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6章克段于鄢
要说陇右陇西这些地方,其实在大汉国当中处于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奇怪的位置。
说闹腾罢,这个地方确实是比较闹腾。
汉末初乱就在凉州陇右,其势一直向东方波延,直至中原大乱,进而三国鼎立,说是其为三国动乱的起因,或许也有一定的道理。
但是说忠诚罢,这个地方也比较的忠诚。
历史上凉州本身的离心倾向却似乎并不严重。东汉初有窦融自命行河西五郡大将军事,但是没跟隈嚣、公孙述似的长期割据,刘秀遣一使去,即刻归顺。东汉末虽然韩、马领着羌胡骑兵把全州上下都蹂躏了一个遍,但实际控制区域有限,朝廷仍然能够不间断地往那儿派遣州刺史和各郡太守。后来马超攻陷冀城,杀死刺史韦康,实欲割据凉州,结果被杨阜、姜叙等当地豪强联起手来,瞬间就给赶跑了,随即迎夏候渊上陇。
这种矛盾的心态,其实就是大汉当下的一个缩影。
不仅是在陇右,在关中,还有在中原的腹地,甚至是在天子治下的许县等地,一部分的人早就不断的琢磨着涂高究竟是什么,另外一部分的人则是叱责前者为野心家,是大汉的破坏者。
在这样情况之下,有人怀疑斐潜有篡位之心,并且想要推翻大汉,也自然是大有人在。
要说当下的大汉局面,曹操挟持天子, 斐潜另立尚书,孙权占据江东, 表面上还算一家, 实际上的割据局面已经是展开了, 虽说之前灭了一个篡位的袁术,现在这个阶段大家都没有表示什么对于大汉的篡僭之心, 但是实际上篡僭之势却已成。
可以说当下的局势,距离将大汉天子废除,只是一步之遥。
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 庞统和荀攸这样的人自然也是不例外。
倘若是当下斐潜动了心思,借着兵势往上再走一步,羽檄交驰,从北到南,可能就是瞬间变换旗帜!
尤其是在斐潜才刚刚平定了周边叛乱的情况下, 借着机会立旗, 说不得这些地区的士族大户为了保护自己的地位, 便是当即俯首称臣拥戴斐潜上位也是大有可能的。
历史上这些地方大概也是这样,曹丕那小子称帝的时候, 并没有并没有造成北方各州郡政治形势上的大动荡, 大动荡早在曹操去世的时候就发泄完了。当然也和曹丕放弃了他老子的斗争路线, 选择媾和模式有一定的关联。
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 这个天子采购的事件就非常有意思了。这种微妙的心态, 也在庞统和荀攸之间显现出来。
庞统的建议, 很是直接,似乎之因为欠钱,便是要拒绝天子的物品采购述求,但是实际上是在简简单单的说货物么?
显然不是。
在高层政治当中,或许傻子才是死盯着钱财而忘记了其他方面的……
另外一旁的荀攸,也不是傻子。他那种想要说却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又担心又纠结的状态其实也代表了荀攸当下的心态……
所以从斐潜那边得到了一个时候未到的答案之后, 荀攸多少缓了一口气,而庞统么,虽然有一点诧异, 但是觉得既然是斐潜的决断,那么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汉祚之事难以复振, 这基本上算是当下有识之士心中的计较了。
除了少部分, 甚至不能算是保皇派的保皇派依旧聚集在大汉天子周边, 其余大多数的人, 心里都有数, 就连历史上的诸葛亮心中也是明白,所以他出山辅佐保刘备,在《隆中对》里面是将霸业可成放在了汉室可兴前头……
只有改朝换代,才有天下太平的可能,继续苟延残喘,会不会再起乱子呢?
这是历史上诸葛亮的担忧,也是当下很多人的担忧。
荀攸拿着账本走了,他暂时放下了心中的担忧,但是他感觉对于未来的前途,却更加的晦暗难明起来。
庞统在一旁托着腮帮子,学着斐潜的样子在轻轻敲击着桌案。
斐潜笑道:士元欲举历阳侯之玉乎?
庞统摆摆手说道:若举玉有用,某便是举个十七八回……
斐潜大笑起来。
主公,此事某思之,并无不可之处,何不行之?庞统坐正了些,问道。
庞统的意思,斐潜也是清楚。
毕竟皇帝,不管怎样,终究是一个维护了三四百年统治的一个存在,不管怎么折腾,大汉皇帝依旧是姓刘,而权臣么,大汉三四百年间多如过江之鲫,斐潜要是最终迈不过那一步,等他死了以后,能够顺利地把权力移交给下一代吗?
有汉以来,岂有权臣不篡而能延续多代者?
霍氏、窦氏、邓氏、梁氏莫不如此也,只有王氏是传了两代的,但终究还是逃不出一个篡字。
到那时候,权力重新洗牌,谁还能保得四方安靖吗?
曹操年岁大了,斐潜次之,然后孙权和刘协的年龄相差无几。
正常来说,曹操会死在斐潜前头,而孙权会成为最后赢家。
一个当了一辈子傀儡的皇帝,能转眼之间振作起来,有雄才大略,宏图大展,振兴大汉么?若是继续由臣子执政,那么会不会依旧出现第二个的,第三个的割据大佬?然后这一场从董卓开始绵延的战争,还要打多少年?
现如今斐潜在关中三辅执行的政策越发的表现出其优势的地方,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些优势,以至于山东士族持续的污蔑和抵制,甚至在其统治的区域之中不断的向普通百姓渲染斐潜的残暴和贪婪,以此来衬托其统治的正确性。
虽然说谎言迟早是有揭开的一天,但是就像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一样,若是斐潜根本等不到揭开的那一天呢?
因此对于庞统来说,肃清内部和外部的敌对势力,便是其职责,像是当下借着这个机会敲打一番山东士族,庞统觉得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即便是假借天子的名义又怎么了?当年董卓废帝的时候,山东士族一帮子也不见得放个屁,现在不给欠钱了就能跳老高?怎么有这个脸呢?
其实这个脸还真可能有。就像是后世不也是很多双标狗么,在这一边义正辞严的骂着凤凰男绿茶女又当又立什么的,然后一转头到了另一边就立刻喊着大佬还差挂件么富婆还缺快乐球么……
庞统知晓这样的行为,却会影响到商业的往来,但是如今东西之间的商业往来渐渐失衡,也就是说现在斐潜付出到东面的总价格超出了从东面那边获取的,所以庞统自然就认为即便是断绝了和东面的商业往来,对于整体大局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但是有时候,一些事情,并不能只是盯着表面上的价格差距。更何况对于斐潜当下来说,商业承担的职责,可不仅仅是提供赋税,增加收入而已。
斐潜在表面上并没有特别的关注商业,仅仅是提出士农工商四民平等,各业并重的说法而已,也没有让商人出任一些正儿八经的地方职务,只成立了一个大汉商会来规范商人行为,在某些程度上也迷惑了一些人,认为斐潜对于商业,商人的态度,也就是如此而已。
对于这些,庞统不是很理解,所以斐潜也有必要给他解释一下。
斐潜笑了笑,然后指了指桌案上豆盘之中的芝麻饼,说道:士元可知此胡麻由来?
胖头黑鸟抖了抖毛,斜眼看着豆盘上的芝麻饼,主公之意,是宛如烹食一般,当有火候?
斐潜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说道,为何张骞之时就有胡麻,而今方有芝麻饼?
芝麻饼个头不大,外表有芝麻点缀,看起来金黄酥脆,吃起来外焦里嫩,其中加有奶酪和精盐,甚为可口。当然,如果还要让某些人觉得高端一些的,便可以说里面加了芝士,顿时是不是就符合某些人的口味了?
斐潜初到大汉的时候,对于食物的要求也不算是很高。他原本以为大汉虽然没有调料没有味精没有辣椒什么的,但是食物纯天然啊,新鲜啊,应该可以适应,但是没想到也是痛苦了好长一段时间。
根本就没有什么穿越人士一到古代,谁便吃点什么东西就扯着脖子叫过瘾,甚至感动的眼泪汪汪热泪盈眶的感觉……
汉代的东西,其实很多都不好吃,相当不好吃。
烹饪手法非常简单,所谓新鲜也仅限于少数的几种,比如自己在田间地头院内屋角种植饲养的,或是在池塘河内捕捞的,其他的基本就没有新鲜可言。就算是在城内集市当中售卖的菜肴原材料,也很多并不新鲜了,毕竟汉代没冰柜,也没有什么保鲜手段。
再加上汉代的一些蔬菜,和后世的蔬菜其实有很大的差别。
就拿简单的芦菔和菘菜来说,当然这是汉代的称呼,若是后世的叫法,则是萝卜和白菜。然后这萝卜白菜什么的天生就长那样,几千年来不带变的?
显然不可能。
经过了一代代的选种、培育,优胜劣汰,甚至改良、嫁接,才能成为人们餐桌上的美味。仅以当下而论,这年月常见的蔬果个头都没有后世的一半儿大,而且纤维比较粗,费牙,味道也比较呛,有的甚至发苦,因此很多都是用来盐渍、酒渍,否则真心不好吃,味道什么的,也是比后世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斐潜来了之后,改进了不少,否则按照汉代原本的烹饪方式,白水煮清水炖,扔点粗盐扔块醋布,真要是后世那些娇滴滴娘公子小妖精穿越到汉代急头白脸的吃一顿,会不会因为食材新鲜而感动不是很清楚,但是吃哭了那是肯定的。
芝麻,就是胡麻。
胡麻从张骞通西域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正经来说,从张骞那个时候到现在,胡麻怎么说都应该很流行了,但是很遗憾,不管是在之前的河洛,还是在荆州,斐潜都没有看到什么芝麻做的菜肴,就连芝麻油都很少见……
原因很简单。
芝麻种植不多。
那么为什么芝麻种植量不多呢?要到了斐潜这里才大规模的种植,然后推出了芝麻饼这种小糕点,并且开始成规模的榨取芝麻油呢?
遭值文、景玄默,养民五世,天下殷富,财力有余,士马强盛。故能睹犀布、玳瑁则建珠崖七郡,感枸酱、竹杖则开牂柯、越巂,闻天马、蒲陶则通大宛、安息。自是之后,明珠、文甲、通犀、翠羽之珍盈于后宫,薄梢、龙文、鱼目、汗血之马充于黄门,巨象、师子、猛犬、大雀之群食于外囿。殊方异物,四面而至……
斐潜忽然背起了一段书来。
庞统似乎略有所得,沉思起来。
孝武皇帝五度出塞以击匈奴,兵卒多丧,战马十不归一。因其军费不足,乃重课商贾,蛊告丰裕,家破人亡者十之**,最终反噬其身……斐潜缓缓的说道,更有甚者,西域戍轮台者,不过数千人,然需汉之大供,辗转千里而资之?
何故?无商也。
有时候斐潜看到一些汉代文献档案记录就觉得很搞笑,西域那么大,养个几千人的兵卒竟然还不能当地供给,还需要从大汉千里迢迢运输粮饷?
然后满朝文武都将皇帝当猴子耍?
端着丝绸之路金饭碗在讨饭?
是真的这么穷困,还是装作这么困苦的?
在斐潜之前,大汉的这些政治上层人物,没人是真想把商业行为全部彻底禁止,但同时也很少有人重视商业。在这些人看起来,商人之于国家,就好比是奴仆,离了这类奴仆,可能家里就脏了,就没人洗衣做饭了,但真不会有谁认为这种奴仆会有多么重要,必须给予鼓励和赏赐。
此外士族子弟还对商人有种天然的敌视。
一方是寒窗苦读,咏史诵经,走关系拉人情,好不容易当上了官吏,还要从小地方做起,即便是刮地皮也要分给同僚进贡上司,搞了多久才能攒些家底。而另外一方则是看着商人带着商队跑了几趟,便是盆满钵满富得流油。
这尼玛怎么能忍?
干他!
但是如果抛开士族子弟对于商贾的怨念,商贾究竟对于小农经济有怎样效用?
比方说有个穷山沟,不通商贾,其居民就光知道耕作果腹,织麻御寒,那么劳作成果只要够自己一家人用的就成了,其余闲暇都只能用来发呆或者造人。
因为即便是多生产了农作物,没有用啊,自己吃就只能吃那么一些,又没有足够的存储技术和设备,那么最终便是任凭多出来的农作物烂在田地里。
某天有个商贾来了,给他们带来了铁器,带来了陶器,带来新的生产工具,使他们花更少的精力就能够获得更多的产出,只是农户必须生产出比平常更多的产品才能购买得起。于是部分农人想要更为舒适的未来,就开始在期间内更加努力劳作,生产出更多的农作物。
过了一阵子,又有商贾到来,带来了牲畜和丝织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于这山沟里的农人也算是大额消费,或者说是奢侈品了。虽然换走了农夫的积蓄,可是交易之后,农夫的生活也变得更舒适,更充实,更有意义了,有了耕牛的农夫不再需要用自己的肩膀去拉犁,减轻了苦痛,甚至也不用自己的孩子还没长大就要下田……
还有商贾带来了远方的信息,使得这些农夫,或者他们的孩子开始走出大山……
就像是芝麻。
胡麻之初,通西域之得也,然储于御苑,止逞君王私欲……斐潜缓缓的说道,今方使繁植广布,以之制饼……
庞统沉吟了片刻,如今主公欲植于山东乎?
斐潜微微点了点头。
种植,不仅仅是种植一个胡麻。
在山东之士那边,是太久没有商人了,所有的信息都是封闭的。就像是斐潜用钱币打开了胡人教化的道路一样,也需要商人去培育出山东的市场。
就像是后世快递柜杀死最后一公里,免费的汽车人杀死了动画界,免费的游戏杀死了有些人,免费的盗版文杀死了写作者……
免费的小手最初抚摸起来的时候都很爽,可等这小手抓住了要害开始变脸发力的时候,光跪下叫爸爸已经满足不了这些之前免费的小手了,还得叫爷!
当山东的市场,山东的商人,山东的手工业都变成了关中的形状之后……
愚蠢者只盯着眼前的利益,远虑者才会着眼于未来。
庞统皱眉想了想,叹了口气,或是在下急切了些……
华夏的物产相对来说还算是丰富,诸物可以不假外求,同时士族子弟普遍眼界有限,因此丝绸之路并没有得到多少的重视,但是中亚那帮子人不同,盯着华夏的丝绸茶叶,眼珠子都喷出火来了,如今斐潜重开西域,影响面还不够广泛,真要是传播开了,那些家伙不发了疯一样的往东而来?
庞统想着,忽然说道:某忽想起一事……这温侯之处……
温侯么……斐潜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暂且先放放……
收复了西域,重新打开了丝绸之路,这确实是吕布的功勋,但是随着西域的形态发生了变化,从一开始的战争模式转变成为了当下的贸易模式之后,就渐渐的产生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华夏传统以商贾为贱业,对于商业行动大多疏于管理,更不会深入研究,基本上等于放任自流,作为西域都护府大都护的吕布,多半也不会考虑到这些问题,因此在这一段时间之内,斐潜就收到了不少反馈吕布部下,私下设立哨卡,大肆征税,吃得脑满肠肥的问题……
有从直尹监的记录,有私下的暗线密奏,还有像是高梧桐等人对于西域的一些情况的描述,都说明了这个问题已经出现,并且蔓延开来。
而吕布对于这个问题似乎并未察觉,又或是不以为然?
现阶段,还是让子弹再飞一会儿罢。
或许换成汉代的话,那就是郑伯克段于鄢……
第2417章三晋分家
在斐潜庞统讨论着一些比较严肃的话题的时候,水镜先生司马徽也有些相似的烦恼。
这种烦恼来自于一封家书。
或者说,由这一封的家书所勾引出来的问题。
这是从温县而来的家书。
随着司马家在斐潜这边的投资比重的不断增加,温县司马本体那边便是受到了一些歧视。虽然说在当下,兄弟出仕不同阵营,并不算是一个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但是并不代表着其他人对于这种情况就没有芥蒂。
当年历史上诸葛亮在刘备之下独掌大权的时候,孙权就故意派遣了诸葛瑾作为使节去川蜀,若不是兄弟两个对于孙权的小肚鸡肠心知肚明,也有相互之间的默契……
虽然孙权表示说孤与子瑜有死生不易之誓,子瑜之不负孤,犹孤之不负子瑜也,但是实际上如果诸葛瑾在出使期间私下有什么出格的举动,以孙权的脾性,怕是诸葛瑾在江东一家老小不保。
现在温县司马就是面对着这么一个局面。
历史上曹操要司马懿出仕,而现在则是换成了要司马朗出仕。
历史上要司马懿出仕的原因不完全是为了司马懿的才能,现在要司马朗出仕的原因也同样不仅仅是为了司马朗的才华。
之前曹操和斐潜之间,似乎矛盾还不是那么的大,也还没有那么迫切的需要站队,好多家族像是司马一样,这边看看,那边看看,但是随着对抗的加深,就像是后世的很多所谓自由竞争最后都表现出垄断趋势一样,斐潜在关中三辅压迫着其麾下的士族子弟低头,曹操在冀州豫州也同样要求一些中立的士族家族必须要表态。
出仕了, 很多事情就要避嫌了……
那么原本可以借着中立的名头左右逢源的一些事项,就必须放下来。
比如司马家的商队。
说到底, 还是利益的问题。
其实司马徽也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一些征兆。
如果说当年司马徽给斐潜一个隐鲲的称号只是有枣没枣先打三杆子, 现在就觉得这个称号真的实在是太贴切了。当鲲隐匿于渊之时, 没有任何人会察觉有什么不对,就像是当年斐潜在北地开始布局的时候, 只有当鲲开始浮上水面之后,所有人才会感觉到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
考试,跟着是官吏的考核。
大比, 跟着是青龙寺的大论。
三年的上计,跟着是对于官吏的全面梳理和评级。
地区的叛乱,跟着是对于地方大户的清剿和切分。
斐潜也在一步步的进行着政治上面的推进,制度上面的改革,一个全新的大汉政治集团体系正在逐渐的生成, 发展, 壮大。
而这样一个全新的政治体系, 必然会和老集团产生巨大的利益冲突……
不仅是庞统在提前思索着未来政局的问题, 司马徽等人也同样不例外。
随着东西尚书令的各项政策,各种制度, 各种律法,新老政治集团之间越发的出现了分歧,东西双方的差异越来越尖锐的时候, 在大汉当中的所有人都必须面对这一个问题, 是选择东风,还是靠向西风……
温县的书信, 虽然说没有直接在文字当中标明这一点, 但是实际上字里行间就是这个意思, 想要通过司马徽的回复来进行确认。
至于天子么……
说实在的, 在大汉当下,天子什么的其实已经不是那么的重要了。虽然说当今天子在许县,姓刘名协字伯和, 天天自称朕,旁人也是称呼陛下圣明三跪九叩,但是实际上么……
也就是一些表面上维护而已。
就像是当年春秋战国时期尊敬的周天子。
说是天下共主,但也就剩下了这个名号。
这一些, 司马氏上下都很清楚。其他的家族也差不多一样。
如果斐潜和曹操已经确定下来了胜负, 那么大家也不用费这个心思了, 一股脑的涌上去,捧衣袍的捧衣袍,弹灰尘的弹灰尘,舔脚丫的舔脚丫,老大吃肉,小弟喝汤也就是了,可偏偏像是这样东西对峙,这就难受了。
若是已经决一胜负,即便是获胜者要搞些什么大动作,就算是选另外一个天子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这种操作其实在士族子弟心中都算是基本操作了,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就像是当年董卓说刘辨是个怂比,滚下去让刘协上位一样,到了最后士族子弟也不也一样是大礼参拜么?
如今汉天子哪里还有什么威严可言,就像是上古时期的周天子一样。周天子是三家分晋,而现在汉天子是三足鼎立,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同,但是实际上又有什么差别?
或许从汉灵帝开始,汉天子的威严就已经被按倒在地上摩擦了,当年党锢之事,更是让原本貌合神离的士族体系和天子之间彻底的恩断义绝。
若是更进一步……
也不是不能考虑。
汉武帝使用董仲舒来扩大皇权的统治力之后,也就埋下了隐患,所谓天子,既然是天命之子,就像是当年周天子姬姓可以征讨出一个天命来,那么出现下一个征讨的天命之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事情……
骠骑将军斐潜的兵力,众所周知其实数量并不多,也不像是老曹同学一样,动则就是十万二十万的起叫,八十万一百万也可以喊得震天响,但是别看数目不多,实际上的战斗力却是不虚,从陇西等地的叛乱迅速被平复的结果来推论,当下骠骑的这些兵力是足够支撑其这么一大块的地盘的。
武力,有了。
文治呢?
也不差。
当年司马徽最为看不顺眼的郑玄,现在也在斐潜的麾下,再加上这一次的经书注解修订之事,几乎就是可以确定了关中在文化上面的地位。甚至比原本引以为自傲的山东士族体系还要更高一等。
蔡氏藏书,荆襄庞德公背书,在加上郑玄和司马徽两个人注解书,几乎就是大汉文化的顶尖存在了,至于像是江东那些小家之言,根本就排不上什么场面。
武有铁骑纵横东西,文有经典囊括南北。在不知不觉之间,在关中的这些士族子弟,包括司马徽的心态便是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可偏偏骠骑将军不表态!
