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7章一欲窥破万物情
真番陷落了。
陷落的原因不是城池被丁零人强攻下来,而是因为城内混合编队的守军反叛。
真番的弁辰人率先叛变了。
弁辰人基本上就是三韩。
乐浪郡以南,基本上都是后世棒子国的区域,而这些家伙之中,包括真番临屯甚至是扶余,都有很多是三韩氏的。
三韩就是辰韩马韩弁韩,号称全宇宙的中心地带……
嗯,或许从这个角度来说,三韩的唯心主义倒是可以称之为巅峰级别的。
半岛北部早期为汉四郡,当然现在剩下的是汉一郡了。其中扶余之中有一些是卫满朝鲜后人,当然,后世也有一些北棒子否认他们是卫国的后裔,说他们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棒子。
三韩从汉代的时候就会吹牛了,甚至比西域三十六国还更强悍一些。马韩在西,号称有五十四国,辰韩在东,十有二国,弁韩在辰韩之南,亦十有二国,加起来是西域的两倍多,好厉害哦……
在和中原没有什么文化交流的初期,也就是大汉当下,三韩人众基本上都是原始崇拜,类似于华夏的上古部落习惯。弁辰人一开始的时候,连建筑学都没有,掘土为屋,也没有什么长幼男女之别。邑落杂居,亦无城郭。作土室,形如冢,开户在上。不知跪拜。而且还认为头颅平扁为贵,便是小孩一出生就押之以石……
文化,习俗,弁辰人都已经和汉人有了很大的差异,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和公孙军本身就不是同一条心,在面临绝境的时候还可以抛弃成见抱团取暖,而一旦发现抱着反倒是风险更大的时候,这些弁辰人就立刻抛弃了公孙军。
丁零人大统领大笑着,然后下令将公孙军全数拖去砍头,叫人把公孙康的脑袋做成酒碗,因为他觉得公孙康的脑袋很圆,很适合做酒碗,不像是弁辰人那么扁得跟个大饼似的。
同时,大统领也觉得老巫师的方法不错,开始分批派遣人员,让他们带着弁辰人去到真番和临屯各地去招降,尽快获取更多的县城村寨。
『这就是你想要告诉我的事情?』大统领问老巫师,他觉得老巫师似乎是通过这样的一个事情,展现出要怎样对付汉人的策略。
老巫师点了点头,布满皱纹和色彩的脸上,似乎透露出一种叫做睿智的神色来。
『可问题是汉人地盘上并没有弁辰人啊?』大统领回头看着那些若是插上一条尾巴,一定能甩得跟螺旋桨一样飞起来的弁辰人,一时间有些难以拓展思路,『难不成要把这些人派到汉地去?』
『我的王……不一定要弁辰人……』老巫师笑着说道,『难道你忘记了,其实汉军里面,也有很多其他地方的人……』
丁零人大统领眼睛亮了一下,『你是说……』
『呵呵……』老巫师摆出一副先知高人的样子来,略带一些矜持的笑着。
『不对,这个似乎有些不对啊……』大统领发现了问题,转头看向了那些弁辰人,『我们能让这些家伙当狗,是因为我们在这里,在现在,比这些汉人要强大,对吧?所以这些弁辰人就来当我们的狗,但是在……那些地方,汉人,嗯……跟我们一样强大,所以……这是一个问题,对吧?』
老巫师愣了一下,旋即装作没有被戳破虎皮,成竹在胸的模样说道,『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大王你再好好想想……』
老巫师一边说着,一边眼珠子咕噜噜转动起来。
大统领说的这个问题,确实是一个问题。
不管是在草原大漠,还是在这三韩之地,依附于强者,是一种生存的法则。
偏向于原始水准的弁辰人也好,草原大漠当中的部落也罢,随意改换主子对于他们来说,不是什么问题,只要主人够强大。
匈奴强,他们臣服于匈奴,鲜卑强他们臣服于鲜卑,而现在三色汉人强大,他们也臣服于三色的汉人,都是同样的习俗和传统。
『其实很简单……』老巫师依旧在嘴硬,『很简单……』
『哦!我明白了!』或许是大统领的年龄比老巫师年轻,所以他先反应了过来,双手一拍,『就像是上次一样?』
『上次?』老巫师咳嗽了一声,『大王你不妨说说看……』
『汉人,并不是全部都是三色的……』大统领看着老巫师,认真的说道,『就像是你上次说的,敌人也不全部是敌人,朋友也不全部是朋友……』
老巫师也同样反应了过来,脸上的笑容更加的深刻起来,『我尊敬的王,睿智的王,你找到了汉人的弱点……我相信在王的带领下,我们一定会打回去的,回归我们的王庭……』
大统领哈哈哈的大笑起来,心情舒畅的挥动着手臂,『没错!我们一定可以!一定!』
在远处的弁辰人并不清楚丁零人大统领和老巫师在笑着一些什么,但是既然当狗,自然就是主人笑的开心的时候,狗也要笑的,于是便是恨不得将一旁的狗尾巴插在自己屁股上,将腰弯得更贴近地面,腆着一张脸,不停的陪着笑。
……ヽ(^o^)丿……
暂且不管那些做狗的弁辰人,回过头来再看越来越有烟火气的长安城。
在龙首原的青龙寺戏台上,围拢了不少的普通百姓。
青龙寺之中,当然就是谈笑有鸿儒的辩论会场,但是那些辩论探讨的话题,当下绝大多数的普通百姓是无法参与的,他们听不懂。即便是偶尔一些能听懂的,让他们说,他们也无法组织起语言表达出来。
因此,自从长安三辅开始流行说书之后,在青龙寺这里,自然也有了一块专门留给说书人的舞台,或者说,戏台。
华夏的戏曲,其实从先秦时期就已经有了萌芽。
当然戏曲比较成熟和发展的时期,是在元代。
其实对于这个戏曲来说,相比较当时的汉人官吏而言,没有什么『文化』的元代蒙古人,对于戏曲文化的推动,是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元朝之前是什么?汉赋,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转的。唐诗,那是顶尖文人的装『哔』利器,为了推敲一字累吐血的都有。宋词,换成后世的话来说,那是小资,那是文艺,那是文人之间的小情趣。
而以上这些项目,都和普通百姓距离很远。
比如,班固抑扬顿挫的诵读着,『周庐千列,徼道绮错。辇路经营,修除飞阁。自未央而连桂宫,北弥明光而亘长乐。凌隥道而超西墉,掍建章而连外属。设璧门之凤阙,上觚棱而栖金爵……』
然后百姓瞪圆了眼,『这瓜皮在说个啥?!』
『哦,他在说个房子。』有人解释。
『啥房子?额听着怎么像是在说个锤子?』
唐诗和宋词也差不多如此。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
『乖乖隆地洞,这韶得不得了,一句没听懂。』南宋百姓瞪眼。
『哦,就是在说有女子怀春。』
『嗨!那就直说发骚不得了?』
大抵如是。
直至元曲大成。
老少皆宜,文雅具备,蒙古人看的哈哈笑,百姓也能听明白。
如今斐潜来了。
斐潜捣鼓了些东西出来了。
于是更贴近于百姓的话本出现了,戏曲自然而然的也繁荣了起来,不仅仅只有了『傩戏』,还有着更让人听得懂,看得明白的曲目,虽然不多,但是在大汉娱乐生活及其贵乏的当下,无疑是非常吸引人的。
再加上冬天农闲了,很多四里八乡的百姓卖了辛苦一年的庄禾,到了临近新年的时候,怎么也想着给自家添置些东西,而青龙寺的集会显然比长安要更大更热闹,人也更多,货物什么,从便宜到昂贵的,应有尽有,所以也自然吸引了许多普通的百姓前来赶集采购。
这些普通的百姓虽然听不懂青龙寺内部那些学子儒生在讲一些什么,争吵着什么,但是他们能够在青龙寺的戏台上听到和看到一些『戏曲』,便是能让他们心醉沉迷,浑然忘我……
虽然大汉当下的『戏曲』,很粗浅。
如今非常受欢迎的话本改编的戏曲,有《少年神医》,也有《少年卫骠骑》……
至于为什么都是『少年』系列的,大体上因为是人生就是一个桌桉,上面多半是摆满了杯具,有太多后悔的事情,也有许多遗憾,年岁约大,杯具就越多,所以就会想着若是自己少年之时,就能如何如何,像是那个神医,又或是像是卫骠骑,该有多好。
今天上演的,就是《少年卫骠骑》。
戏台之前,人头涌动。
这个年代可没有什么扩音器,站得远一些的话就根本听不清楚在戏台上究竟在喊着唱着一些什么,但是并不妨碍着这些百姓一遍又一遍的看,然后等到那个扮演卫青的少年,在面对着豪奴的殴打欺压之下愤然反击,将那些豪奴打跑的时候,便是发出了热烈的喝彩之声,跟着戏子一起大喊,闹哄哄的响成了一片。
『莫欺少年穷……啧啧……』
杨俊喃喃的重复了这一句,然后微微的叹息了一声。
台下全是怒骂那些豪奴的声音,杨俊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的那些百姓,他们都看得十分认真,有的是面带愤怒挥舞着拳头,有的则是给扮成卫青的那个小伙喝彩,有的则是张大了嘴似乎将自己代入到了戏台上……
『骠骑真是好手段啊……』
杨俊默默的心里面记下了这一条。
他是来接桓典的。
准确来说,算是『乞骸骨』。
因为桓典的护卫牵扯到了长安谋乱,以至于很多人都不愿意沾染其中,更不用说给送回豫州去了,而桓典家人也不敢轻易再涉足关中三辅,便是辗转求到了雒阳杨氏之处。
杨俊奈何不了老友的情面,便是最终点头愿意出面走一趟。
只不过,长安也是杨俊的伤心地。
他这几天在长安四处乱逛,城中和陵邑之内几乎都走了一遍,文集武市都留下了他的足迹,然后越看便是越心惊肉跳。
当年他被俘虏的时候,即便是最后被赎回去了,心中未必没有怨恨和诅咒,可是现在他发现,他的那些怨恨和诅咒,并没有留在关中,而是跟着他到了雒阳。
雒阳这几年的变化并没有很大,除了雒阳周边的屯田比之前确实开拓了不少之外,其余的似乎也没有多少差别。处于关中和山东走廊的河洛区域,似乎什么都没有出产,本地物资相比较比较贵乏,甚至连雒阳周边集市上的物品价格,都要比长安的高不少。
商品价格昂贵的原因是因为商贾提价,商贾提价的原因是因为雒阳本土不生产,并且还要抽税,所以自然就提价了。以至于河洛和长安虽然就是间隔一个潼关,但很有可能相同物资的物价相差较大。
但是杨俊不懂经济,所以他认为河洛货物的价格高昂,是因为骠骑授意,想要让在雒阳的百姓痛苦,然后流窜到关中……
甚至连这个戏剧说书,也是骠骑的一种手段,一种对付百姓的手段。
这是在欺瞒士族学子,麻痹百姓!
一看就知道,都是假的!
卫青当年敢打豪奴么?
敢放话叫板么?
当时若是卫青多吭一声,多半就直接被打死了。公主家的豪奴打死个喂马的下人,能算是什么事情?
『你在这里,将他们唱什么说的什么都记下来……』杨俊吩咐一旁的随从。
随从点着头,然后拿出了木牍和墨笔,往前挤过去。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是杨俊还是准备将这些都记下来,参斐潜一本……
即便是只能恶心一下斐潜,也算是多少出了一些杨俊当年被囚禁的恶气。
杨俊不想和那些普通百姓站在一起,觉得掉份。
所以他让仆从去记录,然后他沿着人群外围走动,转过了几步便是一个小规模的集市,在集市上有售卖各种的杂货,都是一些普通百姓所用。
杨俊来到一个担郎面前,摊子上是咸鱼。
准确来说,都是一些破碎的鱼块,鱼头鱼尾什么的。
杨俊微微拢着袖子,拿起咸鱼闻了一下,一股浓重的咸腥味直冲鼻端。他对担郎问道:『问一下,这鱼干怎么卖?是从哪里来的?』
货郎抬头看了看杨俊,『这位老先生,你……这是都是鱼碎……好的都没有呢,要到城中才有好的……』
杨俊笑了笑,『我自然是要买才问你,你放心,我等会家仆过来,就买上几斤。』
那担郎眉开眼笑的站起来,『这位老先生好眼光,这虽然都是碎的,但是用的鱼和盐都不含湖!老先生不妨尝尝看!』
杨俊抖了抖眉毛,然后放下了鱼头。麻麻皮,咸鱼头有什么好尝的,是跟咸鱼亲嘴么?
杨俊问道,『我看到你这用盐不错,盐价不菲,用来腌鱼岂不是有些浪费了?』
那货郎毫不介意的说道:『老先生有所不知,这盐不是从山东而来的,也不是从川中来了,山东盐和川中盐都贵没错,但是这是西域盐,从西域来的,据说那边有一个盐湖,满满都是盐,大车一车车的拉,都拉不完呢!』
『西域?盐湖?』杨俊的眉毛又是抖了抖,『你去过西域?』
『啊呀,小人要是能去西域就好了,据说那边满地都是金玉,河水里面都有金沙!』那货郎显然有些憧憬,也略带些懊恼的说道,『听说早些年去那边的,都发家了!军饷都是这个数!啧啧,哎,当时小人误听了一个穷酸说西域多可怕,风沙都能害人,去了就是死,然后没去,结果现在……嗨!后悔啊!』
『那你现在不去么?』杨俊问道。
『去不了了啊,那个时候小人还没娶亲,单身一人,去了也就去了,现在……嗨,有两小子等着吃,哪能说去就能去的?』货郎摇头说道,『只能是希望家里这两小子多少争些气,多学几个字,到时候即便是不能到西域去,去当个兵也好……』
『嗯?你家儿郎还能认字?了不得啊!』杨俊有些惊讶。
『哈哈,也就一般,一般……』货郎哈哈笑着,『多亏骠骑大将军仁慈,开了乡校,谁家小子想要学,一斗粟就可以学半年!我家两个小子,小的太小,人家不收,我把大子送去了,现在会写几十个字了,比我强!』
提起自家儿子,那货郎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这时,戏台子下面忽然传来一阵热烈欢呼,几乎像是要将地皮都掀起来一样。
杨俊不由得转身,往戏台望去,只见人头涌动之下,戏台上,一个背着三色旗帜的人正在台上和另外两个穿胡袍的人打斗,先是拳脚来去,然后拿了应该是木刀木枪什么的,转了几圈之后就将两个胡袍打趴下,摆出了一个架势来,顿时引起阵阵的叫好声……
『啧……』
杨俊见那个三色旗帜的人还从戏台上扶起了一个百姓装束的人,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像是饼子什么的给那个百姓吃,又是引得台下一阵阵的欢呼和掌声……
『啧……真是无耻!骗子,都是骗子!』
杨俊实在是看不下去,扭头骂道。他认为这些东西必然都是假的,骠骑根本没什么武力,一打三,哼哼,还分饼子,真他么的太假了!真是无耻到了极点!
一转头,杨俊却吓了一跳!
因为他看见在身旁的货郎瞪圆了眼,一脸怒色的正死死盯着他……
『汝欲作甚?』杨俊往后缩了一下。
『你说谁无耻?!谁是骗子?!』货郎追问道。
『不是说你……』杨俊指了指戏台上,『我说那些人是骗子……』
『什么?!』货郎更加愤怒起来,一手抓住了杨俊的衣袍,『你竟然敢说骠骑大将军是骗子?休走!与我去见官!』
『大胆!放开!』杨俊觉得自己被货郎抓住了,简直如同受到了奇耻大辱一般,挣扎之下,便是忍不住给了货郎一个巴掌。
『艹!』货郎大怒,『还敢打我?!』
杨俊便是见到一个拳头奔着自己颜面而来……
第2548章熙熙攘攘皆有由
西域。
天山左近。
蒙化等人就在沿着山脉往西而行。
西域很大,但是大多数的区域,都是无人的。
毕竟不管是植物还是动物,都需要水,没有水,什么都活不了。
有山必然有水,绵延的雪峰融化的水,滋养了在这一块高原上的生灵。
因此若是从高空往下观望,绝大多数的生灵都集中在山脉两侧,然后到了中间的区域,就是干涸的黄沙盆地,就是生命的禁区。
车师国,也同样是在这一条生命线上面,清澈的天山雪水孕育了这个国度。
在史记之中,初次出现车师国记载的时候,它还叫做姑师,而且和楼兰并列于一处。
起初车师国还是挺不错的,因为在史记之中,还特别说明了楼兰和姑师都是有城郭,有修建护城河,这说明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姑师,也就是车师,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也受到了华夏的影响,或者说车师正在走上农耕定居的道路。
只不过后来么……
车师最早是和匈奴相接。车师原先靠近盐泽,匈奴的右边正处在盐泽以东,直到陇西长城,匈奴的南边与羌人居住区相接,阻隔了通往汉朝的道路。
《汉书》之中记载,自玉门、阳关出西域有两道,一条是从鄯善傍南山北,波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月氏、安息。另外一条则是自车师前王廷随北山,波河西行至疏勒,为北道,北道西逾葱岭则出大宛、康居、奄蔡焉。
车师之重要,便是可见一斑。
也正是因为如此,在蒙化等人前来车师前国查看的时候,这里的车师人,或者说车师国祚已经是不知道几手货了。
虽然说到了汉代的时候,华夏才第一次接触到了车师,但是因为车师本身没有文字记载,或者说曾经有,但是消亡了,所以没有人知道车师究竟是什么时候建立的,只能大概的估测是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存在,然后和华夏不断的演化和融合,形成了白黄混血的人种……
因为被夹在匈奴和汉人之间,所以车师也就一直在汉朝与匈奴之间左右摇摆,如同一会投靠匈奴,一会投靠汉朝,作为小国的车师来说,根本没有选择余地,只能选择眼前的利益,哪方强大就投靠哪边,但这样反复投靠,实际上两边都得罪了。
就像是在春秋时期争霸斗争时间最长、斗争最激烈的晋楚两国之间的那些小国,郑、宋、陈、蔡等国,他们的所属,常是霸业在谁手的象征,所以它们也就成为大国争夺的对象,因而遭受战祸也最惨烈。
车师国如今已经分裂成为了四国,历史上最多还分成了六国,分别是车师前部、车师后部、东且弥、卑陆、蒲类、移支,因此很简单的就可以看出,有统一才能强大,一旦分裂就是越发的渺小,直至被旁人吞并,或是直接消亡。
在蒙化找到了商队遗骸之后的某个时间,有一队的人马缓缓的走在山道之中。
看着人马的打扮,像是羌人的模样。
在骠骑大将军攻克陇西,平复了北宫叛乱之后,对于这些羌人来说,一些人愿意接受,另外一些人则是不愿意,自然而然的就分裂开了,而这些不愿意接受汉人统治的羌人,也就纷纷逃亡到了更西面的方向。
逃亡,自然谈不上什么好事,也别想着能被其他人礼遇,就像是汉地之中的流民一样,到哪里都被嫌弃,这些羌人也是如此。
到了冬天,挨不下去了,自然就想着一些零元购的活动,然后被某些有心人一勾搭,就自然而然的干柴烈火的干起来。
『歇一会!该死的,冷死了!』领头的羌人头目下了马,然后走到避风的一侧,从怀里摸出了一小葫芦的酒,然后灌了一口,重重的吐出一口粗气。
他手下也都纷纷下马,凑过来发牢骚。
『这么冷的天,有个屁商队会出来……』
『贵人就会耍嘴皮子,跑断腿的却是我们!』
『或许贵人觉得既然有上一次的商队,那么现在也有可能会有……』
『狗屁!我听说上头在和那些家伙商谈,说是要……』
『闭嘴!』羌人小头目喝止出声,『这事情,是你能乱讲的么?都没事干是不是?自个儿收拾收拾,然后继续向前!要是天黑之前赶不到避风处,就活该冻死在外面!』
被头目一喝,这些羌人也不敢再说什么,无精打采的开始收整马匹,给大家伙多少喂一口吃的,然后重新调整一些马鞍什么的,准备趁着天色还早,继续赶路。
休息了片刻之后,又重新启程。
摇摇晃晃,哆哆嗦嗦。
刚转过了一个山口,风带着一些细碎的雪粉便是迎面扑了羌人头目一脸。
『噗……』羌人头目呸了一声,然后抹着脸上的雪粉,忽然鼻子动了几下,似乎是闻到了一些什么异样的味道。
正常来说,雪粉应该是无味的……
羌人头目不由得勒住了马,仰头开始四下张望起来。
在下一刻,一支羽箭就夹杂在迎面的寒风之中呼啸而来,直接命中羌人头目的面目正中!
羌人头目惨叫了半声,便是气绝摔落马下,顿时引起羌人队列的一阵慌乱!
在山坡之上,蒙化掀开伪装的白麻布,连续搭箭开弓,又是射倒了两三人,而他在周边,也有不少兵卒掀开了伪装,或是张弓怒射,或是呼啸着朝着羌人队列冲击而去!
面对突然从雪地里面出现的兵卒,这些羌人显然慌乱了手脚,再加上羌人头目已死,这些羌人下意识的纷纷转头就跑。
然而山道狭长,掉头不便,哪里是想要跑就能立刻跑得掉的?
无数溅起的雪尘当中,不时有血光飞溅,给这灰白的天地间添上一抹触目惊心的艳红。
不管是平时吹再多的牛,不管是嘴皮子再怎么厉害,到了刀枪箭失面前,依旧是靠看真实的本事,而这些羌人已经夹着尾巴逃跑一次,那么当下继续逃第二次,也不算是什么不可以接受的事情。
呼喝之声当中,蒙化带着人冲进了羌人队列之中,或是用到砍杀,或是箭射杀,不多时就将那些尚有些胆气反抗的羌人全数砍杀了,剩下的便是一些落在末尾,见势不妙便是逃跑的,还有丧失了勇气抱头跪地投降的……
『不要杀我,我……不杀……』羌人跪倒在地,喊着略显有些别扭的汉语。
『哈哈哈,为什么不杀你?给个说头啊!』蒙化的兵卒一脚踹翻了羌人,然后染血的刀子晃荡着。
在汉代,并没有什么日内瓦公约。嗯,即便是在后世,有时候这些公约也像是屁股纸一样做不得准数,就更不用说在当下了,投降之后再坑杀,也不算是什么不可思议的操作,毕竟对于这些普通兵卒来说,首级之功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么……
『别杀我!』那名羌人嚎叫起来,『我知道很多,很多……事情,对,很多事情……』
兵卒转了转眼珠子,拿刀子在那名羌人的脸上拍了拍,『但愿你说的是实话,要不然……嘿嘿……』
兵卒转脸冲着蒙化喊道:『这里有个家伙,说是知道一些什么事情!』
蒙化正抓了一把雪粉,在搓手上的血迹,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带过来!』
……(〃′皿`)q……
武威。
寒风之中,贾诩披着厚厚的斗篷,站在城头,眺望着远方,似乎在观赏者雪景,又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事项。
姜冏站在贾诩身侧。
姜冏瞄了贾诩一眼。
姜冏陪着贾诩在城头上吹风已经吹了许久,看着日头都渐渐西斜下去,这寒风也是一阵紧过一阵,再看了看一旁的护卫须发上挂着的白霜,便是不由得往前凑了凑,『使君,眼见着太阳要下山了,这越发的冷了,不如……』
贾诩点了点头,然后笑了笑,『行,走罢,回府衙。没事,没事……就是心中不甚痛快,害得你陪我吹风……』
姜冏眉眼一跳,没事才怪。
不过姜冏也不敢多说,吩咐了一下兵卒的值守之后,便是陪着贾诩重新返回了府衙,然后脱下了已经有些潮湿的大氅,让下人拿去烘干,自己则是陪着贾诩坐在了厅堂之内,沉默了片刻之后,小心翼翼的问道,『不知使君,何事烦忧?』
『你回来之前,西域如何?』贾诩没有直接回答姜冏的话,而是反问道。
莫非是西域出事了?
姜冏心中盘算着,但是嘴上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着贾诩的问题:『西域各国……基本上还算是平稳……』
之前姜冏是在西域,也跟着吕布打下了一些西域国邦。
贾诩点了点头,似乎在感慨着什么,『是啊,西域各国……还算是平稳……』
这是几个意思?难道说平稳不好么?姜冏有些不明白,但是他习惯性的沉默着,并没有询问。
『人心啊,有意思。』贾诩嘿嘿笑了两声,『长史这才走了没多久……』
姜冏一怔,用疑惑的目光看了一下贾诩,然后略有所思起来。
『无非就是人心而已……这距离间隔得远了,人心也就远了……人心一远啊,就难免生出了一些间隙来,间隙里面渐渐的就会有了恶意……』贾诩依旧是轻笑着,『可惜啊,可笑啊,明明吃过亏,却记不住,可之奈何?哼,呵呵,哈哈哈……』
『西域……使君是说……』姜冏吓了一跳,『该不会是……』
『老老实实的厮杀打仗,难道就不成么?』贾诩微微眯着眼说道,『非要卷入这些朝堂政治之中,患得患失太多……结果呢?不过啊,或许我们还要感谢他……』
贾诩的话,让姜冏迷惑不已,『还要感……感谢?』
贾诩点头,神色平稳,『自然是要感谢他……你想,这西域之处,大汉都几次反反复复了,究竟是为何?难不成是这些西域诸国有多少的强悍兵卒么?』
西域的前身,是『西戎』。
先秦之之时,因为对于西域这一块的不甚了解,大体上都是呼噜统称罢了,直至西汉时期才算是真正揭开了这里的战争迷雾,才算是正式将从玉门关以西称之为西域。
西域畜牧和农耕杂居,但是大体上根据天山山脉切分为北游牧,南农耕两部分。北部地区类似于华夏阴山以北,主要是逐水草而流徙的游牧民族,故又被称之为『行国』,主要是塞人、月氏人、车师人、乌孙人和匈奴人等等。南面则是多有定居的农耕部落,居住在天山和沙漠的的绿洲之处,则是又被称之为『城国』。
因为秦朝衰败,在秦汉之间的时候,有大量的华夏人,也就是秦人进入了西域之中,传递给了西域当时算是先进的各种技术,但是因为当时生产力限制,交通不顺畅,使得西域无法形成一个统一的整体,直至匈奴南下,控制了西域。匈奴西边日逐王置『僮仆都尉』来管理西域事务,同时利用西域为基地,经常劫掠汉朝边境地区。
匈奴进入西域及其统治,也开始改变了西域的结构,还直接促成了后来西汉王朝统一西域的进程。
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匈奴借着西域搞事情,当时的汉朝,未必有心思去征服和统治那么远的一块地盘……
不作死,就不会死。
这句话,不管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都是有效的。
贾诩微笑着,指了指姜冏,『你看看,先将你们送了回来,然后前几天又送回了一批西域老卒……虽说这些西域伤兵战卒,也确实是可以送回来……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留下来会有麻烦?』
姜冏是李儒一手提拔起来的。
闻言,姜冏的脸色有些差,『使君,这……大都护应该不至于……』
『不至于什么?不至于如此愚蠢,还是说不至于如此盲目?』贾诩笑道,『我倒是愿意不至于如此……只不过,这事情,并不决定于某……』
看着姜冏略有一些的茫然之色,贾诩缓缓说道:『这几日某就在想,这西域,为何之前就保不住呢?到了西域之中,汉军究竟还是汉军么?亦或是变成了……西域之军?』
还没等姜冏回答,贾诩就继续缓缓的说着,似乎这些想法在他的心中已经是藏了很久,『莫说西域,其实大汉各地郡县,州府诸侯,都是将自家地盘,视为根基,和自家地盘上贼匪作战,皆效死出力,可若是一旦国家其余郡县出事,调出来就往往吃败仗……就像是西羌……你之前在陇右,你知道孝灵帝打西羌的时候究竟怎么一回事……』
『陇右本土兵卒想要外地的兵卒去冲锋陷阵,然后他们跟在后面捡便宜……之前作战败落的将领希望后来补充的新军也打败仗,这样他们就不会显得愚笨无能……各个层级的贪腐官吏则是盼着战争永远都这么打下去,这样才能有永远花不完的钱财从全国各地免费的送到鼻子下面来……』
『某曾经算过,若是真的节省开支,又能做到拒绝贪腐,朝堂当年用于西羌之战的钱财根本不需要四十亿,只需要不到四亿就足够了……』
『那么多出来的那些钱财,究竟是花去了那里?』
『有意思罢?那些叫嚣着要打的,究竟是真的大汉忠臣么?那些说不如割舍的,又一定都是华夏罪人?光听一面之词,多半都会出问题。』
『西羌,四十亿,大家都有得赚,从兵卒到将校,那么谁希望真的打赢?』
『那些在西羌之战里面获得了巨大收益的将校,官吏,是否有想过是他们的行为拖垮了大汉,导致了朝堂衰败,进而有了天子蒙羞,百官流离?』
『这才过去了多久?』
『就又有人忘记了……』
贾诩看着远方,然后沉默了下来。
姜冏也沉默着,他不知道应该说一些什么。
良久之后,姜冏才有些迟疑的问道:『使君,那么这一次……应该不太一样吧?』
『确实不太一样,但是具体怎么不一样……』贾诩点了点头,笑了笑,『我还没想出来……所以还要再看一看,想一想……』
姜冏有些惊讶。因为在他印象当中,李儒无疑是个智者,而贾诩也不予多让,而如今贾诩竟然说他没能『想』出来,这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既然如此……』姜冏说道,『要不要上报主公……』
『这事情,早就报上去了……』贾诩摆摆手说道,『现在的问题,不仅仅是西域……』
『不仅仅是西域?』姜冏问道,『难不成是安息还是泰西?』
『哈哈哈,不是,不是这个……』贾诩哈哈大笑起来,『你想的太远了……千秋华夏,那一次是全数被外人击败的?如果我们华夏自己不出问题,又有谁能打败我们?所以不是安息,嗯,即便是安息,又能如何?关键还是在内,而不是在外……』
贾诩说着,将目光投向了长安的方向,『因为……这个问题即便是现在不出现,将来也是会出现的……若是能解决得好,就可以成为后世模板,若是……嗯,呵呵……』
第2549章恩恩怨怨何时了
长安城外。
到处都是人,在官道两侧站着,城墙之上彩旗飞舞。
许多百姓听闻说阴山大胜,押送战俘到了长安,便是自发而来观礼。
太阳升起到了树梢的时候,在官道远处就渐渐的扬起了烟尘,顿时就掀起了一阵热潮,百姓簇拥着伸着脑袋往远处望去,议论纷纷。
到了那一列的人马到了近前的时候,便是响起了无数的喝彩声,呼哨声,兴奋的神色,涨红的脸庞,就像是迎来了盛大的节日。
先有前引的军校到了城下,然后向负责接收的魏延行礼,朗声而道,『启禀将军!在下奉李将军之令,押解阴山来犯之虏至此!李将军领兵击丁零之敌,阵斩胡首三百余,其中丁零大将一人,小将三人,另有头目若干,尚有部分丁零死于荒野,未能砍下首级……另缴获丁零白耗大旗一面,牛尾战旗四面,牛羊若干……』
魏延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某代主公传令!守边护疆,乃军人之天职!愤击来敌,乃华夏之血勇!今有阴山一部,战山北,得大胜,依军律,记功赏!』
随着魏延的声音落下,周边的兵卒和百姓便是一同欢呼起来,还有不少百姓大喊着『好汉』,『勇士』什么的,不绝于耳。
旋即有兵卒上前,接替过了阴山兵卒的职责,押送着战俘,并没有进城,而是绕过了长安城下,然后前往秦岭战俘营地。到了那边之后,这些战俘将通过统一安排分配,进入到相应的生产环节之中,为骠骑事业添砖加瓦。
一个政权,必然是保护一定人群的利益。华夏的政权,自然就是保护华夏的利益,不能保护自家利益的,当然就不会得到民众的拥护。唯有站在本民族的立场之上,才会有更为广泛的支持。这从上古炎黄时期,就已经是一次又一次的被证实着,被践行着。
普通的民众未必能明白整个政治群体的具体运作,以及未来的发展方向,但是不妨碍他们会对于这些保护他们的兵卒,奉献出自己的那份热情!
