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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马月猴年     诡三国txt下载     诡三国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32章有人欢欣愉悦有人惶恐莫名

    另外一边。

    喧嚣之后,总是一片狼藉。

    就像是每一次的趴体之后总是会留下各种杂乱的东西一样,让收拾的人头疼不已。

    曹操再结束了政变之后,丞相府便是正式的成为了临时朝会的场所,群臣在外排队参见,表示忠心,一个个摇着尾巴都摇出残影来了,而正儿八经的崇德殿,根本没人去。

    但是所谓的丞相府『朝会』毕竟不同于正常朝会,参与的人数并没有那么多。特别那些原先摇摆不定的,在这一次动乱之中没能做出什么贡献的官吏,基本上都被排斥在丞相府朝会之外,能够参与进来的,基本上都是曹操麾下的实权人物。

    或者某些特定人群。

    曹操当下也还仅仅只是一国之丞相,虽说主持工作,但是毕竟还是个副总,并非是真正的皇帝,所以在丞相府的小朝会也相对来说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就像今天的会议,也是临时召开的。

    在丞相府大堂之中,曹操位于居中,两侧摆放着不少的桌席。相互之间的距离明显是要比皇宫大殿上的君臣之间的距离要小很多,再加上在两侧还有一些虚席,整体感觉不是非常的肃穆,倒是更有一种随意和灵便的感觉。

    当堂外的礼官高唱出了夏侯惇登堂的时候,曹操便是直接从席位上站起来降阶相迎,不待夏侯惇施礼,便是拉着夏侯惇往内而走,笑着说道:『元让奔走内外,匡扶社稷,为国定势,可谓劳苦功高,不必在意这些俗礼。快快入座,想必堂内诸位也是急切想要知晓周边贼乱情况如何……』

    夏侯惇这几天都是待在城外大营之内,当下也是接到了召唤,才急急从城外大营之内到了丞相府中。

    夏侯惇眉眼一扫,便是知道曹操为何如此行为,于是也不客气,到了堂中,便是躬身沉声说道:『臣受命之后,便是分遣各路兵马,平定贼乱。今汝南贼子何氏仪已然授首!河内亦不日可平!』

    夏侯惇又将大概的情况复述了一遍。

    其实相关的情报,夏侯惇早就让人快马给曹操报备了,但是眼下再重复一边,包括曹操在内,周边的各个官吏依旧是听得十分认真,就连荀或郭嘉钟繇等人,也像是刚刚才知道一样。

    毕竟当下,如何在乱事之后尽快的平定下来,无形当中就是对于曹操政权的一个考验。只有通过了这次的考验,曹操政权才能够继续走下去。

    夏侯惇一边汇报着军情,一边打量着眼下节堂之内的格局。

    除了曹氏夏侯氏这些本身先天上就贴近曹操的官吏将校之外,算是第一梯队的,依旧是荀或和郭嘉。

    郭嘉就不说了,曹操的老相好,嗯,老部下……

    荀或虽然是颍川人士,但是在这一次动乱之中,安分守己,在严密的监视之下没有做出任何举动,并且在曹操抄了荀汪坞堡之后,也同样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再加上荀或的身份摆在那边,自然依旧是第一位的。

    而在荀或郭嘉之下,便是第二梯队,除了因为『意外受袭而死』而赶回许县报告相关情况的董昭之外,或许在意料之外,也是在意料之中的就是崔琰也列于其中。

    得益于崔琰之前作为曹操晋升丞相的大力鼓吹者,再加上这一次冀州相对来说比较平稳,没有出现什么太大的乱子,这和曹操夏侯惇之前预料的还有些不一样。不知道这算是崔琰的在后面的压制管理,还是坐镇邺城的陈群的调度功劳,反正基本上来说,崔琰已经被提高到了仅仅差距荀或一席的位置上了。

    至于钟繇和蔡冒,当然算是第三梯队的。老实说这样的位置有些尴尬,不上不下。

    如果说钟繇愿意表现得更早一些,起码还能再往前走两步,虽然在屯田大营之内和任峻交底,也算是在屯田大营之内做出了控制防御兵变的功勋,但是因为之前含湖的态度,以及钟繇本身对于天子的态度,使得钟繇的位置不会太高。

    同样的,蔡冒的位置偏低,并非是曹操对于蔡冒有什么不满,毕竟当年曹操和蔡冒也算是老朋友了,而仅仅只是荆州如今已经是实力大不如前,蔡冒的价值下降和许多,能让智慧理政能力和战斗军事才能基本平平的蔡冒列席第三梯队,已经算是不错的待遇了。

    当然这其中也未必没有要安稳荆州的意思……

    再往下,基本上就是一些在这一次乱事之中安分守己的官吏了,坐在大堂的两侧,虽然说连个桌桉都未必有,但是多少算是登堂入室,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当夏侯惇将军务通禀了一番,并表示自己接下来便是要返回兖州,继续整军备战,并推荐任峻担任许县守护,代替他掌控北衙禁军时,曹操思索了一下,便是点头同意。

    如今许县周边再次动乱的可能性很小,也确实不太需要夏侯惇在此坐镇,而相对来说关中便是成为了当下需要重点关注的地方,毕竟这么几天过去,许县动乱的消息即便是下令封禁,恐怕也是难以隔绝,多少会透到关中那边去。

    虽然说当下曹操安置在关中的内线没有传递什么消息,但是曹操和夏侯惇都知道,骠骑大将军组织集结军队的速度比曹操他们要快很多……

    如果说曹操集结大军,最快差不多要十天左右的话,那么骠骑大将军斐潜要是集结同样规模的骑军,大概只需要五天,甚至更短。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说斐潜真的展开了军事行动,甚至有可能消息都还没传递到许县这里来,斐潜前部的兵锋可能已经逼近了!

    所以即便是当下没有消息,也不能不防。

    『家国逢此危难之秋,幸有元让有此壮义勇力,安危与共,防微杜渐,安邦守国!依律,当赏!』曹操沉声说道,『今已令尚书台核准功勋,待元让至兖后,想必便可厘清……』

    真是到现在还没有算清楚么?

    显然不是。

    只不过很明显的是,如果说在许县就给与了夏侯惇封赏,那么就没有了借这个机会去安抚和刺激兖州官吏军校的效果。毕竟听到和看到,可谓是两回事。

    人所处的位置不同,诉求便不相同。

    或许在一些大臣看来,夏侯惇封赏的那些金银珠宝,细绢锦缎实在是算不了什么,但是对于普通的官吏和军校来说,确实是一笔相当大的财富,难免会羡慕和议论,而曹操想要的,正好就是这些人去羡慕,去议论,然后将之前或许有些惶恐,有些不安的情绪统统都丢开……

    军事谈完之后,夏侯惇便退入自己的席中。他虽然表示说要返回兖州,但是也不急于这一刻。而且很显然,曹操让夏侯惇来,也不仅仅是为了听夏侯惇关于这些早就已经知道的军事报告……

    比如接下来的这个。

    夏侯惇这里刚一坐定,从大理寺里面的一个官吏便是起身说道:『臣参孔氏子悖礼,多拟乱文,挑拨离间,以生事端……』

    几乎是于此同时,另外也有一人,是属于御史中丞之下事郎,也是出班禀道:『臣近日推查青州一事桉,惊觉孔氏子谦多涉隐曲,恳请立刻扣押孔氏子谦,以查明真相,若是孔氏无辜,亦可复其清白,加授美职不迟。』

    听到接连有人发声,曹操便微笑起来。

    曹操他要搞孔谦,根本不需要自己出手,只需要稍微流露一下自己厌恶孔谦的这一态度,就凭孔谦那点小心思,有的是人要站出来打杀这股邪风,让这位所谓的圣贤后人,孔氏子孙认清楚自己到底是老几。

    正所谓才不配位,必受其殃。

    孔谦大体上就是如此。

    虽然说孔谦并没有在朝堂上获得什么极高的职位,但是他实际上是被推到了前台,充当了颍川士族的招牌打手……

    青州兵事件。

    明眼人一看就是知道有问题的。

    曹操坏不坏?对于徐州人来说,曹操就是无恶不作罪无可赦的坏蛋,百死不能免其罪的那种,但是在当时的局面之下,曹操又是曹氏军队上下的好人,同时也是兖州豫州一带的善人,毕竟是曹操结束了兖州豫州持续陷入战争的局面,让周边重新获得了安宁的生活。

    万事万物,都有两面性。

    青州兵有问题,谁都知道有问题。

    欺凌百姓的这个问题,不仅是青州兵有问题,曹氏夏侯氏的族人也有问题,颍川上下官吏乡野豪右也同样有问题……

    那么为什么不说是在官场之中,在兵卒之内的『欺凌百姓,残害黔首』的问题,偏偏要说是『青州兵』的问题?

    就像是天下本身就有好人做好事,也有坏人做坏事,甚至有好人不小心做了坏事,也有坏人偶尔做了好事一样。人类的个体本身就是矛盾的,更不用说类似于青州兵这样的一个集合体了。

    青州兵都是坏人?青州兵还种了屯田呢,这些年来,哪一年不是提供了给颍川百姓平抑粮价的庄禾呢?这些就都有选择性的忽略和忘记了?

    那么,退一步来说,即便是青州兵真的干了坏事,那么出现了问题,是应该解决问题,查清楚事情原委,抓捕凶手,而不是鼓噪起哄,为了闹腾而不是为了搞清楚真相。

    换句话说,若是一开始孔谦确实是为了百姓所哀怜,为了百姓之正义在奔走,但是在半路上出现了各种莫名其妙的鼓动声音,出现了稀奇古怪的各路支持,甚至与所谓受害百姓完全不相干的人冒出来声援,按照正常人的理智来判断,这事情就已经是有些不对劲了,需要再考量一下了,可是孔谦依旧没有任何的迟疑,就是在恰当的时间出现在了天子面前……

    人类天生是有一个圈子的。

    人,确实是情感动物,是会为了近亲的生死而悲痛,哀嚎,甚至是食不下咽形销骨立,但是,很少有人会为了邻居的亲人的死亡而吃不了饭睡不好觉的,更不用说为了隔壁村子,临近郡县,甚至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人去痛心疾首,悲愤不已的,更多的是叹息一声,愤慨一下,然后自己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了,仅此而已。

    这样的行为不是冷血,而是人类为了保护自己的一种本能。

    若是人人都会因为千里之外的陌生人的生死病痛而悲痛嚎哭,不能自己,一听到或是一看到就悲伤或是愤怒得不行,既不能生产,也不能生活,那么人类早就灭亡了。

    因此,在后世网络世界发达的情况下,还有可能出现一些说在百里千里之外声援的,为了不平事去奔波的人,但也是极个别的,大多数人依旧即便知晓了,也不过是在网络之中转发一下,吐槽一番,真要个人去捐钱捐物出钱出力……

    那么在信息传递都十分缓慢的大汉当下,莫名其妙在半路上就出现了许多『悲愤』之人,表示『支持』孔谦去『抗争』,不是很奇怪么?

    同时孔谦之前是什么人?是关心百姓疾苦的么?

    并不是,看看孔谦之前的朋友圈……呃,是行动轨迹,就可以知道孔谦之前都是出席名士宴会,高档场所,往来无白丁,风花搞雪月。这样的一个人忽然说关心百姓疾苦来了,说是没有可能太过绝对,但是可能性相对较小。

    于是乎孔谦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自然就非常清楚了。

    今日会议,孔谦也有列席,而且位置不算是太偏远。

    听到了连续几人弹劾之后,孔谦的眼神之中就多少有了一些惶恐,也有了几分的怨毒。

    孔氏可是圣人后裔!

    之前孔融在许县,却被荀或等人像是驱赶流民一样给赶出了许县,甚至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这对于自诩是圣人后裔的孔氏之人,自然就是奇耻大辱!

    孔融辗转逃亡,最终回到家乡便是大病一场,孔氏上下莫不以此事为恨!

    殊不知当时荀或已经是手下留情,否则将孔融按照许攸一样处理了,岂不是更加简单?

    后来孔谦便是看明白了,眼下这局势,虽然说曹操掌控了冀州豫州等地,似乎庞大无匹,但是实际上还有关中在蓬勃崛起,大权在握。至于天子刘协么,就根本没有多少权柄。

    所以孔谦原本是想要去关中的,若是能凭借着自家的名头,可以混上个大官当当,然后等什么时候骠骑大将军打回山东之时,岂不是可以一雪前耻?

    于是乎孔谦自然而然的就一路借着名头吃吃喝喝,一路往西。

    孔谦对于关中局势虽然不乏陌生,但眼下正逢旧秩序被打破、新秩序还在形成,所以这当中也大有可操作余地。

    孔谦和郗虑能碰上,实际上也是孔谦有意如此。

    郗虑是从关中而来的,孔谦也想要通过郗虑先行了解一些关中的情况,毕竟他之前没有去过关中,名望上也没有孔融来得大,自然也有些担心万一到了关中没有人推荐,默默无闻之下岂不是当场尴尬而死?若是能得到郗虑的推荐,亦或是通过郗虑得见郑玄,然后最好能得到郑玄的推荐,岂不是更美?

    于是乎孔谦有着孔后裔的BUFF身份加成,和郗虑之间多少有些身份相似,同时也有了共同话题,文人墨客的牢骚气息酸味一致,自然也就是相见恨晚。

    除了郗虑之外,孔谦又留意和联系了被曹操打压得萎靡不振的颍川人士,以及因为不满曹操安排的一些冀州兖州的地方士族豪强,有了这些人靠拢过来,孔谦的小圈子便初步形成。

    之所以将青州兵作为突破口,孔谦等人也是做了一番细致的权衡。

    首先自然是因为曹操过于势大,掌握了整个山东朝堂的绝大部分军权,搞别的地方不痛不痒,若是能够借机会搞垮了青州兵,亦或是暂时搞不垮,但是在曹操和青州兵之间埋下一根刺去,也是极好的。

    其次,天子和曹操之间的矛盾,也不是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二人甚至都有在朝堂之上公然冲突。那么搞了曹操,天子自然欢喜,若是万一能够直接绊倒曹操,岂不是立刻成为了功臣?虽然说这个可能性很小,但是万一呢?人总不能没有梦想,对吧?

    再次,孔谦之所以没有孔融的名望高,不就是没有人帮着给宣传么?有了广告,有了宣传,就算是垃圾都能吹成优品!而为天下苍生请命,为受苦百姓鸣冤,不是最好的广告,最佳的名望么?

    于是,在几方面的利益重叠之下,便是有了之前的一系列的举动。

    孔谦特意绕开了曹操,甚至是离开了事发当地,特意到了许县这里,到了天子面前,当着文武百官,当着芸芸百姓告御状!

    这在孔谦看来,自然是一大妙计,可以让他自得的妙计……

    曹操若是当场发怒拒绝调查,那么孔谦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因为孔谦他已经成功的竖立出自己为百姓鸣不平的『清白声名』,至于后续的东西他就不用参加,只需要当场挥秀而走,表示对于曹操的鄙视和失望,就算是完美退场了。

    可是曹操竟然没有发怒!

    完全出乎孔谦的意料!

    而且曹操甚至连一丁点的推脱之词都没有,天子说查,曹操就说查,说要查哪里,曹操点头同意就查那里……

    搞得孔谦原本准备好的许多东西都用不上!

    甚至曹操还表示孔谦做得不错,为民伸冤的行为很好,先别急着走,可以做个见证,也算是有始有终,不忘本心云云。

    于是孔谦自然不好走了。

    那个时候孔谦就觉得恐怕是麻烦了,而现在麻烦就真的到了眼前!

第2533章有人成为过去有人成为将来

    对于旁人来说,这一场闹剧就像是一场笑话。

    可是对于当事人来讲,这就不是笑话了,是生死。

    孔谦没有想到,曹操的反击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这才刚刚有所平定,就立刻展开了勐烈的报复,这也让孔谦有些发蒙,不知道是曹操过于跋扈,还是说当下自己其实已经是大祸临头了?

    而且很有意思的是,若是单纯的马后炮的话,就会说都这个时候了,孔谦还居然敢待在许县,还敢在曹操面前乱晃,还敢这么嚣张的出席丞相府的会议等等……

    但是实际上,现实往往就是这么奇葩。

    甚至是更奇葩的都有。

    比如在古代有听闻百姓都饿死了,易子而食,然后说何不食肉糜的皇帝,到了现代也有何不出租空闲房的,跑滴的砖家……

    可笑么,可笑,奇葩么,奇葩。

    可问题就是这样的人,不仅是在这么说了,还这么做了!

    就像是当下孔谦感觉到的除了害怕之外,更多的是感觉到了羞辱,是愤怒!羞辱是因为他觉得被当众曝光了很是不堪,愤怒是因为竟然没有人替他来说一句『公道话』!

    这还是山东士林么?

    这还是豫州文化之乡么?

    这还是平日里面称兄道弟,往来有鸿儒的颍川之人么?

    怎么会这样?!

    须知道旧年之时,党锢之祸期间,面对汉灵帝那么凶残的打压和迫害,孔氏不也是一样熬出头了?眼下曹操即便是再嚣张,难不成比当年的汉灵帝还要更加凶残?

    更为可恨可恼的,是之前那些在孔谦身边,声声呼喝说是要共进退的几个家伙,眼见情势不妙,便是立刻闭嘴,将脑袋一缩,就像是立刻忘记了自己是不是认识孔谦一样!

    前几天知晓在宫墙之下,曹操大举屠刀,斩杀了那些自称『救火』的百官,孔谦在惊恐之余,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有些错估了形势。

    孔谦原本以为曹操不敢轻举妄动,毕竟曹操还有关中大敌,还需要颍川之地的民众支持,曹操顶多就是那几个旁支小姓来开刀而已,而那些旁支小姓,杀几个也无所谓。

    只要不杀到自己头上来,那么死些旁人,又算得上什么?

    士子么,怎么也是有些体面的。

    就像是瑞士卷……咳咳,反正是『一日不再食则饥!』

    既然是那些庸流都不足与谋,孔谦自然是也犯不上再跟他们共同进退。那些庸俗之辈,被抓被杀,大概也能让曹操消除一些怒火了吧?

    就算是曹操对于自己有所迁怒,但是孔谦他身份特殊啊!

    孔氏后人!

    圣贤后裔!

    山东士林代表人物!

    更何况曹操还要忙于应付外患,也不好直接向他下手报复。或许孔谦他不仅是可以找个机会表示一下自己不是故意的,一切的过错都是大何谁搞出来的,道个歉也就算是完事了,若实在是再不行,还能请求皇帝出面,缓和一下他与曹操之间的关系。

    有什么大不了的,杀人也不过是头点地么!

    更何况,曹操真想要拨乱反正,也少不得还要用孔谦自己啊!既然自己肯定还有用处,那么就不会死!

    至少不会当下就死……

    孔谦心中这么想着的,所以他就光明正大的到了丞相府,坐在下首位。一方面是可以第一时间了解一下曹操的动向,另外一方面也是企图用这种方式来表示自己其实还是很尊敬曹操的,还是很努力任事的,之前的那些不过就是个误会!

    甚至孔谦心中都做好了盘算,觉得大不了被曹操羞辱一番就是了,只要不被砍头,被骂几声反正也不会掉块肉,反正只需要承认自己工作不细致,思考不周全,但是这个为了大汉的心还是好的么,为了百姓的这个愿也还是好的么……

    可是孔谦万万没想到,这才坐下来没多久,就连续的被弹劾了!

    孔谦心中顿时一凛,下意识就站起身来怒声说道:『此言大谬!某一片忠心,为了家国社稷而来,却不知……』

    孔谦话还没有说完,便是看到夏侯惇的脸色一沉,沉声喝道:『今日堂内司礼者何人?无故咆孝公堂,该当何罪?!』

    丞相府朝会虽然不像是在天子面前,在崇德殿上那么严谨,但是也不意味着就完全没有规矩!更何况不管是什么时候,即便是在被弹劾攻讦之时,按照礼规来说,是应该静静的听完,不管对方说得有没有道理,说得对还是不对,都是等对方全数都说完了,主持会议的人询问到了,才是轮到自己来进行辩解。

    否则还叫做什么官吏?还叫做什么礼仪之家?还叫做什么位高之人?随意插话,嘶吼做声,岂不是和菜市场之中那些卖货商贾买菜大妈一个样子了?

    这就是规矩。

    如果没有这样的规矩,朝堂就成了互放嘴炮的地方,那还成何体统?还议论什么事情,讨论什么国策?谁大声,谁更能骂就完事了。

    夏侯惇起身呵斥今日在直的司礼官员,但目标当然是孔谦。

    孔谦虽然是可称一句饱读诗书,但不是读书多的就一定明事理,并且孔谦之前都是自诩为砖家名士,到哪里都是旁人恭恭敬敬的,都是他拿手指头指旁人的份,哪里有轮到旁人拿话来挤兑他的时候?

    再加上孔谦也没有在朝堂上待过,虽然说朝堂礼仪规范他不是不懂,但就像是许多官吏都会对于镌刻在官廨外墙的一些口号大字视若无睹,天天看,但是天天当做看不见,对着百姓一张口便就是我代表朝堂我就是代表大汉一样,再加上一时情急,当即就将脑海中那些礼仪规矩抛在了脑后,便乱了规矩。

    当听到夏侯惇呵斥后,孔谦也勐然醒悟过来,忙不迭连声致歉:『在下失礼,在下失礼了,实在抱歉,实在是抱歉……』

    郭嘉坐在一旁的席中,眼见到这一幕,心中顿时一乐,同时忍不住感慨,就孔谦这进退失措,缺乏稳重的样子,究竟谁给你的胆子,谁给你的勇气,居然敢轻易涉足这汪深不见底的浑水之中?

    你孔谦以为曹操让夏侯惇前来,就是为了听夏侯惇说几句军情?这几句军情什么的,曹操自己不知道?呵呵,那是让夏侯惇说给你听的,说给在下面的那些其他官吏听的!

    周边都要平定了,听懂了么?知道什么意思了么?

    既然是都要平定了,外患不怎么大了,当然是要处理内忧了啊!

    十足蠢货!

    心中这么想着,郭嘉便是扭头看向了曹操,他比较好奇曹操究竟会怎样处理孔谦这个活宝的……

    朝堂失仪之罪么,可大可小。

    毕竟大汉立朝之后,对于经学儒家就是比较注重,并且推崇了孔孟的地位,以至于连带着孔氏上下也似乎变成了高人一等,即便是真有什么过错,也都是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顶多是批评一下,责令整改,让其道个歉就完事了。

    大汉皇权强盛的时候,在朝礼方面也有着非常严格,甚至可以说是严苛的规定,因为坐姿不对就被剥夺政治权力终身,最后削爵抄家的都有,跟不用说类似于孔谦这样在遭受弹劾的时候直接回嘴反驳了。孔谦这性质明显是更严重多了,绝不仅仅只是免职避嫌,事了归朝那么简单。

    此刻,负责司礼的王必已经是站了出来,拱手而道:『公堂之上,无礼咆孝,杖二十。』

    听闻此言,堂内的孔谦脸色已经是难看到了极点。

    虽然说孔谦自己犯了这个低级的错误,但是直至此时此刻,他还觉得不过是咆孝,不,甚至不算是咆孝,只是一时情不得已,为自己争辩而已,怎么能算是『无礼』了?

    孔谦刚准备上前,却看到曹操已经抬起了手,环视了一周,『诸位,可有其他意见?』

    『……』堂中一片沉寂。

    孔谦也瞪大了眼,看着那几个之前还在喝过酒,甚至一口一个孔兄的家伙,却发现那几个人都是缩着脖子,闭着眼,就像是木凋泥塑的一样。

    孔谦手抖着,伸出手,『尔等……』

    曹操眯着眼,顺着孔谦的目光瞄过去,嘴角微微动了动,等了一会儿,便是摆摆手。

    顿时堂下就有护卫冲了上来,噼手就架住了孔谦,然后拖下了堂去,吭哧一声按到在堂前阶梯之下,然后从后面将孔谦的袍子往上一撸,顿时露出其屁股来。

    曹操微微挑眉,扫了一眼,便是毫无兴趣的转过头去。

    『嘁嘁喳喳……』

    『可惜了……』

    『有点白……』

    『……』

    高举的板子落了下来,然后堂下便是传来了孔谦被堵上嘴也堵不住的惨叫声。

    ……_(:з”∠)_……

    朝议结束之后,除了被留下来单独问答的官吏之外,其余的大小官吏便是纷纷返回,有具体任职的便回官廨处理相关事项,没有具体职务的,亦或是像是郭嘉这样即便是有职务也是能偷懒就偷懒的,就干脆直接回家。

    傍晚时分,陈忠来了,递上名刺求见,还带了两坛酒水。

    郭嘉挑了挑眉毛,然后目光在『酒』字上停留了许久,最后哧熘了一下,想了想之后,还是站了起来,出门迎接。

    陈忠是陈谌之子。陈谌早亡,故而其家庭会受到一定的影响,在陈氏家族之中自然而然的没有陈群那一房更有话语权。

    郭嘉对于陈忠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之前和很少接触。甚至可以说,郭嘉和大多数的颍川士族子弟,甚至是郭氏本族,也是甚少往来。

    宾主落座,觥筹交错。

    『若是某所料不差……』在喝了些酒水之后,郭嘉笑嘻嘻的说道,『你莫非是为了孔氏子而来?』

    陈忠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否认道:『某与孔氏子毫无交情……不过,此次冒昧拜访,倒也有几份牵扯相关……』

    『那就是你族内谁找你求情了?』郭嘉呵呵笑道,『重情重义啊,难得,难得!』

    陈忠尴尬的笑了笑,说道:『是我的几个侄儿……找上了门来,我也不好一味推脱……』

    郭嘉点了点头,『明白了。』

    孔谦这一次,或者说许县动乱,牵扯的事情不小,波及的人数也相当多,那些被当场砍头的,后续还有被抓捕的,使得整个颍川上下,不少的官吏的家庭因此受到了严重的打击,甚至是倾覆。

    陈忠年幼的时候丧父,更是能体会到这种艰辛,所以当族内一些牵扯到了许县之乱的人,虽然说陈忠也是鄙夷这些家伙犯得蠢事,但是看到那些族内侄儿苦苦哀求,也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郭嘉哈哈笑笑,说道:『你的那些侄孙,莫非就你一个长辈了?』

    陈忠本来心中略有不舒服,毕竟郭嘉言语之中多有嘲讽之意,但是听完了郭嘉这一句话之后,顿时就目光一动,然后沉吟了起来。

    郭嘉微微斜藐了陈忠一眼,重情重义是个好品质,但是如果说看不清楚形势,那么就可能招来祸事了。更何况当下孔谦牵扯甚大,谁轻易的卷入,恐怕都是粉身碎骨。郭嘉觉得陈忠未必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不过他以为只要避开孔谦,救那几个陈氏小吏,或许不算是什么事情……

    陈忠想起了之前跪倒在家中的那些侄孙的哀苦恳求,神情也有些落寞,『幼失所恃,我最清楚当中的凄苦,实在不忍心他们小小年纪……就承受这种苦痛……还肯请军师能指点一二……』

    郭嘉抬了抬手,示意陈忠不必多讲,然后说道:『你可想好了……』

    『些许小吏……』陈忠有些不能理解,他以为只是郭嘉的推脱而已,『并不是在朝堂之中,只是周边县内小吏……』

    『这可不仅仅是小吏……』郭嘉摇着头说道,『这么说罢,你看着院中树……若是光有其本,未有其末,可活乎?』

    『大汉便是这树,欲其枝叶繁茂,唯有根深于百姓之内,可若是……』郭嘉点着,『这末端坏了……是留,还是不留?』

    幼年丧父,可怜不可怜?可怜。

    可是对于那些宛如砂石泥土一般难有言语的百姓而言,他们有没有在这个过程当中,因为这些小吏的贪腐,不公,而丧了父母,妻子的?那么这些百姓又是可怜不可怜?又有谁去可怜?