斐潜并没有直接表示出野心,至少到现在为止,似乎还是以天子为重,以大汉为荣,这就让司马氏家族上下,包括司马徽和司马懿都多少有些看不透了……
说真的,若现在司马徽到了斐潜的位置上,要忍住更进一步的吸引力,恐怕也是有些困难,挥手之间,万军景从,再往前一点点,天下便是似乎就在股掌之间,这种诱惑可不是谁便那个阿猫阿狗都能忍得住的。
所以温县的书信表面上是问司马徽司马懿等人在关中过的好不好,实际上是问司马氏上下究竟是选斐潜好,还是曹操的前途更光明。
司马徽转头看了看正放下了书信的司马懿,在桌案上点了点说道,仲达以为如何?应当如何回复?
司马懿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侄儿曾于主公席前,进言借裴氏子逃离之事,彻查上下官吏……若有不法之徒,便可剪除之……
司马懿加重了不法的音。
司马徽沉思了一下,似乎是明白了司马懿潜藏的意思,便是扬了扬花白的眉毛,如何?
主公拒之。司马懿沉声说道。
哦……司马徽呼出一口气,拒之?这真是……
司马懿点了点头。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
就像是斐潜之前推测的一样,司马懿当时对于裴垣之事的献策,除了表面上的对于裴垣这个人,这一类的事情进行谏言之外,还有一些效忠的表态和态度的试探。
效忠很简单,是司马懿表示愿为鹰犬……
试探则是很隐晦,就是借裴垣的机会看看斐潜有没有自立为王的意思。
就像是当年袁绍在东门挂节逃亡山东,裴垣此事说不得也会被山东之人当成是袁绍第二在宣传和鼓吹,如果说斐潜有想要更进一步的野心,那么自然也不容许自己麾下出现这样的事情,借此机会清除队伍,统一思想,不是正当其时么?
就像是后世很多贪污犯,其贪污的行为并非是一时一事,也不是一天两天,有的甚至是绵延好几个地方,持续了十几年二十几年,难道说这么长的期间内都没任何人发现,没有任何人举报?
那么,又是因为什么?
司马徽仰头望着天空,缓缓的说道:若天有情,为何冬寒彻骨,若天无情,为何春暖花开?天道,如此,天命,何为?
司马懿看了一眼司马徽,然后有些皱眉,叔父,这天命之论,已属谶纬,乃妄言也……天下五德,或有始终,然不入轮回,无论更替……
毕竟司马懿还顶着一个五德轮回终结者的名号。
虽然说当下这个五德轮回还没有最后确定说是不是谬论,应该不应该废止,但是在关中三辅一带,已经比较没有了市场。
好好……司马徽便是点头说道,雪落寒积,田亩硬结,春欲化之,可以人力除之,可驱牛马犁之,如今偏偏既不用人,亦不驱牛马,何也?
原本可以用简单的方式达成的,为什么现在偏偏不做呢?
这就是现在摆在司马二人,以及司马氏一大家子的疑问。
斐潜究竟想要做什么?
是一个忠臣,还是权臣,亦或是……
司马懿沉吟了片刻说道:春暖花开,烈日融雪,以求其水到渠成之意?
水到渠成?司马徽叭咂了一下嘴,或然也……
二人问答之间,都是在推演揣测骠骑将军斐潜的言行而得出的答案。
就像是司马懿所言的那样,斐潜当下有很多新的政治机构,也有很多不同于以往大汉的新式体制,这些机构和体制使得更多的民众参与到了政体当中来,不仅仅是以往的士族子弟体系,还包括了更多的方面,就像是挖出了一条水渠,一开始的时候可能没有水流,但是等全数沟通完毕之后,定然引来江河之水滔滔。
这些事情,司马二人也未必能够判断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
一个是新老政治利益集团的斗争和融合的问题。
虽然斐潜在这个方面上已经是做出了不少的调整,但是新兴的军功勋贵必然会侵蚀旧有的政治团体,陇右汉中等地的叛乱,其实也是这个矛盾的一个体现。
当下平叛,地方靖平,但是并不代表这个问题就已经是完全消融,在陇右新政体四三二一架构推广之后,其中的利益若是不能顺利的调和,依旧还有可能再次爆发冲突……
当然,斐潜当下也是得到了很多人的拥护和支持,这一点毫无疑问。
尤其是军人,寒门层面,那些新进入大汉政治体系当中的群体,几乎是斐潜的死忠。
还有在山东士族那边得不到什么空间的士族子弟,如今也纷纷投向了斐潜此处,只不过按照道理来说斐潜应该大开山门而广纳百川,可斐潜偏偏用考试制度拦下了不少的人……
这些人未必敢说自己是考试不合格,便在斐潜这边碰了钉子之后转头又回去山东那边,喷着唾沫将斐潜描绘成为了一个穷凶极恶,残暴无能的家伙。
这也让司马二人有些不能理解。
不应该是多积累人望么?
其实斐潜的人望也确实有,只不过是增加了一般的百姓,而这,并不在司马的考虑范围之内,也不在很多士族的考虑范围之内……
蝼蚁尔,何足虑哉?
司马徽现在表现的迟疑,是他觉得,骠骑将军的办法或许可以用在关中三辅地区,但是他不敢确定这种方法可以用在大汉全天下。
司马懿的迟疑是在斐潜的态度……
一个阶段有一个阶段的目标。
一步一个台阶么。
有了目标之后,才有奋斗的方向。
按照道理来说,斐潜现在所站的台阶,下一步就是更上一步了,可是斐潜并没有什么动作,甚至有时候表现得有些混乱……
在司马懿认知当中,就像是故意放弃了某些机会一样,这种浪费让司马懿都觉得有些心痛。
可偏偏这种相对混乱的模式,又像是被磁石所吸引了一样,又或是围棋上面的缓手,在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汇集在一起,指向了某个方向。
比如斐潜之前颁布的一些法规法律,似乎本身并没有什么联系,起初也没有多少紧要的感觉,可是等过上一段时间之后,才会让人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身边已经竖立起了一道篱笆,一圈栅栏,一条沟渠,然后规范着,只能朝着一个方向去行进了。
这种事情连续发生了好几次,也使得司马二人不由得有些感慨。
可是对于一个士族家族来说,只是单纯的感慨,意义不大,只有在预先洞察到某些上层的变化,感知到其目标和方向,然后与其达成一致,才能在混乱局面之中抓住那个机会,然后将整个家族发展壮大。
现在温县的书信就是隐晦的向司马徽确认这一点,究竟是在曹操那边的机会大,还是在斐潜这边的机会更大。
司马徽,司马懿二人都清楚,当下也确实到了要将这个事情说清楚的时候,因为之后的形势有可能会更加的麻烦,有些东西确实是要预先做好预案,否则将来需要取舍的时候,迟疑可能就会坏事。
啊呀……司马徽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吸了一口凉气。
叔父大人……司马懿看着司马徽。
春秋战国之时,诸侯皆出于亲,皆为周王之属也,司马徽脸色有些发黑,皱着眉头,缓缓的说道,奈何三代之内,由可论之,五服之外,近乎路人……终不得长久是也……
司马徽的意思,当然不仅仅是指春秋与战国。
春秋时期,周武王的血亲体系被打破了。
打破血亲体系的当然是血亲。
最初,各个诸侯国都是近亲,你是我叔叔,我是他哥哥,这种关系自然是打不起来的。即使有利益纠纷,大家由老一辈的人牵头,坐下来谈谈就是了,相互之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闹大了也不好看。
随着时间的推移,等大家都生了娃,娃又生了娃……不用太多时间,二百年吧,这就差不多到第十代了,毕竟周代的时候,十五六岁就生娃了。
这一下,所谓皇家血脉,可就都是远亲了,说血缘吧,有,论辈分吧,也有,可相互之间的关系么,毕竟远的没边了,谁还认得谁是老几?最初的那种亲情自然也是消失殆尽,其实说大家都是一些陌生人也不算是什么错。
时间越久,亲情越弱,这种靠血缘撑起来的关系越不稳定。相反,利益关系却显得越来越重要,于是,在相互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之下,战争爆发了。
三家分晋,就是最为典型的案例。
那么,春秋战国时期的三家分晋,何尝又不是当下的缩影呢?
春秋战国时期各个诸侯之间的血脉联系,然后当下士族家族之中,以血脉作为联合的宗族又有什么区别?
只有现实利益是最重要的。
春秋战国诸侯之间经常为了一块地,一条河就打起来了,甚至为了一棵桑树都打起来过……
这时候谁还认血缘关系?
去跟人说,别打了,二百年前大家还是兄弟呢……
谁会听?就像是后世不也是嘴上说大家都是炎黄子孙,然后背地里面下黑手么?
春秋之时,三家分晋成为推倒皇室血脉的导火索,而现在,类似于三足鼎立的局面,是不是推倒另外一个血脉联系的重要因素呢?
就像是书信当中的这样,必须要进行选择!
叔父之意是……司马懿一惊,看着司马徽,主公所谋,其实是落于此处?!
第2418章兵争
杀!!
在讲武堂一侧的校场之中,正在进行一场演习。
负责演练的是从各地而来的中低层的士官,而在外围观看的,则是这一次新招募而来的新兵。
这些参演的中低层的士官本身就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不仅是拥有熟练的技巧,甚至也有真刀真枪的实战经验,每一声的爆喝,都让周边的新兵蛋子腿一夹,脸色一白,心肝乱跳。
有人说杀气这个东西是虚的,也有人说杀气确实是有的。而更为准确一些的则是类似于肾上腺的激素产生出来的信息素,有些人接受到了,有些人则是迟钝一些。
又是一声杀之后,场地当中便从阵列演练分裂成为了三人的小阵,似乎在模拟着混乱战斗当中的情形,每一个小的三人阵列当中,一人主攻的,一人主防的,另外一人持长兵刃进行协助,配合精彩之处,便是引来新兵蛋子的阵阵喝彩。
又是演练了一轮,伴随着场地之中指挥官的一声大喝,众人齐声喊杀之后,根据号令,小阵开始合并,先是相互靠近,然后落后半步的自动向前方的阵列调整步调和节奏,然后就像是一滴滴的水汇集成为水流一样,原本散开近乎于满场的凌乱小阵列,重新汇聚成为了原本的大阵列……
疾如风!
阵列当中有声爆喝道。
风!大风!
阵列之中忽然抛射出一些弩矢, 呼啸着斜斜射上了半空!
许多新兵蛋子甚至不知道这些人是从那边拿出了弩机,然后又是怎样射出了弩矢的, 张大了嘴, 瞪着眼珠子看着弩矢飞到空中, 然后落到了地面上……
徐如林!
林!林!一二,一, 向左!进!
长矛斜指苍穹,战刀隐于盾牌之下,所有的人靠紧在一处, 根据号令,整个阵列横向移动,就像是一片铁甲树林,又像是一面屏风在变换位置。
侵掠如火!
杀!杀!一,二, 杀!!
盾牌猛地向前推出两步, 然后便是一掀, 伴随着刀光闪烁而出!
就在刀光在眼膜里面还没有消散的时候, 长枪便是紧接着赶到了,擦着盾牌兵往前突击的长枪如同蟒蛇出洞一般向前猛窜,雪亮的枪头颤抖着,红缨抖散,虽然只是模拟,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如果这一击在敌方铠甲身上力量将是多么凶猛!
不动如山!
盾!立盾!
原本前突的长枪手将长枪一抖,然后便是往后缩, 而落在后面的盾牌兵则是向前, 趋进了两步, 然后超过长枪手之后,就将原本放在侧面的盾牌哗啦一声便是立在了面前, 瞬间就变成了一道盾墙!
长枪手的长枪也搭在了盾牌的上沿, 整个整列往内一缩, 就像是刺猬张开了浑身的刺, 让人一看就觉得肉疼……
骠骑万胜!
大汉万胜!
校场高台之上的汉军旗和三色旗同时挥动起来,先是场地之中的那些演武的中下层士官齐齐高喊起来, 然后便是周边的新兵蛋子也跟着一起喊了起来, 起初的时候声音还有一些嘈杂和散乱,但是到了后面渐渐的就形成了统一洪流,滚滚的划过天空,震过大地,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出去……
骠骑万胜!
大汉万胜!
万胜!万胜!!
……\(^o^)/\(^o^)/\(^o^)/……
在大汉国的另外一边, 也有一条防线上出现了变化。
而这一条防线上的变化就不是演武了,而是真刀真枪的血肉搏杀。
一队队的曹军斥候在凌县北面不断出现,对于南面的江东军像是侦测,也像是挑衅。
凌县是广陵淮阴的北面门户,若是凌县被攻破,那么曹军就会顺流而下,直抵淮阴。
满宠在得到了曹操的支援之后,便是先期带着前锋出发,以夏侯杰、尹礼为先锋军,经过下相抵达了凌县左近。满宠和尹礼二人已经算是多次的配合,在经过收复下相成功之后,也算是提升了整个部队的士气,再加上江东兵因为感染了瘟疫导致的战斗力下降,使得纵然江东组织了两三次的抵抗,但是并没有能挡得住曹军反扑的兵锋。
整个江东的阵线吃紧。
虽然江东诸位将领,从谢赞到朱治,都是将这几次交锋的原因归结于兵卒感染了瘟疫,但是实际上很多人都清楚,江东兵从一开始进军北伐到现在,已经是过了大半年了,若是一直都能保持战胜状态还多少可以维持斗志,现在一而再,再而三的遇到了挫折,便像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样,士气下降,久战之心也是欠奉,都想要回去了。
而相比较来说,曹军的反扑,一方面兵卒数目多,另外一方面在陆地上作战,曹军也是略强于江东军,若是江东军还有船只在一旁协助的话,多少还可以弥补这个方面的短处,而现在江东的船只又大部分运货回江东,还并没有返回,所以自然有些应对吃力。
大体上来说,曹军的军队体系有些像是后世的光头强,中央军和地方郡县兵的差距是很大的。原先广陵下邳区域的兵卒水准参差不齐,老弱陈列,战斗力确实是不强,可是这一部分老弱在最初和江东的战斗当中,大部分或死或逃,而经过战阵锤炼剩下来的兵卒,无形当中也就像是开过刃的战刀一样,多少犀利了一些。
最为关键的,便是曹军有小抄。从满宠得知有瘟疫症状出现之后,便是立刻采取了一些针对性的举措,控制了瘟疫的蔓延……
曹军的大部队紧逼凌县,一退再退的谢赞和朱然二人不得不派遣出了兵卒向朱治和孙权进行求援。告急的军报几乎是每天都往后方发,而且不仅是在凌县这一条线上,江东的斥候也发现曹军甚至分出了兵力,似乎是准备绕往淮阴的后方!
满宠在凌县左近扎营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检查瘟疫的防御措施,先是询问了一下后勤营吏,确定了营地之中没有出现病患,然后又检查了一遍在营地周边泼洒的石灰驱虫印迹,才进一步的扩建和规整了大营。在营地周围挖出了两道深深的壕沟,里面插上了尖木,又在壕沟之后垒起一道土墙,布下了铁蒺藜和竹签,架设起望楼哨塔,在营地门口同样挖有壕沟,上面搭了木板通行,夜间撤去后便不怕偷袭。
未战胜,先虑守。
一个坚固的大营,不仅能防御外敌,也能给营地里面的曹军带来心理和生理上面的安全感,有利于兵卒的修整和恢复。
此时曹军大营门口敞开,奔出了一队约百名的骑兵。
这些骑兵大部分的职责是骚扰和侦测,当然若是碰上江东兵的斥候或是小队,这些曹军骑兵也不惧一战。
这种小规模交锋,可以保持军队士气旺盛。
还有一个隐蔽的原因,满宠要这些骑兵侦测出一条相对安全的进军道路……
毕竟江东军将那些患病的兵卒驱赶也好,鼓动也罢,作为敢死队的行径,实在是厌恶无比。因此必须确保大军行进的时候不至于一头撞上这些染病的地雷。
马蹄声阵阵。
夏侯杰便是这些骑兵的统领。
夏侯杰武功虽然没有典韦的强横,但是更注重于灵巧,尤其是马背上的弓箭功夫,又准又快,比擅长于在马背上射击的胡人也不差多少,他没有曹纯等人出名的原因,是夏侯杰一般都是跟在曹操周边,甚少单独领军主战,故而不显其名。
曹军骑兵,主要的兵器依旧是长枪和战刀,也有携带弓箭和短距离投掷武器,慢慢展开,沿着道路往前推进,在半路上碰到了一些江东斥候,结果还没等交锋,那些江东斥候便是转头就跑,一溜烟的逃回凌县城下。
夏侯杰带着部队停在凌县城外一里多地,然后派了几名骑兵绕城,曹军骑兵在城下又吼又叫,士气高昂,而城上的江东兵则是默然不做声,沉闷无比,两边又是对峙了一会儿,在观察了凌县城防和其他防御设备,夏侯杰才往回而归。
回到了营地之中,夏侯杰找满宠交令。说到了侦测的情况,对于凌县防御,夏侯杰表示了蔑视,说城上虽然看到了一些江东兵卒和民夫的身影,但是没有看到有弩车,拍杆,落锤和夜叉擂之类的中大型的守城设备。
夏侯杰总结道,江东小儿,只识舟船,不知如何守城,大概只是备了些檑木滚石罢了……
尹礼笑道:江东小儿,何尝懂得这些,每与吾等搏战,多凭舟船之力,此等江东之南越,怕是从未通晓守城防御之术!
弩车就不用说了,很多人都熟悉。
对于云梯楼车等攻城器械来说,一般的攻击手段是比较孱弱的,而弩车拍杆等就破坏力大了很多了,尤其是拍杆,对于楼车来说几乎是致命的,只要被击中,基本上都是一个倾覆的下场。
落锤,是巨大的石锤样子的吊车,可以在城墙上移动,需要的时候便是伸出去,对于城墙之下,位于弓箭射击死角的一些区域进行打击,就像是用锤子砸肉一样,就算是有撞车的遮蔽,也挡不住。
夜叉擂和落锤不同,落锤主要是针对撞车,而夜叉擂则是如同巨大狼牙棒一样的擂木,上面钉着许多铁刺或是尖木,然后可以从城头上释放下来,当然更多的是沿着搭上去的云梯往下放,就像是撸肉串一样,一下去就是血肉模糊一大片……
这两种都是可以拉扯回去重复使用的,当然在回收的过程当中也容易受到破坏,但是这些守城器械的杀伤力比起什么弓箭啊,刀枪啊,来的更可怕。
虽然不管是死于刀枪还是弓箭,亦或是死于这种中大型的守城器械之下,都是一个死字,但是这种器械就像是一种威慑力一样,如果没有,总是感觉欠缺了许多。
满宠微微点头,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在赞同尹礼和夏侯杰的说辞,但是心中在盘算着什么,就没有人知晓了……
报!
一名曹军兵卒急急奔了进来,大将军领中军,距此五十里!
曹操中军当然不可能去挤满宠的前军营地。
毕竟现实不像是游戏一样,可以无限制的堆叠物品和人员。
曹操在距离满宠前军营地大概七八里的左右扎营,这也是常见的模式,若是人数再多一些,地域更狭窄一些,说不得一支大军的营地甚至可以绵延出去百里……
曹操到了,自然要召开军事会议,满宠带着几名护卫,便是赶往曹操的中军大帐。在经过中军营地前方的工场的时候,便是看见在临时架设的工场之中,正在热火朝天的打造各种攻城器械,最显眼的自然是高大的云梯,如同沉默的巨人一般站在其中。
曹操也在等着满宠,等满宠到了之后,便是敲响了中军聚将的战鼓。
中军大帐之内,还是比较宽敞的,上首摆放了一个屏风,屏风之前便是曹操的位置,而两侧则是坐席,虽说并没有摆放桌案,但也不觉得有什么局促感。
第一通鼓之后,在中军左近的将领就到了好几个,曹氏夏侯氏的都有,然后跟满宠见礼,稍微聊了几句……
原先这些曹氏夏侯氏的将领,对于满宠的态度不冷不热,但是经过这一次的战斗,满宠抵挡住了江东的侵袭,也算是有了拿得出手的战功,自然就有所不同了。
至于臧霸那边几个人,则是双手抱在胸前,不冷不热。
陆续之间,其他将领都到了。
三通鼓敲毕,曹操从屏风后面大步走了出来,后面还跟着典韦,如同铁塔一般,站在曹操身后。
曹操一进来,在场所有的将领文武便是齐齐向着曹操施礼参拜。
曹操容色平静,右手轻轻一抬,沉声说道:诸位辛苦,请起。就坐。
谢大将军!