跟着阴山战俘一同而来的,还有一些退役的兵卒和部分伤残的士兵。
这些退役和伤残的兵卒,并非都是之前的那一场战斗产生出来的,但是他们也都收到了热烈的欢迎,巨大且连绵不绝的欢呼声,使得这些人的劳累几乎一扫而光,有些人激动地脸色通红,让人不免有些担心是不是下一刻就会涨破了伤口,重新流出血来。
李贰就是其中一名老兵。
虽然说他并不觉得他真的老了,但是他知道自己的体力确实在渐渐下降了,已经跟不上那些年轻的小伙子了。他舍不得离开他的兵卒,但是军中的小吏找他和其他年龄大的兵卒座谈了两三次,大多数的人都像是李贰一样,同意退役了。
军功兵饷确实诱人,但军令一下,那就不管是年少还是年老,一旦体力不支而掉队的,做不到位的等等,不仅是要被罚,说不得还会牵连到袍泽。
当然,也有个别的人绝得自己体力还行,还可以多撑两年的也有,或是觉得有希望再进一步,不舍得军旅的也有,反正人各有志,并不强求。但是要从都尉再往上,这个级别就不是说努力一下,或者说等两年就可以升的,那意味着一个非常大的跨度……
因此李贰考虑再三,决定还是趁着这一次的机会,以获取了一定的战功退役。虽然说他并没有直接斩杀多少首级,但是看在退役的份上,军中一般都会匀几个首级之功给这些退役的老兵。
这是惯例了。
其他老兵退役的时候,也是如此。除非真的是行为恶劣,关系极差,否则一般来说退役的时候都会给添点光彩……
李贰和一群老兵拜见了魏延,随后颇有些恋恋不舍的在军务处缴纳了代表了自己身份的军牌,然后戴着代表退役的红花,走出了讲武堂,和几个老伙计拱手告辞,相约了下一次的见面的时间,就三三两两的分散而开。
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巡检的职位,其标准一个自然是军中军功高低排列,另外一个则是文化课。没有通过文化课的,但是军功高的,回到地方之后,还可以有一年的时间复习再考一次,如果说没有考过,那就没戏了。
李贰的文化,还算是不错,至少从他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得出来。他家是在陇西。
李贰还没有正式等到巡检的受职,毕竟行文和手续交接,多少还要几天。这几天也就算是假期罢,他也没有去城中游玩,而是到了讲武堂的校场之外的兵营暂住。
毕竟在这里,吃住都是免费的。
虽说他也算是士族子弟,但能省一点是一点么……
当然,他也不可能永远就这么住下去,等巡检的手续下来,李贰就必须前往分配的地点去报到了。
兵营之内的这一块区域,是专门规划出来的一片区域,居住的都是类似于李贰这样的退伍兵卒,有来自于阴山的,当然也就来自于其他地区的,比如川蜀的,来自于西域的等等。
一般来说,兵卒的退役还没有一个硬性的时间限制,大体上每年到了秋冬之际的时候,新兵入伍,就会找一些老兵谈话。
伤兵自然都是退役,这没有什么话说,而身躯无伤的,不做强求,但是大多数的老兵都会像是李贰一样同意退役。类似于严颜黄忠之类老当益壮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在年龄大了之后,总是这里或是哪里不舒服,想要和年轻人比体力耐力,多少都是有些吃亏的。
若是这些老兵愿意退伍,也不会全数往长安走,而是根据兵卒原本的户籍安排,例如河东的回河东,陇西的回陇西,而且也不是立刻出发,而是积攒一些数量之后,遇到例如押送战俘,转运粮草,亦或是其他一些相对来说比较危险度较低的任务,则是由这些老兵负责,一方面可以完成任务,另外一方面也让这些老兵自然而然的就抵达了目的地。
李贰站在营地门口,有些踌躇着,多少带着一些初至陌生之地的拘谨。
营地之内有两人迎了出来,看到了李贰胸前的红绢花,顿时笑了起来,和李贰打招呼,『老兄,从哪里退役的?刚到么?来来,快进来!』
一人上前拉着李贰,另外一人则是在李贰肩膀上拍了拍,顺手就接过了李贰并不多的行李,一同往营内而走。
李贰抓了抓脑袋,嘿嘿傻笑了两声,『对,今天刚到。』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那种陌生的拘谨似乎在一点点的消失了。
『我姓王,右扶风的,没大名,小名冬冬,就是敲鼓的那个冬冬……』左边拿着行李那人,王冬冬说道,『我来得早一些,现在暂时算是营地管事罢……他叫石头,西域石头,从西域刚回来不久,我们营地里面有三个叫石头的……』
王冬冬说着,介绍着。
『我,我叫李贰……』李贰回应着,目光落在了右边那名叫做石头的腿上,然后赶快转开了目光。王冬冬大概是和李贰他自己一样,属于年龄大了之后退役的,而石头看起来年龄较轻,但是腿瘸了,大概是腿筋受到了伤,不太能屈伸,走路略微有些一拐一拐的。
『这里还有空位,要不你就在这里?』王冬冬走到了一个木屋之处,回头问李贰。
李贰连忙应声说没有问题。
从木屋里面出来了两人,见到李贰,便也是笑了,『又来新兄弟了?对了,头儿,你不是说要去拿鞠球么?』
『这不刚出去,就碰到了李兄弟么?』王冬冬一边从怀里掏出了笔袋,在木屋前面的木板上写下李贰的名字,一边回答道,『你们先帮忙安排着,看看李兄弟需要什么……好了,我这就去申领鞠球……』
蹴鞠,据说在炎黄时期就有了,比起后世国外不知道早了多久,而且从一开始就是非常受到欢迎。早在战国时期,华夏在民间就流行娱乐性的蹴鞠游戏,而从汉代开始又成为兵家练兵之法,在宋代则是出现了专门的蹴鞠组织与蹴鞠艺人,即便是大辫子朝也有创新,出现了冰上蹙鞠,唯独只有到了后世,成为了一项比烂的游戏。所以可以说,蹴鞠是华夏自古流传久远,并且影响较大的一朵体育项目奇葩。
对了,这奇葩,就是指的男足。
在汉代当下,蹴鞠还是非常受欢迎的活动。甚至还有人即便是身患重病,也要坚持蹴鞠,然后不治身亡的,算是『真』拿命去踢的……
王冬冬和石头走了,去领球了。
屋内的两个人一边帮李贰放行李,一边问道:『兄弟你蹴鞠怎么样?要不要一起踢一场?』
『好啊!』蹴鞠也是李贰所喜欢的,自然是连声答应。毕竟阴山之处,到处都是草地荒地,兵卒也常常用这种方式来娱乐和训练,甚至有时候还要穿着盔甲和负重,什么花样都能玩得出来。
在两汉时期,蹴鞠大体上分为三类。
一类是表演性质的,大体上就像是杂技,在小鼓小锣的配合之下在街头巷尾表演,不仅是百姓娱乐,还会出现在国家大庆典上面,有单人双人多人,也有单球多球,花样繁多。正所谓『康庄驰逐,穷巷踏鞠』,『上以弓马为务,家以蹴鞠为学』。
另外一类则是竞赛类的,一般来说就在专门的鞠场之内。鞠场已经是非常类似于后世的体育场了,设有专门用来观赏坐席的大殿,四面有围墙,故而也称之为『鞠城』。还有专门的规则,『圆鞠方墙,彷象阴阳。法月冲对,二六相当。建长立平,其例有常:不以亲疏,不有阿私;端心平意,莫怨其非。鞠政犹然,况乎执机!』
最后一类,就是军中蹴鞠了。蹴鞠除象征『兵势』,讲究相互配合,自然有训练兵卒的作用,同时也用于丰富军中生活,使兵卒战士可以保持良好的体力和情绪,所谓『今军无事,就使蹴鞠』,没事就踢一局,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毕竟军队中不可避免的存在严酷的等级制度,长年累月的训练也是十分枯燥,加上军律之下,难免的体罚和呵斥,战场之上,搏杀的血腥和伤患,肯定会让士兵精神压力很大,类似于于蹴鞠的这些运动,正好能让兵卒在平时里面将负面积累都发泄出来。
不多时,鞠球拿回来了,营地里面顿时热闹起来。
一群人大呼小叫的,相互碰撞着,争抢着,追逐着,欢笑着……
不知不觉当中,这些原本来自于各个地方的陌生人,便是熟悉了起来。相处的时候也不再有拘谨,不再有冷漠,不再有隔阂,输了便是一同大叫惋惜,赢了便是一起高呼欢庆。
石头也上场踢了一会儿,但是他的伤腿撑不了太久,跑也跑不快,最终只能是拖着腿,坐到了场边。
军营之中,并非所有人都像是王冬冬和李贰一样的幸运,也有像是石头一样的因伤退役的,有两个是和石头一样腿部受伤的,还有三个是伤了手的。好一些,像是石头一样,只是技能受损,差一点的,则是截肢,都无法继续服役,只能是退役。
这些人,和石头一样,虽然说在退役之前,都有军校反复说了骠骑大将军会负责他们的生活,能得到应有的安置,但是他们依旧多少会有些担心未来的日子。毕竟他们肢体受损,也就等同于是劳动力受损,很多重活可能就没有办法去做了,对于普通家庭来说,肯定是会有一定影响的。
所幸的是,石头等人的担忧并没有持续多久,在他们踢了一场蹴鞠之后,讲武堂之内负责兵卒转职安置的官吏就来了,不仅是补充登记了李贰这样的新来的人员的信息,而且还召集了石头等伤兵座谈,一一询问了石头他们当下的情况,还复核了一下他们的文化等级,然后告诉他们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石头他们会在一个月之内得到安排的岗位,文化等级高的,可能会进入小吏层面,作为地方的仓廪库管,或是军屯的后勤人员,以及担任各地新兵营地的讲习教官等等,文化比较低的,可以优先选择商队护卫,坊丁等职务……
反正肯定都有安排。
坏消息是,这些安排,不一定都能在长安三辅,有可能,嗯,很有可能会是在陇西。
毕竟陇西当下,正在进行大开发,很是缺乏人手。
当然,这也是自愿为主,如果不愿意接受被安排的职务,也可以直接结算成为一定量的银钱,然后自谋出路,后续也就和军务无关了。
如果只有一条路,当然就没有什么好考虑的,就像是退役或是不退役,多少简单些,结果当下选择一多,就难免有些人会患得患失起来,或是商量着职位的高地差别,或是议论直接拿钱到底划不划算,反正每个人心中都有些计较起来。
军务官也没有现场就让石头等人拿主意的意思,而是让石头他们都考虑一下,等过几天他再来登记,反正这还需要一段时间,不着急。
伤兵的退役银钱,会全须全尾的人是高一些,但是如果坐吃山空,恐怕也未必能够支撑多久,因此大多数人都愿意选择一个基础的职位,只不过这个基础的职位不在关中,而是要到陇西去……
虽然军务官没有说死,但是也就差不多这个意思了。
在这个中间时间段之内,当然也是有上下活动的空间,千古华夏,都是如此。只不过类似于石头这样的人,当然是没有多少活动的余地的,分到什么,也就是什么了。
一些军中职务较高的,亦或是有些活动能力的,基本上也都知道自己的去向了,而石头这样的,则是要面对未知的到来。
未知,总是能带来一些恐惧。
这种恐惧和战阵之上的恐惧,还不太一样。战阵当中的恐惧,可以通过训练和杀敌渐渐的消除,而这种对于未来的恐惧,则是每一天都有,无法彻底清除,直至闭上眼的那一天。
或者换一个词,叫做『安全感』。
一些可能略微有些迟钝的人,不太清楚所谓安全感是什么意思,以为待在一个不会被车撞到的地方,有一个居住的场所,能有饭吃就叫做安全感了,但是实际上这个安全感并不完全是物质上面的需求,而还有精神方面的要求……
石头一个晚上翻来覆去,心事重重,他难以取舍,犹豫不决。
同屋的其他人,踢球玩得很尽兴,累了,并且他们也不像是石头一样,肢体残缺,所以不管是有安排还是没有职位,都对于未来充满了希望和信心,自然就是呼呼大睡,还有的打得鼾声似乎都要将木屋震塌。
若是一个人还好,反正到哪里都没差,一个人吃饱了,全家饿不着。
可是,石头心中有牵挂,所以他就没有办法洒脱。
好不容易天亮了,石头眼睁睁的看着晨曦浮现,然后爬了起来,洗漱过后,便是坐在木屋的木地板上,沉默了许久。
最终,石头站了起来,和王冬冬告假了一声,又去找讲武堂的军务官领了一张进出的路引。他准备回家,回到陵邑里面那个有些破旧的家里去商量一下……
原先他近乡情怯,加上脚有了残缺,多少心中有些自卑,不愿意就这样见到他所牵挂的人,想着等自己的职位分配下来之后,他也好带着职位回家,多少有些说头。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提前面对这一切……
第2550章近乡情怯难为石
长安城外。
到处都是人,在官道两侧站着,城墙之上彩旗飞舞。
许多百姓听闻说阴山大胜,押送战俘到了长安,便是自发而来观礼。
太阳升起到了树梢的时候,在官道远处就渐渐的扬起了烟尘,顿时就掀起了一阵热潮,百姓簇拥着伸着脑袋往远处望去,议论纷纷。
到了那一列的人马到了近前的时候,便是响起了无数的喝彩声,呼哨声,兴奋的神色,涨红的脸庞,就像是迎来了盛大的节日。
先有前引的军校到了城下,然后向负责接收的魏延行礼,朗声而道,『启禀将军!在下奉李将军之令,押解阴山来犯之虏至此!李将军领兵击丁零之敌,阵斩胡首三百余,其中丁零大将一人,小将三人,另有头目若干,尚有部分丁零死于荒野,未能砍下首级……另缴获丁零白耗大旗一面,牛尾战旗四面,牛羊若干……』
魏延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某代主公传令!守边护疆,乃军人之天职!愤击来敌,乃华夏之血勇!今有阴山一部,战山北,得大胜,依军律,记功赏!』
随着魏延的声音落下,周边的兵卒和百姓便是一同欢呼起来,还有不少百姓大喊着『好汉』,『勇士』什么的,不绝于耳。
旋即有兵卒上前,接替过了阴山兵卒的职责,押送着战俘,并没有进城,而是绕过了长安城下,然后前往秦岭战俘营地。到了那边之后,这些战俘将通过统一安排分配,进入到相应的生产环节之中,为骠骑事业添砖加瓦。
一个政权,必然是保护一定人群的利益。华夏的政权,自然就是保护华夏的利益,不能保护自家利益的,当然就不会得到民众的拥护。唯有站在本民族的立场之上,才会有更为广泛的支持。这从上古炎黄时期,就已经是一次又一次的被证实着,被践行着。
普通的民众未必能明白整个政治群体的具体运作,以及未来的发展方向,但是不妨碍他们会对于这些保护他们的兵卒,奉献出自己的那份热情!
跟着阴山战俘一同而来的,还有一些退役的兵卒和部分伤残的士兵。
这些退役和伤残的兵卒,并非都是之前的那一场战斗产生出来的,但是他们也都收到了热烈的欢迎,巨大且连绵不绝的欢呼声,使得这些人的劳累几乎一扫而光,有些人激动地脸色通红,让人不免有些担心是不是下一刻就会涨破了伤口,重新流出血来。
李贰就是其中一名老兵。
虽然说他并不觉得他真的老了,但是他知道自己的体力确实在渐渐下降了,已经跟不上那些年轻的小伙子了。他舍不得离开他的兵卒,但是军中的小吏找他和其他年龄大的兵卒座谈了两三次,大多数的人都像是李贰一样,同意退役了。
军功兵饷确实诱人,但军令一下,那就不管是年少还是年老,一旦体力不支而掉队的,做不到位的等等,不仅是要被罚,说不得还会牵连到袍泽。
当然,也有個别的人绝得自己体力还行,还可以多撑两年的也有,或是觉得有希望再进一步,不舍得军旅的也有,反正人各有志,并不强求。但是要从都尉再往上,这个级别就不是说努力一下,或者说等两年就可以升的,那意味着一个非常大的跨度……
因此李贰考虑再三,决定还是趁着这一次的机会,以获取了一定的战功退役。虽然说他并没有直接斩杀多少首级,但是看在退役的份上,军中一般都会匀几个首级之功给这些退役的老兵。
这是惯例了。
其他老兵退役的时候,也是如此。除非真的是行为恶劣,关系极差,否则一般来说退役的时候都会给添点光彩……
李贰和一群老兵拜见了魏延,随后颇有些恋恋不舍的在军务处缴纳了代表了自己身份的军牌,然后戴着代表退役的红花,走出了讲武堂,和几个老伙计拱手告辞,相约了下一次的见面的时间,就三三两两的分散而开。
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巡检的职位,其标准一个自然是军中军功高低排列,另外一个则是文化课。没有通过文化课的,但是军功高的,回到地方之后,还可以有一年的时间复习再考一次,如果说没有考过,那就没戏了。
李贰的文化,还算是不错,至少从他的名字上就可以看得出来。他家是在陇西。
李贰还没有正式等到巡检的受职,毕竟行文和手续交接,多少还要几天。这几天也就算是假期罢,他也没有去城中游玩,而是到了讲武堂的校场之外的兵营暂住。
毕竟在这里,吃住都是免费的。
虽说他也算是士族子弟,但能省一点是一点么……
当然,他也不可能永远就这么住下去,等巡检的手续下来,李贰就必须前往分配的地点去报到了。
兵营之内的这一块区域,是专门规划出来的一片区域,居住的都是类似于李贰这样的退伍兵卒,有来自于阴山的,当然也就来自于其他地区的,比如川蜀的,来自于西域的等等。
一般来说,兵卒的退役还没有一个硬性的时间限制,大体上每年到了秋冬之际的时候,新兵入伍,就会找一些老兵谈话。
伤兵自然都是退役,这没有什么话说,而身躯无伤的,不做强求,但是大多数的老兵都会像是李贰一样同意退役。类似于严颜黄忠之类老当益壮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在年龄大了之后,总是这里或是哪里不舒服,想要和年轻人比体力耐力,多少都是有些吃亏的。
若是这些老兵愿意退伍,也不会全数往长安走,而是根据兵卒原本的户籍安排,例如河东的回河东,陇西的回陇西,而且也不是立刻出发,而是积攒一些数量之后,遇到例如押送战俘,转运粮草,亦或是其他一些相对来说比较危险度较低的任务,则是由这些老兵负责,一方面可以完成任务,另外一方面也让这些老兵自然而然的就抵达了目的地。
李贰站在营地门口,有些踌躇着,多少带着一些初至陌生之地的拘谨。
营地之内有两人迎了出来,看到了李贰胸前的红绢花,顿时笑了起来,和李贰打招呼,『老兄,从哪里退役的?刚到么?来来,快进来!』
一人上前拉着李贰,另外一人则是在李贰肩膀上拍了拍,顺手就接过了李贰并不多的行李,一同往营内而走。
李贰抓了抓脑袋,嘿嘿傻笑了两声,『对,今天刚到。』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那种陌生的拘谨似乎在一点点的消失了。
『我姓王,右扶风的,没大名,小名咚咚,就是敲鼓的那个咚咚……』左边拿着行李那人,王咚咚说道,『我来得早一些,现在暂时算是营地管事罢……他叫石头,西域石头,从西域刚回来不久,我们营地里面有三个叫石头的……』
王咚咚说着,介绍着。
『我,我叫李贰……』李贰回应着,目光落在了右边那名叫做石头的腿上,然后赶快转开了目光。王咚咚大概是和李贰他自己一样,属于年龄大了之后退役的,而石头看起来年龄较轻,但是腿瘸了,大概是腿筋受到了伤,不太能屈伸,走路略微有些一拐一拐的。
『这里还有空位,要不你就在这里?』王咚咚走到了一个木屋之处,回头问李贰。
李贰连忙应声说没有问题。
从木屋里面出来了两人,见到李贰,便也是笑了,『又来新兄弟了?对了,头儿,你不是说要去拿鞠球么?』
『这不刚出去,就碰到了李兄弟么?』王咚咚一边从怀里掏出了笔袋,在木屋前面的木板上写下李贰的名字,一边回答道,『你们先帮忙安排着,看看李兄弟需要什么……好了,我这就去申领鞠球……』
蹴鞠,据说在炎黄时期就有了,比起后世国外不知道早了多久,而且从一开始就是非常受到欢迎。早在战国时期,华夏在民间就流行娱乐性的蹴鞠游戏,而从汉代开始又成为兵家练兵之法,在宋代则是出现了专门的蹴鞠组织与蹴鞠艺人,即便是大辫子朝也有创新,出现了冰上蹙鞠,唯独只有到了后世,成为了一项比烂的游戏。所以可以说,蹴鞠是华夏自古流传久远,并且影响较大的一朵体育项目奇葩。
对了,这奇葩,就是指的男足。
在汉代当下,蹴鞠还是非常受欢迎的活动。甚至还有人即便是身患重病,也要坚持蹴鞠,然后不治身亡的,算是『真』拿命去踢的……
王咚咚和石头走了,去领球了。
屋内的两个人一边帮李贰放行李,一边问道:『兄弟你蹴鞠怎么样?要不要一起踢一场?』
『好啊!』蹴鞠也是李贰所喜欢的,自然是连声答应。毕竟阴山之处,到处都是草地荒地,兵卒也常常用这种方式来娱乐和训练,甚至有时候还要穿着盔甲和负重,什么花样都能玩得出来。
在两汉时期,蹴鞠大体上分为三类。
一类是表演性质的,大体上就像是杂技,在小鼓小锣的配合之下在街头巷尾表演,不仅是百姓娱乐,还会出现在国家大庆典上面,有单人双人多人,也有单球多球,花样繁多。正所谓『康庄驰逐,穷巷踏鞠』,『上以弓马为务,家以蹴鞠为学』。
另外一类则是竞赛类的,一般来说就在专门的鞠场之内。鞠场已经是非常类似于后世的体育场了,设有专门用来观赏坐席的大殿,四面有围墙,故而也称之为『鞠城』。还有专门的规则,『圆鞠方墙,仿象阴阳。法月冲对,二六相当。建长立平,其例有常:不以亲疏,不有阿私;端心平意,莫怨其非。鞠政犹然,况乎执机!』
最后一类,就是军中蹴鞠了。蹴鞠除象征『兵势』,讲究相互配合,自然有训练兵卒的作用,同时也用于丰富军中生活,使兵卒战士可以保持良好的体力和情绪,所谓『今军无事,就使蹴鞠』,没事就踢一局,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毕竟军队中不可避免的存在严酷的等级制度,长年累月的训练也是十分枯燥,加上军律之下,难免的体罚和呵斥,战场之上,搏杀的血腥和伤患,肯定会让士兵精神压力很大,类似于于蹴鞠的这些运动,正好能让兵卒在平时里面将负面积累都发泄出来。
不多时,鞠球拿回来了,营地里面顿时热闹起来。
一群人大呼小叫的,相互碰撞着,争抢着,追逐着,欢笑着……
不知不觉当中,这些原本来自于各个地方的陌生人,便是熟悉了起来。相处的时候也不再有拘谨,不再有冷漠,不再有隔阂,输了便是一同大叫惋惜,赢了便是一起高呼欢庆。
石头也上场踢了一会儿,但是他的伤腿撑不了太久,跑也跑不快,最终只能是拖着腿,坐到了场边。
军营之中,并非所有人都像是王咚咚和李贰一样的幸运,也有像是石头一样的因伤退役的,有两个是和石头一样腿部受伤的,还有三个是伤了手的。好一些,像是石头一样,只是技能受损,差一点的,则是截肢,都无法继续服役,只能是退役。
这些人,和石头一样,虽然说在退役之前,都有军校反复说了骠骑大将军会负责他们的生活,能得到应有的安置,但是他们依旧多少会有些担心未来的日子。毕竟他们肢体受损,也就等同于是劳动力受损,很多重活可能就没有办法去做了,对于普通家庭来说,肯定是会有一定影响的。
所幸的是,石头等人的担忧并没有持续多久,在他们踢了一场蹴鞠之后,讲武堂之内负责兵卒转职安置的官吏就来了,不仅是补充登记了李贰这样的新来的人员的信息,而且还召集了石头等伤兵座谈,一一询问了石头他们当下的情况,还复核了一下他们的文化等级,然后告诉他们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石头他们会在一个月之内得到安排的岗位,文化等级高的,可能会进入小吏层面,作为地方的仓廪库管,或是军屯的后勤人员,以及担任各地新兵营地的讲习教官等等,文化比较低的,可以优先选择商队护卫,坊丁等职务……
反正肯定都有安排。
坏消息是,这些安排,不一定都能在长安三辅,有可能,嗯,很有可能会是在陇西。
毕竟陇西当下,正在进行大开发,很是缺乏人手。
当然,这也是自愿为主,如果不愿意接受被安排的职务,也可以直接结算成为一定量的银钱,然后自谋出路,后续也就和军务无关了。
如果只有一条路,当然就没有什么好考虑的,就像是退役或是不退役,多少简单些,结果当下选择一多,就难免有些人会患得患失起来,或是商量着职位的高地差别,或是议论直接拿钱到底划不划算,反正每个人心中都有些计较起来。
军务官也没有现场就让石头等人拿主意的意思,而是让石头他们都考虑一下,等过几天他再来登记,反正这还需要一段时间,不着急。
伤兵的退役银钱,会全须全尾的人是高一些,但是如果坐吃山空,恐怕也未必能够支撑多久,因此大多数人都愿意选择一个基础的职位,只不过这个基础的职位不在关中,而是要到陇西去……
虽然军务官没有说死,但是也就差不多这个意思了。
在这个中间时间段之内,当然也是有上下活动的空间,千古华夏,都是如此。只不过类似于石头这样的人,当然是没有多少活动的余地的,分到什么,也就是什么了。
一些军中职务较高的,亦或是有些活动能力的,基本上也都知道自己的去向了,而石头这样的,则是要面对未知的到来。
未知,总是能带来一些恐惧。
