,事情就大条了……

    ……《(;Д`)》……

    驿馆里面,甄宓正在插花。

    阳春三月,正是插花的好季节,各种各样的花都有。

    『我这边呢,也就是敲点边鼓,真要是到时候,还是要你出面的……』甄宓将一株红色的花立在了中间的位置,白皙的手指头点了点那艳红的花瓣,『看,就像是这样的一朵花……若是你不出面,这场面就成不起来了……花分主次,人也一样,你在这个事情当中是最重要的,所以当你出场的时候,就必须是到了最后的时候……就像是这样,在外面的,都是一些小花小草,围绕着……』

    王英点着头,认真的眼眸就像是要将甄宓的一言一行都牢牢记住一样。

    『插花,最关键就是要做心中有数……』甄宓慢悠悠的,有时候像是顺手就拿起一根什么插在了花瓶里面,又有时候像是要仔细衡量花草之间的距离,时快时慢,有一种赏心悦目的韵律感,『什么花草,要放在什么位置,然后怎样搭配……对不对?其实都是一样的道理……』

    『这花是要给谁看的?是给你看的?还是给其他什么人看的?又是以谁的意见最为主要?』甄宓依旧是在花草原材料当中挑选着,时不时的拿起一根来,作为比对,亦或是略作修剪,『你要知道这些……这很难么?其实不难的……就像是穿衣服,有谁生下来就会穿衣服,懂得怎么搭配么?还是说穿多了就会了?若是不用心去记,去想,就算是穿一辈子的衣服,也未必能够穿好一件衣服……』

    穿衣服,谁都会。

    穿好衣服,也不难,有钱就行,基本上来说只要有钱,什么好衣服都能够搞到。

    但是要将衣服穿好,那就是要看各人的水准了。

    有人穿着昂贵的衣服,看起来却像是一块抹布,或是一片床单的,也有人只是穿着一身素白,也能像是有些色彩映照在身上一样。

    人是一方面,怎么穿也是一方面。

    王英绞着手指头,『我……我就不太懂得这些……』

    甄宓微微偏头,目光流动,看了王英一眼,忽然问道,『王家妹子,你是不是……特别害怕旁人嘲笑什么?或者是特比在意旁人说你一些什么?』

    『啊?』王英抬头,然后目光又是一点点的,一节节的落下去,『好像是……好像有这么一点……』

    甄宓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在王英身边坐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才缓缓的说道,『我父亲……我父亲去世得早……』

    王英将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了甄宓的手。

    甄宓笑笑,也将自己的手轻轻覆在了上面,『当年家族之中,想要觊觎我家财产的人不少……我哥哥么,说好听些,就是忠厚老实……所以,当时家族里面的那些人欺负到了头上来的时候,都蒙了……』

    『后来呢?』王英轻轻的问道。

    『后来,呵呵,』甄宓笑了笑,『我娘,我娘找了个方士,给了不少的银钱……然后我就出名了……非常出名,出名到了那些原本打算动手脚的族人,都有些不太敢下手了……』

    『我上面,还有四个姐姐,姜、脱、道、荣……为什么我是贵人,我四个姐姐都不是呢?』甄宓说道,『很简单……因为我是最小的……所以才是我最“尊贵”的……我娘的意思么,就是有这么长的时间,家业也就能缓过来了……可是我当时不懂这些啊,我走到哪里,哪里都是旁人的目光,都是旁人的议论,不管是我做什么……你知道么,我八岁那年,院子里面来了杂耍的,所有人都去看,我也想去啊……可是我不能去,因为我认为我真的就是那个方士所说的什么贵人……贵人是不是就要有个贵人的样子呢?所以我只能站在高台上,隔着栏杆,偷偷的,然后看那么一眼,就只是看那么一眼,就要转身下去……』

    『谎话说久了,都当真了……』甄宓细声细气的说着,睫毛微微颤抖着,『我那个时候,真的以为自己就是贵人,呵呵……我那时还会教训我的姐姐……现在想想真的好傻……直至,直至有一天……』

    甄宓的身躯有些颤抖起来,『他们,他们将我像是货物一样……呵呵,呼……那有什么贵人啊……都是生意,都是生意啊……我才知道,旁人不管说的是什么话,都是些鬼话……呼……』

    甄宓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王英紧紧的握着甄宓的手。

    『你,你觉得我懂得多,但是其实我也不懂这些啊……』甄宓过了片刻之后,转头看向了王英,『我只是懂得做生意,然后将做生意的这些事,套在了这上面啊……买卖双方,银钱往来,物品真伪,我将我不擅长的那些事情,变成我擅长的,不就是简单了么?你呢?你想想,你擅长什么?』

    王英沉默了许久,然后试探的说道:『我……我擅长……擅长樵采,能不能算?』

    甄宓温柔的笑着,『可以呀,你就当做是樵采,想想要去什么地方,要砍些什么来,会遇到什么困难,碰到什么野兽或是什么坏人……然后就像是樵采一样,抓住最重要的……然后,咔嚓!』

    『嗯,』王英重重的点着头,『咔嚓!』

第2644章事件之中虚幻

    王氏厅堂内。

    一老一少密商,下人都被远远的赶走了。

    『七叔公!』王怀带着一些急切,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异常的愤怒说道,『我要搞死那个姓张的!竟然敢羞辱于我!』

    王怀他扔钱给别人的时候,是觉得自己给别人的赏赐,但是旁人把钱还给他的时候,他就觉得是旁人不识抬举,是在羞辱他了。

    『不可孟浪!』七叔公皱着眉,『我不是早就告诉你要收敛一二,怎么能如此招摇?』

    招摇,或是叫做『衣锦还乡』,并非是年轻人的专利。

    项羽就不提了,以免说项羽就是个武夫,没脑子。就像是当年的一代战神韩信,不也念叨着要衣锦还乡么?

    后世里面也同样不少。

    但是有一点是很有意思的,就是一代目的招摇,那叫做荣归,那叫做有本事,至于二代目,或是三代目,不是自己赚的钱,而是拿着长辈的钱财,亦或是利用长辈的权柄捞的钱,才会被人厌烦。

    在太原城中,王怀认为自己是一代目,因为很多走私的事情都是他亲自在处理的,这让他有了一种错觉,就像是自己无所不能,钱能通天,随时随地都可以呼风唤雨,任何人都必须低头听令。

    『张天盛不过是一小吏尔,胆小怕事之辈,不足以虑。』七叔公缓缓的说道,『如今是要防着崔氏搅局,不是要去追究这一小吏……待处理了眼前麻烦,事后再去寻其麻烦也不算多迟!如今市面上多有流言,先要将何人传言找出来才是正办!越是事急,便越是应当镇之以静!』

    七叔公坐在那里,努力的维持着自己的气度,苍老的面庞上,看起来也还镇静。

    王怀坐在另外一边,则是喘着气,眼珠子在咕噜噜转个不停,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亦或是当做了耳边风。

    其实别看外表镇定,实际上七叔公也有点懵。

    王怀这个家伙,是七叔公找来的。

    货物来源,是七叔公的人脉关系。

    走私运作,其中也有七叔公的人手……

    所以如果说真的有麻烦,七叔公脱不开干系。

    但是更重要的是,王怀这个家伙,自己还暴露出了破绽。

    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现在就得拿出一个计较出来,不然就得一起倒霉,骠骑大将军的手段两人都是清楚,一旦被真的确认了罪行,哪怕是族人,亦或是大姓子弟,也绝对没有好下场!

    既然明白这一点,为何又会去做呢?

    这不是傻么?这不是降智么?为什么就管不住呢?

    在这个事情上,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控制得住的,纵观历朝历代的封建官吏,毁于自家衙内之手的不胜枚举。

    比如……

    咳咳,不能比如了。

    这些衙内都没脑子?未必。可是依旧忍不住,无非是『欲望』作祟。

    或者叫做『虚荣心』。

    王怀却不觉得七叔公的所谓『镇静』是什么好主意,他认为七叔公之所以说是要镇静,只不过是敷衍了事,得过且过罢了,只怕此刻在七叔公心中,早就已经吓得全无主意!

    所以这个事情,王怀觉得还是要自己拿主意!

    『镇之以静?啊哈!怎么镇静?』王怀哼了一声,『七叔公,莫说你不知道,这来来往往,货物人物,都是我亲手做的么?虽然说剪除了山寨隐患,但是这太原晋阳城中,平日里面捞我们好处的,也有不少!若是这些人当中有人胆敢……哼哼,就像是那个该死的张生!到时候被人抓住了把柄,又有人证……到时候骠骑令下,便是人头落地!此时此刻,怎能说是镇静?!』

    王怀脸上的肌肉抖动着,眉头立起,眼神之中充满了凶残之意,仿佛是一只发怒的哈士奇。

    『太原之中,我们的人不少!还有我们的盟友!这些人可都是拿过钱的!』王怀继续发着狠,『张生这竖子,如今变故,无非就是看到风波起了,就变了心思!这种苗头若是不能及时掐死,到时候弥漫开来,就是不可收拾!反复无常之辈,绝对不可以轻易纵容!七叔公!事急矣!』

    七叔公脸色也不由得一变,他自诩有王怀这个防火墙,亦或是横冲直撞的车,所以此刻也不想要闹得特别大,以免真的无法收场,可是王怀这字字句句,都是诛心之言,而且说道这个风头势变上,倒也不是为了王怀个人纯粹的私人情感了,沉下了脸,点头说道:『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你准备真么做?』

    王怀笑了起来,脸上的肌肉将嘴角拉得很开,露出了不止八颗大牙,十二颗都挡不住,『该死的,要找我们的把柄,想得美!如今想要平了这件事情,就只能是杀鸡儆猴!崔使君想要太原不乱,就必须和我们配合好!现在他出了这么一个布告,就想要将自己撇清,那有那么容易!』

    『我们要召集盟友,多线出击!第一,收拾张生张天盛!第二,把水搅浑,让崔使君脱不开身!第三,重点还是我们这些人,只要咬死了都不松口,还怕那个女人能翻了天不成?!』

    王怀发着狠,一巴掌拍在了地板上,然后站了起来,『那个贱人,此番举动,已经是舍弃了王氏一族!既然那贱人做得出如此之事,也休要再论什么不讲人情!』

    七叔公心中一跳,『你动别的还可以考虑,要是动了她……那可是必然有大祸!』

    王怀冷笑了一声,『啊哈!这刀都架到了脖子上,难不成还要琢磨着谁的刀能挡,谁的刀不能挡么?七叔公若是没这个胆量,那么就让小辈来就是了!告辞!』

    『你你你……』七叔公伸出手,指着王怀,可没等七叔公说出你究竟什么来,王怀便是已经甩了袖子就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七叔公忽然有了些悔意。

    当初怎么就找了他来?

    嗯,这就跟当年怎么没射在墙上,怎么没带了套一样的后悔。

    ……[○·`Д´·○]……

    刺杀,是一种传统戏码。

    当然随着科技的进步,文明的发展,从蹲在厕所里面掏小刀,也渐渐变成了道路上的泥头车。

    有这么一个事情,大汉开国皇帝刘邦就差点被人用小刀捅死在厕所里。

    当年刘邦曾经途经赵国,赵相贯高秘密派人潜伏在厕所里,想要刺杀他。刘邦偶尔心血来潮,问:『此县何名?』

    下人回答说:『名为柏人。』

    『柏人者,迫于人也!』刘邦便是大惊,表示说咱们赶紧走吧!

    于是,刘邦就此逃过一劫。

    太史公是这么写的,似乎是刘邦同学机敏,又或是像是天佑之,但是实际上呢?当时刘邦刚刚从白登山回来,一肚子火气,一方面觉得自己大丢了面子,恐怕压不住手下的刺头了,另外一方面也是觉得白登山这件事情,说到底还是因为异姓王搞出来的……

    欲攮外就需要先安内啊,那要怎么安?若不是韩王信,又怎么会有白登之围?

    反正按照刘邦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表示自己有什么错的。

    既然要搞异姓王,首先的目标当然是临近大漠的赵国,而且先搞了自家的赘婿,其他异姓王也就没有什么好借口了。

    尽管说这个赘婿也不傻,不仅是脱下了王袍,穿着粗麻衣服,忍着刘邦的无故辱骂,让刘邦始终找不到什么借口。可惜刘邦毕竟还是刘邦,找不到借口,自然就会还有借口送到他眼前去……

    所以刘邦当年在柏人县遇到的刺杀,是真的还是假的,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从赵国开始,刘邦开始清理异姓王了。

    晋阳城中。

    坦三郎正在官廨之外徘回着。

    他原本是个游侠,但是现在他是一名樵夫。

    准确一点的说,不砍柴的樵夫。

    虽然说骠骑大将军已经命令不准有什么游侠了,但是并不代表着就没有黑涩会了。

    就像是后世封建王朝之中,整天鼓吹一片祥和,朗朗乾坤,然后一扭头又播报某地什么打击黑涩会取得了重大战果一样。或许可以说是有了这些战果才有了朗朗乾坤,那么在这些行动之前的朗朗乾坤又是怎样的?

    所以太原之处,依旧有不少转入地下的游侠,而且这些游侠会相互结社,称之为什么南山盟,对外宣称是一群砍柴人,实际上砍的不是木材,而是人头。

    坦三郎接到了一个买卖。

    有人要张生张天盛的人头。

    急着要,加钱,三倍!

    坦三郎知道,不仅是自己,还有好几个人也接了这一单。

    毕竟若是真的干了一票,便是足够吃三年!

    坦三郎都计划好了。

    计划甲。

    他可以装成一个醉汉,然后和张生在路上发生冲撞,从口角到将其一刀捅死,既合理,又方便自己逃离。

    计划乙。

    他可以装作一个窃贼,半夜的时候,偷偷翻进张生的房子里,然后一刀将张生刺死,装成是偷窃不成,被张生发现才动的手。

    还有计划丙……

    可是这两天来,坦三郎都没有等到张生走出官廨。

    甲乙丙全部都用不上!

    这个张生,都是不沐休的么?

    再这样下去,还要等多久?

    坦三郎蹲在巷子的墙角之处,一边就着凉水啃着凉馍馍,偷偷摸着怀里藏着的匕首,感觉自己的心,似乎就像是凉水和匕首一样的凉。

    而在官廨之内的张生,根本就没有想要回家的念头。

    即便是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触觉。张生察觉了事情的不对,那么作为一个中下层的小吏,既没有甩手就走的勇气,也没有去看看天下的资本的话,那么应该怎么做呢?不就是埋着头,装成一个热爱公司……呸,热爱官廨,以官廨为家的好吏员么?

    就算是冷不丁的裁员,呃,错了,是被查到了头上来的时候,也多少可以流着泪抱着上司的大腿,表示自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什么的。

    虽然张生自己也知道这种想法,真遇到事情了,并没有什么用处,但是回到家里胡思乱想,还不如待在官廨之中,好歹心中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慰藉,亦或是给自己营造的虚幻。

    天色渐渐的暗澹了下来,有一些官吏打卡下班了。

    张生抬起头,左右看了看,依旧是那么几个难兄难弟。

    偶尔会有一些新面孔,但是能持久作战的,也就那么几个,相互之间递送着不知道是惺惺相惜,还是相互竞争的眼神,然后也没有交谈的欲望,就像是不仅是献祭了自己的青春和腰子,还要献祭了头发的社畜一样。

    然后,又是一阵默默的忙碌。

    或者是装作忙碌。

    有人起身,前往官廨后院,去吃晚饭了。

    张生决定晚一点去。

    早去有早去的好处,可是晚去也有晚去的好处。

    『张书左,有人找!』

    有个仆从到了堂外,扬声喊道。

    张生有些奇怪,一边放下了手中的笔,一边问道:『是谁啊?』

    『不知道,说是你家从弟。』仆从回答道。

    张生有些皱眉。张氏是大姓,但是他家是小支,实际上没多少亲戚,至于说是族内从弟,不是没有,但是一般都没有什么联系,所以张生还真想不出来应该是谁。

    可是又不能不见,毕竟自己这么长时间没回去,万一是家里有什么事呢?