    『百姓……』陈忠沉默了下来。

    然后郭嘉也沉默了下来。

    郭嘉捏着一碗酒。

    酒水微微荡漾着,他的思绪也是微微飘荡着。

    之所以郭嘉还对于陈忠有耐心,不是对于陈忠就有什么情感,而是因为陈忠是前一段时间曹操才特意提拔起来的『寒门子弟』,而作为理解和知晓曹操的一些计划的人,郭嘉觉得有必要和陈忠进行沟通一下。

    当然,如果说沟通无效,那么该怎样,就怎样。

    相比较而言,山东的士族整体上已经和普通百姓没有什么关系了。士族是士族,百姓是百姓,鸿儒无白丁,阳春白雪已经统统不会和下里巴人有什么相互瓜葛了。

    这一点,和关中略有不同。

    关中的士族体系,以郭嘉在之前于关中那一段时间来看,或许是因为关中多少受到了胡人杂居的影响,还有之前常年受到西羌威胁的情况下,关中的士族相对来说还是会比较注重于其属地百姓的,当然,这只是相比较而言。

    毕竟,当胡人来劫掠的时候,这些士族需要百姓一同来抵御外敌,简单来说他们知道自己需要百姓来卖命,态度当然要略微好一些,而山东之地,已经是太久没有外敌了,对待百姓就跟对待豚犬一样,即便是曹操下令让这些人要善待百姓,要廉洁奉公,要注意这个要注意那个,但是很多山东的士族子弟,依旧不把曹操的这些指令当回事。

    在许多山东子弟眼中,那些百姓,都是贱民,都是刁民,总是时不时想要搞事闹事的,都是需要镇压的!

    只要不是大规模死亡,死上几百上千的,根本不算是什么事,就算是真的死了几万,甚至十几万,只要有了『正当』的理由,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当官的继续当官,当吏的继续当吏,父传子,子传孙,世世代代都是官吏。就像是当年的黄巾之乱,杀了十几万『黄巾贼』,士族子弟便是给皇甫嵩拍手叫好,唱着……呃,那个什么感恩歌谣……赖得皇甫兮复安居……

    而现在曹操仅仅是杀了一部分,甚至没有像是关中的骠骑将军那样将打击面覆盖到这些贪腐官吏的家庭当中去,已经让这些山东士族子弟受不了了,嗷嗷叫着,痛哭流涕,四处表示曹操残暴无道,毫无人性。

    其实郭嘉有时候觉得,或许关中那种手段才能真正有点震慑力,贪官必定祸及全家,抄家不说了,妻子皆沦为庶人,三代之内不得再任职官吏……

    『……这个,多谢军师指点……』陈忠最终放弃了,郑重的向郭嘉致谢。

    郭嘉点了点头,举起了酒碗。他不管陈忠是真明白了,还是说装明白了,若不是曹操当下需要寒门子弟来支撑那些被清除的官吏的架构体系,郭嘉才懒得和陈忠多费口舌。

    『来,饮酒!敬大汉!』

    『敬丞相!』

    『也敬这个天下……』

第2534章有的死亡是结束有的死亡是开始

    太兴六年的第一场冬雨,总算是飘飘而下。

    或许不是第一场了?

    没有人特别在意这个事情。

    冬日里面的雨水,特别的冷。

    天地之间灰蒙蒙一片,像是浸入了灰暗色的水里,有腐朽的气息,也有血的味道。冷风穿过废弃的一处庄子,在残墙之下呼啸盘旋了一会儿,便又是呼啸着远去。

    郭游摸着黑,将伤药敷上肩头,疼痛的感觉传来,他咬紧了牙关,努力地让自己不发出任何动静。

    一把出了鞘,沾染了血的环首刀,斜斜靠在他腿上。

    伤药敷好,绷带拉起来,系上衣服,他的手指和牙关也在黑暗里颤抖。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郭游呼的一下抓紧了刀柄。

    『是我……』一个压低的声音从残墙另外一边传了过来,『嫂子和孩子们都安顿好了……』

    郭游放松了下来,松开了刀柄,『老三呢?老三怎么样了?』

    『……』来人似乎卡顿一下,旋即默默的在残墙的另外一旁,找了个不被雨水淋到的位置,坐了下来,似乎有些哽咽的声音传来,『老三死了。』

    郭游靠在墙上,半响没说话。

    黑夜之中,便是只有雨声淅淅沥沥。

    颍川郭氏,起初起家的时候,靠得是法学路线的。郭氏专攻刑律法令,后来成为执掌朝廷司法要权的显赫家族,至今已经是近两百年的时间了。

    而现在,郭氏轰然倒下,崩塌四散,其原因竟然是郭氏之中一个族人,因为贪腐而引发的一系列的变化……

    郭奉死了。

    若是简单的死了,倒也无所谓,但是从他那边,牵扯到了郭禧。郭禧年龄大了,虽然当年当过太仆,也出任过太尉,但是众所周知,汉灵帝时期的三公很多很多都是背锅侠,郭禧也不例外,太尉坐了不到一年,便是又被罢免了。

    被罢免的太尉,也是太尉,前太尉。

    在机上郭氏之前担任过太守,司隶校尉,廷尉等等的一系列的官职,郭氏在颍川之地可谓是繁华胜锦,一时风光无二,比荀氏都还要气派。毕竟荀氏当时,荀爽不出仕,荀或也还没冒头。

    之后,郭嘉还在旁人看来是醉生梦死的时候,郭图就已经到了袁绍之下,押注了。

    结果失败了。

    不仅是没能拿回本钱来,连吃饭的桌子都被掀了。

    郭图辗转到了关中,可是并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顺畅。饿是饿不死,可是也没办法支援到了颍川郭氏这里来。

    怎么办?

    贪腐是不对的,这谁都知道。可是要支撑庞大家族的开销,要维护颍川郭氏的架子不倒,要迎来送往,要宴会郊游,怎么能不花钱?就靠那点俸禄,怎么能用得起一万多的手机,呃,错了,是香囊,吃得起十几万的宴席,坐得起百十万的车辆?

    自己不搞钱,难道等着曹操发钱么?

    所以出身司法,以律法为家传的郭氏上下,就开始想尽办法搞钱了。

    赚钱么,不寒碜,对不对?

    人都是要恰饭的么,也不寒碜,对不对?

    因此当郭氏上下,就像是郭奉这样的县尉加县丞,肚皮越来越大,肥肥的顶在了老百姓的头上脸上的时候,司法之家的家传什么的,也就被抛到脑后了。

    郭禧知道不知道这问题?知道。

    郭禧之下的郭游,郭鸿等人,知道不知道如许弊病?也知道。

    但是都装作不知道。

    毕竟只要干坏事都是外围人物,都是族内旁支,都是大谁何,那么郭氏本体就还是干净的,都还是好人,就像是莲花一样可以出淤泥而不染,自顾自的在水面上绽放,别管水下的污泥之中的根茎沾染了多少的肮脏。

    形而上?亦或是精神分裂?

    大概有这么一些。

    起初郭奉被抓住,然后被砍了脑袋,郭禧郭游等人也不过觉得有些倒霉而已,就像是穿着华丽的服装然后夸察摔了一个马趴,有些难堪,但是也就是外表服装脏了,主体还是没什么事情的,大不了公开道歉一下,发表一个声明,表示郭氏在发现相关情况后,郭氏就与受害百姓沟通,真诚致歉,并得到受害百姓的谅解,同时向在这个过程当中不幸死去的逝者,表示沉痛哀悼!

    鞠躬道歉。

    郭氏将会深刻吸取教训,认真整改,严肃追责,切实做好善后工作……

    事情到了这里,就应该结束了,不是么?

    高贵的士族都低下了头,弯下了腰道歉了,还想怎样?

    不要不识好歹!

    可是偏偏曹操还要搞事情!还不依不饶不肯罢休!

    于是郭氏就愤怒了,你个曹操难道就没有一点错?曹氏夏侯氏之人难道说就没有一点错?老盯着郭氏又有什么意思?不是已经道歉了么?还想怎样?

    还要怎样?!

    既然曹操要搞事,那就搞起来!

    衰老让人失去希望,愤怒让人失去理智,恐惧让人失去涵养,年老的郭禧,又是衰老,又是愤怒,又是恐惧,自然就没有了所谓通透和稳健,自诩为两百年的司法传承,又有诸多联姻外线,有可以摇旗呐喊的,有可以暗度陈仓的,有可以勾连纵横的,有可以怂恿离间的,区区一个曹阿瞒,又能如何?又拿什么来斗?

    他们自诩找到了曹操的软肋,青州兵。

    他们打造了一把刀子,还找到了一名持刀的人。

    他们捅出去了……

    他们碰到了铁甲。

    若是有心算无心之下,或许还可以斗一斗,可是郭禧等人没想到的是,他们一开始就中计了。

    随后孔谦的倒戈,成为了巨大的突破口。

    孔谦是名士啊,但是不是所有名士都像是祢衡一样头铁。

    嗯,他屁股也不铁。

    名士具体标准是什么呢,或许很难界定,但是基本上都有几个相似的特征,比如要会说话,或是谄媚奉承,或是似似而非,或是颠倒黑白自圆其说,然后要有厚脸皮,万一说错了便是立刻装作若无其事无心之过……

    这样的名士往往可以在理论的时候,无往而不利,说理的时候他说感情,讲感情的时候他讲理,反正怎么说他都能赢,可惜碰上了不讲理也不讲感情的曹操,扒拉了衣袍就是一顿乱揍,鲜血淋漓之下才知道厉害,皮肉痛苦之下便是什么都招了。

    于是,颍川郭氏,便是一夜之间,轰然垮塌!

    连带着还牵连了不少的其他人……

    整个颍川地面,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被免职,被抓捕,被下狱,被砍头!

    冰凉的雨,冰凉的刀,冰凉的夜晚,只有身处其中,才能感受到那夜幕后那些汹涌的波浪,无数的暗潮在涌动和堆积。

    郭禧年迈,动作难免缓慢,曹军抓捕的铁骑来得又快,所以郭禧等人不得不半道上停留了下来,躲避在郭氏联姻的旁姓庄园之中。

    可是,就像是孔谦出卖了郭氏一样,树倒猢狲散,旁姓也叛变了郭氏,出首了!

    慌乱之中,郭禧带着人堵在了前面,而郭游等人则是跑了。

    年老的直面死亡,因为年老之人早就看到了死亡,也知道死亡就将是他们的终结,但是郭游他们不是,他们还年轻,还有孩子,应该还要有未来。

    悲痛,恐惧,挣扎着活下去。

    郭游等人终于是品尝到了他们自己结出的苦果。

    像是一只断了腿的狗,踉跄而逃。

    逃亡的过程当中,郭游等人找到了一些人,但是也死去了一些人,损失的远远超过于补充的……

    这一夜他们去找之前郭氏麾下的一名张姓的游侠头子,却又遭了出卖和伏击。

    然后老三死了。

    郭游却没有什么眼泪。不知道是因为郭游身上带伤,让他已经没有精力去悲伤了,亦或是他的眼泪在上一次郭禧掩护他们逃亡的时候就已经流干了。

    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这些原本他们以为只会发生在那些无知无能的贱民刁民身上的事情,现在他们品尝到了……

    可是他们却没有任何的后悔和愧疚,只剩下了无穷的愤怒和怨恨。

    曹贼!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嗯,没错,现在他们不讲道理,讲感情了。

    不管怎么说,当下郭氏好不容易逃出来的兄弟三人,又在半路上折损了一个,如今只剩下了郭游和郭鸿。

    郭游身上还带着伤,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说道,『你说……还有多少人站在我们这边?』

    『……』黑暗之中,郭鸿似乎是搧了一下鼻涕,有些沙哑的说道,『不知道……如今多惧曹贼,恐怕是没有多少人了……』

    夜色漆黑,在冰冷中让人看不到前路。

    郭游握住了刀,刀柄冰凉,『那么……只能去一个地方了……』

    『关中?』郭鸿说道。毕竟关中还有一个郭图,多少可以接济和安排一下。

    郭游叹了口气,『能去关中自然最好,可是……曹贼多半也有防备……』

    话说了一半,黑暗的夜色中,传来了一阵动静,那声响由远及近,带着隐约的金铁摩擦碰撞之声,两人顿时色变,不约而同的翻身趴在残墙边上,向外窥视。

    杂乱的声响之中,似乎有一队兵卒从远处而来,然后并没有冲着荒废的庄子而来,而是沿着道路继续往前,似乎去的是阳城的方向。

    而阳城,就拦在他们前方。

    『我去看看……』郭游起身,准备前往查看一番。

    『还是我去罢,你身上有伤……』

    郭鸿拉住了郭游,然后翻身出去,找了一个地势稍微高一些的地方,在雨雾之中朝四周张望,确定跑过去的只有那一队的曹氏兵卒,并无其他之后,才放下心来。

    颍川之中,还有其他被抓的人,不仅仅是郭氏一族。

    这一队兵卒应该不是冲他们而来的,但也意味着周边也不安全了,随时都有可能有兵卒前来搜捕。

    『必须要走了……天明我们就走……』

    『去哪里?』

    『……』郭游沉默了许久,最后说道,『我们现在,只能去江东……』

    ……/(ㄒoㄒ)/~~……

    黑夜深沉。

    光明过后,就是黑暗,而在黑暗之中的人,又是期待着下一次的光明。

    有些人死去了,死去代表一件事情的终结,但是有些人死去却带来另外一些事情的开始。

    江东的夜色并不沉重,千百年来都是一贯如此,但是江东的人心使其夜色越发的沉重,甚至让人不堪重负。

    江东吴郡,自从孙朗起事之后,就有无数双的眼睛盯着。

    这些明面上的,暗地里的,使得一些孙权企图遮掩的秘密,最终还是暴露了出来……

    官道上面来回奔跑的快马,将消息传递到了各个角落。这些快马不会成为江东战场之上的力量,却成为了江东士族子弟苟且的助力。没有用来传递战场上的生死讯息,却用来传递着江东之人肚皮下面的那些小九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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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暠是在半夜的时候,接到了最新的消息。

    他披着一件外袍,就急急赶到了议事厅。

    『吴郡之下罢战……朗公子自尽……老夫人,嗯?老夫人!』

    孙暠的手一抖。

    门外的寒风吹进来,扬起了身上的衣袍,使得他浑身一抖,尿意顿生。

    算了,现在不是更衣的时候。

    孙暠又是再次和送信的手下确定,然后才挥手让手下退下,然后裹紧了外袍,手脚微微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寒冷,因为激动,还是一些什么其他的原因。

    虽然依旧是黑夜,但是孙暠却觉得似乎黎明即将来临。

    『父亲大人……』厅堂之外,孙恭的声音响了起来,『听闻吴郡来消息了?』

    孙暠点了点头,然后招呼其进来坐下。

    沉吟了一会儿之后,孙暠便是将手中的情报也递给了孙恭,『你自己看。』

    孙恭就着灯火,看着,忽然手也是一抖,『这!太老夫人……』

    一时之间,厅堂之内似乎有一种难以描绘的氛围在流动。

    孙暠捏着胡须,『说起来,还真是打一场……惨烈啊……只是可惜,可惜就差那么一点,可惜啊……』

    『周都督来了,当然就打不下去了。』孙恭说道。

    孙暠点了点头,半响才接下去说道,『江东不喜欢打,至少不喜欢一直打……记住了,这一点,很重要……你看这个周都督,不就是赶过来了?』

    孙暠之前也企图直接动手的,但是后来么,被虞翻拦住了。

    这一件事情,让孙暠记忆深刻,而现在孙暠觉得时机终于到来了。

    吴老夫人死了!虽然说孙权拼命的在遮掩,企图拖延,甚至前一段时间也在不断的清剿孙家上下的各个眼线,但是在江东之中,如今的局面之下,又有什么东西是孙权能隐藏得住的,能够封闭得了的?

    消息肆无忌惮的透露了出来……

    哈哈哈,这个老太婆,终于是死了!

    若是一般的人,死了也就是死了,可是吴老夫人,就像是江东的太后,而现在这个『太后』,嘿,死了!

    似乎横在前方的有些什么东西,如今被消除了!

    孙暠顿时就像是在黑夜之中见到了黎明!

    既然孙策死了之后,可以兄死弟及,那么为何孙坚的兄弟孙静不能『兄死弟及』一下?亦或是当下孙暠自己就没有资格去『兄死弟及』?

    『哈哈……死得好啊……』孙暠想到这个,便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笑了两声之后,忽然觉得不是很妥当,便是咕噜一声又将后面嘲讽的语句给憋了回去,咳嗽了两声,『不是,某的意思是……嗯……如今这江东纷乱不定,某心甚是不安啊……』

    『父亲大人之意是……』孙恭问道,『趁此机会……』

    孙暠摇了摇头,『你还没有看明白么?硬来是不行的……之前是这样,之后也必然是这样,江东啊,这群人就是这个样子……我们一出兵,理亏的就是我们……所以我们不能动……对,不能动……』

    『不能动?』孙恭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那岂不是……错失良机?』

    孙暠终于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怎么会?这才刚刚开始!』

    父母尚在的时候,便是还有统一的来处,等到父母都不再了,便是剩下各自不同的归途。

    吴老夫人在世,还可以说是支撑起整个孙氏上下的枢纽,保护着孙权这个二愣子上蹿下跳不受伤害,可是如今孙朗死了,吴老夫人也随后病重不治,说得好听一些,叫做人各有命,时辰大限到了,人力所无法挽回,但是说得不好听一些,这就是孙权逆上!杀兄害母!

    身为江东之主,就有很多事情注定是要被其他的人,放大了去看的,不能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孙权,最终是出了大篓子。

    有些事情小老百姓做了,出了问题牵扯不大,最多就是几个家庭而已,但是江东之主不一样,二愣子毛毛躁躁的乱搞,牵扯就是整个江东!

    『现在我们不能动……不能动……』孙暠再次思索着,然后缓缓的说道,『我们先动了,就是我们的错,但是如果说……呵呵……』

    从明天,不,从现在开始,我就要让你个孙权『杀兄害母』之事,传遍整个江东!

    孙暠笑着,笑着,最后便是收了笑容,然后瞪起了三角眼来,『到时候,我倒要看看,这个“江东之主”,还有什么脸面继续待在那个位置上!』

第2535章这个我懂真的懂全都懂

    生死之间是大恐惧。

    年轻人多半不会有这种恐惧。

    对于大多数的年轻人来说,父母便是隔离生死的最后一道屏障,有父母在的时候,往往不会特别的去考虑生死的问题,但是一旦发现父母不在了,才会觉得死亡其实已经是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就像是孙权。

    孙权为什么敢莽,为什么耍愣,其实在内心深处是觉得自己还有人护着,还有退路,即便是他嘴边上说不需要父母管,不要父母操心,不会牵连到父母,然后觉得厌烦,觉得时不时要挨批挨骂很是痛苦,但是在实际当中,他依旧会有困难的时候忍不住会想起母亲,将目光投向了母亲……

    可是现在,他的母亲再也不会回应他了,也不会再骂他了。

    年龄大的人,身体总是这样不好,那样也有问题,就像是一个布满了裂痕的瓷器,看起来似乎还是完整的,但是实际上已经是伤痕累累,碰一下就倒了,碎了裂开了。

    这是年轻人很难理解的,因为年轻人觉得自己的身体没问题,年轻人不会有风湿病,不会有老花眼,不会有血压病,不会有基础慢性病,那么怎么可能去理解父母的身躯就会出问题?

    别说年轻人,就算是中年人也未必能够完全理解。有时候一些只想着自己,琢磨着官帽的中年人,甚至觉得老年人连续吃几天泡面也是没问题的,怎么那么矫情呢……

    孙权之前也是这么觉得,他觉得他母亲骂他的时候那么凶,中气那么足,怎么说也有十几二十年的寿元,怎么会徒然一下就没了呢?

    很多老年人都有高血压。

    在后世当然有药物可以控制,但是药物也有副作用,即便是一再强调无毒无副作用的药物,其实也就是副作用的大或者小而已。

    吴老夫人可能也有高血压,虽然说在汉代还没有提出这个病的理论,也没有人对其进行研究,但是人的本能会知道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所以吴老夫人很早的时候就念佛了,不是因为真的佛光普照,或是佛法神通,而是因为吴老夫人在念佛诵经的过程当中觉得舒服,而其觉得舒服的原因是心境平和了下来……

    静坐静养,定时休息,对于毫无药物治疗高血压病的汉代,或许就是唯一的抵御高血压的手段了。

    高盐高钠高油脂会加重心血管和身体脏器的负担,而情绪上的剧烈波动,同样也会使得老年人原本脆弱的血管不堪重负。

    后世有的老人打麻将,要胡个大的,没摸到之前紧张,崩得紧紧的,然后摸到了,哈哈大笑两声,人就倒下去了。

    大喜大怒亦杀人。

    孙权哪懂得这个啊?

    所以当江东吴郡周边开始有谣言相传,说是孙权他杀了孙朗,然后气死了吴老夫人的时候,孙权便是勃然大怒。

    孙权委屈。

    他明明没有杀孙朗,孙朗是自己服毒自杀的。

    他也没有气死吴老夫人……

    呃,这个么……

    或许他有让吴老夫人生气的地方,但是孙权觉得自己不是为了专门去气吴老夫人的啊,这事情,不应该是那个死去的孙朗挑起来的么?

    怎么能算到了他的头上来?

    于是乎孙权立刻派人,四处搜捕这些『传谣』、『造谣』之人,并且严禁在公开场合议论此事,甚至派出了兵卒在吴郡之中四下把守,只要是胆敢妄议者,一律拖走关入大牢。

    结果孙权如此举动,引来了周瑜。

    灵堂之内,庄严肃穆。

    灰白和玄青,就像是生和死。

    周瑜也穿了一身的黄麻孝衣。孙策将周瑜当看成是自家兄弟,而周瑜也确实将孙策认为是自己的兄弟,吴老夫人也就等同于是周瑜的长辈。

    人死不能复生。死而复生这个事情,就连秦始皇都做不到,所以死了就是死了,而更重要是活人怎么继续活下去。是拒绝先驱者牺牲的经验,明知道有坑还继续往下跳,还是痛定思痛去总结,去考虑怎么避免下一个类似的坑?

    在周瑜看来,孙权就没有思考,也没有总结,孙权他甚至还企图去『辟谣』,就没想过为什么会有这些『谣言』么……

    周瑜看着孙权,孙权瞪着周瑜。

    周瑜微微叹了一口气,目光微微偏转了一些,挪到了孙权书架之上,『主公最近可是还有看左传?』

    周瑜的目光挪过去之后,孙权也不由得跟着看了过去。

    虽然不是太清楚周瑜说这个话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孙权也点了点头,身躯姿态上略微缓和了一些,『略有所读。』

    『既如此,臣有一事不明,还请主公赐教……』周瑜缓缓的说道。

    孙权愣了一下,心中浮现出了一些不怎么好的感觉,『都督可是要讲郑伯之事?这个我懂……』

    说实话,光是读春秋,只是读上面的文字,那真没有什么好读的,即便是能背诵,都达到了倒背如流的程度,也未必有什么意思,只有真正的专研到了其中,甚至知晓了当时的背景,然后再看到其中记载事件的春秋笔法,看到书中文字之中潜藏的未尽之意,才能算是略懂。

    孙权说懂,但基本上就是有印象而已,然后看了几遍之后,觉得自己大体上能懂了。

    不就是『郑伯克段于鄢』么,这都看过多少遍了,这个我懂!有什么不懂的?这个我再懂不过了!

    但是实际上呢?

    就看这一次孙朗的事件,从头到尾,孙权又有哪一点表现得是真的『懂』了?

    周瑜笑了笑,笑容之内略有一些苦涩,『既然如此,还请主公赐教,这“京之大叔”,是何人所谓?』

    『何人所谓?自然是庄公所谓。』孙权脱口而出。

    这个他懂!

    周瑜点了点头,『何之所谓?』

    『自然是……』孙权说了一半,脸色就有些变化了。

    其实这个问题孙权未必没有想过,但是他想的时候就是一掠而过,根本就没有继续深思下去。

    一说,就懂,不说,就忘了。现在周瑜这么一提,孙权就觉得哎呀,为什么我就没做呢?我明明懂的啊?

    周瑜看着孙权的脸色的变化,又是轻轻的问道:『所谓何之?』

    『这个……』孙懂懂回答不上来了。

    周瑜没有等孙权回答的意思,又是追问道:『今之所谓,又是何之?』

    『这个……』

    『主公自思之……今往事已已,当慎思将来……』周瑜点了点了头,然后站起身,『言尽于此,江东……尽在主公一念之间……臣告退。』

    周瑜走了,不去看孙权憋得如同猴子屁股一样的脸。

    嗯,后世之中有言说孙权『方颐大口,碧眼紫髯』,但是实际上孙权『方颐大口』是真的,『碧眼紫髯』则是诬陷。只不过当下么,倒也有几分憋出了『碧眼紫髯』相貌来。

    孙权不是苯,也不是傻,甚至可以说孙权也很聪明,但是他分不太清楚聪明和智慧的区别,以至于有时候难免就会落入小聪明的陷阱里。

    啊,这个我懂,真的懂,全都懂!

    等到具体做事情的时候才发现,为什么和想的不一样啊?

    孙权一开始的谋划很大,从一开始就很大,勾勒出来的蓝图也很美好。甚至是多方联合,南北勾连,东西纵横,深刻诠释了『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宽广』的含义。

    只可惜孙权的布局是在是太大了,天空流选手大势还未成,北面的盟友就败落了,南面的也出了事,东面勾连的被杀了,西面还没能搅乱,然后自己带着人的中央突破也被曹操一棍子闷了回来。

    打野的没打好,上中下三路全崩,基本上就是这么一个状况。

    江东队友一看,卧槽,那还玩个屁啊,投了投了下一局!

    然后孙权自然不甘心,觉得都是队友在拖后脚,即便是要开下一局,也要找几个愿意听自己指挥的,将这几个拖后脚的统统换了!

    正巧,江东队友的想法也和孙权一样。

    都是在一个大锅里面捞饭吃,谁不知道谁的肚量是几分啊?

    一看到孙权『碧眼紫髯』的瞄瞄这个,瞅瞅那个,谁不知道孙权要掀什么袍子拉什么屎?毕竟当下的孙权还是青春版的孙大帝,距离年老的隐忍、冷血和残暴,还是有一定档次的。

    其实孙权的思路也没有什么问题,想要换队友,他也做了很多的举措,培养了新人,打压了士族,清理眼线,借机弹压等等,他也很忙,很努力。

    只是可惜没用到正确的点上。

    而那些江东士族捅过来的刀子,却扎在了孙权的要害。

    严格说起来,吴老夫人也真不能算是孙权气死的,毕竟孙权当下是什么情况,当娘的会不知道?而且作为母亲,生气归生气,对自家孩子的容忍度也比其他人要高很多,即便是自家孩子做出了一些熊事情,也多数都心中有数。

    熊了那么多年了,也不是这一次才突然这么熊,再说毕竟是自己从肚子里掉出的一块肉,总不能说重新塞回去退货罢?

    吴老夫人的情绪剧烈波动,其实一大半要算在孙朗身上,另外一小半才是孙权的责任。

    孙朗突然领兵反叛的行为,其实和当年听闻孙辅叛变,有人要鼓动孙翊出征非常类似,都是为了从内部破坏孙氏的策略。

    江东么,外地人向来都是被排斥的,而且这种排斥是天长地久,即便是江东人自己说我们不排除外地人,但是实际上孙家到了江东,到现在都三代人了,依旧还是被江东本土士族豪右认为是外地人。

    历史上晋朝崩盘后,司马带着乌泱泱一群人南渡,外地人的头衔才算是转移到了这些家伙头上,北方老,北狍子等等的外号就没有断过,再往后……

    因此有时候觉得似乎所有的东西,所有的事件是分开的,是单独的,但是实际上都有一个清晰的主线。

    『外地人滚回去!』

    但是外地人手中有刀枪怎么办?

    那就先搞乱外地人,让外地人自己去打外地人。

    之前孙辅的时候动乱,吴老夫人就已经严厉警告过孙权一次,因为这种事情不是什么好事情,更不是可以大张旗鼓操作的事项,最好是等到事态平静了之后,注意力都被转移了的时候才能动手。

    比如要等到这些人都去看吴郡青楼内新来了几个小表子,那腰肢扭的啊……

    才能悄无声息的给办了。

    而且上一次,整体来说还算是不错,孙辅自己也知道被人利用了,所以他根本就没有动一步,反倒是孙权操之过急,一点就炸,自己就撞上去了,要不是吴老夫人前面拉着孙翊,后面又扯住了孙权,孙家基本盘早就动荡不安了!

    用脚指头想都清楚,当一个私人企业里面,原本应该是团结一起开拓市场的一家人,变成了相互拆台,互相举报,甚至不惜栽赃陷害,这企业还能有效经营么?

    而孙朗这一次的行为,明显比孙辅要更加的严重,直接将孙家内部不和的遮羞布一巴掌给扯掉了!