这种恐惧和战阵之上的恐惧,还不太一样。战阵当中的恐惧,可以通过训练和杀敌渐渐的消除,而这种对于未来的恐惧,则是每一天都有,无法彻底清除,直至闭上眼的那一天。
或者换一个词,叫做『安全感』。
一些可能略微有些迟钝的人,不太清楚所谓安全感是什么意思,以为待在一个不会被车撞到的地方,有一个居住的场所,能有饭吃就叫做安全感了,但是实际上这个安全感并不完全是物质上面的需求,而还有精神方面的要求……
石头一个晚上翻来覆去,心事重重,他难以取舍,犹豫不决。
同屋的其他人,踢球玩得很尽兴,累了,并且他们也不像是石头一样,肢体残缺,所以不管是有安排还是没有职位,都对于未来充满了希望和信心,自然就是呼呼大睡,还有的打得鼾声似乎都要将木屋震塌。
若是一个人还好,反正到哪里都没差,一个人吃饱了,全家饿不着。
可是,石头心中有牵挂,所以他就没有办法洒脱。
好不容易天亮了,石头眼睁睁的看着晨曦浮现,然后爬了起来,洗漱过后,便是坐在木屋的木地板上,沉默了许久。
最终,石头站了起来,和王咚咚告假了一声,又去找讲武堂的军务官领了一张进出的路引。他准备回家,回到陵邑里面那个有些破旧的家里去商量一下……
原先他近乡情怯,加上脚有了残缺,多少心中有些自卑,不愿意就这样见到他所牵挂的人,想着等自己的职位分配下来之后,他也好带着职位回家,多少有些说头。
可是现在,他不得不提前面对这一切……
第2551章雁字回时终不悔
石头越往家中走,步伐就不由得越是慢了起来。
周边的一切似乎依旧是熟悉的,也似乎是陌生的。
他记得街面似乎应该是很宽阔的,可是现在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多宽。屋檐上的瓦挡长着不少的青苔,在拐角之处,原本是有个燕子的小窝,现在却空了,只有残留的一点印迹似乎在证明着什么。
『石头!是不是石头?!』一个年长者正走着,抬头看着石头走近,忽然站住了,瞪圆了眼盯着,然后在石头即将走过去的时候,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叫了起来,然后拉扯着石头的衣袖,『这,这是回来了?』
『嗯呐。』石头停下了脚步,转过头,视线从周边那些房屋和景色上收了回来,然后脑海里面一个名字跳了出来,『王,王大爷,你……你还记得我?』
王大爷哈哈笑着,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在发着光,『怎么不记得?当年啊,你最皮了,上树掏鸟蛋,还将我屋上的瓦给踩坏了好几块,一直都没赔我……』
『……』石头一时无言以对。
『对了,我家二小子呢?他不是和你一起的么?』王大爷追问道,很是期盼的看着石头,『我家那二小子,这次也一起回来了么?』
石头摇了摇头说道:『王大爷,我和二郎不是在一个队列的……』
为了避免出现一个村子里面的人在一次大战当中死伤太大,比如一个队列死的全数同村同乡的,因此在编制的时候都会有意识的将同村同乡的人分开。
当然,这样也是为了减少军伍之中的拉帮结派的情况。
王大爷似乎这才想起来,神情多少有些落寞,『是哦,我这老湖涂,他好像之前说过……没事,没事,石头你回来就好……来,到我家去坐坐……我让你大妈高低整两个菜,我们好好喝一顿……别客气啊……』
王大爷扯着石头就要拐到他家去。
『不了,王大爷,』石头连忙推辞,『我这还没回呢……我先回去看看,改天,改天再到你那去啊……』
『啊?你还没回家啊?』王大爷松开了手,『那是,那是得先回去!啊呀,不耽搁你了,你去吧,去吧,等下让大妈烙点白面饼子给你送去!别嫌弃啊,嫌弃大爷可就生气了!去吧,去吧!』
离开了热情的街坊,石头走到了自家的巷子口。
熟悉的街景让他心情不由得激动起来。
他站了一会儿,然后脚步不由得加快了起来,他赶到了门前,看着门上的有些发白的桃符有些发呆。
门似乎重新漆过了。
原先门上的那些陈旧的破损之处也被补了起来,下方的裂缝已经被补上了,不再能从门缝里面瞧人了……
那是石头他儿时经常玩的游戏之一。
石头走到门前,轻轻敲响了门。门页轻轻晃动着,然后石头才发现门并没有闩起来。
石头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院子里面两三只鸡扑腾着跳开,四五只的小鸡崽子慌慌张张的跟在大鸡后面,还有一只小鸡崽子似乎是被突然出现的石头吓到了,吭哧一声摔了一跤,然后赶紧站起来捣腾着两条小腿就跑……
『咳咳……』石头忽然之间嗓子哽咽了起来,『我……我……』
他拍着自己的胸口,似乎这样能让自己气息顺畅一些。
屋内门帘晃动,一个身影走了出来,然后抬眼看见了石头,手中端着的筛子便是跌落到了地上,一些高粱哗啦啦落了一地。
那些大鸡目光顿时一亮,扇动着翅膀就扑了上去,一边咯咯咯的大笑着,一边忙不迭的啄着,还有些闲暇歪着脑袋看看两个呆立着的大号没毛大鸡,觉得今天没毛大鸡是不是犯傻了,怎么给了这么多这么好的吃食……
『我……我回来了……』
憋了半响,石头终于是说出了这句话。
『……』月妹子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然后张开双手扑了上来,一头就撞进了石头的怀里,然后死死的扣住了石头的腰。
石头高高的仰着头,尽可能不去看月妹子,因为他知道,只要他一低头,他的眼泪也肯定会掉下来。
『是谁来了?』屋内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然后门帘动了动,露出了一张老汉的脸,然后呆立了片刻,和石头对视了一会儿。
『老……咳咳……』石头本能的要叫老狗子,话到了嘴边却改了,『大爷,我,我回来了……』
『咳咳,咳咳,』老狗子也是咳嗽,然后拿着眼镖着月妹子,等月妹子有些冉冉的松开了手,才嗯了一声,『回来了?』
『嗯,回来了。』
『回来好……好啊……』老狗子住着拐杖,上前上下打量着石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一些什么。
『石头你吃了没?我给你做饭去!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做白面蒸饼好么?要不要……』月妹子目光左右巡视着,忽然看见了正啄着高粱的那几只大鸡,『呀!我的高粱!对了,我杀只鸡罢!』
红冠大公鸡忽然感觉脑后发凉,呆立在那边。
『不用了,不用了,我在城外讲武堂营地里吃过了,现在还饱得很!』石头连忙摆着手说道,『什么都不用做,真的,饱得很,吃不下!』
石头急切的想要表达,便是不由得往前走了两步,然后自然就暴露了腿脚的问题。
『你的腿……』
月妹子盯着石头的腿,眼圈又红了,眼泪又是流了下来,然后也不管她爹就在旁边,上前就拉着石头,伸手摸着石头的那条伤腿,『我听说有西域的伤兵回来了……我和爹都不敢去看,怕,怕看着有你……可是……没事,回来就好……石头哥你当时一定很疼吧……现在还会疼么?』
『咳咳咳,咳咳咳咳……』一旁老狗子的肺都快咳出来了。要不是觉得石头从生死沙场上挣扎活下来不容易,怕不是现在拐棍都举起来了。怎么着,这还上手了?有了石头哥,老爹丢一旁是吧?
月妹子这才反应过来,脸庞刷通红,然后头一低,转身就往后院跑,『我……我去做饭去……』路过那几只吃得欢的大鸡的时候,呼的一扑,手脚麻利的就抓住了那只红冠大公鸡,『等着啊,一会儿就好……』
红冠大公鸡惨叫着,挣扎着,歪着脑袋死死的盯着石头。
『哎……不……』石头抬起手,试图阻止,可是月妹子已经跑没影了。
老狗子用拐杖在地面上顿了顿,『行了,让她去忙罢……你……你就这腿伤了是吧,其他地方……嗯,咳咳,其他地方没事吧?』
『嗯?』石头愣了一下,『没,没……』
『那就中。』老狗子也没等石头说完,挪着走到了院子下,等石头也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石头一会儿,说道,『你看起来,比先前更壮实了……瘸了一条腿,不怕!长安有百医馆,我这两条腿……』
军中的伙食其实比一般的百姓的吃食都要强不少,再加上有计划的训练,身体机能这一块自然和普通的百姓是有一些差距的。
老狗子拍了拍自己的腿,『也是百医馆给治的,虽然不能说完全好,但是现在能走了!到时候,你也去,不是说当过兵的看病都给减免么?没事的!没事!重活月妹子也能帮衬着做,没事!』
石头吞了口唾沫,不知道要说一些什么。
『怎么着?当年不是巴巴拉拉的挺能说么?』老狗子哈哈笑着,『怎么回来了就变闷葫芦了?』
『……』石头陪着笑。
当年是要走了,而且……
那个时候,石头不是还年轻么……
而现在在战场上经历了生死,见过了市面,也就自然不会那么的狂躁了……
『说起来啊,你去了西域,真是让人担心受怕,每次那穿着白麻的军吏,拿着白签签,我和月妹子都是在门后发抖,生怕那白麻军吏来敲门……你知道么,隔壁街那头的老王头,他家的那两个小子……对了,他二小子不是和你一批的么?怎么样了?』
石头说道:『去是一起去的,但是后面分开了……对了,方才在街口还碰到王大爷了……我和王二郎新兵营的时候在一起,过了新兵营之后就分了……一开始的时候他还给我写过信,后来我换了营地,就没有收到他的信了……』
『这样啊……』老狗子说道,『那你可不能说没消息……就说不知道……老王头前段时间,他大儿没了……现在心中恐怕就剩那点念想了……』
『啊?怎么没的?』石头问道。
『据说是跟那些山蛮作战的时候,中了山蛮的毒箭……』老狗子叹息了一声,『没能救得回来……』
『……』石头沉默了下来,然后咬了咬牙,『该死的山蛮……』
毒箭。
中了普通箭失的,只要不是身躯胸腹等的致命伤,一搬的箭伤,在随军医师的及时救治之下,能活下来基本上有八九成,然后其中机体能恢复到和原来差不多的,大概占据接近一半,但是如果是毒箭……
如果说救治稍微慢了一些,别说恢复了,生存率直接下降到一两成。
刮骨疗伤毕竟是演义。
罗老先生恐怕还不知道有些肌肉肌腱骨骼神经等等的人体组织,一旦被损坏,是永远无法再生的……
真要是有刮骨疗伤这件事,即便关二爷最终能活,那只胳膊也等同于废了。
现在大汉的这个阶段,有些东西是难以反制的。
院中两个人,都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老狗子打破了沉寂,『这次回来……就不走了罢?』
石头一愣,『这个……』
『怎么?还要走?你这腿都瘸了!』老狗子也有些着急,话就不太讲究了,『那边还要个瘸腿的上阵打仗啊?』
『……』石头挠了挠后脑勺,『不是,是这样的……』
石头将有可能会被分配到陇西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这样啊……』老狗子也沉思着,缓缓的说着,『换成银钱……别看数目像是不少,但是实际上……去陇西么……陇西听说也不安分……确实要好好想想……』
『石头哥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月妹子已经收拾了一些吃食出来,然后端着到了两个人的后面,『还有什么好想的!』
『你个傻丫头!』老狗子哼了一声,『你以为就这么简单?真要是挪地方,房子要不要?田亩要不要?家伙事要不要?该怎么置换,又要怎么添置,都是问题……然后你和石头成亲了,将来有了崽子,是不是要想想崽子将来怎么办?真是傻丫头……』
月妹子听到『成亲』、『崽子』等字,顿时就哗啦一下红了脸,再也不敢多说什么,哆嗦着将吃食摆在了二人面前的石桌上,然后逃也似的跑了。
石头也有些难为情,嘿嘿嘿的挠后脑勺。
这些,确实是问题。
而且都是很繁琐。
在大汉当下的年代,可没有什么背包客和拎包入住的概念,想要从一个地方挪动到另外一个地方去,可不是一件轻易的事情。
两人正思索着的时候,忽然院门之外响起了一个笑声,先前在街头上碰见的王大爷,提着一个小竹篮子,便是到了院外,『石哥儿回来了,这是喜事!家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一点薄酒,一点腊肉,一点白面,表示表示,庆贺一下!』
『哎呀,王老哥,这怎么好意思呢?』老狗子撑着拐棍,站了起来,『平日里就得老哥不少照顾,现在又让老哥破费……』
王老头一方面确实行街坊之谊,前来庆贺,另外一方面也是牵挂自家小儿,希望能从石头这边得到一些什么消息,多少宽慰一下自己思念的心情。
正好月妹子那边也杀好了鸡,将一些鸡杂什么的处理了一下,先炒了上桌,鸡肉什么的则是还在炖煮,一时半会没那么快好,但是也够先吃喝着了。
老狗子便拉着王老头,怎么也不让他走,两人拉扯了几下,最终还是一同坐下了下来……
石头在一旁看着,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些微笑。
若是当年还没有去西域,石头多半会觉得这样的行为十分的虚伪,甚至是毫无必要,有什么事情就说什么事不就是得了么?所以他才名字叫石头,脾气更像是石头。
而现在,石头忽然觉得,这样子不仅是没有让他觉得厌烦或是焦躁,反倒是更显得有人情味,或许就是在这样的拉拉扯扯之间,邻居之间相互的情谊才越发的牢固起来。
稍微吃喝了一阵,王大爷自然就是提起关于他家小儿的话题来……
石头也不像是之间那种臭茅坑的脾气,硬邦邦的丢几个字,而是斟酌着,将他知道的和猜测的混杂一处,尽可能的安慰着王大爷。
王大爷多少有些失望,但他还是笑着,向老狗子和石头表示祝贺……
正说话之间,院门之外有些脚步声传来。
石头一听,便是本能反应的站起,肃然而立。待见到院门外的两三个人影显现出来的时候,石头便是一个哆嗦,立刻行军礼,『见过督军!』
督军,类似于军法官,比一般的军法都尉职位略小一些,但是对于普通兵卒,有纠察军律的权柄,可以直接按照违反情况,行二十鞭以下刑罚权柄,超过二十鞭的罪责,则是要上报军法官另行处置。
起初石头刚参军的时候,没少被罚,虽说都不是很重,但是对于督军特有的挂在腰间随着步伐叮当而响的铜牌链子印象特别深刻,如今说是退役了,本能依旧在,听到这个声音思维还没有转过来,躯体便是本能的做出了反应。
『免礼,免礼……』督军虽说之前没有见过石头,但是一看这架势,也就知道了。他看向石头,笑呵呵的提醒道,『现在你退役了……我管不到你了……嗯,王大伯也在呢?对了你家二郎有书信回来,我这刚给你家送过去了……』
『你你,我我我……』王老头顿时跳将起来,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老狗子连着摆手,『还你什么我啊,赶快回家去看看罢!』
『哎哎!』老王头顾不上多说什么,便是急急往回赶。
督军看着老王头的背影,然后回过头对着石头和老狗子,笑了笑说道:『介绍一下,这位是李氏之人,陇西李氏……』
一人从督军身后往前走了一步,拱手行礼,『在下姓李名洐,见过壮士。』
石头连忙还礼。
『这一次来,一则是为了告知你授职之事,另外一则么,也是为了李氏……』督军说道,然后看向了李洐,『你来说罢。』
李洐拱手说道:『听闻小哥要前往陇西就职,在下在陇西,倒也略有些薄产,愿意和小哥做个交易……』
石头有些发愣,『什么意思?』
李洐笑呵呵的说道:『若是小哥有意出售此院,在下便是愿意购买,不论是直接交付银钱,又或是以房换房均可,当然,陇西房价自然比不上长安首辅之处,在下还愿意额外补贴田亩,或是银钱……悉听小哥所愿……』
『换房?谁?』石头没头没尾的问道,然后有个人名跳了出来,『李都尉?』
随着长安的不断发展,城中和陵邑之内的房屋数量远远赶不上人口增加的速度,房价增高不说,还未必有人出售。因此李贰想要在长安扎根,没有个住所肯定不方便,而石头这里的房屋院落虽然说不大,但是也不是李贰短时间内想要搞就能搞得到的。
另外一方面,陇西李氏虽然还挂着个名头,但是实际上和一些豪门比较起来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真要拿出大量的钱财给一个都尉买房产,也不现实,所以就琢磨起了置换方桉来,以陇右的房产来换石头这里的房屋。
石头沉默了一会儿,『我要想一想……』
『这是自然。』李洐点头说道,『此番不请而来,实在是失礼之至……此乃雁礼,以作赔罪……多有打搅,在下告辞……』李洐留下了名刺,让人送上了一双大雁和一盒赔礼,便是先离开了。
『大雁啊,秋去春来……』督军临走的时候,对着石头说道,『听说你家妹子也等了你好些时日了,这大雁之礼,倒也应景……此外,也有言而有信的意思,所以你放心,不管是还亦或是不还,都由你做主就是……行了,我走了,有事你知道去哪里找我,对吧?』
送走了来客,石头在院门之处站了一小会儿,然后沉默着回来坐下,过了片刻,看着老狗子和月妹子有些担忧的眼神,便是振奋神色,『别管那些,天大地大,先吃饭最大!来来,我们先吃饭!吃饭!』
第2552章但愿终生都得饱
石头在改变,陇西李氏在改变,这些小小的变化,就在关中三辅之中,宛如大河里面的浪花,似乎毫不起眼,但是也正是这些浪花,才组成了滚滚的大河,奔腾不息,勇往直前。
时代在变化,生产力在变化,生产关系自然要跟着变化。这是马大胡子发现的道理,其根源就在于人的思维,是变化不定的。
同样发生了变化的,还有牛大郎。
牛大郎之前说是要参军,可是其年龄小了些,再加上其家中遭受变故,不能安定,所以就没有当年入选军中,而是往后拖延了。
老百姓的想法,和当官的,本身就难以一致。
想要让所有的人思维思想都能高度统一,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要知道,这一点,连神都做不到。
犹太拿着钱,嘿嘿的笑。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后世的时候,斐潜第一次见到这个对联的时候,便是便将其端端正正的写在了自家的书扉页上,然后在一些什么议论文里面也是多次的引用,用来证明自己的论点论据什么的。
可是随着年月的增加,也渐渐的看出了这一副对联的弊端。
阶级的局限性。
『秦关终属楚』,且不论为什么后来这个『楚』会变成了『汉』,单说这个『楚』是一般普通百姓的那个『楚』么?同样的,吞吴的『越』,能是一般的山越么?
项羽,原本就是贵族。
勾践,原本就是王族。
丑小鸭原本就是天鹅,灰姑凉原本就是公主。
而那些从丑小鸭期望变成真天鹅的鸭子,飞到一半就栽下去了。
更何况,世事之复杂远不能用几个偶然的例子,就能说涵盖了一切的。
尤其是当下的这些士族子弟。
也宛如之前的诸子百家。
因为他们因为聪明,或者是拥有财富,或是拥有名望,或是摄取了地位,故而其个人的诉求不可能整齐划一,诸子先天的多样性,也就自然而然的造就各国的分裂。
而现在,斐潜要让这些诸子统一起来,有一个共同的信念,一个共通的认知,无疑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
但是总归是要有人去做,而且早做比晚做,明显会更好。
一个王朝的固化和衰退,最先出现的必然是阶级的固化和上升渠道的衰退。
汉代士族,经书世家对于教育资源的垄断,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在大汉之初,相对偏下出身的皇帝,身边也都是相对阶层较低的臣子,卖酒的,杀猪的,无不如此,以至于一直到了刘备这一代,或许也还有效彷刘邦凑齐七龙珠的想法,只不过始终没能凑够……
因此,在大汉朝建立之后,大汉的朝堂上是有大量的中下层的,摆脱了旧贵族的束缚,同时还有大量的军勋人员,这些人员也在随后的内乱当中,坚定的站在了汉王朝一侧,彻底的将企图摘桃子的旧贵族扫到了历史废物堆里面。
从大汉开始,周至春秋战国时期的旧贵族体系基本上就消亡了。
取而代之的,就是世家。
在大汉三四百年时间之中积累而起的世家豪族。
这些世家贵族,多数并非是春秋时期的名门之后,他们打破了旧贵族留下的的禁锢,转头却将禁锢戴在了旁人身上,他们砸碎了原本的阶级封锁,打开了一条新的晋升渠道,转头却开始在自己的渠道上盖上了天花板。
社会有阶级,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晋升的渠道。
没有晋升的渠道,便导致只能看到项羽有机会,勾践能努力,假小鸭可以飞得起来,落难的公主穿上了水晶鞋。而其他人,就只能想象,做一做美梦,然后醒来之后就要面对苦逼的生活,积攒着怨气值,直至轰然炸裂而开。
就像是周树人的那些被封禁起来了的话。
幸运的是,在当下大汉之中,原本厚实的棺材板,被斐潜捅了好几个窟窿,虽然说还不至于完全被掀开,但是新鲜的气息传递了进来,吹拂到了牛大郎的身上。
牛大郎依旧是早早的起了床,嗯,或者叫做草垫子?
像是这种草垫子,向来就是各种虫子的幸福家园。隔三差五的,牛大郎就必须找一些艾草什么的,来熏一下这些草垫子,否则时间只要一长,里面各种虫子都有,包括且不限于螨虫虱子跳蚤臭虫。
即便如此,也是几乎天天被咬。
牛大郎挠了挠背,有些地方挠不到,就在门柱上蹭了几下,也就是了。
反正都习惯了。
今日没有预备役的训练,所以他准备去田里面劳作一下,顺便整理一下田亩边上的水渠,如果还有时间的话,再整理一下房子上的瓦和棚盖……
他到了小院里面,砸开了有些薄冰的水缸,从里面勺了一点,漱了漱口,然后用一块几乎快烂成渔网的麻布沾了一些水,擦了擦脸手,便算是洗漱完毕了。
而他妹妹,根本连洗漱都省了。
一方面是冷,另外一方面是要忙着一大早就起来煮饭。
牛四夏的死亡所带来的创伤,依旧留在这个家中,但已经不再像是原先的那么鲜血淋漓了。随着牛大郎得到了巡检的关注,即便是偶尔走动一下,给牛大郎一些鼓励,带上两三块的馍馍,也足够让周边邻居,还有村寨里面的亭长乡老什么的多少一碗水端平了些。
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照顾,只要不特意的去摧残,如同牛大郎一般的蒲草,就能在石缝之中长出来,然后将身上压着的石块顶开。
今年牛大郎参加了预选。
兵卒的预选。
如今穷人家的孩子,也有两条路可以走。
向上走。
一条文,一条武,当然,现在这个阶段,走武的道路相对多一些。因为很直接,并且回报很快,虽然风险更高,要面对死亡。但是穷人家的孩子,不怕死,就怕穷。
文的道路隐隐约约,有些地方有,有些地方没有。长安三辅左近会好一些,其他地方就差一点。毕竟隋唐的科举制度也是经过了不断的拉扯摩擦之后才穿上的丁字裤,当下就想要夹到好处,还是需要调整和磨合的。
牛大郎咬着粗馍。
粗馍里面夹杂了糠麸,很是划拉喉咙。但是牛大郎吃得很香,牛小妹也同样吃得很香,还吧唧嘴。
他们的生活,似乎从深渊低谷里面爬了上了,至少好转了一些。
等到小妹也吃好,牛大郎带好锄头和铲子,与小妹一起出了门,然后顺手带上了两只羊。
小羊羔最开始的时候是巡检送来的,算是先借给牛大郎的。几个月后羊羔长大了,配了种,怀孕了,便是送到骠骑大将军的畜牧站去,生了两只小羊,一只带回来养,一只则是留在了畜牧站,算是还了一小部分的帐。
虽然说当下草叶都枯萎了,白天气温还好,半夜才冷,而且寻找食物是动物的本能,多少让羊在外面吃一些,等到真的大雪来了之后,就要吃存货了。
牛大郎看了一眼牛小妹。
牛小妹因为跟着小羊沾光,多少吃了一些羊奶,脸上多少有些一些气血的颜色,头发也不像是之前那么的枯黄稀疏,再加上一身还算是样子的靛青色的外衣,也显得活泛了一些。她拿着一根棍子,赶着大羊。小羊不用特别在意,它会自己跟着大羊走。
小妹也快长大了,得准备一些嫁妆了。牛大郎琢磨着,若是自己去当兵,有了安家费,就可以再买两三只羊,然后让小妹养着。耕田什么的,就像是其他的一些军户一样,托给村寨里面公租出去,按收成收点租子,不指望能发财,但是多少能对付些吃食。
军户的田亩,村寨里面是不敢乱动什么歪心思的,毕竟在同一个骠骑麾下,袍泽之情还是多少有些,即便是牛大郎在外,其余退役的一些巡检啊什么的,也都会多少留意,若是被发现了贪腐军户的行径,判罚比一般的贪腐都要重!