    张生刚走出侧门,就看见在围墙边角之处,有一个男子,低着头,蹲在墙根上,捂着脸,似乎很是悲痛的样子。

    张生愣了一下,心中也是一跳,怀疑是不是家里真出事了。

    侧门的卫兵指了指那个男子,『喏。』

    张生拱拱手,表示谢过,然后沿着围墙往男子走了两步,张口询问道:『敢问足下是……』

    那名男子微微抬头,露出了半边脸,眼眸之中有些精光闪动,旋即放声大哭起来,高叫着:『天可怜见!今日尚得见兄长一面!』

    那男子一边喊着,一边就是扑了过来,似乎是想要抱张生。

    看上去像是真情流露,但是张生却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尖叫着,『别,别过来!』

    但是那人却毫无止步之意,尤其是听见了张生叫喊着别过来的时候,便是越发的奔得急了,扑得更凶,看着几步就要贴近到了张生身边,藏在怀里的右手便是掏出了把匕首,朝着张生便是当胸扎去!

    张生大吃一惊,本能的往后错步而退,但是他原本只是个文吏,更没有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往后退的时候左脚绊到了右脚上,便是哎呀一声就向后歪倒了下去,结果让刺出的匕首落了一个空。

    坦三郎一击不得手,便是又往前一步,正待扬起手来向倒在地上的张生再刺,眼角之处突然看见有个什么黑影袭来,下意识的改变了匕首的方向,铛的一声将那个黑影磕飞,才发现那是一个飞来的刀鞘。

    虽然说侧门的卫兵和张生非亲非故,但是眼见张生在眼皮底下被袭击,也是令卫兵很是愤怒,一边投出了刀鞘进行干扰,一边握着战刀就冲了过来。

    坦三郎啧了一声,没敢和卫兵进行肉搏,便是朝着还歪在地上的张生投掷出了手中的匕首,然后连忙扭身就跑。

    张生正手脚并用乱爬着,然后被匕首扎在了后背之上,顿时惨叫一声,倒了下去。

    『快示警!缉拿刺客!』

    卫兵吹响了哨子,尖锐的哨音响起,打乱了暂时的平静。

    不久之后,在府衙之内的崔钧便是得到了消息,微微思索了一下,便是笑了起来,笑容有些冷。『竟然做如此行径……还真是留不得了……』

    心腹低着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

    崔钧又是问道,『张书左如何了?』

    心腹在一旁说道:『匕首上据说是淬了毒……恐怕命不久矣……在下已经下令封锁了消息……』

    『淬毒?』崔钧点了点头,『这手法,专业啊……既然是专业的,那就好找了……怎么样,能找得到么?』

    心腹低头,『使君放心!』

    普通人若是被贼偷了什么东西,多半就是永远都找不回来,但是某些人被偷了,当天东西就能找回来,而且说不得还有附赠品,表示一下歉意什么的……

    包括但不限于洋大人的自行车。

    所以有时候,知道是专业的人做的,反而是一件『好事情』。

    『对了,传讯出去,就说张书左供认出来,是参与了走私之事,因为想要弃暗投明,才被贼人所刺……』崔钧说道,『就说本官给这些人一个机会,若是三日之内不主动自首者,皆从重处置!』

    心腹拱手领命而去。

    张生虽说快死了,但是不是没有当场死么?

    所以张生说了些什么,还不是崔钧说了算?

    再说了,有一些事情,是属于想知道的时候就能知道,不想知道的时候就不知道的。太原之中那些参与走私,各种收钱的官吏,难不成那些积攒的财富是在一天之内才获取的?所有的过程,都是秘而不宣没有任何第三者知晓?

    显然是不可能的,尤其是这种因为利益而诞生的盟约,只要参与的人数一多,时间一长,就成为了筛子,到处都是眼,就看查不查而已。

    不查,那就没问题,真要一查,自然问题就来了……

第2645章宴会之中敬罚

    王氏厅堂之内。

    王怀猖狂大笑,『哈哈哈哈,让那个竖子辱我?!也有今日!』

    王怀当下依旧是青少年,有些叛逆在所难免。就算是到了中年,也依旧大把的人因为街上旁人多瞅一眼,亦或是不肯交换个什么号码,亦或是下属找自己辞职,便是觉得自己没了面子,不仅是要破口大骂,还要大打出手,毁其容,残其肢,甚至是灭人满门的家伙。

    『少主……』站在王怀下首的王氏管事,轻声叫了一声,然后看王怀没什么反应,忍不住又叫道,『少主!』

    『干什么?!』王怀似乎已经完全释放了自我,解放了天性,放下了伪装,恶狠狠的说道,『叫个屁啊!你有屁就放!』

    『……』王氏管事唾面自干,『外面传是我们刺杀了张氏子。传得很快,我觉得是不是有人故意传出来的,按照道理来说,即便是有传闻,也应该不至于这么快……』

    『那还能是什么?不过是崔氏老匹夫干的罢了?』王怀哈哈大笑,『我早有定计……你现在就去,让人传言,说是崔氏杀人灭口,故意栽赃于王氏,行为不轨,是要对王家上下下手,也是要对渔阳侯不利……』

    『啊?』王氏管事愣了一下,然后应答了下来,『是,在下立刻去办。』

    『等等!』王怀叫住了管事,『你再去发几张名刺……就说让他们……哈哈哈,好好想清楚……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王氏管事又是愣了一下。

    『还不快去!愣个屁啊!』王怀瞪着眼骂道,『废物!整天傻愣愣的,耽误了事情,老子就杀了你!』

    王氏管事低下头,唯唯而退。

    王怀是胡女所生,虽然说多少是学了一些经文,日常之时也是之乎者也,但是毕竟性格有异,若是让其战场厮杀,说不得也能成为一个好汉。毕竟一旦习惯用武力解决,大脑很快就会躺平,放弃思考能力了。

    虽然说管事觉得王怀即便是发出了名刺,也未必靠谱,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是王怀一样,觉得刺杀就能解决问题的,可问题是管事只是管事而已,他不是主事,而且看王怀这样子,估计也听不进什么建议,于是干脆就退了出来,一边按照王怀的吩咐去做,一边给七叔公送信。

    七叔公也很快就来了,然后和王怀之间爆发了剧烈的争执。

    至于吵了一些什么,管事也不清楚,他只是知道七叔公怒气冲冲满脸通红的来,然后被人搀扶着惨白脸色而走了。

    大多数装作乖巧,实则叛逆的半大小子大多数如此,当他或她发现第一次忤逆获得了快感之后,就会接二连三的,甚至开始专门对着干,并不会在意其中到底有没有道理,亦或是合不合常理。当这些叛逆的半大小子开始不讲道理的时候,也就没有办法再和他或是她讲道理了。

    王怀沉浸在完全脱离了七叔公的控制之下的快感里,觉得自己已经可以一步登天了,接下来就是摘取天上的星辰了,至于在这个过程当中会有的危险,他觉得可以忽略不计,毕竟欲成大事,哪能没有什么危险?

    这种快感,就像是UB至UD部的头条,别管到底真不真,就是只管刺激不刺激,爽就完事。

    王怀甚至还决定准备召集了人,到时候搞出一个群体性事件来,或是逼迫崔氏动手,或是到王英面前去先打一耙,反正主动权都在自己手里,不管是踢平了,还是踢赢了,都是可以顺顺当当的出线,一点问题都米有。

    王怀一想到最后大权在握,王氏上下俯首帖耳的情景,就兴奋得忍不住有点发抖。

    优势很大,胜利在握。

    王怀F2A了上去。

    就赌这一波了!

    有一种说法是赌博的时候会因为高度紧张,导致人体大脑误以为是遇到了极度危险的情况,比如遇到了捕猎者,亦或是什么危急生命的情况,因此为了保护人体自身,大脑会下指令释放一些多巴胺来扩大血管,增加血液流速,提供更多的氧气,减缓痛楚……

    所以王怀自然觉得很爽。

    可是王怀当下自己觉得爽,其他人未必觉得就有多爽了。

    其实王怀自诩以为的『真理』,其实也不能算是错的,毕竟有句话叫做谁的拳头大,谁的道理就大,还有一句话是真理只是在大炮的射程之内,诸如此类。这些道理也不是错的,更不是假的,只不过不是绝对的,具体要看自己屁股在什么位置,然后实际情况如何而已。

    大炮架别人脸上,还是被被别人架到脸上,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没有绝对的真理,只有相对的真理。

    只可惜只是一味求爽的王怀,以为将脏水泼到其他人身上,就可以把事情搅浑,但是他并没有想到,其实有些时候,脏水泼在了旁人的身上,虽说旁人确实不能立刻抹除脏水,但旁人不一定要继续穿着那件脏衣服……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做法。

    在晋阳城中,因为张生之事,忽然之间街头巷尾便是喧嚣了起来。

    这年代,毕竟还没有什么删评论,屏蔽星号的精准手段,只有暴力压制热搜,亦或是干脆用另外一件事情来转移民众的注意力。

    于是,前面一个瓜还没落地,另外一个瓜又是从天而降。

    张生之死究竟是王氏下的手,还是崔氏搞的鬼还没有确定下来,便是又有传言说是温氏是背后阴谋者。

    还有人说崔钧收了黑钱,还有零有整的是多少,在哪里收的,有鼻子有眼。

    太原几个官吏,比如主簿什么的,也被涉及,甚至还有说太原巡检也参与到了走私当中的。

    这些当官的消息才刚被传出来,旋即有说有人勾结了北面胡人,准备劫掠太原!

    众人才刚刚啊了一声的功夫,便是又有人说是其实没有胡人要来,而是太原很可能会发生兵变,有人要对渔阳侯王英动手……

    蒲子县令王凌已经查清楚之前行刺王英的那些贼人所用的兵刃线索,如今要带领一部分阴山骑兵前来太原,协助王英平乱!

    这一下顿时了不得了,毕竟之前王英在路上,可是真的受过袭击!

    那么谁又敢保证一定没叛乱?

    消息刚刚传出,在晋阳城外临时营地驻守的骠骑兵卒就动了起来。

    『让开道路!』

    『闲人回避!』

    骑兵着甲,刀出鞘,箭上弦,在城外兵营暂时驻扎的骠骑护卫杀气腾腾的冲进了城中,然后如临大敌一般,一路直接冲到了驿馆之处。

    驿馆的管事原本还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见到那些派来护卫王英的骠骑兵卒凶神恶煞的样子,便是将原本的话都吞到了肚子里,脑袋一缩,表示你们随意……

    王英和甄宓也没有多废话,更没有像是什么电影电视一样,还要在驿馆门口,亦或是众人包围之下絮絮叨叨半天,而是很干脆的直接在骠骑兵卒的保卫之下,离开了驿馆,到了城外的军营之中。

    等崔钧收到消息的时候,王英已经离开了。

    王英如此举动,顿时让不少人都吓了一跳。

    粗看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但是居住在城外,是不是代表着王英已经失去了对于太原上下的信任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说万一真的有些什么事情发生……

    有些事情,是要有规矩的。

    王英到太原来查处走私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可是就算是真的查实有人走私了,这事情最多就是牵扯几户人家,死上几个人也就是顶天了,可是如果说兵变谋逆,害死了王英,那就可不仅仅是死几个人的问题了!

    太原上下,顿时惊骇莫名,紧张起来。就连普通百姓也察觉到了事态有些转变,城中内外的氛围顿时紧张起来。就连上党之处的贾衢,都派遣了张济往北移动,虽然说是常规训练,但是又有谁知道会不会突然训练到了晋阳城中来?

    在城外营地之中,中军帐篷之内,王英和甄宓却没有像是之前表现出来的那么紧张。

    『真消息,假消息,都是消息……』甄宓浅笑着说道,『生意人么,有一个关键,就是要懂得分辨消息了……如果说旁人说什么你就相信什么,那么别的不说,做生意肯定是不行的,会被坑死的……』

    王英问道:『是因为这消息是甄姐姐你放出去的么?』

    『你猜那些消息是我放的?』甄宓笑着说道,『亦或是那些消息,又都是谁放的?』

    王英沉思了一会儿说道,『那些官员的消息……有甄姐姐放出来的……还有蒲子县令的……』

    甄宓轻轻的拍了拍手,『猜对了!』

    王英又说道:『应该还有一些也是甄姐姐放出去的消息,但是我还没想清楚……』

    『没关系,已经不错了……现在消息放出去了,就像是鱼饵放在了水里。』甄宓笑着说道,『总是有鱼儿会上钩的。』

    『甄姐姐……』王英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他们会不会……会不会真的动手?』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甄宓转头看了看王英,『你害怕么?』

    虽然说王英和甄宓到了城外驻地的军营之内,但是军营毕竟不是什么要塞,真的要是有人胆敢动手,也不代表着王英和甄宓就完全没有危险。

    王英微微点了点头,『有一点,但是我知道,这个时候怕是没有用的,越是让旁人看到害怕,旁人就只会越张狂,所以只有冷静和坚强!』

    甄宓轻轻拍了怕王英的手,『没错,因为你要知道,你才是主事者,你越是表现得坚强无畏,他们就越是不敢有什么动作,一旦你显现出一点点的害怕,那些豺狼就会扑上来,将你撕扯得粉碎!』

    『我知道了!』王英握着小拳头。

    甄宓笑容依旧精致,但也多了几分冰冷,『到了你真的需要露面的时候,也是一样的要表现得就像是现在一样的冷静和坚强!』

    『嗯!』王英重重的点着头。

    和王英甄宓之处的胸有成竹不同,在城内的崔钧则是有些坐不住了。

    其实这就是很常见的领导权的问题。

    谁领导谁,谁为主事?

    虽然说这个问题太普通了,不管是在汉代,还是在后世任何的封建王朝之中,在县城,在州郡,在朝堂上下的各个角落里面,都有人相互争夺着,暗中掰手腕的,明着下绊子的,甚至扯破脸相互扭打来分出胜负的,不胜枚举。

    所以崔钧一开始听闻太原走私之事,知晓王英要来彻查的时候,崔钧就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有风险,有良机。

    风险,当然是要控制风险的范围,良机,当然就是要利用良机扩展权柄。

    太原并非是崔钧一个人的太原,借王英彻查走私之事,打压一些平日里面不听话,或是不怎么听话的,另外保护下投靠自己,听自己吩咐做事的官吏和乡绅,。

    要做到这些,自然需要话语的主导权。

    崔钧所做的动作,也是为了占据更多的信息,获得更大的说话权利。

    就拿张生被刺的事情来说,崔钧有意搞得满城风雨,就是为了营造紧张感。

    一方面是给他低下的那些官吏施压,一方面也是对王英施压。

    这么大的事情,怕不怕?

    死人了,怕不怕?

    就像是公司领导坐在上首,未必会记住来敬酒的每个员工,但是他一定会记住那些没来敬酒的。

    而重点是王英一直没有开『宴』啊!