众人应答道,然后纷纷就坐。
一旁的佐官,也就是屯田中郎将任峻展开了名册,代替曹操开始点卯。
虽然说在座的诸位将领其实都相互认识,但是仪式感依旧还是要有,等点卯完毕之后,任峻退到了一旁,曹操才微微咳嗽一声,然后说道:今江东忤逆,肆虐淮泗,徐扬百姓死伤无算,村县残破,更有迁无辜于越蛮之地,皆为南蛮之奴婢,吾思于此,每每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曹操在桌案上一拍,声调提高了几分,如今徐扬百姓翘首而盼,望王师救其为水火之中,靖乡野,复农桑,驱南蛮是也!此战,乃上承天子之志,下接万民之愿,势犹雷震天威,迅如闪耀电光,上凌九天,下陷石城!枭逆首级,拯救苍生,以获乡野安定,淮泗静宁!众将士!可勇此战,夺功勋乎?!
众人纷纷起立,大声应和。
曹操点了点头,然后又等了片刻,才挥手让众人重新坐下,再环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了满宠的身上,伯宁,且说一说前线军情。
唯。满宠起身,站在中军帐中央,将前线的情况叙说了一遍。
众人都听得很仔细。
曹操摸着胡须,微微眯着眼,此役,非一地之得失也。江东军分三路,一路侵袭荆南,一路假乱新城,一路于此。江东之意,便是使吾等头尾不得兼顾,无处下手,江东贼子可假于舟船,于大江上下巡弋,以得先机是也。故伯宁设计,诱敌深入,以广陵困其兵,屈其舟船之用,展吾等铁骑之长。
曹操冲着满宠点了点头。
满宠低头,表示谦逊。
其实这也就算是曹操表示将满宠之前丢失广陵的罪过揭过了……
毕竟满宠之前是广陵太守,若是没有曹操这番话,说不得将来还要被追查一个失地之罪,现在就成为了诱敌深入之策。
当然,这也是这一段时间满宠的表现也还算是不错,一方面顶住了江东的进军,另外一方面也将陈氏拖下了水,别管陈氏究竟愿意不愿意,反正现在算是湿了身,多少沾染上了腥味。
此外满宠之前计策也逼迫泰山军内讧,昌豨身亡,泰山军整体实力受损严重,也算是去了一些曹操的担忧,故而几方面合计,功大于过,曹操因此就自然替满宠背书一番,将此事盖棺定论。
孙氏竖子,新承主位,江东之士多未服也,曹操继续说道,如今兵虽众,未得一心,伯宁已是挫其锐,若此战再摧其锋,便如破竹,势可破之!若乘胜而掩之,斩孙氏竖子于淮泗,便可得江东之土,立不朽之功也!
曹操又是借机会再次激励了一番,然后微微前倾,问满宠道:不知凌县之处,伯宁可有良策?毕竟满宠是这一段时间的前线主将。
满宠却表现得有些犹豫。
曹操笑道:此乃论策是也,不分对错!伯宁但说无妨!
满宠应答一声,然后拱手说道:启禀主公……在下……在下怀疑这凌县,恐为江东诡计也……
第2419章械斗
太兴六年。
夏。
气温渐渐的回升了。
历史上动不动就是几万,十几万,甚至几十万的大战,但是落到实际的交战面上,其实真正处于搏杀线上的人并不多。
就拿这一次的曹操和孙权之间的战役来说,双方出动的兵卒和民夫,怎么也有几十万人次,然后是不是可以说这几十万的人,就天天站在一处面对面互殴呢?
显然不是。
一般来说几万以上的部队,就需要分兵了。在汉代这种即时通讯不发达的年代,一个人想要直接指挥几万人以上,无疑是非常困难的。
孙权分三路进攻,曹操也分三路回应,并且曹操是在确定了广陵徐州这一条线路是孙权的主攻线之后,才相应的出兵进行对弈。
这是除了开上帝视角之外,最好的应对方式。
这一日,曹军哨骑呼啸往来,占据了战场偌大的一片区域,各营寨内人喊马嘶,鼓号之声不绝,兵卒在早早的用过了早脯之后,便是开始列队,大量的民夫和辅兵将攻城器械推出了工地,摆在距离凌县二里之外的安全地域,等待号令。
凌县当中的江东军没有出击,看起来似乎只是在严阵以待,其城墙上的江东兵卒大声呼喝着, 也有敦促一些民众民夫什么的在搬运滚石檑木。
在出发阵地上,曹军第一波的兵卒全数席地而坐。一方面是为了保持体力, 另外一方面也是为了控制秩序。各个伍长什长正在队列之中大声的宣讲着战斗当中要注意的事项, 不管能听进去多少, 若至少多听一句,或许到时候就多活三分。
在曹军的先锋阵列两侧是弓箭手。这些弓箭手正在检查弓弦和箭矢, 一根根的重新整理箭羽,然后整齐的插在箭囊之中,弓弦和弓臂也需要试开, 以排除某些隐患。即便是如此,除了相对正常的伤害之外,弓箭手还经常遇到自家弓弦绷断,然后自己误伤自己或是他人的情况……
弓箭手再往外,就是骑兵阵列了, 作为两翼最为灵活的机动部队, 并不投入直接的攻城战当中, 但也并不轻松,除了要在战前时时刻刻的侦测凌县和凌县周边的动态之外, 还必须承担突发情况的应对, 比如凌县开城门偷袭等等。
在前列大阵之后,便是各种攻城器械。
曹军的人手足够, 随军工匠也多, 打造这些攻城器械也毫不含糊, 数目众多的轒辒、云梯、撞车等等,陈列出一大排。
攻城器械的后方, 就是曹操中军。
中军也是同样有各种布置,负责护卫的,负责调配的,负责转运的,还有担任预备队的, 都是依照中军高台之上的旗帜号令而行动。
后军的职责相对来说就比较简单了, 一个是负责收治一些伤兵,轻重分开,另外一个是保护曹军大营,不至于被小股绕后的江东军偷袭。
除了中军高台之上的旗帜金鼓作为指挥号令的传递方式之外, 还有在阵列当中高高举着传令小旗的传令兵卒,专门负责向外传递命令。每当曹操发出一个号令的时候,高台之上旗帜摇动,金鼓轰鸣,这些传令兵也会立刻向相应的部队飞奔而去,再次确认命令是否抵达到位……
一个战阵的复杂程度,即便是后世以模拟为名号的什么游戏,也未必真的能够模拟出来,顶多模拟个十分之一就了不起了。
战阵的人数越多,兵种越是复杂,作为指挥官便需要越丰富的经验和敏锐的大局观。举个简单的例子来说,就像是后世战术当中坦步协同一样,攻城也需要步卒和攻城器械的相互协同,但是说起来似乎很简单,在实践当中往往就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要么步卒动作快了,攻城器械还没有到位,步卒的冲锋势头已经被击溃了,那么半道上的攻城器械是进还是退?
好的指挥官,调度起来宛如行云流水,相互配合顺畅,差的那些统帅,便是左腿绊上了右腿,后面撞上了前面,那边都出问题,那边都是卡顿。
曹操坐在高台之上,周边旌旗招展,他看向了前方,那边正在有一些辅兵带着民夫,拿着木锹木铲在往前……
当然不是用木锹木铲去攻城,而是将前方道路上面的一些坑洼之处填平,以便于攻城器械在往前的时候不至于因为颠簸而产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这是战斗前的细节处理,有些将领或许并不在意这一些,但是曹操不一样。这些战场上的细节,反过来又可以去推测出其统帅将领的风格和喜好。
曹军这里在做着许多进攻前的准备,而凌县一方的江东军呢?
似乎并没有什么可以称道的对应,只是常规的,被动的在做着回应。
那么是为什么?
满宠站在曹操身后。
曹操目光锐利,似乎穿透了凌县的城墙,孙氏子……果然有诈……
满宠默然,并没有说什么。他在前期已经获取了一定的功勋,曹操之前的话语算是盖棺定论,也算是结束了满宠的任务,除非另有派遣,否则满宠基本上来说就等同于被收回了兵权,在曹操身边做参谋了。
毕竟风头不能满宠一个人全占了,不是么?
眼下么……
有诈又能如何?
曹操微微笑了一声,然后挥动手臂,令石砲向前试射!前阵兵卒护之!两翼戒备!
金鼓轰鸣,旗帜翻飞。
号子声当中,辅兵工匠等人开始推着投石车往前移动。前阵的兵卒也在预定的投石地点之前列阵,做出了防御的态势。
曹操的面容平静,可是心中却有些波澜。
骠骑将军斐潜速推汉中,连克阳平关和南郑的消息传递到了曹操之下的时候,让曹操也受到了不大不小的惊吓。
当年臧洪称袁绍无能无德不忠不义,进而反叛袁绍,然后袁本初围城而攻,花了多少时间?再往前一些,酸枣会盟的时候,兵卒够多罢,可是面对的雒阳城还有虎牢等关隘,仍是不敢轻举妄动……
攻城战,原本应该是冷兵器战斗之中最为艰难的部分。
可是现在骠骑将军斐潜似乎改变了什么,然后让一切都不一样了起来。
南郑……
阳平关……
或许其中可能有骠骑事先埋伏好的内应,但是这样的经营多年,防御体系完善的关隘和雄城,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被攻克?
后来,根据明里暗里传递而来的一些更为详细的信息,曹操知晓了在汉中攻城之中,投石车成为主要的破城手段,也刺激了曹操对于攻城车的研究和开发。
人么,不就是逼出来的么?
这一次南下作战,曹操就带上了工匠,也想试验一下这种技术所带来的战斗模式的转变。
什么?为什么在攻打昌豨的时候不用?呵呵,那不是明摆着的么,懂的人都懂……
曹操之前就有投石车,而且并不算是对于这种器械一无所知,只不过以投石车投掷火油,对于曹操来说,确实是一个全新的思路和作战模式。
凌县的江东守军,似乎没有出城迎战,破坏投石车的意思。
随着投石车架设完毕,一枚石弹在空中呼啸而过,然后越过了护城河,砸在了凌县城墙墙根上,震得城墙往下噗噗掉粉尘。
曹军兵卒齐齐高呼,显然都为一发就能直接命中而兴奋,即便是这一发中得多少有些勉强。
城墙之上的江东兵卒发出了大声的惊呼。
曹操捋着胡须,微微眯眼。
试射之后,其余几台的投石车也开始装弹。
伴随着一通鼓响,投石车先后开始向凌县投掷火油弹。
火油弹这个东西并不是什么秘密,即便是不懂的,通过简单的描述也能知道大体上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火油弹整体重量是比石弹要轻不少的,因此石弹射在墙根之下,火油弹就能差不多砸在城墙之上,亦或是直接飞进城墙之中去。
当然,投石车的偏差还是相当大,精度感人。如果前后两枚石弹或是火油弹落点能在十米之内,便是已经中大奖的运气了,大多数情况下,一枚飞到东南自挂枝,一枚飞到西北孤影怜再正常不过了。
火油弹砸在凌县城墙之上,也有不少飞入了县城之中,喷溅出来的火油被点燃了,熊熊大火燃烧起来,被火油沾染上的江东兵卒嚎叫着,发出非人一般的声音……
烈火熊熊而起,黑烟腾腾而上。
曹军兵卒纷纷大呼,有的将枪柄在地上顿着,有的用战刀拍打着盾牌,他们感觉到了自身的强大,对手的弱小,便是不由自主的喝彩,信心倍增。
两翼的曹军骑兵的战马也因为这突然的躁动而有些不适,虽然说马都是近视眼,但是作为动物的敏锐本能还是让这些战马察觉到了一些战场的异常,而且从凌县城头上面的烈火蒸腾,热浪滚滚,纵然有些距离,也依旧是让这些战马不适。
虽然只是粗浅到了极点的战争之神的雏形,也让人心中震颤……
曹操看着,笑容却微微有一些僵硬。
伯宁……
臣在。
曹操用手指了指远处的凌县,汝观此弹之威,可媲美于骠骑乎?
……满宠沉默着。
嗯?曹操微微转头,斜眼看将过去。
满宠低下头说道,或略有不及……
曹操大笑起来,伯宁果然正直,善!某亦是如此认为……
笑着笑着,曹操表面上似乎依旧欢畅,但是眼神里面却闪过了一丝的忧虑和无奈。
火油,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大家都有,相差不多,但是实际上……
斐潜的火油原材料,大多数是石油。
华夏最早发现石油的记录源于《易经》,言之泽中有火,上火下泽,表示在水面上有火燃烧,有可能是一般的油脂,也有可能是石油天然气在水面上燃烧。而可以明确是石油的记录,是班固所著的《汉书·地理志》。
其书中表示,高奴县有洧水可燃。高奴县指现在的陕西延安一带,洧水是延河的一条支流。这里明确记载了石油的产地,并说明石油是水一般的液体,可以燃烧。
后来又在酒泉,玉门一带也发现了石油的踪迹……
所以汉代当下比较方便,能够直接采集到的石油,基本上都集中在西北。也就是在斐潜的手里,这让曹操想起来都觉得牙根痒痒。为什么这家伙老是能找到些好地方?
那么曹操和孙权的火油原材料又是什么呢?
植物和动物油。
而这些植物油和动物油,原本是可以吃的。换句话说,斐潜用火油弹,是受限于石油的产量,而曹操的火油弹,则是从牙缝里面抠出来的,使得曹操治下原本就不怎么富裕的餐桌更加雪上加霜。
另外,因为斐潜的火油弹之中是石油,而石油本身就带有粘附性,因此其燃烧效果和杀伤力比一般植物和动物油的燃烧自然是要更凶残和可怕。
斐潜的火油弹,描绘者说是烈日陨落,而曹操当下这些火油弹怎么看起来都没有什么烈日的气势。简单来说,就是魔法游戏当中小火球术和大火球术的区别。而后世那种凝固汽油弹,大概便是陨石术了……
凌县城墙那边,在火焰和黑烟当中,不断传来惨叫之声,还有一些房屋砖瓦垮塌的声音,在水火威力的面前,个人勇武真是不值一提。
几轮的投射之后,曹操的火油弹便是告罄,只能是改成了石弹。
没办法。
就只有这些。即便是植物油和动物油,也是有限度的,毕竟牲畜什么的,依旧是斐潜那边占据大头,而曹操这里数量较少。
虽然说魔法攻击更可怕,但是物理攻击的伤害值也不低。
只不过曹操投石车显然质量不怎么过关,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出现了两台长臂折断,一台固定结构散架,还有一台不知道被什么卡住,转动不起来了……
总计是十二台的投石车,投入实战之后一个时辰内坏了四台,也不知道应该是算可以了,还是算是糟糕透顶。
即便是如此,在投石车的攻击之下,凌县就像是一个衣衫褴褛之人遇到了寒风萧瑟大雪纷飞,仅存的一点破布盖得住上面盖不住下面,只能是蜷缩在一处,瑟瑟发抖。
在凌县前沿阵地等待进攻号令的尹礼,不由得从怀里摸出了自己的酒葫芦,喝了一口压压惊,然后才感觉喉咙的干涸稍微好了一些,咳嗽了两声,对着身边的夏侯杰问道:夏侯校尉,我们……什么时候上?
曹操的传令兵朝着夏侯杰行了一礼,然后转头而去。不知道是不是战场声音太嘈杂,曹操的传令兵是贴着夏侯杰的耳朵传令的,和之前扯着脖子喊略有些不同。
尹礼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并没有在意这一点。
夏侯杰看了尹礼一眼,眼神当中略有玩味。
尹礼以为夏侯杰是在看自己手里的葫芦,便是笑着将自己的酒葫芦递过去。
军中不能饮酒。
这是军规,但是尹礼本身就是泰山出身,之前也没有什么像样子的条例,再加上尹礼本身也喜欢喝酒,所以偷偷藏一壶酒,原本没想着暴露的,结果被眼前的场景震慑了,一时间忘了这个问题,而夏侯杰就站在一旁,尹礼一张口问话,这酒气自然就被闻到了。
夏侯杰愣了一下,旋即笑了笑,也接过了酒葫芦,仰头喝了一口,再还给尹礼,说道:你可小心被抓住了……三十军棍可不是闹着玩的……
尹礼嘿嘿笑着,将酒葫芦藏好,因为这么一口酒,便是让尹礼觉得自己和夏侯杰的关系亲近了一些。在尹礼的观念当中,能一起喝酒,自然就是兄弟。
夏侯杰看着凌县,……等火将息,就差不多轮到你我了……
眼前的这种场景,夏侯杰也是第一次见。
尹礼有些震惊,夏侯杰何尝不是如此?
而在凌县之中的江东兵,从来就没有见过如此的场景,他们的火油大多数是用在战舰之战上,而在城墙之上,城池之中还会被烈火袭击,简直就是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如今身处于烈火之中,又有石弹呼啸而至,惨嚎声不绝于耳,士气崩落得厉害。
所幸的是,因为曹操的火油弹附着燃烧的能力不强,燃烧的时间也相对较短一些,在被引燃了一些器物之后,一些较为小的火头被扑灭了。
至于那些已经被点燃的建筑物,江东军就毫无办法,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其燃烧,顶多就是尽力抢出一些物品,制造一条隔火带来而已。
慌乱之中,江东兵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来回奔走,方觉得似乎火势小了一下,喘了一口气,就听到在城门外的曹军大鼓轰然而响!
曹军的步卒开始进攻了!
江东军士官嚎叫着,示警的示警,组织的组织,然后越发的混乱起来。
随着战鼓轰鸣,第一波的曹军兵卒,大约是两千余人,推着十几辆用来填塞护城河和壕沟的轒辒车,往凌县城下扑来。
轒辒车有四个轮子,上面可以架设木板,也可以藏兵,一般的箭矢木石什么的,也无法对于其中的兵卒造成什么伤害。
这些轒辒车会将运载的木板架在护城河和壕沟之上,并且以其为支柱搭建通道,就可以方便后续的兵卒直扑城下了。
凌县城头上的江东兵开始反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之前的火球术导致的混乱还未消退,或许是什么其他的原因,江东军这个反击多少有些乏力,和江东兵擅长弓弩的情况似乎不怎么匹配,射出的箭矢显得有些散乱和稀疏,对于曹军兵卒的杀伤力,确实是不值一提……
第2420章计中
曹军大声吼叫着沿着云梯攀上墙头,似乎这样大声吼叫就可以获得力量的buff一样。但这几个曹军兵卒刚刚探出头去,锋利的兵刃就迎面而来,躲闪不及的兵卒被刺中,惨叫着跌下去,而躲过了的则是立即用手中兵器还击,随即江东兵也倒下两人,而在后面的江东兵又是嚎叫着扑上来,双方就在云梯之处不死不休的交换着死亡。
第一波和第二波的曹军兵卒已经退下去修整了。
前两波的曹军兵卒伤亡不小,尤其是第一波的曹军。纵然是有了投石车的强大攻击力,但是并没有直接击垮江东兵的士气,而且江东兵占据地利,使得曹军兵卒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夏侯杰往前移动,到了最邻近城池的曹军阵列之中,并没有携带自己的旗帜。毕竟在这个年头,带着战旗移动就几乎等同于告诉对方自己的位置。夏侯杰听着城墙上下的喊杀声,表情平静的看着新的部队投入杀戮战场。
城墙之上的江东兵已经不多了。
这和之前预料的差不多。
江东军虽然占据了地利,但是凌县本身就不大,在承受了投石车的攻击之后,也造成了一定的城墙和防御设备的损毁,这一切都给江东军造成了防守上面的麻烦,尤其是曹军本身更精于陆战,在对于城墙的争夺过程当中,江东兵也在不断的损伤和死亡。
最为关键的,就是凌县缺乏中大的防御设备,对于曹军的攻城器械反击乏力……
原本江东军城墙之上也有火油的, 准备用来焚烧撞车等器械,但是这些火油也成为了之前大火的一部分, 欢腾的参与了一次疯狂的舞蹈, 于是一滴都没有了。
当尸首慢慢的在城墙上下堆叠起来的时候, 终于有第一个的曹军兵卒在城墙上站稳了脚跟,虽然他很快的就被后续扑上的江东兵杀死, 但是随着后续的曹军兵卒冲上了城墙,江东兵就有些承受不住了。
一名曹军兵卒缩在盾牌后面,顶住了江东兵几只长枪的突刺, 紧接着旁边又站上来一个曹军长枪手,这名长枪手配合着刀盾手杀死一名江东兵,顿时打开了一个小缺口,更多的曹军兵卒出现在城墙上, 结成小阵进行攻击,江东兵卒抵挡不住,被杀了几人之后, 便是发了一声喊,转身向后面逃去。
夏侯杰也乘机登上了城墙,并带着曹军兵卒往前推进一段,占据了一段城墙,然后留下一部分的兵卒控制着在瓮城城墙分岔的地方,夏侯杰则是带着后续的曹军往北转向, 顺着甬道直接往城下奔, 他们必须攻下城门,让大军从城门进城, 这是投入兵力最快的方式, 也是当下他们最为重要的作战目标。
此时城中,靠近城墙的近处还有不少燃烧的火头,应该是之前曹操火油弹所引燃的, 靠近城门之处的都是烧焦的房屋残骸, 空气当中还残留着一些热浪, 到处都有弥漫的黑烟,或浓或淡, 在周边不停的舞动着,就像是一只只的妖魔野怪在空中漂浮着, 或是张牙舞爪, 亦或是露出了讥笑。
一群江东兵正巧从甬道之下向上奔来,迎面撞上了夏侯杰等人。
夏侯杰爆喝一声,长枪抖出,将最先一名的江东兵刺杀当场,随后夏侯杰的护卫也纷纷向前,刀枪并举,以上击下,最前面的几名江东兵顿时被击倒在地,惨叫连连,顺着坡道往下翻滚。
甬道后面的江东闪避着地上的伤兵,队形变得大乱,夏侯杰趁机带着兵卒往前扑出,迅速的击溃了乱成一团的江东兵,付出了略微伤亡两人的代价,就清除了甬道上补充而来的江东兵卒。
瓮城的丢失使得江东兵卒失去了重要的防御的支撑点,曹军弓箭手也纷纷爬上了城墙,朝着视线当中的江东兵进行射击,使得江东兵卒越发的慌乱,让江东兵在集结的时候要承受更多的损失,而单独冲杀上来的江东兵又不是已经结阵的曹军对手。
在这样的情况下,江东兵卒纷纷逃离。
夏侯杰开始攻击值守在城门洞的江东兵,后续赶到的曹军弓箭手则是站在城墙之上对于奔来的江东兵进行压制,即便是铁甲,在这样近距离之下,也是无法抵挡带破甲锥的重箭,江东兵丢下几具尸体便是退回了城内,随着后续的曹军越来越多,夏侯杰没有用多长的时间就将城门洞内的江东兵卒尽数屠戮而进,然后打开了城门。
早早就在城门洞左近的曹军士兵蜂拥而入,穿着红黑相间战袍的曹军队列沿着城门大街冲入凌县,这一片区域的江东军已经溃散不堪,分散的小股部队不敢和曹军正面交战,纷纷躲入路旁的巷道。
从城门洞进城的尹礼,和夏侯杰打过了一声招呼,便是毫不耽搁带着大队兵卒,向十字街路口快速推进。
和夏侯杰不同,尹礼的后面跟着的护卫,举着一杆小型的将领旗帜,上面大大的一个尹字,在旗面之上张牙舞爪。
尹礼心情很不错。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成为敢死队,成为第一波攻城之人,然后被迫要在凌县城墙之上死战,但是没想到是夏侯杰先登城,而他只需要在等夏侯杰突破了城墙之后,再继续向城内推进。
对于这样的安排,尹礼甚至觉得了一线欣慰。
泰山军的事情,尹礼心中也是清楚。可清楚归清楚,他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办法,这一次昌豨被杀,可以算是泰山军之间暴露出来的大问题,尹礼害怕自己因此受到牵连,但是现在看起来似乎并没有。
大将军还是明白事理,明辨是非的么……
小心!