毕竟军法森严,动不动就是掉脑袋的事情,贪腐军户,就基本上等同于涉及了军律,罪加一等是少不了,基本上一被发现就是死罪。所以脑袋值钱还是那些租子值钱,多少也会让人掂量一下。
等自己回来……嗯,或许未必能回来,但是不管怎样,都能有一笔钱,就可以给小妹当嫁妆了。有足够的嫁妆,就可以找一个好人家。有一个好人家,自己就算是死在战场上,也能放心了。
牛大郎暗自琢磨着,一路上也和认识的村寨邻居打着招呼。这些同村寨的人,有一些是当年帮过牛大郎的,也有一些是袖手旁观的。村民么,都这样,不算是多好,也不算是多坏,一般落难的时候,这些人有余力也会顺手帮一把,能帮的是个人情,不能帮的也不能怨恨。
毕竟不能指望旁人可以帮一世,还是要自己去拼的。
他们到了田间后,牛大郎先去了田里,而牛小妹则是把羊带去了一旁的荒地,接着到附近转了一圈,先把能看到的粪便都捡到了背篓中,又去拾了一捆柴火,用带子捆好,弓着腰背到了路边放着,然后就过来,帮着牛大郎翻田。
牛大郎一边一下下的挥舞着锄头。
他们家的牛,在牛四夏死后,就被拉去抵债了。
不过没关系,牛大郎就把自己当成了牛。
『哥!这些地都要翻么?』牛小妹问道,然后也拿着铲子,跟在了牛大郎身后帮忙。
『不,先翻,这一块……』牛大郎挥舞着锄头,借着吐气的时候喷着话,『那边,租出去,不用管,这块,留着,要翻,种杂粮……』
牛大郎一边锄地,一边断断续续的和牛小妹说着。在牛大郎的安排里面,要先给这一块地种下冬小麦,如果时间来得及,再套种上萝服……
只不过萝服是要开春了之后才能种的,所以牛大郎也不清楚自己来不来得及帮忙种上,只能是一股脑的讲给牛小妹听。
因为新兵集训的地点现在都改在了讲武堂新营,所以像是牛大郎这样相对来说比较近一些的就会晚一些到兵营,而远一些的比如右扶风,陇西陇右,河东北部等等区域的从军子弟,入冬就出发了。
牛大郎继续翻地,然后一锄头一锄头的念叨着,『萝服,四五月,可以收,别都卖了,腌上留着吃……』
因为西域湖盐的大量抵达关中,盐价被压低了很多,老百姓也舍得用一些盐来腌制自家的菜了,盐腌萝服就是最常见的菜肴,可以一直吃到第二年去。
『呼……』牛大郎稍微停下了一些,喘了口气,然后抬手用胳膊抹去额头上流下来的汗,『到时候,萝服多了要卖,就卖军营去,集市能多点,但要花车费,也更费时间,不值当……呼……等收完萝服,再补一茬藿,然后在院子内再种点葵菜什么的,大体上也就够娘和你吃的了……一年到头都能吃饱饭……』
牛小妹虽然眼中还有不舍,但是站在牛大郎身边,表情坚强点着头,『我记下了!娘说,她听说丝绸现在好卖得很,所以她想说在家里养些蚕,到时候先卖蚕茧,再慢慢学,以后能抽丝,就能卖个好价钱了……还有,蚕蛹也能吃……』
牛四夏死后,巨大的悲痛和对于未来的恐惧,使得牛四夏的妻子大病一场,几乎去了半条命,若不是牛大郎咬着牙顶上了家庭的重担,恐怕牛家早就垮了。
后来随着牛大郎一点点的将牛家恢复了元气,他娘也渐渐的好了一些,虽然说当下依旧无法抗起重劳力,但是在看见了希望之后,总是能挣扎着活下去。
『养蚕啊……』牛大郎迟疑了一下,『你又要放羊,又要照顾田亩,如果还要去采桑叶……忙得过来么?』
养蚕虽然不是什么重劳力,但是蚕长大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要吃桑叶,尤其是在最后快吐丝之前,那简直就是无情的吃货,几只十几只好说,但是想要卖点蚕茧钱,那个不是上千只的养啊……
『我和娘今年先试试,先养一点看看。』牛小妹也有着牛家人的倔强,『放心吧,一开始的时候我会小心的,不会有错!』
『你这丫头……』牛大郎伸出手,习惯性的想要再揉揉牛小妹的脑袋,忽然看见自己手上有些泥,便是迟疑了一下,没伸过去,没想到牛小妹倒是凑了上来,就像是依旧是小时候那样,用头顶着牛大郎的手,蹭着,像是一条小狗。
『我周边看了,那边有片桑树林,到时候羊也可以放到那边吃草,然后我顺便采桑叶,不耽搁!』牛小妹咧嘴笑着,『哥你觉得咋样?我聪明罢?』
『真不错。』牛大郎对着妹妹笑笑,摸摸她脑袋道,『以后地里的活都要靠你了……到时候要是收麦子忙不过来,也别蛮干,该花点钱雇些短工就雇!别计较那几个钱,累坏了身体不值当!我有军饷呢!听说要是在军营里面训练得好,还额外有赏钱!』
说到军伍的待遇,牛大郎充满了憧憬,也似乎浑身上下都有了干劲。
因为斐潜给与军人的福利待遇远远超出了大汉原本兵卒标准,使得关中的募兵制度几乎都是年年爆满,争着抢着要当兵。甚至因为当兵,家里便是成为了军户,可以开始享受一些减免的待遇。
军户,在大宋朝,是贼才配军,在大明朝,是贱户,是下民,不得科举,和平时期瞧不起军人,认为军人军户低人一等,达官贵族乡绅富豪才值得尊重,结果碰上国难之时,还能指望在这样环境之下的军人军户能站出来为国赴难?
当然,军队里面也不是都是圣人的集合,也不全都是好人,也有利用军人身份偷鸡摸狗为非作歹的,但是幸运的是,不管是斐潜还是各地的大将,都对于这种罪行深恶痛绝。若是在营地里面一般的打架斗殴,有时候还为了培养血勇之气,板子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而一旦是发现有人真的在利用军人身份在外欺压百姓,那几乎都是从严从重,以军法处置!
再加上当下关中三辅等地的游侠浪荡子几乎都绝迹了,征募而来的都是良家子第,所以在遵守军律方面,相对来说比起之前来还更强更好一些。
『到时候……』牛大郎重新拿起了锄头,吭哧吭哧的锄地,『到时候……你们别去送我……我最见不得人哭……』
之前村寨里面去当兵的,真是一堆人哭,生离死别么,在所难免。
牛大郎不喜欢这样。
因为他之前哭过,他甚至下跪给旁人哭过,磕头求过,但是没用。
一点用都没有。
旁人只是哈哈笑。
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不哭了,也不喜欢家里的人哭。
哭,哭不来,求,求不到!
想要的一切,都只能是自己去拼!
『嗯,娘喜欢哭,她不去,』牛小妹眼珠子咕噜噜转着,『我不喜欢哭,我去送你!』
『呲,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哭得,像个,泥猴子……』牛大郎毫不客气的揭短。
『啊呀,哥!我现在不爱哭了!』牛小妹大声分辩道。
『行,行,你不爱哭了……』牛大郎继续锄地,『对了,妹子……』
『嗯?』
『将来,你想要,嫁什么样的人?』
『我要嫁当兵的!』牛小妹也不含湖,爽脆的应答道,『像是哥一样的!』
『那成,我,到时候,嘿,』牛大郎一锄头一锄头的用力翻地,笑了几声,『在军营里,给你好好找一个!』
第2553章风吹曹动有毛用
憧憬这个东西,并不是所有人想要有就能有的。
这些时日,曹纯睡得并不如何安稳。
每当闭眼,金戈铁马就入梦而来,搅和得不得安宁。
曹纯年岁虽说不大,但是他觉得他在年少时候的那些憧憬,模湖得连梦中都不大会记得起来。他年轻之时,无非就是世家子弟的典型生活,锦衣玉食,打熬筋骨,磨练武艺,周边游历,招呼朋友,飞鹰走马,欢笑纵酒。
那个时候,曹纯毫无压力,他知道不管坐在宝座上的是那个家伙,他都能获得一定的,属于他这一类人专有的出仕之途,然后带着家族的荣光,踏上这个时代的舞台。
等真正走上仕途,他才明白,其实现实和他年少所想象的那些,并不一样。
身为世家子的压力,时时刻刻都压在他的头顶。
为了家族的传承,为了门第的保持,为了手中的权柄,为了曹氏的光耀,他必须做好,也只能做好。
其他所有一切,都不重要。
如今一般的士族豪姓,都基本上意识到了当下东西对峙的局面,即便是表面上不说,但是实际上也开始将家族子弟分开投放到各方的势力之中,以确保不管是最后谁获胜,都有一支家族会站在胜利者的一侧,而这些分投各方的子弟,若是不幸在战场上相见,也只能是无情的厮杀。
这是一般士族豪右的苦痛,而曹氏和夏侯氏的苦痛更甚。
虽然说曹氏夏侯氏也可以和那些普通士族一样,拆分一些子弟出去,但是因为曹氏和夏侯氏的主干太强,导致即便是拆分出去的子弟,也未必能得到其他势力的重用,更多的时候就像是那几根马骨一样摆放在那边……
曹氏的人都能得到赦免,其他的人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意思,但是想要获取实权,基本上想都不要想。
因此大部分的曹氏夏侯氏只能是闷着头,往前冲。
没有第二条路。
同时,这一条路上,连朋友都没有。
那些心怀二意,连着行动都是分头押注的士族豪右,根本不会和曹操一条心。
挟天子以令诸侯,那要诸侯肯听令才行。
因此曹操就在大力的侵削那些骑在墙头上的士族豪右,并且即便是不能将他们从墙头上干下来,也要试图将他们骑着的墙头,换成枪头……
同时,曹操也大力提拔寒门出身的士族子弟,对于那些豪族出身的倒是多加限制,像是骠骑大将军斐潜一样,推广了考试选拔,将考核的重点从那些虚无的名望,夸张的孝廉转移到了具体的能力之上。
这就导致了百年来都习惯了举孝廉的山东士族集团的集体反抗,结果就是在许县的那一场盛大的游行和烟火……
虽然说曹操早有准备,镇压了下去,可是并不意味着曹操屁股之下的火炭就已经完全熄灭,稍微有些风吹,曹操就要被迫的动一动。
否则会烧到鸡飞蛋打。
曹操的困境,曹纯心中多少明白。
作为曹氏在幽州的大将,曹纯自然是有龙城飞将的志向,也有驻守边关的职责。
这些责任,沉重的压在他的身上。
现在这么多曹氏夏侯氏的子弟共同努力,才换来了曹操站在了朝堂最高的位置,嗯,次高的位置上,换来了曹氏夏侯氏的荣耀和权柄。在这其中,也有大大小小的曹氏夏侯氏的子弟马革裹尸,甚至有的连马革都没有,就是一张破席子烂麻布一裹,烧了了事。
身为曹氏在幽州北部,掌控着曹军骑兵力量之人,他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的想办法扩大幽州的地盘,不为家门争取更多的荣光?
不做事,风险自然小,可是有的风险,曹纯必须要冒。
因此曹纯北进大漠,一方面是为了练兵方面的考虑之外,另外一方面也是想要获取更多的战马,扩大幽州的实力。
没有出战之前,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似乎计划完美无瑕。
只不过……
再好计划,没有实现,有毛用啊!
就像是买了一张彩票,然后将楼盘就看好了,顺便连小孩的名字都想好了。
然后怎么又是工作人员?
曹纯从梦中惊醒,只觉得浑身都是冷汗,又湿又凉。他梦见了大营被袭,然后无数的铁马奔驰而来,将曹军的大旗砍落,践踏……
是后路大营被袭击之后带来的不安?
亦或是一个预兆?
就在此时,忽然有些脚步声传来,然后在大帐之外和曹纯的护卫轻声交谈起来。
曹纯护卫大概意思就是曹纯睡下了,不是紧急军情的话就不要打搅了。
曹纯心中却是一跳,觉得可能是他梦中预兆到了,便是站起身,吩咐让人进帐。
来人忙不迭上前请罪,表示打搅了曹纯的休息。
『不必多礼,可是后营又生变故?』曹纯皱着眉头。他在接到了后营被袭击之后,仔细核查之后,便是怀疑是小股部队渗透,并非是赵云大军逼近,因此特意布下了陷阱,埋伏在后营不远之处,等待这小股部队再次袭击。
因为小股部队,必然是不可能有胆量来袭击曹纯本部的,也不可能去进攻幽州城池,所以运粮队列和屯粮后营,就肯定是这些人的重要目标,见到曹纯后营损失不是太大,依旧在运作之下,很有可能会进行第二次的偷袭。
可惜,来人并不是从后营而来,而是带来了渔阳之处传来的消息。
在渔阳之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忽然有了曹纯兵败于漠北的传言,有鼻子有眼,还有人说曹纯被人偷袭,死无全尸等等……
曹纯冷然站在那里,心中却是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毫无疑问,这是谣言。
想要辟谣也非常简单,只需要曹纯出来晃荡一下,也就不攻自破了,可问题是,曹纯当下埋伏在大漠之中,触手四面伸开,如同蜘蛛一样等着有人自投罗网,可偏偏在这个时间点上,有了这样的谣言。
这是何人所传?
又是为了什么?
……m9(`Д´)……
蓟县城中,祖武挥了挥手,让从渔阳而来之人退下。
祖武不是蓟县人,但是他是隔壁郡县的人,范阳郡人。居住在蓟县,不过是因为蓟县更繁华一些而已,生活,或是说生意,更为方便一点。
范阳两个大姓,一个是卢,一个是祖。
卢是卢植,因为卢植太过于出名了,以至于很多人都遗忘了范阳还有个老二,祖氏。
祖武当年在范阳也是出名的轻侠人物。很小的时候他就开始接手了家族生意,主要做的也是通往草原的贸易生意,不管是合法的,还是非法的,都能掺上一脚,人脉可以称得上是精熟。
有这样的一位人士在背后推动,只需要一天的时间,任何消息都能传遍渔阳城。虽然是一郡之治所,但是毕竟是在边地郡县,渔阳城确实不大。
设在边地的城池,从来都不是大城。
这也是为了防御方便,城小而坚,是最难攻克的所在。
城小,谣言传得很快,几乎一日之内,就是传遍了渔阳城中每一个角落。
和冀州人士可以接受趴在曹操裙下不同。幽州的人更不喜欢曹操。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不能给自己任何好处的领导人。并且不仅是没好处,还有许多坏处,不仅是钱粮要自己出,连锅都要自己背。
冀州好歹在崔琰的调和之下,搞倒了一些实权位置,而幽州有什么?
无他,曹氏吃相太难看了。
历史上的曹氏,在北征乌桓之后,基本上幽州就没有受到什么太大的压力了,公孙军几次进犯,甚至都没有动用到曹军主力就被击溃打跑了,所以不管是在军事上还是在经济上,其压力会小很多。
但是当下不一样。庞大且威严的北域都护府就像是一把架在曹氏夏侯氏脖子上的剑,时时刻刻提醒着危险和死亡,所以曹纯在幽州最为重要的任务,就不是缓和下来发展经济,而是爆兵。
持续的爆兵。
爆兵肯定就伤经济啊……
至少是严重影响了经济和发展。
而且曹纯主动出击,想要进攻北漠胡族获取战马,整体战略上的设想不错,但是问题是能靠近幽州北面的胡人部落,大体上都能和幽州这些士族豪右有一些关系。要不然这些士族豪右的声音从什么地方来?
曹操不给幽州人升官,忍了,但是现在连发财都要给断了,就不能忍了。
人都是要吃饭的,连在曹纯不仅是从他们的饭碗里面抢粮食吃,而且接下来想要连他们的饭碗都砸了……
因此,幽州上下,谁希望曹纯能打胜仗?
除了曹纯自己,谁都不希望,甚至包括那些曹纯招募而来的骑兵……
……Σ(゚д゚lll)……
大帐上首。曹纯一身戎装,面容严肃,目光之中闪烁着怒火。
他之前一直都认为他的敌人是在他的前方,他最大的对手,一个是赵云,另外一个是北漠的胡人,而现在他忽然发现,他的敌人远远不止这两个,捅来的刀枪也未必都是在正前方!
在曹纯这样充满了怒火的目光逼视下,下首文吏将左,个个都姿态端正,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昨夜得到了渔阳的消息,曹纯就开始立刻改变了部署。
能说出曹纯在北漠被擒,甚至能讲得绘声绘色,让普通民众都信了七八分的,基本上来说至少不是一般的人!
这几乎等同于是在曹纯脸上狠狠的打了一记!
只不过,曹纯现在不知道应该相信谁……
有那么一个瞬间,曹纯心中闪过硬碰硬的念头,向上的道路,家族长胜之途,用鲜血和尸骸来铺就!就像是曹操那样,将有嫌疑的全数抓捕起来,然后不管不顾的撕破脸皮,不用顾忌任何事情,将这些人全数屠戮一番,杀一个痛快!
然后呢?
这些人死了,谁来处理幽州地方事务?让曹老板调人来?曹老板要安插豫州冀州兖州的人都不够用,还有多少人可以抽调到幽州这里来?
更何况曹纯心中也想着他自己要在这幽州之地留下一点好口碑,将幽北三四个郡都经营成自己可靠的后方。
真要是到了不管不顾的时候,矛盾进一步加深,难不成都杀了?旁边还有个赵云敞开了怀抱欢迎幽州的流民呢!
因此,曹纯只能是忍气吞声,不过在此之前,曹纯要先给这些家伙一个教训,至少让幽州郡县之内的不安分的人,再也不敢轻易的去搞风搞雨!
不能全数都杀,但是至少抓一些现行犯是没有问题的。
曹纯的目光,一遍又是一遍的扫过这些召集而来的军校和文吏,就像是刀子抵在这些人的身上,让其出了一身的冷汗。只有坐在最为下首的曹尚神色如常,甚至也和曹纯一样,在扫视着这些官吏。
曹纯终于沉沉开口。
『某原北狩欲猎虎豹,却未曾想……虎豹尚未前来,倒是豺狗出没!』曹纯冷笑着说道,『既然如此,便猎豺狗就是!需让此等劣物,知晓天威不可犯!』
众人抬头,正准备附和赞叹一番曹纯的话。
曹纯已经早早的一举手,制止了他们,眼神越发的凌厉起来。
『乡野豚犬,鼓弄唇舌,善于蛊惑人心,引得幽北民心动荡不安,此乃卖友投敌之举,罪大恶极!不从号令,妄议军政,泄露机密,此等顽劣之辈,当重罚之!当以震慑宵小,令其得知如今天下,仍有律法,森森国威,不容轻悔!』
众人屏息凝神,只等曹纯最后号令。
『郡县之中,有乡蠹作奸犯科,素来不法,如今更以下凌上,图谋不轨。着遣郡兵,收治其家,为郡中余者戒!』
『左军侯曹尚!』
『属下在!』
『领先锋一千,奔渔阳,隔绝内外,彻底核查造谣生事之人!』
『属下领命!』
……(╬ ̄皿 ̄)=○……
祖武站在蓟县城外的山岗之上,看着一队骑兵风尘仆仆而来,又是沿着道路急急而去。
这是曹军的传令骑兵。
马蹄声渐渐远去,然后消失。
来的不慢,可惜晚了。
祖武笑了笑,说道:『他急了……』
『急了,就会跳墙啊。』在祖武身侧的另外一人说道。
祖武在蓟县,当然也不是一个人单打独斗,他也有生意伙伴的。
比如蓟县和氏。
和氏么,据说是尧时掌管天文律法的羲和之后,但是这个说法么,大多数人都知道不怎么靠谱,什么书都是黄帝写的,什么话都是树人说的一样,多半都是虚构挂靠的,给自己祖先增添些光彩而已。
实际上么,和氏顶多是在春秋之时出现的,也就是卞和之后有和氏。更有人言,其实和氏是胡姓改成了汉姓……
但是现在和氏之子,和诚的身上,倒是看不到什么胡人印迹,不管是宽袍大袖,还是头顶上的头冠博带,都十足十的汉人风范。
和诚面色阴沉,说道:『此贼还真下得去手!真要是恶了百姓,将来且不知其当如何收场?!』
祖武呵呵笑笑,并没有回答和诚的问题,而是说道:『据称卢子干之子,到了关中?贤弟可有听闻此事?』
和诚看了祖武一眼,微微点头,『略有耳闻。』
卢植,卢氏,是整个幽州的风向标。
原先祖氏和氏等人还有些举棋不定,现在一听卢氏都到了关中,到了青龙寺之中公然露面,发表演讲,那还犹豫些什么?
当然,直接反抗曹操,或是在战场之中和曹纯正面冲突搏杀,不管是祖武还是和诚,都不够用的。他们有私兵,有佃户,有家丁,但毕竟和正规军还是有些差距。所以正面肛不了,难道背后还不能捅刀子了?
再者说,谣言么,成本低廉,效果显着。
不管是哪里,这些一群群无知的百姓,不都是渴望着安稳平静,吃喝无忧么,只要稍微往这个方面引一下,就是这些百姓最为感兴趣的话头!
都不用太费劲!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自然是邀功啊……
虽然说现在祖氏和氏都是在曹操治下,都是在曹纯手下做事,但是眼瞅着卢氏都去押注关中了,自己这一方怎么也要表示表示,要不然万一真的那天骠骑大将军大军到了幽州之处,那个什么平北将军兵锋直指他们家门口的时候,若是没些什么交情,岂不是白白了?
曹纯要抓那些造谣者,怎么可能抓得到?
那些露面的子弟,现在都在山岗之下等着,即将出发到关中去。
祖武,和诚二人相互携手,走了下来,站在两家准备出发前往关中的子弟面前。
『朝堂腐朽!百姓沉沦!此乃千百年之大劫是也!何人之过?』
祖武义正辞严。
『幽州苦痛!民不聊生!吾等十余年不得安宁!何人之过?』
和诚也在一旁大喝道。
祖武神情激动,似乎有些泪光闪烁,『昔日正是吾等子弟,于幽北奋战,为国守藩,百死而不悔!然吾辈鲜血遍染幽州,却换来欺压,换来迫害,换来了尔等幽州子弟无出头之日!』
十几名的年轻子弟的情绪,被鼓动了起来,就像是他们之前在鼓动着普通百姓的情绪一样。
『某与祖兄皆老矣,难以远行。如今幽州之未来,百姓之希望,便是托付给诸位了!』和诚也是不甘落后,深深拱手鞠躬,长揖到地。
这些年轻的子弟连忙还礼,神情激动,还有人不由自主的流下了眼泪。
祖武与和诚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扬起了手臂,『为了幽州百姓!』
『为了幽州百姓!』众人跟着高呼。
『为了大汉!』
众人也振臂而呼,『为了大汉!』
『去罢!待尔等功成名就,归来之时,尔等就是幽州功臣,大汉栋梁!』
『去罢!』
第2554章草木借兵司马家
不仅远在幽州的人想要和关中搭上关系,和河东只是『些许』间隔的河内,也自然早早的和关中眉来眼去了。
尤其是河内司马家。
温县,处于豫北平原西部,南滨黄河,北依太行,不得不说,是一个好地方。
如今在温县上的司马氏的家闾聚落,却多少有些萧瑟。
秋藏的活计已然干完,但到手的粮食,其中有一大半不得不上缴,送去了县城里面的仓廪,然后又会被转运到邺城,成为曹军所用物资。
征调多,而收成有限,当然就需要额外的一些财路……
司马防的身体已经衰败了,之前还能拄着拐棍到处乱跑,现在么……
其实司马防的身躯,这几年一年比一年差,但给司马懿等人的信件之中,却是只字不提。
这种报喜不报忧,也算是一种习惯。
不过,即便是再怎样避免叙述『忧愁』,也无法阻挡『忧愁』找上门来。
作为庄园坞堡的围墙,向来都有轮值的庄丁在值守。
有司马子弟,也有外姓之人,比如马充。
马充一家是从雁门郡遭遇突厥兵祸之后逃过来的,已经在司马家族定居了快十年,算是半个的司马家的人。这一代兄弟两人,弟弟跟着司马家族的商队去了河东,兄长则是留着看家。
这个年代大部分的家族都是这样。长兄留在家中,继承家业,而弟弟则是要四处奔波,或是扩大家族产业,或是给自己争得一个出路,然后成为一个显赫的分支。
冬日的阳光虽然有,但是照在身上,却没有多少的暖意。
寒风呼啸,吹在身上多少是有些冷的。马充虽然多穿了一件,但是风一吹,还是透心凉,只能是跟着其他人,起身走一圈,然后赶快找个避风的角落躲一下,偶尔伸头出去张望周边被收割了庄禾之后显得有些荒凉的田野。
寨墙上值守之人,是一个小队,有一个队长,带着十个庄丁。马充大概是个副队长的职务,随身兵刃就是一张弓力不强的猎弓,一撒袋羽箭,还有一杆长矛而已,没有战甲。
一套战甲的价格,可以打造一两百的长枪了。
这两天,河内的局面有一些紧张。
紧张的原因并非是兵争,而是军调。
这两年,曹操那个方面的欲望是越来越高,咳咳,指的是粮草需求。
冀州士族面对越来越高的曹操欲望,自然是反抗过,但是反抗之后呢?曹操分化的手段就下来了,一部分人获得了好处,便是『背叛』了冀州……
嗯,虽然说原本冀州也不算是多么的『坚贞』……
总所周知,真正的敌人,往往隐藏在内部。冀州也是如此,河内也难避免。这些在曹操之下获得好处的家伙,为了换取更多更大的好处,更高更好的职位,便是出卖了原先的『伙伴』,至原本的『盟约』而不顾。
毕竟出卖了『自己人』,然后自己就可以少缴纳一些钱粮。
况且司马家之前借着商队,赚了那么多的钱,难道现在不应该多拿一些出来,为大家伙做点贡献么?
就像是某个员工因为某件事情,获得了奖励,便是肯定有些人会囔囔着要请客,却浑然忘记了其实公司得利才更多一样。
甭管有没有出过力,但是见着了,一定要有份。
原本阶级之间的矛盾,就成为了群众内部的矛盾……
如今的司马家,和历史上有些相识,又有一些不同。
司马朗早期的时候,有一个阶段在河内郡出仕,但是随后看着曹老板的势头不对,又是和家中商量了一下,便是干脆缩了回来,以要照顾司马防的名头,辞官了。
尽孝么,谁敢拦着?
一方面是因为司马徽、司马懿、司马孚这些人已经担任了一些骠骑之下重要的岗位,另外一方面么,是如果继续在曹军担任职务,司马家就必须放弃利润更大的商队。
虽然说有官身的人很多都有自己手下的商队商铺什么的,要不然怎么将权柄变成小钱钱?但问题是司马徽和司马懿在关中不是一般的职务,以至于司马家就自然被很多人盯着。
在司马朗出仕曹操麾下的期间,就有人多次暗示司马家要放弃商队,由河内郡县的『官方』接手,当然,若是司马朗愿意放弃,就会得到一定的补偿,比如更进一步的职位,亦或是在河内本土的商铺等等。
简单来说,就是外贸线路有『风险』,而这个『风险』最好还是让曹氏来承担……
是不是很合理?
恒河里。
可是,如果说没有了外贸的线路,司马家就跟其他被豢养的家禽有什么不同?
司马朗退出了在河内的仕途,也等同于表明了他的态度。
头可断,血可流,发型,嗯,商队不能乱!
再加上这一段时间来,曹氏政治集团对于河内的征调也是越来越高,这样的高征调水准,当然引发了不满,许多人也就将司马家顶在了前面,虽然说不管是司马防还是司马朗都没有表示任何的反对态度,但是奈何许多人都对于乐进表示,『只要司马家交了我就交!』
然后等司马家缴纳了,这些人又是叫嚣,『司马家那么有钱,多交点不是恒河里么?让司马家再多交一些,司马家多交一倍我们才交!』
司马家忍气吞声,缩头装乌龟。
在司马氏隐忍的过程当中,也让人产生出了一种误会。
哟呵,这司马氏,人傻钱多好欺负!
会有人觉得欺负了一次老实人,就难过自愧而收手么?
开什么玩笑?老实人,当然就是要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欺负』下去啊,年年月月,世世代代,轮回不断,欺负不绝!
远处有人奔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在大喊:『不,呼……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司马寨墙上随着喊声一阵的慌乱,马充从寨墙上探出头来,发现来人是熟悉的温县游侠儿,心中便是升腾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_¬)……
时间往回拨得一点。
陈家坪是距离温县最近的一个兵站营地。
河内因为临近河东,而且太行山那头又是上党,承受着两方面的压力,所以在河内地区,警戒的区域其实比较广泛,除了在河内郡县之内有兵卒之外,在一些地方性的区域之中也有不少的值守兵卒。
这一两年来,乐进不断的招募新兵,在类似于陈家坪这样的军营当中训练,然后将精锐的新兵不断抽走……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乐进对于关中三辅充满了怨恨,至少也是极度的防备,相当的敌视。
不过这些事情,和在陈家坪当新兵训练营的陈凤没有什么太多的联系。他是豫州人,本事不大,更谈不上什么野心二字了,早期就跟着曹操吃兵粮,后来年岁大了,就变成了当下陈家坪里面的军侯兼新兵教头。
他现在的职务,一方面是训练新兵,一方面也是负责维护周边的治安,包括防卫一些重要的仓廪和驿站什么的。
陈凤也很满意这样的生活。
居于乡里,听号令行事,不出去冒死拼杀博取功名,回家就能老婆孩子热炕头。平日也难免吃喝卡要,但多少讲三分良心,战时也用不到他这样年老体衰的往前冲,自然有更厉害更渴求功名的顶上去。
若是能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倒也算是不错。
入冬之后,天气寒冷,什么军事训练的,也就减少了不少。再加上新一茬的兵卒还没到,这一年眼看就要熬过去。陈凤就越发的懒怠了,自己坐镇的军营三两天去一次,对手下拘管得也不甚严,整日里就在自己私宅中享清闲。
谁能想到,陈凤正在宅子里准备了几个下酒菜,准备有滋有味喝上两盏,然后倒头大睡一场的时候,突然就被手下寻上门来,说是乐进手下军司马,乐盛到了陈家坪军营,有召于他!
陈凤缓过神来,也顾不得什么酒菜了,赶紧换了衣衫,胡乱穿了戎装,扎束完毕,又挎上战刀多少像个样子,然后一路狂奔到自家军营所在之处。
陈家坪就在县城之外的山头上。
这一块坪地甚为阔大,若是全数占满,少不得可以容纳四五千的兵卒,只不过因为一方面新兵训练人数并没有那么多,另外一方面按照陈凤的性子,也从未想过要扩大规模,所以大半地方都是空的。
几名陈凤的手下,正垂头丧气的跪在辕门之外。
一名浑身甲胃鲜亮的曹氏中军持戟,见到陈凤到来,板着脸,瞪大眼看将过来,气势磅礴的喝道,『我家司马正在营中侯你!