    尤其是最后的时候,孙朗服毒自尽,更是让事件进入了一个完全无法挽回的局面……

    黄泥掉进裤裆里面,说不是屎就不是屎?

    再加上孙朗说的那些话,标明孙策遗腹子的流言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孙朗都这么以为的,那么其他人就更不用说,必然怀疑孙权搞了大嫂,欺凌侄儿……

    这对于孙氏的名声,对于吴老夫人倾尽一生维护的东西,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破坏,而且关键是孙朗自杀,便是连稍微挽回的机会都没有!

    最终吴老夫人发现即便是她做出了最大的努力,依旧是要面对孙家分裂的局面,这对于维护了孙家安稳了一辈子,甚至不惜牺牲了自己和其他人的吴老夫人来说,打击之大可想而知,劳累,悲伤,愤怒,悔恨,焦急,无奈等等种种剧烈的情绪冲击之下,心脑血管不堪重负,咯嘣一声,人就走了。

    走了的人,一了百了。

    死不麻烦,活着才麻烦。

    如今江东至少有了三个版本,一说是孙权一开始就要杀孙朗的,借着机会给孙朗下毒的,另外一说是则是吴老夫人干的,她下毒骗孙朗喝了的,还有一说更是离谱,说是孙权想要将吴老夫人和孙朗一起干掉的,然后孙朗先喝,事情败露之后孙权便是一不二不休……

    荒唐不荒唐,离谱不离谱?

    可问题是普通百姓就喜欢听这个,就像是喜欢知道皇帝在宫殿里面是不是拿着金扁担银粗头去耕地一样。

    谣言止于智者,可问题是哪里有那么多的智者?

    纷纷扰扰之下,就问孙权解释哪一个?

    辟谣哪一种?

    而且孙权派出去的解释和辟谣的人,真的就是在做『解释』,亦或是在『辟谣』,确定不是在火上浇油,阳奉阴违?

    比如放过那些个真的在干坏事的,却将一旁的听众抓几个扔大牢里?

    亦或是故意出一些什么破绽百出的声明,然后将硕大一个窟窿直接摆出去,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孙权是在说假话?

    幸好的是,周瑜还在。

    虽然说周瑜的身体也不是非常健康,但是他毕竟是军方的中流砥柱,只要他站在孙权身边,军方的人都不会乱动……

    这也是孙朗为什么当时就特意砍了那个军校的脑袋给周瑜的原因。孙朗希望通过这个方式来得到周瑜的认可和支持,毕竟当时周瑜已经到达了战场,在一定程度上是等同于支持孙权了。

    只不过周瑜并不没有认可孙朗,或者说周瑜对于孙朗采取的方式不认同,以至于孙朗在确定了自己失去了周瑜的认可,又无法得到吴老夫人的支持之下,便是只有死路一条,无非就是早死晚死而已,那么还不如临死还恶心吴老夫人和孙权一把……

    但是现在周瑜却告戒孙权,你不是有看史书么,不是有熟读春秋么?不是觉得春秋的故事都很简单么,重复看得都可以倒背如流,都厌烦了么?那孙权你自己说说你都懂么?又是懂在哪里?

    懂在了那几个字都认识?

    哦,好了不起哦!

    结果是一个简单的『谓之京城大叔』,都能没理解好……

    再看看孙权你自己现在做什么?

    说都懂了,做出来又是什么鬼样子?

    噼里啪啦几个『耳光』下来,孙权的脸自然是涨红得不行,红得发紫。

    羞愧。

    后悔。

    愤怒。

    惶恐。

    重重复杂的情绪涌动,最终击溃了孙权他尽力维护的那层外壳。

    呼啸的风穿过了灵堂,黑色和白色的纱布摇晃着,摆动着。

    孙权叩首在吴老夫人的棺木之下,额头紧紧的贴在地面上,泪水忍不住滚滚而落,转眼之间就晕染了一大片。

    良久,孙权止住了眼泪,重新一点点的从地面上抬起头,就像是脖子上挂着千斤重担,面部的神情也萎靡下去,就像是一把被折断的剑,不再风光,不再锐利,也不再有了什么威胁性。

    『来人……去请张公前来……与都督共持大计……』

    孙权的声音嘶哑,就像是砂砾在喉咙内磨砺,『军事不决,有都督而定,内政不决,由张公而定……我,要为母亲大人守灵尽孝……』

第2536章这你知我也知大家都知

    张昭来了之后,第一件事便是郑重的祭拜了吴老夫人,然后接过了孙权给与的大印,和孙权简短的确认了一下,再和周瑜简短的商议片刻,划分了相应的职责,便是离开了吴老夫人的灵堂,乘坐车辆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往了顾氏坞堡。

    顾雍得到了消息,早早的便是出门相迎。

    江东一系,虽说是多有联姻,其实相互之间关系并不是多么的密切,毕竟很多时候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困难,能不落井下石已经算是非常不错,有一定的交情了。

    顾雍被孙权不管不顾的扯下水,其实除了顾氏家族自家的人在感叹什么倒了八辈子霉,然后奋力进行自救之外,其他的人大多数是旁观的。

    就像是每个人都说心地善良的老实人好,但是见到了老实人被欺负的时候,也大多闭着嘴不敢多放屁。

    即便是放屁了也会被封禁。

    包括张昭。

    只有孙权准备玩大一些,将所有人都罗织入狱,才会真的引来众人的反抗,要不然大多数人就会看着顾雍和孙权两个人之间斗法,或是看戏,或是从中获取自己的利益。

    这么做,其实也不算是第一次了。

    孙策搞江东士族的时候,是杀了许氏一家之后还不够,还要动其他的家族,才招来了强烈的反抗。若是当年孙策表示只搞许氏,说不得大家就一起笑呵呵坐下来开席了。

    毕竟当年许氏也是外地人。

    就现在来说,孙权和顾雍,还不算是完全扯破脸皮,尚有沟通妥协的余地,但是作为作死的孙朗等人,基本上就是一定活不成的,所以孙朗自杀了,反倒是一个和解的契机。

    吴郡之下一场闹剧,谁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只要不说破,大家依旧可以装作都不知道。

    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

    这三不,就跟『有关单位』、『相关部门』、『上级命令』一样的强悍并且神秘,虽然永远拿不出具体文件,也搞不清楚究竟界限在何处,但是已经可以很直接的让人明白其中的事情,不简单……

    这个不简单,并不是事情不简单,而是其中的人心不简单。

    事情原本很简单,但是掺杂了人心之后,就复杂了。

    人心隔肚皮,是忠,是奸,还是假扮成为奸臣的忠臣,亦或是装成忠臣的奸臣?不作为,乱作为,假作为,慢作为,随便哪一个都能将其他人搞疯!

    抛开这些杂七杂八的问题,张昭还是很佩服吴老夫人的。

    吴老夫人一生,是为了孙氏,即便是她对某些人不公,但她也是在尽力的维护孙氏的基业。孙策之后选择了孙权,不是为了说她当时觉得孙权能有多好,而是当时选孙权,可以最大的保存孙氏的基业!

    遗腹子?

    开什么玩笑,即便是真的遗腹子,从春秋到战国,从前秦到大汉,多少次叔叔不能忍的大乱,那些经验教训还不够么?

    所以这一次,张昭即便是不看在孙权的面子上,也要看在吴老夫人的面子上。

    到了坞堡之后,张昭和顾雍简短寒暄,毫无营养的话说了几句之后,便是进入了正题。

    张昭看起来,有些老眼昏花的样子,似乎是什么事情都慢一拍,但是如果真的将张昭认为是个昏庸老人,那么必然就会吃大亏。

    『烦劳元叹相迎,真是客气了……老夫前来之时,都督再三劝阻,不愿老夫来此……』

    张昭似乎絮絮叨叨的说着,但是说出来的内容却让顾雍吓一跳。

    文明人最怕什么?

    嗯,或许是自诩为文明的家伙最害怕什么?

    当然是害怕被吊路灯啊……咳咳,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为什么文明人要让土着穿鞋子,因为穿了鞋子就不是光脚了么!

    顾雍原先的计划,现在出现了纰漏。

    人算不如天算,所以顾雍才会得知张昭前来,特意出门相迎,一方面是因为张昭的名望,另外一方面则是锅漏了,总是要补一补。

    漏的第一个眼,是周瑜来了。

    第二个眼,就是孙朗死得太快了。

    第三个眼,也是最大的哪一个,当然就是吴老夫人也死了。

    还有锅在,就不舍得打翻了锅釜。

    漏一个眼还能补,漏了太多……

    那么就有可能直接扔了,不去补了。

    正常来说,围城攻伐么,打出来来回回的拉锯感不是很正常?

    然后顾雍就可以像是后世大嘤帝国一样,隔着坞堡遥控,将吴郡周边搅和得一塌湖涂……

    要知道吴郡周边不仅是经济区,也是重要的粮食产区!

    当下都是冬天了,一拖二拖的,可就冬进了春,到时候周边经济受到重大影响不说,粮食产量还要不要?

    到时候不管是孙朗赢了还是孙权赢了,回过头来是不是还要依靠江东人士,要不然他们吃什么?粮食吃光了,有再多兵卒就是负担,瞬间就乱!

    为此,顾雍还特意注意了一下周瑜,听闻周瑜大部队依旧在原地驻扎,并没有异动,这才动了手。可是顾雍没想到,周瑜竟然不带大部队,只是带了些轻骑直接奔到了吴郡!

    那么周瑜劝阻张昭,不建议张昭前来的原因是什么呢?

    这是要翻脸了?

    顾雍的脸色有些发白,旋即强作镇定的喝茶。

    如果仅仅是孙朗一个人死了,那么顾雍还不会这么的担心,而现在吴老夫人也死了,若是孙权真发了疯,要拉顾氏上下一起陪葬,那么还真不好说……

    顾雍放下了茶杯,『某禁足以来,从未出此堡,上上下下均可为证……』

    张昭听了,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然后什么都没有说。

    这事情,你知道我知道,大家都知道,之所以当做不知道,是因为知道这问题比较复杂,确实不好做而已,如果因为如此就装莲花,装清纯,装无辜,装委屈,那就不仅是侮辱智商,还涉嫌侮辱人格了。

    顾雍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他很快的就继续说道:『如今吴老夫人仙逝,某闻之,亦是感同身受,哀痛非常,愿捐麻布百匹,粮草两千石,以资为吊唁所用……』

    汉代,有厚葬的风俗。吴老夫人,自然是需要额外厚葬。

    当然顾雍的意思,并不仅仅是为了表示捐赠。

    第一,孙朗该死,所以不说了,孙权么,其实也该死,也不提了,就是吴老夫人不该死,所以『悲伤莫名』,捐赠物资。

    同时,吴老夫人之死,不能算在顾氏上下头上,这事情不应该是孙权去『感同身受』一下么?不是孙家二愣子这么一摊子事,吴老夫人能死么?

    其三,『吊唁』么,灵堂之上总是不动刀兵了罢,大家坐下来谈,有话好好说就是……

    张昭抬起眼皮夹了夹顾雍,胡须动了动。

    这才有点意思。

    整体上来说,顾雍的计划其实也没有什么问题。

    这一点,张昭也承认。

    顾雍的整体布局么,其实没什么差,甚至张昭相信顾雍其实还有后手,可以在某些关键时刻放出来,比如在孙权和孙朗两个人打得精疲力尽的时候……

    但是真要到那个时候,也就基本上等同于翻脸了。

    人心毕竟是不同的。

    立场自然是不一样。

    张昭和孙氏一样,是属于江东的外地人,因此有一些东西是相通的。

    而顾雍则是土生土长的江东人,江东人本土之间又有一些想法是相同的。

    这就是孙策临终之前为什么告诉孙权,遇到事情要听张昭和周瑜的意见的原因,因为周瑜和张昭多少是和江东本土这些人不一样的。

    很可惜的是孙权那边都不想听,他只想着让两边的人都听他的。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张昭等外乡人和顾雍这样的江东本土人,都有一样的地方,那就是看重的都是利益,而不是忠诚。

    利益是永久的,而忠诚么……

    顾雍对于孙权的忠诚度就那样,而张昭也是一样如此,他们两个方面都看重的是利益,而不是对于孙氏的忠诚。

    人的忠诚,不是像游戏当中一样,有一个固定的数值。

    在三国演义之中代表了忠义的关羽,不也是屡次怀疑刘备,亦或是军师诸葛亮的决议,以及对于五虎上将的安排表示不满?

    还有赵云,也一样有公开质疑并且反对刘备的时候。

    但是,有些人的不满,只是停留在想法,最多在嘴上,而有一些人虽然嘴上不说,但是手底下却去做了。

    哪一种才算忠诚?

    或者两者都不算?

    亦或是吹毛求疵的表示,连想都不能想一下,否则就是『腹诽之罪』?

    张昭和顾雍两个人对于孙氏的忠诚度,相对来说差不多。

    关键还是利益。

    说到利益,那就有的谈。

    现在,张昭对于顾雍愿意谈利益,表示认可,但是同时也对于顾雍表示的利益的数目,表示鄙视。

    就这?

    对于张昭来说,这么大的脸都来这里了,然后顾雍就出了这么一丝血?

    于是张昭起身,打了个哈哈,转身就要走。

    顾雍连忙也是起身相留。

    但见张昭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神情,顾雍在稍作沉吟后,便是说道:『今吴老夫人仙去,乃江东大事也,动摇根本,不可不慎。某有闻,黄泉之下,生机尽灭,绝非良善所,但也有其规矩,便如人间章程是也,不知张公以为然否?』

    江东佛教颇为盛行。

    黄泉,生死的问题,也是人所忧虑,自然也不算是太过于惊悚不能言。

    顾雍之意么,也不是仅仅谈论生死,而是说张昭你也不用特别来拿捏我,真要是一拍两散,我顾氏固然奔赴黄泉,但是其他人也未必好过,到时候江东动荡,生机灭绝!

    人死了,不会说话,但是活的人还在,还有规矩,好歹拿个章程出来……

    张昭自然明白顾雍之意,便是说道:『老夫虽说半入黄土,然未知九幽之所何如。若人试论,也无绝对。黄泉大小未可知也,或一地如荆州,或是其阔如九州……或是归于一,或是各有统属,征战不休。归于一么……呵呵,若是各有其属,便如昔日刘景升,今日南北两三分。人心已是如此,阴鬼之意恐怕更为诡变……』

    顾雍听到此言,目光便是微微一沉。

    张昭说得轻巧,但是语气之中多有阴森之意。

    并不是所有政治家都有一颗大心脏。只有少数有着坚定信念的政治家,才会是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顾雍在历史上,尽心尽责,忠于国事,这倒也没有错,因为那个时候孙权已经抗过了赤壁之战,后来又任了吴王,不管是在威望上还是在权柄上,都是当下所不能比拟的,故而顾雍和其他江东士族一样,都沉默寡言,以免说错话被拘留五日什么的……

    而当下因为骠骑大将军斐潜的关系,以至于江东一带远远没有历史上的那么受到重视,甚至就连江东人都觉得孙权不过就是个运气好一些的二愣子而已,不值得辅左,颇有些像是赤壁之战前,听闻曹老板来了,江东一片都是立刻卖了股权,欢迎曹老板投资入主的态度。

    若是历史上的顾雍真的那么对于孙权忠心耿耿,那么就不会张昭带头一说投了准备下一局,众人,当然包括顾雍便是纷纷应和,只有鲁肃反对了。

    所以说忠诚这个事情么,就是你知道我知道大家都知道,各有默契,心知肚明,但是如果说真的被拿出来讲,就会显得很尴尬……

    人走运了,再大问题不是罪过,倒霉了,喘口气都十恶不赦。

    成功了,自然鱼跃龙门,失败了,便上刀俎。

    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不光棍一些就没有意思了……

    反正张昭都说了,他自己是黄土盖了一半的了,真要闹大了,顾氏又能得到很么好处?即便是像刘景升那样雄兵十万,不也是一朝被瓜分?

    就像是顾氏一族有多少忠诚于孙权一样,顾氏之中族内上下又有多少人是效忠于顾雍一个人的?

    至此,顾雍最后的抵抗才算是最终被击溃,不再将自己放在了强势一方,开始以更低的姿态进行妥协……

    余下的事情么,自然就简单了。

    谈判的事情就是如此,只要一方让步了,其余就很好说了。

    江东士族除了缴纳相应的钱粮之外,还必须交出一定数量的私兵,并且规定拥有私兵部曲的数量,和官职大小直接挂钩。

    若没有官职的,就不允许超过百人之数……

    同时张昭也代表孙权表示,孙权要守孝三年,而三年期间,各项事务均有周瑜张昭以及江东士族子弟合议而行,这也就意味着至少在三年时间之内,孙权不会在来找江东士族的麻烦了。

    至于三年之后,那就是之后的事情了。

    『议和』的消息,自然就像是风一项呼啸而过,瞬间就吹遍了江东各地,让一些人缓了口气,也让一些人愕然以对。

    其中就有收到了消息的孙暠。

    孙暠这几天还在得意,听着市面上对于二愣子的议论之声越来越大,觉得孙家二愣子就快完蛋了,结果转眼就听到了孙权要给吴老夫人守孝三年,周瑜张昭代理军事政事,江东士族全面配合,恢复吴郡经济生产。

    这让孙暠嘴巴张得都合不拢!

    怎么回事?

    『守孝三年?!』孙恭也是听到了消息,急急赶来,和孙暠见礼之后便是说道,『真守三年?这,这是疯了不成?』

    『屁!』孙暠咬牙切齿,连在儿子面前的沉稳都装不了,『三年就是个说辞!等这一段风波过去了,再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夺情也就是了!』

    孙暠一点都不相信孙权真的会守孝三年。

    当然,孙权也确实不可能真的丢下基业,完全不管不顾的去守孝三年。这个所谓的三年,只不过是他将权限转移出去的最大时间而已。

    『父亲大人……』孙恭说道,『市面上都不再说……那些什么了,而是在讲其孝义无双,乃江东之福了……』

    『孝义无双?江东之福?啊哈,啊哈哈哈哈!』孙暠就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事情一样,顿时大笑起来,难以抑制,笑得连眼泪都飙了出来,『哈哈哈,这群无耻之辈,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父亲大人……这百姓……前后两种完全不同的说辞,百姓听了,难道不会怀疑?』孙恭说道,『要不我们……』

    『没有用的。』孙暠停下了笑,擦了擦眼泪,摇了摇头说道,『没有用的……百姓,百姓是没嘴的……也是没记性的……之前还有人疑惑,现在过不了几天,就全数都是江东之主,忠孝无双了……没想到啊,真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真舍得放下来……』

    原本孙权和江东士族最大的争端之处,就是权柄和利益的争夺,现在孙权一放下来,躺平了,自然顿时就没有了矛盾了。

    就像是后世棒子国女拳,整天叫嚣着被欺压,看两眼就是骚扰,被碰一下屁股就要对方去社死,后来棒子国男子放下了,躺平表示不结婚了,顿时就一片太平了……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孙权一躺平,使得孙暠等人所有的发力点都失去了方向。

    『那么……父亲大人……』孙恭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迟疑的说道,『我们该怎么做?』

    孙暠嘴巴吧嗒了几下,宛如一条蹦跶上岸的鱼,半响之后颓然而道,『……除非……除非这家伙守孝是虚言,否则我们什么都做不了……大汉,大汉以忠孝立国啊……守孝,就是这家伙最大的屏障,当下反对他,就是不忠不孝……怎么能动,还怎么动?』

    『那我们……』

    『我们,我们……也只能给吴老夫人一同守孝了……孝啊,可笑啊……』

    『……』

第2537章有人吃肉有人喝汤

    在江东争端渐渐消停的时候,北方的争斗却在悄然兴起。

    幽州。

    镇幽门。

    镇幽门原本叫做镇北门,但是曹纯驻扎在幽州之后,便是将渔阳的镇北门改成了镇幽门。

    当然,若是曹纯知道还有个细菌叫做幽门杆菌的话,多半是不会改这个名字的。可惜曹纯不知道,所以他觉得这个名字很好。

    曹纯原本是想要直接改成镇西门的,但是未免太过于着意了,就像是国画的山水,要是画满了反倒是觉得堵得慌,留一点就刚好。

    镇北门,嗯,镇幽门其实是在西面。

    没错,北门开在西面,就像是四大天王一定是五个人一样,没毛病。

    城门往内,便是渔阳的主要街道,往内不远处便是水渠,水渠之上架着个石桥,在石桥两边人潮涌动,桥两头是自发形成的集市,各色小贩在这里叫卖商货。

    渔阳虽然以兵卒为多,但是周边也有一些的百姓。

    这些百姓就像是杂草,无论是在戈壁,还是在石缝,似乎都是可以生存。

    有了百姓,有了生活,似乎战争也远离了这里。

    一个文人打扮的带着一名仆从,缓缓的走上了石桥,在石桥上似乎还驻留了一下,不知道是在感慨流水滔滔,还是在伤怀人生苦短,反正似乎讴吟了几句什么,才缓缓下了桥。

    过了桥转进了一个巷子,旋即在仆从的掩护之下钻进了一家店铺,掌柜的微微抬头,见到是文人,便是偏了偏脑袋。

    文人会议,迅速的穿过了店铺的过道和走廊,到了店铺的后院,出了角门,左右看了看,便是又往前抢了几步,推开了一个虚掩的小门,进了另外一个小院子之内。

    『渔阳外营三千三百骑兵,大小雪车百五左右,昨天离开了营地,往北去了。』文人见到了院内之人之后,便是立刻低声说道。

    『三千三?往北走?』院内的是一个中年商贾的样子,闻言皱了皱眉,『这数量……说不多罢,也不算是少,说少罢,倒也不少,这是要做什么?』

    文士摇头。

    『你看那些兵卒士气如何?』商贾又问道。

    『应该还行。』文人说道,『但是你知道的,我不太懂这个的……』

    商贾点头,『没事,你就说你知道的。』

    『之前么,确实不怎么样,你知道的,打了败仗,一时间又军饷和粮草供应不上来……听说有不少逃兵,不知道真假……但是后来么,冀州的钱粮供应上来了,也就好了很多了……只不过这些新补充的兵卒大部分都是周边的流民和游侠儿……虽说经过了训练,但是么,差不多就那样,还行吧……』

    文人说着,商贾记着。

    这就是文人身份的好处。即便是到处乱晃乱看,也可以表示自己是来采风的,是体验的,是春天赏花夏天赏叶秋天赏月冬天赏雪,反正都是有充足的理由。这些事后世就喜欢找公知是一个道理。

    商贾皱眉道:『这么说来,那异动的三千三百可是精兵?』

    『算是罢,至少和其他城中的兵卒比较起来好一些。』文人说道,『只不过那些马,就是有些差……』

    『还有其他兵卒调动么?』商贾问道。

    『那就不太清楚了……只不过我刚才在石桥上看到,船只好像是少了一些,是不是出城去了?』

    商贾皱了皱眉,『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是啊……行了,这事情我去打听……』

    商贾点了点头,然后从袖子里面摸出了一个钱袋,塞到了文士手中。

    文士颠了颠钱袋,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很顺手就塞到了自己的袖子里面,也不多废话,转身走了,顺着原本来的道路又退了回去。

    商贾见文士走了,也转身离开了小院,换了一个地方之后,才坐了下来,将情报画了下来……

    画在了一个漆盒之上。

    漆盒在室外之下晒了一阵,北方寒冷且干燥的天气使得附着在漆盒表面的颜料很快就干了。

    过了不久,漆盒就被人端了起来,装进了一个干草和破布垫着的大框之中,然后摇摇晃晃的上了车,又下了车,经过了一双双或是苍老,或是年轻,或是白净,或是皴裂的手,不知道过了多久,多少个日日夜夜太阳星辰起起落落,最终到了一个沾染了一些墨色的,略显得有些修长且带有一些捏笔老茧的手中。

    这是辛毗的手。

    辛毗盯着漆盒上的画,沉吟着。

    画得好丑。

    三个大一点的人状物,带着个孩子,似乎举着棍子,又像是举着叉子,在河边捕鱼……

    知道的人明白那是画的是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三只猴子。

    或是三根火柴棍。

    『渔阳……出兵三千余……』

    辛毗捏着胡须,『曹家子,想要干什么?』

    ……(O_O)?……

    其实从九月开始,不仅仅是渔阳,在幽州各部的曹军就已经陆续开始了调动,当然最为主要的依旧是渔阳和易京两地,都出动了骑兵,其中最多的就是渔阳,三千三百,其次是易京两千五百,其他小县城有的八百,有的三五百,凑起来也有大几千,近万的骑兵。

    四舍五入一个亿。

    曹纯当然不是去打赵云的。

    虽然曹纯心中早就不知道转悠了这个念头多久,可是要让他实施下来,他还不敢。

    没错,不敢。

    因为曹纯知道,他手下的这些骑兵,和赵云统御的骑兵相比较,还是有一些差距的,或许三十人对上三十人,可以不分上下,但是三百人对上三百人就可能要落下风了,再往上三千到万人,那就基本上胜率可怜,就像是后世国足一样,即便是对上缅甸,似乎也在争平,而不是得胜。

    越是大规模的战斗,兵卒的素质上的细微差距就会被放得越大。

    一对一,即便是有力量上的差距,也可以通过丢沙子啊,喊飞碟啊之类的小手段改变战局,但是人数一多,成千上万,所谓小手段就没有什么用了,比拼的依旧是基础的那些,兵卒训练,刀枪装备,再加上将帅对于战场的控制和调度能力。

    而曹纯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些是事实。

    所以这一次,曹纯的目标,是胡人。

    虽然说曹纯之前和乌桓人,鲜卑人,丁零人都有过敌对,也有过合作,甚至还歃血为盟过,但是么,盟约不就是用来打破的么?

    有谁还傻到说会相信山盟海誓可以管一辈子的?

    不会吧?

    曹纯是为了马去的。

    战马。

    幽州是一块好地方,适宜养马,可是曹氏手中的战马并没有多少,想要获得战马,一方面是要和斐潜交易,另外一方面则是和胡人交易。

    但是交易是要花钱的,如果能零元购,谁会想要花钱啊?

    胡人,不管是乌桓人,鲜卑人,还是丁零人,如今在大漠当中的实力已经是衰败了,这几乎让曹纯下巴都掉了下来……

    起初曹纯还心中打鼓,觉得这个事情不是很靠谱,毕竟这可是当年汉武帝都想要做到的事情,结果倾尽全国之力,虽然确实将匈奴搞残废了,但是大汉自己也是伤痕累累,到了后期汉武帝不得不下一封措辞委婉的罪己诏,表示一下,认个错。

    然后骠骑大将军搞了多久?又是出动了多少兵卒?怎么就在大漠之中被搞得欲仙欲死,分崩离析了?

    曹纯自然将赵云所有的战例,能收集到的不能收集到的,细细推敲琢磨,总于是让曹纯总结出了一个结论,就是赵云几次的冬季战役,当中对于胡人形成了重大的打击!

    懂了!

    这就是冬季攻势!

    曹纯开始计算自己的小家底,小金库,然后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可以照着葫芦画个瓢?他计算过粮草,然后很是按捺了几天,又是写了一封密信,上报给了曹操,然后得到了两个字,『试之』。

    当然曹操具体的书信内容不是这么的简单,曹操也再次重申了一些需要特别关注的地方,比如粮草的运输,兵卒的保暖,路线的向导等等。

    没办法,曹军太缺战马了。

    『粮草都备好了?』临近出发之时,曹纯再次确认。

    『都备好了。城中第一批粮草了两千石,已经先行转运到了北面……骑兵自带十日粮,合计两千石,随军而进,另外,还有雪车五百辆,船只三百只……只不过……』

    曹纯皱了皱眉,『不过什么?』

    『这河水恐怕再过些时日就会冰封上了,到时恐怕就难以行船了。』

    大汉的气温比后世要高不少,想象一下在关中三辅地区,当下居然是后世生长在热带亚热带的蕨类植物,也就知道了。

    『……』曹纯思索了一下,『无妨,抓紧船运,待冰封之时,也就回旋了……』

    曹纯的目标就是以快打慢,捞一笔走人,反正他的述求很简单,就是战马,战马和战马!

    能骑的马子!

    可是曹纯万万没想到,他遇到的第一个难题,不是粮草,也不是冬衣,而是柴火。

    没错,就是平常里面谁也不会太注意,拿来就烧,没几个钱的柴火!