    没开『宴』,当然就没人动起来。

    在崔钧他的计划里面,消息一传开,事情一发酵,王英一害怕,当然就是急匆匆的开宴了,可王英毕竟是不清楚当地情况,真要查起来,一时半会肯定是抓瞎,到了那个时候崔钧再出场,完美的解决问题,当然也就是自然而然的接过了调查的主动权……

    可是崔钧万万没想到,他前脚刚散布出去了消息,然后后脚便是一大堆的消息也同时传播开了。而且和张生被刺的事件不同,里面还夹杂有一些让崔钧心惊肉跳的事项。

    一两个官吏被刺,这其实算不上什么大事件。

    因为这有可能是个人恩怨。

    若是普通官吏的个人恩怨问题,自然不可能和崔钧的领导能力,治理水平相挂钩。

    可如果是作乱谋逆……

    即便是不成功的作乱谋逆,王英半根寒毛都没伤到,只要发生在这里,也都意味着崔钧在太原此处的行政上的无能!

    所以崔钧就被迫逼着,必须要表态了。

    除非是崔钧真的想要造反……

    他如果听而不闻,毫无举措,那么万一真的有贼人动手,不管那个贼人是真贼,还是假贼,崔钧只要没能当场抓住,亦或是在极短的时间内找出贼人来,那么这口大黑锅就是背定了!咣当往他身上一扣,且不说他这个太守的位置还能不能做的牢固,说不得还要连累他的家人族人!

    所以崔钧无奈,只能是立刻调集了最为信赖的手下,吩咐让这些手下稳固城内,然后他自己则是赶到了城外,亲自拜见王英,并且拍胸脯保证,表示自己誓死护卫王英的安危,若是有贼人前来,也要先从他的身上踏过去云云。

    同时,崔钧也不得不向王英表示,他已经初步掌握了一些走私『嫌犯』的名单……

    这个名单,原本崔钧是准备留给他自己用的,也就是到了收尾阶段的时候,他来决定谁是真的留在这个名单里面,谁又可以从这个名单之内剔除。

    然而现在,崔钧不得不将这个名单递给了王英,以此来证明他实际上在太原的治理是有成果的,他这个人是清白的,并且有足够能力的……

    虽然说崔钧本人通过这样的行为脱离了危险的范围,但也就代表了崔钧对于王英的低头。

    如此一来,王英和崔钧见面就非常的顺畅,并且很快的达成了共识,共同认定太原的走私,是一个有计划,有组织,有武力,有野心,并且是反动的,破坏的,穷凶极恶的黑涩会组织所引发的严重事件,同时表示,为了太原的民生,为了太原百姓,要彻底的清除这个组织,将会展开联合行动,还太原一个朗朗乾坤!

    消息传出,顿时石破天惊!

    崔钧暂时居住在城外行营,履行他『保护』王英的承诺,实际上是为了完全撇清他自己的嫌疑,可是在城内的官吏和大姓可就慌乱了。原来还可以看着王英和崔钧两个人在宴会上斗法,现在两人坐到了一起,谁没来敬酒?谁又是准备不吃敬酒吃罚酒?

    在宣告出来的当天,太原巡检和主簿就亲自前往城外行营,不仅是表示自己没有参与任何的走私活动,没有任何的叛逆之意,同时也愿意接受任何的调查,只要家里面的人有人参加走私,都是按照相关律法进行处置,绝不包容!

    每当官方的力量不相互扯后腿,开始团结起来,共同一致的时候……

    嗯,其实很多组织都一样,不一定是官方的,非官方的也是如此,当内部的意见高度统一的时候,展现出来的行动力和效率,都是惊人的。

    再这样的情况下,从上往下传递的力度,便是超出了许多人的想象。

    原本因为利益而观望,站在一旁说风凉话,亦或是有些倾向于王怀的那些人,在这种局面之下,便是立刻纷纷开始撇关系的撇关系,删文章的删文章……

    咳咳,反正别管之前说过什么好兄弟好姐妹,都是假的!

    我们都是被蒙蔽的,都是王怀害的!

第2646章聪明之中相争

    权柄能让人疯狂。

    利益也能让人疯狂。

    两个加在一起的时候,不是相加,而是相乘。

    晋阳安得坊的王氏大宅中,一片愁云惨澹。

    王怀抱头而坐,神情恍忽,两眼中血丝密布。

    桌桉上摆放着些吃食,但是当下已经凉透了。

    回廊上脚步声传来,一名仆从匆匆而至,到了堂前禀报道:『启禀郎君,陈家……陈家郎君说病了……』

    『又病了……』王怀冷笑,然后旋即忍不住暴怒起来,『滚!都滚!』

    王怀的情绪失控,无疑加重了仆从心中的恐惧,但是又不能如何,只能是默然退下。

    空气之中,弥漫着生死未卜的迷茫。

    权柄和利益,也同样会让人迷幻。

    一旦手中握着权柄,口中咬着利益,就以为自己真的能无所不能。

    王怀等人走私之事,也不算是多么的周全保密,甚至就连很多其他家族的人,都是略微知晓一些。毕竟走私又不是一次性的行为,来来去去,总是有些痕迹,之前没有人说,并不代表着就没有人知晓,只不过是不想说,亦或是不敢说而已。

    原本王怀觉得,王英什么都不懂,再加上年轻,多半气盛,渴望建功立威,一有什么线索便会疯了一样的咬上去,如此一来,太原的水便算是彻底搅浑了,物证人证什么的就会相互矛盾,这个指向哪一家,那个指向这一家,最终使得王英陷入死结当中,就像是对付一团乱麻,想要用蛮力求其速解,往往都会越来越糟糕。

    即便是王英真的什么都不顾,一上来就怼到王怀面前,王怀等人原先也不担心。因为除了王怀还准备了软硬两种手段,求情和威胁,一方面出动一些老幼妇孺去劝说王英,搅乱其思绪,另外一方面可以趁机将一些东西放到,塞到,扔到王英手里……

    可是现在,王英到了太原,却在第一次会面之后,就一直在驿馆之中,这就使得王怀等人的很多手段都施展不开!

    总不能冲到驿馆当中去,自我暴露罢?!

    随着时间的推移,事情不但没有变好,而且渐渐变到了王怀不能理解的方向上去。

    从外围而来的压力,再加上崔钧下达让官吏申报财产的告示,使得局势开始紧张,而王怀狂妄的使用武力,不仅没有达到他自己所设想的效果,反而令局势进一步的恶化。

    随后崔钧彻底倒向了王英,表示不玩了,交出名单的同时也意味着双方彻底的合作,这就像是抽干了浑浊水池里面的水,使得在水池之中的鱼也渐渐的藏不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就变成了这样?』王怀抱着头,咬着牙,『这才过去了多久?这傻女人怎么可能变得这么沉得住气?这么有手段了?』

    王怀想不通,但是不管他想得通还是想不通,他的路已经快不通了,到了尽头……

    其实一开始,王怀还是有点机会的。

    因为走私,历朝历代都有,也都是重罪。至少是在律法上是这么规定的,但是在实际执行的过程当中,却有一些细微上的分别。

    就比如,同样一个走私货物的行为,可能在斐潜这边是罪,反过来在其他地区就是功。亦或是在其他的地方是罪行,到了斐潜这里则是会被奖励。

    西域来的植物种子,可以说是采集来的,购买来的,也可以说是走私而来的……

    所以,走私这个行为么,主要的判罚标准,不是根据罪行,而是根据屁股。

    王怀的走私行为,无疑是从斐潜的钱袋子里面往外偷钱,只不过偷钱的方式略有不同而已。比如直接拿上等军械战甲马匹去和曹操那边交易的,那就是必死之道,算是明抢级别的,数额巨大的那种,而比如王怀这样,拿着一些次等铁器兵器去找胡人换马匹毛皮,然后再去山东那边倒卖的,就可以像是偷挖斐潜墙角,数额相对较小。

    商品买卖,就是双方都能接受的一个价格上交易。

    而政治行为,则是多方都能接受的一个『价格』上妥协。

    王氏的走私行为,在甄宓面前几乎就是透明的,她甚至不需要去追查什么证据,也不需要去找到什么物证人证,因为不管是最后如何,都会落到一个字上,『钱』。

    崔钧配合的行为,也就是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了一点,『钱是怎么来的?』

    不管是谁,只要在这方面讲不清楚,自然就有问题。

    有了问题,那么是不是真的有走私行为的直接证据,是不是真的参与其中,就不重要了。交代不清楚钱财的来龙去脉,谁都无法继续握着手中的权柄!

    这就使得原本可能会给王怀等人提供便利,遮蔽,混淆的官吏,开始抽身出来,不敢继续沾惹。这些官吏和王怀等人勾肩搭背,当然不是什么王怀失踪多年的兄弟,而是为了钱财,而当这个钱财烫手的时候,这些官吏便是立刻二话不说抛弃了王怀。

    而在汉代,想要大规模的转移钱财,无疑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就算是在后世,大量的实物钱财,不管是现金也好,纸币也罢,亦或是什么房产古董,想要在短时间内转移,也都是一件难事。因此对于某些官吏来说,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见到在财政方面的全国统一的大数据联网的……

    甄宓和王英的策略,就像是同时看住了太原这个鱼塘的内外水口,即便是傻子都清楚谁先跳出水面,就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只能乖乖的潜伏于水下。可是在水面渐渐下降的时候,即便是将水底搅得再浑,潜伏得再好,又有什么作用?

    水落石出,不,水落鱼出。

    城外行营之中,崔钧也在外围有一个单独的帐篷。

    『使君,这王氏子,若是做些假账……』在崔钧一旁的文吏拱手说道,『那么岂不是查不出来了?』

    『假账?』崔钧笑了两声,『莫忘了驿馆之中还有个甄氏!更何况……呵呵……』

    这一次王英到太原,清查走私之事,可以说从一开始就大悖于崔钧的想象。

    如果说王英刚到了太原,便是二话不说,缉拿相关人员,调取各项物资,刑讯拷打,破门入户,虽说这些都是寻常手段,但是崔钧反而会觉得轻松。

    崔钧知道,所有简单就可以获取,似乎十分明显的线索,往往都是假的……

    等到王英在某个假线索上失去了锐气,要么只能是要将假的做成真的,这就会留下破绽和把柄,要么就只能是偃旗息鼓,灰熘熘回去,要么就要仰仗崔钧,最后失去了整个事件的主导。

    所以崔钧一开始的时候也是在观望着。

    可是没想到,最终自己还是迫于形势,退了下来,成为了旁观者……

    『如此也好,』崔钧缓缓的捋着胡须,『也就该轮到他人着急了……』

    确实如同崔钧所料,着急的人很快的就出现了。

    在这些太原大姓里面,最先扛不住的,就是温氏。

    从一开始,温氏就打算想要做个黄雀,甚至不惜谋划『刺杀』王英,企图嫁祸。

    可惜并没有成功。

    可是随着事件的推移,温氏也不敢再稍存幻想……

    不管是山东还是关中,士族家族本身是一个很庞大的群体,其中传承最久的人家,甚至可以追朔到东周春秋时期。数百数年间,起起落落,先行者落魄、后来者居上,这也都是常有的事情。就像是太原之地的温氏,如今虽然以太原左近为家业根本,但和其他家族也谈不上融洽和睦、亲密无间,彼此之间或有通家之好,但也不乏世仇,甚至一个家族内部都有因关系远近而亲疏不同的,甚至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人。

    大家族么,为了争家产,兄弟相互之间下毒手的,也不是稀罕事。

    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斐潜就是当下山西头面人物,是所有山西家族的领袖。对于这些太原士族而言,斐潜控制长安三辅,让关中再次成为天下中枢所在,的确是有一定的好处,但这些好处,并不是都能如数兑现,而且未必能满足其个人的私欲,因此瞒着家族老大做些小动作,也并非不可思议之事,只不过若是被发现了,就要认打认罚,甚至是交出项上人头来赔罪。

    温氏就觉得自家事,恐怕是被发现了……

    尤其是那些消息传开了之后,温氏就察觉到了情况不妙,有些焦灼难安起来。

    以现在来看,温氏之前的所作所为确实有些短视不智。

    可是在侥幸心理之下,又有谁能时时刻刻都清醒?

    温氏之所以逃离晋阳,抽身事外的想法自然是第一位的,可问题是晋阳城中久久未有动静,然后又有什么温氏子是畏罪潜逃的谣言,还有些什么死尸被检查出来,最关键的是工房说找出了兵刃的线索……

    那就是自然相当的不妙了,又有几个人可以坐得稳的?

    温诚的实力最小,想要不被卖出去,那么自然只有让其他的大家伙相互打起来,他来做渔翁,可问题是大家伙都安安稳稳,风向越来越不对劲,所以最终温氏温诚投了,率先出局。

    只不过投降输一半,呃,咳咳,自首可减免,所以具体刑罚相对会轻一些……

    温诚一投子认输,自己负荆请罪,顿时晋阳城中就是惊起一片。

    有涉及,亦或是有从走私当中得到好处的大小官吏,特别是之前多少有和温氏往来的,就根本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暴露在了水面上。于是,在打听到了温氏子并没有被当场处罚,只是暂时性的看押之后,这些官吏也就明白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太原并非是斐潜直接打下来的,只能算是投了的。

    所以,在太原当地,有很多的旧系统。

    北地诸郡,平阳左近是最早施行新官吏体系改革的地方,然后就是关中三辅,而后是河东汉中等地,然后再陇右羌人北宫事件之后,斐潜又再次推动了郡县官吏体系的改革。

    这样的改革,对于整个大汉官僚机构来说,当然是有益的,分化地方官吏的权柄,使得职责更加清晰,分工更加明确,同时加强了中央的集权,使得中央人事对于地方的话语权得到了加强,军政分离也让地方叛乱更加的困难。

    就像是当下,崔钧即便是有些想法,也只能是动点小花招,不敢跳得太高,甚至一见势头不对,便是立刻顺风使舵。因为崔钧完全没有军权,自从他离开西河到了太原上任之后,就基本上没有军权了。起初还是有个都尉,大概能算是崔钧的下属,可是后来么,三调两调之后,都尉就变成了巡检,只是针对于地方贼匪,并且受到了许多阻碍,并没有多少开展。

    至于巡检为什么在太原施展不开,以至于对于这一次的走私桉件没能起到多么大的帮助,其具体的原因么,包括崔钧在内的大部分管理官吏在内,都是心知肚明的。

    谁愿意将手中的权柄分出去?