』
陈凤到了这个岁数,年轻的脾气早就磨没了,也不在乎自己的职位是不是比这个帐前执戟的小兵要高,便陪着笑脸自称在下,顺道还往中军持戟塞了些钱过去,『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还请示下,在下也好有个准备不是?』
乐进接掌河内郡县也不过才几年时间,他主要精力都放在建立河内直属兵力,收拢财物粮草训练精兵强将上,以防备骠骑兵马,对于相对来说次一级的问题,比如像是规范陈凤这般的老兵油子,乐进他真的是没时间和精力管理,只要是不出大问题,也都凑合了。
这也就自然造成了陈凤等人的松懈。
这不,军司马乐盛一到了陈家坪军营,就抓住了几名在营地之中聚众赌博的陈凤手下。
就是在辕门口蹲着受罚的那几个……
乐盛特意派个中军持戟,也是为了给陈凤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陈凤还是这么嬉皮笑脸的样子,半点都没有被吓到的模样,甚至连问一下那几个辕门的家伙具体什么状况都没有。
陈凤心中清楚,在营地内能有什么事?
而赌钱么,这个罪名,其实可大可小。
就连乐进直属营地之内,不也一样有赌钱的?
军中训练生活枯燥,有时候小赌怡情么,争个名次,赌个吃食什么的,能算是赌么?
真要是连这些也算是罪名,都抓来砍头,怕不是要杀了大半?
所以见陈凤如此油滑,中军持戟看了自己怀里露出的半个钱袋,便是挥手,『快进去罢,我家司马正在等着你,一切到时候自知!』
陈凤笑嘻嘻的快步而去,经过那几个蹲在辕门口受罚的手下的时候,还特意喝骂了一句:『你们定是又在躲懒,被收拾得好!等我出来,还得找你们算账!』
有得算账,当然就是能活着,死了还算什么帐?到黄泉下算账么?
在中军大帐之内,一片狼藉的扑戏摊子前,乐进军中司马乐盛,一身戎装不解,一只手搭在了腰间战刀之上,轻轻的敲击着刀柄。
乐盛是乐进的家将,跟着乐进一路搏杀,也混到了当下军中司马的位置。
像是军中司马这样的职位,一般来说并没有具体的朝堂正式认可,职位高低要看是跟着哪位将军而定,比如乐进的军司马显然就不如夏侯惇的军司马大,虽然都叫军司马……
此次乐盛奉命来温县行事,直入陈家坪新兵大营,看到军营破败,留守军汉不遵军律,聚众赌博,就想顺势给陈凤一个下马威,也好让陈凤配合行动。
所以等陈凤进来,口中报名,深深行礼下去的时候,乐盛便是故意大刺刺的受了陈凤一礼,还板着一张脸,叱责道:『你带的好兵!管的好营地!』
陈凤慢慢直起腰来,澹澹一笑,也不慌乱,说道:『好让军司马得知,要管好营地,操练好兵卒,需要的就是钱粮二字,而现下营地之中缺乏钱粮,本月以来已经是短少了一半!眼见冬日严寒临近,营地之内缺衣少粮,又无军饷到位,在下能将此地维持成这般模样,已经是竭尽所能。若是军司马还因而见怪,在下倒是愿意领罪去位,让军司马前来统管此地……』
陈凤这一番话,竟然将乐盛给顶的噎住了。
乐进作为河内驻守大将,他并没有想要过发展河内经济,兴修水利鼓励农桑什么的,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要搞出一支精兵,然后在下一次和骠骑人马的争锋过程当中,报仇雪恨,抒发心中那些被侮辱的痛恨!
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之下,乐进除了完成上缴给曹操赋税钱粮任务之外,也将地方搜刮得极狠,力保他直领的五营精兵可以钱饷充裕,兵强马壮,至于其他么……
如此一来,比如像是陈凤这种在地方上任职多年,能协和各方,还能维持住局面的老兵油子,还真的不能将他说赶走便赶走,不然地方上闹出乱子怎么办?难不成乐盛还真的从乐进直属之下,到这个破烂新兵营地里来任职?
下马威被这般不软不硬的顶了回来,乐盛也只能罢休,反正他此来主要目的不是为了这个。
乐盛忍气站定,将话题揭过,『今夜收拾好营垒,将军兵卒漏夜将至!营地之内,必须先打扫出来!还有,明日你需精选出若干向导,领我等前往太行河谷!』
陈凤也不多问,弯腰躬身领命:『这都是在下份内之事,一定办妥。』
乐盛挥手,显然不想和陈凤多废口舌,『去安排罢!今夜营地戒严!有进无出,明日一早你统领营地兵卒,随某出发!』
陈凤领命之后,恭恭谨谨退了出去。
此刻营地之中,陆陆续续的有些兵卒赶来,营地之中的帐篷篝火也燃动起来。在营口辕门等要害之处,已经被乐盛带来的一些兵卒接管。
今夜之中,这个营地有进无出,肯定就是为了防止走漏消息……
『太行河谷……』陈凤琢磨着,然后心中一跳。
拿捏不了陈凤,在辕门的那几个陈凤的手下自然也就放了回来。
『陈爷,这倒是怎么回事?』
一年到头来都见不到一次的乐进直属兵卒大队,呼啦啦一下来了好几百,这要是还说没什么事,那简直是侮辱人的智商。
『少废话……』陈凤说道,『都安分一些,明天早起,要去太行河谷!』
『太行河谷……』一名手下说道,『去太行河谷干什么?还要这么多人……莫非是要去打猎?还是说那边闹贼匪了?』
『闹个屁贼匪……你不要说你不知道太行河谷边上是那家的?』另外一名兵卒嘿嘿笑了两声,『我赌二十枚征西钱,肯定要去找司马家麻烦的!』
『凸(艹皿艹),你这不是稳赢么,谁找你赌?不过,陈爷,这找司马家干什么?』
『我哪里知道?!』陈凤说道,『反正你们几个,找个人出去告诉司马家一声……咱们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多少算是香火情……』
一名手下回头望了辕门一眼,『可是这些家伙守着门呢……』
『少废话。』陈凤斜藐了他一眼,『别他妈的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后营有路……也不用你们亲自去,下得坪了找个少年郎,给几枚大子不就得了?再多啰嗦,就将你们赌钱的罪过一起罚!』
那名手下一缩脑袋,『得,陈爷,都听你的!』然后瞄了瞄在营地之中的那些乐进亲兵队,便匆匆而去,三晃两晃的就消失在后营了。
陈凤歪头看向了司马家的方向,心中滴咕着,这是司马家犯了什么事?
要动这么大的阵势?
该不会是……
司马家要叛变了?
不会吧?
第2555章投石问路腥风起
重金酬谢了前来报信的游侠儿,并且让司马朗亲自去送出去之后,司马防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过了片刻之后,司马朗转了回来,坐到了一旁,『父亲大人……此事,怕是非同小可……』
司马防眼皮半闭半睁,『且说说看。』
司马朗沉声说道:『若是征调,遣三五兵卒,投递行文也就是了……这么多兵卒前来……绝非善事!』
『哼!欺某体衰乎?』司马防冷笑着,然后咬着牙,蹦出来这几个字。
司马防这两年来体弱多病,并不是一件绝密的事情,周边的士族豪强知晓,在河内的乐进等人同样也清楚。
河内士族,司马为首。
乐进没有什么耐心来慢慢勾兑,那么想要快速的取得效果,打压河内士族,如同曹丞相一样让颍川本土的士族低头服从,一种模式是杀鸡儆猴,另外一种模式自然就是擒贼先擒王!
杀鸡儆猴,往往都是因为猴子不好抓,鸡更好欺负,而现在……
司马氏,就是这个『王』!
换成后世的话来说,就是『趁他病要他命』,既然司马防生病了,就趁着软乎上来捏一捏!
是不是很正常的逻辑?
『父亲大人,难不成就不怕我们……』司马朗皱着眉,『拼得一个以死相拼?』
司马防咧开了嘴,露出了些黄黑色的残牙,『呵呵……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希望我们真的就此以死相拼?』
『这……』司马朗终于是有些惶恐起来,『不至于如此罢?』
司马防抬起有些昏黄的眼眸,看向了远方,『老夫这病,还真不是时候啊……』
当然,有可能是乐进觉得,司马防这样一个快要病死的糟老头子,吓唬一下,未必真的要动手,只可以让司马家族低头撅起屁股来挨板子,然后再去喝令河内的其他家族也撅起屁股来,不就是简单了么?
毕竟只有在后世三国演义的教导之下,很多人才知道司马家族的厉害,而当下大汉,从全大汉的角落来说,司马氏还排不上多少名号,只是在河内郡有名而已。
和谈,或是三七分账什么的,必须要双方都觉得可以合作,大体地位平等的情况下……
像现在,司马看不起乐进,乐进也不觉得司马有什么了不起,又怎么可能坐在一起分账?
当下温县司马氏这一支,出自司马钧。司马钧再往上,就和刘备有些相似了,某某王的几世孙,说一说得了,要像刘备那样天天挂在嘴边的,还真不好意思……
而司马钧这个征西将军,还是个自杀身亡的征西将军。
司马钧自杀,表面上看起来是牵扯到了一些失败的军事行动,畏罪自杀,但是实际上么,恐怕未必简单,相信更多的是政治上的问题。
司马钧之后,司马量,司马儁都没有什么好说的,一般中上的人物,就连后世司马做皇帝之后,都找不到什么特别的事迹来讴歌他们,只能表示他们『博学好古,倜傥大度。身高八尺三寸,腰带十围,仪态魁岸,与众不同……』
好吧,长得又高又壮,在汉代确实也是一种本事。
如今司马防又有什么本事呢?做过什么大事情么?
生了八个儿子算不算?
或许罢。
以至于后世史官琢磨了半天,实在是找不出司马防的什么光辉事迹,最后只能是表示司马防牢骚话倒是挺多,其于平日之内,『雅好汉书名臣列传,所讽诵者数十万言』。数十万字,看起来多,但是甚至比不上马猴的零头,所以乐进确实有可能基于以上的因素,甚至都不觉得需要他自己前来温县,派个军司马就顶天了,反正不就是对付一个穷酸糟老头子么?
吓唬,司马防不怕。
可是万一,这一次乐进的兵马,不是单纯的吓唬呢?
司马氏的狠和忍,是有传统的,是在骨子里面的。
卧榻之上,已经是有些消瘦的司马防,将闭着的眼睛睁开,耷拉着的三角眼里面透出一些狠辣的神色。
这是欺负老头子不顶事,不中用啊……
『看来,不能忍了。』司马防缓缓的说道,『这一次,就算是忍了,多半也是会伤筋动骨……莫要忘了,这乐进乐文谦,当年可是在骠骑手下吃过大亏……』
司马朗的神色凝重,『父亲大人之意是……』
司马防抬起一些眼皮,『恐怕是冲着你来的!』
司马朗吸了一口气,眉头紧锁,『若是如此,真可谓无恙之灾!』
司马朗虽然没有司马懿那么聪明鬼谋,但也不算差,稍微思索了一下,便是明白了其父亲司马防的意思。
这还真的有可能是冲着他来的!
说不得还是乐进学习了老曹同学而拓展出来的『妙招』!
老曹同学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么?
不是搞了一次颍川红白旗么?
那么乐进同学搞一个『挟嗣子以令士族』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强迫河内士族站队又有什么问题?
兵临城下之后,随便找一个什么借口,比如太行山出现了贼匪什么的,要求司马朗配合行事,或是直接下令征调司马朗入军中参赞,反正理由多得是。
若是司马朗拒绝,表示司马防身体什么的,乐进也是一样可以找到借口,比如说只是暂时借调,亦或是让司马朗证明他父亲是他父亲……呃,是证明司马家和那些贼匪无关等等,反正鸡蛋里面挑骨头么,作为公门之人,这能力要是都没有,那还混个屁?
没看道路上的那些哨卡什么的,拦下车队商队的,即便是手续再齐全,都能找出若干问题来么?
只要驾驶证……呸,司马朗被捏在手中之后,那么其他的问题还能是问题么?
所以司马防或许没事,但是司马朗就算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了。
到时候捏着司马朗再回头来要挟司马氏,司马氏是忍还是不忍?
『孩儿……』司马朗一时不知道应该说一些什么,『孩儿……』
『你也不必如此……』司马防微微摇头,喟叹道,『不,这是必然……我们即便是今日未恶于乐文谦,明日亦会恶于曹孟德!早晚而已,早晚啊……你想想,那战马……』
『战马?』司马朗抬头看着司马防,『父亲大人,这怎么可能?我们做得很小心……』
『再小心,也有暴露的时候……』司马防叹息道,『再说了,光我们小心,又有什么用?这河内,说不得还有人巴巴的望着我们倒台,然后他们可以接手这个生意!』
『……』司马朗沉默了下来。
确实如此。
战马是一个大生意。
作为骠骑之下的高级官吏,司马懿可以从正当渠道获取一些战马的销售配额,而这些销售配额到了司马氏商队的手中的时候,又怎么可能跟着曹操定下的价格去走?
官方价格是官方价格。
市场上一看,战马的价格都非常符合标准,一点都不夸张。合理的运费,合理的利润空间,合理的标牌价格。
可就是没货……
马厩之内空荡荡的。
但若是加个几倍的价格,就又有货了!
要是再价高一些,还有更好的战马!
河内的『半走私』战马的渠道,便是全数捏在司马家手中。
之所以称之为『半走私』,或是叫做『居奇』,是因为从骠骑那边是合法销售出来的,但是到了曹操这里,战马就进入了黑市,不出现在市场上了。
举个例子来说,就像是后世某个阶段的手机,显卡之类的,从厂商那边出来的时候肯定都是正规的,然后半道上就没货了,到了消费者的末端,想要平价的就根本没有,网站上挂着的价格根本买不到……
司马防冷笑道:『老夫只是腿脚不便而已,还不是躺在床上灯干油枯等死呢!这就已经是打上门来了,要是真等到老夫伸脖子蹬腿的那一天,还不指定被怎么欺凌呢!』
『父亲大人……』司马朗说道,『我们要如何应对?』
司马防沉吟了一会儿,『去,唤马大郎前来。我们必须要知道,到底来了多少人……若是人少,则还有些回旋余地,若是来的人多……』
司马朗吸了口气,点了点头,然后起身出去了。
不多时,司马朗就带着马充而来。
司马防笑呵呵的招呼马充就坐,然后问道:『马大郎,你来司马家……有十年了罢?』
『回太公的话,再有两个多月便是十年了……』马充恭敬的回答道。
司马防点了点头,感慨的说道:『十年了啊……』
司马防仰起头,不知道是在感怀过去的年轻岁月,亦或是在伤感岁月的流逝。
马充看了一眼司马防,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片刻之后,司马防轻轻的叹息了一声,说道:『实不相瞒,傍晚那轻侠少年前来,就是来报司马氏的一场祸事!』
马充不由得瞪大了眼,『什么祸事?』
司马防强撑起身,然后朝着马充下拜,『马大郎,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
从远处看向陈家坪的营地,就像是一只巨大的怪兽,蹲在暗影之中。
天色早已入夜,头顶明月高悬。
不管怎么说,陈家坪的营地还是有些样子的,挖土成濠,树木为栅,岗哨高立。
马充伏在岩石后面,目光闪烁。
一路急赶,终于是来到了陈家坪此处。
他也害怕。
可是害怕或是退缩,并不能解决问题。
当年马充的父亲,豁出性命,给马充和他兄弟在司马家争出了一席之地,而现在,则是轮到马充他自己豁出去了,给他兄弟,还有他的孩子,再去扩展出更为广阔的空间!
更何况,司马老太公说得也有几分的道理。一来马充身为猎户,经常在外行猎,所以出现在此地不容易引起怀疑,另外一方面司马氏儿郎之中,陈家坪里面很多人都认识,万一要是被认出来,性命倒是次要,就怕耽误了大事。
毕竟……
马充的妻儿,也还在司马坞堡之内。
『马大郎,我们……』在马充旁边的另外两名猎户看着陈家坪的营地,声音之中不免也带上了一些颤抖,『我们……真的就这样过去?』
马充吸了一口气,看向了身边哆嗦的另两名猎户,『不……我去就行了……』
『马大郎!』
『这,这怎么行?!』
虽然两名猎户嘴上说这不行,但是明显看起来就不像是方才那么哆嗦了。『要不,我们就都在这里看看就好了……』
他们所处位置,距离陈家坪不过二三里。
从岩石后面绕出来,然后就是一马平川,只要是陈家坪里面的哨兵稍微注意一点,就能看见其踪迹。
马充摇头说道:『不妥。老太公要的是兵卒数目,光在这里看,能看出什么来?』
马充看着陈家坪的营地,『必须过去,才能知晓究竟有多少人马!再说了,不混进去,又怎么能在营地之内放得火来?』
两名猎户相互看了看,默然不言。
没错,若是就此赶回去胡乱说一些什么,也可以交差,甚至也有可能不会露出什么破绽,比如稍微夸大一些,亦或是就说自己没看清楚什么的,亦或是干脆说陈家坪的防守严密,混不进去什么的,难不成老太公还能亲自前来到这里亲眼查看不成?
可是,事情不是这么做的……
马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把东西给我!』
『马大郎……』
马充神情坚决,『把东西给我!』
马充看出两个猎户其实没有胆量靠过去,那么与其冒着暴露的风险带上这两个家伙,还不如自己搏一把!至少不用担心这两个人什么时候露出破绽,拖了自己的后腿!
两个猎户相互看了看,然后从怀里摸出了引火的小竹管,递给了马充,『马大郎……你真的是……要过去么?』
『别废话了,』马充将引火的小竹管子藏好,『若是被射杀在外,你们就立刻跑回去!司马太公不会怪罪你们的……若是我能混进去,你们就再等等……嗯,等一个时辰,若是一个时辰之后,我还没能点起火来……你们也回去……』
马充伸手,将两三只的野鸡和野兔抓在手中,『记住了没?』马充沉声说着,已然打定了主意,神情之中多少带出了一些决然之气。
两名猎户看着马充的脸,默默的点了点头。
月色之下,却看到马充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回去记得和老太公说一句,我马充,未负他十年庇护之恩!』
马充伸出一只手,拍了拍两个猎户,然后从岩石后面站起,大踏步向前。
『马大郎……』
『真是豪气啊……』
两个猎户扒在岩石之上,看着马充的身影向陈家坪而去,不由得齐齐感慨着。
过了片刻,两个猎户相互看了一眼,『你……』
『我……』
『我说……』
『你说……』
『嗨!你先说!』
『不,还是你先说吧……』
两人一阵沉默。
因为两个人都从对方眼眸里面读出了胆怯和退缩,可是又碍于脸皮,不敢开口。
『唉……』其中一人叹息了一声,然后转头去看马充的身影,『算了,这英雄豪杰,也不是人人都可做得……』
『今后谁要再说马大郎一句孬话,我就跟他急!』另外一人拍了一下身前的岩石,就像是拍打着敌人一样,『啊,马大郎被发现了!』
在陈家坪之下,走到了一半的马充被在坪地上面的兵营哨兵发现了,然后便是喝令其止步接受盘查……
营盘之内顿时有些兵卒往来奔走,火光乱晃。
马大郎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猎物,似乎朝着陈家坪里面喊了一些什么。
过了片刻之后,从营地里面出来了几个人,将马充围了起来,似乎在盘问着什么,然后便是押着马充往营地里面而去。
『坏了……』
『该不会被发现了……』
两个猎户不由自主又开始在岩石后面哆嗦了起来。
『怎么办?』
『我们现在回去么?』
『……』两个猎户哆嗦了一阵,然后发现营地之内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动静,紧张的情绪才渐渐放松了一些,正待商量一下究竟要如何,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些细碎的声音,吓得他们立刻转头回望,『谁?是谁在那边?』
不远处晃出一个身影,双手空空的晃动了一下,『是我。马大郎进去了么?你们俩怎么在这里?』
『……』两个猎户辨认了一下,稍微缓了一口气,『哦,是六郎君啊,你怎么来了?马大郎才被人捉进了军营……』
司马进带着两名随从走了上来,然后朝着陈家坪之处张望,语气平缓的说道,『马大郎可是有什么交代?』
两名猎户对望一眼,然后就将马充所说的重复了一遍。
『嗯,』司马进点了点头,『马大郎……还真是不错……』
司马进看着远处陈家坪上的兵营,似乎是在清点着数目,旋即吸了一口凉气,脸色阴沉下来,『好了,走吧……』
两名猎户有些不明白,『啊?现在回去么?不等了?』
『你俩要等啊,也行啊……』司马进转过头,却换上了些笑容,『亦或是,跟我一起回去?』
两名猎户相互看了看,然后略有些尴尬的陪着笑,『这个……我们自然是跟着六郎一起……』
『那好,走吧!』司马进伸手示意,表示让两名猎户先行。
两名猎户不明就里,似乎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出问题了,相互看了一下,多少有些懵懂的点头,便是往回走。
才走出没几步,就在阴影之中忽有两人扑将出来,一人按住一名猎户,一手捂其口鼻,另外一手便是一刀扎了进去!
『临阵退缩啊……』司马进背着手,看都不看在地上垂死挣扎的两名猎户,『司马家待你二人不薄啊,同样是猎户,马大郎做得就好,然后他冒了风险……若是马大郎死了,你们却活了下来,我该有何面目去见马大郎的家卷?又该怎么给其他人说?哦,临阵退缩的就能活,勇于担任的反倒是死了?』
司马进继续向前,『将尸首丢到山沟里去!再打扫一下,别留下什么痕迹……』
第2556章打草惊蛇司马逃
没有错,这么大的事情,司马防怎么会让一个外姓子弟作为主导?
即便是这个外姓已经在司马家近十年了,也是不可以的。
司马防要对司马氏负责,所以他必须小心,再小心,更加的小心,而这一次,他的小心谨慎,得到了回报。
马充就像是投石问路的那个石头。
丢出去,自然会引起一些震动,能活下来自然最好,活不下来么,也有悄然在后的观察者来观测相关的情况。
『这么说来……』司马防叹息了一声,『人数怕是超过千五了?』
司马进点头说道:『后营还有些民夫,孩儿并未计入,若是一起算的话,应该超过两千人。』
两千人。
这个数字,明显就是很有问题。
若说是要强行攻打坞堡,两千人,并不是算多,但是如果说是怀着『和平』的目的而来,这两千人又是太多了……
『不可掉以轻心!』司马防沉声说道,略有些浑浊的眼眸却透露着一种狠辣,『命悬他人之手,乃兵家大忌!』
司马朗等人神色一凝,低头而应,『谢父亲大人教诲!孩儿谨记!』
司马防点了点头,然后闭上双眼,『敲钟,聚众!传令,连夜出发,至山中避祸!』
司马朗抬起头,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可是片刻之后便是点头应是,什么都没有讲,转身出去传令了。
司马氏,擅长隐忍。
若是不能忍的时候,那么就只剩下了『狠』。
对自己狠,对敌人也狠。
司马防澹澹吩咐一句,『一个时辰之内出发!带不走的……就烧了罢!』
钟声响动,惊起坞堡之内的居民。
能居住在坞堡之内,即便不是司马氏的族人,也基本上都是跟着司马家有一段时间的老人了。这些人平日在坞堡周边耕作,在冬闲之时,也会做一些军事上的训练,毕竟在这几年间,周边都不是很安全,即便是没有胡人的威胁,也有黑山军白波兵,亦或是其他什么山贼的侵袭。
这也是当下大汉的一个缩影,中原大地处处的坞壁堡寨,几乎每一个坞堡,都能算得上是一个有一定战斗力的单位。但是同样的,因为坞堡之内的人员混杂,所以大多数情况下驻守尚可,但是想要作为主力作战,那就远远不及了。
听闻了钟声,坞堡之中的众人便是急急而来,到了广场中间,也不免交头接耳,纷纷打听发生了什么事情,很多人以为周边是遇到了山贼,但是也有人说是可能冬日有狼群虎豹下山寻食伤人。有一些人半夜被吵醒,多少有些惊魂未定,而同样也有一些人则是低头思索,不知道在想着一些什么。
议论纷纷之际,突然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老太公出来了!』
火把闪耀,司马防骑在马背上,缓缓而出。
一众立刻转向司马防,纷纷行礼,齐齐问候。
虽然双腿无力,长久没有走动导致肌肉难免有些萎缩,但是简单的骑马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毕竟若是躺着被抬出来,实在是太难看了,难免掉士气。这骑在马上,虽说上下都要人搀扶,但是装装样子,还是无碍,再加上司马防白发如霜,一身戎装,倒像模像样,有一种不怒而威的煞气流露!
司马防扫视一圈,看着在他面前行礼的坞堡民众,也看着这周边熟悉的一草一木,微微有些感慨,但这点情绪上的波动,也转瞬间就被压了下去。
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司马防缓缓开口,声音不是很大,却充满了力量,『老夫收到消息,河内将乐氏,领两千兵,欲临此处!』
人群原来还有点轻微的声响,这个时候全都沉寂了下去,每个人都是目瞪口呆。
难道是你这个糟老头子说了写了关于什么曹丞相的坏话,被抓住把柄了?
群……不是,坞堡要炸了?
这是乐进派兵前来要抄水表了么?
众人不由得哗然。
司马防澹然一笑,『老夫虽说残躯,但还不想就此赴死。坞堡能防贼,但难御兵!老夫觉得暂避兵锋,跟随与否,尔等自便,若是愿意追随,便是快些收拾,即刻就走……若是不愿,也请暂离此地,毕竟……兵过如洗,切莫大意……』
狡兔都有三窟,司马家族这么大,怎么可能只有一个坞堡?
这个坞堡看起来好像是很重要,是司马家的核心重点,但是实际上不过就是个空壳子,只不过空壳子待久了,也会多少有些感情的,就像是后世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水泥壳子,不也是一代代的人往内倾注了念念不舍的情感?
只不过当决定舍弃的时候,司马氏就绝不拖泥带水!
在司马防说完之后,众人还是鸦雀无声,像是一时间没能从震惊当中反应过来。
这就走?
难道不是应该关闭坞堡,紧闭大门,然后在坞堡上下叽咕几句,就凭一千两千的兵,也未必能攻克坞堡罢?
为什么要走?
众人难以理解,但是司马防显然不想解释太多。几句话说完,司马防就冲着众人点了点头,然后带着司马氏的私兵家丁,就准备离开。但为主事之人,决断就要果决明快,啰啰嗦嗦的成不了什么大事!
一旦决断了就要马上执行。虽然司马防同样舍不得就这么放弃这个坞堡,也舍不得这些年头花在这坞堡上面的心血,但是这个时候婆婆妈妈的做小女儿状,又有何用?
要知道,曹操攻克荀汪的坞堡,是用了多久?!
谁能保证这一次乐进遣兵前来,就没有带那个被称之为『震天雷』的东西?
与其将自己的性命押注在敌人的手软上,还不如紧紧的抓在自己的手中!
就像是明明看到大车在缓缓的倒车逼近,然后自己停在原地嗷嗷叫唤,甚至企图拍车尾来提醒大车司机后面有人……
有那个闲工夫叫唤拍车,不如先赶快脱离危险范围!
等到脱离了危险范围,再来指责唾骂,甚至上前去将司机拉下来……
要是连命都没了,还骂个屁?
活着的马,永远比死马更有用。司马只是司马,并不想要就变成死马,甚至连这样一点的风险都不想冒。
于是在司马坞堡之内,顿时就一片骚乱。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样一个冬闲的深夜,原本应该是是安静祥和的猫在家中,结果碰上了这样的事情!
但是没有过多久,在人群之中,就有人开始跑回家,收拾东西,牵着牛羊,带上兵刃,准备跟上司马防等人的步伐。
坞堡就是一个大家庭,大家抱团而居,生则同生,死则共死。只有这样,才可能在一个乱世当中生存得更久一些。
一个个世家,就是更大的坞壁堡寨群落而已。
追随家主,已经成为这个时代多数人心中的本能。
家主要离开,不追随而去还能去哪里?
纵然有千万的不舍,但是谁都清楚,若是真的遇到了司马防所说的那种情况……
这年头,要说死于贼手的和死于兵手的百姓到底那边多些,还真不好说啊!