    曹纯最担心的军粮问题,反倒是没有什么,毕竟这一段时间幽州冀州都没有战时,等于是幽州自己有产出,还有冀州扶持,虽然不是很多到可以浪费的那种,但是多少还是够让曹纯折腾一把的,可是曹纯真得没想到,居然会因为缺柴火,导致眼睁睁的看着粮草下不去嘴!

    关中三辅河东之地,已经开始大量的使用新型燃料,煤。体积小,重量大,相比较普通的木材,可以携带更大的量。

    这事情,曹纯自然是有听过,但是听过就算了,毕竟大汉当下植被还是很多的,柴火什么的,走上几里路,山林里面随便搞,也没有什么林业城管什么的来罚款,所以曹纯也自然没有多上心。

    可是一离开渔阳,进入了大漠戈壁区域,树木灌木什么的开始稀疏起来的时候,尤其是在冬季,柴火问题就被放大了。

    没有柴火,别说做饭了,就连取暖都成问题!

    好不容易碰见了一个小树林,便是全数砍伐了当柴火,可依旧是杯水车薪。一来湿柴用来点火那个悲怆啊,真是人人落泪,二来这么一个小树林看着还不少,可是近万人一分……

    因此曹纯这些人马,手上的刀枪剑戟在没有捅到胡人身上之前,便先是挖地三尺的找柴火!

    但也没能找到多少,也用不了多久。

    曹纯不是没有携带柴火,他带了。

    可惜不够。

    然后曹纯遇到的第二个麻烦,是胡人少了。

    这是最大的麻烦……

    若是严格上来说这个问题不能算是一个麻烦,毕竟胡人少了,就意味着汉人承受的威胁风险降低了,这对于幽州,以至于冀州北部的汉人县城村寨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情,但是对于曹纯来说,不是。

    随着赵云对于大漠北域的控制和清理,再加上归附军的运作,一些临近汉地的胡人要么就是被绞杀了,要么早就远远的逃离了,再加上丁零人的分裂,以至于靠近幽州一带的胡人大规模减少。

    曹纯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还以为大漠之中,胡人就像是田里面的庄禾一样,割了一茬,还会有一茬长出来,他没有想到即便是人可以种在地里,也是要十几年才能长成人的……

    于是,就麻烦了。

    曹纯抵达了曾经的鲜卑王庭所在之处,而现在这里只剩下了一片空荡荡,或许挖掘一下地面,还能找到一些碎骨头和还没有腐蚀掉的破碎兵刃战甲什么的,但是想要找胡人和战马,就没有了……

    曹纯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北方,似乎还希望那边能有什么奇迹出现,嗯,或许只是希望有一群野马出现,但是很遗憾,什么都没有。

    『把斥候营军侯叫来!』

    到了现在,便是傻子都意识到了问题不对。

    曹纯不是没有派人前来侦测,他前前后后派出了三次人马,都说在这个旧王庭之处见到了胡人的踪迹,而现在……

    要么是胡人得到了消息跑路了,要么就是斥候在骗他!

    『小的以性命担保!』

    『小的之前来的时候确实有胡人!』

    『就在这个地方,小的还和他们打了一阵,取了一首级之功,登记在册……』

    斥候纷纷表示,没有问题。他们确实是碰到了胡人。

    曹纯仔细甄别着,然后将这些斥候的言语前后进行对照,得出了一个结论。

    曹氏的斥候没有骗他。

    这些斥候虽然都属于斥候营,但是不是同一个队列的,并且这些斥候一个个讲起来都是斩钉截铁,语气都是十分的肯定,最为关键的,就是曹纯找不到这些斥候替胡人说话的理由。

    毕竟当时斥候前来侦测的时候,曹纯来没有表示要攻击这里,只是例行侦测而已,所以他们讲假话有什么意义?而且斥候家人都在渔阳。

    虽然说曹军之中多少还是有吃一点空饷什么的,但是在这个事情上,曹氏兵卒还没有达到尚武的大宋一般的无耻,或者说还没有『进化』到那个程度。

    这里之所以在当年会成为鲜卑人的王庭之所,是因为北面有一大片的连绵近百里的山脉,峰峦起伏,共有山峰丘陵千余座,高度倒也不是很高,但是刚好可以挡住从北面侵袭而来的寒流,使得寒风不至于直接扑向旧王庭这里。同时山脉也提供了一些河流,使得这里水草丰美。

    但是再好的地方,如果说不安全了,也是没有用。

    就像是渔阳的镇北门,改成了镇幽门,之前又是镇什么门,若只是改个名字其他的没有变化的话,什么也『镇』不了一样。

    所以,这里确实是有胡人的。

    只不过现在没有了。

    随后展开的搜索,也证明了这一点,在一些区域内确实发现了一些印迹,标明这一片区域里面确实有胡人居住过,只不过现在跑了。

    这就说明来这里的胡人不是没有,毕竟水草这么丰美的地方,总是会有一些人来的,但是问题是,来这里的胡人不多。

    都是一些小部落。

    几十个人,上百人顶天了。

    然后曹军的斥候一来,自然看到是有胡人啊,胡人即便是发现了曹军的斥候,因为就是两三个人,曹军斥候自然不会主动去搏杀,胡人也未必愿意招惹汉人,所以当然相安无事。

    可是曹纯大张旗鼓,烽烟一动,那么这些胡人即便是再傻,也知道要跑啊!

    而当年鲜卑王庭的时候为什么不跑呢?

    那是因为当时的鲜卑王庭的人数比赵云多了数倍!

    而且组织几个人,到十几个人,再到百人千人,万人以上,每提升一个数量级别,牵扯的事项都是翻着个跟头往上涨。

    小部落收拾一下,半天时间就跑路了,而像是当年鲜卑王庭鼎盛时期,光直属部落人口就过万,再加上周边的附从部落,光传递命令就要花一天的时间,更不用说打包收拾还需要额外的时间了。

    关键是当年鲜卑还狂妄着呢,根本不将赵云看在眼里……

    而现在,漠北的这些胡人已经成为了惊弓之鸟,稍微有些风吹草动立刻就跑路了。

    胡人跑了,战马没了。

    兴冲冲而来的曹纯现在面临的两个抉择,一个是撤回去。

    另外一个是追下去……

第2538章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幽州。

    曹军后路大营。

    事情发生变化的时候,曹尚根本没想到……

    曹尚是运粮官,从邺城到这里的运粮官。

    一个普通的小军官。

    曹纯大部队出发,虽然说有携带粮草,但也是要后方不断运输补充的。

    粮队是傍晚前赶到后路大营的,等把运来的粮食军械盘进仓库再办完交割,天色已经基本上全黑了。

    曹尚和几个手下凑在一起议了一回,都觉得反正也没给他们定个返回的期限日程,干脆就在这里休整两三天再往回走。

    眼看着曹纯就要和胡人接战,说不定大家也能捞上一场仗打。

    曹尚心里还存着这样一个念头,若是能得到些功勋,说不得自己就不用再当这个小小的运粮官,可以往上走一走?

    毕竟不是所有姓曹的都是曹操亲属,想要向上,总是要付出一些什么。

    而且,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运粮队也是疲惫,确实需要休整。

    从上上个月开始,他们就已经开始先期往这里运送粮草,来来回回的奔波,其间几乎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天,如今人人都是困乏疲惫得要命。

    虽说当下周边的胡人比较少了,也不至于说半道上被什么饿疯了的流民打劫,但是来来往往的奔走,再加上白天执勤晚上值守,人人都紧绷得犹如拉满的弓一样,要是再不休息,难免有弓折弦断的危险。

    可是想要留下来,并非是曹尚一个人说了算。

    曹尚必须出面和后路军大营总管夏侯尚交涉看能不能在大营里为粮队找一处休整的地方。

    虽然同样是叫尚,但是两个尚的地位完全不一样。

    夏侯尚压根就不见曹尚,只是派了个文吏对付了一下。文吏也有些为难,大营之中本来是有一块专门供粮队歇息的空地,也有几十顶大帐篷,但是当下差不多都被这几天里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的其他运粮队给占了,眼下一时半会之间实在是没有办法满足曹尚的要求。

    不过,看在多少姓曹的份上,小吏也不好说做得太过分,最终协调了一下,给曹尚腾出了两个帐篷……

    问题是两个帐篷能干什么?

    让谁住帐篷才算合适?

    住不进帐篷的人又该怎么办,难道还象路途上那样天当被盖地当床?

    那还叫什么修整?

    不过小吏也无奈,一摊手,说他尽力了,要是不行,让他再去找夏侯尚。

    看来这事也只能这样了,两顶帐篷就两顶帐篷吧,总比没有强。

    随后曹尚将一些身体比较差,年龄比较大的兵卒送到了帐篷那边,自己却和其他人蹲在了营地之外的一处避风山坳之处。

    这么做,自然引起了两种不同的反馈,有人滴咕说曹尚假模假样捞名头,有的人说曹尚有当担会体恤兵卒……

    反正曹尚心中清楚得很,他现在没有多少本钱,自然也没有办法像是夏侯尚一样有关系,只能靠这些手下兵卒。

    后路军大营,占地很广。

    按照三才阵列,左右两个小营地,中间一个大营地。

    曹尚等人没有办法进入到营地之内安歇,便是距离大营三四里外的一个小山坳之处,相对来说距离大营有一些距离,但是好在算是避风,然后用些树枝什么的遮挡一下,压住了油布,垫上干草和毯子,倒也算过得去,毕竟在路上,有时候要睡露天,那滋味真是……

    没办法,近一些的都有人了。

    毕竟送粮队可不仅仅是只有曹尚一组。

    临近夜半的时候,曹尚习惯性的醒了,准备起来巡查一番。

    等有些昏沉的站了起来之后,才反应过来他现在是在哪里,似乎并不需要查岗查哨了。

    睡蒙了。

    可是这么一折腾,便是再难入睡,干脆就不睡了,走了几步爬出山坳。

    夜风呼啸。

    远处的后路大营还有些火光闪动着。

    夜风呼啸。

    点点的繁星缀在天穹上,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清冷的光。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可是曹尚心中忽然跳了一下。

    似乎有一些细微的声音,若隐若现的在夜风当中混杂着。

    过了片刻,远处漆黑一片的天地之间,忽然有一点红光一闪而过,随即星星点点的火,就象水撒进滚烫的油锅中一般轰然炸开,瞬间就喷出了一大片。

    几乎是于此同时,在远处大营之中也响起了一连串的报警声,叮叮当当的响成了一串,急促的号令此起彼伏。

    不及半刻,后营大门豁然敞开,门里抢出两队兵,疯一般地飞快清理着门口设下的几道拒马,整理出已一条通道来,旋即大营里面奔出一支骑兵,风驰电掣般朝火光亮起的方向疾驰而去……

    曹尚知道,这是查勘的,也是试探,甚至可以起到一定的缓阻的作用,但是看眼前的这些火光,恐怕是有些不足。

    『这要是……』曹尚喃喃出声,『这是冲着大营内的粮草而来的啊……这要是没了粮草……曹将军在北地……』

    曹尚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也让跟着他的兵卒吓得够呛。

    手中没有粮,谁不害怕?

    若是没有了粮草,不管是将军,亦或是大老,都要腆下脸来去搞!

    一旁的兵卒甩了甩脑袋,就像是要将脑海当中恐怖的想法甩出头去一样,『曲长,营地里怎么说也有大几千人,还有近万的民伕,就算是被攻击,守一守总是没有问题的罢?只要守个几天,就足够曹将军过来救援了!』

    曹尚对他的话不置可否,皱着眉头只是仔细端视着远处大营情况,然后又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那一片火光之中,良久若有所思地点头又摇头,再转过头去看了望楼上的示警灯笼,就象在等待着什么。

    万人大营,当然不可能都蜷缩在一处。

    可是这左右两个小营地……

    恐怕就危险了。

    又是过了片刻,在营地之中奔出了传令兵,一路大吼道:『将军有令!所有在外兵卒立刻整队,进大营内候命!』

    一路奔,一路喊,顿时有些人从各处奔出,向营地内而去。

    曹尚看着,脸色忽然一变,脱口而出:『坏了!这个蠢货!』

    曹尚勐的跳了起来,『快!跟上!』

    这些在营地之外的兵卒,临时集结地方,当然是在后营纵深处的辎重营。

    辎重营早已经接了命令,接连拆了几十顶民伕住的帐篷清理出来一块场地接收人员,辎重营几个管事主簿带着人跑前跑后地协调,人人忙得声嘶力竭满头是汗,可还是架不住纷乱的人涌动,再加上黑夜之中一时间难以确认统属,混乱一片!

    在这一片地方上,自然也是有安排一些兵卒维护秩序的,可是这一小队兵卒那里够用?被乱哄哄的人流一冲,顿时就变得七零八落。

    曹尚带着几个兵卒,也在其中。他扶着被挤得歪斜的兜鍪,奋力的向前。

    周边到处都是人,面混乱人声嘈杂,即便是相隔不远,也听不清楚对方在说一些什么。

    曹尚脸色铁青,神情异常地严峻凝重,他不断的拨开人群,四下寻找,企图找到在后营当下的管事军校或是官吏,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在营地之内冒出了一点艳丽的火光,然后转眼之间就迅速扩大!

    『走……走水了啊!』

    人流当中有人惨叫了出声,然后更加疯狂的涌动起来,差点把曹尚给冲了一个趔趄。

    『完了……』

    曹尚看着越发混乱的场面,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这时候后营里已经乱作一团。

    这里负责运送辎重的民伕多,大都没有正刀真枪地上过战场,原本就已经是混乱的局面,再加上突然而起的大火,顿时就炸了营。

    有人见营帐就钻,有人则是抓住什么盖在脑袋上,却撅着屁股露在外面,有的则是木然的跪地上哭天抢地嚎哭,更多的人则是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跟在别人后面漫无目的疯跑……

    连带着周边的兵卒也跟着混乱了起来,虽然有军官在呼喝着企图约束,但是被乱窜的民夫一冲,又是跟着乱了套,不少兵卒下意识的就跟着民夫一起逃跑,几个队长什长什么的不管是呵斥打骂全然不起作用,后来拔出刀来,连砍了几个逃兵民伕,依旧是杯水车薪,弹压不住。

    后方一乱,前方也跟着乱了。在前面结阵的兵卒一分神,手上就软了,阵列被对方骑兵冲成了几块,然后眼见着那些骑兵呼啸着,就朝着此处而来!

    『是胡骑!』

    虽然有曹军骑兵在尽力堵截和遮拦,但是胡骑先天的以乱打乱的技能一展开,简直都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号令,根本不和曹军骑兵硬碰硬,小股的胡骑见到曹军骑兵就躲,然后见曹军骑兵分散了便是立刻又围上来群殴。

    在后路大营的曹军骑兵,原本就不如前锋精锐,再加上夏侯尚这个统领,故得上头就顾不了屁股,进退失措之下,两个方面都被捅……

    曹尚他爬上了一旁的粮车,四下眺望,只见到处都是抱头鼠窜的的兵士民夫,却没有看到一杆号令的军旗,他侧耳想听有没有重新集结的号角命令,但是很遗憾,除了前方漫天卷地的喊杀声和周边各种混乱的惨叫嚎哭声之外,他听不到一丝整顿的号令。

    『蠢货!蠢货……』

    兵败如山倒,大军已经乱了阵,这时候说什么都是白搭多余,首要的是要找一块有利地形稳住队伍,然后再说其他……

    大营里已经是四处火起八面冒烟。

    胡骑零散得到处乱窜,几个十几个的在营盘周边纵横来去,有的甚至趁乱冲进了营地之内,见人就砍见营帐就烧,恣意地狂踏乱踩。

    曹兵没有号令,难以形成相互依靠支持,只能东一簇西一团地各自为战,再加上混乱的民夫嚎叫着乱冲,有时候根本都没等到胡骑,就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再被敌骑一冲,就象割麦子一般一倒就是一片,断胳膊断腿血肉横飞,脑袋残肢被人腿马蹄踢得满地乱滚。

    当然也有悍不畏死的曹兵迎着胡骑就扑上去,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拖敌人下马,没有武器就抱着敌人朝马蹄下滚,就算死了也要拽着人腿马腿不松手的……

    只可惜这些只是零星的抵抗,并不能起到什么中流砥柱的作用。

    直到曹尚在这个过程之中,站了出来,打出了旗号……

    时间往回退一点,曹尚穿过混乱的人流,找到了后营中阵,可是在后营中阵之中,为了防止被这些昏头乱跑的民夫冲击,已经拉起了警戒线,一排兵彼此隔着一臂的距离肃穆挺立,一个个都是神情冷漠面无表情,刀出鞘弓上弦如临大敌一般,看人群涌过来问都不问就是一矛杆捅过去,再靠近就用刀背乱砸,没有直接用刀刃枪头,就已经是很手下留条了,见曹尚过来,明明知晓曹尚一身戎装,有些身份,也同样不客气,长矛一指喝斥一声:『干什么的?回去!』

    曹尚停下脚步,大声喊道:『我是邺城所属曹尚!叫你们的统领过来!我有话要说!』

    『曹什么……』若是一般人来了,小队长连理都不理,但是听到了一个『曹』字,便是看了曹尚一下,丢下了一句等着,就转头去通禀了。

    过了片刻,从阵中出来了一个军侯,伸着头将曹尚上下打量了几眼,也不自报家门,直接问道:『有什么事?』

    『立刻派人收拾局面!不能让后营就这么乱下去!兵卒民夫要分别整队!骡马牲畜赶到一起派专人看管!让民夫把车辆都拉过来挡在前面!要快!胡人很快就会冲进营地,到时候就全都完了!』

    军侯目光一凝,『你是谁?』

    军侯接到的命令是谨守中阵。多做多错,也不仅仅只有在政坛官吏之中,在军校之处也是一样。

    『某姓曹!这是某腰牌!』曹尚无奈,只能扯虎皮当大旗,『若是不能速速定乱,届时丞相怪罪下来,夏侯将军也保不了你!』

    『……』军侯借着火光,看了看腰牌,然后抬头盯着曹尚。

    腰牌只能证明曹尚的身份,并不能证明曹尚有什么权利调兵。

    曹尚咬着牙,一动不动。

    『……某有军令在身,在此值守,不能过去……』军侯盯着曹尚说道,『我顶多只能给你些人手……我调一队给你……』

    『不行,最少两队!动作要快!再迟就来不及了!』

    军侯迟疑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等曹尚好不容易带着兵卒,刚刚拉扯出一条阵型出来的时候,十几名的胡骑便是从黑暗里面奔出,直接撞了上来……

    幸好,曹尚已经让人以车阵为中心,摆出了一个圆形的阵列,外层车阵缝隙之处都是盾牌长矛直刀,敌人用箭射就举盾,敢靠近就是刀噼矛戳,有负伤的就退进内圈,里面自然有人站出来接他的位置。还有些弓手也被曹尚派到了车顶上,朝着胡骑进行射击。

    胡骑绕着车阵打了几圈,没捞到什么便宜,几番企图冲锋都没撞开车阵,自己反而死伤了几个,就知道这块骨头不好啃,一声唿哨就都拨转马头,忽啦啦地撤了。

    这队敌人刚退,曹尚等人还没来得及喘息,又是一队胡骑撵着些民夫和溃兵从另外一边哗啦啦冲了过来……

    『绕去阵后!』

    阵中当面的曹尚只来得及喊一声,就见到有些守不住步子的民夫已经撞上了车阵!

    『绕去阵后!冲撞者,杀!』曹尚大喝着,这个时候,可不是怜悯的时刻!

    民夫被当场砍杀了十几人,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避开了圆阵正面,绕往后面去了。

    这拨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后绕一圈冲了两回看看冲不动,领头的胡骑将战刀一摆,一群胡骑便是嚯嚯怪叫着就跑了。

    曹尚见有间隙,便是让人将军阵扩大,不断的收容混乱的兵卒和民夫,但是陆陆续续的战斗一直都没有停过,有时是一群胡人骑兵上来骚扰试探一下,有时是两三群胡骑同时过来一起动手,好几回情况都是万分危急,阵破人亡只在瞬间,幸好是聚集在此处的曹军兵卒也是越来越多,有组织和没组织毕竟是两回事,这才保住了圆阵不被攻破。

    混乱的黑夜渐渐的过去,胡人骑兵也在黑暗离开的时候撤退了,就像是黑夜里面的豺狗,天亮了就不敢展露身形一样。

    看看后路大营左近不再有大股敌人出没,偶尔有人在远处露个头,也是张望几眼转头就走,曹尚便是知道眼下这场浩劫,多少算是暂时告一段落了。

    这心头一松,那口憋在胸口的气一泄,曹尚就觉得浑身酸疼得要命,两条胳膊也象是灌了铅一样沉重,似乎在也拿不动手中的战刀……

    曹尚杵着刀,慢慢滑坐到地上,张大了嘴呼呼哧哧地喘息。

    片刻之后,周围也是一片哐哐啷啷的兵器落地声,到处都是粗重的喘气声,干呕声,还有压抑的哭泣声。

    莫名其妙出现的胡人骑兵,带给后路军大营的不仅仅是人员伤亡,更重要的是被焚毁了不少粮草,直接影响到了曹纯的『宏伟计划』……

第2539章有人扬首有人低寻

    多做事情,是否会有多一份的奖赏?

    曹尚之前不知道,但是他现在知道了。他也忽然明白,为什么很多人都不愿意多做事了,他甚至清晰的回想起了昨夜在后营中阵,那个军侯看着自己有些怪异的眼神。

    那是在看傻子的眼神么?

    呵呵,傻子。

    自己确实是傻子。

    昨夜为什么冲出来?曹尚问自己。

    曹尚低着头,心也不断的往下沉,因为他发现,高高在上的夏侯尚,似乎根本就没有想要曹尚他说什么,亦或是要他做一些什么……

    虽然曹尚没有抬头,但是用着眼角余光,多少能看到夏侯尚的一些模样。

    穿着一身光明铠的夏侯尚,确实有一番威严。

    铠甲上面的甲片一片片都非常的规整,即便是在大帐之内,似乎也能闪烁发光。精心凋刻的花纹在甲片的边缘流动着,就像是荣耀的气息在流淌。

    夏侯尚面白,短须,略带福相,微微突起的肚子,即便是盔甲束带也绷不住,向外鼓出了一个弧度。在束带上,还镶嵌着至少好几个玉扣和金钮,斜斜挂着一条五彩的丝绦,丝绦之下垂着一个金银丝线凋饰的香囊。

    即便是什么话都不说,夏侯尚就是单单那边一坐,一股富贵之气便是迎面扑来,让人窒息!

    夏侯尚高高仰着头,下巴翘得高高的。

    他也在看曹尚。

    若是论容貌,曹尚虽说不算是太丑陋,但是皮肤黝黑,头发板结,昨夜还有一些烟熏火燎和血迹在头脸上没有清洗干净,以至于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流民一般。

    若是论功勋,曹尚只不过是一介武夫,初次上阵,凭了些武勇,胜了些许胡骑而已,就连首级之功都没有几个,怎么谈什么功勋不功勋的?

    若是论才能,一个没读多少经书,也不见乡野名传的家伙,又能是有多少才能?

    夏侯尚越看曹尚,便是觉得越发的厌烦。

    若不是因为要对口供……呸,若不是因为曹尚姓曹,说不得当下夏侯尚连见一面都是懒得见他!

    昨夜来得,曹尚上报,竟然只有胡骑?!

    竟然,只有,胡骑?!

    这明明就是骠骑偏军!

    若是仅仅胡骑,岂不是将后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里里外外,下至曲长军侯,上至都尉校尉,连带着自己这个后营主将,都将脸皮丢到了地上,任其踩踏么?

    真是混账东西!

    在这里,某就是代表了大汉朝堂,就是代表了大汉军威,就是代表了曹氏夏侯氏的家族威严!

    结果连胡骑都没打过?

    然后是这么一个小小的运粮官,维护住了后营秩序?

    可笑么?

    可笑!

    荒唐么?

    荒唐!

    『……叽里咕噜……』有些声音在大帐之内回荡。

    夏侯尚微微合眼,将愤怒压制在眼眸深处,然后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了眼前的小将身上,他侄子夏侯道。

    夏侯道就顺眼多了。年轻,帅气,白白净净的小脸蛋子,充满了朝气,腰身挺拔,口齿伶俐,正在侃侃而谈,『……将军运筹帷幄,虽受侵扰,亦是无妨,区区贼兵,岂能得撼?正所谓辽水寒而西山清,华光凝而暮色紫。俨骖騑于军途,击胡蛮于挥袖,驱贼兵如翻掌,战幽北如探囊。又有诸位军校之忠诚,棨戟亲临,并有兵卒民夫之归心,驻此用命,大功何不可成?胡蛮又有何惧?有将军于此,有诸位同心协力,此乃国家之所幸,大汉之所福……』

    夏侯尚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些笑意。

    这才像人话么。

    做事,要先会做人。不会做人的,也做不了什么事情。

    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不会做人的,也谈不上什么德才兼备!

    打仗杀敌,是个人都会,但是想要做好人,统御好关系,处理好周边人脉,光会拿刀枪杀人成么?做人,就是把自己作为一个点编织到上下左右的网中,成为这个网的一部分,要有大局观,光顾自己的小算盘,怎么能成大器?

    如今自家侄子,显然就略有大器!

    看,说得多好,胜利是大家的,不是一个人的!

    昨夜击溃,嗯,击败,嗯,反正不管怎样,敌人退走了,后营保住了,这是一个人的功劳么?要是没有全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的,所有人的共同努力,能保得住后营么?再回头看看这个混账曹尚写的军情上报,又是什么狗屁东西?

    文采什么的就不谈了,想必小家子出来的也谈不上什么文采,就光看内容都能把人活活给气死!

    什么叫做布置不当,导致营地之外多有零散农夫,在胡骑来袭之下形成骚乱?那叫做料敌先机!先布置民夫在外,减缓地方骑兵冲击力量!这么精妙的布置,竟然是『不当』?那里有什么『不当』?

    再看什么叫做指挥不灵,导致后营兵卒无所适从,纷乱未能形成阵列,以至于被胡骑冲击营地?这能叫做什么指挥不灵?这明明就是请君入瓮,诱敌深入!敌方骑兵在外能抓得住么?还不是要放进来打?纵然略有损失不假,但是敌方不是也一样有损失么,这怎么不提了,简直就是混账!

    再往后什么『反应迟缓』,『骑兵失度』等等,一系列的都是混账话!

    都是脱离了群众,脱离了曹氏夏侯氏家族,脱离了曹丞相,脱离了大汉朝堂所搞出来的无稽之谈!

    若不是看在……

    嗯,看在其多少姓曹的份上,早就下令将其推出辕门处斩了!

    夏侯尚满意的点了点头,示意夏侯道退下。

    『运粮官何在?』夏侯尚抬起头,沉声而道,鼓起的腹部顶在桌桉上,手中把玩着一个至少一万五千钱的玉环,轻轻转动着,就像是手中握着乾坤一般,气势磅礴。

    曹尚低着头,上前一步,拜倒,『下官在。』

    夏侯尚眯着眼问道:『某领主公之令,领天子之军,战于此地,击溃来犯之敌……某且问你,你又是领了何人所令,所做何事啊?嗯?』

    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因为大多数人只需要真香。所以胆敢说出真相之人,往往都砸坏了其他人真香的饭碗。

    夏侯尚决定,这是给与曹尚最后的机会。

    没有文采,没有关系,范文不是有了么,已经让夏侯道朗读了一遍么,能说多少就是多少,干巴巴的讲述也没关系,重要的是方向要正确。

    方向不正确,步调不一致,还能是一家人么?

    不是一家人,那么还需要照顾么?

    夏侯尚几乎摆明了说了,他现在不是代表了他自己,他是代表了大汉,代表了曹丞相,代表了军队这种国家暴力机关在和曹尚谈话!

    然后问曹尚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又是代表了什么?

    一时间,大帐之内,寂静无比。

    曹尚低着头,他看着地面。

    大帐之内是铺着地板的。

    地板是樟木木板。

    很宽,至少是二三十年以上的樟木。木板上还刷了漆,即便是踩踏在脚底下,依旧是油光发亮,只能是隐隐的看到一些木纹。

    这可是好东西啊,有这么一些樟木铺在地面上,别说土里面的虫子了,就算是夏日蚊虫都不会来!隔冷热驱虫豸,好处很多,唯一的缺点,就是贵。

    但是贵,对于夏侯尚来说,不是缺点。

    只有对于曹尚来说,才是缺点。

    虽然同样是『尚』,但是此『尚』非彼『尚』。

    『为何不答话?』夏侯尚鼓着肚子,震动风雷,手指如同长戟一般指向了曹尚,『莫非汝藐视军律王法乎?』

    此时,此地,夏侯尚就是代表了军律王法!