尹礼略有有些走神,便是迎面撞上了一队江东兵,差点被一名江东兵一枪扎在胸口,幸好在最后的关头,尹礼向侧面转动身躯,枪头在胸前铁甲上划出了一道火光!
尹礼心头一紧,将全部心思放在了战场之上,一刀挥过,将江东长枪兵砍翻在地,然后又是架开了另外一柄长枪,一刀将那名江东兵的手臂剁断,艳红色的血水和黄白色的骨碴在空中飞溅。
杀!
尹礼大吼着带着手下冲杀过去,几个江东兵很快就被砍死,但是后面依旧有江东兵嚎叫着冲了上来,还有的从巷子里面包夹过来的,更有甚者是在尹礼手下靠近了一些沿街房门窗口的时候,突然便是从里面扑出,亦或是直接将刀枪捅出来,使得尹礼手下也出现了伤亡。
尹礼有些气急败坏,这四十多个江东兵造成了他的手下近二十人的伤亡,而且这些江东兵显得有些奇怪……
正常来说,破城之后,守城方一般就会溃散,然后逃走,但是江东这些兵卒么,却并没有逃离,这是奇怪的地方之一,另外一个奇怪的是,这些江东兵卒战斗力其实也不高,就像是二等的辅兵在驻守一样。
一刻钟之后,尹礼突破了阻拦,冲到了凌县的府衙之前。
凌县府衙大门紧闭,里面似乎有人,有一些动静,但是并没有在府衙门墙上露出头来。
见到眼前的情形,尹礼迟疑了一下。
怎么办?
上不上?
尹礼回头看了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心中有些发慌,但是都已经站到了这里,难不成退回去?
尹礼咬了咬牙,上!
三四名尹礼手下戒备的靠近了府衙大门,然后试探的去推,竟然一下子就推开了门!
府衙之内有些人影晃动着,似乎逃往了后院。
有时候就是这样,若是没有这些人影,说不得尹礼手下的这些兵卒就会疑神疑鬼,毕竟不知道对手是谁,会发生什么,本身就是一种恐怖,结果一看有人逃了,顿时追赶猎物的本能就被激发出来,顿时发了一声喊,朝着里面扑去!
尹礼也不由得被兵卒带动着,扑进了府衙之中……
可是才走了几步,尹礼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四周凌乱四散的物品,粗看之下像是逃走的人匆忙,打翻和散乱在地,但是现在看起来,这些杂乱的东西多以书简,漆盒,木架,破布为主,而这些东西具备一个同样属性……
可燃!
尹礼目光闪动,然后鼻子微微抽动,然后闻到了一些令他恐惧的气息,不好!撤!快撤!
就像是尹礼的声音是号令一样,在府衙内部旋即有火头出现,同时不知道从哪里射出来的火箭也开始落在了府衙之内,顿时好几个火头被点燃,转眼之间又引燃了在这些杂物之下的火油,火焰轰天而起!
满眼之处,尽是艳红!
……(;¬_¬)……
夏侯杰看着前方远处突然冒气冲天火焰的地方,冷笑了一下,便是挥动手臂,撤出凌县!传令,都撤出凌县!
一起喝点酒,就是兄弟了?
傻子还是真好糊弄啊……
城中火势扩张得很快,然后沿着街道开始扩张,很快的便是扩散到了各个城门之处,而夏侯杰这里,可能是因为之前曹操的火油弹已经先将燃烧物点燃了,如今反而没有什么火焰烧过来。
夏侯杰想起了之前曹操派遣兵卒过来特意交代事项……
曹氏夏侯氏什么时候会特意照顾外人?
自然是用得上的时候。
就像是当下。
夏侯杰看了一眼尸横处处的街头,根本就没有管尹礼能不能逃出大火,径直带着自家的兵卒就往后退,直接出了城门,然后直接去向曹操复命。
曹操冷冷的看着夏侯杰,面色显然不是很好看,城中突起大火?!
是。夏侯杰不知道什么时候,胳膊上多了一条染血的绷带,然后鲜血淋漓的还往下滴淌。
汝便弃了尹将军,自退了?曹操怒发冲冠。
夏侯杰匍匐在地,在下劝过尹将军不可冒进,需谨慎行事,然尹将军不听……
夏侯杰向尹礼说过要小心么?
肯定说过。
但是那是在进城之前。
所以夏侯杰当下所言也并非是虚假。
这么说来……曹操的神情这才稍微舒缓了一下,然后又是冷哼了一声,即便是尹将军贪功冒进,汝也应有接应之责!速速去凌县查看,接应尹将军!若是害某痛失大将,某定严惩不贷!
夏侯杰叩首,然后鲜血淋漓的带着伤,退下去接应尹礼了。
臧霸冷眼在一旁看着。
曹操泰然自若。
人生如戏,反正只要自己不觉得尴尬,那么尴尬的就是旁人。
来人,左右两翼轻骑出动!追杀溃兵十里!
前军后撤!派人打扫战场!
中军戒备!斥候往上下游散出三十里!
后军准备接纳伤员,多备热汤!忌饮生水!
曹操一道道的命令传递下去,有条不紊,等全部的命令都下达之后,才微微转头和满宠的目光碰了碰……
早在满宠汇报凌县的侦测情况之时,满宠在中军帐内,表面上说的都是一些普通情况,但是实际上满宠私底下又找了曹操一次。
凌县的江东守城兵卒,有一些异常的情况。
第一,自然是没有中大的守城器械。
正常来说,打造这些守城的器械并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就拿针对于楼车的拍杆来说,江东楼船之上也有这种拍杆。只不过在楼船上的拍杆是针对其他船只的武器,而在城楼之上的拍杆是针对楼车的而已。其结构基本上来说没有任何区别,那么为什么就没有做?
懈怠?
来不及?
没有工匠?
还是一些其他的什么原因?
第二,没有守城将领,或者说没江东之中有些名气的将领。
凌县重要么,也挺重要的,毕竟是广陵北面的门户。凌县被突破,那么就可以沿着泗水水陆并进直下广陵了,可问题是,沿着泗水直下广陵,江东军会不会害怕?若是换成其他的部队,显然会难以应对,但是现在面对的是江东兵啊,江东人是巴不得曹操水陆并进!
因为只要打败了曹操的水军,那么必然就会牵扯到曹操的陆军,再加上曹操从下邳一路转运粮草到广陵淮阴,漫长的水线上如果失去了控制,即便是走陆路,也随时可能受到江东军的偷袭!
因此从这个角度上来说,江东军还未必害怕失去凌县,说不得还更希望曹操得到凌县,然后进攻淮阴,拉长补给线。毕竟这一些时日,在交战线上的这些县城村寨,要么早就被迁徙到了江东,要么已经被屠杀,要么已经死于瘟疫,要么逃离他处,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几近于坚壁清野……
第三,满宠看到江东兵卒行进之时,多有依靠城垛,门柱之人。
在很多时候,兵卒的精气神是一个比较虚的东西,并不能在兵卒脑袋上标出一些数值来进行分别,但是可以通过兵卒的举动来观察和推测。
江东兵卒表现出来的状态,令满宠疑惑。
毕竟现在瘟疫的高峰期已经过去,在焚烧和掩埋了大量尸首之后,在加上气温的升高,空气也变得干燥,病毒在野外存活的时间进一步的缩短,兵卒生病的现象得到了控制,在这样的情况下,江东兵依旧表现出一副有些有气无力,甚至不得不依靠在某件物体上来恢复体力的表现,就说明要么江东军当中的瘟疫依旧很严重,要么就是在凌县之中故意收容了生病的江东兵……
这种事情,江东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现在故技重施,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林林总总的情况合在一处,满宠便觉得凌县之处,是江东之计。
现在看来,确实是如此。
然后曹操便是很好的配合着,就像是毫无防备一般一脚踩进了坑里。
只不过踩进去的脚不是曹操自己的,也不知曹操自己的人,而是尹礼而已。
贪功冒进。
这很合理。而且尹礼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夏侯杰提醒过了,不是么?
若是尹礼自我警醒,察觉出了问题,规避了,那么就说明尹礼还算是一个人才,可以根据情况考虑后续的使用,如果说尹礼完全没有办法察觉异常,那么便只是有勇无谋之辈,活着算是命大,死了也是无妨。就像是曹操在历史上面对吕布的投诚一样,纵然知晓吕布的武勇,但是一样是手下不留情。
报!
几名骑兵斥候从凌县南部一路疾驰而来,然后冲到了中军高台之前,扑下马来,冲到了台下,高声禀报道:启禀主公!泗水南向来船!江东旗号!
啊哈!曹操哈哈大笑,果然不出某之所料!
若是一般的将领,将城攻破之后,多数便会迫不及待的进入城中,一边控制城内要点,一边收整城内设施,比如清点仓廪啊,库房啊,否则等到得晚了,说不得城中金银都没了,而且若是不想要屠城的话,也是要收敛一下兵卒等等。
所以当将领一脚踏进了凌县府衙,预设好的兵卒便直接点火,也给位于后方的江东船只发出了信号!
而如果这个时候攻击凌县的曹军将领一边陷入了大火之中,另外一边又被江东水军攻击,应接不暇,又是暂时失去了指挥能力的曹军说不得就是一场大败!
而现在么……
第2421章攻防
伴随着骤然而响的战鼓之声,江东军的战船沿着泗水直扑凌县而来,在凌县县城中间滔天的火焰和黑烟的衬托之下,这些战船就像是带着无边的愤怒和战意,向北岸的曹操阵地扑来,向着中军高台上的曹操卷去。
战鼓声中,江东兵灵活的操作着战舰,就像是北地胡人在驰骋着战马一样,灵活且快捷的靠在岸边,大约五六百的江东兵从船上跳了下来,踩着齐膝深的水,冲向岸边。他们并没有冲去救援凌县的自家溃兵,而是追赶着从凌县撤退的曹军。
凌县大火,曹军撤离得情况似乎看起来有些狼狈不堪……
江东兵卒大喊大叫着,追杀着驱赶着这些败退啲曹军。
而在这些江东兵卒的身后,江东战船上的弓弩手也开始向岸上的曹军齐射,一枝枝利箭带着凄厉的利啸,扑向曹军的兵卒。
嗖嗖嗖!
箭矢在空中尖啸者飞过。
对于缺乏骑兵,以舰船见长的江东军来说,弓箭几乎成为了其必备的技能之一。同时因为舰船的特点,使得江东的弓箭手可以有超出陆军弓箭手数倍的箭矢储备。陆地上的曹军弓箭手射一两个基数的箭矢便是两侧箭囊皆空,只剩下一张弓,而江东弓箭手只要体力还能支撑,那么依旧还可以射击。
从侧翼赶来的曹军骑兵,被弓箭逼住,但是也逼停了江东兵卒的继续追杀。
纵然江东军的弓弩强悍,但是毕竟还有射程上面的限制,在距离岸边一百五十步左右, 也就基本上使得江东弓箭乏力了,只有在楼船斗舰上的弩车才依旧还有足够的杀伤力, 可是弩车那玩意么, 射击精度实在是有些可怜, 曹军拉开一些之后,十矢能中一两矢都已经算是运气好了。
在战舰之上的朱然冷笑了一声, 留下了一部分战舰和曹军骑兵对峙,然后便是带着另外的战舰继续往上游移动……
是的,确实没有错, 利用距离来限制江东舰船的弓箭手的策略确实是有用,但是同样的,江东兵也不仅仅可以在一个地方上岸!
只要地形允许,江东舰船可以在泗水的任何一个地方上下兵卒,进行攻击!
而曹军大营和曹军阵列, 能像是江东舰船这样方便的移动么?
在这个年代, 因为种种的条件限制, 大军行进, 必须要沿着水源, 亦或是确保落脚地有方便获取的水源,否则就是一场灾难,比如马谡同学就很有发言权。
曹操大军自然也不能例外, 沿着泗水的两个营地,其实都距离河岸边不远。而朱然带着舰船一动,曹军顿时有些尴尬了。
泗水这么长的一段距离,曹军根本无法控制所有的岸边, 而且一旦靠近岸边, 便是会受到江东军的射击, 只要江东军不上岸,曹军也拿江东军毫无办法。跟着江东舰船移动, 也不是什么好主意,毕竟江东兵卒在舰船上,而曹军兵卒只能大多数只能靠两条腿,东拉西扯两下, 体力就消耗得七七八八, 还怎么打?
曹军骑兵, 要穿过已经列队好的曹军阵列,赶往后方截停江东军,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即便是曹操派人将这一段岸边全数都封锁住, 那么朱然直接开船前往曹军的大后方,曹操又怎么办?
一时间,曹军上下就有些尴尬起来。
在中军高台之上,曹操微微皱眉。
直接号令兵卒顶着箭矢上前扑杀这一小撮的江东军,不是不可以,只是没有这个必要。因为一方面是扑上去伤亡必然大增,另外一方面则是江东军有船只在岸边,虽然肯定是可以留下一些江东兵的性命,但是曹军必然死伤得更多……
不划算。
曹操虽然料想到了江东有计,但是他没有想到江东的水军竟然采用的是这种战术。当然,曹操这里是安全的,中军兵卒森严,战阵完整,江东军就算是真的扑杀上来,曹操也有信心安坐高台之上,将这些江东军击杀在阵前,可是江东沿着泗水游弋,就让曹操有些头疼了,只能是期盼着在泗水当中布置的拦江铁索能起一些作用。
早知道江东兵卒如此奸猾,那么就应该修建拦河水坝……
嗯,其实修建拦河水坝,也就是只能停留在表面上的设想而已,实际上的操作空间不大。广陵泗水这一段,已经是接近泗水的下游了,水面辽阔,两岸并没有多少的高山深谷,根本不像是水流上游区域两山夹涧,可以轻松蓄水。即便是能找到一两个地方合适修建水坝,距离战场太远的话也根本没有什么用处。
传令!后军营地外列阵,以防敌军侵袭!
曹操皱眉吩咐道。如今之策,便是只能是以不变应万变了。
曹操事先布置在泗水上的拦江铁索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一艘江东兵的艨艟没注意到水下的铁索,一头撞了上去,便是整个船身横了起来,失去了平衡,尾部高高翘起反扣在了水上,在艨艟之上的兵卒尽数落入了水中,一些被其他的船只救了起来,而另外一些则是救援不及,在水流当中忽沉忽浮,被带向了下游……
曹军兵卒顿时欢呼起来,但是并没有让其高兴得太久。
就像是曹军骑兵也会训练对于如何防御和破坏绊马索的陷阱一样,在水面上的江东军也对应付这种拦江锁链很有经验。
一艘斗舰向前,从船头上伸出了长长的挑杆,就像是后世排雷一样在水面下探测,很快就将铁索从水面下挑出了水面,而接下来的事情就更加简单了。
汉代铸铁工艺和打造技术,也不足以构建出后世那种粗大得让人崩溃的铁链,因此在江东军破坏之下,曹军预设的拦江铁索很快断成两截,沉入了水中。
随之第二道的铁索也被发现了……
第三道……
江东水军游刃有余的拆除了陷阱,让曹军之前稍微高涨一点的士气,重新又落了回去。
但是这三道的拦江铁索也并非全无功效,除了之前的那一艘艨艟之外,也成功的拖延了江东水军前进的速度,使得曹军后军可以从容的在营地外列出了战阵。
接到了曹操的号令之后,曹军兵卒的刀盾手在营地之外开始面向泗水方向列阵,刀盾手在最前面,举起了盾牌。三道刀盾手组成了一道坚实的盾墙,其他的长枪手和弓箭手就躲在这道盾墙的后面。
长箭如急风暴雨。连续不断的敲打着盾阵。
如果是刚上战场的新兵,在这样箭矢的攻击面前,难免会慌乱紧张,而一旦慌乱紧张动作失衡,就会导致盾阵出现缝隙,紧接着就会出现伤亡,进而导致盾阵的溃散。可是当下在列阵的刀盾手都是久经战场的老卒,见过更大的场面,也抵御过更密的箭阵,江东兵倾泻而来的箭雨对他们来说,根本不算是多大的事。
即便是有个别的箭矢落在了盾牌防御不到的地方,导致了一些伤害,这些曹军刀盾手的动作也没有因此而变形,前面倒下了后面就补上……
见到此番场景,朱然不由得心中暗赞。就像是曹操觉得江东军的水军非常棘手,难以对付一样,朱然也觉得曹军在陆地上的强悍,让他很是头疼。
若是江东军的那些老对手,不管是凶悍的海贼,还是狡诈的山越,在这样的箭雨之下,没有不溃散的,而现在曹军就像是坚硬的礁石,任凭江东军怎么冲刷,都难以撼动。
见箭雨攻击无果,朱然皱了皱眉头,果断的下令让步卒上前攻击。
箭矢依旧倾泻,直至江东兵卒下了船,开始列阵向前之后,才渐渐停了下来。
被箭阵遮蔽的天空恢复了明亮,四五百名已经列阵完毕的江东军开始前进,一队在前,两队在后,成三角形的攻击阵势。
江东军行进的速度不慢,甚至因此而产生了一些队形上面的散乱也不在乎,因为他们必须利用这种时间差,确保进攻之后的撤退线路依旧畅通,否则曹军其他地方的兵卒包抄过来,陷入曹军的战阵当中,那就肯定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曹操的中军正在号令之下,从紧密的阵型当中让出一些通道来,不久之后,曹军的骑兵就将赶到这里!
双方短短的一百余步的距离,在江东兵突进之下,很快的在缩小。
咚!咚咚!咚咚咚!
低沉的战鼓荡漾而开,激荡在每一个兵卒的耳边。
杀!
顶住!
曹军刀盾手们竖起盾牌,挡住江东军猛击而来刀枪,同时顽强的进行反击。
在短暂的交手之后,朱然的脸色就出现了一些变化。
朱然带来的江东兵卒,不敢说是最强的,但也相对一般的江东兵要好上三分,可是就这样的兵卒,在面对曹军的后军阵线的时候,竟然没有办法有效突破!
要知道这里是曹军的后营!