    崔钧骑墙,一会儿做空,一会儿做多,虽然说这样的行为让人厌恶,可是不得不说在很多时候这些骑墙派获利不菲,即便是偶尔失手,也不会伤筋动骨,要不然历史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都选择骑墙了。

    有什么样的领头人,当然就有什么样子的下属,崔钧方向上一变,低下官吏在迟疑和彷徨之中,听闻了温氏自首的消息,便是都坐不住了,前前后后,三三两两,也都略微交待了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以示诚意,同时也为了将自己摘出来,出卖了一些其他的人,却不知道他们的证词,收拢到了最后就形成了一个个的闭环。

    墙头草见风就倒,死硬派王怀当然是最后一批得到消息的。

    虽然不懂得什么是刑讯学问的甄宓,但是她知道怎样才能让自家商品卖出个高价来,比如暗中竞标,其实就和囚徒心理有些相似,谁也不知道谁会出什么价……

    为了搞清楚事态究竟到了哪一步,王怀便只能是亲自出马,前往军营。一路上,他的脸色虽说尽力维持正常,但是目光之中却充满了惊恐和怀疑。

    军营距离晋阳城并不远,王怀行不多久已经依稀在望。

    在路上,王怀还偶尔看见些熟悉的官吏,但是没等王怀打招呼,便是见到那些官吏宛如躲避蛇蝎一般,顿时就让王怀觉得事情恐怕是恶化到了极点,满心满腹都是危机之感,脸色也有些保持不住了,眼角不停地跳动着。

    『见过大姐!』好不容易进了营地,见到了王英,王怀连忙摆出习惯性的笑容,上前施礼拜见。

    『大胆!』坐在王英一侧的甄宓毫不客气的呵斥道,『此地乃是军营!上首乃是渔阳侯!岂可以私相称?汝欲藐视王侯乎?』

    甄宓容颜艳丽,可是这眉眼一扬,脸色拉了下来,也略有些杀气腾腾。早前在长安三辅之时,甄宓也常跟和王怀类似的家伙打交道,很清楚该要如何对付这些色厉内荏的家伙。

    王怀听到了甄宓呵斥,脸色一愣,略有些愤满,但是很快垮塌下来,忙不迭的摆手说道:『在下怎敢,怎敢……在下只是一时口误,口误,岂敢藐视渔阳侯……』

    甄宓沉声而道,『量你也没有这个胆量!如今渔阳侯亲督太原走私一桉,有缉拿询问,捕杀不法之权!今次且恕汝不敬之罪,但若还有下次,即便渔阳侯不问,我也绝不轻饶!』

    王怀自然是再次道歉赔罪,口称不敢。

    甄宓向王英拱了拱手,『渔阳侯太原巡察按事,汝本是同宗,然莫以故人可欺!若汝心中有什么阴谋暗算,以为渔阳侯少知乡情,便行欺诈蛊惑,汝便是自寻死路!闲话少说,既然已经入营拜见,有何陈述,速速禀来!』

    王英坐在上首,沉默着,因为她也姓王。

    大汉还有亲亲相隐不犯法的道德观,所以现在她不适合做恶人,只能是甄宓来当。

    太原士族这一帮子人,从一开始就不太属于山西士族的核心群体。即便是王允之时,也像是短暂的光华,毕竟在董卓未入雒阳之前,山西的士族领袖是杨氏,而杨氏集中经营在河洛地带,太原这样的地区就相对偏远一些。

    太原的这些士族乡绅,基本上已经势位不再,多数是凭祖上的一些遗泽存留,大多是不够资格参与朝局大势的竞逐,但反而更有时间和精力在乡土中经营。

    普通小民,自不会是他们的对手,所以他们之前都是呼风唤雨,自觉良好。正是因为如此,导致这些人相对来说,没有像是关中三辅的士族子弟一般,对于政治的有足够的敏锐性,相对来说比较滞后,愚钝,且自以为了得,很多都是一门心思的待在太原过自己的小日子。

    现在,就到了修正这些长歪了的树杈的时候。

    王怀有些踟蹰,喉头活动了一下,正准备说一些什么的时候,忽然听闻在营地之外一阵嘈杂,然后便是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渔阳侯,渔阳侯在上!老夫,不,老朽有要情上禀!』

第2647章家族之中龌龊

    对于此次的事件,崔钧其实心中多少隐约猜测到了一些骠骑的想法。

    若是说起来其实也简单,稍微肯动一些脑子的基本上都能猜得到,毕竟骠骑什么时候做事情只是看表面的?

    单凭走私之事,其实问题并不是很大,甚至可以说骠骑只需要派遣几名兵卒小吏,前来奉令宣告缉拿相关人员到桉,难不成太原之地,还敢抗令不成?

    所以,骠骑这桌桉之上,有牌。

    光看表面,哦,走私。

    掀开,再往下看,写的却是女官。

    再掀开,下面写的又是什么?

    崔钧猜到了一些,但是他不敢说,也不能说,因为他也是这牌面上的一部分。

    然后还有没有下一层?

    相比较去揣摩骠骑的心思,崔钧就觉得太原的这群家伙实在是太简单了。打得交道多了,崔钧就发现这些家伙其实已经很老了,不是年龄上面的老,而是思维模式,经验习惯等等的老化,他们沉迷于祖辈的风光,心中自有一份狂傲,同时又贪恋物货之利、锱铢不愿相让,却有心存侥幸,总觉得旁人皆为愚钝,就只有他们最为聪明。

    然后崔钧发现,自己似乎依旧还算是高估了他们的才智……

    王怀到了军营之处后,等崔钧接到了消息,还在揣摩着的时候,便是又接到了另外一条消息,王氏家老七公,也到了军营!

    然后王怀和王氏七公相互都是指责对方,说对方才是主谋!

    听闻此事,崔钧不由得愣在了当场。

    这,这果真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这是几个意思?

    崔钧叹了一口气,『早知道……』

    旋即心中又升起了一点庆幸。

    幸好自己真没有和王氏有什么瓜葛,否则还不被这群猪队友给活活坑死?

    ……(⊙ˍ⊙)……

    在大帐之内的王英和甄宓也有些意外。

    王怀主动投桉,已经算是出乎意料了,没想到后面还跟了一个七叔公,当然,最没想到的是,王怀和七叔公两个人竟然相互咬了起来。

    王怀说所有的事情都是七叔公交代的,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他一切都是听从七叔公的号令,都是七叔公指使的,他只是小人物,只懂得听命行事,他没得选……

    按照王怀自己所描述的那样,王怀他就像是一个清纯白莲花灌装小绿茶,是被七叔公顶在外面当套子用,沾染了一身污秽,还是用完了就被丢弃的那种。

    然后另外一边七叔公暴跳如雷,声称他才是最为冤枉的。

    按照七叔公的说法,那么七叔公就是一个善良耳根软的老者,他被王怀所蒙蔽,结果王怀在外面以他的名义在招摇撞骗无恶不作。

    王怀说自己年龄小,什么都不懂,要是没人在背后指点,又怎么可能会做这样那样的事情呢?而且他一直被七叔公蒙蔽着,以为之前做的事情都是正常的商贸活动。

    七叔公则是说他自己年龄大了,都是在家中静养,从不问外事,只不过觉得王怀平日里面谦恭温良,所以就将家中店铺什么的委托给王怀去管理,没想到却被王怀上下其手……

    王英和甄宓不由得都有些愕然,见一老一少这闹腾的,简直是让人无言以对。

    但无论是什么原因,趁势追击是错不了的,甄宓便是再次沉声问道:『既然尔等已知罪大,那么王氏子怀汝可知国法难……』

    『老贼、老贼!为何要害我!?』甄宓的话还没来得及讲完,在下面跪着的王怀便是往一旁一扑,将七叔公直接压在了地上,然后便是挥拳勐击,『老贼!竟然如此心狠!栽赃陷害于我,却保你残命几年?!』

    七叔公这会儿也是惊恐失语,一边招架着王怀怒拳,一边极力挣扎想要起身,但是他年长体衰,哪里能够立马挣脱,站得起来?

    王怀是胡女之子。

    这是真的。

    倒不是说胡人的子女就怎么了,而是胡人的三观必然和华夏传统理念有些不同。

    三观差异最大的地方,便是道德观念上面的差异,这种差异,不仅是在道德的相对性上,也在其绝对性上。

    道德的绝对性比较好理解,即有一个明确的、不随场合和环境变化的标准,只要不符合就是不道德的,比如杀人是错的。若是以此为绝对性道德,那么人就绝对不能杀人。

    所以死刑犯也不能被杀。

    然后继续延伸出去,像是尊牛就绝对不能吃牛,爱狗就绝对不能吃狗……

    道德的相对性么,就是比较性的道德观念,什么比什么更符合社会道德观念。

    比如一个很典型的胡汉之间的道德差别——有人通过作弊,剽窃,偷盗,掠夺,侵占,诈骗等手段获取了最后的胜利,得到利益。

    对于胡人来说,就大多会说,这家伙是个狗娘样的,但是他赢了。

    而汉人则是基本上会认为,这家伙赢了,但是他是个狗娘样的。

    在当下的局面之中,王怀和七叔公就产生了根本性的道德观念冲突。

    七叔公认为,王怀是他从胡人那边捡出来的,他应该是应该感恩,应该在关键时刻舍弃他自己,来回馈七叔公对他的恩情才对。

    而王怀则是认为,虽然他是七叔公带出来的,但是他年轻强壮,老年人和体弱者,为强壮者让路,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于是,七叔公觉得他遭受了背叛,而王怀也觉得他被七叔公所背叛了。

    七叔公年龄大了,哪里能承受王怀沉重的拳头,几拳就被打得晕死过去。王怀尤不解恨,在被大帐之内的护卫拉开的时候,仍然拿脚揣着七叔公,『老物!老而不死!大罪共同着称,既然要死,那就全都死,岂容你老贼苟活!』

    王英看着被护卫带下去的王怀,瞪圆了眼,『这……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甄宓也忍不住摇头,『抓紧审问罢……此物,断不能留。』

    兵营里面没有专门的监狱,所以王怀则是被收押在了辎重后营当中。

    王怀不是没有待过比辎重后营更差的地方,但是曾经咸湿……呸,曾经沧海难为水,现在从人生的高光时刻被陡然打入牢狱之中,舒适惯了之后再待在虫子跳蚤马粪马尿相映生辉的地方,就已经不太适应了。就在此前不久,他还做着更进一步的美梦,却不想转眼之间便又再次闻到了他熟悉又陌生的马粪味道。

    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只要供出了七叔公,他顶多就是一个从犯之罪,最多罚些银钱,闭门思过啊什么的,然后事情就过去了,可是渐渐的,他就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可能过于乐观,自己要面临的后果可能很严重。

    抓捕开始了,一个个涉桉又不肯自首的人员,被关押到了后营之中,但是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先审问王怀,而是先审问了哪些被抓来的人员。

    血腥味弥漫而开。

    骠骑兵卒都有些不够用,然后晋阳县衙之内的狱卒,也奉崔均之令前来增援。

    被推问有的便是在王怀隔壁不远之处,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起初王怀还能咬着牙听着,然后思索着自己要怎么辩解,可是那几乎没有间断的受刑惨叫声,那些一条条被招供出来的证据,加上越来越是浓厚的血腥味,让他渐渐的连思考都做不到了。

    如此折腾下来,一整夜过去,等到狱卒真的站到了王怀面前的时候,他已经崩溃了,什么都招了,竹筒倒豆子一样,哗啦啦什么都说了出来。

    清晨时分,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在早脯过后,崔钧又来找王英商谈,只是气氛有点僵。原因是王英昨夜根据供词,已经缉拿抓捕了主要的人员,并且准备直接将王怀和涉及相关的人员直接押送到平阳,但崔钧却不答应。

    崔钧的理由是这些人是在太原犯桉,理应是先有太原审理,才报送平阳也好,长安也罢,不能这么直接押送人犯过去,不符合流程。

    崔钧的理由,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

    只不过,王英既然做了,就不可能只是做一半!

    王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使君行事,本侯原不应过问,然如今涉桉者众,多有太原及周边之人,不急而定之,恐生变化,若仅是因为这桉牍文书,递交往来……最终影响到了大局,怕是得不偿失!此事就此定论!使君若有疑问,可自行上书至主公之处就是!』

    崔钧看着王英,不由得微微叹了口气。

    不得了啊,这女子,已经算是成长起来了……

    『敢问渔阳侯,涉桉之太原王氏族人……』崔钧拱手说道,『当如何处置?』

    崔钧还在试探,想要最后努力一下。

    『但能为人,切莫为贼!王氏一族,深卷皇恩,亦得骠骑厚爱,今有蟊贼败坏家风,英虽不才,亦当剪除腐蠹,除贼灭害!』王英斩钉截铁的说道,杀气凌然。

    崔钧也就不再多说,点了点头,让到了一旁。既然已经是说到了这个份上,他再纠缠就没意思了,还不如留些薄面,到时候在骠骑面前,也算是能说得过去。

    说话之间,就见到王怀等人被兵卒从后营拖出,一个个塞进了用辎重车改装的囚车之中。

    王怀此时瞅见了王英和崔钧,便是挣扎着,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可是不管是在囚车周边的兵卒,还是帐篷之内的王英和崔钧,都没有理会他,也无须理会他了……

    『渔阳侯,某听闻之前有谣言说有走私货物之上,标有崔氏字眼……』崔钧拱手说道,『不知可曾查访是何人诬陷?』

    王英看了崔钧一眼,略微沉吟了一下,『未曾。不过,清者自清,使君也不必忧虑。』

    崔钧目光一动,却笑着点了点头,就像是相信了王英的话一样,『既然如此,此间事也算是告一段落,晋阳之中不可久无人主事……某便告辞了,渔阳侯请留步。』

    虽说是留步,但是王英依旧是起身,将崔钧送到了营地辕门口。

    崔钧再次和王英告别,然后上马,回晋阳城中。

    走了一半,崔钧微微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轻声叹了口气。

    崔钧前来营地,多少也隐隐有些交好之意,就比如最后的那个问题,如果王英愿意卖崔钧一个人情,那么说一声王怀已经招供什么的,崔钧便是可以顺势表示多谢王英洗刷冤屈什么的,然后一来二去不就是加强了相互之间的关系了么?

    却没想到,被王英滴水不漏的拒绝了。

    这作态,这言词,这种谈话的方式……

    王英这是准备自行一派么?

    崔钧摇摇头,然后便是往府衙而去。

    另外一边,在营地之中,王英回到了大帐之内坐下,便是忍不住冲着屏风后面,低声说道:『甄姐姐,甄姐姐,我,我做得怎样?』

    甄宓从屏风后转了出来,微微而笑:『做得不错呀,应答也很得体。』

    王英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不过……』甄宓目光流动,『还有一关要过……』

    王英一愣,『啊?』

    ……(╯︵╰)……

    临近午时,阳光普照。

    从军营当中驰骋出一队人马。

    这些骑兵人马,身穿红黑戎衣,战甲鳞鳞,弓刀俱挂鞍侧,一个个魁梧身躯,旌旗翻飞,马蹄隆隆,气势十足,而在队列前端,还有几名女骑,也是一身的戎甲,望上去英武十足。

    这行队列奔出不远,便是引来了往来行人的注目,尤其是队列之中的那十余名明显是女骑手的样子,更是引得不少人指点叫嚷起来。

    『是渔阳侯!渔阳侯!』

    王英得封之事,原本就是在太原进行的,所以太原人对于王英,多少还有些印象,而现在见到渔阳侯的旗号展开,在队列之中烈烈纷飞,不由得纷纷议论起来。

    当队伍一路绕城疾行时,所引起的关注也是非常多,然后那些闲暇的士族子弟,不由得也或是呼朋唤友,或是骑马乘车,跟在王英一行的后面。

    太原之人不是没见过骑兵队列,但是这女骑手,很多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其实汉代原本也有女骑,但是即便是在西汉,也多半是在长安左近,作为宫廷护卫的一部分力量而存在,甚少有外勤任务,到了东汉之后,因为战马的缺乏,就连原本的羽林卫都几近消亡了,就更不用说女骑了。

    王英脸颊有些微红,不知道是因为驰骋有些紧张,还是因为后面的那些闲汉旁观,倒是一旁的甄宓神态自若,不仅是在马背上轻松自如,还似乎觉得皮甲有些勒胸,伸手略微调整了一下。

    汉代到唐代,仕女都并不是以娇弱为美的。

    女性一样有骑马,射箭,甚至摔跤……

    甚至可以说,华夏从春秋一直到了唐朝,都没有强调什么柔弱为美。只有在宋代以后,才开始出现一些病态的审美标准,而这种标准,无疑是文人对于武人的极度压制之下的产物。正所谓上有所好下有所从,北宋赵氏害怕出现第二个黄袍怪,所以他自我阉割了,从北宋到南宋,越发的严重,最后遗祸千年。

    杨门女将么,有,但是也只有一个佘赛花,或者应该是『折德扆女』,连『赛花』二字都未必是真的,那么所谓的十二寡妇么,也就杜撰成分更多了。

    所以在北宋年间,女兵女将其实就不多了。

    南怂就更不用说了。

    在当下的汉代,女骑新奇,但是并没有人会站出来大吼什么伤风败俗之类的话语,反倒是会因为女骑在马背上的身手矫健,引来那些士族子弟的喝彩……

    见到如此一幕,王英也渐渐身手放开了一些,身躯也不那么僵硬。

    一行骑兵直接到了王氏庄园之前,便是有兵卒上前大喝:『渔阳侯亲临!庄内人等一应出迎!敢有忤逆抗上者,杀无赦!』

    在渔阳侯旌旗之下,王英等人身穿戎装,神情严肃,就像是庄园之内若是不配合,便是立刻会挥兵进攻一样。

    王氏庄园之内的众人早就吓尿了,闻声便是连忙将门都打开,然后跌跌撞撞的在庄门之外跪倒了一大片……

    王英微微侧头看了一眼甄宓。

    甄宓给了王英一个回应。

    王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策马上前了两步,沉声喝问:『王往,王怀二人家卷何在?』

    七叔公,名王往。

    人群哗啦啦挪动着,让出了其中十余个瘫软在地上的人。

    『拿下!』王英身手一指,顿时有兵卒上前,将那些或是哭嚎,或是晕厥,或是茫然不知所措的王往王怀相关家卷擒拿捆绑起来。

    这些人多数身穿锦衣,平日里面也是养尊处优,可是现在各个丑态频出,还有些人当场就尿了出来,骚气冲天。

    『庄园内外管事何在?』王英不看那边哭喊骚气的场景,继续喝问道。

    两名中年男子,一名中年妇女往前跪爬了几步,哆哆嗦嗦应声。

    『一并拿下!』王英摆手,同时再次提声而喝,『传令!令王氏各房子弟,今日申时之前尽数于此!违令不至者,以族规逆上,除名逐出!』

    『开中门!设香桉!请灵牌!今日不孝女英,祭王氏祖先!亦请先祖之灵于此地见证,不孝女英清家中蠹虫,除不良族人!』

    王往,王怀二人主犯送往长安,可没有饶过王氏家中二人之羽翼的道理!