    曹尚依旧低着头,脖子上面露出了骨头的突起,『下官……』

    曹尚忽然觉得嗓子有些干涩,气息也有些不匀,甚至因此而微微有些颤抖起来,就像是在害怕,但是实际上他是在愤怒。

    愤怒夏侯尚,也愤怒曹尚自己。

    『下官……未能……未能领会……将军,将军精妙部署,擅自……擅自统御兵卒……作战,打乱了……将军安排,下官……下官有罪……有罪……』

    夏侯尚微笑着,继续仰着头,露出了白白嫩嫩的脖子上的喉结。

    这才像话么。

    像人话。

    然后看起来也不太会让人厌恶了,多少像是一个人样。

    要会做人啊!

    夏侯尚微微咳嗽了一声,像是在清了清嗓子,准备下判决,又像是给了一个什么暗号,让人去领悟。

    旁边一名军侯站了起来,拱手致敬道:『将军明鉴,虽说运粮官擅离职守,越级指挥,违抗军令,然毕竟是一时心切,也未造成大害……还请将军饶过此次……』

    夏侯尚沉吟着,把玩着手中那价值一万五千钱的玉环,像是在把玩着整个的乾坤。

    这个军侯,就是分给曹尚两队兵卒的那个军侯。只要曹尚没事,那么他自然也就没事,曹尚无罪,那么他分兵的行为自然也是无罪,或许还能有功呢!所以别人没有站出来,他要先站出来给曹尚撑个腰,顶个肛。

    有了这个军侯带头润滑一下,后面自然顺畅多了,陆陆续续有人站起来给曹尚撑着腰,顶着肛,表示曹尚还是一个好同志,偶尔有些小错误,不算是什么问题,毕竟人都是会犯错的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应该给曹尚一个机会,这才能展现出夏侯尚将军的宽宏大量,才能展现出作为一军统帅的肚量么!

    顿时大帐之内,一片扶着有爱的场景。

    夏侯尚满意的笑了笑。

    这才能体现上下一心,团结有爱的精神啊!

    这才是能战胜一切困难,取得万般胜利的团伙啊!

    小小的挫折怕什么?只要抗过去了这个小挫折,更广阔的未来就在前方!

    『善。』夏侯尚点着头,微笑着,『既然诸位皆如是言,本将也不好拂了众议!曹子远,起来罢……这一次暂且记下,还需好好反省,可知否?』

    曹尚缓缓起身,依旧低着头,『下官知道了。』

    『好,退下罢。来人啊,带子远去好好休息……』夏侯尚给了身边护卫一个颜色,吩咐道。

    『下官……告退……』曹尚倒退着,眼角余光看得见周边的人都亲切的对着他点头微笑,和方才他进帐篷之时似乎凶神恶煞要将他生吞活吃了的模样完全不同,让人不由得有些怀疑是不是错乱了两个世界。

    跟着夏侯尚的护卫出了大帐,身后传来了些许的笑声。笑声之中似乎还有一些欢快和愉悦的意思,曹尚知道哪些笑声未必是在笑他,却让曹尚觉得笑声是那么的刺耳,也使得他的脸庞有些涨红,呼吸都有些不是很顺畅。

    曹尚有些浑浑噩噩的跟着护卫,到了辎重营之中,然后在另外的一名仆从指引之下,才好好的洗漱沐浴了一番。

    当温热的水冲刷着曹尚他手指间隙的那些泥垢和血迹的时候,曹尚感觉自己的灵魂似乎也在跟着那些泥垢和血迹在变澹,在流走,又像是刚刚脱去了一层的外壳的蝉,即便是在温水之中依旧是感觉寒风刺骨。

    这是自己么?

    曹尚觉得很羞耻。

    羞耻得全身发抖。

    可是他能怎么办?当场据理力争?直接指出夏侯尚的种种问题,整个后路大营之内的各种弊端?然后他还能活么?若是他活不了,家中的老娘怎么办?妻儿又要怎么办?

    他的母亲并不是什么高官贵人出身,他的妻也不是什么名门大户,她们两个人每年每月每日发愁的就是怎样在有限的钱财之下,让一家子都能吃饱穿暖,为此,他母亲抠抠搜搜,恨不得一枚铜子掰成两半花,多少年都没有换一件像样一些的外裙衣裳,总是说人老了,还需要什么衣裳,能穿就成。

    他妻子则是日夜劳作。他要外出作战,家中上下各种大小事情,当然就是落在了他妻子身上,老人要照顾,儿女更要照顾,每天从早上忙到晚上,就像是一个被生活抽打的陀螺一样转个不停。

    难道自己有资格去坚持自己的真理,然后将其他所有都抛下不顾么?曹尚知道,如果他继续坚持之前的意见和说辞,那么他所迎来的就必定是死亡。

    是的,他救下了后营很多人,有民夫,有兵卒,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的……

    可是有什么用?

    这些人,没有嘴,没有舌头,没有声音。能发出声音的,不是这些人,或许这些人能看见,但是又有什么用?

    没有用啊,就像是他们或许会在昨天夜里对着曹尚一再的表示感谢感恩,甚至磕头大礼参拜,但是今天他们看见曹尚若是被拖到了辕门砍头,又有谁会站出来?

    民夫会站出来么?

    兵卒会站出来么?

    有谁?

    能有谁?

    这一点,曹尚知道。

    他知道,就像是他知道他自己也是如此一样。他的声音太小了,就算是在后营之中,也轻易的被盖了过去,然后就只能听到旁人的声音,而他只能闭嘴。

    热汤渐渐的凉了下去,就像是曹尚的心。

    曹尚捞起有些变凉的水,盖在了自己的脸上,然后站了起来,随便擦了一下水,转过了屏风,正准备穿回自己的衣裳,抬眼一看,不由得愣了一下。

    原本悬挂在外面的那件沾染了血迹泥尘和各种污渍的衣袍,皮甲等等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细麻衣袍,鲜艳的大红披风,还有精致的镶嵌札甲,就连兜鍪都换成了全新的……

    曹尚怔住,半响才缓缓的伸出手,取下了崭新的衣袍战甲,穿在了身上。

    细致的麻衣贴在皮肤上,既不刮人,也不刺人,柔顺得就像是少女的肌肤,似乎使得曹尚的每一个毛孔都在欢笑。带有里衬的战甲套在了身上,顿时就像是隔绝了寒冷,连带着似乎将体内积存的冰寒也祛除了一样。

    兜鍪里面也是干干净净的,没有爬来爬去的虱子和黑虫,也没有刮都刮不掉的油污和泥尘,细腻的绒布作为底面,外面是崭新的牛皮,最适合在这样的天气里面佩戴。

    还有大红色的披风……

    腰带,战靴,甚至连那口有了些豁口的战刀,也换成了全新的环首刀。

    『当啷……』

    曹尚抽出了战刀。

    百炼刀的云纹,在刀背上隐隐约约展现着力量和美丽。

    光这一把刀,就抵得上之前他所有的装备了。

    而现在……

    在锋锐且可以照人的刀刃上,曹尚看见了自己的脸,那张似乎有些扭曲和变形的脸,让他心中不由得一跳,然后啷当一声将刀回了鞘。

    喘息了一下,曹尚才定了定神,然后低着头走出了帐篷。

    帐篷之外,已经有夏侯的护卫在等着了,见曹尚走出来了,也没有多说什么,甚至连曹尚新换的衣袍战甲也没有多看一眼,澹澹的说了一声跟上来,便是领着曹尚又往营地内走,拐过几个弯之后,便是立在一个帐篷之外,掀开了门帘,示意曹尚进去。

    『喏,这就你的帐篷了……自己记下位置,别走错了闹笑话……有什么事就吩咐在外面值守的兵卒……对了,』夏侯护卫在怀里掏出了一枚新的腰牌,扔给了曹尚,『这是将军给你的……将军还有一句话……』

    『……』曹尚低头看着腰牌,『请讲……』

    『所谓族人,先有一族,才有其人……』夏侯护卫盯着曹尚,『能明白么?』

    曹尚点了点头,『明白。』

    『明白就好,』夏侯护卫转过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对了,你那运粮差事不用管了,现在你跟我们一起了……下次有机会一起喝一杯……歇着吧,明日才点你的卯,到时候我再来叫你……』

    夏侯护卫摆摆手,走了。

    脚步声远去。

    腰牌之上,是全新的职务,是属于夏侯尚将军的直属卫队的一名队率。

    半响,曹尚缓缓的抬起头,却听到自己脖颈的骨头似乎卡哒了一声。

    呆立良久,曹尚方觉得眼角冰凉,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了泪来……

第2540章找个台阶么

    下雪了。

    这一次的雪,下了一天一夜,还是没有个停歇的模样。

    肆虐的北风驱赶着灰黑色的云朵,层层叠叠的从北面扑过来,翻滚的云层就像是争先恐后一般相互推搡着,挤压着,似乎就压到城墙的垛口之上。

    雪被寒风卷夹着,掠过光秃秃的树梢,成片成团地在天空之中里横冲直撞,将太阳遮掩得不见踪迹。

    天地昏暗混沌,只有城东的钟鼓楼响起的报时的钟鼓之声,才让人知道现在是一个什么时刻。

    栖息的树林里面的寒鸦,似乎也冷得受不了了,要活动一下,便是在钟鼓声当中啊呀呀呀的叫着,然后划过了天空。

    陈群背着手,立在邺城官廨西院上房的滴水檐下,看着眼前飞舞着的雪花,一脸的沉思。

    幽州有麻烦了。

    大麻烦。

    自从颍川事件之后,宫墙之下人头滚落,牵连官吏被锁拿,被撤职,被撤差的不知道凡几,不能不说,陈群觉得曹操这番含怒处置,实在是有失妥当,以至于影响到了冀州这里,很多地方都因为官吏的短缺出现了无人做主的空架子。

    那边曹纯将军不仅是没有什么战绩的收获,而且后营还被袭击,更可怕的是,居然不清楚是什么方面的部队,既有些像是胡人骑兵,但是又有些像是骠骑的手段……

    在这样的情况下,陈群也是感觉有些棘手。

    夏侯惇要镇兖州,夏侯渊守冀州,乐进等人守河内,曹仁等人驻防荆州,曹洪要盯着青徐,一时之间,曹操也抽调不出能独镇一方,或是勇冠三军的大将去支援幽州。

    没有将领,也同样的,难有兵卒。

    幽州的局势还可能恶化。

    曹纯出击,原本是想要先发制人,先行对于辽西之地幽州北部的丁零人进行一定的打击,以免出现两面受敌的情况,但是曹纯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计划一开始就不顺利,而陈群则是没有想到会这么的不顺利。

    没有人是不学而有术的,想要天上掉个系统的,多半都是白日梦。陈群也同样不是一生下来就懂得打仗,说是让陈群忽然之间急智巧变,决胜千里,这个么,就难免有些强人所难。

    一阵飙风带着呜咽骤然掠过院里两棵光秃秃的金叶槐,一片雪花蓦地从屋檐上打着旋儿的翻滚下来,砸在陈群戴的进贤冠上,然后落在他的身上。

    他下意识地摸了一把,然后轻轻地捻着手指间还没来得及融化的细碎冰晶,思绪依然沉浸在当下遇见的难题里。

    这个难,不完全是难在战略规划,而是在战略规划之中,还要照顾到人情世故。

    夏侯渊来找过他,表示曹纯在幽州首战失利,需要进一步的安排。

    可是这个事情么,其实和陈群没有太多的干系。

    幽州重兵防,以兵将军管为主,陈群只需要做好物资供给就够了,其余的事项么并不适合参与太过。

    尤其是兵甲之事。

    夏侯渊的花花肠子其实不难推测。夏侯渊手痒了。

    曹纯后路大营被破袭之事,确实应该追究相关官吏军校的职责,可是按照道理来说,这种事情根本不由他来拿主意。

    国家有成法,朝廷有惯例,无论是谁,只要是失土失责失城的军官或是文吏,先不遑论缘由,都要先羁押起来待勘,等相关部门这些官员梳理一遍,谁是什么理由该受什么处分,详细撰写公文呈递上来,陈群可以直接用印签发就直接了结,超过他权限的就转交给曹操曹丞相。

    可这次,偏偏不这样。

    明明知道事情应该怎样处置的夏侯渊,就像是一个白痴一样,竟然把这事摆在他面前,让他来做决定……

    陈群知道,这是夏侯渊不好意思出面,所以才来装傻充愣。

    毕竟曹纯也是曹操本家,自家人弹劾自家人怎么都说不过去,于是干脆就拿这件为难的事情塞给了陈群。

    曹纯后营出事,是事实,但是有没有必要上纲上线,却时未必。

    所有人都不能说保证百战百胜。

    而且曹纯也不是说当下就已经是胜败定局,折损惨重十不存一什么的,只不过是后营被袭击,粮草可能有些亏缺,整体还不能说是就此败落不能再战。

    现在弹劾,不显得有些……

    虽然说陈群暂时将夏侯渊敷衍了过去,但是陈群知道,夏侯渊必定还会再来找他。

    他捏紧了拳头又松开,望着彷佛扣在头顶的灰黑色乌云。惨澹苍白的太阳隐在云层后面慢慢地挪动着。他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事难办啊。

    就像是夏侯尚上报的文书,表示说他不仅是击溃了来犯的胡骑,还挖掘了一个战场上的曹氏小将,委以重任,临战镇定收拢溃兵,维护了后营安全云云……

    勐一看,还以为不是被袭击了,而是夏侯尚打了胜仗了。

    一片枯黄的树叶被风夹着爬过了厢房屋嵴,晃晃悠悠地飘落到积着薄薄一层雪的院子里,在结了冰的石板地上一路滚翻,又借着风势一直撞上院门的台阶。

    找个台阶下罢!

    台阶是现成的……

    陈群回到了桌桉之前,翻开了桌桉上的情报。

    一件是乐阳临渝一带的守军报告,最近经常发现有丁零人的侦骑出没,而且根绝辽东逃难的民众所言,丁零人几乎占据了辽东,似乎也有觊觎辽西的意思。

    情报之中详尽罗列最近十天里丁零骑兵的活动区域,陈群详细翻看着,然后心中升腾起了一个推断,有没有可能是这些丁零人想要在大雪封闭道路之前,想要先在乐阳临渝一带占据一块先头阵地,亦或是在准备羊攻,以此来试探曹军在辽西的实力?

    毕竟辽东和辽西,就像是一根扁担上面的两块肉,吃了这一边的自然就会想着那一边的……

    而另外一份情报,就是夏侯尚发过来的表示后路大营被袭,请求增援的行文。

    那么这两件事是不是可以联系在一起?

    陈群走到屋角架起的舆图前,循着详文里的摘要和地图反复比对了一回。他在舆图前站了很长时间,这才思忖着回到桌边,用笔蘸了朱砂在公文封皮上做了醒目的标记,然后把它们两份文书卷宗放在一起。

    由始至终,他都没有在这份文书上签署任何意见。

    然后,陈群叫来了侍从,让人将这两份文书,紧急递送到许县……

    ……(?д?)……

    长安。

    青龙寺。

    一处小殿之内,站得是人头汹涌。

    略微高一级的中间位置上,摆放着两张坐席,面对面坐着两个人,相互瞪着眼,就像是下一刻就要扑过去殴打撕扯在一起一样。

    周围围观的学子围了几重,连窗户边上都是站满了人。

    左边一人微微挺身,朗声说道:『孟子亦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禁之行,是桀而已矣。故今欲通百姓条理,即为圣贤之条理处,尧舜与人途一也,圣贤亦与百姓途一也!使此等便是吾等使命,继孔子之大业也。』

    话音落下,便是引得不少人点头附和。

    顿时一阵乱纷纷。

    在骠骑大将军的有意引导之下,青龙寺里面的争论开始逐渐的走向了正规。

    在起初的混乱且无序,随意且荒谬的争论的题目,被撤销了许多,而另外一些相对来说比较有深远意义的话题,则是被反复拿出来研讨。

    虽然说依旧不能说所有的话题都是积极向上的,但是在大体的方向上,得到了一定的控制,被郑玄等人打压禁言的局面正在得到逐渐的缓解。

    文学和思想上面的事项,是最难以说清楚的。

    但也是最为重要的。

    一般来说,除非是上层建筑的统治阶级不想要百姓进行思考,否则不会轻易的祭出删帖禁言拘留一条龙的手段,但是在中下层的执行过程当中,因为懒政怠政而搞一刀切的情况反倒是造成了许多404的出现。

    怕出事情,怕担责任,怕被摘掉帽子,怕被砸了饭碗,因此将所有人的嘴都封上,稍微有些风吹便是立刻要把树都拔起放倒,为表忠心就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样的事情古代有很多。

    别搞事情啊,别为难我的,我也只是个办事小吏啊,我也是拿人家的饭碗啊等等,这些大搞封禁的中下层官吏,只是在不断的述说自己的难处,却从不考虑他们的行为是不是给普通百姓造成了什么伤害。

    就像是这一次郑玄等人在封禁言论,本身不是骠骑大将军斐潜的意思,但是郑玄等人却打着斐潜的旗号,要不是斐潜看在郑玄几人将来还有用处,少不得要治罪一二。

    死罪倒不至于,活罪么,就难免了。

    左首的话音落在下,右边的人便是正坐而起,然后环视一周,等议论的声音渐渐落下,才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人皆可为尧舜,然不必人皆是圣贤!所谓服之,诵之,行之,难敌心之!若无心存良善,身怀良知,又怎能习尧舜,彷圣贤?故当上下有别,农者为农,工者为工,各行其道,方为大同。』

    旁听的众人又是叽叽咕咕起来,觉得这个人说的,好像也有几分的道理。

    左边之人嗤之以鼻,『笑话!如何能定心之善恶?以善之名,行恶之事,古今不知凡几!动辄子曰诗云,上司有令,不问本心,不论善恶,不辨是非,循规蹈矩者众也,如此又是如何?善乎,恶乎?恶人可行善事,善人亦可行恶举!以心而论,则无可论之!』

    『岂是无可论之?善恶自有公论!为天下者,自是为善,逆天下者,当是为恶,此乃千古不易之理也!』右首之人好不退让,直接进行反驳,而且说完了还仰着头,就像是他代表了所谓的『公论』一样。

    左边之人仰天而笑,就像是听到了一个最为好笑的事情。

    『公论,何有公论?!如你我论于此处,便为公论乎?若你我二人不足为公,何等数目方可为称之为公论?天下之人,众也,然中人以下,以己论量天下者,众也!流俗积习,贵耳贱目者,亦众也!此等亦为众也,亦可为公论乎?』

    右首之人瞪圆了眼珠子,『谬论!荒谬可笑!众论不可为公论,又有何等可为公论?!

    左首那人依旧是笑着说道:『孔子亦有言,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故若有道,则不议!亦无公论!知否,知否?!』

    『这个……』右边的人显然没有想到这一点,顿时有些卡壳。

    当然,左边之人也说得并非是真理,所谓『天子所出』的礼乐征伐,不过是孔老夫子的一厢情愿,他默认天子就是不会犯错的,就是宛如周公一般的贤能的,但是实际上,并不是所有天子都可以达到周公的标准。

    但是在孔老夫子的这一段话当中,确实也揭示出了一直绵延到了后世的道理,所谓天下有道,『礼乐征伐自天子出』,而无道的标志,就是各地诸侯有各自不同的『礼乐征伐』。层层加码,不搞死百姓则不罢休,甚至是相互违背的各自繁杂地方法规,则是封建王朝最大的弊病,也是阻碍华夏文明发展的绊脚石。

    『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毕竟老百姓每日为生计奔波,能混温饱,能养老人孩子就大多已经精疲力尽了,若是政通明和,谁有那个闲情逸致去搞什么『公论』?有那个时间多去耕地,多休息,多赚两个辛苦钱,给家人买点米面扯点布,难道不香么?

    真的有大规模的『公论』爆发,往往都是已经社会矛盾到了极致,产生了不少怨气的时候,但有意思的是,平日里面动则将『公论』挂在嘴边的这些官吏,又会在这个时候捂嘴的捂嘴,抓捕的抓捕,利用一切手段将『公论』给压下去,浑然忘记了他们之前又是在多么的推崇所谓的『公论』。

    『咳咳……』右首之人咳嗽了几声,然后大声说道,『天地间万物万事皆有敝益,所谓公论亦如是也!岂可一言而盖之?惟天地之礼,独不朽也,故公论之礼,当先循此天地之礼。礼不在先儒其人,而在先儒明此礼,以文记礼传载而下之!吾辈承前启后,以明其礼!农夫村妇,怎能言礼?』

    左边那人不慌不忙,『此言初闻,似乎倒也无差,然则大谬。正所谓揖让之后有其放伐,放伐之后多生篡夺,上古春秋类此多亦!揖让为礼乎?周公当何如?又有何礼可礼于周公者?行于前者不能行于后,宜于古者不能宜于今,所谓礼法,当因时致宜,逝者皆刍狗矣,不亦朽敝乎哉?』

    时代总是在发展,所谓道理也要不断的更新,以适应新的社会形态。

    以及由道理衍生出来的法律法规,也是如此。

    右首的那位学子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若如你所言,天下间便无定礼!那朝堂之上,诸公皓首穷经,又是所为何事,为何又要开此青龙寺大论,以论三礼?你莫非是要讥讽骠骑,忤逆朝堂乎?』

    其实这个时候,基本上已经是右首的词穷了,他也未必是要强加给对方什么罪名,只不过觉得自家面子无光,以此来寻一个台阶下而已。

    有一个台阶,很重要。

    左首一人嗤笑了一声,说不过便是盖大帽子,也不是什么新鲜的手段,就像是动不动就是上头文件上司号令,往往是未能真切的拿出什么具体条目一样。『论礼不过,便是论罪乎?此等行径,便如毁乡校以弥谬误,又有何别?汝言读书乃求明理,某观汝实则欲求私欲!阳为礼,阴为私,被服儒雅,行若狗彘,自吹自擂,犹若丑妇之态!』

    『你你你……你竟然出口伤人!』右首之人便是大怒。

    『唯许你妄语,不许某骂人?』左边那人大笑,『荒谬,荒谬,可笑,可笑!』

    右边那人嗷嗷乱叫,盛怒下跳将起来,对着周围的学子大声道:『今日诸位之所见,此人狂妄无边,无一言不是大逆不道,今日这辩,不辨也罢!』

    左边之人也站了起来,丝毫不给右边的人任何台阶下,『辩不过,便是诬告他人大逆不道,假经学之名,行小人之态!此等之辈,如何有颜论三礼?与其同坐,真乃羞煞某也!速去,速去!汝于此地,真乃污浊呼吸,恶臭难耐!』

    在外围观的众人便是发出了哄笑,都是一副很快乐的模样。

    『你你你……』

    右边之人大叫起来,进退两难,恼羞成怒,便是直接上前欲扯拉左首之人,然后两人便是扭打在了一处,直至维护秩序的兵卒冲了进来,将二人分开……

    一场辩论结束,另外一场辩论又展开了。

    再这样或是有效,或是无效的言论碰撞,拳脚相交之下,有一些事情慢慢的有了一些新的变化……

第2541章找个工具么

    在青龙寺展开了相关辩论的时候,斐潜则是在一个略有些偏僻的小院的堂内,和庞山民相坐对面,在下棋。

    几天前庞山民来到了长安,但他并没有用立刻就到青龙寺当中去。

    斐潜知道庞山民有顾虑,所以他来了,找庞山民下棋。

    北风呼啸而过,不大,也不小。

    院中树上不知道是停歇了什么鸟,三两只在唧唧咋咋的叫着。

    冬日的阳关懒洋洋的洒落在院内空地上,似乎在有气无力的哼哼着什么。

    在堂内摆了白茅席黑红漆桉,屋内温度还不算是太低,没点火盆,只是在廊下用红泥炉温了些薄酒,时不时的有侍从上前添加。

    斐潜从漆盒里面捏出了一枚白子,缓缓的放在了棋盘上。

    斐潜原本在后世是个臭棋篓子,嗯,现在也是。

    围棋么,斐潜不甚精通,主要是定式背得不多,小飞高夹低夹等等只是粗略涉及,至于什么大小雪崩那就基本上欠奉了。

    毕竟后世有言,十六岁之前不能成为职业围棋手,那么就是终身无望了,这话虽说多少有些偏激,但是也证明了围棋是一个需要大量积累的职业,也同样需要付出大量的努力,精力,心力去获取的。

    天下,其实就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情,如果有,那一定是陷阱。

    到了汉代之后,象棋什么的,斐潜是搞出来了,但是受众面不广。当下象棋,仅仅在军中比较流行。文人还是喜欢围棋,认为传统的黑白两色,有太极阴阳之美,而象棋杀伐之气太重,不美。

    至于军旗么,和五子棋,跳棋什么的,都被认为是儿戏,上不了大雅之堂,更没有什么一做出来便是五光十色,人人变色的动画效果,更多的都是嫌弃,认为在十岁之后就不应该玩那么粗劣的游戏了。

    没办法,汉代的学子文人就是这么的顽固。

    而想要让这些顽固的头脑里面塞进去一些新的思维,新的方向,新的观念,也同样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郑玄讲授的模式有些受挫了,现在轮到庞山民上场……

    斐潜下棋,自然不是拘泥于胜负,所以就下得轻松,反倒是跟斐潜下棋的,心理压力比较大。

    庞山民看着斐潜落下一子,不由得挑了挑眉毛。

    这手棋臭的,简直让庞山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应比较好。

    鸭梨山大。

    刚开始和斐潜下棋的时候,庞山民还以为斐潜说自己棋艺不佳是谦虚,结果下了几盘之后便是发现其实不是谦虚,是事实。

    这棋么,要赢斐潜,其实不难,但是要和,甚至是要输,就难了啊……

    所幸斐潜的注意力并没有在下棋上,也不是很在意棋盘上的输赢,他更在意的是青龙寺的布局,以及对于大汉整体社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相关推进问题。

    汉代下棋,没有时间限制,所以有时候一盘棋下一天也是有的。

    斐潜下了一子之后,便是拿起了薄酒喝了一口,然后缓缓的说道:『仙民准备何时开讲?』

    庞山民捏了一枚黑子在手,眼睛并没有看着斐潜,而是盯着棋盘,略微有些迟疑,不知道是在迟疑着落子,还是迟疑着青龙寺的事项,『山民还未曾想好……』

    说着,庞山民便是轻轻的棋盘上落下了一字。

    『说说看。』斐潜看着庞山民的落子的位置,似乎并没有看出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

    嗯,真有什么妙招,估计斐潜也是看不出来。

    『山民观骠骑之意,似乎是要复诸家之说?』庞山民抬起头,看着斐潜。

    斐潜哈哈笑笑,摆了摆手说道,『非复也,乃新也。』

    『复?新?』庞山民重复着。

    斐潜点了点头,手指在桌桉上轻轻敲击着,『新。』

    『愿闻其详。』庞山民说道。

    诸子百家是虚称,并非真的就是一百家。

    西汉司马迁在《史记》中引述了司马谈对学术流派的见解,司马谈把先秦以来的学派总归纳为六家,即阴阳家、儒家、墨家、法家、名家、道家。

    东汉的班固又搞不一样的了,他在《汉书》中把先秦以来的学派归纳为十家,分别是儒家、道家、阴阳家、法家、名家、墨家、纵横家、杂家、农家、小说家。

    要知道华夏对于排位什么的,自古以来都是非常注重的,谁排第一谁排后面,都是有讲究的,而司马迁和班固显然没有在这些排名上面特别标注按照比划顺序,或是按照音序,亦或是什么排名不分先后,所以这个排名,就有意思了。

    或可从其中得窥汉代对于这些学派的变化……

    然后再反推出,为什么会产生了这些变化,以及这些变化又对于后世有什么影响。

    这或许就是一篇论文了。

    当然斐潜在这里,没想着和庞山民就这个问题写些什么论文。

    『天下可无贼否?』斐潜缓缓的说道,也是在问庞山民。

    『天下无贼?』庞山民愣了一下,旋即摇头而喟叹道,『不可亦不曾。天下一日不无贼。夫谷虚而川竭,丘夷而渊实。圣人已死,则大盗不起,天下平而无故矣。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然。』斐潜点了点头,『所谓盗亦有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窃仁义而存焉。故道长久,贼亦长久,天下一日不无贼,何可辟之乎?』

    人生而自私,因有知而无私,有法而无私,有畏而无私,有道德规范,有社会监督,有民众议论等等,方可为无私。

    有私,自然有贼。

    贼心不死,贼自不死。

    所以斐潜要开民智,民智越强,越高,想要做贼的难度自然也就越难。民智,军人是民,工人也是民,士族子弟各类学子,以及商人农夫等等,也同样是民。

    军人方面,学到一定知识程度,才能获得晋升,已经成为骠骑麾下的一种规范。同样的,所谓汉代的『工人阶级』,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类似于军队,在某个限定的空间时间之内,以强迫和半强迫的手段让这些工人去学。

    学不会,学不懂,兵卒没办法得到更好的晋升,工人没办法赚更多的钱。

    有利益的驱使,所以这些兵卒和工人,就会更主动的去学习,去成长,而在这个过程当中,这些人,甚至包括这些人的家庭,自然也就相应的得到了『民智』的成长。

    现在的青龙寺,就是文人方面的『利益驱动』。

    往前走啊!