严格上来说,这里的曹军兵卒战斗力要比前线的要差……
得益于骠骑将军的那些习惯,曹军当下的装备也比历史上的要强不少,曹军后军兵卒装备的都是曹操新出的战刀,比江东兵卒常用的战功要更坚固更锋利,再配合曹军在陆地上更强一些的战斗技巧,使得江东兵卒不仅没能够突破阵线,反倒是隐隐有些被压倒了回来。
江东兵卒凭着一股气而来,却被曹军阵列打乱了节奏,在刀盾手和长枪兵顽强的阻击面前,这些江东兵卒根本占不了上风,虽然场面上看起来依旧是号呼酣战,但是无法占据上风,也根本看不到破阵的希望。
后面的弓箭手!射击曹军援兵!前面的弓手下船,向曹军营内抛射火箭!
江东军攻,曹军守。朱然一见到曹军阵列顽强坚固,便是立刻调整了攻击方式,企图用侵扰火箭攻击,一方面可以搅乱曹军后方,另外一方面也可以看看能不能点燃一些什么,然后给曹军添加一些麻烦,如果能够影响到曹军阵列士气,那就更好了……
而另外一边,曹军的援兵正在朝着这里包抄而来。
双方就是以快打快。
随着江东军的战术变化,曹军阵列不免受到了影响,正面迎战的曹军刀盾手在江东兵卒疯狂的攻击下,终于被江东兵卒抓住了一个机会,连续斩杀两三人,使得曹军的盾阵阵势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裂缝。
江东兵卒大喜,更加凶狠的向前杀进。
曹军后营的主将,屯田中郎将任峻此时此刻刚好赶到,大吼一声,长矛如飞一般上下舞动,倾刻间击杀两名江东兵卒之后,打断了江东兵卒的攻击势头,也不贪功,连退两步,退入阵中,调整气息,同时发出了命令:中间后退,两翼顶出去!
差一点被江东兵卒破坏了阵列的曹军大声应和着,然后中间略微向后缩了一下,江东兵卒下意识的跟进,随即发现陷入了曹军的三面围攻之中!曹军阵列的两侧的刀盾手和矛兵们围了上来,将江东兵卒夹在中间,痛下杀手。
被包围的江东兵卒三面受敌,接二连三的被砍倒在地,一时间损失惨重。战场之中的变化就在顷刻之间,刚刚取得了些许进展的江东兵卒遭受了重创,陷入曹军阵中的箭头被硬生生的打折,后面的士卒面对像剪刀一般夹过来的曹军,不敢再贸然前进,停住了进攻的脚步,酝酿了许久的攻势一下子被打断了。
从侧翼包抄而来的曹军也在顶着江东军的箭矢,企图切断这一部分江东军的后路!
曹操坐在中军高台之上,眯着眼,捋着胡须,江东小儿,技穷矣!
在靠近凌县县城那边的江东兵已经顶不住曹军的攻势,丢下了几十具的尸首,逃回了船中去,曹军留下了一小部分在岸边监视着这些江东兵,骑兵也已经抽身出来,朝着曹军后营奔去。
再过片刻,若是江东兵不撤退,就会全数斩杀在岸上!
江东军水面上强,又能怎样?
曹操眯着眼,霹雳石砲还没调整好么?
原本曹操以为江东军会进攻他的中军,以求中央突破,偷袭主帅等等,因此将投石车瞄准了中军这一边的泗水岸边,但是没想到朱然跳过了他中军阵列这一段,直接奔向了后军,并且在斩断拦江铁索的时候实在是太顺畅了,以至于曹操最终还是没有下令用投石车进行攻击……
不过么,现在有了机会!
就像是后世游戏当中的投石车一样,收起和展开都是要花费时间的,而且投石车移动速度也是慢的可以,即便是射程较长,但是想要从中军这里移动到可以攻击后营江东战舰停泊之处,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
在曹操进行调配部署的时候,朱然也在暗自心惊。他站在楼船之上,也看到了曹军当中似乎有些异动,但是没有直接见识过曹军投石车的他,并没有对于那些器械有多么大的重视。朱然此刻的目光更多的是被曹军的骑兵所吸引,看着骑兵正在通过曹军中军阵地,不由的开始估算着时间,然后大声喝道:弓箭手!三轮火箭之后撤退!
江东的弓箭手必须上岸才能攻击到曹军的后营,而一旦弓箭手上岸,即便是撤退也必然会占用原本的撤退通道,就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收拢兵卒。所以在当下并不能直接在战场上占据优势,那么就要考虑撤退了……
因此虽然说多射几轮火箭肯定会使得引燃曹军后营的概率提升,但是当下的时间已经不多,贪多必然会导致后续的严重问题。
于细微之处,才真正的考验将领。
战场之中高手的对决,绝对不是简单的f2a。
朱然不得不重新考虑曹军的战斗力。他抬眼看向了曹军中阵的方向,看向了在高台之上的曹操,似乎也看到了曹操投向了这里的目光。
火箭腾空而起!
曹军营地之内顿时大哗!
撤!快撤!朱然下令道,后船压制曹……
呜……
空中似乎传来了一些异常的声响。
然后下一秒,一颗硕大的石弹砸在距离朱然楼船不远处的水面之上,瞬间泼溅起滔天的水花!
什么东西?!朱然忽然觉得全身发寒,似乎有一种非常不妙的预感。
接二连三的异啸传了过来!
朱然抬头,艹!这些石弹明显都是朝着他的楼船而来的!
起锚!
立刻开船!
朱然的声音都有些走形。
校尉!岸上还有我们儿郎!
留下四艘船接应!其余船只立刻起锚脱离!
朱然话音刚落,一枚石弹就砸在了他所在的楼船之上,在木屑横飞的巨大声响当中,直接砸穿了甲板,落入了船舱之中!
又是一枚石弹呼啸而来,砸在船首之处,将船鼻子砸得稀烂,整艘船只剧烈颤抖摇摆起来,站在船边上的几名江东兵卒站立不稳,大叫着落入了水中。
快开船!朱然扶着木栏大吼。江东兵卒在生死面前爆发出了惊人的潜力,以最快的速度起锚,脱离了原本的位置,并且迅速开始撤出战场,他跑得是如此之快,使得第二波的朝着他所在楼船石弹完全都基本上落在了空处。
而被遗留在岸上和岸边的那一部分江东兵卒和船只,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慌乱之下失去了秩序之后,谁都想要先逃离,结果必然导致谁都没有办法走,最后四艘断后的的斗舰只逃回来两艘,而且还带了伤,而另外两艘和上岸的大部分江东兵卒,总计约有千人,便是在曹军包抄之下,被全数击杀,鲜血染红了泗水的岸边……
江东小儿……曹操哈哈大笑,逃得倒是挺快……
曹军兵卒大为振奋,纷纷鼓噪大喊,士气升腾。
那些追杀到了泗水边上的曹军兵卒显然还有一些不过瘾,朝着逃难一般的江东船只发出了挑衅,还有人撩开战袍掏出家伙在泗水当中撒尿,表示要让江东军尝尝味道……
一时之间,曹军上下仅是欢笑。
笑着笑着,中军高台之上的曹操忽然之间笑容僵硬了一些,目光从逃走的江东船只上转开,投向了长安的方向……
第2422章伯仲
在曹操和孙权交锋的时候,在陇西之南,汉中之西的氐道区域之内,也发生了一场有些奇怪的战役。
湔氐县城。
这一日,湔氐县城之内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因为前几日白马县发生了氐人作乱,湔氐县之内的县尉带着兵卒前往救援协助,可是没想到传来了消息,说是湔氐县尉及百余名的县卒民壮皆中伏于江水上游,几乎是全军尽墨。
并不算是多么宽敞的湔氐县衙之内,几名有官身的小吏围坐一处,愁云惨淡,满面忧虑。
之前还说是两部相争,互相仇杀,以求调解平乱,不曾像是逆贼叛乱!谁知……如今要速速平叛才是啊!
如何平叛?县尉已经死于江水,城中县卒仅有十余人,城防尚且不足,何来平叛?更何况若是氐人来攻,又是如何防守?
……坐在上首的县令眉头紧锁。
湔氐是一个小县,和多数的西南偏远县城一样,是在河流和山川之间的空地上形成的不规则的县城。人口受限于地形,本身就不算是很多,再加上现在城中县卒又是折损了七七八八,只剩下十几人,再加上一些临时招募而来的民壮,说要日常维护秩序还算是勉强,但是出军平叛就别想了。
而且若是真的乱军来攻,就凭这些人,能挡得住?
正在一筹莫展之间, 有兵卒急急奔到了堂前,禀报道, 启禀县尊, 城南来了川蜀巡风使, 诸葛从事,说是为了氐人作乱之事而来……
县令大喜, 莫非是援军?!快快有请……不,吾等亲迎之!
片刻之后,诸葛亮看着殷勤相迎的湔氐县令, 多少有些无语。
这湔氐县令就是没有脑子么?
第一,没有进行任何的甄别,只是喊了两声,便是大开城门……
第二, 甚至是亲自前来,若是真遇到什么问题,就连稍微缓冲一下的机会也都没有……
第三……
算了,湔氐这样的地方,也不指望这里的县令才能是如何了。
诸葛亮让随行的吴班去收整湔氐防御体系,自己则是到了湔氐县衙之内, 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
湔氐县令喜气洋洋的介绍道:诸位,徐使君已知氐人之事,这位诸葛从事便是从川蜀之中而来!
徐使君这么快就知道了?甚好,甚好……
湔氐县中几名小吏, 纷纷松了口气。
湔氐县令又转头问诸葛亮,敢问上使,这援军……何时能至?
诸葛亮虽然带了吴班等人,但是人数并不是很多,仅有三百余。这样的数目在湔氐县令等人眼中,显然觉得有些少了些。怎么说也要上千人才能平叛罢?
诸葛亮扫了众人一眼:后日。
后……后日?
湔氐的几名官吏见诸葛亮年轻,又听闻援军尚未抵达, 顿时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样垂下头来, 其中一名小吏说道:上使明鉴, 这湔氐城小墙矮, 县卒也只剩下十余人……上使所领,不过也就三百……这, 请恕在下无状,氐人所部皆以千数, 若是氐人头人以数部来攻, 恐怕是……难以固守,不若让城中老幼先行南行,以免为氐贼所害……
你身为何职?诸葛亮只是看得出这个消极的家伙是个小吏,但是不清楚他具体是负责什么职位。
那名小吏说道:在下忝为湔氐户曹……
诸葛亮立刻板下脸来,沉声说道:汝既然身为湔氐正吏,掌管一曹事务,今乱事而起,不思保全地方,反欲假名而逃,该当何罪?!来人!
诸葛亮带来的护卫应声而出。
诸葛亮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鎏银虎符,冷冷的扫过湔氐县令,沉声说道:使君委某虎符,可便宜行事,诸军吏、县卒皆听某节制!依军法,誉敌以恐众者,当戮!然……
诸葛亮有意拖长了声音,看着瑟瑟发抖的众吏,才继续说道,当下并非战时,可免其死罪,不过活罪难逃!湔氐户曹长敌威风,灭己士气,按照旧例,鞭笞三十!行刑!
护卫大声应答,然后上前拖拽了湔氐户曹就走。
湔氐户曹大声呼救,却无人敢出声,各自缩着脑袋。
诸葛亮瞄了一眼湔氐县令,发现他也是低着头缩着头,不由得暗中嗤笑了一声。就这,还不如这个户曹呢……
诸葛亮继续警告众人:从此刻起,县中再有通敌,弃守犯禁者,依军律,斩!
诸葛亮好歹也是在军中待过一段时间,而且还亲临战阵,沾染过血气的,此刻言语中多少带出了一股杀气,众人皆凛然,便再也没有人敢说什么消极的话。
诸葛亮又看向县令:使君予某便宜行事之权,今湔氐危急,某则代汝掌本县兵卒,调配民夫,如此处置,汝以为如何?
湔氐县令连忙拱手说道:值此非常时刻,上使理当如此,湔氐之存亡,便是仰仗上使了……湔氐县令原先就没有什么主见,现在见到诸葛亮愿意承担这个责任,便是忙不迭的将手中的职权交出,甚至还有些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诸葛亮虽然看不起这个湔氐县令,但是正所谓名不正言不顺,湔氐县令愿意配合,自然更好。诸葛亮转头对着其余的县吏说道:无故战而北,守而怠,弃而逃者,军法所不容,其固死罪,其家中老小,亦背负骂名……诸位,可愿一时胆怯畏战而害终生,并使家中老小蒙羞乎?
简单的一席话,稳定了湔氐县里小吏们的心,让他们知道,自己除了守城而战,是没有退路的,然后诸葛亮又表示只要守三天,援军就到,到时候自然贼人可退,众人有功。这一帮的县中小吏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随后诸葛亮又让他们分头去将城北的村寨民众归拢到城内来,然后再去组织丁壮,在县内的武库之处汇集。
虽然诸葛亮带了吴班一同,但是兵卒却没有多少,一方面的原因是来的比较匆忙,另外一方面么……
湔氐县城之内剩下的这十几名的县卒,人数虽然少了些,但是训练多少还算是可以,正面搏杀略有不足,但是站在城墙上射箭还是没有什么问题,能当半个的弓兵用。
临近湔氐的城北村寨并不远,人数也不算是太多,当诸葛亮带着湔氐县令一同到了武库之后,不多时,那些小吏便陆陆续续而来,后面跟着或多或少的还有些懵懂,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青壮和普通民众……
编户齐民的重要性便是在此刻体现出来,有了领头人,习惯了听从安排的这些城北村寨之中的居民,就没有浪费过多的时间在纠缠什么要不要离开啊,家中那点锅碗瓢盆啊等等,虽然说多少有些意识到了情况不对,但是并没有耽搁多少时间。城中居住的三百余户当中,按照户籍便是可以得到大概四百左右的青壮,然后再加上原本的县卒,小吏,还有诸葛亮带来的三百余人,出城作战略有不足,但是守城还是可以支撑一二的。
湔氐县令还是有点不放心,低声在一旁说道:上使……这个,若是此事宣扬氐贼作乱,会不会……动摇人心,以至于乱?
诸葛亮懒得和湔氐县令去解释。
隐瞒?一有事情就想着捂盖子?因为担心人心会乱,所以现在瞒着,然后真的等到事到临头,瞒不住的时候,那个时候就不是简单的人心大乱了,说不得会引起整个县城内的震荡和失衡!
现在讲清楚,确实会引起这些人的惊慌,当诸葛亮往前踏出一步,站在台阶上,言简意赅的说明了一些情况之后,这些被召集而来的民壮确实是骇然失色,躁动不安。
众子勿忧!吾等只是守城,川中援军已经出发,不日将抵此地!听闻诸葛亮说有援军之后,显然这些民壮就稍微安定了一些。
诸葛亮看着,又抛出了另外的一个重磅消息,某听闻,湔氐县尉,以及前往白马之县卒,皆被氐贼屠戮!更有氐贼扬言,欲破湔氐,屠杀男丁,尽掠妇女,钱财器物全数不留!
和之前诸葛亮威胁县中小吏一样,对于这些民壮而言,发现自己也没有什么退路之后,便是只能是放手一搏!这些民壮虽然也被吓得够呛,但是忍不住纷纷开始唾骂这些作乱的氐人起来,一时间骂声迭起,更有捶胸顿足之辈。
诸葛亮趁热打铁,让吴班带着兵卒,以兵统民,给这些民壮发放了武器,同时也将这些人编入了临时的军伍之中,进行协防城池。
之前氐人大败,逃入深山之中,诸葛亮就建议不要穷追,而是摆出一副就这么算了的姿态,并没有在边境上驻扎大量的兵卒。因为西南这一带,山脉确实是太多了,而且又经常有溶洞什么的,真要是氐人往山中一猫,怎么找?
每个人的立场都不一样,或许对于湔氐县令来说,是保住头上的这个官帽,身上的这个袍子,而对于氐人来说,或许他们也没有觉得自己劫掠汉人有什么不对。或许在氐人眼中,他们只觉得自己被汉人欺骗了,被欺负了,什么之前说好的免役、减罪的好处,全是假的,然后既然被骗了,那么回来报复汉人有错么?
入夜不久,诸葛亮就被警报惊醒。
负责瞭望的兵卒禀报说发现了远处的火光。
诸葛亮登城而望,只见到在江水上游的位置,便是如同游龙一般的火光点点,还有一处熊熊而起的大火……
那边便是城北村寨……一旁的湔氐县令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些贼子,竟然放火烧寨!幸好上使早些就迁了村民进城……
诸葛亮不置可否。
这事情原本湔氐县令就应该去做,若是诸葛亮晚到半天,这些城北村寨的百姓死伤在这样的叛乱之下,是怪这些氐人,还是要怪湔氐县令?
诸葛亮数着那点点的火光。
距离遥远,又是晃动之下,根本不可能说一个个的细数,只能是大约估算。如果按照一般一五一根火把的惯例来计算,这些火光代表的就至少有四五千人……
随着氐人的大呼小叫,这些火光跳跃着,似乎是越来越近,尤其是在村寨熊熊烈火的映照之下,仿佛整个北方大山河川都在燃烧。恍惚之中,这小小的湔氐城仿佛就是无边无垠的流火之中,一种说不出的压力弥漫众人心头。
一个氐人部落,小则数百人,大则二三千。
若是按照当下的这些火光来算,应该至少是出动了四五个氐人部落。当然也有可能是虚张声势,比如一个人持着两把火什么的,但是按照氐人的脾性来说,做这样的事情可能性不是很大。
毕竟虚张声势的意义在何处?
分兵而进?
亦或是声东击西?
还是寄希望于这些声势可以吓得湔氐县城当中的守军弃城而逃?
不知道在这些氐人之中,可有那奸猾的氐人王杨千万?
诸葛亮沉声说道:勿须惊慌!氐贼远道而来,定然无法连夜攻城!诸位各安其职,明日便可知氐贼虚实!
见诸葛亮沉稳如故,周边的官吏兵卒也渐渐的从慌乱之中摆脱出来,然后按照诸葛亮的吩咐,值守的值守,轮休的轮休,准备守城器械的就继续去准备……
第二天清晨,天色渐渐明亮之时,这些氐人的模样也显露了出来。和诸葛亮之前所见到的相差不大,这些氐人装备简陋,很多人连鞋子都没有,赤足行走在山道上,腰上缠着简陋的布裳或者兽皮,椎髻或是干脆乱发披散,手中持着五花八门的武器,甚至还有木棍和竹枪。
当然在核心的那部分氐人身上,还是有像样子的刀枪和铠甲。
这些氐人逼近之时,和上一次诸葛亮埋伏氐人行进的时候不同,这些氐人一边歪七扭八的手舞足蹈,一边尽其个人的最大声音大喊大叫,一时间山间全数都是这些氐人的嚎叫声,被搅扰了好梦的山林之中的飞禽纷纷逃离。
这些氐人看上去虽然是乱七八糟,但人数多了,也有一种别样的气势。
尤其是湔氐县令,竟然有些畏缩起来,往后退了一步,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藏身之处……
诸葛亮轻笑了两声,这莫非便是氐贼之俗么?以歌舞取城乎?
吴班站在诸葛亮身边,闻言便是大笑起来,哈哈哈!若是歌舞可取城,某觉得还是胡旋更佳些!
见二人一问一答说得有趣,众人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也是奇怪,当这一笑出来,再去看城下的这些氐人手舞足蹈大声吼叫,不知道为什么,就没觉得是如何的可怖,反倒是有些觉得滑稽起来。
氐人行进到了城下附近,旋即有一人穿着些五彩服饰,头上有些装饰,脸上也勾勒着些花纹,高高举着一柄长枪越众而出。长枪枪头之上,还扎有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虽然说血肉模糊不易分辨,但还有人认了出来,惊叫道:是县尉!县尉的头……
那个领头的氐人头目大叫着,挥舞着长枪,似乎在用这个人头恐吓湔氐县城的人,又像是在鼓舞着氐人自己的士气。其身后的氐人也越发的闹腾起来,跟着他欢笑,跳跃起舞,仿佛他们不是要上战场,而是参加一场热闹的歌舞会。
诸葛亮回头看了一眼吴班。
吴班微微摇头。
这个家伙不是杨千万。
那么,杨千万是躲在了后面,还是说没来这里?