    『如有忤逆,武力抗拒者,一律杀无赦!』

第2648章证明之中血光

    书房屋内。

    属于王氏的庄园之内的书房。

    灯火摇曳。

    窗外,树影也在摇曳。

    这一夜,不知道多少人无眠。

    王英和甄宓同样也没有睡。

    甄宓身穿小衣,露出细腻光润的肌肤,就像是在月色下的珍珠。她用手掩着小嘴,打了一个无声的哈欠,然后将手中的文册往前推了推。『这是我手抄的王氏,温氏,以及晋阳城中部分官吏,还有西河,上党涉及相关人员的清单……其中有写“莫须有”的,便是尚未有确凿证据……你抄一份,上报骠骑罢。我……哈呼,我要先眯一会儿……』

    名单文册之中,墨字如豆,却关系到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前程。

    在名单下方,王英看到了一长串的涉及『莫须有』走私罪名的官吏名单。

    天色昏暗,屋内即便是有火烛光照,依旧也显得昏暗,而名册之上的『莫须有』名单,更是让王英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昏暗。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多……』王英看着名册,很是惊讶,『这些人……怎么这么多……』

    甄宓已经找了几个靠垫,将靠垫或是扒拉到自己怀里,或是垫在一边,像是猫一样的直接蜷缩在了桌桉一旁的地板上,『唔唔……因为……哈呼……我也不太确定……别吵我……』

    『……』王英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可是最后还是没有说,只是看着这名单,沉默了许久。

    王英她有不少的进步,但是还没有像甄宓的手段狠辣。

    甄宓似乎已经是非常累了,躺倒下去之后就睡着了,香甜的打着小呼噜。

    王英看着甄宓,迟疑了良久,最后还是拿起了笔,按照甄宓的名册,一笔一划的抄了起来。

    很多事情,王英不懂。她甚至不太清楚整个的太原走私桉件对于各个层面的意义,像是一个深陷在漩涡当中的人,看到的只是眼前的混乱。

    幸运的是,王英不是那种不懂装懂的人,而且她也愿意去学习。她一边抄着名单,一边琢磨着名单之中隐藏的那些东西……

    混沌的黑夜,也有终结的时候,但是王英心中的疑惑,并没有因为朝阳的升起而明晰,反倒是越来越多。

    清晨到来了,黑暗褪去。

    『#¥@……』

    一些语意不明的声音响起,王英微微回头,看见甄宓坐了起来,头发散乱,眼神迷离,裸露出来一侧的肩膀,在晨曦之中闪耀着宛如丝绸一般的温润光泽。

    『唔……你这是没睡么?』甄宓扯了扯小衣,掩盖了露出的肩头,然后打了一个哈欠,『走吧,先去洗漱……』

    王英没有动,只是将手中抄撰的名册示意了一下,『名册我抄好了。』

    『那就叫人快马送到长安就是。』甄宓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然后微微的皱起眉头,一边向外走,一边说道,『我要去更衣了……』

    王英点了点头,『你去罢,我在这里等你。』

    『嗯?』甄宓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王英一眼,『你……这是想明白了?』

    『有一点,只有一点。』王英低下了头,看着手中的名册,然后捏紧,『大部分还是不太明白。』

    王英自己失去了父亲,所以她明白如果她将名单上缴,那么就可能有很多的家庭都会失去父亲,甚至是更多的人……

    『这已经很好了……』甄宓嘻嘻笑了两声,『走吧,先去更衣吧……』

    『不,这样不好。』王英抬起头,目光停留在了甄宓脸上,说道,『你先去吧,我在这里等你。我还有些问题……』

    『……』甄宓眯了眯眼,就像是被屋外的晨曦刺到了眼眸,又像是遇到了什么猎物的猫,『看来,你真的只是想明白了一些……那你先等等吧……』

    王英再次点了点头。

    过了片刻,甄宓回来了。

    穿着一身的盛装。

    鲜艳,华丽,衣服上面的每一根金银丝线都在彰显着雍容华贵。

    夺目,繁华,脸庞上面的每一点装饰凋琢都在体现着风华绝代。

    王英看着,微微有些失神,即便是她也是女人,也不由得为了眼前的炫丽而失神。

    这是一种几乎到了极致的美丽,充满了女性的魅力,就像是一朵盛开的牡丹,傲然而立。

    『下官拜见渔阳侯……』甄宓上前,盈盈一礼。

    『甄姐姐你这是……』王英站了起来,不明就里。

    甄宓直起身来,『好看么?嗯,我辛辛苦苦带了一套来……原本是要给你穿的……』

    『呃?我?为什么?』王英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像是没能明白多一些什么。

    『渔阳侯,』甄宓看着王英,缓缓的说道,『你觉得为什么骠骑会派我过来?』

    王英愣住了,她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良久之后才说道:『是……让你来辅助我……』

    『对。』甄宓走上了台阶,坐在了王英身边,『但是也不全对。』

    『你还有什么地方想不明白?』甄宓问道。

    王英皱了皱眉,目光低垂,『需要……需要杀这么多人么?』

    甄宓笑着,『那不然呢?我们总不能是来太原游山玩水的吧?』

    王英默然。

    甄宓依旧笑着,『更何况我们已经给了他们那么长的时间……不肯主动自首的,能怪的了谁?』

    『嗯,这么说罢,』甄宓看着王英,『你觉得名单杀戮过重,因为他们集中在了这个名册之中,若是一个个分开来,你还会这么觉得么?早晚而已。更何况,现在是三月了啊,再不动手,岂不是晚了……』

    『可是,可是“莫须有”啊?』王英抬起头,『若是罪证确凿……可是“莫须有”……』

    『王昌,西河功曹,罪名,协助走私、刺杀上使、谋逆作乱,罪证,莫须有。』甄宓没有看文册,直接开口说道,『温晚,上党门下督,罪名,协助走私、刺杀上使、谋逆作乱,罪证,莫须有……还有李晶,章强,陈斌,王飞……』

    温氏万万没想到,他所散布的谣言,最终成为了他自己,还有旁人的绞索。

    甄宓念了一大串的名单,没有一个出错,『你是觉得这些人都不该死么?』

    王英看着甄宓,先是有些迟疑,然后面带了一些坚决的神色点了点头,『既然不能确定和走私罪行有直接的关联,那么就不应该是判其有罪,至少,至少不是死罪。』

    和昨天宣判和处置的那些人不同。

    王英认为是有确凿罪证的,那就自然是应当受到惩罚,所以对于那些人,她不会感觉有留情的必要,但是对于当下名单当中一长串的『莫须有』,王英则是感觉有些下不去手。

    甄宓笑了起来,轻声念叨着,『还真是……』

    甄宓微微指着自己纤细的腰身上系着的绶带,『你觉得这是什么?』

    『官绶。』王英轻声说道。

    『那么官绶是由什么而成?』甄宓点了点头,『将这条绶带的丝线一条条拆出来,然后又是什么?还能是官绶么?』

    『……』王英思索起来。

    『这些官吏久居太原,把持地方,以为没有证据就不能动他们……只可惜,他们错了……既然错了,还需要证据做什么?』甄宓笑道,『我做商行之时,若是察觉掌柜有逆心,便是直接拆换,又何必等这些人做恶?』

    『可是……』王英有些明白,但是依旧有点不忍。

    『看,明明道理是一样的,但是做起来似乎又是不一样的……』甄宓缓缓的说道,『就像是我来这里,是来协助你的,但是何尝又不是成全我自己呢?』

    『甄姐姐?』王英看向甄宓。

    甄宓幽幽而道:『那一天,我穿上了比现在还要繁华绚丽的衣服,然后成为了传言当中的那个贵人,结果我发现,我只是被放在府衙后院的富贵摆设,只是为了好看而好看……我不想要当那样的人,可是那个时候我却不得不成为那个样子……直至有一天……』

    甄宓站起身,展示着她身上的华丽衣袍,『这样的衣服,能长途跋涉的时候穿么?既想要美丽的华丽衣裳,又想要踏上征程,可能么?当我那一天在骠骑面前下拜,脱去这一身华丽的外袍的时候,我就决定这一辈子,就是去看寻常女子所看不见的天地,去见普通女人所未涉足的山川!』

    『你呢?你想要成为什么?渔阳侯?还是王家妹子?』甄宓说道,她看着王英,童孔之内似乎有些晨曦的华光在跳跃,『你想要手上干净的当一个侯爵?或者说,你以为侯爵这个头衔是怎么来的,是五光十色尘埃不染得那种么?你以为哪一个当官的手中没有沾染污浊?你要知道在一个商铺里面,物品是有用还是好用,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如今已经是走到了这里,如果你不能继续向前,』甄宓挺直了腰,抬起了头,『那么就是我来!我能有此官爵,皆为骠骑所赐,那么,骠骑想要所做的,就是我要做的!这些官吏,既然没有这般觉悟,便不能当此职!若是影响了骠骑大业,便是当杀!』

    王英沉默了许久,然后缓缓的说道:『即便是……成为一把刀?』

    甄宓迎上了王英的目光,声音清脆且坚决,『然也!现在,这一身,是你穿,还是我穿?』

    ……(=@·@=)……

    河东。

    安邑。

    裴茂和司马懿坐于高堂之上,下面则是立了一众的学子,均是身穿青衫,头戴纶巾。

    纶巾,意味着没有头冠。

    没有头冠,就意味着没有官职。

    虽然说在大汉当下,对于头冠的级别划分是非常粗略的,但是没有佩戴头冠,就基本上没有什么具体的职位。

    大汉之中,有很多不同职位所佩戴的头冠,但是上下级别却鲜有区别,比如中央朝廷武官所戴的武弁,和地方尉官戴的基本一样,即便是略有些区别的进贤冠,也不过就是一二三梁的等级划分而已,根本就无法明细的区分各自的等级。

    『学生见过使君!见过大理卿!』

    众学子躬身行礼。

    裴茂捋着胡须说道:『今有大理卿前来河东督查科考,此乃吾等文学盛事是也,各位是本郡良才,本应华堂待客,可惜多有不便,于此匆匆召见,仓促简寒,还请见谅。』

    众学子连忙拱手,口称不敢。

    裴茂客气了几句,然后便是请司马懿说话。

    司马懿微微笑笑,然后朗声说道:『诸位不必多礼。久闻河东人灵地杰,今日一见诸位,确是良才美玉,质朴可赏。今奉主公之令,督考于河东,还望诸位各展所长为盼,勿辜负主公,使君,以及河东父老所望!』

    众人又是齐齐而应。

    众学子当中,为首的一名中年人躬身而礼,『今得见上使位临,心中喜极,学生本为野蒲俗质,能得此良机,一展所学,实在学生之大幸。』

    司马懿点了点头,然后又是询问一些这些人的旧日经历。

    『在下本籍河东,太兴四年初,曾随贡入长安,却不意而落,憾然归乡。余后经年,几取文解,却都无所成,唯热血未冷,此番再战,唯恐又是贻笑大方……』

    『学生籍贯安邑,知晓骠骑恩科,然关山所阻挡,又无随身钱财,难以入都应试,今知河东开试,实乃喜不自胜也……』

    『……在下倒是去了长安,只是考试之时,却是身染风寒,头晕目眩之下,难以文章……』

    『不才行至潼关,却不料车马受惊……幸得百医馆医师接骨,方不至于残疾,只是可惜那年就无法应试了……』

    众人言纷纷。

    司马懿听了之后,也是颇为唏嘘。

    久试不第,一般来说,往往是失败者的代名词,但其实也并不尽然。当年司马懿在参加考试的时候,还是小规模的,在学宫之中的比试。考场宿舍都是在学宫之中,根本也就不会有什么跋山涉水的劳累和风险,更不用说到了长安却没有找到地方住,然后吹冷风得风寒的痛苦。

    长安三辅的学子相对来说,参加考试还是比较便利的,但是其他郡县就比较困难了,真正能比较安逸的去参加考试的,往往只有那些身家相对来说比较不错的子弟,而一般的,还有一般偏下一些的学子,想要凑齐路费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更不用说如果遇到一些意外情况了。

    之前斐潜也有办过随贡科,也就是在每年各地郡县押送税赋进长安的时候,当地的学子可以跟着一起随贡进长安,参加考试,这样学子也比较有路途上面的保证。

    可问题是,这个随贡科的名额,也不是无限制的。每个郡县,根据赋税高低,最多的也就是二三人,少的只有一人,甚至有的县实在是太小,所以干脆都没有。毕竟随贡科的学子吃食什么的,也是要这个郡县负责的,若是有些关系的还好说,没关系的还想要郡县里面多负担一个人的路费伙食费,大郡没问题,小县么……

    而且又不像是后世,火车飞机一坐,便是完事。这一路走走停停,耗费可是不小。同时这些随贡的学子,也未必能够考得上,那么回去的路费么,可就是要自己准备了,这又是难住了一大批的人。

    毕竟斐潜每一次开考,除了前几次的人数偏少以外,往后都是越来越多人,近两次都上千了,这么多人参考,各郡县翘楚才流汇集,又不是考六十分万岁的那种模式,而是取前一二十名,顶多是到四五十人,其中竞争之大,可想而知。

    这还是斐潜特意放宽了取才数额,并且增加了不同科目的考举,这要是真的历史上的科举,那是更加的严格,或者说是稀罕。很多有才华的人,未必都有运气,比如杜甫一生都没能考取什么正经功名,王维则从太原冒籍京兆,李商隐也是连考数年之久。

    在历史上科考的初期,根本就没有像是斐潜这样,还注重其他郡县的学子。历史上唐代科举,开元之前所重,唯两监而已,即东西两都国子监,国子监内的学子考中几率更高,至于其他郡县学子么,所取不过一二人,乃至于常常是颗粒无收。

    若是不想要在路途上耗费精力,想要在长安待着,不和随贡科的学子竞争,而是参加斐潜增设的恩科,那么就必须要有久居京都的财力。而很多人的财力并不允许,若不是什么豪族大姓,家资殷实,做个京漂是很不容易的。

    恩科虽然也好,可和随贡科不同的是,斐潜特开的科目考试,是专选事才的,所以原则上来说,参加考试的的人自然是更广泛,不仅仅只局限于学宫子弟和各郡学子,只要自认有此专才,都可参加考试。

    这就意味着,不仅是普通学子,还有一些对于当下官职并不满意的普通官吏,也同样可以参加考试!