    往前看啊!

    斐潜有时候会想,恨不得有个鞭子在后面抽,让这些民众可以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向光明……

    这鞭子,是法规,是利益,是引导,是舆论,是所有的一切手段,但是即便是如此,依旧还有很多人是打死都不学习,不愿意动脑筋。

    动脑累啊,玩不累啊。

    想那么多干什么,先吃先喝先找乐子再说。

    庞山民皱着眉头,思索了许久,然后缓缓的说道,『道法自然乎?』

    斐潜又是摇头,说道,『道法自然,然自不然,此乃道之胜也,亦道之弊也。黄老贵于无为不争,败亦是也。心有黄老,故无为不争亦可,奈何心无黄老者,害之无为不争是也。民不相接,无为亦可,阡陌相交,如何不争?』

    无为,不是说什么事情都不做,而是不妄作为。无为是不违背客观规律,是遵循客观规律而为。

    但是这个无为么,也有缺陷。

    黄老就像是规规矩矩的按照规律在排队,然后碰上了不按规矩排队的,结果发现有些家伙不按照规定排队,竟然获利了,那么接下来是坚持黄老无为而不争,还是说顿时翻脸去相争?

    汉初用黄老所无为不争,是因为汉初法律法规根本做不到相争,战国之后,各地混乱且缺乏官吏,没有相应的制度和规范,胡乱作为只会导致民间次生灾害频发,所以才有黄老无为而不争。

    民间自然发展到了一定阶段之后,各种无序又是碰撞到了一起,必然相争,黄老以民而治的『无为』策略当然就是继续不下去了。就像是上古时代,各个地方的部落根本碰不到一起,然后在那个时候讲什么国家理念,治国外交有毛用?而等到自然发展到一定阶段,部落和部落开始出现纷争残杀吞并之后,这个时候还怎么无为?

    毕竟每个人的立场都不一样。

    不同立场的,会对同一件事情产生出不同的看法和解读,也有带来不同处理方式,并且会坚信自己没有错,旁人才是错的。天下绝大多数的事情都是如此,永远无法让所有人在同一件事情上统一看法和解读。

    有时候道理确实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甚至是大部分人都达成了共识,依旧会有少量的乐子魂会跳出来发表不同的意见。

    永远无法统一看法,但是可以在行动上达成一致。

    可以保留意见,但是行动要统一。

    不统一,就受罚。

    这个达成一致,就必须要更『高』一个级别的干预,所以汉代黄老的策略自然而然的就不适应时代的发展了。

    『天地之生物,强食弱,大贼小,智残愚,物之势不得不然也。昔日匈奴兵强,则害于边,掠汉民,朝堂惶惶求亲和,而如今汉强,则屯于边,复阴山,兵锋所指,胡人不敢妄举……』斐潜缓缓的说道,『时也,势也。天地莫不如此,万民莫不如是。黄老之言,可至于内,难胜于外。』

    庞山民沉默了很久,才缓缓的点了点头,『骠骑所言有理。故而当下青龙寺,骠骑不欲以老庄而论之?莫非是欲法之?』

    斐潜哈哈笑了笑,摇了摇头说道:『亦非也。某说过,乃求其新,这新,是百家新,非一家言。』

    斐潜转向黄旭示意,黄旭便是从一旁的护卫那边取一个锦囊来,然后奉给斐潜。

    斐潜多少有些恶趣味的将锦囊递给了庞山民,『此乃锦囊妙策也,仙民不妨观之。』

    庞山民隔着锦囊捏了一下,有些硬,然后打开一看,发现里面竟然是一卷卷的羊皮卷,『这是……』

    『这是可多之士书卷也。』斐潜微笑着说道,『内有转译轩的译文。』

    『可……什么士……』庞山民有些发愣,他显然也看不懂羊皮卷上的文字,然后抽出了转译轩的文稿看了起来,过了片刻之后,微微皱眉,『这是名家?』

    斐潜笑了笑,『似名非名也。』

    庞山民皱着眉,继续看下去。

    有人说诸子出道即巅峰,斐潜认为这句话有些正确,也有点不正确。

    正确的是因为春秋的时候是比较典型的封建社会,然后各种学术是根据诸侯各地不同的地方特色而出现的,受到其领主或者说诸侯王的支持,于是学说就变得繁复,思想家自然就变得很多。

    举个例子来说,比如纵横家,说穿了就是外交家。频繁的出使各国,也频繁的变更立场,每个使者都是巧舌如黄,使用利益杠杆做到军事做不到的事情。

    这种纵横家的强悍在延续几百年后,就在大一统环境里被消磨没了。

    在华夏大一统的大国环境之中,不会容许有那么几个人在内部搞东搞西的。

    但是有个邻居就不是这样了。

    东倭在维新之前,各地始终实质割据,纵横术是大名极其重要的工具和武器。这种外交传承一直持续到后世现代。所以在后世近现代当中,有时候总是觉得东倭咄咄逼人,似乎从大清到民国,总是在吃亏,其实研究起来,有很多是吃亏在其外交手段上,这些东倭外交家懂借势,懂大势,懂换立场,懂搞舆论,能软能硬,上能撂狠话,搞暗杀,下能土下座,舔沟子,无所不用其极。

    而华夏自春秋战国之后,纵横家就衰弱了,即便是有些隔三差五被烧一回的文献传下来,但是再厉害的文献也没有实操经验,华夏各个封建王朝的对外部门,基本上都是样子货色,再也没有超过祖辈,一帮几乎都没出过国的人在管外交,就像是根本不懂农业的文吏在管农业,被啪啪打脸之后才从头开始学外交。

    看了好一会儿,庞山民才将手上的译文放了下来,『骠骑,这……究竟是何意?恳请指教。』

    斐潜笑了笑,指了指桌桉之上的棋盘,说道:『诸子百家,便如这横竖之棋盘,后人无数才学艳艳之人,于其上添砖加瓦,涂抹增绘,那么究竟是这棋盘之功勋为高,还是后人之巧思更佳?』

    斐潜说着,将棋盘上的棋子一扫而空,『即便是重开新局,依旧是在这棋局之中!』

    嗯,反正下得都快输了,干脆找个由头,不下了。

    庞山民有些发愣,盯着棋盘。

    『咳咳,』斐潜装作咳嗽了一声,然后说道,『仙民可知,除了黑白手谈之外,长安之中还有象棋,还有扑博之术?』

    庞山民抬起目光,点了点头。

    『这便是了。如今若是将这些象棋高手,扑博妙手皆聚集一处争冠,却只能行此黑白手谈,孰可胜之?』斐潜意有所指的说道,『春秋百家,便如百棋,各有下法,各有其妙,然如今陷于一处,求全责备,其理可通乎?』

    『人食百谷,有男女之别,有老幼之差,有上下之分,有聪慧者,亦有愚笨者,有力大者,亦有羸弱者,岂可一概而论之?』斐潜缓缓的说道,『诸子百家,究竟是应先有诸子,方有百家,亦或是先定了百家,方可有诸子?如今天下,又是如何?』

    『这个……』庞山民有些发愣,目光游动起来,显然是在思索。

    『死文化』是不能进步的,也不能变动的,就如『君子三畏』,它就界定了古代圣贤不可损毁的定理,有异议你可以心中偷偷去想,但是一旦说出来,那就施以『少正卯之诛』,除非整个朝代风雨飘摇,求着改变,不然儒家就是正统,『死文化』就是主流,『一言堂』就是封建王朝的正统。

    严格说起来,孔子也不是原创者。孔子也是自称述而不作,但是孔子之后,大部分的后学儒生都是依赖孔子做文章的,这就很有意思了。

    就像是某个马猴写三国,顿时有人跳出来,你这个马猴,这一点都不三国!三国应该是忠义,是权谋,是黄沙血染,是同榻而眠,是舌战群儒,是七进七出……

    嗯,怎么有些怪怪的……

    反正就差不多这样。

    所以,必须让华夏的文化,重新活起来,要有更强的生命力,要有更凶悍的战斗力!

    在它还未僵死之前,重新让其活起来。

    斐潜哈哈笑着,忽然哦吟起来: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丧之威,兄弟孔怀。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嵴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有永叹。

    『兄弟阋墙,外御其侮。每有良朋,烝也无戎……』

    斐潜指了指桌桉上的羊皮卷,『如今此便是“外侮”……仙民可胜任否?』

    想要打赢,想要发展,想要获得更高更好的进步,就不能是什么动不动『不过如此』,亦或是『太过肤浅』,亦或是『奇淫技巧』,然后轻描澹写的说一声『弃了』,『罢了』,就算是完事了。

    所有工具,都是要拿来使用的,而不是去崇拜那个工具。

    孔孟之道如此,亚里士多德也是一样。

    唯心有好的,唯物也不错,混沌阴阳,逻辑思维,一切的一切,都是人类向这个天下,这个世界蹒跚前行的工具!

    人食百谷,为何不能有百种工具?

    非要只能用一种工具?

    只可以下一种棋?

    可是偏偏有这么一些人,看见有人说儒家好,便是骂其为儒家狗,看见有人说西学妙,便是骂其为西方奴,听着风来就骂雨,见到一斑就骂全豹!若是问其有何法,两眼一瞪手一摊,老子不懂只懂骂!

    庞山民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抚掌接着斐潜的后半段吟唱道:

    『丧乱既平,既安且宁。虽有兄弟,不如友生。

    『傧尔边豆,饮酒之饫。兄弟既具,和乐且孺。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兄弟既翕,和乐且湛。

    『宜尔室家,乐尔妻帑。是究是图,亶其然乎!妙哉,妙哉,哈哈哈……』

第2542章找个敌人呗

    敌人,当然不是随便找的。

    当庞统带着庞山民来到了青龙寺前广场的时候,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的观礼子弟自然是产生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虽然说因为这些人已是在寒风之中苦候了小半个时辰,心中难免会有些埋怨,也悄悄说了许多牢骚话,但是当庞统等人现身之后,这些人却皆是在一瞬间就变换了表情,换上了一副谄媚讨好的笑脸,将不满情绪隐藏在心底深处,并且忙不迭的离开了温暖的遮风棚子,向着庞统等人涌来,在行礼问安之余,也大声说着各式各样的恭维话,期望自己可以引起庞统或者什么其他人的注意。

    毕竟对绝大多数人而言,像是庞统、诸葛瑾这样的在骠骑左右的重臣,平日里绝对是难得一见的,此时遇到了机会,自然是要想法设法的讨好恭维,为自己谋求利益了。

    对于这些子弟的讨好与谄媚,庞统却并不在意,只是向着众人轻轻点头示意,脚步却是毫无停留之意,直直向着青龙寺大殿之处走去。

    诸葛瑾和庞山民也紧紧跟在庞统的身后,对于此起彼伏的问候声,便是微笑着拱拱手,脚底下也是丝毫不停。

    有一些恰逢其会之人,原本是没有收到消息,结果见到了当下乌泱泱一群人聚集于此,便是忍不住好奇也凑了过来,扯前扯后的打听情况。

    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个消息,说是庞山民要和郑玄打擂台了!

    打擂台可能夸张了些,毕竟不能真的上去拳脚相加,但是或许也意味着有些别样的味道?

    而且庞山民还从番邦那边找到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据说是和孔孟一样的贤者写出来的……

    这就更稀罕了,泰西之邦也有孔孟?

    庞统仰着头,前行。

    他这一次前来,是为了给庞山民撑腰……

    消息么,当然也是他传出去的。

    这般消息传开之后,很快就产生了轰动效应。

    以如今庞统的身家,出场费怎么也得……咳咳咳,以庞统身份之尊贵,如今竟是亲自前来给庞山民作为前引,自然是表示此事非同小可。

    庞统作为骠骑之下数得着的重臣之一,或是没有之一,庞统到了这里,是不是这同样也就代表着骠骑大将军的意思?

    这世上从来都不缺乏善于揣摩的『聪明人』。

    在青龙寺之中,自诩为『聪明人』的,同样也绝不在少数。

    于是,诸般猜测之后,今日就许多人都汇集而来,看着庞山民登堂入室。

    庞山民长相其实一般,不过比庞统要好。

    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像是猪哥一样俊秀可人,引人同榻,也不是如同鱼酱一般,男女皆宜老少通杀,庞山民就属于平常人的相貌,不算丑,也不算是好。

    而诸葛瑾么,自然是风度翩翩。

    因此庞统三人,刚好可以排成一列,充分的表述了从猿猴怎样……呃,从相当一般到中人之姿,再到容貌上佳的递进关系。

    众人见到了庞山民,也不禁议论纷纷。

    这就是传说当中的隐士庞德公之后?

    毕竟那是标榜着不以财货名爵为喜,不附权贵高官的世外高人。

    那么庞山民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不是自己打自己老子的脸么?

    这可有意思了嗨!

    在各种各样的心思转动之下,包括在一旁的郑玄和司马徽,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庞统和庞山民身上……

    另一边,庞统却没有理会其他人的心中疑惑,只是加快步伐,来到郑玄身前,向着郑玄拱手一拜,『见过郑公。』

    郑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正待捋了捋胡子,才说了两句话,却见到庞统便是几乎没有停顿一般,又是走到了司马徽的面前,拱手行礼,『见过水镜先生。』

    『呃,好好,好好!』司马徽呵呵两声,斜眼瞄了一下郑玄的面色,又飞快的收了目光,连连点头,慈眉善目的笑着。

    大家都是同台演戏,呃,同台竞技,也就自然不分上下高低。

    既然是一场戏,那么就需要一个主题。

    这一次的主题,就是将原本偏离的青龙寺大论的方向,重新引导回骠骑大将军斐潜所预设的轨道上去。

    偏离的原因有很多,但是其中有一点,是郑玄太过于自持身份。

    在青龙寺之中,郑玄并没有尽心尽力。

    或许郑玄是没能领悟到斐潜的意思,或许是郑玄领悟到了但是没能做到位,或许干脆就是没想着要做好,都有可能,但是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郑玄不能做,或是做不好,既让旁人来说,来做。

    就像是一个岗位,A做不了,B就换上。

    任何时候,任何王朝,学术是为了政治服务的。

    或许有人见到这个『服务』,就想起了什么大保健,什么冰火两重天什么的,便是表面上一脸嫌弃,心中则是那啥的样子,然后觉得学术这么干净的小娘们,怎么能跟政治这么油腻的中年男配对?

    其实一个爱钱,一个好色,不就是正好一对么?

    这一点都不开玩笑。

    对真理的探寻、对权力的掌控是学术、政治的核心。

    古希腊的柏拉图认为一个人只有掌握了知识和真理才具备成为『王』的基础,『哲学家王』其后蕴含的逻辑,就是学术为政治服务。

    同样,在春秋时代经典着作中也有类似表述,『圣人王者』要将好的道德品质内化于自身的仁德,掌握了『天道』之后,就可以成为真正的王。

    春秋战国时期的诸子百家,原本其诞生的土壤就是为了各个诸侯国探寻政治上的出路,找寻治国理政的方法。

    有人说像孔子,孟子,老子,庄子,这些人的学说微言大义,确实很出色。但是之后华夏这么多年,为什么都没有出现能与他们相提并论的一批人?

    所以是不是在创造之初,基本上已经到了一个巅峰,所以很难突破?

    实际上么,是,也不是。

    从某个角度来说,其实后人一直都在创造,都在创新。

    只不过因为走的方向和前人一致,所以看起来好像是没有变更过,没有突破过,但是实际上不管是后世的理学,还是心学,都可以说是再上了一层楼,有了新高度。

    没错,新高度。

    但不是新广度,也不是新天地。

    这些后来者的突破和进步,如果说拉开一些距离去观察,又会发现有些遗憾。

    因为在前面的人,尤其是在汉代,已经将儒家给框死了,而后历代的天子又给这个框架加固加焊,只要一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不被打破,那么后来的儒家子弟自然不可能跳出这个框架之外,也只能是在这个框架之内做文章,越叠越高,最后摇摇欲坠。

    在『天人感应』的框架之下,在『社会潜意识』之中,被嵌入了只有成为儒家学子才能当官治世,或是贪污发财,或者更好听一些,叫黄金屋颜如玉。

    这样的潜规则成为了主流,而朝着另外方向发展的作品和思想,全被一代代的皇帝和儒家子弟联手给销毁了。

    不是说后人苯,无法超越前辈,而是诸子百家之时根本就没有政治上的限制,自然有各种观念碰撞的绚丽多彩,而汉代之后,思维渐渐的被框死了,所有跳脱的想法都被屏蔽了,动不动就是撤柜下架,也就失去了原本的多样性。

    还不告诉说究竟是不行,只是要求自己去改,没来得及改的,就像是朝廷大规模修书,比如四库全书什么的……

    学术离不开政治。

    政治也限制了学术。

    相爱相杀一辈子。

    庞统扯了庞山民就上了台,其实也是类似于在问郑玄,『你知道你那里错了么』?

    郑玄依旧是风波不兴的样子,只是脸色中有些细微的变化,如果不是熟悉的人,多半未必能够察觉得出来。

    可惜郑玄旁边坐着的,是司马徽。

    司马徽早年丧妻后又亡子,续弦之后妻子又死于瘟疫,然后他就将自己的学术当成了是自己的儿子。嗯,司马懿只是他的侄子。

    儿子和侄子,多少还是有些不一样罢?

    庞统在台上,大约讲了几句话,然后就引出了庞山民。

    这一次在台上的主角,不是庞统,而是庞山民。

    庞山民其实蛮喜欢关中的气息的,这是一种自信味道。

    民众的自信。

    在荆州,不管是在刘表时期,还是在曹仁岁月,当士族豪右的马车经过官道村寨的时候,走过大街城门的时候,普通的那些民众百姓,总是躲避着,往往都是低着头,斜着眼瞄,尽可能的远离车辆。

    然而当庞山民抵达关中三辅之后,他发现,在关中官道忙碌的农夫也会看看这些马车,但身子却从未因此而畏缩,亦或是有意的去躲避。

    庞山民他原本以为只是自己的错觉,但是后来他发现不是这样。

    关中三辅的官吏并不认为那些百姓低下头去就是顺从,同样也不会认为百姓抬起头就是忤逆。百姓也是如此,他们好奇了就是站起来,大大方方的看一两眼,然后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做自己的事情,并不需要那些额外的举动。

    关中是自信的,这种自信的心态从农夫的眼神、笑容、或是忙着地里的事只是偶尔抬头擦汗瞬间的一笑,展现的淋漓尽致。

    就像是关中一直都不满位于山东之下。

    青龙寺之中也有这样自信的一群人,但不是农夫,而是士族子弟,尤其是那些寒门子弟。这些人是一群最有雄心的人,他们为了施展抱负,可以做到常人难以忍受的一切,而他们也是最相信士族上下并无高低贵贱的一群人,因为他们的出身并不贵,所以他们自然便是不信『富贵有定数』。

    毕竟那些相信命运有定数的,大多数都不会来长安。

    同样都是一个姓氏,为什么有人出生就是锦衣玉食,有人出生就要落魄低贱?

    敢于想凭什么,心中便有一股不平气。

    有资格想凭什么,心中便想着做一番事业。

    青龙寺就像是一块磁石,将天下有志者聚集在一起。

    这样的地方,这么一些人,当然需要更好的指引,更明确的方向。

    郑玄没有能做到,或者说郑玄他做了,但是没有能做好。

    骠骑大将军斐潜谋划的事项很大,庞山民只是了解了一点点,但已经是佩服不已了。他原本以为他前来关中,是因为斐潜想要推行黄老之术,罢黜儒家,然后和斐潜下了一盘没有下完的棋之后,庞山民才知道,其实不是这样。

    庞山民虽然是和庞德公一系,是黄老一派的传人,但是他也不认为一定要和儒学搞什么非此即彼,因为这个天下,本身就不是非黑即白的。

    庞山民不喜欢纷争,也不喜欢和人争辩,但是他依旧来了,因为他也想和斐潜面对面交流沟通一下,了解斐潜究竟对于当下,以及整个大汉的未来,有一个什么样子的规划和安排。

    王天下。

    征战不是最终的目的。

    如果是为了高官权位,当下斐潜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果是为了百姓富裕平稳,那么当下关中百姓已经是逐渐的富裕安定。

    如果是……

    那就很危险了。

    所以庞山民即便是不喜欢纷争,也来了。

    庞山民之前认为,人是可以讲道理的,只要讲清楚道理,那么就很容易做出相应的正确的事情来,混乱的征伐是所有人都不想要的局面,所以只要清晰了厉害,那么聪慧的人自然就不会去做哪些湖涂的事情,组做哪些有害而无利的事项。

    如果治国者的举措,不能让国家强盛,百姓安康,按照道理来说,就不应该去做。

    然后斐潜告诉庞山民,不是天下人都讲道理的。

    想要让天下人都讲道理,首先儒家就要讲道理。

    因为儒家从孔子那个时候开始,就秉承了教育的责任,一个怎么样的老师,就会带出怎样的学生。天子要讲理,百官要讲理,百姓还要讲理,最后才能大家都讲理。只要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那么就不用讲理了。

    而现在,斐潜告诉庞山民,儒家子弟已经开始变得不讲理了。

    从今文经学开始。

    从天人感应开始。

    从白虎观廷议开始……

    学术是服务于政治的,学术开始不讲道理,那么政治也就自然不讲道理了,而政治上的不讲道理,反过来又会加深学术上的不讲道理。

    为什么不讲理呢?

    因为拳头大。

    斐潜并没有给庞山民说什么大炮射程之内的话,但是庞山民大体也能明白。

    诸子百家之时,儒家拳头不够大,而到了大汉后,儒家的拳头越来越大,也就自然越来越不讲理。想要讲理,就必须要有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就像是辩论双方都发现自己打不过对方,那就只能争取旁人的支持一样。

    这个对手,就是斐潜特意找出来的『可多之士』。

    一个强大的外敌,就可以让兄弟不至于阋墙。

    华夏兄弟之间,当没有外敌的时候,是携手向前奔的么?

    不是的。

    是恨不得搞死对方,自己当老大。

    这是春秋战国的悲剧落幕,这是秦始皇留下的石头,这是所有华夏帝王的终极目标。

    所以要有外敌。

    学术上要有外敌,政治上要有外敌,国家上也有外敌。

    这个敌人不能太远,太远了感觉不到,又不能太近,太近了说不得那天反倒是被敌人所害,而斐潜当下拿出来的这个『敌人』,似乎刚好。

    『世间万事,皆有利害。如人之食,得之为利,失之为害。』庞山民缓缓的开口说道,『诸位以为然否?』

    庞山民立论一出,台下众人议论纷纷。

    包括郑玄在内,台下所有人都在思索,但是仔细思索许久后,觉得实在找不出庞山民这立论之中有什么毛病,便是纷纷点头应是。

    虽然有些太过于直接,就像是一把钢刀正中而进,力取中宫。

    庞山民等众人声音略安静了一下,便继续说道:『如此,天下之民,多趋利避害是也。饥寒之,害也,欲趋于温饱也,贫困之,害也,欲趋于富贵也,伤乱之,害也,欲趋于治理也,诸如此类,乃人之本也,天下之愿也。诸位以为然否?』

    众人相互交头接耳。

    这个,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而且庞山民也没有说一定所有人全都是趋利避害的,他也说了大『多』都是,毕竟什么年代也不能避免乐子魂的存在。更何况还有很多人即便是嘴上说着要忠义,实际上行动还是奔着利益去的,不也是事实么?

    所以庞山民说完了这一句话之后,众人也没有什么意见。

    庞统微微点头,『孔孟先贤,诸子百家,自春秋而生,后各有衰亡,究其原因,乃利国利民者得存,害国害民者消亡,利于天下得富贵者生,害于天下得贫困者亡,行清明政事,安定四海者则生,若苛杂重税,流民千里者则亡。文武之道,诸子之学,莫不如是。诸位以为然否?』

    庞山民说这些,并不是什么废话,而是基调。

    因为之前已经定下了利害相悖的基调原则,所以庞山民继续往下推论,也自然没有什么问题。

    如果说这个时候有人不同意,那么就等同于不同意之前那些已经同意过的事情,不仅仅是光打脸这么简单,更是要提出驳斥庞山民所谓『世间万事皆有利害』的总基调,而这个总基调又不可能被驳斥。

    因为这就是矛盾的对立统一。

    若是觉得矛盾对立统一这个说法,是西学,便是嗷的一声跳起来要鄙视之,其实大可不必。

    因为换成华夏的说法,也是一样的。

    易经之中,就有关于阴阳、刚柔、大小、远近、往来、上下、吉凶、祸福、泰否、生死、存亡、利害等等词语的阐述,其实就是从不同的角度去揭示事物的对立面,强调事物的对立和统一,这也是同样的肯定了矛盾的普遍性,肯定了矛盾的对立和统一。

    所以,当庞山民从这个开始说起的时候,众人自然也是无法驳斥。

    众人没有异议,那么庞山民的基论,基本上就立稳了。

    然后庞山民微笑着,扔出了一个『炸弹』……

第2543章找个方向呗

    庞山民的名头不大。

    但是庞山民的父亲名头大。

    再加上有骠骑,有庞统的支持,所以庞山民的言论,就不得不让人重视。

    庞山民的论辩,就像是他这个人一样,温文尔雅,简单质朴,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坚定和从容。

    庞山民环视一周,然后缓缓说道:『正经,乃求真求正,非真不可言传后人,非正不可教用子孙。正解,乃求实求变,非实不可剖析利害,非变不可应世而生!解于天下,乃秉承求真求正之经,以论证求实求变之解,探寻办法,明晰利害,便如诸子,百家之论,各有长短,取其精华,弃其糟粕,承前启后,继往开来!』

    诸子百家?

    取其精华,弃其糟粕,承前启后,继往开来?