氐人开始进攻了。
然后发生的事情,让诸葛亮有些无语。
首先是城下的氐人诸部攻得毫无次序,他们起势仓促,无甚攻城器械,只能一窝蜂地扛着木头、简陋的竹梯往前冲。
这些氐人不分队列,不排开攻击方阵,也无金鼓旗号,而是谁想上谁就上,毫无章法,就像是一个莽撞的兽群一般,呼啸而来,只凭本能而战。
这种无序的进攻,虽然偶尔有几个骁勇的氐人跃上城头,但大多数是爬到一半,就被城头守卒给打下去了……
而且在城下进行协助攻击的氐人弓箭手,也是没有任何的阵列,东站三个,西站五个,弓箭都做不到一齐释放,箭矢就像是零散的雨滴,威胁根本就不大。
这也就算了,前方数百人在攻城,后面的氐人却并没有列阵,亦或是做什么准备,而是在后方径直生了几堆的篝火,然后就将不知道是劫掠而来的,或者是本身携带的食物,烹煮烧烤起来,还有些人围着篝火还在唱跳,简直让诸葛亮完全不能理解。
唯一还算是可畏的地方,就是这些氐人丝毫不计较生死,前面死了的就那么死了,后面的依旧照样冲上来……
诸葛亮皱着眉头,似乎想着一些什么,旋即下令让吴班收敛了一些,带来的兵卒也只有在紧急的情况下才进行防御战斗。
于是,主要的防守力量变成了这些临时组成的青壮,然后这些青壮和城外的氐人顿时打得相得益彰,不分伯仲……
第2423章双标
旗鼓相当的这种话战斗,持续了一天的时间。
只不过菜鸟啄菜鸡,倒也热闹就是了。
箭矢上上下下,呼啸来去,但是基本上都是听一个热闹。正常来说,弓手除了覆盖射击之外,基本上是不会轻易射击的,都是尽量射之必中,因为人的体力总是有限的,开弓多了反倒是会让手臂酸痛,力量下降,到最后即便是有了好机会都不一定能射中了。
那些拿着刀枪的青壮也是差不多。站得歪歪斜斜,两股乱抖,甚至还有的只会闭着眼乱砍乱捅,要不是吴班是在看不过,一把将那个乱砍乱捅的家伙一巴掌扇倒,然后让他去搬石头擂木,说不得就会出现自摆乌龙的事件。
诸葛亮一直都皱着眉头。
虽然说氐人的战斗力确实并不怎么样,但是眼下表现出来的确实有些出乎意料的差。
诸葛亮控制着兵卒,不让吴班的兵卒过于靠前,因此在城墙上下表现出来的这种情形就相对比较诡异起来。
一整天,就在这样一场乱七八糟,不成样子的攻防战当中结束了。。
氐人似乎也演唱歌舞累了,收兵退后。
湔氐的民壮虽然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击退了这些氐人的,但是并不妨碍他们欢呼着,雀跃着, 相互庆祝。
城头上的湔氐县令长呼一口大气,擦了擦满头的汗水, 好一场酣战!吾等胜矣!这……这自然是全赖上使指挥有方!
诸葛亮有些哭笑不得, 便是让湔氐县令去安顿抚慰民壮, 然后将吴班叫到了近前。
吴班,或者说吴氏在上一次的川蜀动乱之中, 谨慎的保持了一个相对来说比较偏向于骠骑的态度,也算是体现了一些的忠诚,因此在对待氐人的战斗之中, 吴班作为一个川蜀之中相对来说还算比较可以的武将,便重新启用,负责配合诸葛亮的行动。
吴将军……诸葛亮看着氐人退去的方向,觉得这些氐人……表现如何?
吴班也在思索着。说实在的,这一次防守的胜利真的是太轻松了, 甚至让吴班都觉得根本不需要什么援军, 就他带的三百兵卒, 说不得就可以将这些氐人杀得屁滚尿流。
此等氐贼, 毫无章法, 既不扎营, 又无阵列, 恐怕连斥候岗哨都没有……吴班缓缓的说道, 若是往常, 某都想要夜间领兵,突袭其营地了……
诸葛亮看了吴班一眼,吴将军久居川蜀,当知氐人虚实……这等氐人战力, 可谓勇乎?
吴班笑道:自然是有些蹊跷。在下远观山林之中,隐有人影晃动,更有闻氐人赤血之卒, 可搏虎豹,如今城下这些,恐为诱敌。如欺瞒湔氐县尉一般, 欲引吾军出城,便可于山道之中伏击吾等。
若是一般人, 吴班或许还会隐瞒三分, 或者说一半留一半, 但是在面对诸葛亮的时候, 吴班却不敢这么做。一方面是诸葛亮足够聪明,在他面前耍聪明,只会让诸葛亮识破,并且引起诸葛亮的厌恶,另外一方面是吴班观察到了诸葛亮也一直盯着远处山林之中,想必也是已经清楚了其中的问题,所以不如摆明了说出来更好。
诸葛亮点了点头说道:元雄所言不差……只不过这些氐人,恐怕未必是为了引诱你我,而是为了引诱后续援军……
援军?吴班一愣,旋即略有所思。
正如诸葛亮所言,氐人虽然在第一天的时候表现得兴致很高,又是唱歌又是跳舞,还不畏生死的乱冲一气,显得骁勇无比,但在第二天就显得士气萎靡多了,在攻城时被城头射了两拨箭后,就丢下几具尸体草草后退,然后又是一阵磨蹭,半天都进攻不了两三次,连那在些后面的氐人,歌舞也跳不动了。
虽然那名身有五彩的氐人头目暴跳如雷,甚至将几个退下来的家伙绑在阵前鞭打,但是并没有什么疗效,到了临近黄昏的时候,这些氐人甚至早早的收了兵,垂头丧气的退下去了。
湔氐县令激动得上蹿下跳,就像是后世那些看什么视频便是觉得都懂了的沙雕网友一样,觉得他也行了,是战争之神一般,第二天结束的时候也不说什么上使的功勋了,而是仰着脖子,拍拍这个肩膀,握握那个手臂,张口就是什么一鼓二鼓什么的,闭口则是军法有云如何如何,就像是看了郑伯克段几字便是觉得浑身不耐,自觉得已经是通达一切之人……
在第二天半夜的时候,氐人又发动了一次搞笑至及的夜袭,然后胡乱攻了一气,便是又再度撤退了。
等到第三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氐人的人数似乎比第二天还要更少,那些即便是在原地列阵的,也都是歪歪斜斜,样子和第一天的时候判若两人。攻城更是墨迹了半天都不动一下,往前走一步退两步的那种,只要城头箭矢一落地,便是轰然一声散开往后就跑。
一整个的上午,连一次像样子的攻势都没有。
湔氐县令更是激动,站在城垛边上指手画脚,大呼小叫,甚至是连多看一眼诸葛亮都懒得看。
后续的演变,就几乎在诸葛亮的预料之中,当川蜀的援军出现的时候,氐人便是慌乱逃窜,而湔氐县令就像是打了鸡血一般,嗷嗷叫着要出城追击!
吾等援军已至!
诸位守住了湔氐,守住了家园,然可足于此乎?
今氐贼气丧,我军气盛,自当追杀之!
湔氐县令振臂高呼,神情极其兴奋,或者说亢奋。
穷寇莫追。诸葛亮不急不缓的说道。
湔氐县令一愣,旋即看着因为得知了汉人援军抵达,便是开始退入了山林当中的那些氐人,顿时心有不甘的叫喊了起来,氐贼坏我田亩,毁我村寨,焚我房屋,戮我子民,凡此种种,大仇岂可不报?!
大好男儿,岂可畏头畏尾,胆怯避战?!湔氐父老乡亲,若有血勇可贾,当随某建功立业,驱逐氐贼!
诸葛亮再劝,如此贸然追击,恐中埋伏。
如此贼军,毫无章法,又无勇士,何来埋伏可言?湔氐县令笑道,若是真有埋伏,也不过是小儿引刀,多伤自身尔,又何惧之有?!
诸葛亮三劝,援军远道,体力疲惫,若是追击,恐难为也,不如就此罢休,待后续慢慢图之。
湔氐哈哈大笑,只道我军疲惫,氐贼何尝不是?若是上使不愿出军,可匀兵五百于某,定可大破贼子,斩其首级于阵前,告慰伤楚之乡老,祭奠无辜百姓在天之灵!
诸葛亮看着湔氐县令,叹了口气。
五百兵卒!湔氐县令瞪着眼,伸出一只手掌,在空中晃着,就像是若是诸葛亮胆敢不答应,就要一巴掌扇到诸葛亮的脸上一样。
诸葛亮只能同意。湔氐县令得意洋洋的点了兵卒,领军打开了城门,对逃走的氐人展开追击……
吴班站在诸葛亮身后,望着兴冲冲往北追杀的湔氐县令,低声说道:既然是自去求死,诸葛从事又何必多劝?更何况若不中计,岂不是更难引得氐人出山?
诸葛亮沉默了片刻,说道:只是可怜了这些兵卒……
吴班斜眼藐了一下诸葛亮,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显然是有些腹诽,只是不知道是在说什么妇人之仁,亦或是在说什么装模作样等等。
湔氐县令根本没有意识到他自己奋力追赶的并不是功勋,而是死亡。他同样也没有想到,氐人撤退的速度能这么快。这些氐人赤着脚,明明都没有穿鞋子,可是偏偏比穿了鞋子的汉人还要跑得更快。
氐人从小就是在山林之中生活,那边能走那边不能走都很熟悉,而湔氐县令带领的五百兵卒是从其他地方汇集而来,根本不熟悉这边的山路,追着追着就发现似乎越追越远,之前还能看到一些氐人的身影,再往后便是连这些氐人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县尊!情况有些不对,不若先行撤军罢!
湔氐县令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目光依旧死死的盯在远处不愿意收回,不!继续追击!一定要追上,我们肯定相差不多了,追上去就是胜利!
屯长有些觉得不安,他是从临近的县城而来的,并不熟悉这里的地形,但是这边山高林密,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容易埋伏的地方,这么没头没脑追上去,真的好么?
传令!湔氐县令恶狠狠的盯着屯长,继续追击!否则……军法处置!
湔氐县令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危险?显然不是。但是就像是很多人明知道某些事件是有危险的依旧会去做一样,在这一刻侥幸的心理占据了上风,贪婪将理智压在身下随意摩擦,理智纵然发出了一些细微的声音,也会被当做享受的呻吟而忽略了。
当下的湔氐县令认为,他之前的怯懦是一种耻辱。尤其是对表现这么差的氐人竟然在最初的时候产生了害怕,简直就是颜面扫地!早知道氐人是这么一个情况,他当初又何必害怕担心,推卸责任,让诸葛亮去主持大局?
现在好了,谁都知道当氐人来袭的时候,他六神无主,胆怯畏战……
想要转变这样的局面,便是只有获取功勋!
只有氐人的鲜血,才能洗刷之前那些愚蠢的做法。
更何况这三天的战斗,湔氐县令也亲临一线,奋力战斗,可以说是亲身体验了氐人的战斗力,也对于自己的武勇有了一个更高的评价。
就这样的敌人,这样的对手,即便是有埋伏,又能如何?
在湔氐县令恶狠狠的严令之下,屯长不由得有些愕然,旋即也只能是无奈的下令,让兵卒继续向前追击。
湔氐县令尤觉得士气不足,便是扯着脖子高喊:大汉军法,临阵畏惧者,斩!如今战功就在眼前,建功立业便是当下!若是怯懦不战,军法无情!好么,现在他倒是忘记了他之前的胆小行为,开始痛恨旁人的怯懦起来。
其实不单单只有湔氐县令一个人会这样,大部分的双标人士也都是如此。
一体双面,一身双标。
在这样的情况下,屯长也只能是尽可能的安排稳妥一些,让五十名的兵卒组成前列,成为锋矢阵型,在前面开道,其他的兵卒稍微落后一些,继续往前追击。
山岚吹拂而过,摇曳着树梢,发出细碎的声响。
屯长似乎觉得有些异常,竖立拳头表示全军戒备,然后环视四周,查看情况。
可是并没有等屯长看出一些什么来,在后面的湔氐县令的已经不耐烦的大喊起来:都在干什么?!还不继续向前追击!快!再快一些!都动起来,动起来!
湔氐县令认为,天色已经不早了,再过两个时辰左右就差不多要天黑了,而氐人必定会需要休息啊,需要做饭啊,需要调整啊,所以这个时候追杀上去,岂不是恰逢氐人最为虚弱最没有防备的时候?
湔氐县令甚至都想象到了那是怎样的一个美妙场景,正想要发笑,却见到兵卒停顿下来,顿时就像是中了一千万的美梦在领奖前醒来了一样,痛恨得牙根都有些发痒,该死的,都在干什么?!
湔氐县令的话音未落,一声让人心悸的声响在山林之间突然传了过来!
嗖!
下一刻,山道两侧晃出了不少的身影,都是举弓对准了湔氐县令一行!
密集的箭雨呼啸而至,在最前面的几名汉军兵卒甚至来不及举盾格挡,就被箭矢射中,连哼一声都没有,就被射成了刺猬一般,仰天而倒。
后面的汉军兵卒也是大乱,即便是有盾牌的刀盾手,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往那一边格挡,似乎到处都是箭矢,到处都有氐人。
而没有盾牌的长枪手和弓箭手就更加手足无措了,中箭的人惨叫着,扑倒在地,而没有中箭的不知道应该往前冲还是向后逃。
伴随着空中每一声的呼啸,都有汉军兵卒倒下。
杀出去!屯长大呼道,向后!突围!
湔氐县令一把抓住了屯长,不!向两侧杀过去!
虽然中伏,但是湔氐县令的思想还没有转变过来,他认为这只是一小波负责断后的氐人,只要打赢了这些氐人,那么就意味着氐人的大部队的菊花暴露出来了……
但是更有战场经验的屯长知道,有时间安排弓箭手在两侧,难道就没有时间多安排些陷阱?难道氐人只有弓箭手,没有近战兵了?往两侧冲杀能不能真的杀过去,屯长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一定会损伤很大,甚至会全军覆没。
屯长企图甩开湔氐县令的手,但是没想到湔氐县令竟然死死的抓住了他,一时之间竟然甩不开!
艹!
屯长怒了,但是他没想到湔氐县令竟然举着刀要来砍他!
屯长连忙架住了湔氐县令的战刀,你疯了么?!
湔氐县令赤红的双眼,就像是一只失去了理智的野兽嚎叫着。
双标之人还常常有另外一个附加的,免费赠送的属性,窝里横。
因为屯长和湔氐县令拉扯不下,周边的兵卒也不由得跟着停滞了片刻,而就在这样的僵持之下,接二连三的就被射中,倒在了地上!
屯长忍住捅死湔氐县令的冲动,一巴掌将湔氐县令扇到在地上,摆脱了其纠缠,再次高声下令,举盾!向后,冲出去!虽然因为湔氐县令的行为让屯长十分的愤怒,但是临阵杀了上司依旧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即便是这个上司是个白痴。湔氐县令可以死在氐人的手里,但是不能沾染上他的战刀。
仅存的刀盾手举起盾牌,用盾牌挡住了面前的要害,他们身躯前倾,几乎是尽力的将要害全数蜷缩在盾牌后面,向后突围。
但是就在方才屯长和湔氐县令拉扯的这个时间之中,氐人已经实现了包围,穿着花花绿绿,头发散乱的氐人举着长枪和铁叉,甚至是木棍和竹枪,将汉军的退路堵了一个严实!
汉人军卒每前进一步,都要承受来自于多方面的攻击。
这是一条用鲜血染红的山道……
站在山头上的杨千万,看着在山道上被围困起来的汉军,哈哈大笑,汉人也不过如此!谁说汉人就可怕的?在我面前,还不是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想怎样杀就怎样杀!啊哈哈哈哈……
在杨千万周边的氐人也是兴奋不已,纷纷振臂高呼。
当然他们也似乎忘记了,他们是用数倍于汉军的数量在伏击这山道当中的汉人兵卒……
管他呢,反正是打赢了,不是么?
胜利才是最重要的。这一点不管是对于氐人,还是对于杨千万来说,都是最看重的。
被围的汉人兵卒最终还是没能冲出去,而湔氐县令也被氐人抓住,有趣的是方才凶狠得还跟自己人要动刀子的湔氐县令,在这一刻哭得像是一个孩子,就差在地上磕头求饶了。
氐人想要杀了湔氐县令,却被杨千万下令制止了,留着他,有用!
杨千万站在山坡的岩石之上,双手叉腰,显得气概非凡。
大王万岁!
万岁!
起初的声音有些杂乱,但是很快就整齐起来。
杨千万的脸上露出了难以抑制的笑容,他很享受这样的欢呼,很喜欢这样的时刻,但是他也知道这并非最终的结果,也还没有到庆贺的时刻,他抚胸向欢呼的入群微微欠身,宛如谢幕的演员。然后直起身,举起双臂,用力向下一压。
众人的呼喝之声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热切的汇集到了他身上。
杨千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扬声而道:诸位!
氐人们都屏住呼吸,倾听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三色的汉人,说是以骑兵称雄天下,没有敌手!可是在今天,在这里,你们亲眼看到,你们亲手做到了,汉人,并非是不可战胜的!
在平地之上,我们或许打不赢汉人,但是在山林之中,我们就是山林的王!
汉人算是什么?!一样是我们手下的败将!
传令!起军!进攻!