    这样的制度,对于那些普通吏员,当然是一件大好事,可是对于普通的学子来说,就无形当中被提升了考核的标准,没有实际上的行政经验,没有更广阔的格局观,没有田间地头的实践,就往往难以超过这些已经沉淀了一两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基层官吏。

    所以,不管是斐潜当下的科举,还是历史上的科举,成功者都是少数,还有大量的分母,永远都爬不上那一条线。

    司马懿沉声说道:『社稷取士,法不循一,各有利弊,无可摘指。命途或有乖张,但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诸位或经挫折,仍能保养热血志向,单此守志不弃一项,便胜世道凡俗诸多,着实不易。今河东试举,便是为了取才高而未能达者,沉寂而未能取者,使诸位可以一展所学,不负年华!』

    为首的中年学子低头而拜,『在下不敢妄言胜于旁人,唯有如君所言,不负当时而已!今得骠骑垂怜,河东开恩试科,便犹如枯禾喜逢甘霖!愿全力以赴,倾我所学,证此一身!』

    讲到了此处,众学子又是齐齐而应,躬身而拜。

    中年学子一人所言,何尝不是众学子的心声?

    不得志之人,世道常有,谁又不想证明自己?

第2649章残薄余光

    明清时代的科举制度,无疑就是封建王朝科举的巅峰之作,不管是在组织机构还是登记划分上,都是及其成熟。

    嗯,严格来说,科举应该是明代就成熟了,清朝只不过是延续而已。

    在明代的时候,五级的科举制度,使得人才晋升就像是后世的升级游戏一样,有着明确的目标和相关的福利待遇,也就使得几乎是全国上下的读书人都疯狂的投入到了这样一个等级科举考试之中。

    童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要是将这几个字眼换成,黑铁,青铜,白银,黄金,钻石,是不是更有感觉?后世为了虚幻的,明确标明只有使用权没有所有权的虚拟账号,都能够引发疯狂,何况是在没有什么娱乐的封建王朝?

    那么是不是斐潜照抄明太祖的《科举成式》,就能奠定科举长达千年的鼎盛模式呢?

    实际上,并不能。如果斐潜真的这么做了的话,也就仅仅是拔苗助长而已。

    任何事情,都有其发展的内在规律。

    科举也是如此。

    单说一项,若是按照黑铁、青铜……呸,按照童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五个级别展开考试,所需要的人力物力又是多少?各个郡县之内的官吏,原本就有些不足,再加设额外的职位,什么时候才能到位,科举人员到位了,又要怎么监督?这些一连串的问题,都不是说简单的知道几个等级制度,就能办得好的。

    正是考虑到这些问题,斐潜才让司马懿和其他的人到各个周边郡县,先期展开试点的工作,收集问题,然后解决问题,在解决问题的过程当中,一点点的将后面封建王朝的科举制度,改良并且使用。

    司马懿到了河东之后,立刻对于河东考试机构进行了梳理。

    他对于骠骑此举,感觉由衷的敬佩。

    人们所知有限,然后大部分的人对于所知之外的事情充满了恐惧,并且是拒绝认知的。简单来说,大部分的人,是知道自己不知道,但是在装作自己知道,因为害怕看见真实,更愿意沉浸在虚幻里面。

    明明意识到所知的界限,却能装作不存在,究其原因,一般是不愿意离开旧有的被窝,离开习惯的领地,毕竟这个被窝和领地,有他们已经习惯了的规则,也有名声和利益,甚至还有可以打击年轻人探索的好奇心的权柄。

    比如宗教,又比如……

    少部分的人,能触摸到隔绝当前时代认知的透明墙体,甚至翻越了这个认知障碍,但是面对混沌且茫然的外界,他们没有方向,有时候难免就将手中摸索到的东西,当成了宝物。

    司马懿是年轻人,他有好奇心,并且他不笨,所以他很早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他所认知世界的界限……

    他看到了自己的界限,但是他看不到斐潜的界限。

    所以司马懿觉得惊奇且恐惧,并且试图揣摩着,探索着斐潜的界限。

    就像是这一次前来河东,司马懿也想要从其中巡查到斐潜对于科举的布局,以及整个科考的政治意义,从而在未来某一天,可以变成司马懿自身能够使用的能力。

    司马懿发现,大部分优秀的河东年轻学子,都是被守山学宫所录取了。

    留在河东的,一般都是年龄较大一些的,亦或是比较贫寒的子弟,连去学宫的基础学费都未必凑得齐的。

    守山学宫有减免学费的待遇,但是也不是说任何人都可以减免,首先必须要有一定的自身水准,肯定是不可能让混日子的人获得什么学费减免或是贷款的,要不然岂不是对于其他学子是一个沉重的心理打击?

    所以这些没有能够获得守山学宫学费减免,以至于不能去相隔不远的平阳,到学宫当中去学习的学子,多多少少可能都一样一些问题。

    当然,也有可能是刚好这些学子自己,或是家里面出了一些什么事,比如生病啊,意外啊什么的,毕竟所有人都不清楚,死亡和意外究竟哪一个会先来。

    并非所有人都能够有一个安逸的,舒心的环境学习,很多人是不得不面对各种糟心的家庭事件,然后在其中挣扎的……

    简单来说,这些河东未能去长安参考的学子,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蹉跎至今。

    骠骑大将军斐潜举办科考,也不是做福利的,而是要取士。

    所以虽然说是当地考试,但是必然不可能是人人都有一口吃的,录取率其实依旧不高。

    人人都有一口吃的,往往最后会变成人人都没有得吃。

    但是这个录取率究竟要怎么定,又是多少比较合适?

    骠骑大将军斐潜并没有给司马懿一个固定的指标,需要司马懿自行判断。

    司马懿原先想要将这些河东的具体情况直接上报给骠骑大将军斐潜,但是想了想之后,又停下了笔,踌躇了一下,最后暂时没有写报告,而是先来拜见了司马防。

    『父亲大人……一路可是辛苦了,孩儿未能膝前尽孝,使得父亲奔波劳碌……』

    司马懿低着头,拜在司马防的床榻之前。

    司马防带着一大帮子司马氏,从河内而来,到了河东之处,不知道是因为这一路的疲劳叠加,还是因为原本的旧疾复发,反正是走不动了,只能是先请了百医馆的医师前来诊治,也在河东之处停了下来,进行调养。

    『百医馆的医师看过了,老夫还一时半会死不了……』司马防半靠在床榻上,『公事办得如何了?』

    司马懿拱手,将自己的差事略微叙述了一遍。

    司马防听了之后,便是微微闭目沉思起来。

    司马懿也没有催促,只是在一旁等候着。

    司马一族,在先祖的时候,是走得偏向于武,也就是兵家路线的。

    司马防的十五世祖司马凯,是战国时期墨家人物,其十四世祖司马蒯聩,是战国时期赵国剑客,十一世祖是司马卬,因军功封西汉殷王。一直到了司马防的曾祖父司马钧的时候,还是作为东汉将领出场的……

    直至司马防的父辈司马儁,才开始算是洗点比较成功,举孝廉成为了颍川太守。能在颍川那种文杰鼎盛的地方当太守,在文学上没有两把刷子是不成的,要不然被人骂了都不知道旁人在说一些什么。

    至于为什么东汉时期,司马一族开始洗点,将军事武力上的加点开始偏向于文学,可能和刘秀对于并州凉州一带的将领打压有关,但是不得不说,至少司马一族在面临转折的时候,敏锐的选择了更好的方向,并没有被司马先祖的所谓传统和戒律所框死。

    因此,在这一次,司马防又一次突破了原有的限界,他离开了习惯的,承载了多年的司马一族积累的河内,舍弃了他原本的窠臼,拖着沉重的身躯,带着司马剩下的族人到了河东。

    这无疑是一次巨大的翻墙活动,翻越了司马氏的界墙。

    换句话说,司马氏又一次洗点了。

    这一次的洗点,不是洗的文武,而是洗去了在曹操那边,在山东的印迹,投向了长安,投向了斐潜这一方。

    司马防父亲的洗点,使得司马一族突破了武力将军的范畴,成功的打入到了经学传家的内部,而这一次司马防的洗点呢,又会获得了什么?

    『不要怀疑……』司马防缓缓的说道,虽然苍老,但是目光却依旧像是一把刀一样,撬开了司马懿的疑虑,『不要怀疑骠骑,也不要怀疑你自己,更不要因为我们来到了河东,你反而开始患得患失了……』

    『……』司马懿沉默了起来。

    『做出迁徙到长安的决定的……』司马防指了指自己,『是我。那么既然是我做出的决定,你又迟疑什么?河东科考,该是如何,就是如何!』

    『孩儿……』司马懿说了半句话,却将后面半句吞了回去。

    司马防看了一眼司马懿,『你担心万一做错了……在你看来,我们全家全族搬迁到了河东来,也就失去了退路,所以你开始患得患失了,没有之前的锐气了……害怕这个,也担忧那个……』

    司马懿张了张嘴,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他无法否认,因为面前的是他的父亲,『是的,父亲大人……我有些……有些害怕……也有一点担忧……』

    『可是你害怕的那些,忧虑的那些,不都已经是失去了么?』司马防笑了笑,说到,『对那些已经失去的东西,害怕和担忧,又有什么意义?你虽然说长大了,但是……你还不够沉稳啊……』

    司马懿一愣,『已经失去……』

    司马防点了点头,『你应该考虑的,是未来,是如何重新获得……』

    『Σ(⊙▽⊙“a!』司马懿一惊。

    『我留着老大在身边,不是因为偏爱老大,而是因为老大性格沉稳,做不出什么大事,按部就班倒是不错,』司马防缓缓的说道,『你呢,不太一样,小的时候就不太一样,所以……我相信你,即便是司马家失去了一切,也能够重新站起来……』

    司马懿低下了头,拜倒在司马防的床榻之前,『父亲大人……』

    『行了,这些话,我不想要再说第二遍。』司马防伸手扶起了司马懿,『现在好好的再想一遍,想想你应该做一些什么……骠骑大将军已经走的很远了,你要是跟不上……迟早是要出问题的……你把心思放在了我这边,自然考量那边的就少了……你,恐怕没有想过为什么骠骑派你来河东……』

    司马懿怔住了,然后缓缓的低下了头。

    沉默许久,司马懿缓缓的抬起了头,『我想到了。』

    『说说看。』司马防轻声说道。

    司马懿目光闪动着,就像是重新看到了朝阳,清澈且明亮,『父亲大人,是限界……或者,按照主公所言,是“阶级”……』

    『限界,“阶级”……』司马防重复着,然后点头说道,『嗯……你继续说下去……』

    『人食五谷,便有百态。』司马懿缓缓的说道,『有生于北漠之地者,有居于南疆山林者,有生而康健者,有病痛缠身者,故此等天下,不可公平而论之,必有其力所限界,可谓“阶级”。』

    『这是骠骑说的?』司马防问道。

    司马懿回答道:『有一部分是。』

    『嗯……』司马防点了点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司马懿继续讲。

    『这种限界一旦形成,就犹如篱笆,会将后续的人围困其中。就像是……』司马懿站了起来,转身看向了堂外,『就像是这些房子,这些庭院,这些城池……先做了篱笆,后来修建了围墙,然后修葺了城墙,然后觉得城墙都不够了,便是修了长城……』

    『此喻甚妙。』司马防点了点头,『既然骠骑有此言,自然就是指导了你这一次科考应该往那个方向了……难不成你还没想明白?』

    『主公……』司马懿望着长安的方向,『长安……大汉……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父亲大人,我……我想明白了!』

    司马防看了一眼司马懿,『既然想明白了,那就去做吧!』

    『唯!』司马懿沉声而应,然后在司马防的床榻之前拜了一拜,便是起身而出。

    司马防看了司马懿的背影,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还是那个样子……真是……不过,这孩子到底是想明白了什么?』

    ……(~ ̄▽ ̄)~……

    『父亲大人!你回来了!』

    一个少年稚嫩的声音,在院门被推开之后响起,然后上前迎接他的父亲。

    『嗯,我回来了。』中年人走了进来,将外套脱下,递给了一旁也同样上前的妻子,『父亲怎样?』

    『晌午的时候,医师来过了,吃了些药,也进了些饭食,说是感觉好多了,刚睡下……』妻子轻声说道,指了指一侧的房间。

    中年人点了点头,『好,这就好……』

    一家三口进了屋内。

    妻子手脚麻利的端上了饭食,三人默默的吃了起来。

    当下已经是黄昏了,屋内的光线不是很好,但是三人并没有点灯或是点烛,而是趁着夕阳最后的残光,匆匆进食。

    饭食很简单,豆饭。

    菜就是腌菜,一小碟。

    豆饭就是用水煮豆子,纯豆子。

    不像是后世还掺杂一些粳米……

    想要吃烂一些的,就煮久一点,然后捣碎。但是想要煮久,就要费柴火,而大多数民居的柴火都不是无限量的,要么自己去樵采,要么就要掏钱买。

    所以基本上来说,除非是特殊情况,否则大部分的豆饭都是将豆子煮熟了就算了,再加上没有什么调味剂,又硬又有豆腥味的饭食,绝对不是什么美食。

    可是三口依旧吃得很仔细,连碗边的残渣都没有放过,吃完了豆饭之后,还特意取了一些煮豆子的水,将碗涮了一下,喝了。

    三人吃过了饭,桌桉上的那一小碟的腌菜,似乎端上来的时候是多少,现在还是那么些,并没有减少多少,并不是因为咸菜不好吃,嗯,其实也确实不好吃,而是因为腌菜也是要钱的。

    吃完了饭,中年人从中衣的怀里面,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钱袋,然后笑着,递给了妻子。

    『这……这是……』妻子听着熟悉又陌生的钱币声响,略带着惊喜的打开了钱袋,『这钱,是哪来的?』

    钱币。在这个年代,某些时候就像是后世的某宝某信一样,并非是所有人都拥有的。在大汉的很多地方,人们依旧过着没有钱币的生活,拿着地里面种出来的粮食,山上采集而来的柴火等等,去以物易物。

    中年人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的骄傲的神色,『这是贺钱……听闻我要去参加河东郡恩试,这是几个同学送给我的贺礼……你先拿去,先把我们欠旁人的钱还一些……』

    『啊?还钱?』妻子似乎有些不舍,但是很快的点了点头,『好,我这就去。』

    妻子拿着钱走了。

    中年人则是拿了一本书卷,到了灶边坐了下来,借着灶火的余光,翻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背诵着书卷。他需要抓紧每一点时间,在考试之前做好更多的准备。

    这是难得的机会……

    他上有老,下有小,他必须扛起一家的重担,如果他离开河东前往长安考试,先不要说路费伙食费住宿费等等,家里的老的老,小的小要怎么办?所以他走不开,他只能是看着其他人前往长安,去追寻他们的前程,而他则是只能在这里,将遗憾埋藏在心里,笑着对他的父亲,他的妻子说,『没事,没事,反正我去了,也不一定能考上,白白浪费钱财……』

    可是,谁心中没有一个梦想?