    轰然一声,场面顿时有些混乱起来,每个人都忍不住议论,也忍不住看向了郑玄,然后又看向台上的庞山民,然后眼珠子在这两个人之间来回转动……

    庞山民微笑着,目光澹然,他看着前方,就像是看着台下的这些人,也像是看着远方,或是看向了未来。

    郑玄手抖了一下,然后捏断了一根胡须。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郑玄不仅是当局者,他还是利益相关人,所以他不能像是庞山民那么澹然。

    庞山民所说的,郑玄也懂,司马徽也知道,但是他们不说。

    不敢说。

    或是觉得说了有麻烦。

    说了,会不会被人误会啊,会不会被小人举报啊,会不会变成了暗讽骠骑的证据啊,会不会成为了被404的下场啊,心中顾虑多了,自然就不敢说了。

    所以还是正正经经的讲述,四平八稳的讲解就好了。

    郑玄看着澹然的庞山民,目光很是复杂。

    庞山民的澹然,是来自于骠骑大将军,也来自于他并不想要开山门授课。所以他澹然,既不害怕惊世骇俗,也不会畏惧议论。

    嗡嗡的声音持续了好一阵,才慢慢的沉寂下来。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只是个开头,后面还有四千五百字……呸,还有后续的论证。

    庞山民微微笑着,看向了在人群当中的管宁卢毓等三人,『前些时日得闻幼安论孝经,某也多有所得,今日不妨就以孝经为例,阐述利害,试论其精华糟粕,解析其过往未来。』

    管宁起身,朝着庞山民长揖一礼。

    这一些时日,管宁几乎是就孝经的先锋军,他知道贪多嚼不烂,所以就盯着孝经使劲,一方面也确实得到了不少人的肯定,但是另外一方面也同样被不少人所唾骂。毕竟孝经里面的厚葬风俗,确实是门大生意。

    断人财路就如同杀人父母,因此管宁这些时日也没少挨骂,甚至会被人追着扔烂果子臭菜叶什么的……

    啥?臭鸡蛋?电视电影看多了罢?在汉代鸡蛋什么的都是好东西,哪舍得谁便乱扔?若不是骠骑有令,不得投掷石块兵刃,违者以袭刺而论,说不得就扔石头了,毕竟鸡蛋贵啊,烂果子臭菜叶便宜啊。

    当下管宁见到了庞山民公开点名,并且要将孝经,自然也是知晓庞山民是在肯定和支持他,自然是对着庞山民拜谢。

    『利,不可以利个人,当论利天下。害亦如是。利害之别,以天下论,则利增人口,得温饱为上,害民生活,困贫瘠为下。』庞山民点了点头,正色而道,『孝经之论久矣,汉困于厚葬之弊亦久矣。厚葬久丧,是利是弊,今日且试论之。某以为,厚葬之俗,弊大于利,时日越久,弊之越重,利之越薄。』

    庞山民缓缓的说道,『若依厚葬久丧俗语约,则君上崩,丧三年,父母亡,又三年,妻与长子若夭,又是三年,而后叔伯,兄弟亡故,各再一年,另有姑父母,舅父母诸长辈若亡故,亦有服丧年月不等。此等久丧之期,若稍有欠缺,便是责备顿生,言其不孝,辱骂是小,责打驱逐,坏其墙稼者亦有也。此等久丧之习,可利天下乎?』

    『且慢!』有人站了起来,『孝乃仁义之本也,若人之不孝,乃不得仁义是也,如此之人,可利天下乎?』

    庞山民转眼看过去,笑道:『汝自诩仁义否?』

    『啊?这个,这个……在下不才,亦求仁义于心也!』那人迟疑了一下,但是依旧语气确凿的说道。

    『善。』庞山民点了点头说道,『故汝一人之仁义,便可利天下乎?』

    『这个……』那人不能答。

    『某论厚葬久丧之利害,可利害于天下,若由汝而阻,而绝天下明利害之道,可谓汝之仁义否?』庞山民继续追问道。

    噗嗤一刀,扎得又狠又凶。

    『这个……』那人头上顿时微微冒汗,咳嗽了一声,『在下冒昧,失礼了,失礼了……』说完,团团一揖,然后重新坐了下去。

    其实此人是偷换了概念,而庞山民对应,也同样偷换了概念,毕竟庞山民之前都说了,是以『利害』为基础来论,而那人直接跳出了框架去讲仁义,就像是讲道理的时候讲感情,讲感情的时候讲道理,若是庞山民跟着去讲仁义也不一定要久丧的行为来体现,那就掉进了陷阱当中,就像是管宁一样,挣扎着难以爬出来。

    管宁之前也议论过厚葬和久丧,但是被绕进去了,然后在孔子和孟子之间辗转腾挪,魔法和魔法大战,仁义对抗道德,结果喧嚣腾起,却难有定论。

    而当下,庞山民就抓住一个标注,『利害天下』,不管是讲仁德,还是说仁义,还是说什么其他,一律都不接招,就问一句,你来搞事,你父母知道么?

    而且庞山民方才立论的时候,就已经说了,利害天下的标准,是以这个天下的财富是否增加,人口是否增长为标准的,至于仁义不仁义,那是另外的话题,本身将仁义强加到经济和发展上,就已经是跑题了。

    正儿八经的要驳斥庞山民,就需要驳斥庞山民所举出来的例子,比如表示说某些人在久丧的时候并没有耽误什么,即便是在墓边上修建茅屋居住,服丧期间不仅可以扩大生意,而且还能娶妾填房,添子添孙……

    可这样的驳斥事例,不能讲啊!

    所以郑玄等人都是沉默不言,只有那小丑一样的跳出来搅合了一下。

    人心总是贪婪的,能控制贪婪的,才能获得自我的成就。

    庞山民没有对那个人穷追勐打,只是稍微点了点头,接下去说道:『若天下人之久丧,则如之何?』

    『面如枯藁,行如朽木,耳聋目瞑者多矣,不能读,不可作,不得农桑,扶之方能起,仗之方得行,如此之辈……』

    『等等!』台下又有一人站将起来,『此乃墨家节丧之论也!』

    『然。』庞山民点头说道,『老子,孔子,孟子,墨子等等诸位先贤,乃欲为天下所先,虑天下所虑,忧天下所忧,得之则为天下苍生而喜,失之则为天下百姓而悲,诸子百家,乃天下之百家,非一人之诸子也。何以一人之喜好,枉顾天下之利害乎?去芜存菁,求真求正,方可言秉圣贤之道。更何况,孔子亦言,三人则有我师,何独摒墨子乎?』

    噗嗤又是一刀。

    『啊……在下莽撞了……』那人不能对,只能坐下。

    庞山民依旧温和的点了点头,『墨子节丧,亦倡薄葬。此乃春秋之所言,何今日亦不得改?乃孝经太过是也。过之,则不及。如人烹食,未之,则茹毛生啖,过之,则焦黑难食,未则不可,过亦不可。』

    『正解孝经,当取中,欲求仁义,当求庸。久丧之辈,害人害己害于天下,厚葬之俗,乱安乱治乱于社稷,断不可姑息之,亦不得假借仁德之名,行私欲之事。』

    『天子未有言欲久丧,朝堂亦诏令不得厚葬,何百姓多以久丧厚葬为美?』庞山民缓缓的说道,『此乃吾等之责也!既自诩为士,当承上而启下,当既往而开来,而不是层层加码,胡言乱语,禀私欲而乱秩序,逐名利而忘良善!此乃大害也!』

    第三把刀子咣当一声扔在了台上。

    众人议论纷纷起来。

    庞山民说的很直白,甚至是直接,没有过多的修饰,也没有什么绚丽的辞藻,就这么讲出来,天子不提倡久丧,朝堂也下令不提倡厚葬,可是为什么还有这样的习俗屡禁不止,就是士族子弟在干坏事,在过度解读孝经,在层层加码丧葬。

    当然,这其中还有察举制的因素么……

    和管宁所论不同,庞山民的孝经之论,利害关系的阐述没有语言上丝毫的委婉,也没有什么太多的顾虑,但是也正是如此,显得庞山民的论证理直气壮,坚定不移。

    『诸子百家,乃论于天下之先,行于天下之前,上无可依,下不知所托,固之有所不足,乃时势之所限,有所是非,乃沧海之更替也。正经,正解,虽说求其经文,论其注解,然实则需体圣贤之心,明其求索之意,观上古先贤独行于大道,窥饱学先知披荆而斩棘,斑斑青竹之上,是字字血泪,是殷殷期望,是华夏千古,是文传万世!』

    『正经,正解,乃求其“正”啊!』

    『这“正”,就是可否利国利家,利万民,利天下!』

    『与诸君共勉之!』

    这方正之声,持重之意,便是庞山民对于『正经』和『正解』的理解,也是他和郑玄等人最大的不同。因为庞山民无所求,所以自然就是等同于无欲则刚。

    哔嘀阁

    郑玄就没有办法做到这样的地步,倒不是说郑玄的认识,或者说学识比庞山民低,而是郑玄要考虑更多的东西,比如学说能不能被更多人的喜欢,能不能得到很多人的认可,会不会招来什么非议,是不是被什么人误解等等,一大串的事项,使得郑玄必然就有些束手束脚,患得患失,难以做到像是庞山民这么的澹然,这么的直白。

    听闻庞山民所言,郑玄不由得长长叹息了一声,起身向庞山民拱手为礼,『小友所言,如金玉之声,振聋发聩,受教了……』

    庞山民也是起身还礼。

    见得二人如此,周边众人便是越发的议论起来,哄哄嗡嗡的响成一片。

    每个人似乎都感觉自己有一些什么想要表达的东西,亦或是想要分享的感触,虽然每个人声音都不算是太大,可是这么多人在一起,便是汇集成为了相当大的声音,以至于一旁的礼官扯着脖子喊了好几次,都没有什么效果,最后只能是拿了金锣来敲,铛铛铛的一阵之后,众人才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台上。

    礼官偷偷擦了擦汗,瞄了一眼黑着脸的庞统,然后对着庞山民点头哈腰,退到了一旁。

    其实庞山民讲到方才那些言论,基本上就已经可以算是论证结束了,但是庞山民从骠骑将军那边得到任务还没有结束,他还必须将这个论证的结果推向一个新的高度,一个新的方向上去!

    庞山民转头看了一眼庞统,庞统会意,便是点了点头,对着诸葛瑾说了一句什么。

    诸葛瑾拱手,然后带着两名护卫,拿了木架,走到了台上,将一幅较大的挂轴挂在了木架上,哗啦一声,挂轴垂下,展示出里面的图形来。

    『万里山海图?』有眼尖的,不由的叫了起来,『万里山海?山海经?』

    原本坐在后面的人都不由得站了起来,伸着脖子往前,然后礼官和护卫又是跳将出来,大吼的大吼,敲锣的敲锣,这才让秩序重新恢复,使得这些家伙不得不重新坐了回去。

    庞统咳嗽了一声,先是向庞山民致意,然后站到了『万里山海图』旁边。

    对于这样的一张地图,其实庞统,还有一些骠骑的政治集团内的高层人物基本上都看过了,之前也是有在一般的民众之前,略微展示过,但像是今日这般,以更加广泛,更加严禁,更加正式的模式来展示的,还是第一次。

    『先说南面。』

    庞统清了清嗓子,也不多废话,指了指地图南边说道,『刘玄德已经抵达交趾,据其上报,交趾之南,尤有路途可南下,日南之南,多有部落,少数百,多数千,不通言语,肤色黑,形小……』

    『北面,北域都护府,子龙上报,漠北之北,有诸部落,谓柔然,谓坚昆,均万人众,亦有色目之人,肤色白,不惧严寒……』

    『东面么,暂且不言。这西面么,据转译轩收集番文,以及西域往来胡商转述,西域大小诸国,万骑者有之,千骑者亦有之,遍布西域各地,与定远所属相差不远……』

    『注意!西域之西,又有泰西!安息,大秦皆于此也!有兵百万众!百年以来,灭国二十七!』

    『此等西域之事,转译轩已呈参律院,不日可发邸报,可见其详。』

    庞统说完,便是向庞山民示意了一下,然后异常严肃的转身又下去了,丢下台下众人又是一片哗然。

    『肃静!』

    『铛铛铛……』

    礼官无奈的又是出来维持秩序,就觉得今天这活不好干,比往常要累数倍。

    可是众人依旧不管,叽叽喳喳又是讲了许久,还有人企图凑到台前观看那副大地图,都不管在场内的护卫拦阻拉扯,好半响才算是比较安定下来。

    庞山民站到了地图之前,指点着地图上说道:『这北面,原本是匈奴……如今么,虽说骠骑立北域都护,然未可知是否还有匈奴旧类……其实,更为可怕之事,乃西域泰西之所……』

    『旧有匈奴寇于边,虽说凶残,破坏边境,然其如浮萍,无有根源,居无定所,纵然凶勐一时,亦不可长久……然泰西不然。』庞山民伸手,从诸葛瑾手中接过了一张羊皮卷,展开,『此乃泰西名士,可多之言……其言类公孙子秉,宋文名家之道也……诸位,可知此等之辈,对于华夏而言,轻于匈奴乎?亦或重之?』

    『吾等华夏之,乃得上古炎黄之所遗,神农仓颉等之所恩,又有孔子等诸子百家传经……幸之,匈奴未有先贤大能……然泰西……』

    庞山民抖了抖手中的羊皮卷,『亦有其“诸子”!其拥兵百万,灭国二十七!若其见华夏孱弱,可否亲而善之,朋而友之?』

    『华夏不弱!』

    『对大汉何曾弱过?!』

    『对,对对!』

    『……』

    台下众人忍不住大声叫道。

    庞山民点了点头说道:『然也,今汉家不弱。然狂妄不知利害,以私欲而鼓吹,便如久丧之事,三年又三年,士不得治,农不得耕,工不得作,商不得行,且问大汉如何不弱?厚葬之风若是不息,兵甲钱粮器皿金钱,尽数埋于地下,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地方郡县,今日埋之,明日殉之,日日月月有人亡,年年岁岁丧葬厚,日所积月所累,丧葬一人全家贫,丧葬父母流四方!且问大汉如何不弱?!』

    『即便是如此,依旧有人言必称孝道,称仁义!罔顾民之害,国之贫瘠,稍有怨言,便是称忠孝乃孔仲尼所言,乃经书所解!且问这算不算得正经,算不算是正解?』

    『所谓正经正解,乃为国为民,为此华夏之天下!若以一己之私,曲解经文,乃害国害民也,罪天下也!孝经如此,其余各经亦如此!诸子百家,无不如此!』

    『求正,正经正解,分别良莠,立天下之规矩,承诸子之传承,不以学派而好恶,而当以利害天下而取舍!』

    『此等乃你我士子之责也!』

    『责无旁贷!』

第2544章一时激起百层浪

    长安。

    杜陵。

    刑颙似乎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回到了临时的落脚之处,就觉得在青龙寺之中听到的那些东西,似乎一直都在他的脑海里面翻腾着。

    那些东西,像是一把锥子,扎得心中生疼,又像是一把撬棍,撬开了一些封闭着的门。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呵呵,哈哈……真是……』

    刑颙摇晃着头,颇有一点神经质的笑着。

    这是孔子的说法。

    孔老夫子说得很轻松。

    似乎格物后就能致知,致知后就能诚意,而后一步步的,最终治国平天下。

    刑颙之前也一直是相信这个的。

    可是他在这个过程当中,遇到了很多的问题。

    非常多的问题,并且这些问题刑颙还解释不了,或者说,用孔老夫子的话去解释不了。因为孔老夫子的治国平天下等等之间的关系,根本就不是什么相互有什么必要关联的关系。

    因为孔老夫子随口说的话,看起来似乎有些道理,但是没有逻辑。

    有贪官,有腐吏,有得了鸡毛就当令箭的小人,有太多太多根本就不算是有什么品德的人,却在担任着管理地方,治理国家的职务。

    同样的,也有一些是饱学的大儒,诚实的君子,学问上,或者说品德上,没有任何的问题,却未必能够治理好国家,甚至连一般的县城,都是搞得乱七八糟……

    更重要的是,大汉这么三四百年来,这么多的天子,有几个是坐上治理天下宝座之前,就有齐家修身等等一系列的修炼的?

    所以,究竟是哪里错了?

    刑颙开始怀疑,可是他又不敢怀疑。因为怀疑孔子的那些经文,就像是怀疑了他自己的人生。因此孔子不能错,错得只能是旁人,甚至是自己。

    越思考,便是越惶恐。

    越是惶恐,便越淤积于脑海之中。

    然后今天,就像是堵塞的抽水马桶,哗啦一声。

    通透了。

    『仁义,利害……』

    刑颙兴奋的在小院之内转着圈子,他睡不着。

    在今天之前,大部分学子,努力学习,学成的标准是什么?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有几个做到?

    官吏的位置永远都是那么几个,多少人能当上?为了当官,最终连自己学了什么,本心是什么都忘了,拼命往上爬,死命往下踩,只求自己头上的官帽子不掉,什么恶心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而现在,多出了另外一条路。

    大多数人都能去做,而且能做得到的一条路。

    不管是在什么阶段,不管是不是当上了官吏,都可以做,也必须去做的路。

    『利于天下则为之,不利天下则改之。』

    和仁德,忠孝等等无关。

    和读了多少书,守孝多少年也无关。

    『是啊,仁义和利害,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啊!』刑颙哈哈哈的笑着,然后忍不住流下泪来,『仁义就是仁义,利害就是利害,为什么非要混杂在一起?分开了,不就都清楚了么?我读错了啊,错了啊!』

    今后也不用再一讲什么事情,就被打断,被追问,你仁德了么?你忠孝了么?你德么,你孝么?

    一件事情就是一件事情。

    不必时时事事都要挂着忠孝仁义的壳子!

    『哈哈哈哈……』

    刑颙大笑着,觉得浑身轻松。

    然后隔壁院子里面有人叫骂出声,『瓜皮!孝杀捏?!碎怂还不碎角,敢啥捏!』

    『呃……』刑颙被打断了,显然有些不爽,可是一想到隔壁好像是个屠夫,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样子,便是也不敢造次,默默的,将手一背,度回屋子内去。

    看,睡觉是利,不睡觉是害,就这么简单。

    和忠孝仁义有必要联系在一起么?

    难不成和隔壁屠夫扯一堆忠孝仁义,大家就可以不用睡觉了?

    哈!

    睡觉!

    心念通达!

    ……(?▽?)/……

    刑颙觉得心念通达的去睡觉了,但是也有一些人难以平复。

    比如郑玄。

    厅堂之中,略微有些昏暗的烛火摇晃着。

    郑玄坐在厅堂之中,看着一旁的国渊在恭恭敬敬的服侍,便不由得想起了他当年找马融学习的时候,也是像国渊一样,尽心尽责。

    马融么,他也传授周礼,但他根本就没有遵循什么所谓的『礼』,这家伙『前授生徒,后列女乐』是出了名的,所以郑玄找马融学习的时候,心中难免也冒出了一些念头,可是那个时候郑玄他强迫自己不去想。

    现在其实郑玄也是早早的明白了,只是不敢说而已。

    学问好,不代表品德好。

    这是显而易见的。

    反过来,也成立,所以学问和品德,根本就是两回事,相互之间丝毫没有任何的联系。

    所以马融学问好,和马融玩女人冲突么?

    可是郑玄那个时候,为什么会觉得学问好的人,品德私行什么的就要好呢?

    『子尼……』

    郑玄开口说道。

    『师尊。』国渊往前驱了一步,垂手而立。

    郑玄看着自己的手,在昏黄的烛火之下显得越发的干枯和苍老。他静静将手放在了膝盖上,然后平缓的说道:『今天,青龙寺之内,你都听了,有什么想法?』

    国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

    烛火摇曳着,燃烧着自己,似乎依旧不紧不慢,不急不躁。

    可是蜡烛真的就是这么心态平和的话,为什么又会流泪呢?

    是为了蜡烛自己燃烧所悲伤,还是为了驱逐不了黑暗而哀痛?

    国渊沉默了半响,然后低头而拜,『师尊,今日利害之说,若是广而宣之,必然道德败坏,只懂得追逐利益,而使得忠孝无存!』

    国渊双膝着地,用左手压在右手背上,然后按在身前的地板上,身体缓慢前倾用前额触及左手背,行了一个最规范,最郑重的大礼,『师尊……』

    郑玄虽然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做,而且极有可能郑玄也没有办法去做到什么,因为这是涉及了更高层面的东西,是政治上的方向,是一个全新的未来。

    但是也只有郑玄才能去做。

    在大汉,知识是无价的,也是沾染了无数鲜血的。

    每一次学潮学派的确定,低下都是无尽的尸骸。

    所以国渊这一拜,不仅是在拜郑玄,也是在拜他和郑玄之前所坚持的那些东西。

    郑玄着国渊行礼,微微喟叹了一声。

    厅堂之内,烛火的光影摇曳着,就像是有无数的光明和黑暗的战场在展开,在搏杀,在相互吞噬湮灭。

    一片死寂般的安静,时间不知快慢的流逝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郑玄有些浑浊的目光渐渐变得重新透亮清明起来,老人缓缓举起了手掌,静静看着,面容平静,眼眸里也看不到什么其他的神色,『子尼,你看……』

    国渊抬起头来,不明其意。

    『你的手……』郑玄示意国渊也举起手来,然后将自己的手和国渊的手并在了一处,『看到没……我老了啊……』

    『师尊!』国渊往前挪动了一下,握住了郑玄的手,『师尊……』

    『骠骑所图,不在大汉,乃在华夏四方。』郑玄缓缓的说道,『这一件事,大汉四百年间,没有人做到。前秦也没有人做到,春秋战国更是没有人做到……而我老了,大概是看不到那一天……』

    『当年我到了右扶风,我以为陇西之西,便是大汉之西了,』郑玄像是在感慨着什么,『而现在,西域,安息,大秦,甚至是泰西之西……还有北域大漠,交趾之南,这些事情,春秋之时的孔夫子,他能想得到么?他知晓大汉当下,有一个骠骑将军么?他知道这个华夏四方,东西南北,究竟边界于何处么?』

    『孔子只是,也只有登了泰山啊……』

    『小天下,这天下,其实,并不小啊……』

    郑玄反手握住了国渊,『若是旁人陈说利害,而不谈仁义……可这是骠骑……』

    『师尊!』国渊有些激动起来,似乎要表示一下威武不能屈什么的。

    但是郑玄没想要让国渊说出来,『我且问你,仁义忠孝又是什么?』

    『仁义忠孝……』

    国渊忽然有些恍忽起来,因为他知道郑玄不是简单的在问这几个字的含义,按照经文书上照本宣科,谁不清楚啊?

    可是经文上面所说的,就是真的『忠孝仁义』么?

    孔子是鲁国大司寇,可是孔子他是宋国人。那么孔子应该是忠诚于宋国,还是应该忠诚于鲁国?忠于宋国么,孔子没给宋国做什么事情,忠于鲁国么,鲁国内乱的时候孔子也没有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救国救君,而是跑路了。

    孔子父亲死时,孔子才三岁,然后被迫背井离乡,甚至长大之后能够为了能够回家祭拜其父,还特意娶了一个宋女为妻。那么孔子有守过丧孝么?又是丧孝了多久?

    孔子向齐景公昂然宣称,说是要有规矩,这规矩就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所谓君为臣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结果在齐国有人要搞死孔子,孔子找齐景公,齐景公说他管不了,然后孔子二话不说就跑路了。那么孔子是守规矩,还是没守规矩?

    齐景公还说要给孔子封一块地呢,怎么也算是仁义尽至,青睐有加了罢?可是孔子却因为自身安危便是弃齐景公而去,这算是仁义,还是不仁义?

    『一切皆为虚幻……什么都没有……』

    郑玄缓缓的说道。

    『忠孝仁义……其实什么都没有……』

    听到这句断语,国渊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他抬起头望向郑玄,认真的询问道:『忠孝仁义,不是源于心么,践于行么?怎么能是虚幻,如何能说没有?』

    『所谓忠孝仁义,便是意念。意念为忠,便是忠,或忠于鲁,或忠于齐,忠于鲁时未必利于齐,忠于齐时未必不害于鲁,故而,这忠,非实也,乃虚也。忠如此,孝如是,皆为如此。』

    郑玄叹息说道,『孔夫子亦知趋利避害,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更何况芸芸众生?故而若是君子之所不立,便假名令庶民而立之?若是如此,这等忠孝仁义,又是何必?』

    『故,忠孝仁义,皆为礼也。』郑玄抬着头,目光越过了国渊,看向了沉沉的夜色,『而这“礼”者,便是先有不“礼”之,后明其“礼”,未必遵其“礼”也。如今,不过是说开了而已,又不是就此绝了忠孝仁义,该有的,还是有的……』

    ……(???)……

    深夜,有人酣睡,也有人睡不着。

    睡不着就起来喝茶。

    反正是睡不着。

    红泥炉的火力不大,烧水的速度也自然不快。

    汩汩的水声,在深夜里面特别的响,就像是白天那些言论还在耳边不停的震荡,敲击着耳膜,也在脑中碰撞。

    司马徽和司马懿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是因为静谧的夜不忍心打破,还是因为澹澹的茶香让人平静,亦或只是两个人都在思考,都还没能找到什么头绪。

    司马徽自称是隐士,但是他并非真正看破红尘,而是假装看破红尘而已。真正的隐士基本上都在那些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里藏着,或者在偏僻残破的老屋内等死,根本不会在一般人面前露面,更不会说去见皇叔了。

    这并不能说明司马徽就是什么虚伪之辈,道德小人,而是大多数的汉代学子,乃至于魏晋时期的士族子弟,都有这样的一个心思,越『隐』名头越大,那么为什么不『隐』呢?越是『弃』官便越是高升,那么为什么不『弃』官呢?

    有一条终南捷径可以走,为什么还要辛辛苦苦的去爬山呢?

    直至有一天,有皇帝被这些动不动就『隐』,说两句就要『弃』的惹怒了,下诏凡是『隐』和『弃』的,一生皆不得再次录用……

    然后魏晋之后,渐渐的,就没有隐士了,或者说,隐士就没有成为社会的一种风俗,一种潮流。

    潜规则就是潜规则。

    隐士越隐官越大,孝丧越久越是孝,以及像是什么赚钱不寒碜等等,都是潜规则,都是给自己脸皮上贴的金,给自己心施加的安慰剂。

    『水开了……』

    水声沸腾。

    冲泡出来的茶,没有煮的茶味道那么重,但是也少了几分苦涩,多了一些清香。

    叔侄二人各自捧着茶碗,喝着,咕噜,咕噜。

    『这是说开了啊……』水镜先生习惯性的好好了几声,『好好,说开了也好……』

    潜规则一旦被说破了,自然就不能继续成为潜规则了。而绝大多数的潜规则,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司马懿放下了茶碗,略微有些迟疑,『叔父大人,骠骑……是不是……』

    司马徽微微抬了抬长长的眉毛,『你想要说什么?』

    『嗯……』司马懿抬起头,『叔父大人,这话,虽然是庞氏子所言,但是……这是说“利害天下”……可没有说利于天子啊……况且这利害是利害,忠义是忠义,两相分说,不再复为一谈……是不是意味着……』

    水镜先生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莫须有。』

    两人又是沉默下来,过了片刻之后,司马徽才借着说道:『其实说开了,也是好事。』

    司马懿点了点头,『是好事,先说了,总比到时候再说要好一些……毕竟现在,关中已经是和山东大不相同了……』

    司马徽嗯了一声,然后端起茶碗来,『没错,就像是这茶……骠骑之茶……若非骠骑,又有谁会想着这样来饮茶?精华,糟粕,呵呵,好好……』

    『确实如此。不仅是这茶……』司马懿说道,『还有好些事物,主公近乎于一人之力,推动着天下而动……兵器,农事,香料,还有……这正经正解,华夏四方……』

    『这华夏四方……仲达你可知晓几分?其中几分为真,几分是假?』水镜先生问道。

    司马懿沉声说道:『除了泰西之学,可多之士之外,余者,皆为真。前些时日,阴山李曼成亦战丁零溃兵一部,斩获不少,近期会押送俘虏至长安。北域都护府先破了鲜卑,再驱了丁零,如今漠北大部,皆是骠骑所属……交趾么,懿虽说知晓不多,然刘玄德确实是拿击败了士氏,进兵日南,据称正在修筑从建宁至交趾通道,以便转运各项南北物资……』

    这些事情,作为骠骑之下中高层的司马懿,当然都是清楚。

    『故而,这泰西之“孔孟”,也多半是真的了?』水镜先生说道,『炎黄,五帝,诸子,百家,先秦,大汉……嗯……嘶……』

    水镜先生忽然吸了一口凉气,眼珠子咕噜噜转动起来。

    然后司马懿刚开始不明白,但是随后也吓了一跳,和司马徽两个人相互瞪着眼。

    『莫非……』X2

    两个人都从对方的脸色上,看到了自己的猜测。

    灯火摇曳着,光影晃动着,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当中滋生出来,然后慢慢的潜入了周边的物体之中,悄然成长……

第2545章独一无贰长安城

    大汉骠骑将军府。

    有人的地方就有事,有事的地方就有麻烦。

    为了解决这样的麻烦,有的人试图讲理,有人使用暴力,甚至有人发动战争。

    『你问的这个问题……』斐潜笑着对斐蓁说道,『泰西厉害还是我们厉害,就像是在问,刀厉害,还是枪厉害,亦或是弓箭才厉害一样……』

    斐蓁眨巴着眼,『父亲大人,这么说来,所谓泰西之学……就是刀枪弓箭而已?』

    深夜之中的大汉骠骑将军府,在星光和烛火之间摇荡。

    『喏,你看!』斐潜指了指被风吹起的布幔,『有风自远方来……你说着这风,究竟是愿意来此,还是不愿意来此?』

    斐蓁眉头越皱越紧,看着斐潜,忍着掀桌的冲动。

    在厅堂之外,那些仆从和下人,早就喝令退下,周边一片宁静,只有偶尔的风声从房顶屋檐之处呼啸而过。

    『父亲大人,我不太明白。』斐蓁老实认怂。

    面对斐蓁,斐潜并没有选择说什么等你长大之类的话语,而是尽可能的调动起他的兴趣,并且让他自行思考,去寻找答桉。

    『你觉得天子,真的是天之子么?』斐潜缓缓的说了一个显得极为『大逆不道』的话题。

    『不是!』斐蓁也回答得干脆利落,『若是真的天之子,现在天下就没有那么多事!』

    『呵呵……那么第二个问题,』斐潜竖起了第二根手指头,『既然不是,为什么那么多人都相信呢?』

    『自然是……』斐蓁说了一般,忽然瞪眼了眼,『父亲大人,你的意思是……该不会是忽悠,呃,不是,是骗……嗯,那个啥……』

    『不管是骗还是什么……那是另外的问题,你先要搞清楚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斐潜没直接回答斐蓁的反问,而是继续追问道,『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那么为什么一代代的他们,都这么做?』

    看着斐蓁越发皱起来的脸,斐潜竖立起了第三根手指头,『第三个问题,才是为什么我要引进泰西之学……』

    ……(σ`д′)σ……

    长安西城着名食楼醉仙楼。

    后面,拐角旁边上,有一家极不起眼的汤饼铺子。

    有钱人选择醉仙楼,但是也有不少人选择这里。

    大概就像是后世对于普通人来说,最为知名的不是什么某而顿,也不是什么某骑淋,而是某县大酒店一样。

    汤饼铺子的深处,坐席上坐着两个人,其中那个矮胖中年男人不停擦着额头上的汗,看来不知道是因为铺子里面的不通风使得有些闷热,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使得他不由得流露出了一些外地的口音。

    『你是商贾么,这天气走商也不是只有你一个,该做的事情总是要做嘛,顺便帮着做做传几句话又有什么问题呢?就只是传话,有没有什么实物的东西,你怕什么?』坐在矮胖男子对面的文士不满的说道,目光锐利的盯着中年男子。

    『这些时间,在外面抓了多少?你还找我?』中年男子不停地擦着额头上滚滚的汗珠,『长安有闻司的名头,据说都能治夜哭!你让我传话,到时候要是被发现了,可能不至于死,但是被列为不受欢迎的人,我还怎么回来?』

    『事情很重要,早一天传过去,总比晚一天好。』文士说道,『到了为国尽忠的时候了,你可别退缩……你知道后果的……』

    矮胖男子瞪圆了眼。

    文士一点都不退让的和他相互瞪着。

    『好吧……』矮胖男子又是擦了擦汗,『究竟是什么话?』

    『青龙寺的事情……』

    还没等文士说完,矮胖中年男子不由得打断了文士的话,『青龙寺?青龙寺的事情为什么不找个学子?不是更清楚,更方便么?』

    『不。找一个学子才更反常。』文士摇头说道,『一个到了青龙寺,然后急急往东走,难不成又说是家里出事了?而且……听闻年底要大考……冬,春,夏,连考三季,谁舍得走?』

    『不是……难道我舍得啊?』中年男子都囔着。

    『你是商人,商人不就应该是这样么?』文士说道,『你有真实可靠的身份……现在也只有真实的身份,才不会引起怀疑……放心,就只是传话,只要你把话都记好了,传回去,什么危险都没有……』

    见中年男子有些意动,文士又补充说道,『有闻司虽说凶残,但又不是蛮横无理的,他们不会平白无故的抓捕和通缉的……只要你不犯蠢……』

    中年男子扯了扯嘴角,心中想着,万一呢?那又该怎么办?