第2424章王座
每个人总是有些做事情的理由,不管这个理由是否正确。在平常会毫无理由的去行事的,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傻子。
杨千万有点像是疯子,但至少不是傻子。
如果杨千万提前一步知道在大巴山当中的賨人氐人巴人声势浩大的联军,如同庄禾一样被汉人收割的消息的话,或许他就会害怕而看清楚现实。
只不过,很可惜,在掀开底牌之前,赌桌上的赌徒都觉得自己优势最大。
在川蜀内部的区域之中,山脉众多,而这些山脉,隔绝了汉人开发的步伐,使得氐人拥有一片相对来说比较安逸的环境。
安逸的环境就使得发展的速度减缓了。
在春秋战国时期,氐人和汉人相差不多,在秦汉之时,氐人賨人巴人等还可以充当刘邦的先锋军,参与到建国大业之中,而现在,氐人的科技树已经是非常落后,落后到了他们都不明白究竟是哪里不足,亦或是要补充何处才能追赶的状态。
这些氐人的头领之中,或许也有一些远虑之人,发现了自己部落和外界汉人的差异,但是他们受限于学识,虽然说觉得有些不对,但是并不清楚要怎么做,当杨千万等人鼓噪这要夺取汉人的财富的时候, 这些人知晓这么做其实意义不大,然而他们几个人也无法阻止其他人涌动的贪欲。
在山峦之中, 在丛林深处, 有一条清澈的河流, 而在河流之中有五彩的颜色,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化, 形成了这一带特别的地形,有些像是后世的九寨沟。。清澈的河水流过不同的地段,因为岩石和树木, 野花和青草,形成了一副充满了色彩,又绝妙得仿佛让人惊艳的画卷。
说是画卷,其实并不能准确的形容此地的景色。因为画卷总是要留白一些的, 若是满满的涂满整个的画面,多少会让人觉得有些胀满感,不是很舒适,尤其是众多的颜色同时呈现在普通的画中, 是一个平面上的, 纵然画家妙笔生辉, 也难以像是大自然这样呈现出清晰且舒展的层次感, 使得即便是满目都是色彩,也丝毫不觉得凌乱。
若是说大巴山的草场是巴人的圣地,那么这里,就是氐人的圣地。就像是北方大漠之中, 总是有胡人的王庭一样,在川蜀大山之中, 也有属于氐人自己认可的一块土地。传说之中, 氐人的祖先便是出声在这一条五彩的河流之中, 然后顺着河流繁衍生息, 走向了四方。
在杨千万带着氐人大展谋略, 又是引诱又是埋伏的时候, 一行人已经静悄悄的来到了这个地方,这个属于氐人的圣地。
在氐人圣地左近,自然也有氐人的寨子, 但是这个寨子偏向于走神秘路线, 也就是供奉氐人的神灵, 一块奇形怪状, 颜色多样的石头……
嗯。
石头。
和大多数崇拜石头的部落相同,认为人生短暂而岩石长存,这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则是氐人的信仰神灵并没有统一,有时候这个寨子觉得鱼好,有的则是认为牦牛才真,亦或是自己杜撰出一个什么神出来,很是混乱,因此在这一个氐人的圣地之中,干脆也就用这一块形态怪异的石头作为神灵的代表了。毕竟从不同的角度去看这一块的时候,便是呈现出不同的样子,足够满足各个寨子的不同需求。
而在供奉这一个代表了神灵的寨子之中,在相对硕大的寨前广场上,在篝火边上坐着的便是代表了临近几个寨子的头人和巫,而这些氐人头领和巫正在盯着的,便是从川蜀之中翻山越岭而来的,费祎。
费祎少时丧父,跟随族父费伯仁生活。伯仁之姑,正是原益州牧刘璋之母。刘璋上台之后的一段时间之中,深觉得自己身边无人可用,便是大肆招揽各类的人才,便遣使迎接费伯仁,费伯仁便带着费祎游学入蜀。
后来刘璋倒台,费祎也因此受到了一些牵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赋闲,直至徐庶观察了许久,最后才确定费祎此人品行皆佳,便是重新提拔任用。
费祎穿了一身的皮袍,披着粗糙的葛布,脚上踩着草鞋,披头散发,虽说简单的清洗过了,但是依旧还残留着一些灰尘和泥垢。若是不开口,谁也难以分辨出眼前的费祎,究竟是汉人,还是一个皮肤比较白一些的氐人。
原本徐庶是想要让董允来的,可是董允不愿意来这里,理由是董允他不愿意穿氐人的服饰,不愿意披头散发,认为是有违华夏的章程。
所以才有了费祎的这一次的机会。
费祎已经是跌倒了最低端,所以他不在乎这些……
在费祎身边,还有一个同样也是做氐人打扮的黑脸汉子,身上同样也是皮革粗布,是常年负责和山中的氐人打交道的雷铜族人。
护送费祎和雷氏中间人而来的,则是狐笃,此刻则是在厅外。
雷铜反复横跳,多是有些让人哭笑不得。像是雷铜这样的家伙,不可能给与什么重权,但是在某些事情上面,还是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有了熟悉氐人内部情况的雷铜族人作为引路人,费祎很快的就和氐人高层联系上了……
当然这个很快,还是耗费了大量的时间,主要都花在了翻山越岭赶路上了。
费祎的脚底板还有些疼,血泡和划伤都没有好,但是他丝毫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个上面,而是留心在观察周边的各个氐人头领和巫的神情。留守在氐人圣地之处这些家伙,愿意坐下来见他,已经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态度了。
很显然,氐人圣地的这些氐人头领和代表了氐人神秘力量的巫,对于杨千万等人的举动,并不怎么认可。
费祎了解到,其实在氐人之前的风俗当中,所谓真正的氐人王是要到这个圣地,举行一个类似于加冕的仪式,然后才能真正的被称之为氐人王,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上一代,或许是上上一代,氐人王这个称号已经失去了神秘侧的支持,也不在乎这个神秘侧的加冕了,反正只要人手足够了,说称王就称王……
这让居住于氐人圣地的这些老派氐人部落很不满意,尤其是代表了神秘力量的氐人巫师更是心中愤恨。
没有人喜欢自己的权柄旁落,即便是这个权柄看起来毫不起眼,就像是某些物业之中即便是看大门的人员,抓住鸡毛的时候也会当做令箭来刁难业主或是租客。
费祎已经略微接触了几个氐人的神巫,果然不出费祎所料,其实氐人部落之间已经产生了非常大的分歧,对于进攻汉地的态度并不一致。早在杨千万兴兵之前,氐人就觉得汉人的战斗力很强,根本不像是杨千万等人所鼓动的那样,于是不少的氐人部落的头人觉得没有必要继续战争,他们带着自己的部众脱离战场,返回了山林,小心观望的同时,也开始担忧汉军随时可能到来的报复。
而且后续的发展也证实了一些问题,在汉人骑兵抵达下辨之后,几乎是轻而易举的消灭了氐人的集结部队,将当时入侵了汉地,参与过杀害汉民的氐人统统正法。
因为战争而死伤的氐人部落或许还会跟着杨千万,毕竟双标在哪里都有,只允许氐人杀汉人,而汉人不能杀氐人的想法也存在于一些傻子的脑袋里面,但是比起前线和汉人接触的那些氐人部落来说,相对比较靠近氐人圣地这边,比较没有冲突的部落,就有很多氐人觉得没有必要跟着杨千万一条路走到黑。
吾主亦知诸位不得已,故有言,只诛首恶,不论从犯!若汝等立止叛乱,可免死也!费祎虽然穿着氐人的服装,但是说的却是汉语,而且也很不客气。
费祎的气势很足。
他就像是当下并非是在氐人的圣地,也不是在氐人的包围之中,而是在汉家的大堂之内,对于这些氐人进行最后的通告一样。
同时因为杨千万并非是通过正常的仪式获得的氐人王的位置,只是他统合了很多小部落之后,自行加上的头衔,这种行为对于氐人圣地的这些部落,尤其是负责神秘侧的氐人巫师来说更是一种背叛和羞辱,所以费祎给了这些另外一条可以选择的道路之后,这些人自然就愿意进行配合了……
在另外一边的杨千万,虽然说取得了一定的胜利,也伏击成功了前来追击的汉兵,但对于已经有了援兵,并且在诸葛亮防守的湔氐面前,毫无办法,不仅是原先那个湔氐县令的生死不能激起半点波澜,甚至连日的攻击也是徒劳无功,死伤惨重。
于是乎,当氐人圣地这里的氐人联系到了杨千万,说表示要确定一下氐人王的统属,要进行一次加冕仪式,杨千万便是将信将疑,然后进攻又是受阻,就抱着试一试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说不得还能白捡一些便宜的心态,带着些人到了氐人圣地之处。
在诸葛亮到了川蜀之后,在了解到了当地的情况,并且和徐庶一同看了许多地方之后,诸葛亮确实也意识到了川蜀之间的大自然的地形限制,并不能像是关中汉中那样的模式来进行统御。于是诸葛亮提出了类似于历史上他平定南中的策略,一手平叛,一手招抚,恩威并重,诛灭首恶,同时招揽其部落勇士,这样一来,一可以削弱这些部落的武装力量,二来可以用这些走出来的人牵制部落,三可以逐步的推行教化策略……
诸葛亮的策略得到了徐庶的认同,一边打,一边拉,打的是杨千万等顽固分子,拉的便是像是氐人圣地这边的一些偏向于中立和厌恶战争的氐人部落。
当然,首先要有诸葛亮能够卡住杨千万的进军。
不光在湔氐这里,在阴平,在壶油,在氐人周边的重要通道,其实都有布置,因为之前诸葛亮并不清楚杨千万究竟会从哪里出现,所以也不可能是漫山遍野的去搜寻,就像是猎人打猎总是要先到找动物的踪迹一样,茫无目的只会是徒劳。
而一旦猎物出现,要对付起来就简单了,不管是下套子,还是用弓箭长矛,总是能找到应对的捕猎方式……
就像是当下,诸葛亮其实也是双管齐下,一方面让费祎负责搅乱氐人的后方,使得氐人原本的裂隙进一步的加大,另外一方面也在谋划着对于杨千万部队的行动。只不过诸葛亮没有想到的是费祎能力不俗,在进入了氐人圣地之后,不仅是成功的加深了氐人之间的矛盾,甚至提出了借机除掉杨千万的策略。
一时间,诸葛亮和费祎的组合,对于氐人形成了战略上的碾压暴击。
按照费祎给与氐人圣地的这些人的说辞,就是只要杀了杨千万这个首恶,其余的人便是可以得到赦免,战争的威胁自然也就消除了……
就像是杨千万觉得不妨试一试的态度一样,在氐人圣地的这些人也觉得可以试一试。成了自然是有好处,失败了,似乎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什么?分裂和矛盾?
难道之前的情形就不是分裂么,氐人圣地这里的神秘侧的氐人巫师,跟只凭武力就要称王的杨千万就没有矛盾了?
对于这些氐人圣地神秘侧的敌人巫师来说,他们难道会去考虑氐人的科学进步,人口发展么?显然不可能。他们更多的考虑能不能加强普通氐人对于氐人的神灵的忠诚,然后他们可以获得更多的供奉!这才是这些巫师考虑的重要问题!
因此借着汉人的手,惩戒也罢,消除也好,将一些背叛了神灵的家伙在**和灵魂上全数抹去,不也是正常的操作么?
氐人王杨千万来了,虽然没有真正的获得这个名号,但是气势一点都不少,到了氐人圣地之后,就和氐人巫师产生了一些冲突,如果不是氐人的大巫师出面,说不得当场就会闹腾翻脸。
氐人在上古之时,便是未有君长,俱问鬼神,和大多数的自然部落的人类一样,对于自然现象无法理解的时候,便是崇拜一些神灵,以神力来解释一些事情。因此在上古之时,巫师的地位都很高,现在在氐人圣地也依然如此。
这些巫师承担各种祭祀、占卜等事,还负责一些基础的医疗救治,甚至还有一小部分原始文化传承的职责。
这些巫师被一般的氐人认为是能够沟通祖先和鬼神的特殊之人,自然会对其有特别的尊重,但是杨千万却觉得这些家伙只是装神弄鬼……
氐人大巫师脸上和身上都有厚厚的彩纹,这种纹路是一年复一年,以植物和矿物的颜料涂上去的,时间一长,这些颜色就像是长在了氐人大巫师身上一样,即便是他的年岁增长,风雨侵袭也不见得褪色和消减。
这在先前上古时期,也算是一种神迹。
但是现在面对这样的神迹,杨千万显然根本不在意。
少废话!杨千万大大咧咧的说道,仪式什么时候办?我当上了王,你们也会有好处!
大巫师翻着眼皮,沉默的看了一会儿杨千万,最后点头说道:既然这样,那就开始罢……
原本来说,杨千万应该是斋戒几天,然后禀明神灵,才能进行仪式,可是杨千万不在乎这些,甚至认为这不过是虚伪的行为而已。
沿着大巫师住所之后的山道继续向上,并没有走多远,就在半山腰之处出现了一个石洞,藤蔓缠绕,有两名小巫在外驻守。
据说这个石洞,就是最早的氐人先祖居住之所,也是氐人神灵降福之地。
是真是假,其实已经不可考了,但是因为之前几任的氐人王都是在这个石洞当中加冕而出,嗯,或许讲加冕并不是很合适,换成得到神灵的祝福可能会更为恰当一些。
大巫师在洞口站住了,然后转头看向了杨千万,指了指跟在杨千万身后的护卫,说道:进洞接受神灵的祝福,便可以成为氐人的王……不过王只有一位……
杨千万哈哈笑了笑,转头吩咐道:你们在这里等着!
王!护卫有些担忧。
杨千万瞄了瞄身边显得苍老的大巫师,哈哈笑了笑,觉得自己用小手指都能捏死这个瘦弱的大巫师,要是真带护卫进去,岂不是被人笑掉大牙?
再说大巫师又没有要求说除掉武器,有刀在手还怕这个老头子不成?即便是真遇到了什么情况,吼一嗓子也就是了……
大巫师点了点头,率先走进了洞穴。
杨千万跟在其身后,手搭在腰间的武器上,瞄着四周。
在靠近洞穴的入口的石壁上,有着一些彩色的绘画。这些绘画颜色并不多,线条也不复杂,但是这是属于氐人最纯正的文明传递,只不过因为研究的速度慢了一些,所以到现在都没有读完进度条,还没有形成氐人的文字。
石洞之内也有点燃火把,空气并不显得沉闷,显然这个石洞通风不错,或许入口也并不只有眼前的这一处……。
大巫师和杨千万转过了一个拐角,石洞便是豁然开朗。
天然形成的空洞,有许多颜色各异的钟乳石,在火把的照耀之下,闪现出令人沉醉的梦幻般的色彩。在石洞的另外一端,有一个类似于宝座模样的五彩石座。五彩石座的样子当然不可能会像是正规座椅一般的规整,但是很明显,这个在火把光照之下呈现出多种色彩的石座,就是传说当中受到了神灵祝福的氐人王宝座!
宝座之上,有一个镶嵌了一些宝石的头环,那就是氐人王的皇冠。
望着五光十色的宝座,杨千万不由得有些沉迷,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才发现宝座之前有一潭的水,也正是这潭水的水面反射了火把的光华,使得宝座上的色彩就像是活过来一样,在轻微的荡漾着。
放下所有,脱光衣物,游过去,坐上去,戴上它,你就是氐人的王了……大巫师缓缓的说道,脸藏在了火光的阴影之中,都到了这里,你还要捏着你那污浊的刀到什么时候?这是神灵注视的场所,你难道是要去污染圣洁的神水么?
杨千万挑了挑眉毛,冷笑了一声,谁说不能带刀?神说的,还是你说的?要是神说的,便是让他出来!出来说啊!
……大巫师沉默着。
哈哈哈……杨千万哈哈大笑着,然后哼了一声,神都不说话,你说个屁哦!说完,杨千万也没有脱衣服,更没有卸下战刀,便是往前而去,踏入了水潭边缘,激起了哗啦啦的水声,在洞内回荡……
第2425章幸好
严格说起来,其实氐人王的这个王冠并不算是多么精美。甚至看起来的时候略有些显得简陋,唯一可以称道的便是以黄金主材料,别管是多少k的黄金,至少看起来金灿灿的,再加上几颗彩色的宝石,呈现出一种粗狂豪放的风格来。
水潭不大,其实也并没有多么深,最深处大概只是到了杨千万的胸口。在杨千万急急踩着水花,在水潭里面扑腾的时候,在一旁的大巫师已经静悄悄的往后退了两步,然后让出了位置。
杨千万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虽然他对于这种所谓神灵赐福的把戏向来就是抨击不已,甚至多次表态即便是大巫师亲自来请都不想要,但是真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杨千万还是不由得落入了真香的陷阱,倒腾着手脚在潭水之中哗啦啦奋力向前。
洞窟较大,水声在石壁之间回荡着,掩盖了一些额外的声音……
我拿到了!
从水潭里面扑出的杨千万几步抢到了王座之前,然后也忘记了方才什么刀不离身的言语,亦或是刀在人在的信念,不由自主的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丢下了刀,双手将王冠拿起,迫不及待的戴在了头顶。
啊哈哈哈哈……杨千万伸展双臂,我就是氐人的王!
杨千万大笑的声音在洞穴内回荡,他转过身,一边准备在石座上坐下,一边准备接受大巫师的礼拜,他甚至想好了要怎样才能体现出他的威严和宽宏大量,先要重重的呵斥,然后再宽恕大巫师之前的无礼行为……
可当他转过头的时候, 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大巫师身前多了三四道的身影, 这几个人并没有像他想象的一样跪倒在地上欢呼他的登位, 而是目光冰冷的盯着他!
事情发生得非常突然, 当杨千万目光落在了这几个人手中的强弩上的时候,笑容才刚刚僵硬, 就听到了悬刀扣下的声音,旋即弩弦震动当中,弩矢激射而出!
弩矢划过并不大的水潭, 直接扎入了杨千万的身躯之中!
和电视电影上的那些反派角色并不相同,杨千万一个屁都没能放出来,便是几乎同时中了两只弩矢,被弩矢带动直接向后翻倒, 一命呜呼,鲜血喷溅出来,给原本五彩的石座之上又染上了一个新的鲜艳红色。
在阴影当中的大巫师垂着眼睑,看着狐笃手中的强弩,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大巫师是知道杨千万的武勇的, 正常来说若是面对面搏杀,杨千万一个人对上三五个都不再话下, 可是汉人压根就没想要和杨千万正面搏斗……
就像是这几年的汉人的发展速度一样,根本就不是在同一个的赛道上!
狐笃一边示意手下去将杨千万的尸首拖过来,一边对着大巫师说道,大巫, 需要我们陪你出去么?
大巫师的脸依旧隐藏在黑暗之中, 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不必了……
对于这个洞穴来说, 有几个可以过人的出入口,有多少可以藏身的地方,自然没有比氐人巫师还更熟悉的, 别说杨千万一个人进来, 即便是他连那两三名的护卫也一同带进来,也未必是隐藏于暗处的狐笃等人有心算无心之下的对手。
狐笃手下渡过了水潭,到了杨千万尸首身边,一脚踩住了其尸首, 然后将两根弩矢从杨千万的尸首上拔了出来, 再将绳子捆在了杨千万的尸首上,又另外一个绳头绑在染血的弩矢之上,作为配重物丢过了水潭对面。。
另外两人在水潭对面捞到了绳头, 发力将杨千万的尸首拖拽过去。
在水潭另外一边的汉兵左右看了看,捡起了掉在地面上的王冠和杨千万的佩刀,便是又重新返回,协同着将尸首推到了对面。
鲜血在水潭当中晕染而开,在光影之中似乎给整个洞窟都染上了一层艳红的薄纱……
狐笃接过手下拿过来的王冠,看着上面新添出来的一个摔磕的印迹,面无表情的就转手递给了大巫师,然后又将杨千万的佩刀送了过去,最后微微点了点头,也没有多废话,带着手下没入了阴影之中,原路退回。
大巫师听到狐笃等人的声音渐渐远去,才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杨千万的尸首面前。
大巫师年岁不小了,他看过太多的氐人在他面前死去,男女老少都有,但是这一次,他盯着杨千万的尸首的时候,脸庞依旧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两下。
神不会祝福一个狂妄之人……
神庇佑众人,而非宠爱一人……
神告诉我们,背弃神的人,当受到惩戒……
大巫师一边念念叨叨的,一边缓缓的抽出了原本属于杨千万的佩刀,高高举起,在火光晃动之中,一闪而下!
氐人神权和王权的相争,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随着人口的发展,像是距离氐人圣地比较远的那些部落山寨甚至连巫师都没有一个的情况,也不在少数。这个世界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即便是这一次大巫师不算计杨千万,或许就会算计一个李百万,或是什么其他的家伙……
只不过这一次,汉人幸好给了大巫师一个更为光明正大的理由。
如果说杨千万之前能够在下辨之处打开局面,那么大巫师或许会考虑采取另外的方式来做这个事情,但是自从氐人在下辨战败,而杨千万不顾其余几个大统领生死不知,肆意吞并部落,强行将其他部落归入到他自己的统治之下,便是让大巫师感觉到了迫在眉睫的危机。
若是有一天,杨千万不是带着人去汉人那边,而是将刀枪指到了自己头上呢?
身为氐人的大巫师,他深切的知晓那些神的威能是怎么一回事,当刀枪真的到了面前的时候,所谓神灵的庇护并不能让他刀枪不入,亦或是起死回生。
杨千万不断的鼓动,甚至是胁迫着其他氐人部落起兵和汉人为敌,但是事实已经证明了,这是一个并不理智的决定,大巫师甚至觉得杨千万可能在神志上出现了一些问题,所以才会有一些癫狂的举动。
毕竟一个小小的下辨,杨千万和王贵等人联手都无法攻克,更何况汉人的土地可不仅仅是下辨一个地方!汉人也远远不像是杨千万之前宣称的那样不堪一击。
当下汉人已经找到了氐人圣地,虽然现在来的汉人并不多,但是如果说汉人真的想要报复,那就意味着下一次有可能是汉人大军来攻!
即便是大巫师等人可以逃进更深的山中,但是氐人的这一块圣地,是跑不了的,若是在兵祸当中损毁,便是大巫师永远无法接受的……
即便是将来重建,也失去了其原本的意义,就像是之前汉人摧毁了夜郎国的神像一样,当那个神像被打碎之后,即便是还有些夜郎人存活了下来,但那还有什么夜郎国?一个连自己的圣地都无法保全的神灵,怎么让人去相信可以继续庇佑子民?
大巫师觉得,氐人现在转变策略,回归山林,和汉人停战休养,便是当下唯一的选择。而这个策略的改变,最大的阻碍就是杨千万。
因此,在大巫师的配合之下,一个针对于杨千万的刺杀,一个能让氐人部落恢复平静,少流血少牺牲的计划就顺理成章的诞生了,并且得到了顺利的执行。
在火把的照耀之下,大巫师切下了杨千万的头颅,然后一手提着那血淋淋的首级,朝着他原本进来的方向而去。
在洞口的几名杨千万的护卫大惊失色,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扑上去,便是受到了来自于背后的攻击。周边属于巫祝的护卫,已经手持兵刃,朝着他们逼迫围拢了上去,然后齐齐举起染血的刀枪……
火把映照之下,这些影子晃动着,在石壁上形成了些狰狞的模样。
那些刀枪带起了鲜血,泼溅在了四周。
当惨叫声和怒喝声渐渐平缓下去之后,大巫师将杨千万的首级高高的举起,神说!不敬神者!当受惩戒!
声音在山林之间回荡,然后渐渐消失无踪……
就在大巫师设计杨千万的时候,在湔氐的诸葛亮,也在通过他的方式对滞留在湔氐周边的氐人部落进行了攻击。
氐人连续多日没有什么大动作,引起了诸葛亮的注意,旋即抓捕到了几个氐人的舌头,知晓了杨千万已经离开了营地,只是留下了一部分的氐人在坚持此处。
诸葛亮立刻想到了之前的那些安排,也意识到了当下就是绝佳的良机。
杨千万不在这里,只要击溃了一小部分,就无人可以阻挡后续氐人的溃散!
这一夜的月亮出来得比较的晚,夜空之中漫漫都是星光。
些许的星光照耀之下,一队兵卒偷偷的下了湔氐的城墙,往氐人所驻扎的山地营地之内摸过去。
在诸葛亮决定夜袭之时,就受到了一些反对,这些人认为可能又会像是上一次那样,中了氐人的埋伏,而且当下既然可以坚守,就直接坚守就好了,何必出城去行险?
但是诸葛亮最后还是说服了这些人,虽然诸葛亮和费祎之间并没有直接的联系,但是诸葛亮觉得既然有机会可以给与氐人更大的压力,并且不是孤注一掷的投入反击,又何尝不可以试一试?