留在这里就是死路一条,不如追随老家主在另外一个地方安家去!
司马防策马而行,周边都是司马氏的直系子弟,身后则是牲口拖拽着的车辆。
火把照耀在道路上,人影晃动。
司马防回头望了一眼,然后清声吩咐身边的司马朗,『派几个人,去给温县店铺传令,立刻闭门出城躲避……此外,再派些人手,在路上多留意……看看有没有谁故意留下什么标记的……记下来,清除印迹,然后……杀了……』
……)……
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
一夜没怎么好睡的陈凤,带着五百新兵,率先离开了兵营。
他认识马充,但是他装作不认识。所以马充就被当成是普通的猎户给杀了。
夜闯兵营,不该杀么?
虽然说马充说他自己是前来卖野味猎物的,但是陈凤不敢认帐。
乐盛也知道一般兵营也经常会收一些周边百姓的腌菜啊,野味啊什么的改善生活,但是之前被陈凤顶撞得很不爽,所以他也不想要让陈凤舒坦。
反正乐盛也不会在陈家坪久待,摊子再烂也不是他的事情。
乐盛还装模作样的表示怀疑是敌探,让陈凤带着兵卒在周边巡查。
反正就是折腾。
就像是当下。
让陈凤这些新兵当前锋……
新兵作为先锋,这尼玛有道理么?若没道理,又去什么地方讲理?
在陈凤这些有些散乱的新兵身后,就是乐盛所带领着的一千多的乐进直属兵卒。
这些直属于乐进的兵卒,多少有些精锐的样子,风尘仆仆而来,只是在兵营当中稍稍休整了一夜,一大早又再度出发,也毫无怨言,保持着队伍整肃,一副剽悍强健的模样。
乐盛前来,首先是为了不引起注意,是分散出发,然后到了陈家坪集中的。毕竟若是千人队出动,怎么都会引起一些关注,而分成两三百的小队,就不是太显眼了。
其次,选择陈家坪作为休整之所,也是为了避开温县当中必然存在的司马家视线,防止走漏消息。
只是可惜,做出了这些布置,依旧没什么卵用。
地方上基层官吏相互勾连的程度,是超出了乐进的想象,也不是乐盛这样的脑瓜子能够思虑周全的。
陈凤黑着一张脸在头前引路,后面乐盛领着精锐兵卒跟随在后面。
虽然说陈凤再三推迟,甚至不惜祭出屎尿遁的奇术,可是乐盛依旧不放他,逼迫着陈凤必须同行。
陈凤不想要坏了香火情。
乐盛却不管这些,他只想着要完成任务,至于会不会导致后续的什么问题,那是别人的事情,和他没关系。
对付一个坞堡,有时候一百个人都多了,而有时候五千人都算少。
乐盛手下兵卒左右分开,显然是将陈凤等人也看管起来,让在前方的陈凤想要做一些什么,也无能为力,只能制啜着牙花子带着新兵往前,心中琢磨着这一次究竟是什么原因才导致了司马家惹来这么大的麻烦?
作为在温县左近的老兵油子,陈凤当然平日里面和司马氏多少有些往来。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陈凤又没有什么雄心大志,所以能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觉得有什么寒碜的,否则就凭那点可怜的俸禄,能做什么事情?若是没有额外收入,平日里面就只能吃糠咽菜,喝点小酒都要再三思量。
而且陈凤也听说司马氏家族之中,还有几人在关中任重职,这要是交好了,说不得将来还有些机缘不是么?
可现在……
有些麻烦了,但也没什么好办法。
陈凤很是头疼,但是他并没有在路上有意进行磨蹭,而是选了一条最近最便于大军行动的道路,带领乐盛等精锐直属兵卒,向着太行河谷,也就是司马坞堡的方向而去。
反正昨夜已经派人传信息给了司马,算是还了人情,至于司马家族要怎样应对,那就不关陈凤的事情了,没出发倒也罢了,出发了在军旅之中还故意拖延,怕不是乐盛直接一刀砍在陈凤的脖子之上?
任何一方都不得罪,任何一方都留点交情,这就是陈凤的生存哲学,也让他安安稳稳的就混到了现在,然后还能混多久,陈凤不知道,也不想要知道。
于是,十余名骑兵在前开道,周边两翼还有斥候维护压阵,近两千人卷动烟尘,直接扑往了司马坞堡之处!
如此阵势,让沿途周边的一些小村寨吓得家家闭户,人人缩着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就像是生怕有些动静将这一群虎狼给引到了自家一般。
乐盛略有一些得意。
因为这就是他想要达成的效果。
恐惧,也是一种震慑的力量,也可以让人服从。
河内郡,其实从袁绍时期以来,就成为了一个『提款机』,不管是最初的河内太守王匡,还是当下的乐进,其实都没有想要给河内民众带来什么安定祥和,长久发展。
王匡为了『上进』,不惜连自己亲人亲戚都下刀子,乐进也没好到哪里去,只要是能补充兵卒精锐的,什么样的野心贪暴之人,只要敢上阵搏杀都敢收录,而且考核重点也是放在了武勇上,至于军纪么,就次要了许多。
因为交不上乐进所征赋税粮秣,而被兵洗的村闾,也不是一家两家了!
几名队正簇拥在乐盛身边,环视着太行河谷的景象。有人凑到乐盛身边,涎笑道:『军司马,听说司马家里有些东西啊……到时候,不妨多要些那个什么……让弟兄们乐乐?』
乐盛板着脸说道:『将军是让我们威吓一下,不是要斩尽杀绝!』
『这个我懂,这个我太懂了!没说要杀绝啊!』那队正笑着说道,『反正不去动老的么,至于其他……军司马,你看,要是他们“自愿”奉献一些什么,我们也不好意思拒绝么!』
『对,对,都是“自愿”的,我们从来不用强的!』其他的人也嘿嘿笑道。
『自愿,自愿么!』
『而且小娘皮子嫩的……我们虽说是大老粗,这怜香惜玉的心还是有的……嘿嘿嘿……』
『就是,郎有情妹自愿……带个那什么就不算用强了么……』
乐盛不由得露出一点笑意,『就知道你们这些兔崽子一肚子花花肠子,也罢,我准了,不过等把将军交托的正事办完再说!』
『得嘞!』队正一拍大腿,『谁敢怠慢将军正事?弟兄们一定加倍卖力!兄弟们,是不是?』
『喔吼吼吼……』
便是一片狼哭鬼嚎。
不多时,前方来报,说是已经抵达了司马坞堡之处,只不过坞堡上下大门紧闭,叫门也无人应答!
『装缩头龟?』乐盛冷笑了几声,然后便是打马向前。
到了坞堡之下,确实如同兵卒上报的一样,不光是坞堡围墙上见不到人影,里面好像也没有什么声音,连炊烟都没有见到。
『哼,上去叫门!』乐盛摆了摆手,『不应门的话,就砸开来!』
啥?空城计?
空城计是要看对应的人的……
比如诸葛亮和司马懿,当然实际历史上,他们两人都没有用过空城计。最早的空城计是在春秋时期,在郑国和楚国的战争之时发生的。在三国时期用空城计的,有孙坚,有赵云,还有那个被马谡否决了正确策略的王平。
而当下乐盛只是一个莽撞汉,啥玩意是空城计啊,冲进去再说!
于是,轰隆隆的就砸开了门,哗啦啦的就冲了进去……
坞堡之内,东西散乱得到处都是,冲进去的兵卒立刻就像是闻到了什么气味的苍蝇一样,哄的一声就乱了,捡东西的捡东西,闯院门的闯院门。大部分的兵卒都被眼前的这些东西所占据了所有的视野,填塞满了整个的脑壳,丝毫没有考虑到为什么坞堡内会空荡荡的没有人烟?
就像是一场盛大的欢宴,每个人都是那么的开心,扑在席面上又吃又拿。
『这是我先看见的!』
『滚!这是我先拿到的!』
『放手!你他娘的找死呢?!』
『你他娘的才放手!王老三!这里有个该死的抢我们东西!』力气小的兵卒准备摇人。
『你个蠢货!里面还有更多,你他娘的争个屁啊!』远处的声音传了过来,显然没有过来帮忙的意思。
争抢不下的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哼了一声,不再较劲,拿到手的便是低头快速收拾,而松开手的则是急急往更深处奔去……
片刻之后,忽然更大的喧哗声响了起来,然后转眼之间蔓延到了整个坞堡!
『火!』
『火啊!』
『有人放火!』
『啊啊啊……』
山道之上,司马防坐在双人抬竿之上,回头而望。
远处腾起了浓厚的黑烟,直上云霄。
司马防冷笑了一下,并没有说什么一定会回来的话语,而是继续默默前行,大火只能阻挡一时,这些家伙迟早会追上来,而在追上来之前,司马防必须赶到山寨之处,才能叫做真正的安全……
第2557章大利凌然中牟行
邺城。
陈群醒的很早,他站在后院之中,仰着头,观天。
天上云层很厚,似乎又在酝酿着一些什么。
陈群看着云层,像是要在云层的缝隙当中看清楚苍穹的面容,又像是要将云层撕扯开,看到背后潜藏的阴影,亦或是积蓄的雷霆。
苍穹之下,是否真的就是万物皆如刍狗?
陈群微微笑着,然后低下了头。
在陈群所站着的石板之上,爬来了两三只蝼蚁。
或是因为寒冷,或是因为觅食,或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蝼蚁在石板上爬行着,然后碰到了陈群的鞋子。
陈群微微歪着头,看着蝼蚁。
一只蝼蚁碰了碰陈群的鞋子,然后掉头就爬走了。
而另外一只似乎并不甘心,开始绕圈,一边绕着,一边不断的碰着陈群的鞋子,像是要将挡路的陈群鞋子掀开一般。
陈群微微抬起了脚,露出了一些缝隙。
蝼蚁爬了进去。
『陈使君可在?!』院门之外有侍从高声禀报,『荀令君将至!距邺城三十里!』
陈群一愣,脚落了下去,旋即便走,『荀令君?他怎么来了?快,准备车辆,容某更衣,出城相迎!』
陈群带着一些官吏,出城十里迎接了荀或。
『长文别来无恙乎?』荀或温和的笑着,似乎是见到了多年未见的朋友,由衷的表示着喜悦之情。
陈群拱手而礼,也是笑容亲切,『久未得见,群甚是挂念。今日得见文若兄,真是风采更胜往昔啊!』
周边的大小官吏也是笑着,拱手的拱手,见礼的见礼。
而那些普通百姓,则是被兵卒远远的隔开,即不许前进,也不许后退,反正要等到陈群和荀或离开了之后,才能恢复道路的通畅。
幸好的是,荀或没有在外久待,和陈群寒暄了一阵,便是同车,一同而回邺城之中。
待到了府衙正堂之中,略微见过了邺城之中的官吏之后,荀或便是开门见山的说道:『此番某来邺城,乃冀北辽西有间,多泄军机,当速除之……』
陈群微微皱眉。
有必要这么公事公办的口吻么?
『若有间谍为乱,自然应该合力擒拿,以除祸患。』陈群没有傻傻的问什么何以见得的话,沉默了一下之后,很快就点了点头说道,『令君但请吩咐,邺城上下无不遵从。』
两个人说得都很客气,甚至都有些陌生的拘谨。
陈群算得上是荀或推荐的。之所以是『算』,因为即便是荀或不推荐,陈群也会自荐,无非就是早一些晚一些,或是在仕途上的起始位置高一点低一点而已,相差并不会很多。
荀或能主动向曹操推荐陈群,陈群就必须要承这个情。
若是按照汉代的察举制度来说,陈群就是欠了荀或一个人情。
对于类似于荀或和陈群这样的人来说,欠钱的事情很小,欠人情的事情才大,所以陈群并不希望荀或是公事公办而来的,而是希望自己能借这个机会还了人情,至少还一小部分也可以。
只可惜……
不过处理间谍一事,确实也是公务。
邺城,或是冀州,有间谍在活动,这个事情,一点都不奇怪,陈群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好惊讶的。
任何朝代,尤其是像大汉这样明面上还没有分家的,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毕竟士族世家都是兄弟分居,投注多方,要说这里面没有顺带几个间谍往来,就像是带着价值十万钱的玉佩的官吏,在公然宣称自己清白无暇一样,敢信么?
只不过对于一些零散的间谍行动,或者说不是太重要的军事情报泄露,在汉代当下是不太讲究的。一方面是因为信息传递的困难程度,另外一方面则是时效性太差,很有可能信息千辛万苦传递过去之后,前线已经燃起了狼烟。
所以很多时候,这些间谍便是大多像是之前在长安闹腾的那些家伙一样,针对于先进的技术和工艺进行剽窃,侵吞版权,然后送回去进行盗版。
而且有时候双方会形成一定的默契,比如商队里面的探子,只要不是太过分,一般来说这些眼线都不会去专门花时间和精力去处理。
毕竟有商队来邺城,同样也有商队去长安。
所以是不是荀或,不,是不是曹操要搞什么大动作了……
但是又不是很像,毕竟曹操才刚刚处理完了许县,还在稳固扩大颍川豫州的战果,大规模进兵的可能性很小。
那么是为了切断斐潜对于许县,或是豫州冀州的刺探,来遮掩曹操在许县的动作?
这同样也不太可能,毕竟这事情闹腾得很大,就算是不出动间谍,普通人也能知晓个一二三,说个四五六,所以遮掩也没有什么意义。
『不知令君欲从何处入手?』陈群问道。
荀或笑了笑,说道:『中牟。』
整体上来说,不论是曹操方面的还是江东方面的间谍,相比较斐潜的人来说,都做得不是很好。
不仅是做奸细不好,反间也做得不好。
就像是上一次卢洪在邺城铩羽而归……
所以这一次不仅是要抓捕斐潜在冀州北部和辽西一带的间谍,也要顺藤摸瓜多了解一些斐潜间谍的架构模式,以期待学习和成长。
当然,这是表面上的东西,至于下面的么,就没有必要拿到台面上来说了。
『中牟?』陈群有些疑惑,因为他并没有接受到关于中牟之处有出现什么异常的情报,难道说有一些什么事情,是荀或知道,而自己不知道的?
这就有些意思了。
陈群拱手说道:『令君可有吩咐,群定然无不遵从。』
荀或摆摆手说道:『只是告知长文一声,以免误会……好了,时候不早,某先告辞了……』
陈群自然是表示要留下荀或,至少要接风洗尘搞个晚宴什么的,但是荀或执意不肯,表示他前来就是为了抓间谍的,要是搞得周边皆知,那还抓什么?
这样一个帽子盖下来,陈群也就自然不好再劝。
荀或他不准备待在邺城,毕竟邺城太大了。城池一大,人就多,而人一多,眼就杂,即便是防也未必能防得住,毕竟有的人不仅是喜欢多看一些不该看的,还喜欢多说一些不该说的……
陈群送走了荀或。
陈群望着才到了邺城没有多久,便是又匆匆离开的荀或,心中不由得浮起了一些杂乱的思绪。
『清查间谍……呵呵……』
陈群嘴边出现了一些细微的笑意,他想明白了。
这怕是一个借口罢?
真正的理由是什么呢?
其实荀或在这个时间段离开豫州,离开颍川,是不是有一点逃避的意味?
逃避原本应该站出来的责任,逃避颍川受到伤害的苦楚,逃避作为豫州士族领袖应该肩负的重担?
『冬日烈烈,飘风发发……』
陈群不由得轻声念叨了一句,然后转头也只能继续面对着自己手头上的那些事项去了。
即便是陈群知道有这个可能,可是他又能做一些什么?荀或不能,或是不敢做的,陈群他就敢去做么?去站到曹操对立面上去?
显然,他也不能。
或许,这就是荀或匆匆而来,又是匆匆而去的隐藏提点。
人看着地面上的蝼蚁,可以轻易的决定其生死。
可是苍穹之上,是否也有一个什么存在,也是会毫不在意的决定某人的生死呢?
陈群仰头望天,久久不语。
……(〒︿〒)……
『中牟?』
卢洪有些拘束的坐在荀或面前。
荀或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不耐的情绪。
对于一般人的智商,荀或还是会略微照顾一下。
但只是略微。
这并不代表荀或就会对于卢洪放低要求的标准,因为这中行为,等同于是在侮辱荀或自己。
在荀或平静的目光之下,卢洪额头上微微见汗,似乎身边的火盆温度太高,烘烤得太厉害了一样。
『敢问令君,为什么不从……这个,不从夏侯将军之处……查起?』卢洪有些结结巴巴的问道,他对于上一次被夏侯渊扫落颜面,多少有些不甘心。
『夏侯军中?』荀或缓缓的说道,『卢校事,有些事情,不必介怀,毕竟都是为了主公做事……军中之事便交由夏侯将军就好了,你我只需清查潜藏民间的间谍……』
卢洪如果不能摆正自己的位置,那么荀或就会再次下调对于卢洪的评级,从一般人+,降低到一般人-,而且荀或觉得卢洪要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连思考的能力都丧失了话,那么恐怕就剩下了废物利用的一点点价值了。
卢洪吞了一口唾沫。
虽然说荀或的声音平缓,但是卢洪多少也察觉到了其中有些不妙的味道。卢洪原本想要表示自己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来标明在夏侯军中确实存在一个刺探军情的间谍,但是临到了口边的时候,卢洪忽然觉得若是说出来,恐怕就会发生一些不怎么妙的事情。
于是卢洪将原本要说的话吞了回去,然后说道:『令君有何吩咐?』
荀或依旧是平缓的语气,『彻查中牟走私商队……某怀疑,商队之中,有间谍混杂!』
卢洪低下了头,『在下遵令。』
荀或微微颔首,看着卢洪离去,就像是看着一棵树,一块石头,亦或是看着一只虫豸,一只狗,没有丝毫情绪上的波澜。
卢洪低着头,一路退了出来。
卢洪虽然智慧上比不上荀或,但是他也是人,有人的情感和欲望,有悲伤和愤怒。
他现在,就既悲伤,又是愤怒。
他是小人物。
从小就是。
范阳卢氏很有名,但是那是别人的卢氏。
就像是姓马的确实有钱,但是大多数姓马的只能是拉平均值的后腿一样。
卢洪年幼之时,唯一凭借的,便是读书。他那个时候以为只要自己努力读书,就可以改变命运,但是卢洪发现,即便是他再努力,也追赶不上那些天生下来就含着玉,或是咬着金的那些家伙,即便是那些家伙不读书,不学习,不努力,也依旧比卢洪要过得更好。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卢洪不明白,但是这不明白的困惑,并没有妨碍他急切想要向上攀爬的心思,他四处寻找,巴结奉承,只要能当官,卖屁股都没有问题,可是即便是他想要卖屁股,都有人比他更白嫩,卖得更好。
直至他遇到了曹操。
不知道是曹操觉得卢洪有什么才能,亦或是卢洪表现了什么特质让曹操满意了,反正卢洪获得了校事的职位,然后他第一时间回到了他成长的家乡,祭拜了他那并不出名的先祖,然后看着乡县之中含着玉咬着金的家伙,在自己面前低头哈腰,陪着笑脸。
那个时候,卢洪心中很是顺畅。
也很是得意。
可惜,顺畅和得意,都是暂时的。
转眼之间就被夏侯渊一巴掌给打痛了,也打醒了,让卢洪明白,乡上面有县,县上面还有郡,郡上面还有国……
自己在乡中,对那些家伙面前抖威风,呼来喝去,得到了那些家伙的摇尾讨好,可若是再往上一级,自己又能算得了什么?
或者说,自己到底算是什么?
一个人,一把刀?
亦或是,一只狗?
卢洪确定了自己不是一把刀。
因为刀是不需要吃饭和饮酒的。
那么自己只能是在人和狗之间选择了。
『明天卯时出发!先都说好了,迟到的莫要怪我无情!』卢洪端起了面前的酒水,对着自己的几个手下说道,『饮了这一碗,该睡觉的都去睡觉!待事情办完了,办好了,再来不醉不休!』
卢洪的手下呼喝起来,然后和卢洪饮尽酒水,便是陆续散去。
卢洪的这些手下,都是一些招募而来的游侠浪荡子。大多数都是没有多少知识,只会弄狠斗勇,想着用年轻的身体,换取酒肉和银钱。
人散了,酒残。
卢洪低着头,盯着残酒,久久不动。
过了片刻,卢洪的心腹转了过来,『校事,这些家伙都歇息了……哈,还真是能折腾啊……』
卢洪笑了笑,然后从身边的酒坛里面给自己的心腹也打出了一碗酒。
因为酒坛的酒水见底了,所以多少有些浑浊,卖相并不佳。而且这酒水原本也不算是什么好酒,一般而已,杂质相对来说原本就不少,像是一只只的小虫子在浑浊的酒水里面沉浮。
卢洪心腹恭敬的接过了酒水,并没有因为酒水沉底的浑浊就表示什么不满,对于他们来说,能吃饱饭就已经算是幸福了,而额外还有些酒肉吃,简直就是天大的恩典。
『坐罢。』卢洪指了指坐席,然后举起了酒碗,示意了一下,『来,饮了……』
两人微微举碗虚碰了一下,然后仰头而饮。
酒水并不好喝,但是两个人都像是喝得很爽,哈了一声。
大汉当下其实大部分的酒都不好喝,有的苦,有的涩,有的酸,但是至少比后世那些添加了各种化工香料的要好一些,没放甲醇就算是有些良知了,毕竟添加剂多了,就像是喝乙醇安慰剂,或是麻醉剂。
真正纯自然酿造的好酒也并不是没有,但是像一般人就不要想了。
不管是大汉,还是在后世,好东西,平民百姓都别多想。
刘表喜欢喝金浆酒,曹操喜欢喝蒲桃酒,就是这两种酒酸甜可口,算是大汉当下的上佳酒水,价格昂贵。当然,大汉现在又多出一种醉仙酒,添加了香料的酒水,价格更是离谱。
卢洪的酒,就只是普通的酒。他知道这一点,就像是他也知道,他的才能和荀或等人相比较起来,有较大的差距一样。宛如碗中的劣酒和蒲桃酒的差距,并不是多筛几次,亦或是多酿造几天就能追赶弥补的。
『你家乡……闹过饥荒么?』卢洪转动着酒碗,忽然冒出了一个似乎很不相干的话题,『我家乡……在我小的时候,有那么一次……』
『饥荒……』心腹陪着些小心说道,『那一定是很困难……』
『嗯。』卢洪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很困难。当时胡人南下,焚毁家园,只能是南逃,一路上没吃的,没喝的……许多人都死了……』
『校事……』心腹略有担忧的看着卢洪,『校事你……没事吧?』忽然在这里是要忆苦思甜么?几个意思啊?
卢洪看了心腹一眼,笑了笑,『没事,就是忽然想到了一些事情……啊,这里就剩这些了,来来,分了吧……喝了,就去睡觉,明天还要早起……』
『校事,我来,我来……』心腹连忙半起身,接过了酒坛,然后将酒坛里面剩余不多的残酒都倒了出来。
『饮胜!』卢洪举起酒碗。
两人喝完,心腹也告辞了。
卢洪放下了酒碗,呆坐了一会儿。
逃难的路,并不好走。有的人死在半路上,然后就会有人摸过去,将刚死去,亦或是即将死去的人身上的腿肉割下……
『荀文若……呵呵嘿嘿……』卢洪声音低沉,就像是一只狗在喉咙里面发出低沉的威吓之声,『你一定不知道,为了活命……人是什么都吃的……像是一条饿狗……什么都吃的……』
卢洪忽然有些神经质的轻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他人,『明明都已经忘了的……为什么又想起来了……』
『明明想要做个人的……』
『为何偏偏要我去做狗……』
第2558章欺上瞒下小招式
中牟有匪贼。
有了很长时间了。
至少在官方行文当中,是这么说的。
有匪贼很正常,毕竟临近太行山脉,再加上这些年头以来,很多地方的农夫都有不同程度的受到了各种灾害的影响,所以活不下去的农夫进山做贼。
理论上是非常通畅的。
逻辑上也是非常完整,可以自洽的。
所以,中牟有『匪贼』。
因为有『匪贼作乱』,所以中牟地区一直不是很安稳。
不安稳,粮食产量就自然不高。
粮食产量不高,赋税就要减免。
这有什么问题?
所以中牟之地的上缴的赋税额度都相应的减少了,减少的赋税在地方上提留,以用来靖平保卫地方和给与困苦的农夫补贴。
这又有什么问题?
同时,因为需要对匪贼作战,所以也必须要有一些军备器械的补充,然后各项兵饷的开销,抚恤金的支出,总不能让兵卒饿肚子去打仗罢?
所以中牟之地的各项费用也很高,时不时还需要大汉朝堂额外从其他地方再调拨补贴一些……
这肯定也是没有问题的。
这不,中牟又闹贼乱了。
据说又是黑山残军。
黑山军啊,真是老传统了,几乎每年的冬天都会下山骚扰砸抢一波,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大汉有什么不可化解的深仇大恨。
幸好的是,中牟一带的地方守卫部队似乎还算是不错,年年都能抵挡住黑山军,就是军费一直居高不下,损失也不算小。
有人说中牟的这些黑山军是原本的黑山军,也有人说这些黑山军其实是当年袁绍的残兵,甚至还有人说现在的黑山军得到了骠骑大将军斐潜的支持,反正说什么的都有,但是不管是什么情况,都是证明了一点,中牟的这些黑山军残匪很难打,或者说很难清理干净。
一开始的时候,大汉没心思管这些,因为那个时候大汉自己都顾不上自己了。
后来韩馥到了冀州,没能力管这个事情,倒是袁绍接管了冀州之后和黑山军真真切切的打过了一次,但是后来也顾不过来了。
到了曹操当下,中牟就已经习惯了,或者说,已经被上上下下都习惯了。
习惯了听到中牟有匪贼的消息,习惯了中牟减少的赋税,习惯了时不时额外的补贴和开销,习惯了中牟的官吏在和匪贼的战斗当中英勇的牺牲……
习惯,是一个很可怕的东西。
就像是久居臭室,习惯了之后就不觉得臭一样。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
大汉中牟剿匪营地的大帐之内,围坐了一大堆的人。
汗臭味、脚臭味、身上的酸臭味,以及呼吸之间的口臭味,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大家都是这么臭,所以大家都不臭。所以在大帐之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对于臭味有什么意见,反倒是对于即将到来的巡察使很有意见。
『张三郎,你之前上报的战事批复下来了,记功一次,然暂不升迁……』
为首的一人从桌案拿起了一封行文,扔在了另外一人的怀里。
『什么?为什么?』张三郎还没打开行文便是嚷嚷了起来,『王校尉,我怎么就不能升?我这不是将黑山贼一部击溃了么?』
『上面说没有尸首,没有首级证明……』王校尉指了指行文说道,『你知道什么意思,下次再这么搞,迟早出问题!』
『嘿嘿,王校尉,这也不能怪我啊,这黑灯瞎火的,黑山贼打过来,兄弟们能冒着风险将贼人击溃,已经是很不容易了……虽然说没有获得什么首级斩获,但是铠甲刀枪不是也能证明一些么,这都还不能升一级?总不能让我们到山涧里面去找贼人的尸首罢?』
王校尉横过眼来,『我都说了,不能算!明白么?不,能,算!』
『……』张三郎还是有些不服气,但是不吭声了。
王校尉敲了敲布满了油腻和污垢的桌案,然后说道:『告诉你们要收敛一点,收敛一些,装也要装得像一些,大家相互通个气,结果倒好,只想着自己乱搞!现在好了!搞来了巡察使……到时候都捅出来,你我就有好日子过了?』
『不是说巡察使是来查奸细么?我们这边又没奸细,只有黑山贼,有什么好来的?』在另外一边的军侯说道,『上头拿了那么多,也该给我们遮掩一下罢?要不然这活还怎么干?』
『你以为上头没做事啊?这消息就是上头派人来告诉我们的!查奸细,查个狗屁奸细!那是来查我们的!』王校尉敲着桌案,『麻痹的,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报十个二十个的战功,现在都敢上报上千了,啊,你们这群王八蛋,真他么的以为旁人都看不出来,啊?动则成百上千人,黑山里面才多少人,这都累积给你们杀了好几万了!瞎胡闹!』
众人沉默着。
这么一说,确实也有些道理啊,只不过这要不报多些,怎么能满足上上下下越来越大的胃口?