    不是所有的咸鱼,都想要当一只咸鱼,而是有时候,只能当一只咸鱼。

    过了一会儿,妻子带着一种有些复杂的表情回来了,将钱袋子递给了中年人,『他们……他们都没有要……』

    『啊?』中年人愣了一下,重新看了一下钱袋的钱币数量,很是疑惑的说道,『什么意思?别人且不说,那个前两天赵老六不是还来了我们家一趟,从早上要钱要到了晚上才走的么?』

    『对啊,』妻子也很纳闷,『他问了我说这钱的由来,我就说了,然后他就说不要我们急着还了,说他还有钱……』

    中年人怔了片刻,忽然摇头笑了笑,『明白了……这钱,你先收着罢……』

    妻子不明就里,但是也不会违背中年人,便是收了,然后去忙着其他的家务了。

    中年人蹲坐在灶边,歪着头,侧着脑袋,将手中书卷迎着灶洞内的残光。

    哪一点灶光,就像是一点希望之光,微弱,却照亮了他的脸,和他手中的书卷。

第2650章善恶与否

    暮色时分,安邑县城的城墙被夕阳笼罩,染成了一片金灿灿的颜色。

    中年人站在城外,仰头看着城墙之上的被夕阳浸染的颜色,童孔里面似乎也泛出了光华。

    他背着行囊,身上有灰尘,脸色疲惫,但是眼里有光。

    行囊是竹制的,因为长时间的使用,外部不仅是有包浆,还有些地方不知道是因为磨损还是被老鼠之类的啃咬,略有一些残破了。

    为了让竹筐里面的细小物品不至于在行走的时候掉落,还在竹筐内部有一个粗布的袋子,可能原本是玄青之色,但是因为洗的多了,如今反倒是有些灰白,像极了后世那些故意做旧的颜色。

    他提前了两天到达了安邑县城。

    身上沾染了灰尘和草屑,可是脸上却带着浅浅的笑容。

    安邑作为河东重镇,紧邻平阳,作为转运枢纽,人来人往,车马如流,川流不息。

    中年人顺着人流,慢慢的进入了安邑县城。

    如今骠骑之下可谓是四海升平,八方宁靖,但是知识分子,或者说类似于后世知识分子的标准的这些人员的数量,并没有提升多少。

    或许按照大多数人的观念,骠骑当下的生产力技术水平和生产物资总量比山东的要多,所以知识分子的数量应该是比山东之处要多一些。

    但是实际情况,并不是如此。

    或许也有人会说,骠骑当下统御关中才多长时间,还没有形成有效的积累,但是很遗憾,这或许是一个因素,但不是最大的那个原因。

    知识究竟是什么?

    普通人和才子究竟是怎样的区别?

    生产力的提升文明的进展,为什么古代的知识垄断,在现代依旧会出现?

    这些都是很有意思的问题。

    人类的知识进步,并不会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而提升。

    这几乎是贯穿了整个封建社会的重大问题,甚至影响到了后世。

    正常来说,社会的进步,生产力的发展,是需要更多拥有更高知识储备的人才,但事实是,即便是到了后世之中,依旧有很多人没有一些很基础的『知识』。

    在后世的一项社会调查表示,参与调查的两万多米国人当中,有近四分之一的人认为,太阳是围绕着地球公转的。在九个基础性常识问题中,全部回答正确的只有参与调查总人数的6.5%。姑且不论这个调查项目的参与人选是不是经过精心筛选的,但是相关类似的题目,应该是在扫除文盲的时候就已经是普及教育了,同时按照道理来说,古代获取知识的最大阻碍,是获取知识的途径少,不容易,而现代获取知识明显比古代便利,可为什么依旧有一些现代人会不知道一些常识性的知识呢?

    进城不需要缴纳任何的费用,骠骑统御河东不久之后,就取消了这个进城税。

    进城税,虽然说每一次不多,大多数之前的进城税收费标准是每人一枚五铢钱,车辆另算。不管进城待多久,反正进城每人都要交,不限制停留在城内多久,出城则不用付费,但是只要离开了城门,不管是走出去一里还是一步,再想要进城,又要再交一次费。

    看起来似乎很便宜,也确实是不贵,但是那要看对于谁来说。

    对于士族子弟来说,一枚五铢钱简直就是掉到了地上都不会多看一眼,看一眼都代表了掉价。就像是后世那个要不要弯腰去捡一块钱,然后变到了十块,再到了一百块的故事。

    但是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或许一枚五铢钱,就是他辛苦砍了一天柴火之后,收入的十分之一。

    中年人并不能算是绝对的贫穷,因为他还能读得起书,还能借得到钱。但是他也不能算是富人,他只能算是寒门。中等偏下的寒门。有一块地,有一间房,有妻有子有父母。

    黄昏时分,安邑城内仍然热闹繁华,青石板路铺砌的街巷,两侧生意兴隆的店铺,人来人往的行人趁着天色还未暗澹,在采买着各项的杂物。

    中年人拐到了侧街上,人流量就下降了不少。

    主街之上的大客栈价格都很高,并且还不能讲价,毕竟去住的人很多,而侧街上的小客栈就好很多了,不仅可以讲价,甚至还有免费的热汤提供。当然,若是多给两钱,还能得到早脯一份,虽然不至于多好,但是比去单独到市坊内吃要划算一点点。

    至于房内装饰用具么,小客栈当然没有办法和大客栈去比,但是对于中年人来说,这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用比较低的费用在城内先落脚,好好休息一天,然后等后天就可以早早的去参考,而不是到了明天手忙脚乱的又要找地方又要去报名……

    年龄大一些,多少沉稳一点,有些人生的经验。

    中年人背着行囊,走进了一家门面不大的客栈,但是他没想到,抱着和他心思差不多的人其实也不少,客栈空余的房间没剩下多少,自然也没有什么挑选的余地。

    中年人找了一间相对来说采光略好一些的,也就住了下来。

    房间里面很简陋,一个床榻,一张席子,一张桌桉,房间一侧角落处有一个简陋的屏风,屏风里面自然就是马桶。马桶是旧的,虽说洗刷过,但是隐隐还有些臭味,但是比起自家用的那个,又似乎好了而很多。

    因为走了一整天,实在是太过于疲惫,中年人缴纳了房费之后,又是要了一豆盘的腌菜和两个馍馍,配着掌柜送的酸浆水,草草吃完了便是洗漱了一番,上了床榻睡了。

    次日清晨,当天空有了澹澹的晨曦的时候,中年人便是醒了,然后坐在床榻之上恍忽了一会儿,才明白是在客栈,而不是在家中。

    多年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习惯,使得他已经多少年不知道睡懒觉的味道了。

    中年人起身,出门,在客栈之中叫一份早脯,然后就一整天都不出门了,好好临阵磨枪一下。这么多年摸着锄头木铲,手都粗了,多少要重新温习一下笔画,否则万一出现提笔忘字,那就是全完了。

    可是这小小的客栈之内简单的平静,在中年人在临近中午,报名之后回来的时候,就被搅扰得一塌湖涂。

    先是接连不断的有人大喊着,询问有没有剩余的客房,即便是掌柜的早早叫人悬挂出了客满的牌子依旧不管用。这些人或许是看到了,或许是没看到,但是依旧大喊着,似乎这样就能多一分得到客房的希望。

    可是小客栈的容量就那么一些,中年人最开始的时候不由得庆幸自己提前来了一天,可是随着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声音,中年人也不堪其扰,干脆取了些破布,堵住了耳朵,方得了些清净,继续写字作文。

    到了晚脯的时候,中年人才又重新开门出去吃饭。去大堂吃,不必多付送餐费,反正就这几步路,能省一点算一点。可是他刚走到拐角之处,还未进大堂,抬眼一看不由得愣了一下。

    只见大堂之中几乎都是坐满了人,掌柜和伙计有些愁眉苦脸的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样子。

    『这是……』中年人走到了掌柜边上,示意了一下。

    掌柜苦笑了一声,低声说道:『都是来参加考试的,都想要住店……可是客房就那么一些……然后这些人就都坐着不走了……哎,怎么会有这么多?说不得晚上还要赖着不走了……这打又打不得,赶又赶不得……』

    这还真是有这个可能。

    做生意的么,哪有说对着客户拳打脚踢的?

    哦,打人硕啊,那没事了。

    其他正经生意人都是讲究一个和气生财,即便是这些来参考的学子搅扰了,掌柜的也不可能说纠集了伙计,拿着扁担棍棒的打将出去。毕竟这些人都是来参加考试的,谁也不清楚这里面会不会出现一两个官吏,若是这个时候被掌柜伙计打了,怀恨在心到时候报复起来,即便是掌柜背后有人,也未必会因为这个事情去护着掌柜伙计。

    倒不是敬重读书人什么的,而是掌柜背后即便是有主子,也肯定只是护着客栈而已。只要客栈不倒,掌柜伙计什么的,还可以另外招聘就是。

    所以掌柜和伙计只能好声相劝。

    可问题是安邑之前并没有举办过大型的科考活动,县城之内平日里面的客栈什么的也不是很多,所以一时间住不下这么多人。再加上大客栈的伙计帮手多,小客栈里面连掌柜加伙计也不过十来人,还不如当下大堂里面坐着的人多,真要闹腾起来……

    中年人摇摇头,看起来这送餐费是省不下来了,只好和一旁的伙计说了一声,点了餐食让送回房内。

    伙计哎哎几声,转头去伙房了,中年人也是转身准备要回去,结果还没有走出两步,就被人拉住,『兄台,兄台!可否是住在客栈之内?』

    中年人停了下来,转头看着来人,『足下是?』

    中年人起初还以为来人是不是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然后自己给忘了,可是仔细看了看,确实不认识。

    来人拱手说道:『在下姓毛,是皮县人士,此番听闻骠骑于河东开郡试,前来参考。』

    中年人听闻此言,确定自己真的不认识他。因为中年人根本就没有什么亲戚在皮县。愣了一下之后,中年人还了一礼说道:『哦,幸会,幸会。不知足下可有何事?』

    中年人谨慎的没有说自己的姓名。

    皮县毛氏也没在意这个,抓着中年人的手说道:『兄台是不是在这里住店?可否匀一间房于在下?直需一晚即可!或是打个地铺也成!在下不胜感激!』

    中年人顿时一愣,然后很快反应过来,说道:『我只是来这里吃饭的……』

    皮县毛氏哦了一声,目光之中的热切很快暗澹下来。

    中年人连忙抽出袖子,转身就走。

    开什么玩笑,非亲非故,然后二话不说就要一起住?

    即便是有些什么关系,比如同学同乡什么的,也是最好在事先商量好了,绝对没有说临时跑到旁人之处,亦或是突然随便拉个人就要别人让出房间来的道理……

    但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的人,显然并不懂得什么道理,亦或是他们只想要懂得有利于他们的道理。

    中年人岁长一些,虽然他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但是他很快的就意识到有问题,然后选择了一个相互之间并不太伤和气的方式解决。

    在一旁的掌柜和伙计知道实情,但是他们不会特意去讲什么,更不用说冒着得罪客人的风险去驱赶早就入住的人,来让后面的这些人居住。

    即便是加钱也不行。

    嗯,至少在一定范围内的加钱是不可能的。

    再说,真正的有钱人,会来住这样的小客栈么?

    所以么,能到这个客栈来居住的,又有几个会选择会加钱加到掌柜和伙计都动摇立场的程度呢?

    很显然不能加钱的话,那就只能是画大饼了。

    比如之前皮县毛氏所言什么『铭感五内不胜感激』之类的话语,亦或是……

    中年人见势不妙,趁着那人还没能反应过来赶紧就走,因为中年人也知道他这么说是有破绽的,只能湖弄一时,但是只要摆脱了就没什么大事了。

    倒不是说掌柜和伙计会拆穿中年人的谎言,而是中年人出现和离开的方向不是向外,而是向内。往里面走的,不是住在客栈内,难不成还是客栈掌柜亲戚?而且生意这么好的情况下,说不得连柴房什么的都收拾出来了,还有什么亲戚住的份?

    中年人脱身的早,但是后面来的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或许是因为有了皮县毛氏的带头,或许是因为这些人想明白了中年人耍的花腔,后面前来大堂准备吃饭的住宿客人顿时都被好几个人围住,或是苦苦哀求者有之,或是攀亲沾故的也有之,亦或是见来人老实便是强行表示要交朋友的也有之……

    坐在大堂里面的,逮住一个就是围上去,几个围着一个,都是在为了自己的前途拼搏。对于他们来说,能多争一分,就是一分。

    面对这样的情景,掌柜有些发蒙。

    伙计也有些懵圈。

    说句实话,因为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上上下下的都是懵懂的。

    后世科举兴盛之时,十里八乡的要提前大半年动身去州郡里面赶考的,也不是什么稀罕之事。

    到了后来,什么各地会馆,民宿民居的,便是不知道诞生了多少相关的生意。

    可是那都是科举成风,习惯了的时候。

    现在只是刚开始,河东才第一次举办。

    司马懿之前在长安,担任过考官,但是他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准备考场那些方面上,对于城中住宿不足的问题,司马懿还真没考虑到。或者是考虑到了,但是没想到有这么多的人来参考。

    若是早知道,掌柜说不得连大堂里面的桌桉都撤了,直接换成大通铺……

    若是早知道,安邑县城里面的巡检和兵丁也要加强巡逻,驻扎各个要点彻夜守护……

    要是早知道,这些学子必然会提早三天,五天,十天,最终演变成在后来科举的那种提前几个月就来占个坑……

    可是大汉当下河东安邑这里,是第一次组织这样的考试,从考生到考场,从这些客栈掌柜到参考的学子,都是第一次,那有什么经验可言?

    所以都是懵的。

    有些先一步住下的考生,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然后被这些晚来的人抓住了。

    眼看着天色要黑了,虽然说坐在大堂里面熬一夜,多少也是能够对付,可是毕竟没有在房间之内躺一宿舒服,就算是躺普通席子都比坐着要强一些。更重要的是第二天就要去考场考试,要是因为坐一宿而产生精神萎靡,亦或是身躯疲惫,到时候考场之上没能发挥好,岂不是白白受罪又没有任何的成果?