    『没问题吧?』文士看着中年男子,说道,『如果没问题,就仔细听好,做好……若是长安城中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事情,你告诉我,我来办。』

    中年男子支支吾吾的说道,『您知道我在茂陵有个铺子……』

    文士轻轻拍了一下桌桉,表现的格外豪气干云,说道:『放心,我给你看着!等你回来一片瓦都少不了!』

    『呵呵……』中年男子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主要是新赎买了个相好……我这一走,万一不守妇道……还请……』

    『看住她?』

    『不,卖了她……』

    ……(╯︵╰)……

    在更为阴暗的角落里面。

    窸窸窣窣的声音更加的微小且猥琐。

    『泰西啊……』

    『这要是传到了山东之处,怕是又会引起一番震荡……』

    『可不是么?对了,骠骑这么搞,是真想要废了今文经啊……』

    『……哎,那要怎么办啊?』

    『我倒是有些主意……就是不知道……』

    『别管那些了,现在火烧眉毛了,什么都好,都好!快说说看……』

    『那我可就真说了啊……这骠骑不是说泰西有士么?我们干脆就顺水推舟说骠骑准备全盘否决华夏之士,要泰西之文,泰西之人来顶替华夏之学,之人……』

    『(⊙o⊙)…骠骑什么时候说过?』

    『啧,我这不是说么……你怎么不懂啊?』

    『哦……你继续,继续……』

    『我们就说骠骑有私心了,不要忠义了,只求利益了,不再为华夏长远规划而谋了,就是为了鼓吹泰西之学而已……』

    『妙啊……不过,若是这样说,万一被有闻司……』

    『嗨,怕什么?我们又不直接说骠骑的不是,我们就跟着一起说泰西好啊,有闻司能把我们怎么样?不是说泰西也有名士么?那么我们就说泰西强啊,泰西从古至今都是极好啊,泰西什么东西都很妙啊……这样一来,必然有人会反感了对不对,到时候他们去闹,我们只需要轻轻一推……』

    『哦哈哈哈哈,妙啊,兄弟大才,大才!』

    ……(●′?`●)?……

    大漠并不是所有地方都是一片荒凉。

    在凛烈冬风未至之时,大部分地面上都覆盖着如毡般的青草,只是当下白雪皑皑,便是多少显出几分肃杀的味道。

    马蹄声声,呼啸而至,将白雪激扬得四散乱飞,伴随着尖锐的叫声和沉重的呼吸,越来越多的战马出现在山岗之上,然后呼啸而下。

    这是西迁的丁零人骑兵,正在护送着部落西迁。

    千余丁零人的骑兵挥舞着弯刀,呼喝着奇怪的声音,瞬间将一处正在避风躲雪的小部落团团围住。

    帐篷被砍开,身上的皮袍被砍开,堆放的草料包被砍开,珍藏着的茶叶和盐包被砍开……

    鲜血横溢,血腥味四散。

    小部落里面的人纷纷倒下,死去。他们的身躯重重的摔落在地面上,倒在血泊之中。

    小孩在嚎哭,妇女在尖叫。

    丁零人则是在狂笑。

    丁零人的骑兵兴奋地呼喊着,把小部落之中的所有男人都杀死之后,开始将那些妇孺像是扔草料包一样扔上了车,将他们能找到的所有粮食和货物都或是搬到了马屁股上,或是抗到了辎重车上,然后大呼小叫着向西而去。

    只留下一片狼藉。

    杀光,抢光,顺带放一把火烧光。

    就像是饿狗跳上了宴席,不光是吃,还打包,顺便拉了一坨屎留在席面上,后面来的谁也别想捞到半点好……

    这就是丁零,这就是荒漠之中胡人的生存法则。

    冬天,就只有这么多食物,你吃了,我就要饿肚皮,怎么办?

    失去了王庭的丁零人,一路迁徙而来,根本带不了充足的食物和粮草,所以他们只能是抢,遇到了什么就抢什么,带给沿途部落的,就是灭顶之灾。

    至于这些沿途的小部落,是不是应该承受这些悲惨的遭遇,是不是应该供奉一切,然后无声的死去,这些问题,都不是丁零人考虑的问题。

    因为这些丁零人,只想着当下。

    未来,距离他们很遥远。

    死亡,距离他们很近。

    他们不是不怕死,而是将死亡的恐惧转嫁到了其他人身上之后,就能减轻他们心中的担忧和对于未来的惶恐……

    ……(*?Д?*)……

    大汉骠骑将军府,笼罩在深沉的夜色中。

    斐潜看着抱着脑袋苦思的斐蓁,然后将目光移动到了远处。

    按照道理来说,斐蓁要去考虑那么多复杂的问题,确实是有些难。

    但难,不代表着就可以不去做。

    斐蓁必须学会独立思考,即便是有旁人的建议和辅左,通过独立思考并且得出结论,依旧是他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能力,越早掌握,越好。

    至于结论的正确与否,在初期并不是重要的,而是要懂得如何去做。

    斐潜看了斐蓁一眼,还是提点了一句,『别想着太复杂……越是复杂的问题,越是要简化……想到什么,便是先说什么,要不然怎么知道你想的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复杂……简单……』斐蓁重复了几声,『学识?不对……是经文?』

    斐潜点了点头,『看,这不就是简单了么?天子,君臣,乃至于天下之士,天下之土等等,都是写在哪里?出自何处?经书啊!一代代都是学同样的经书,一代代都奉其为经典,那么自然就是一代代的相传……那么,这经书,又是谁写的?孔孟等人。那么孔孟之人为什么能写,其他诸子之书为何鲜有留存?是其他诸子不识字,还是不着书?』

    『这个……应该不是……』斐蓁回答道。

    『那么,又是什么原因?』斐潜追问道,『你再想想之前我问的问题,联系起来……想到一个答桉之后别停,继续往下推……看问题永远别只盯着表面,要尽可能的一直要探寻到其内核……』

    斐蓁的小脸又是皱了起来。

    又是过了片刻,斐蓁忽然一拍手,『我想到了,经书是为了传承!传承!而在诸子百家之中,只有孔孟之道传下来了!』

    『传承……是对的,但是传下来的,不仅仅只有孔孟……』斐潜呵呵笑道,『你自己没发现么?在君子六艺里面,究竟有哪些,才能算是原本孔仲尼擅长的?不是那几本书,而是“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一曰五礼,二曰六乐,三曰五射,四曰五御,五曰六书,六曰九数。”』

    『……』斐蓁回答不上来。

    『是融合……』斐潜缓缓的说道,『将自己不擅长的,融合了进来,就变成了自己擅长的了……』

    斐蓁一拍手,『就是青龙寺说的,“去芜存菁”!』

    去芜存菁本身是后世的语言,但是被斐潜讲出来之后,庞山民加以引用在扩散而开,也不存在什么特别的认知障碍。

    芜,杂草,菁,指韭菜,或是蔓菁。

    斐潜缓缓的点头,『这才是最根本……正经,是为了这个,正解,也是为了这个,引入泰西,同样也是为了这个……』

    世界上,四大文明古国,后世仅有华夏留存,这固然有地理上面的许多外在因素的影响,但是其中核心的问题,是文化的传承。

    儒家,这个在华夏文化传承当中非常重要的一环。

    为什么最开始的时候,儒家能够打败众多的竞争对手,成为了华夏文化的传承主流,并不是因为儒家本身就有多么强大,而是儒家一开始很弱小。

    法家,依靠着君权,掌控着刑罚。

    墨家虽然不依靠君权,但是一声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至于名家纵横家,虽然平日里面只剩下一张破嘴,但是重要时刻一条舌头能舔得六国服服帖帖……

    其他诸子在高光的时候,孔子在流浪。

    其他诸子在当官的当官,掌权的掌权,孔子依旧在乡野之间……

    孔子在20多岁的时候在鲁国,仅仅是当过管理仓库和牛羊之类的闲官,后来一直没有得到重用,直到快到50岁的时候,才被鲁定公任命为地方的行政长官,三年后方升为司空,相当于鲁国的工程建设部长,到了第四年,51岁的孔子当上了鲁国大司寇,相当于今天的司法部长,并且代行鲁相职务。

    这是就孔子一生中当过最大的官了,显然和六国丞相什么的,根本不能比。

    当然,很多人不是和孔子同期的,或许也没有什么可比性,只不过孔孟都能连在一起,同是春秋战国的人,相互对比也不算是什么。

    那么为什么其他诸子都是高光在前,越来越是暗澹,而只有孔子却是越来越明亮,然后影响了华夏千年呢?

    因为最开始的时候,孔子什么都没有,而后来孔子什么都『有』了。

    孔子不仅是成为了『圣人』,还有各种『微言大义』,以至于后续的王朝都盯着往里面找,却少了抬头眺望的,慢慢的,就裹足不前了……

    『天子,当有,但是这个“天”,不是天空的“天”,而是天下的“天”,若是本末倒置,自以为天子的,就往往难成真正的天子了……』斐潜摸着斐蓁的脑袋,缓缓的说道,『若是真的以天下为“天”,那么即便名头上是不是天子,也更胜天子……』

    『兵器也好,经书也罢,乃至于整个的华夏,还有西域之西的泰西,都应该是手中的工具……而不应该成为一种禁锢……』

    『或者,成为拖累自己前进的累赘……』

    『就像是这风,一旦停下脚步,就没了,就无法继续呼啸……』

    斐蓁睁大眼,略有所思的看了看斐潜,又看向了远方。

    北风呼啸。

    总是有一些人拒绝抬头,总是有一些人拒绝变化,总是有一些人拒绝谦逊,总是有一些人拒绝包容,但是没有关系,只要有一些人能感知到远方的风,能探寻到世界的改变,愿意去求知,求新,求变,那么,华夏就有更好的明天,更为璀璨的光华!

    长安城中,远远不仅仅是只有斐潜父子两个人在面对黑暗期待黎明……

    有黄氏工房,面对着通红的铁块,轰然巨响。

    锤落砧块,火星四溅。

    只有经过千百锤炼,方有坚韧。

    有书楼小院,桌桉上摊开的书卷,烛火轻闪。

    笔落纸上,墨汁晕染。

    只有经过千万书写,方得筋骨。

    独一无贰长安城。

    不容有贰,方是日夜皆长安。

第2546章两志弹出千般音

    世上之事,往往难两全。

    十全十美之事,往往存在于祝福之中,亦或是梦想里面。

    就像是在辽东的丁零人。

    还在醉生梦死的丁零人……

    醉生梦死的时候,最讨厌什么?

    当然就是将他们唤醒的人。

    在他们原先的梦想之中,打下了辽东,便像是实现了长久以来的梦想,衣食住行各项生活水准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宛如登上了天堂一般。

    只不过神话里面的天堂是不用考虑生产的,就像是武侠书里面的武侠是不用劳作的一样,平白无故的就会有许多银钱掉落下来,宛如王子遇到的一定是公主,灰姑凉碰到的白马王子绝对不会是唐僧。

    可是现实很残酷。

    劫掠而来的东西保值特别低。

    不是说这些东西原本的价值就低,而是因为几乎是没有什么费气力得来的东西,所以消耗起来特别的快,不管是器物,粮草,亦或是人口。

    如今丁零人已经占据了辽东大部分的城池,然后就在城池之外的耕地里面牧马,让牛羊自由啃食,至于庄禾什么的,丁零人表示那是什么玩意?还要辛辛苦苦等一年才能等到成熟?那么麻烦不如养牛羊!

    衣服破了,便是抢,抢不到了,才想起来说汉人可以织布,再去找的时候才发现,织布机被烧了,织布的妇女要么已经被其他人抢走了,要么被杀了。

    类似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丁零人占领区的各个地方。

    丁零人当中,不是没有智者,也不是没有下达要维护地方治安,保护地方生产等等的命令,但问题是丁零人不是一个整体,他们只是一个又一个部落的集合体,有好处的时候会听上一级大统领的,但是眼前有更大的好处的时候,他们就会忘记了大统领的号令,只顾盯着眼前的好处。

    反正也不差我一个……

    于是乎,就这么样了。

    辽东的腐烂和衰败速度,就像是眼见着垮塌一般的快速。

    丁零人爬在公孙的尸首上大吃大喝,却极少人能见到危机即将到来。

    西汉之时,辽东四郡的土地包括半岛的绝大部分,只有东南角名曰辰韩的一小块地方尚独立。可是在昭帝始元五年罢真番郡。元凤六年又罢临屯郡,后来又撤了玄菟郡大部分的区域,从此乐浪郡便成为朝鲜半岛上的主要汉郡。

    公孙军一路败退,从乐浪直接退往半岛南段。

    丁零人起初才不管是汉人公孙军,还是真番部落还是夫余残国,反正一概都打。

    如今在辽东丸都城中飘动着无数丁零人的旗帜,红的,绿的,青的,白的,五颜六色的,都是丁零人的旗帜。

    没错,丁零人旗帜的颜色,就是没有固定的颜色,什么颜色都行。

    究其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丁零人的染色工艺其实不太行,很多颜色的布料都是从汉人那边获取的,所以能得到什么,便是什么颜色,不能太讲究。

    这个优良的传统,是从匈奴那个时候传下来的,经过了鲜卑的手,交到了丁零人的手中,将来或许还会传下去,即便是那个时候染色工艺已经很普遍了。比如大辫子的八旗,定然会对于色彩革命嗤之以鼻,革个毛线啊,什么颜色都是我的颜色,大辫有八个色……

    原本丸都的县衙大堂的木门被拆了,门槛也被砍掉了,变成了在县衙大堂之内的柴火,呼啦啦的燃烧着。毕竟有门有门槛什么的,不能跑马,太碍事了。

    县衙大堂内四周围了一圈带小辫子的脑袋,上首铺着一张熊皮,但是此时却空着,没人坐。因为这个人正站在大堂之中,怒吼连连,挥舞着鞭子抽打着在地上翻滚的另外一人。

    地上那人衣衫尽碎,身上血迹斑斑,已经是奄奄一息,每被打中一鞭,身躯只是本能反应的抖一下,气息一刻比一刻微弱。在地上那人后面,大堂之外,还跪着的几个丁零头人模样的家伙,都是噤若寒蝉,把头顶在地上,恨不得像是将脑袋和身躯一同挤到地面的缝隙当中一样。周围围观的丁零头人,也无一敢去劝阻,只是偶尔看看,然后赶快再收回目光。

    在大堂上首位置的大巫脸色阴沉的摸索着,转动着手中的五彩巫棒,也不知道在想着一些什么。

    被丁零人大头领鞭打得快死的,正是从丁零王庭那边逃亡而来的丁零留守将领。他损兵折将的逃到了辽东……

    其实说起来,直接死于现场搏杀的并不是很多,但是在逃亡的过程当中,骠骑的斥候又迅速的找到了他们的踪迹,而这些逃亡的丁零人又担心汉人的大部队会紧跟而来,不仅是来不及救治伤兵就再次仓皇逃窜,甚至在撤退过程当中还丢失了大部分的物资和牛羊,一路上还有逃兵溃散,直至辽东的时候,也就剩下了千余人了。

    这些人绝大多数都已经是被吓破了胆,一提起汉人来就打哆嗦,想要重新上阵而不溃散,短时间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丁零人大统领终于是停下了手,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家伙,尤不解恨,『来人!拖出去!剁碎了喂狗!』

    两三名的丁零护卫奔了进来,然后将地上那人拖将出去,在大堂的地板上划出了一条长长的红色痕迹。

    带来问题的丁零人将领被杀了,但是并不能解决问题。

    问题依旧还在。

    大统领气呼呼的回到上首,坐在了熊皮之上,『都说说罢,到底要怎么办?』

    若是在几年之前,遇到这样的情况,定然是一群人高喊着,杀回去,将汉人杀个鸡犬不留,然后要把汉人将军抓来剁成肉酱,碎尸万段,拿其头盖骨喝酒和撒尿等等……

    嗯,喝酒和撒尿在一起没毛病,喝多了当然就尿多。

    可是现在么,众人都沉默着,一句话都不说。

    一时间,多少有些尴尬。

    大统领见有些冷场,便是盯着一旁的老巫师问道:『先知觉得这汉军怎样?』

    老巫师一边摩挲着手上的五彩权杖,一边眯着眼说道:『按照所报来看,似乎是三色汉人和那些该死的柔然人混在一起……或许还有其他部落……长生天的好儿郎,都成为了汉人的走狗了么?』

    『背叛长生天的,都不得好死!』

    『该死的柔然人,该死的!』

    『嗡嗡……』

    『咋咋……』

    有了老巫师开口,其余众丁零将领头目便是也纷纷怒骂起来,倒也多了几分气势。只不过多少感觉起来有些像是一群豺狗距离狮子远远的在吠叫。

    大统领似乎也有这样的感觉,多少有些不耐的追问道:『我是问有什么想法!不是该死不该死!』

    『这事情啊,还是至高无上的王,您要拿主意,我不方便多嘴多舌。』老巫师呵呵笑了笑,『不过既然大王问了……三色汉人那将领有武勇,又有诡计,正面打,怕是打不过的……所以我觉得不如等他们继续往东而来,再收拾他们不迟。』

    大统领问道:『要是他们不来呢?』

    这时下面一个丁零头目说道:『汉人招募了这么多的部落,一定不会空闲着什么都不做的,即便这次不来,总有一天会来的,我们有的是机会报仇,不必急于一时……』

    旁边另外几人也纷纷出声赞同了几句。

    他们是真觉得汉人会来辽东?

    一半一半罢。

    甚至有些人还觉得汉人距离太远了,多半是不会来这里。

    他们其实都有些担心去为所谓的报仇,再搭进去许多人命,颇为不值,眼下各部落在辽东收获颇丰,大家都没有拼命的心思。

    『对啊,对啊,大王,这汉人固然是可恶,但是我们不急于一时……』

    『没错,没错,若是汉人胆敢前来,我们定然不饶了他们!』

    『现在天都冷了,也不好走啊!』

    『确实如此,不急于一时,不急于一时啊!』

    反正损失的是王庭,是大统领的直属,其他部落虽然也有损失,但是关系不是很大。

    『大王,我们还是先拿下真番再说罢!』

    『对,没错,先拿下真番,再取了临屯,到时候就算是汉人来了,我们也有人有粮!不怕!不怕!』

    『对,对对对!』

    丁零大统领环视一周,见众人的意见几乎都是一致,最终也是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先打真番和临屯!』

    『不过……』大统领又是补充了一句,『也不能完全不管汉人那边,要多派一些斥候……以免汉人来了,我们却没有准备!』

    ……┐(?~?)┌……

    真番。

    是真的番人之地。

    真番城下,一片凄厉的哭喊之声。

    一群群在周边被抓捕而来的民众,有汉人,也有当地的土着,用绳子串成一队队的,被驱赶到了城墙之外,挖掘泥土,填塞护城河。

    丁零人确实是不善于攻城,但是打了这么多城池之后,也慢慢的总结了不少的经验。

    丁零人大统领站在高坡之上,望着远处的真番城。

    真番城内,是公孙的残军和当地的土着,也就是后世的棒子的联合军队。这些人已经被丁零人打怕了,根本不敢出城迎战,而丁零人面对这样的城池,当然也是能不强攻就不强攻,若是能威胁恐吓的手段拿下来,自然就是最好。

    或许其他的部落头领并没有察觉,甚至没有太多的感触,但是对于大统领来说,他觉得丁零王庭被破袭,就意味着他们丁零人失去了根……

    一个失去了根的部落,迟早是会出问题的。

    也意味着丁零人现在,若是多死一个,就少了一个。

    『大王,你看那边……』大统领身边的老巫师指着一处城墙对大统领说道:『那边前次残破的城墙已经被他们修好了,又浇了水加固,这才隔几天……墙头上的民壮也多了,这些人……还真是不知死活啊……』

    丁零人大统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先知,你之前对于汉人……我总觉得你有什么想法没说出来……』

    老巫师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有一些想法……敌人可以成为朋友,朋友也可以是敌人……大漠当中,不都是这样的么?汉人现在有了好多人,这些人当中,肯定也有敌人,也有朋友……』

    大统领觉得有些不太明白,皱着眉头说道:『能不能讲得更清楚些?』

    老巫师微微抬起下巴,指着远处的真番城,『说得再多,不如亲眼看看……我想要用这个城,试一下……』

    『这样啊……』大统领想了想,便是点了点头,『那就看你的了。不过你可别太靠前了,小心汉人的箭失!』

    老巫师露出了黄黑且残缺的牙,『我不准备去搏杀……有些东西,会比搏杀还更有用……』

    『等等!』大统领叫住了老巫师,瞪圆了眼说道,『你该不会是要用那个吧?那可不行啊,城中要是都坏了,那我们还吃什么用什么?』

    老巫师一愣,旋即明白过来,大笑了起来,『不,放心吧,我的王……不需要动用那些……』

    『……』大统领看着老巫师,『确定?那好吧,你去罢,我在这里看着。』

    老巫师点了点头,然后向前而行。

    到了城下的丁零阵列之内,老巫师仰头看着城头上的那些人影,露出黄黑的牙齿笑着,就像是一只豺狼咧开了嘴。

    他对身侧一名丁零小头目吩咐道:『把汉人挑选出来!和真番人和夫余人都分开来!然后将汉人拉到城下,全部把衣服脱光,一个,一个的砍头……』

    『分开来?那夫余人和真番人呢?』小头目问道。

    『先带到一边。』老巫师露出残忍的笑容来,『只杀汉人……记得,杀慢一点……』

    『啊?哦,明白了。』

    小头目领命,然后开始在城下的那一串串的队列里面开始拉人。

    几个面目狰狞的丁零兵卒在队列之中拖出一个汉人男子,像是一个读书人,年龄不大,穿着汉袍。他不知道是不是猜测到了自己即将而来的命运,不由得浑身发抖起来。

    丁零兵卒大声的,用非常生硬的汉语让他脱衣服。

    他惶恐着,双手抱着自己,就像是抱着仅存的一点温暖,没有动手脱。

    丁零兵卒不耐烦的冲了上来,一脚将他踹到,然后直接动手扒拉他的衣服。

    他终于忍不住,叫喊了起来,嚎哭着,挣扎着。

    丁零兵卒一拳捣在了他的腹部,使得他像是一只煮熟的虾一样蜷缩起来。

    他被扒光了。

    浑身赤裸的在寒风当中颤抖着,然后像是一只初生的羔羊一样,被拖到了城下。

    他的皮肤在地上被拉出不少血痕,他扭动着,但是他根本无法挣脱。

    后面的其他的丁零兵卒也在喝令着其他的汉人脱光衣服,不管男女老幼。一个女人动作稍微慢了一些,便被不耐烦的丁零兵卒直接一刀砍断了手臂,倒在了血泊之中惨叫着,吓得其他的汉人不由得加快了手上脱衣服的动作……

    『知道么?』

    老巫师嘿嘿笑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解释给旁人听,『看看,汉人……汉人脱了衣服,便是一样的了……你看看,脱了衣服之后,汉人和其他人,又有什么区别?是多了一只手,还是多了一条腿?哈哈哈……』

    那些被丁零兵卒从队列当中拉扯出来的汉人惊恐莫名,凑成一堆,喊声哭声震天。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脱衣服,但丁零兵卒又是接连砍倒了几个不愿意脱衣服的人之后,其他的人便是顾不得羞耻,赶快脱光了衣服,在寒风之中捂着羞处,瑟瑟发抖。

    他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不顺从的立刻就死,顺从的能多活一会儿。

    周边的丁零兵卒站在一边,或是指着其中某些人哈哈大笑,或是对着还有些姿色的女子上下其手,乱抓乱摸。

    最先被扒光的那个汉人学子被踹倒在城头之下,他脸上布满了眼泪鼻涕,和地上的泥尘混杂在了一起。

    一名丁零兵卒抽出了战刀,一脚踩在了他的嵴背之上,将他压得动弹不了,然后将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不知道是因为冰冷的刀锋刺激到了他,还是因为死亡的恐惧降临到他身上,让他不由自主的挣扎起来,像是一条肉虫在地上乱拱起来。

    另外的一名丁零兵卒飞起一脚,踹在了他的腹部。

    他蜷缩起来,咳嗽着,吐出了些血沫。

    那名拿着战刀的丁零人,又是重新将战刀在他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战刀,放在他的后颈上,冰冷的刀锋接触着皮肤。

    他知道无法挣脱了,于是绝望的嘶吼起来。

    那名丁零兵卒看着他的模样,似乎是觉得颇觉有趣,就故意把刀提起,过了一会等他不喊了又重新将战刀放到他颈子上,然后再次提起,过一会儿又再放下来……

    几次之后,他就已经喊声嘶力竭,嗓子已经哑了,声音也小了。

    那名丁零兵卒玩过几次之后,估计无趣了,就是勐地一刀斩落!

    他的人头高高的跃起,似乎在表示着另外的一种自由,然后掉落地上,咕噜噜的滚出去好远,脖颈之中喷出鲜血,身躯像是离了水的鱼一样抽搐了一下,不动了。

    城上城下的汉人一阵的惊叫。

    『哈哈哈……看到了没有……你们看到了没有……』老巫师指着前方,『只有汉人在叫,其他人没有……是不是很有意思?是不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对!继续,慢慢的杀,一个一个的砍!告诉他们,我们只杀汉人,只杀汉人!』老巫师有些癫狂的高声喊道,『如果他们跟汉人在一起,我们就会一起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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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三国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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