『大伙儿都说说看,现在要怎么办!』王校尉敲了敲桌案。
张三郎咳嗽了一下,说道:『大家出来忙活,不都是为了那个啥,养家糊口么,这个巡察使……能不能使点钱财……』
『难。』王校尉摇了摇头说道,『此人姓卢名洪,据说之前在邺城有胆正面去找夏侯将军的茬,差点没被夏侯将军给斩了……而且据说生活清苦,不喜享乐,还将自己锦袍都撕了,以表决心……这样的人,想送钱,恐怕是……难,难啊!』
『不要钱财,这就麻烦了啊……』
『对啊,最烦就是不要钱的,做人怎么能不要钱呢?』
『这人有病罢?』
『有病,对啊,有病最好!若是病死在半路上就最好了!』
『你傻啊,这出来的时候没有病,到了中牟就有病了,还是重疾,欧一下就死了,只有像你这样的傻子才会信罢?!』
『王大飞,你什么意思?!』
『我就这个意思,怎么滴?』
『尼玛……』
众人叽叽喳喳,说着吵着就歪楼了。
『都认真些,说正事呢!』王校尉又是咣咣的拍了两下桌案。
众人沉寂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没话了。
『瞎几把扯倒是能耐,一说正事就当哑巴!』王校尉咣咣咣的拍着桌案,原本就有些不稳的桌案摇晃着,就像是下一刻要被拍散架了一样,『到时候真要查出什么好歹来,你我一个个都跑不了!』
『要不校尉您给出个主意罢,校尉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一旁的军侯,张三郎说道。
军侯张三郎最先表态,其余的人也纷纷附和。
这些年不也是都这么过来的么?
能收买的收买,能拉拢的拉拢,能腐蚀的腐蚀,能恐吓的恐吓,实在不行的,便是英勇献身,战死在第一线,反正只要行动方案制定完善,能手脚干净,他们没有意见。
他们,就是上上下下的中牟所有人。
王校尉这一次,没有再敲桌案了,不知道是因为觉得再敲下去就会散架,亦或是觉得已经不需要再敲了。
王校尉巡视了一圈,说道:『办法么,我倒是想到了一个……这黑山贼,可是很凶残啊……』
『这……』众人纷纷对视。
这不刚才说过了么……
不对。这说没说过不重要,重要的这可是巡察使!
这可是丞相,不,这是荀令君派遣而来的巡察使,现在直接上大招,合适么?
王校尉的目光渐冷,『怎么?有胆子捞钱,没胆子办事?』
张三郎咬牙,一拍大腿,『干了!就按照校尉说的办!』
过了片刻,众人也是纷纷应答,一时之间就像是奔赴战场一般,颇有些铁血的味道。
反正都干过好几票了。
不对,巡察使还是第一次,但是之前那些小吏什么的,也算是积累了一定的经验?
有黑山贼工作室的名头顶在前面,要怪也只能是怪黑山贼去!
王校尉捏了捏下巴上的短须,『那就都同意了?』
『干了!干了!』
『同意,同意!』
『对,干他娘的!』
『好!取酒来!歃血为盟!』王校尉也不多废话,靴子里面抄出一把短刃,然后取出了一张绢帛,手指头划过刃口,殷红鲜血流出,滴落在酒坛里,然后顺手按在了绢帛之上,落名血印!
『啊?』众人有些惊讶,需不需要这么隆重啊?
当年反董也不过如此,现在用来对付一个巡察使……
王校尉的目光投了过来,像是刀子一样扎在身上,张三郎立刻像是被扎到了一样,二话不说就接过了刀子割了个口子,然后滴血在酒坛里面。
然后下一个。
再下一个。
一个接着一个,排队。
就像是在排队分钱一般的秩序井然。
……ヽ(???)?(???)?……
卢洪在马背上摇摇晃晃。
巡察使。
校事郎和巡察使到底那个大?
这个不重要。
重要的是只有爬上去了,位置足够高了,即便是什么都不做,都会很重要。对于这一点来说,卢洪他很清楚。
中牟有没有奸细,卢洪不清楚,但是他清楚中牟有问题。
这个问题其实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了。
袁绍,曹操之前都和黑山贼打过,所以黑山贼是肯定有的,但是持续到现在,就有些不正常了。
从各地派遣兵卒进山围剿,袁绍做过,说是大胜,其实么……
如果真的是大胜,那么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呢?还不是因为付出和收获,已经不成比例了。
后来曹操和黑山军一战,是在山下打的,那个时候黑山军都出了山,所以也不算是在山中得胜,至于骠骑大将军斐潜,似乎也是在山外打的。
那么谁也没有真的进山中围剿过,这黑山之中究竟有多少贼人,谁也不清楚,谁也不敢保证什么。毕竟百姓都能变成流民,变成黄巾贼,然后变一些成为黑山贼,又有什么可以奇怪的?
其实不管是袁绍曹操,还是韩馥,亦或是其他的地方官吏,也不是没有派遣一些兵马前去剿匪,但是那些从其他地方赶到这里的兵卒,却总是败落……
卢洪发现了一个非常蹊跷的问题,每次从外郡调兵马和黑山开战,本应支援他们的中牟部队不是出了这个问题,就是遇到了黑山贼人的阻截,挡得寸步不能前进,最终自然导致从郡外调来的兵卒在山间败落。
当然,这也可能只是巧合,毕竟当年李广那么倒霉的事情都有。战场之上,又有谁能保证自己一直是幸运的?
太行山中山道崎岖,道路复杂,有时候难免迷路,亦或是在山道上碰到了什么问题,所以行进迟缓也不能算是什么问题,更何况中牟这里的校尉都尉,连着什么地方文吏,都在和黑山对抗的过程当中战死了好几个了,说中牟守军没出力,似乎也说不过去。
到了后来,曹操自己也有很多问题要处理,像是中牟这样的小地方,也就变成了只要不闹腾太厉害,基本上也就不是太在意了,直至这一次荀彧重新将这个地方列为重点。
至于为什么荀彧将中牟作为重点,卢洪越是琢磨,越是觉得精妙无比。
卢洪觉得,这或许就是他和荀彧之间的差距了,只要琢磨清楚了这些东西,那么就等同于拉近了和荀彧之间的距离。
应该是这样。
首先,中牟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是小,而且位于太行一侧,有商队,必然就会有一些闲杂人等,然后混进一些奸细什么的,自然也是很有可能。
其次,中牟相对封闭,西边有太行,北面是巨鹿泽,南面和东面有大河,这一块地盘一直以来都被几个大姓把控着,李氏,王氏,更重要的是任氏和潘氏。
但是这几个大姓,又不非常显赫,中等,顶多偏上一些。
是不是非常适合?
就像是任氏,任峻的任氏。
任峻早年就是在中牟县担任县吏,后来在董卓期间,原本的中牟县令杨原打算弃官而逃,却遭到任峻的劝阻。后来任峻又建议杨原率先起兵对抗董卓。杨原采纳了任峻的建议,率先打出了对抗董卓的旗号,只不过中牟实在是太小了,不如袁绍等人的威势,也就没得到多少的关注。
不久后,曹操也在陈留一带起兵对抗董卓。任峻带着宗族、宾客等一百多人依附曹操,从此成为曹操集团的元老。对于任峻的投靠,曹操非常高兴,不仅将其任命为骑都尉,还将自己的堂妹嫁给任峻。
随后,任峻就基本上主要负责后勤粮草供应,一直担任着屯田中郎将的职位,推行屯田政策,效果显著,成为曹操安插在颍川的重要力量之一。
颍川啊,呵呵……
卢洪微笑着,觉得自己或许是摸到了一些东西。
至于中牟的潘氏么,基本上来说就比任氏影响力更小了。
潘氏之中,长者名为潘勖,其子名为潘满。潘勖早年步入仕途,在汉灵帝手下担任过尚书郎、尚书右丞等职,以才敏兼通、明习旧事闻名,后来董卓大乱的时候弃官回乡,如今又是重新出仕,出任冀州左丞曹。其子潘满,也颇有才学,被乡野所称赞。
山道蜿蜒,虽然不是非常崎岖,倒是爬上爬下的也不算是多好走。
忽然之间,卢洪一行人就碰上了一个哨卡。
『请诸位出示官凭,好让我等查验,以便尽快放行!』在哨卡之处的兵卒高声喝道。
『混账!巡察使当面,竟然胆敢拦阻?!』卢洪的护卫大喝道,显然不满意被拦下来。
『不行,上头有令!所有人都必须检查!』哨卡兵卒并不退缩,『所有人,下马接受检查!』
卢洪策马上前,皱着眉头问道:『汝乃何人所属?』
『什么意思?说人话!』哨卡兵校说道,『上头有令,所有人都要接受检查!』
『……』卢洪有些气结。
『问你是那个部分的?你上司是谁?』卢洪的护卫忍不住大喝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上头有令,就是上头!』
『我问你那个上头……』
『算了,』卢洪摆摆手,『拿过所给他……』
卢洪手下哼了一声,然后翻身下马,在一旁的行李当中翻找起来,然后拿出了过所递了过去。
哨卡军校接过了过所,上下看了几眼,忽然脸色一变,『这是假的!来人,有贼人假冒过所,意图闯关!』
『什么?』卢洪的手下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拿那张过所,『这怎么可能是假……』
『竟敢行凶拒捕!』突有一声大喝,旋即一把长刀闪现,然后直接砍将下来!
『噗嗤』一声,锋利长刀便将没有任何防备的卢洪手下的右臂,直接一刀两断!
鲜血喷涌而出,落在地上的残肢还捏着半张过所,手指抽搐。
『啊!
!』卢洪护卫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贼人欲冲哨卡!』哨卡军校扬起血染的战刀,大呼道,『反击!反击!』
『假冒官吏,杀无赦!』
『贼子死来!』
哨卡的兵卒凶神恶煞的杀将出来,卢洪等人终是反应过来,惊慌之下便要取武器,然而已经迟了。
箭矢呼啸而至,在马背上的几名护卫连弓弩都还没有拿出来,就被射中,翻落马下,失去了骑手控制的战马受惊,在队列当中乱撞,又让几名兵卒护卫站立不稳,跟着跌落山下,在惨叫声中撞在山岩之上,就像是砸烂的番茄。
哨卡之处的兵卒更是持刀持矛疯狂向他们扑来,就连在一旁似乎等候检查的小商队,也纷纷从独轮车上操起武器冲了上来。
乱刀相向,卢洪的护卫兵卒,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便被斩杀当场。两名站在卢洪面前的护卫刚举起刀反抗,可是一个刀刚举起来,就被一发箭矢射中,另外一个则是一刀斩空,然后就没有机会再斩第二刀……
眼见着战刀就要突破卢洪的护卫圈,砍到自己身上来,卢洪吓得浑身冒汗,然后灵光一动,叫将出来,『别杀我!杀了我更麻烦!更麻烦啊!刀下留人有好处!有好处!』
凄惨的叫声,就像是即将被抬上屠宰桌案的肥猪在嚎叫着,在山谷中回响……
第2559章兵强马壮小策略
不得不说,卢洪的嗓门还是不错的,即便是胆怯之中,依旧能响彻山谷。
『都住手!』王校尉缓缓的从后方走了上来。他原本不想要露面的,可是现在似乎多了一种可能性,那么似乎谈一谈也可以。
卢洪的整个队列都被包围了,是杀是留,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因此暂时停下来,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几个中牟小兵在后面叽叽咕咕,得意洋洋,『这什么所谓校事精锐也太好打了,不堪一击,还他妈是什么百里挑一呢,尽吹牛皮!』
『就是,我看啊,干脆都收拾完了得了,省的啰嗦!』
中牟的兵卒以为卢洪的手下是精锐,但是实际上只是穿着像个精锐而已,他们大部分只是卢洪招揽而来的游侠浪荡子,靠着年轻气盛跋扈嚣张撑出一个精锐的外壳,实战之中就被轻易的捅破了。
卢洪的手下残留的十几人,颤抖着手,举着刀枪,还有的人忍不住漏出了尿来,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上,和血腥味混杂在一处。
王校尉往前站了站,目光如同锥子一般,一个个的扫了一圈,然后落在了卢洪身上。
卢洪站在中间,双手紧紧的握着,扯着脖子喊道:『杀人简单,后事麻烦!有我一个前来,就有其他在后!你们能杀得了几个?事情越大,就越发麻烦!到时候,想要遮掩都遮掩不住!』
卢洪的话,砸落在王校尉的心间。
确实是这个道理。
这一次动手,最为根本的原因,就是因为卢洪来的突然,没提前的通知,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去做充分的准备。
只要提前打了招呼,就算是要检查犄角旮旯的路边摊,都能用货物塞满了,又有什么好害怕的?污浊腥臭的水渠,只要时间充裕,都能变清澈!
简单来说,检查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不打招呼的检查。
要是都有时间去准备好了,还会怕什么检查?当下动手,还不是卢洪这马不停蹄的直奔这里搞出来的突然袭击,要不然何至于刀枪相见?
杀巡察使,是无奈的下策。
谁不知道动手杀了巡察使,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但是再大的麻烦,那也是杀了之后的事情。在消息不通畅的汉代,失踪的人口太多了,加上卢洪等人又是跨省,呸,跨了郡县,各种行文什么的难道不需要走流程的么?
这一来二去,至少能拖延出大半年来!有了这大半年时间,怎么也能寻求些缓冲了,至少比当下一来就被捅漏了幌子要更好!
『放屁!杀了你们就像是捏死个臭虫!』
『瞧你们的熊样,还想着来威胁我们?!』
周边举起刀枪的兵卒哈哈笑着,并不为卢洪的言词所动,甚至开始嘲笑卢洪起来,并且晃动着刀枪继续往前逼迫。
卢洪没去看那些兵卒,只是盯着王校尉,因为卢洪知道,王校尉才是核心人物,兵卒听不懂就听不懂,王校尉没有理由听不懂。
果然,王校尉喝住了自己的手下,然后盯着卢洪,往自己跟前比划了一下,『不是要谈谈么?你出来,过来谈!』
卢洪咬着牙,推开了手下,站了出来,然后控制着自己身体不哆嗦,走到了王校尉面前,『尔等大祸临头了!』
王校尉大笑。
他周边的兵卒也是跟着哈哈笑。
都是他娘的刀头舔血,那一天不是大祸临头?
『听我说完,若是我说得不对,你便一刀砍死我就是!』卢洪说了几句话之后,渐渐的气息也平稳了一些下来。卢洪知道,也不可能凭这么一句话就让王校尉收手,他必须说出更有道理,更符合王校尉等人利益的策略来,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王校尉斜藐了卢洪一眼,沉默了一会儿,『行,你说。』
『我和你一样!是被上面人推出来的替死鬼!』卢洪盯着王校尉,『我死了,早死一步而已,但是事情就无法挽回了!我是巡察使,不管是失踪了还是死了,总是要有人负责的!你肯定不姓任,也不姓潘对不对?我也不姓曹,不姓夏侯!所以你我死了,对于上面的人,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什么,你能打赢我手下这些人,难不成还能打下一个巡察使?还能打赢成千上万的曹军?!我不想做替死鬼,我相信你也不愿意,所以,我们,你和我,可以谈一谈……』
卢洪说完,现场一下就沉默了下来。
王校尉盯着卢洪,盯得卢洪都感觉有些发毛,就像是下一刻就会举刀砍来一样。在片刻之后,王校尉才微微点头,『继续。』
『真要是曹兵上下都不堪一击,昔日袁大将军也不会基业崩塌,身死沙场了。』卢洪说道,『这一点,你也应该明白吧?』
『袁本初不是死在沙场上……不过么,这没关系……你继续。』王校尉没想着纠结袁绍这个方面的问题,而且他发现卢洪说的话,似乎变得有些意思起来。
卢洪点头说道:『你能埋伏到我,不是因为你们那什么,而是我,嗯,我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面的人,还认为你们是友军……这一点,能明白么?』
王校尉眼珠子转动着,嘴角抽动了一下,显然是被卢洪说到了一些要点上。
没错,谁也没想到王校尉居然敢直接这么就动手……
当然不是说觉得王校尉就应该是软弱无能,而是这种事情,之前都是大佬在做的,比如袁绍袁术什么的,现在一个区区的校尉,或是一个并不大的中牟就敢这么做,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这应该算是什么?
礼乐崩坏?
或许。
『你我之间,并没有仇恨,不是么?你我都是忠于大汉,忠于丞相,这一点,你也要明白!所以我死了,为了继续有人要忠于大汉,忠于丞相,就必须要有一个交待!』卢洪盯着王校尉说道,『而这个交待,不管真假,总是要有的。』
王校尉嗤笑了一声,『你的意思是……我就是这个交待?』
卢洪也笑了笑,『我不知道,反正若是我死了,决定这个事情的,肯定不是我了……』
王校尉神色微微动了动,然后说道:『你继续说。』
『大汉需要一个交待,丞相也需要一个交待,至于交待什么,或许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要有这个交待……』卢洪强调道,『若是我死了,你们就回不了头了,知道谁派我来的?是荀令君!你们可以瞒得过我,但是你们能瞒得过他?留下我,我才能帮你们……』
王校尉横了卢洪一眼。
好么,从杀不杀谈成了帮不帮,不得不说卢洪的口活,也是不错。
但卢洪确实是谈到了点子上。
卢洪说出了一个事实。
无法否认的事实。
这个事实就是王校尉和卢洪其实都是在同一个框架里面的,因为是『友军』,所以王校尉他们赢了,而如果一开始是『敌人』,王校尉这些人就未必能赢,至少赢得不会像是现在这么的轻松。
同时卢洪也表明了若是王校尉这些人真敢跳出曹操的这个框架,举起反叛的旗帜,那么说不得之前好不容易根据利益而凝聚起来的团伙,就会瞬间崩塌。
王校尉沉吟着。
是的,他原本的计划就是将所有人都剁了,然后埋了,就当做失踪处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怎么都能摆呼一段时间。
为什么之前王校尉一定是要剁了卢洪这个巡察使?
因为就像是卢洪所言,若是中牟被查出来什么问题,那么倒霉的一定先是主管中牟贼曹门下曹等等职务的他自己,中牟校尉,王海!
这就是『责无旁贷』!
好吧,责无旁贷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上面原本的意思被下面篡改的现象还少么?
王海王校尉,就是第一责任人。
至于其他的,屁股坐在王海头上的,就算是事态再严重,也多少可以用一个『所托非人』来推卸责任,一般都不会死,顶多就是免官去职,过一段时间之后,等了风平浪静了就可以官复原职,或是到另外一个地方重新做人,呃,做官。
只有他,王海,是没有任何的推卸余地,出了事,一定是死。
没有余地,遇到急迫了,也就只能狗急跳墙。
而卢洪的几句话,似乎又重新留出了几分的余地。
那就暂且不跳了?
『你是来查我们的……』王校尉用染血的战刀指点着,说道,『怎么能帮我们?』
看到没,这刀都沾血了。
『不,不仅仅是帮你们,也是帮我自己。』卢洪沉声说道,『可以做一个交易……』
王校尉看着卢洪。
卢洪也看着王校尉。
王校尉摇了摇头,『我听说你之前不喜欢钱财……所以我不敢相信你……』
『呃……我现在觉得我可以喜欢了……』卢洪说道。
王校尉依旧在摇头。
『那你怎样才能相信?』卢洪说道。
王校尉的目光,落在了染血的刀柄。
卢洪愣了一下,便是连连摆手。『不,不,我不能做这个……』
王校尉笑了起来,然后将战刀递过去,『哈哈哈,现在我有些相信了……来吧……来吧……』
卢洪摆着手。
卢洪知道,一旦他真的这么做了,即便是将来翻供,即便是不死,也难逃被流放或是罢免的下场。就算是其他人都知道卢洪是在被人胁迫的前提下做的,但是一个怕死的,随时可能为了活命对自己人下手的家伙,还有谁会喜欢留在身边?
所以只要是卢洪做了,都算是裤裆里面落黄泥,不是屎也是屎了,任他有百张嘴也难以解释。
『来!干了,就分你一份钱!』王海沉声说道。
卢洪说道:『我不要钱!』
王海瞪圆了眼说道:『不要钱,你怎么做官?』
『……』卢洪猛然之间就像是被什么击穿了一样,呆立半响。
怕死并不代表就贪钱。就像是贪官和清官,和能不能办事,其实没有多少关联一样,清官也会将明明一件好事情,给办砸了。
矛盾吧?
不矛盾!
『少他妈的磨蹭了,你就说你到底干不干!』王海有些不耐烦了。
在刀子再次举起,抵到了卢洪胸腹前面的时候,卢洪叹了口气。
卢洪想明白了,如果他只是当一条狗,那么或许还可以搞个碟中谍什么的,可是那也就意味着自己永远就是一条狗……
想要当官,狗是不成的。
只听说过狡兔死,走狗烹。
但没听说没了猎物就要烹官的。
毕竟官是可以换地方的……
当狗,还是当人,不,是当官,卢洪有了自己的选择。
……(^-^)V(ㄒoㄒ)~~……
『要做,就做到底!』王海兴高采烈的拍着卢洪的肩膀,就像是哥俩好一样,完全不顾卢洪哭丧的脸,『放心好了,你那些手下都是今天晚上贼人袭营的时候光荣战死的,我作证!到时候都有体恤金!不会妨碍你的名头!』
『别搞得那么丧气,这是好事!你想想……到时候中牟给你补贴一份,你自己在申请一份,要发多少给他们,都是你拿主意……』王海带着卢洪在剿匪营地大帐内坐下,『这世道,不管做什么,都要钱……你有钱了,你就有新的手下,然后有钱了,你也可以给上司孝敬,你上司就会更喜欢你,你就能升官,然后就有机会搞更多的钱……所以,钱很重要!』
卢洪依旧有些沮丧,『可是我觉得命更重要,有钱没命花,不是很惨么?』
『屮!有命没钱,才更惨!』王海呸了一声。
卢洪怔了一下。
这么说,似乎也有点道理?
『这事啊,谁都有第一次。第一次确实多少有些痛,』王海大大咧咧的说道,『习惯了就好,想一想爽的事情,不就行了?』
卢洪说道:『那你们是做了几次了?』
王海瞪眼说道:『不是你们,是我们!』
卢洪说道:『这样会出问题的……你看现在就有了问题,我来了……你上面的是谁?姓潘?不对,如果只有姓潘的,你们不会这么大胆……』
王海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皱起眉头来,『啧……我有些后悔留下你了……』
『不,』卢洪摆摆手说道,『你不用担心这个……知道了这个之后,我倒是觉得我的选择似乎是正确的……』
『哦?现在觉得爽了?』王海哈哈大笑起来。
『有一点罢,』卢洪点了点头,『只不过一旦有事,我们,我是说你我两个,依旧是会被抛出来当替死鬼的……你觉得这样爽么?』
王海收了笑,脸上深刻的法令纹就像是被砍了一刀一样,『你……什么意思?』
卢洪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和我现在还太弱了,太小了……你觉得呢?为什么不利用这个机会……』
『闭嘴!』王海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然后背着手在大帐之内走了两圈,然后窜到了大帐门帘之处吩咐道,『离帐二十步!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会靠近!』
大帐之外的护卫应声向外走而走。
王海放下了门帘,转头瞪向了卢洪,『你好大胆子!』
卢洪摆了摆手,『我胆子不大,真的,到了这里我才发现,我胆子真不大……』
王海瞪着卢洪,片刻之后忽然笑了出来,『呵呵,哈哈,我忽然发现,你跟之前……怎么说来着,判若后沟?』
卢洪皱了皱眉,『那叫判若鸿沟,后沟是……算了,那个不重要,我是说,我刚才所的,你究竟想不想?』
有时候,人一旦豁出去了,思路也就打开了。卢洪便是如此,已然没有了退路,就只能是往前闯出一条路,只要能登上山巅,谁有几个会去管到底是从前山爬上来的,还是从后沟爬上去的?
王海重新坐了下来,『你说。』
『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原本的计划就是先杀了我,将暴露的时间延后……然后你就可以趁着这一段时间,转移钱财……』卢洪指了指西边,『若是实在不行,苗头不对,便是……逃亡他处?毕竟钱财到哪里都是钱财,都能花,对不对?』
王海默然,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卢洪笑了笑,『那么为什么,我刚才就一直在想这个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我们拼死拼活,做好了只有残羹,做差了就要担责呢?不,你别激动……我知道你或许要说他们人多,他们钱多,他们如何如何……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也能做到了和他们一样……那么……』
王海都愣住了。
『我忠于大汉,忠于天子,忠于丞相,一腔热血为社稷,一身抱负为国家,』卢洪一字一顿的说道,『凭什么,就比他们差?你说,凭什么?』
『……』王海沉默了片刻,身躯往前倾斜了一点,『说详细些。』
『我是来查奸细的,要有奸细,才能升官……』卢洪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了指王海,『你是领兵的,要有贼人,才有功勋……』
『所以第一步,就是我要有奸细,你要有贼子……』卢洪的声音越来越低,『然后要有兵马,只有兵强马壮,才有说话的权柄……』
王海点着头。
不管是要做人,还是要谋事,都是需要发展纲要,都是需要清晰目标的。
王海之前没有这些,但是现在卢洪给他带来了一些可以兵强马壮的小策略。
『为了大汉!』卢洪沉声说道,伸出了手。
『为了大汉!』王海重复着,也伸出手去,和卢洪握在一起。
『为了天子!为了丞相!』
『为了天子!为了丞相!』
两人相视大笑起来,相互拍打着,握着对方的手臂。如果不知道之前两个人还刀枪相见的话,还以为他们两人感情好得就是亲如兄弟一般……
第2560章国富民强小奥秘
就在卢洪领悟了所谓『官』的不传奥义的时候,在川蜀之中的诸葛亮,也在脱胎换骨一般的成长起来,或者说,叫做『变态发育』。
斐潜将诸葛亮放在了川蜀。
川蜀是历史上的猪哥施展拳脚,甚至是称雄一方的场所,也是猪哥从内政人员成长为一个典型的『丞相』的地方。
历史上的猪哥,并不像是演义当中那样,似乎一出场就是完全体,放火喷水,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其实真实的猪哥,应该更偏向于内政方面……
更为重要的是,刘备是通过和猪哥的勾兑,拉拢了一大批的荆襄人士的天使投资,推动了刘氏企业运作的IPO项目,最终成功上市。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当时刘备所图谋的,并不仅仅是像他所言的『鱼和水』的快乐,而是有没有开挂的关系。
或许刘备在和猪哥抵足而眠的时候,就会快乐的高呼,不愧是丢了那么多夫人……嗯,应该等了二十年挂壁才到账……
这个外挂。
就叫做『钱』。
有钱,才有了兵卒,也才有了副总裁关老二的水军,在刘备陆军丢盔卸甲之时,还能保存了一部分的实力,也成为了和东吴谈判的几枚筹码。
很多人瞧不起钱财,可是治国理政,又离不开钱财。
历史上的猪哥,一直到了川蜀之后,才开始学习经济知识,结果就吃了一个大亏。
华夏常常称川蜀是小华夏,叫做川中锦绣河山,其实并不无道理。
川蜀之中,有平原,有雪山,有丘陵,也有河流,几乎是所有的地形,都可以在川蜀之中找到,而且川蜀四面都是山,和华夏四周的环境也非常相似。
诸葛亮很聪明,这一点谁都不否认,但是越是聪明的人,越是容易钻一些牛角尖,并且一旦钻进去,就是很难再出来。
斐潜担心诸葛亮会钻一些牛角尖,所以他特意让诸葛亮到了曾经钻过牛角尖的徐庶身边……
因为斐潜不希望诸葛亮走上历史上的那条老路。
诸葛亮原来在历史上,确实发育得不错,但也就仅仅是不错而已。
历史上在蜀汉后期,执掌政权的一直是诸葛亮丞相府集团,而很明显的是在蜀汉后期,蜀汉的人才跟不上了,或许可以用所谓人口基数来作为解释,但也不可否认的是,蜀汉后期的出现的人才问题,也显然是诸葛亮丞相府执政产生出来的问题。
因为川蜀之中,其实并不是没有人。
诸葛亮虽然为后世贡献出了辨别人才的方法,条条框框的很是像个样子,然而很遗憾的是诸葛亮也没能跳出斧利不能修身的限制……
蜀汉后期人才问题,和猪哥脱不开干系的。
当刘备进益州的时候,刘璋麾下有大量人才投奔刘备,并且在蜀汉前期的战斗中发挥了出色的作用。这些人才原本就是在川蜀的,但是刘璋却始终用不好,以至于自己处于暗弱地位,这究竟是人才的错,还是刘璋的问题?