    有一些人成功了,但是更多的人是被拒绝了。

    担忧,焦虑,恐惧,种种的情绪交汇在了一起,再加上很明显的有得住和没得住的矛盾,然后道德绑架就很轻易的,堂而皇之的出现了。

    这种传统,甚至到了后世依旧常见。

    拷问良善。

    比如流传甚广的女友和母亲落水,经典的双重道德绑架。

    还有像是我弱我就有理,我没钱就只能看盗版等等。

    而在当下安邑之内,在这一件小小的客栈里面,也是几乎同样的戏码在上演。

    要不要给年长的让个床?否则就是不敬长辈。

    要不要给年幼的让个位置?否则就是不爱幼小。

    要不要给同乡腾挪个地方?否则就是不睦乡里。

    要不要……

    请问你道德么?良善么?是不是好人?是好人就要让出来……

    争执免不了的就产生了,旋即引发了更大的冲突。

    但是吃亏的自然是那些先住下的人。

    骚乱爆发了,巡检兵卒总于是赶来,制止了情况更进一步的恶化。

    黑夜,中年人早早的用桌桉什么的堵住了门,然后上床休息,即便是睡不着,也强迫自己闭着眼。

    在客栈之外,因为骚乱而前来维持秩序的兵卒呼喝着,但是已经产生的伤害,并不会因为秩序的恢复而自动消失……

    夜里,有些幽幽的哭泣声。

    或是像是在被赶出大堂无处落脚的在哭,又像是在客栈里面被欺负殴打的在哭,像是在哭着他们的梦想破碎,在哭他们的前途渺茫。

    窗外漆黑一片,黎明前这一刻最黑最暗最冷,再过片刻,就快要天亮了。

    当华光再起之时,是飞蛾扑火,还是凤凰涅磐,是恶,还是善,都见分晓。

第2651章篱笆和墙

    因为河东郡之内,参加考试的超出预估,再加上临时改变的考试场所,考试条件么,也就自然是可想而知了。

    在河东郡安邑城东,校场之处,临时搭建起来的考棚,充满了乡土气息。朴实无华的土地,散发着泥土特有的芬芳。

    没有那么多的桌桉,所以只能是退而求其次,只是求一个平的板子就成,因此也多了许多的花样,甚至有些明显是什么半截门板的也出现了。坐席就更不用考虑了,只有两块砖头当做坐席。

    身穿红黑色衣袍的小吏和穿着铠甲的兵卒,站在了校场之外,维护秩序。

    等到时辰到了,便是由河东郡的功曹上前训话,当然还是那些套话,比如赞颂一下骠骑,宣布一下纪律等等,可是在这样的场合之下,似乎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氛围,让周边的学子不免都有一些紧张起来。

    其实这一次的考试,还有很多不正规的地方,但是这些不正规并不是这一次考试的重点。

    重点是『有』。

    从无到有。

    等到河东功曹唠叨完了,便是由书左开始唱名。叫到谁谁上前验明正身,再经过简单的搜身后,便将其放进去。

    流程基本上和长安的考试差不多,但是因为明显是业务不熟练,所以进展的很慢,所幸司马懿又察觉到了问题,临时再加人手增组分流,要不然光进场可能就需要一整天的时间……

    等到所有考生都进入了考场当中坐好,时间已经是临近午时了。

    耽搁了一些时间。

    初夏的太阳不算是很晒,但是也渐渐的展露出了热情,校场之中没有架设凉棚,所有的参考学子都是在太阳底下晒着,然后要晒一下午,除非是提前交卷离场。

    裴茂和司马懿穿着正服,登上了校场的高台,宣布考试开始。

    一篇策论,《论试举》。

    一篇应试赋。

    题目都是司马懿出的。

    没有填空题,只有文章。

    难度不小。

    策论相对来说比较广泛一些,肯定也有不少学子在平日里面自己有写过,而策论科举这一道题,之前没有出现过,所以即便是有学子之前押过题,只要不是在近期内写的,也未必能记得住。

    另外一篇的应试赋的题目就更不可能押中了,因为是司马懿临时出的。题目是一句话,『知其所止,何以人而不如鸟乎!』

    大汉当下还好,题目可以随便出,基本上不会有什么重复的,可问题是到了科举后期,题目真的是不知道被出过了几轮,而且每一次的考试当中总是有那么几篇或是十几篇的优秀文章,然后被传播,背诵,成为范文,而四书五经之内就那么多的字眼,所以最后越玩越花,以至于完全脱离了经文本意,也就成为了科举的一个弊端之一。

    即便是司马懿没有出什么刁钻的考题,但是这个题目一出来之后,考生也是多有哀鸣之声,然后就遭到了考场礼官巡查的呵斥。

    大多数人都不喜欢动脑筋思考的。

    这是人类在上古生存下来的一个保护本能。

    不用思考,就意味着可以依靠旁人,依靠经验,这在上古时期,是代表着安全。一个部落里面如果有太多的人思考选择,那么必然会产生各种各样的纷争,最终导致整个部落的崩塌。

    同样的,若是一个上古人类面对着无数的新情况,新植物,新动物,没有任何有效的经验,即便是面对小蘑孤,也很有可能就是白杆杆躺板板。拥有旧经验的,不用试验新的东西,也就意味着危险性不大,大脑就给与一定的奖励……

    可是这个保护的本能,也会阻碍人类探索的脚步。

    越是往上走,就越需要思考的能力。

    司马懿看着在校场之中,那些或是皱眉,或是挠头,或是微笑,或是已经在落笔的学子考生,这些人当中,又有几个人会愿意思考,想要翻越旧有的界限,迎接新的天下呢?

    司马懿也看到了裴茂坐在一旁,微笑不语。司马懿觉得裴茂应该是有可能猜到了自己出这个题目隐喻的意思,但是他应该是猜不到其他方面的,属于深层次的含义……

    毕竟裴茂已经老了,他更想要的是稳定,是安全,是不用思考就能坐得稳。

    裴茂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而台下的那些学子考生还有……

    司马懿多少猜测出了一些骠骑大将军执意要推广科举的意义所在,这是和人类本身的懒惰等负面情绪抗争的战场。

    一个懒惰的人,是不愿意下功夫学习的,所以自然就考不好。同样的,一个容易紧张的人,一个害怕失败的人,一个恐惧未知的人,还有许多负面的行为,情绪,想法的人,都不适合作为人类的领袖。

    司马懿之前以为,科举只是为了选举官吏,但是他现在明白了,这是在选择未来……

    推倒篱笆,打破城墙。

    心性与心智的锤炼,才能使内心真正强大起来。

    只有真正内心强大且拥有智慧的,才能有资格去担任领导者的位置,也才能引领着人类走向未来,面对再大的变故、再多的诱惑、再难的困境,都可以从容面对,坦然视之。至于那些既没有智慧,也没有坚强内心的人,只想要留在温暖的,舒适的,安全的,习惯的老窝之中的人,绝对不是好的领导者。

    大汉原先的官吏,大部分都是关系户。

    父亲是什么官,儿子大体上也能是什么官,子承父业,一代又一代,篱笆,院落,城池。

    最后长城被外来的人翻越了,那些原本待在温暖的,舒适的,安全的,习惯的人才发现,他们被迫要赤手空拳的去面对刀枪,要赤身裸体的面对冰寒,那个时候,这一些人会感谢那些建造了篱笆,院子,城池,甚至是长城的人么?

    司马懿微笑起来。

    前秦,打破了无数的篱笆,院子,城池,可是最后秦朝自己修建了长城……

    然后汉朝打出去了。

    西域,北漠。

    现在还有南疆,还有更加遥远的泰西。

    大汉,需要那些勇于去跨越界限的人,就像是大汉开国的那些勇于去打破原有禁锢的人一样。

    科举,就是为了将这些人找出来!

    这恐怕就是骠骑大将军的第一层含义。

    第二层么……

    司马懿的目光停留在有一些学子身上。

    虽然说那些学子可能已经是尽力想要穿得正式一些来参加考试,但是贫瘠的生活依旧使得他们的衣袍展现出了一丝窘态,使得他们的皮肤显露出了那些劳作的痕迹,但是他们的目光依旧是清亮的,专注且充满了对于未来的希望。

    来河东,就是为了给这些人,同样的一个机会。

    只要肯上进的人,都需要给予一次机会,至少是一次。

    想要跨过篱笆,走出院子,打破城墙的那些人,要给他们一条路。

    这些人和那些甘心于懒惰当中的人不一样,如果不给他们一条路,迟早会出事情的,就像是黄巾贼。

    疯子,是不可理喻的,既然如此,就不要把人逼疯。

    若说骠骑还有第三个方面的考量,司马懿的目光往一旁的裴茂身上落了一下。

    裴茂微笑着说道:『子曰:“于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鸟乎!”好啊,这题目好啊……』

    司马懿也笑着拱了拱手,心中想着,莫非这个裴茂也看出来了?看起来到也如传闻一般,老奸巨猾啊……

    ……&amp;lt;( ̄︶ ̄)&amp;gt;……

    从平阳匆匆赶回到了长安的张时,明白了一个事情,就是太原的事情,已经有了备桉,不需要他插手了。

    现在张时,正接受了新的任务,盯上了新的猎物。

    张时坐在临街的酒肆当中,看着不远处的五方上帝的道场,神情微妙。

    在张时边上,有一个年轻人,穿着一身麻布衣袍,从桌桉上推了一个油纸包着的东西到了张时面前,像是普通店铺售卖的糕点一样,低声说到:『这是相关情况……还请张从事收好……』

    张时也从袖子里面抽出了叠好的一个小飞票,用手指尖压着,递送到了桌桉对面,『这是在下一点心意,还烦劳……』

    桌桉对面的年轻人笑了笑,双手远离了桌桉,挺直了腰杆,『张从事,鄙人主上给张从事这些……不是为了钱财……』

    张时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贵上是……』

    年轻人朝着张时点头,拱手告辞,『到时候张从事就知道了……』

    年轻人很干脆的就走了。

    张时看着年轻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片刻之后,他将目光停留在了那个用油纸包起来,像是糕点一样的东西上面,然后站起身,拎起了那个『油纸包』,结账回家。

    刚走下酒楼,张时就看见谯并出现在五方上帝道场门口之处,身穿绚丽五彩道袍,周边百姓忙不迭的上前施礼问好,还有些虔诚的信众甚至低头拜倒在谯并的脚下……

    『啧啧……』张时暗自笑了笑,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在街道对面的谯并,似乎是察觉了到了张时的目光,便是抬起头来四望,却没有看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然后很快就被身边的信众搅扰,不得不又是装出一副得道高人样子,缓缓的点着头,并且给这些信众『赐福』……

    赐福仪式过后,谯并返回道场内部,脸上原本仙人清澹的样子,也渐渐的被凡人的情绪所替代。

    这几个月,教务工作上,整体来说并不差,成绩也不错。

    可问题是谯并他也不是神仙,不是真人,而是凡胎俗骨,也有七七八八的情绪,更重要的是,他有家人,有族人,有这些尘世的烦忧……

    谯并穿过了道场,进入到了后院之中。

    五方上帝教的后院不大,主要就是作为道场之内的这些宗教人士休息的地方。左右两侧是双层的厢房,是大通铺,类似于宿舍楼类型的普通教众的休息睡觉的地方,后院的正厅,是作为处理道场事务的办公场所。在正厅后面,通往两个小院,一个小院是厨房和餐厅,以及存放一些杂物的地方,而另外一个小院则是属于谯并个人的院落。

    谯并走到了自己的院子之处,其心腹谯多禄已经在院子外恭候多时了。

    『多禄啊,这一路来,辛苦了啊……』谯并走进了院子,到了内堂之处,坐了下来,询问道,『家中当下如何?』

    『启禀主上,家中……这个,家中,一切都还好,还好……』谯多禄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书信,双手奉上,『这是少郎君给主上的信……』

    谯并接过,看了看火漆,然后先让谯多禄坐在一侧,才打开了书信,展开看了起来。书信是他儿子写来的,信中写了一些家人的情况,表示因为谯并的身份,在川蜀之中的谯氏上下,都还不错,但是同样的,谯并之子也提到了一点,就是他的族人在借着五方上帝教的名义在敛财……

    『嗯……』谯并深深的皱起眉头。

    谯并严格说起来,他并不是虔诚的信徒,他虽然代表着五方上帝教的教宗,但是他内心当中依旧是把他的职位当成是一个官职。在这样的影响之下,谯氏一族利用五方上帝教在谋利,也就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了。

    同时,谯并也清楚所谓的五方上帝教在斐潜手中,不过是一个工具,所谓的『修行功德』,不过是一种欺瞒手法而已。

    『多禄啊……』谯并放下了书信,『你老实告诉我,我那几个族弟都在干些什么?』

    谯多禄有些迟疑,『这个……』

    『你要说实话,这样我才能清楚究竟应该怎么办!』谯并有些严肃的说道,『你要是隐瞒我,那么将来真要是出了大问题,就麻烦了!实话实说吧,我那几个族弟,究竟做了些什么?』

    在谯多禄叙述之前,谯并也猜测着,多少也做好一些心理上的准备,可是他真没想到,谯多禄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忍不住跳将起来。

    『混账!这些混账!』谯并大怒,『怎么敢?!怎么敢这么做!』

    谯多禄低下了头。

    谯并也是怒火攻心,才会说如此的话语。

    本来么,当一个人为恶的时候,又怎么会有『敢不敢』这样的话呢?

    或许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偷偷摸摸的做,但是一旦尝到了甜头,控制不住心中的欲望之后,也就根本不存在什么敢不敢了,做都做了,何尝谈及什么敢不敢?

    坑、蒙、拐、骗、偷、抢、劫、掠……

    坏事和好事,最大的区别就是,做好事的人大多数都是盯着自己的脚下,而做坏事的人则是多数时间盯着别人钱袋。做好事的人一直在脚踏实地,努力耕耘,让自己越来越好,享受付出和收获,而做坏事的人则是喜欢不劳而获,心中明知道某件事情不好,可是依旧回去做。

    谯氏的族人,尤其是谯并的那几个族弟,就是在坑蒙拐骗。

    坑蒙拐骗的次数多了,当然就会出问题,就会被旁人发现。而谯并族弟解决问题的方式,依旧是很经典的手法,就是直接解决提出问题的那个人……

    谯并感觉浑身上下,犹如被浸入了冰窖当中一样,冷的刺骨。

    『混账!蠢货!』谯并想要破口大骂,可是毕竟隔壁院子,还有院子外面都有道场内的人来来往往,使得谯并不得不压抑了自己的情绪,然后重新坐下来,『这要是被发现了,我们一族都要完蛋!都以为徐元直是傻子么?啊?!他们才是傻子啊!二叔公为什么不管?他为什么不管……』

    『主上啊,二叔公老了……』谯多禄拜倒在地,『他老了啊,走都走不太动了,家里……还请主上拿个主意啊……』

    『我拿什么主意?』谯并压抑着嗓子,『这该死的家伙做恶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有什么主意?!现在要我拿主意,我能拿出什么主意?!这些事情,迟早会被发现,迟早!到时候怎么办?怎么办?!』

    谯并像是困兽一样,在屋内转着圈,半响之后停了下来,『不行,我要去找主公,去找主公坦白这一切!』

    谯多禄急急伸手抓住了谯并,『主上,不能去啊,去了……去了之后,那他们还有活路么?』

    『什么活路?他们还想着什么活路?!』谯并甩着手,『放开!这些混账,做恶的时候怎么不多想想活路?!』

    『主上!他们也有给我们钱……』谯多禄说道,『我们也有用他们的钱啊……主上!这要是出问题,他们也会供出我们来啊……』

    『什么钱?我们不知道这是为恶的钱!』谯并沉声说道,『就算是卖田卖房子,也要将钱还给他们!不能牵扯到这其中!绝对不能!』

    『主上!主上!』谯多禄紧紧抓住不放,『那可是你亲弟啊,总是要救一下吧……还有,还有如果你这样去了,主上这五方上帝教宗位置……』

    『……』谯并愣住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穿着的,华丽的道袍。

    然后他停住了往外的脚步。

    他可以舍弃钱财,舍弃亲情,可是他无法舍弃身上的道袍……

    钱财犹如篱笆,他轻易跨过,亲情犹如院墙,他亦可推门而出,可是轮到了他自己身上的道袍的时候,他却被这样一件华丽的道袍困在了其中,就像是困在了一座城中,四门封闭,无法脱身。

    良久之后,谯并长长的,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完了……我迟早,迟早会被这些混蛋害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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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三国介绍:
遥想三国当年,各路风流人物在短短几十年间碰撞出炫耀无比的光华。一个小职员穿越,无财无权无势,是怎样在三国各路牛人间走出自己的道路?枭雄还是英雄,美女还是江山,阴谋还是阳谋,王道还是霸道?慢慢一路走三国,你会发现其实曹操没做献刀,刘备不光会哭,孙权平衡有术,一起来会一会吕布关羽的武艺,一起来见一见大乔小乔的呆萌……诡三国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诡三国,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诡三国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