然后,诸葛亮在刘备死后,全面掌权,蜀汉后期就越来越没人了,还不得不外请,这又是谁的问题?
比如姜维。
姜维么,其实说起来就是个寒门。
而且若是说得更不好听一些,陇西一带可是多羌胡血统,就是这样一个人成为了诸葛亮的左膀右臂,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姜维其实就是诸葛亮带盐人,呃,错了,带囊人。
寒门子弟,和自己周边的任何派别都没有关系,是不是大佬最喜欢用的?
就像是大何谁,背锅好人选,用上两三年,若是不行,再换一个呗,也不费劲。
是不是有点这个味道?
历史上的诸葛亮,其实军事才能么,并不像是三国演义当中那么闪耀,他也有很多的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喜欢遥控,好听一些,就是锦囊妙计,不好听的么,就是控制欲太强,喜欢微操。
在刘备死后,有人是反对诸葛亮军政一把抓的,但是这个人不久后就暴毙了。当然话说回来,诸葛亮是被架到了那个位置上,不进则退,政治高层上面的玩意,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有时候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为了保证荆襄派的利益,猪哥也只能下狠手。
猪哥一掀桌,当然就没人陪他玩了。
这样的问题,历史类似的也有很多,比如为什么刘邦、刘备、朱元璋等人,在起兵之初遇到的几个人都是当时最牛的人才,是巧合么?为什么刘邦的很多发小都能够带兵打仗,而且都很牛逼,而他们之前有吹鼓手、卖席子的、卖狗肉的、赶马车的?为什么形如刘备就能遇到很多的人才,全国那么多的人才都恰好聚在那一片吗?为何朱元璋怎么就有那么多的大将,是一种巧合还是必然?
其实并不是,而是人站得高了之后,就忘记了脚下的地。
斐潜就担心诸葛亮会演变成为历史上的模式,所以特意让诸葛到川蜀来。
毕竟当下诸葛亮的身上,担子没有像是历史上的那么重,所以诸葛亮可以得到比较充裕的时间去发育,去变化。
成都。
府衙大堂。
徐庶坐在上首,周边坐着的,是董和,法正,彭羕,爨习,孟琰,吕凯,狐笃,当然还有坐在下首的诸葛亮。
至于一般的官吏,还没有资格参会。
什么?甘宁?甘宁现在拜为折冲将军,正在巴东镇守呢。
在府衙大堂内的这些人,有年长的,有年轻的,有地方豪强,有部落头人,有乡野贤才,有文化名人,各个层面的人都有。
『幼宰兄。学宫重建如何了?』徐庶问道。
徐庶跟董和客气,是董和年岁大,然而董和不能因为自己年岁大就托大,反而是相当恭敬的还礼,回答道:『各项修缮都已经完成,春季便可招生。』
在一旁的爨习问道:『敢问使君,这羌氐賨人之辈……学宫可纳否?』
孟琰有些紧张的看着徐庶。
学宫修葺扩大之前,徐庶确实是说过学宫的招生范围不仅仅局限于汉人,而且也会对于一些愿意求学的羌人氐人賨人之类的部落年轻人敞开大门,然而随后不是出现了一系列的叛乱么,虽然说那些叛乱的大部分都是川北和川西的少数部落,但是如果徐庶因为叛乱之事,拒绝了这些少数部落子弟参学,旁人也说不出什么来。
一般的平头百姓,或许还不觉得读书有什么必要。
对于这些普通百姓来说,确实温饱才是第一位的,但是一旦度过了温饱线,在想要往上,没有知识是万万不成的。
同时对于有一些部落关系的爨习,孟琰等人来说,这能不能让部落贵人子弟进学宫,就意味着将来川蜀之中有没有自己这一方的后备力量……
所幸的是,徐庶并没有改变什么主意,点头表示之前说过的话,并没有改变。
爨习,孟琰等人显然呼了一口气。
徐庶微微颔首。
坐下首位置的诸葛亮目光在爨习,孟琰的脸上略过,然后又重新低垂了下去,就像是从始至终注意力都仅仅是在记录上而已。
随后很多事情也就顺畅了起来,包括关于配合徐晃修建军事道路和山寨的议案,以及扩宽南中到交趾一带的道路的议题……
最后,便是商议,即将在冬末春初举办的川蜀学宫的第一次大规模考试。
对于这一次的川蜀春考,诸葛亮原本以为众人会有很多的意见,或是什么杂七杂八的想法,但很有意思的是,众人根本没有对于春考有太多的提案,反倒是依旧对于在春考之后的学宫重开,议论纷纷。
这让诸葛亮有些意外,但是仔细想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随着春考将近,川蜀周边赶来的学子,或是为了扬名,或是为了展露才华,或是为了印证学问,经常会在相聚之处摆擂与人文斗,文章、六艺、诗词、对联,胜负相争之间,总有一番热闹。
只不过热闹多了,事情也就多了。
川中的自诩为正宗,川东的很不服气,再加上还有些边缘地带的学子觉得自己受到了歧视和不公的待遇,三言两语之下,也常常会从文会演变成为武行,给治安带来了一定的压力。
除了这些精力充沛的年轻人闹腾之外,川蜀这一段时间可以说是很平静的。
在这段日子里,百姓们忙着为生计而奔波,商人们忙着赚更多的银钱,清流们忙着为民请命,野心家们忙着用各种谋划来实现自己的野心。
似乎都很和睦。
若说这两个月来,在川蜀政坛上最忙的人,怕就是诸葛亮了。
在此之前,诸葛亮虽然是身为骠骑大将军的从事,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实际理政的经验,再加上年龄也比较轻,一开始到了川蜀的时候,上上下下都对于诸葛亮并不是很认同。
只不过在氐人賨人内乱之中,诸葛亮开始展露头角,也取得了不小的战绩,成功的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才使得川蜀之中的这些官吏,对于诸葛亮有了相应的尊敬。
但是有了能力,不代表就能有相应的位置。
萝卜坑就那么一些。
因此徐庶安排诸葛亮到了学宫,担任监工。
在汉灵帝至刘璋时期,川蜀的学宫停停复复,一直都没有规范的运作,特别是在刘璋的短暂执政的时间内,几乎都是放任自由的,以至于学宫几乎成为了野鸡大学一般的存在,在学宫内的学子,嗯,就暂且叫学子罢,不仅是没有将心思放在学习上,更是公然聚赌召姬,然后学宫的博士也不管。
至于当时学宫的考试,基本上就是给钱就能过。
毕竟在刘焉那个时候,学宫就是面子工程。为了修复学宫,为了争抢进度,当时学宫大肆征调百姓,所谓『全凭自愿』一词成了空谈,民间自是一阵怨声载道。
而且刘焉修复学宫之时,为了讨好刘焉,负责的官吏皆是大动干戈,有雕梁画栋过度装修的,有移植树木修建假山额外营造的,反正诸般花费,远远超过了原本的计划,预算一加再加三加,直至刘璋接手的时候,都依旧还有不少亏空……
后来斐潜来了。
斐潜开除了那些虚名的博士,驱逐了那些堕落的学子。当然斐潜当时只是表示说学宫遭受了兵灾,需要关闭修整一段时间,在装修期间之内,就自然不能对外营业罢?
而现在,在川蜀第一次大规模的考试之后,学宫的重新对外招生,也自然是提上了议程。
徐庶点点头,表示他记住了众人的建议和想法,但是还需要综合考虑一下,随即让诸葛亮汇报了一些学宫修复的具体情况,并且表示说等到下一次会议,再来商议学宫的一些具体的事项,然后就散会了。
会议结束,诸葛亮却在众人走了之后留了下来。
『看明白了?』徐庶问道。
『有些明白,有些还不明白。』诸葛亮说道。
『需要我解释一下么?』徐庶又问。
诸葛亮微微皱眉,思索了一下说道:『我想再想想……若是想不通,再来请教……』
『善。』徐庶点了点头,然后微微向后示意了一下,『对了,我后院之中的书,你大部分都看了罢?』
那些书,包含四书五经,也有很多是杂书,都是徐庶自己的手抄本,手抄之后,又在旁边写上自己的许多理解,基本上等同于是徐庶从鹿山之下带出来的『财富』。
诸葛亮点头。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徐庶当下可以算是诸葛亮的半个老师。
『那些书啊……』徐庶缓缓的说道,『有一些,是我在鹿山之下就开始记的,和主公,士元一起商量过,后来也有数度的修整,另外有一些,则是在进了川蜀之后写的,注解什么的也有些断断续续……』
诸葛亮拱手向徐庶致谢,『多些元直兄倾心指导……』
『这么说有些过了,相互切磋罢……』徐庶摆摆手说道,『这也有主公的意思……』
『主公之意?』诸葛亮问道。
徐庶看了诸葛亮一眼,『那你觉得主公为何让你来川蜀,而不是去其他地方?河东,亦或是北地?』
诸葛亮不能答。
『之前主公让我来川蜀,我还略有不解……后来才明白,主公这是煞费苦心……』徐庶转过头看着诸葛亮,『主公让你前来,多半也是要让我将这些年来的收获与你分享……你与我,有诸多相似之处……』
『这些年来,我觉得收获最大的,便是在鹿山之下,坐而论道的那些时日,而记忆最深的,却是当年成为逃犯,被官府四处抓捕,东躲西藏的苦楚……』徐庶说着,然后微微闭上了眼睛,就像是在回忆着当年的情景,『主公之路,和前人不同,也和当下的那些儒生不一样……这些年大汉上下,朝堂之争,我之前还多有愤慨,认为是奸人作乱,蠹虫为恶,才使得民生苦痛,百姓受难……』
『但是现在么,我倒是觉得并非是先有奸人,才有国难……』徐庶睁开了眼,眼中露出了些许的精光,『而是这奸人,时时刻刻都有,人人皆是!』
诸葛亮沉默了许久,方缓缓的点头,『元直兄所言甚是。』
历史上诸葛亮对于徐庶的下场很是感慨,认为徐庶去当任一个小县城的县令,是明珠蒙尘,但是如今,更早和骠骑大将军搭伙吃饭的徐庶,明显已经磨砺出了属于他自己的锋刃,和诸葛亮这种刚刚开始打磨的,自然拉开了一些差距。
徐庶所言的这种思维变化,其实就像是小孩认识世界不足的时候,便是以为好人是好人,坏人是坏人,到了长大了才发现好人未必都是好人,坏人也不一定都是坏人一样,奸臣和忠臣之间也不是泾渭分明,非黑即白的。
不管是春秋战国,还是大汉这起起伏伏三四百年间,似乎到了王朝摇摇欲坠的时候,便是出现了奸人作乱祸国,然后这些人成为了被人唾骂的对象,似乎没有了这些奸人,王朝就能持续,民众就能安稳,但真是这样么?
就像是董卓。
即便是没有董卓,难不成大汉就不会乱了?
『因此,主公说过,“国富民强”四字,你可知晓其中之意?』
诸葛亮沉吟着,然后苦笑了一下,『主公深谋,亮实难窥全豹也。』
『世人以为,“国富民强”只是一词,殊不知这其中奥妙……』徐庶缓缓的说道,『也是如今我才算是渐渐明了……』
『人多愚昧。』徐庶说着,『圣贤著述,也是为了去除这些愚昧。时下之辈,只顾一人,不顾一家,只顾一家,不顾一国,无他,乃私欲尔。圣贤之法,清心寡欲者有之,严令苛责者有之,求之于内者有之,假于外物者亦有之,然……呵呵……』
『还不如主公这四字直白,透彻!』
徐庶说得斩钉截铁,
『在这世间,但凡是人,皆有私欲,私欲膨胀,其人便被蒙蔽,看不到他所为对错。』徐庶仰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便如当年我行侠义,便以为快意恩仇才是正道,结果呢?我倒是快意了,我……我母亲却被牵连……呼……』
『存天理,灭人欲……』徐庶笑了两声,『是不成的,欲也有好坏,要是人都没有了欲望,还能叫人么?不如行尸走肉!便如方才学宫之议,若不是我答应了让那些部落之人一同入学,这些部落会愿意配合我们修整道路,开辟商途么?』
『这世间为何如此,何以要如此,』徐庶继续说道,『主公给出的这四字,便是答案。若无国富,何来民强?或者说若无国强,何来民富也成,可若是反过来看呢?』
诸葛亮心中一跳,『如今大汉便是……民强,国不富?』
『民是什么,国又是什么?』徐庶笑了笑,说道,『孔明若是能知晓其中之意,便是可以回长安啦……』
第2561章无为而治小目标
川蜀之中,什么人最多?
或许很多人会觉得是汉人最多,但其实上并不是。
川蜀,原先多称之为巴蜀,其中『巴』指的是巴人,『蜀』自然就是蜀人。
上古至先秦时期,四川盆地东部有巴人,西部则是有蜀人,然后合成为巴蜀。
从范围上,大致可认为后世的重庆为巴,成都为蜀,嗯,所以四川之中,成都和重庆相爱相杀,其实就从上古开始了……
这两个族群的文化与当时的中原民族存在很大差异,如蜀人的『纵目』崇拜,就是三星堆面具那个,然后巴人呢,有虎人祭,有悬棺葬等习俗。这两个部落有着完全不相同的传承和崇拜,若是持续发展,说不得就会形成两个不同的文化国度。
不过么,后来蜀国与巴国均被秦所灭,在其原址上建立了蜀郡与巴郡。
所以,说是川蜀汉人多也没有错,但是同样的,川蜀本身就是建立在少数民族的基础上,即便是到了大汉时期,周边的少数民族依旧很多。
『知道为什么是我来川蜀,而不是比如士元啊,亦或是友若前来?』徐庶缓缓的和诸葛亮说道。
这些时日,诸葛亮有了一些实践,也有了一些想法,而从实践道中提炼到理论上,诸葛亮还年轻,即便是有了一些什么想法,也未必能有徐庶这些年的沉淀。
诸葛亮如今需要将这些事务性的感受,归纳总结成为执政的理论……
因此徐庶特别在这个时间点,在诸葛亮对于一些事情有些困惑和迷茫的时候站出来,给诸葛亮拨开迷雾,指点出未来的方向,也是代表着对于鹿山之道的一种传承。
诸葛亮思索了一下,说道:『盖因元直兄更适合于此?』
徐庶笑了笑,点了点头,『那么为什么适合?』
诸葛亮看了徐庶一眼,目光微动,但是没有说话。
徐庶大笑,『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某是庶出!』
『元直兄……』诸葛亮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徐庶会如此的坦然洒脱。
徐庶哈哈笑着,然后指了指脚底下,又是指了指长安方向,『庶出,本家,天下莫不如是,不可由一人之力而除之,便如人之私欲也,远近亲疏当有别……川蜀于长安,便是庶出,然川蜀之周边部落,川南交趾之处,又是川蜀之庶出了。』
『这……』诸葛亮有些疑惑的说了一个开头,却不知道应该怎么接下去。
徐庶笑着拍了拍诸葛亮的肩膀,说道:『然本家庶出可有定数?天下世家又是何如?四世三公便是怎样?袁本初,袁公路一时豪杰,如今又是居于何处?大汉宛如久病之人,沉疴日久,当需固本培元啊!主公于长安固本,吾等于周边培元!本家,庶出,亦是此理!此正合于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之意。主公曾言,嗯,阶级,阶级二字绝妙,天下皆有阶级,宛如登天!你,我,天下人,皆于此途!有进无退,驻足不前者,非堕即殆也。』
『登天之阶……』诸葛亮缓缓的重复道。
『嗯,登天。』徐庶抬头望天。
天上云卷云舒。
『这个天下,究竟是谁之天下?』徐庶缓缓的说道,『天子么?天子现在能管到哪里?天子之令能出皇宫么?朝堂么?那个朝堂?东边的还是西边的?士族的天下?士族那么多,听谁的?谁大听谁的?主公一族,很大么?那么是百姓?百姓只顾盯着脚底,能放眼天下么?』
『青龙寺大论,便是要搞清楚这个问题,而你我,则是要将这个问题实际的做出来,走通顺……』徐庶说道,就像是肩膀上有一个无形的担子,沉重,但是也沉稳,『川蜀,就是这样的一块地,按照主公之言,就叫试验田。这田里面的庄禾如何,便是将来大汉如何。』
『川蜀往外走,四个方向,不管那个方向都难。大汉往外走,四个方向,又有那个方向最容易?』
『川蜀川中汉人群居,各类山蛮居于外,大汉华夏之人居于中原,各类胡蛮遍布四方……』
『川蜀士族有,部落有,地方豪右,部落豪帅林林总总,大汉呢?』
『若是能定川蜀,那么自然可以定得天下!』
『若是川蜀做不好,到了再上一层的位置,一样做不好!』
徐庶指了指自己,又是指了指诸葛亮,『在关中,是士元,是友若,他们代表了什么?然后我们,又是代表了什么?站得要高,目光就要远一些!』
对于诸葛亮的评价么,或许刘备认为,诸葛乃天人也,而斐潜认为,猪哥还欠火候。这并非是说斐潜比刘备高明多少,而是斐潜站得位置,比当时的刘备要高一些。
位置不一样,立场就不一样,看到的东西也自然是不一样。
就像是斐潜招揽诸葛亮,根本不需要三顾茅庐,也不要诸葛亮做什么隆中对一样。
历史上三顾茅庐这个事情么,大概率是有的,毕竟当时的刘备要是不拿出诚意来,嗯,当然刘备他那个时候也就剩下诚意了,至于是三顾还是五顾,其实数值并不是太重要。在这个过程当中,刘备与诸葛亮肯定是有一番密谈的。
这决定了刘备是否相中诸葛亮,同样也决定了诸葛亮是否下决心跟随刘备。具体谈了什么,外人肯定是不知道的,但两人肯定不是谈论天气,肯定也谈了天下的局势等等。
诸葛亮当时也应该给了刘备不少的建议,否则刘备不会相中诸葛亮,当然诸葛亮与荆州上层、与荆州士族有极为密切的联系,也是刘备相中诸葛亮的重要原因之一,或者没有之一。
但是隆中对么……
基本上来说就是虚言了,多半是后人的牵强附会。
历史上那个时间段曹操平定了北方,正准备平定荆襄,然后平定江东一统天下。而另外一方的孙权,也是在谋画夺取荆襄,然后夺取西川,与曹形成南北之局,再夺天下。荆襄当时已是曹孙二虎争食的必餐之肉,对于刘表来说,已经垂垂老矣,不仅是自保成问题,就连荆襄士族也惶惶不知所终。
刘备当时太弱小了,作为客军助刘表守新野,既无夺取荆襄的军力和号召力,更无力抗击曹操的大军。至于所谓皇叔的名头,那就真是个笑话。所以隆中对一开始说刘备取荆州易如反掌,然后被曹操像是撵狗追鸡一样从头跑到尾,哪里来的『此殆天所以资将军,将军岂有意乎』的轻松写意?
再次,就是隆中对之中,千里分兵两处,本身就是一大败笔。谁都清楚,正常来说拳头打人当然会比分开手指头戳人更疼更有力量,而汉代先天的信息传递速度问题,决定了川蜀和荆州根本不可能做到同步行动,只能是各自为战,而最终的结果必然就是没有稳固后方的荆州率先被击破。
最后,诸葛亮在历史上,确实没有什么多少军事才能。什么一烧二烧什么的,其实和诸葛亮没有太大关系,是刘备干的,而且当曹操大军真的打起精神来,堂堂正正的压过去的时候,啥计谋也不好使,只能跑路。故而一个军事上没有多少才能的诸葛亮,能提出一个宏伟且具备实际操作性的战略么?
所以,诸葛亮既然不是天生神人,那么斐潜让诸葛亮到川蜀来,自然就是为了让诸葛亮发育修炼,宛如炼钢。
川蜀如烘炉,可将诸葛亮从铁炼成钢。
川蜀这是一块非常丰富的区域,既有士族豪强的相互制约关系,又有华夏文化和地方蛮夷的相互碰撞,大规模的战争少有,但是小规模的战斗难以避免,正好适合诸葛亮进行练手,而在真正的放出去练手之前,徐庶当下推心置腹的将道理讲透,无疑是非常有必要的。
这决定了诸葛亮会不会长歪了……
毕竟历史上的猪哥,虽然不能说是歪了,但是绝对没长得完美。
徐庶看着诸葛亮,『有一件事,我一直有些犹豫,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你说……』
『元直兄,请讲。』诸葛亮拱手说道。
『人,可以有私欲,但是治军政,只能维公心……』徐庶摆摆手说道,『切莫以为这是一句空话,当时主公告诫我之时,便是问我,若昔日辱我之吏可堪大用,问我是用还是不用?』
徐庶逃亡的时候,被一名官吏抓住,那名官吏把徐庶绑在了市场门口,扒光了衣服裸露身躯让市场里面的人辨认……
『于我而言,小吏辱我,于律而论,小吏不算是什么大错……』徐庶看着诸葛亮说道,『故而我放下此段屈辱容易……但是孔明你……我就问你,若是将有曹氏子弟至你手下任职,你是用还是不用?我是说,真的用,不是嘴上用……』
『这……』诸葛亮沉吟起来,许久无言。
这是诸葛亮的心魔。
『其实你我都很清楚,当年徐州惨事的罪魁祸首,是曹孟德,但是又不是曹孟德,』徐庶缓缓的说道,『若是将来,主公取了山东,你又准备如何应对?』
听徐庶如此说,诸葛亮一愣,下意识的说道:『只要证据确凿,禀呈于朝廷,又如何不能还琅琊,徐州一个公……』
然而,话到一半,诸葛的话便是突然停顿下来,脸上也闪过了些许的苦涩与自嘲。
徐庶拍了拍诸葛,『无妨,某当年也是如此想的……当年小吏辱我之时,我也想过不止一次要将当时的小吏如何如何……』
诸葛亮叹息一声,亦是明白了方才言论的幼稚之处,苦笑道:『让元直见笑了。』
虽然说是脱口而出,未能有深思,但是确实有些幼稚了。
公道在人心。
这个『人』,指代着是那一部分的『人』?
在这个世上,有许多规矩,许多法则,看似公平,但实际上,在不同的阶级,规矩是不一样的。底层是底层的规矩,往上每到一个阶级,便是一个阶级的规则,有可能在下一级当中可以通用的,到了上一级之中,却是完全行不通。
官场是官场,民间是民间。
官场的规矩和民间的规矩,自然是完全不同的。
在民间,案子的审判,大多数看重的是证据,原告被告,双方地位平等,若是证据确凿,那么被告自然会被定罪。然而,在官场之上,原告与被告双方,从一开始,地位就不平等,看重的也不是证据如何,而是双方权柄如何。
真正官场之中的宣判,往往都是不公开的。
故而,因为穿错衣服,因为坐姿不对,就被剥夺了侯爵身份,甚至整个家族都被处斩的那些人,是冤,还是不冤?
同样的,因为出身琅琊,因为陶谦和曹操争霸,就在烽火之中失去了家园和性命的那些兵卒,地方豪右,还有那些百姓,是冤,还是不冤?
这些评判的标准,是永远都一致的么?
即便不论官吏和百姓,即便是在一定程度上开化的后世,阶级之间差距而导致判罚上的矛盾,依旧是长期存在。
这种阶级,并不局限在官场。
比如拥有大量粉丝的大V,就可以利用自己的喉舌,欺凌辱骂甚至是栽赃陷害,网暴某个无力反抗的普通人,使其抑郁自杀,也不用担负什么责任,顶多事后发布一个不痛不痒的道歉完事。
又比如拥有大量流量的平台,就可以利用自己的资本,挟持逼迫甚至是侵占抢夺,获取普通人的版权和创意,也同样不用担负什么责任,顶多缴纳一些不痛不痒的罚款,然后做一些同样不痛不痒的掩饰就过去了。
如此种种,无不如是。
有了更多的权柄,就会有更多的发言权与影响力,这权柄,可以是流量,可以是资本,也可以是权利等等,而有了发言权与影响力,就能够更深入干涉审判的过程。
有物证如何?有人证又如何?
被告之人的若是有资产,有权柄,便是将官司拖上十年,百年,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甚至硬是说是诬告,是敲诈,甚至打人硕,拒保嘉,百姓又能奈何?
没物证如何?没人证如何?
告状之人的若是权柄更高,这世上不是还有一种叫做『莫须有』的罪名吗?
孔丘在鲁国当大司寇时,因为看不爽少正卯,当上法官才七天,就马上辱杀了他,有什么法律依据吗?并没有。
史载孔仲尼『朝政七日,而诛乱政大夫少正卯,戮之于两观之下,尸于朝三日。』
后来子贡问孔子,为什么要利用职权杀人,孔子说我看他不顺眼,更何况杀小人,也能算是杀么?至于有没有具体的罪行,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代表了正义之诛!
孔子从始至终都不承认自己滥杀无辜,认为他这是『君子之诛』,言下之意就是说孔子他自己是君子,而少正卯是小人,君子杀小人怎么算是滥杀无辜呢?
那么君子和小人的评判标准又是谁定的呢?
是孔子自己。
这般道理,虽然残酷,或许让人无法接受,却是事实!
既当球员,又当裁判,何止是孔子一人?
历史上的诸葛亮他自己,也同样是既做球员,又当裁判。
诸葛亮有人才的七问,也是说得头头是道,可为什么就看走眼了马谡?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没有任何经验的马谡作为主将,而让有经验的王平去担任了副职?不就是因为王平是降将么?就像孔子一样,觉得少正卯有坏心,不像是好人……
见诸葛亮神色间带着些许苦涩,沉默不语,徐庶也微微叹息一声。
徐庶说道:『方才我说了,你要是懂得国强民富之真谛,便是懂了一半,而另外一半,便是此事了……』
诸葛亮沉默了下来。
徐庶看了一眼诸葛亮,『这……也不算是什么错……之前我也说过,人有其欲。我有其欲,你有所欲,天下人亦有所欲也……』
『想要光耀门楣,想要锦衣玉食,想要美女钱财,想要旁人的尊敬,想要向辱我之人复仇等等,都是我的欲望……然,治国理政,不可因私欲而废公事……』徐庶缓缓的说道,『这个“私”与“公”,并非是指代一人,也不是仅言一地……这么说罢,个人和家来说,家大一些,家为公,而家和族来说,族大一些,族为公,族上有乡县,乡县而上有郡国……』
『而这些欲望,并不会因为知事理而减少半分,也不会因为明律法而消亡片刻……』徐庶叹了一口气,『我的欲望,是因为我读的书少么?还是我知道的律法不足?都不是啊……所以没有欲望的人是不存在的,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控制……或者说,规范……无为而治,方为上也……』
『到现在为止,我所有见到的人当中,唯一敬佩的便是主公……』徐庶背着手,望着天空说道,『主公若是要光耀门楣,前去投奔其下的恐怕可以从长安排到雒阳去,若是要锦衣玉食,全天下的庖丁都会为他收罗各种稀奇珍贵的食材,若是想要美女钱财……呵呵……可是主公并没有,甚至主公还特意放缓了脚步……』
『昔日那些高高在上,居于三槐之堂的家伙,又有几个是真正的在乎整个的天下?他们只是想要整个天下去满足他们的私欲而已……从这一点来看,他们和主公相差何止千万里?』
『在北地,在陇西,在幽北,经历了那么多,那么久的战事,十室九空,到处都是残檐断壁,河川里面都是亡魂,往地里面随便一挖都能挖到白骨……』
『可是那些野心蓬勃,私欲天下的家伙哪里会在意?这些野心之辈只想着征伐,不断的征伐,鼓动主公去征伐,才不管征伐会带来多大的破坏!』
『放纵自己的欲望很容易,控制却很难。一大堆的人整天鼓吹着要收复山东,兵发许县,喊着叫着要主公再往上一步?那些家伙真的是为了主公考虑,还是只是因为主公往上了,他们就有从龙之功?』徐庶缓缓的对诸葛亮说道,『放下一人的私欲,为一个家考量,家才会好,放下一个家的私欲,为一族而思虑,才能做好一族之长,以此类推……主公能控制自身的欲望,珠玉在前,我们作为臣子的,又怎么能止步不前,不去追随呢?这才是我们鹿山黄老一派应有的胸襟和胆魄啊……』
徐庶抬起手,指向了天边,似乎是对着自己说,也像是在告诫诸葛亮,『只有放下,才能远行。主公之前,天下便是关中和山东,而主公当下,天下已经是华夏四方了,再往后……这天下啊……主公曾言,心之所至,便是大汉疆土!真想有那么一天,我会将大汉的旗帜,插在天边!』
『而那一天,我希望,孔明你还在我们的身边,而不是落在了半道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