更何况,今天刚好是南风……
更何况在连番进攻受挫之下,氐人的士气不可避免的削弱了,也产生了一些懈怠情况,正是偷袭的大好时机。
夜袭,当然不可能举着火把大摇大摆的行进,所以吴班等人只能是借着星光前行。每个人都在铁甲外面又穿了一件玄色的布袍,在刀枪的刀刃上或是缠绕上了布条,或是套上了袋子,防止出现不必要的反光,引起氐人的警觉。
整个的对列形成了不规则的菱形,前后人少一些,中间的人多一点,一来可以防备氐人的侦测,另外一方面也可以方便的变换成为其他的几种战斗形态。走在前面的是斥候老手,他们负责作为全军的前锋和向导。
氐人的营地并非就是死贴着湔氐县城,而是在相对来说比较靠后一些的山林之中,散得比较开,而在靠近湔氐县城这边,有一些氐人的岗哨。说是岗哨,其实一点都没有岗哨的警觉性,连一点样子都没有,当汉军的斥候摸上去的时候,这些氐人的岗哨竟然大多数都在睡觉,直接就死在了睡梦当中。
即便是有个别还算是警觉,当这几个家伙发现了汉兵卒的时候,竟然下意识的只是想要叫喊,甚至没来得及使用示警之物……
而在山林之中,偶尔响起的野兽吼叫和乌鸦呱噪之声,便是使得这些氐人的惊叫也没能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通过了前段比较危险的区域,吴班等人就逐渐的摸近了氐人的营地。或许是氐人觉得前方已经有岗哨了,所以在后面都睡得很放心,汉兵卒只需要注意脚底下不要踩踏到什么空陷之处,掉落山涧,大体上都还算是比较安全。
过了片刻之后,最前面的斥候转了回来,找到了吴班,说是发现了氐人驻扎的营地。和大多数人在平地上选择的营地不同,氐人是在山林之间扎营的。氐人习惯了山林之中的生活,所以他们扎营的时候也是选择了一些林地。他们会选择一些区域,然后用篝火炙烤地面驱逐虫豸,然后搭建出简陋的棚屋。
营寨大门或是什么寨墙?
不存在的,甚至连普通的栅栏都没有……
静谧的夜色之中,林中只有各种昆虫的叫声,如同白纱一般的雾气在脚边萦绕,让这片树林变得如同幻境。
在树林中间的一些树被砍倒了,变成了支架,或是成为了篝火的一部分。第一次看见这些氐人营地的模式的吴班,也不由得愣了一下,旋即伸手示意……
这种局面,相信会使得有选择综合征的人十分痛苦。
一般的营地,能打破一个或是两个突破口就已经是非常不错了,然后沿着这个突破口持续向内进攻,直至摧毁整个营地的秩序,但是眼下的这些氐人临时驻扎的营地,简直就是处处都是豁口!
就像是停车场若是只有一个停车位,那么多半会停得方方正正,距离刚好,而若是遇到一大片都是空的,反倒是不知道要怎么停了,就算是停了也发现自己的车是歪的……
前方传来了一声惊叫,然后接着是几声沉闷的声响,惊叫便是孑然而止。
几名值守的氐人或许是被这声音惊醒了,从篝火边上迟疑的站了起来,转头往声音发出的方向张望……
上!吴班大喝道,进攻!
吴班率先往前进攻,他知道之前的惊叫声可能是斥候继续从两翼向前摸的时候碰上了氐人。这也很难避免,毕竟进入了氐人营地之中,氐人的密度就更大了,谁也不好说究竟会在什么地方碰上些什么事情。
在篝火边上的氐人看见从黑暗当中奔出的吴班等人,呆了片刻,竟然也是一边嚎叫着一边掉头就跑……
吴班见状,简直是又好气又好笑,真想提醒一句,你那放在篝火边上的铜锣只是用来当做烧烤的盘子么?
汉军兵卒冲到了篝火边上,然后挑起那些篝火的残余木块木条什么的就往氐人搭建的简陋棚屋当中扔!
棚屋大部分都是比较潮湿的,并不容易直接被点燃,但是黑烟因此冒出来得更多。火光被树林树影切割成为了细碎的部分,叫喊声也在树干上来回碰撞,使得难以分清具体叫声传来的方向。
在营地边缘处的这些氐人发现了汉人兵卒的来袭,但是大多数的氐人都和之前在篝火前值守的那几个一样,第一选择不是进行反击和抵抗,而是选择了逃离……
场面混乱无比。
毫无训练可言的氐人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惊慌失措,许多人从睡梦中惊醒。如同自己将头搓下来的苍蝇一般,四处乱窜。林地之中晃动的光影,难以辨认方向的尖叫声,加剧他们的恐慌,使得更多的氐人不由自主的也加入了慌乱喊叫,乱跑乱窜的行列之中。
吴班呼啸着,将混乱的范围往前方推动,使之蔓延,并且下令让兵卒将携带的火把在篝火上点燃,然后扔向更深处的氐人聚集之地。火焰渐渐的多了起来,林地之中光线似乎也渐渐变成了红色,就像是山林也开始流血……
吴班到现在只是砍倒了一个氐人,身上连鲜血都没有沾染上。在他身边的汉人兵卒也大多都是如此。氐人崩坏得太快了,以至于吴班等人根本就没有什么直接的战斗。
一股风夹着浓烟扑来,呛得吴班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坏了……吴班一边咳嗽一边大声叫道,吹哨!咳咳……撤退!撤退了!
哔!哔哔……
尖锐的哨声响起,然后绵延而开。携带了哨子的中低层兵卒都取出了哨子,一边后撤一边重复着号令。
尖锐的哨音在林间响起,汉人兵卒朝着慌乱逃窜的氐人大吼了一声,挥舞一下刀枪做出了最后威胁的动作,便是渐渐的撤离了战场。虽然没有直接取得什么丰硕的战果,斩获多少首级,但是在夜风当中渐渐增大的火势,会接手吴班下一步的进攻势头……
火势渐渐的增大了起来,吴班在钻出了树林之后,才算是大口呼吸了几下,平复了一下气息。几个落在后面的汉人兵卒的衣角被火点燃了,几名袍泽扑了上去,将燃起的火头抽灭。
回首而望,看着渐渐因为山火而明亮起来的天空,吴班想起在出发之前诸葛亮再三强调说不可贪功,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幸好啊……
第2426章烧火
就在诸葛亮在川蜀之西北大展拳脚,又是放了一把火将氐人烧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和他年岁相同的一个人也准备放那么一把火。
嗯,其实在历史上,这两个不仅是同一年出生,也在同一年内死去,所以后世难免有些牵强附会的说词也就不足为奇了。
诸葛亮一把火烧了氐人,刘协也准备烧敌人一把火。
刘协这一段时间来,召集了包括郗虑在内的很多人,讲述和描绘关中三辅,关于骠骑斐潜的情况,也在纷杂的,真假不一的言词当中,抓出了一些重点。
一些关于斐潜为什么能够成功,为什么可以在北地立足,在关中壮大的原因。
有时候在夜里梦回之时,刘协回想起自己曾经在斐潜面前宣称什么治国理念,表示什么传承轮回之说的场景,便是不由得面红耳热,觉得羞耻难受,同时不免也有了一些埋怨,觉得当时斐潜一定是在看笑话,明明都知道却憋着什么都不说。
在刘协默默的研究和总结当中,他终于是发现了一些关于斐潜治理政治的特殊之处,也意识到了这些举措对于现实的意义所在。
就比如说对于寒门子弟。
这些子弟并没有什么名望,也没有什么财产,唯一值得夸耀的便是其自身的才学能力,而这些才学和能力么, 在之前的大汉朝堂之上,根本不算是什么值得注重的要点。
家族和师承, 才是之前大汉官吏所看重的。。
尤其是越靠近中枢, 便越是如此。
所以当斐潜在北地展开了对于官吏的考试的时候, 虽然说在很多时间之中也被许多人叱责为邪魔外道,但是实际上对于那些一直无法寻求到官场道路的年轻人来说, 无疑是如同天籁一般。
否则,就像是原本大汉那样,没有背景的年轻人进入了官场之后, 总是最先被外放到外州去担任什么县令县尉之类的,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机缘,甚至什么过硬的能力,那么想要再回到朝中,简直就是遥遥无期。
这也是导致这些外放的官吏, 更多的去选择贪腐敛财, 一来用这些钱财买通向上的道路, 二来晋升无望的话也可以回家做个富家翁。
如此之下,大汉官吏怎能不坏?
刘协发现了这一点之后, 便是越发的觉得斐潜之所以能够成功, 其中有相当的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在官吏的选择上的不同。对于这些渴求着仕途上进的士族子弟,这些年轻的寒门弟子来说, 他们并不会太在意斐潜究竟是不是代表了国统, 他们更多的是在乎自身的机遇。
于是乎, 越是朝堂动荡,这些人得到擢升的机会便是越多。
所以斐潜当下能走到这样的位置, 能够在关中三辅站稳脚跟大为发展,绝不仅仅只是街头巷尾所描述的那种青面獠牙,凶神恶煞的只懂得杀戮的凶残之徒,也不可能依靠杀戮,利用酷吏来维持其政治, 斐潜治下有一个鲜明的特色, 就是对于寒门庶人所开放的政治资源,远远超出了山东这里,而且通过考试制度确保了不至于是泥沙俱下、良莠莫辨。
越是研究,刘协就觉得斐潜的策略越是精妙。
其实刘协的父亲, 或是他爷爷那一辈,就开始打压山东士族,只不过并没有获得多少成功,甚至导致了反效果。刘协现在这个阶段还难以判断究竟党锢是太激进,下药太猛,还是说根本就没有做到位,力度还不够……
反正对于他父亲汉灵帝来说,他不满意于这个灵字,但是他又无可奈何,个人的情绪和现实的无奈交织于一处,使得他也无法更为客观的,清晰的分辨其中的是是非非。
其次,在大量吸纳寒门子弟作为基层官吏之后,针对于那些中层偏上的官吏,刘协也觉得斐潜开创出了一个新的思路。
这些中上层的官吏,要么是已经积累了一定的资历,要么是具备相当的名望,这些人看重的并非是一地一县,也不是什么钱财美女,而是更看重未来,自己和家族的传承。
斐潜是怎么做的呢?他开设了一些全新的机构,然后容纳了这些官吏,并且将这些官吏分成了好几部分,比如说参律院和青龙寺,虽然说都有参政议政的权柄,但是其中各自的方向并不完全一致,参律院更重律法,而青龙寺更偏向于文学经书。
这就使得这些中上层的官吏可以有足够的施展空间,不至于受到三公九卿的架构制约……
刘协其实有一点明白为什么大汉为什么使用三公九卿作为朝堂中枢的官吏架构,还不是因为皇权和相权的相争么?皇权与相权,是一个天然的矛盾,皇帝如果权威过盛,宰相形同虚设。宰相如果太过势大,皇帝则就被直接架空。
就像是他自己当下,裤裆下……嗯,石榴裙下,嗨,脚底下就没有多少基石,显得空荡荡,晃晃悠悠的,好不难受。
皇权要稳,就必须分权,之前三公九卿,其实还分得不够!看看当下的斐潜,刘协才是豁然开朗,何必局限于之前的那些机构呢,扩大了之后,人就自然多了,然后不是自然而然的就分权了么!
想通了这两点之后,刘协便是如同拨云见天,复见光明一般,觉得胸腹通畅,大有轻身飘飘欲临风而起之感……
然后等落到实处,刘协却发现他并没有办法像是斐潜那样,一言出而万人从,他放的屁还没有出崇德殿,便是已经消散了,离开大殿三尺之外,便是连个味道都没有。
怎么办?
刘协准备双管齐下,放两把火。
刘协身边有什么曹操和斐潜都没有的?宦官。就像是之前他父亲,然后再往上的大汉皇帝一样,都有利用这些宦官的策略,刘协自然也不能抛弃这个大汉优良的传统。虽然说现在他已经培养出了几个心腹,但是这依旧不够,数量还是太少。这些宦官当然不能取代朝臣,但是可以充当刘协的触手和耳目,直通内外,然后慢慢的扩展实力。
所以,第一把火,便是扩招宦官!
第二把火,则是烧在了郗虑等人的身上……
这些离开了关中三辅,来到了刘协身边的人,首先可以确定一点,这些人和斐潜合不来,因此就可以成为刘协的助力。
刘协召集这些人讲经,也没有受到太多的制约,又可以说明其实这些人也并不受到颍川这一派的重视……
就像是颍川的这些家伙从来都不会花时间来和刘协讲经一样,这些颍川人更愿意花时间在摄取更多的权柄上,因此郗虑这些人也同样和颍川人之间有着矛盾。
虽然说这种矛盾并不是激烈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但是刘协觉得可以利用一下,点上些火烧一烧,看看有什么变化。
至少不要像是当下死水一潭。
所以第二把火要怎么烧,刘协思来想去,最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火之处!
修史!
若说是经书注解是经学世家梦寐以求之事的话,那么修史就是全天下所有有识之士的心头好……
后世之人可能难以理解这个问题,举一个例子就大体上能明白了。在唐代有一个丞相,薛元超,多少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然后其言有平生三恨,一不能进士及第,二不能娶五姓女,三不能修国史。由此可见修国史这一件事,对于这位高如宰相薛同学来说,都有着极大诱惑。
而修史这个事情,只能由刘协发起,其他人没有这个资格!
当年班固修史,才没开始多久,被人探知,便是上书汉明帝,告发班固私作国史,旋即班固就被捕入狱,书稿也被全部查抄。幸好他弟弟班超上书汉明帝说明班固修《汉书》的目的是颂扬汉德,让后人了解历史,从中获取教训,并无毁谤朝廷之意,经过了一番调查之后,汉明帝才将班固无罪开释,并赐给了班家一些钱财,帮助他们写下去。
因此没有天子授权,私自写史,是大罪。
当然刘协肚子里面也没有多少墨水,他亲自去修订国史就是个笑话。
后世认为修国史是要等下一个朝代才能做的事情,其实在汉代还真没有这个讲究,就比如说大名鼎鼎的《史记》来说,也是直接写到了汉武帝鼻子下面。后来的《汉书》严格意义上来说虽然也是后代写前代,是东汉人写西汉,可是毕竟依旧用同一个汉家旗号,而且在汉灵帝时期,蔡邕等人也一度表示有汉以来,当续作《汉书》,所以在汉代人观念里面,编写当代国史也是正常的。
这可是比经书注解刺激多了……
一个是给经文做注释,而国史那是给国家做注释,这本身就是对于这些读书人的莫大诱惑。笔削春秋而留名青史,这是很多士族子弟心中的梦想。
如今刘协和曹操的关系,不算是好,也不算是太差,但是刘协经过前几次的事件,多少头脑清醒了一些,知晓自己和曹操之间的力量差距还是非常的大,一方面刘协寄希望于曹操可以替他去收拾那些不服王法,肆意对抗朝堂的地方诸侯,这里面甚至包括了斐潜;另外一方面刘协也对于曹操的势力深深地忌惮,忧心曹操最终也会变成董卓,或是李郭一类的人物。
当年刘协离开斐潜,执意要来豫州许县,并不是得知许县有多美,而是因为关中是在是一个他的伤心地,而且他确实害怕斐潜掌控了西凉之后,成为了董卓第二。他不敢赌,害怕真的那一天发生了,他连跑都跑不出来。
因此刘协当下的准备,一则是在宫内积蓄力量,纵然是没有小叽叽的宦官,也是可以使唤的人手,而且一直以来都被监视和监听的生活也让刘协心中厌倦,愤怒,以及痛恨。另外则是在宫外寻求援助,通过修史的名义,将更多的人汇集起来,然后从中挑选出一些人,可以在必要的时候发挥作用……
当然,在初期的时候,刘协认为,需要吸取上一次和上上一次的教训,不能急躁,不能过早的暴露自己的目标。
招募宦官的事情,刘协直接找了个由头吩咐少府就是了,反正说一些比如宫殿内人手太少,打扫地面都不干净等等的理由,向外界招收一些流民,青少年为主,基本上来说,少府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径直就向外发布了招募的信息。
毕竟不是选秀女,招募些活不下去的流民,给这些孩子活下去的一口饭,虽说要以失去小叽叽为代价,但是这些人原本一辈子或许也用不上这玩意,那么又有什么好为难的?
等招募了一定数量之后,刘协再以一些什么宦官粗鄙啊,整理文书的时候手脚出错啊等等的理由,搞一个内部培训什么的,召集这些小家伙来听课,培养其忠诚,至于锻炼其躯体么,初期就用蹴鞠的名头来进行好了……
反正即便是在后世,华夏之中有小叽叽的反而踢不好,已经成为了众所周知的事情。
另外修史的事情,刘协就稍微透露了这样的意思,然后试探的指派了郗虑去新建的观云台之中检索历史卷宗。
毕竟距离《汉书》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两百年,不管是不是真的要修史,一些资料收拾整理一番也没有什么坏处。
观云台,则是因为之前的东观被焚烧之后,在许县仿制其规格重建的大汉皇家藏书馆,颍川士族最初贡献了一批的手抄本和原本,也算是让这新建的大汉皇家藏书馆不至于那么的空空荡荡。
但是郗虑到了观云台之后,便是真切的感受到了和关中藏书的差距……
骠骑之下,号称天下最大的藏书规模,真不是吹嘘。
在关中的时候,只要是士族子弟想要借阅书籍,可以像是后世图书馆那样,缴纳一定的押金,然后就可以借出普通的手抄本、雕刻本,或是拓本之类,相对来说数量多一些的书籍,而孤本和残本,则是需要一定的身份,并且要承担起万一丢失或是损坏的责任。
而在许县的观云台之中,这个正儿八经的皇家图书馆之内,虽然也积累了许多书牍卷宗,但是等郗虑认真翻阅的时候,才发现这些卷宗其实根本没有什么重要性的书籍,绝大多数都是一些普通的经书,甚至在这些经书当中,郗虑还发现了一些经书的瑕疵,比如早早就被关中勘定的错误的句读,亦或是解读。
在观云台之内任事的,也是几个年老的士子,还有老宦官。另外就是一些打下手,只是负责打扫清洁的不通文墨之辈。
在郗虑翻阅这些藏书的时候,偶尔会望向门外,便发现其实还未到正午,已经陆续有人偷偷的离开,有的还会到正堂禀明一声,有的甚至连打个招呼都没有,径直溜走了。
而正堂之中,原本负责观云台的日常事务的台丞王氏,也宛如未见一般,只是捧着书卷读得入神,摇头晃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整整一上午,只发生了一件和观云台相关的事务,那就是尚书台的书佐前来求借一批与献虏有关的仪式的书卷,足足借出一大箱笼的书籍,由两名下人负责搬抬离开……
此情此景,让原本接受了修史任务的郗虑,心中的热情也不免凉了三分。
郗虑细不可查的低声嘟囔,虽然说听不清楚在说一些什么,但是猜测应该和橘麻麦皮有所关联……
这怎么搞?
要人手没有人手,要书籍没有书籍,再加上郗虑本身虽然顶着一个郑玄的弟子名头,但毕竟不是郑玄本尊,真说要单枪匹马搞修史,有这个心,但是没这个力啊,毕竟班氏从生写到死,都没能写完《汉书》,郗虑纵然自傲,但是在这一点上,还是知道自己斤两的。
而且按照天子的意思,并不能动作太大,这一点,郗虑也是深有感触。毕竟之前上岗培训的那一段经历,也给郗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郗虑也捧着一本书,但是心思完全不在书简之上,半响忽然灵光一动,便是急急放下了手中的书简,起身要走,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转身朝着正堂上的台丞王氏施礼,打了一声招呼。
台丞王氏略微放下书卷,回礼,然后目送郗虑离去,目光之中透出了几分难明的神色……
郗虑急急返回了崇德殿,拜见了天子,禀告道:陛下……臣觉得,可先由献虏一事入手……
之前斐潜就已经早早的押送了西羌叛乱的俘虏到了豫州,却一直被扣押,嗯,滞留在阳城,现在终于是进入了正式的流程,准备开始进行献虏的仪式了。
爱卿之意……刘协皱眉,他有些不明白郗虑的意思。
郗虑拱手,略微有些含糊的说道,献虏之人早抵豫州……如今则是……想必是大将军得胜回朝……参与此事,可暗中积纳人手,而不引他患也……
修史总是要人手的,而且还要有一个比较好的切入点,郗虑就像是借用这一次的献虏,借着统计关于汉代的一些献虏仪式,规模,次数等等的问题,然后小部分的入手,一方面是也牵扯到大将军曹操得胜而归,不会被颍川派额外针对,另外一方面也是趁机发展一点力量,至少手下要保证有几个人,才能在献虏仪式之后开展后续的事项。
刘协沉吟片刻,最后叹息了一声,准了,便依爱卿所言……
郗虑领了最新的指令,朝着尚书台而去。
刘协却在大殿之中沉默了许久。
曹操获胜了?
听郗虑这么一说,刘协认为还是真有这种可能,但是……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没有人告知他!若不是今天郗虑刚好碰见了,说不得刘协又是到了最后才知道!
呼……
刘协轻轻喟叹一声。
阳光斜斜的照进崇德殿,按照道理来说,当下的天气也不能算是寒冷,可是刘协依旧是觉得手脚有些发寒,然后不由自主的裹了裹身上的衣袍……
第2427章你想我想大家都在想
每个人的思想显然都不一样。
天子刘协处心积虑,思前想后了许多,但是一旦进入实施的阶段,就会因为理想和现实碰撞而产生出一些偏差……
郗虑的建议么,其实并没有多少好心。
对于郗虑来说,修史不是目的,更像是一种身份证明。
就像是后世的足球一样。
后世的男足证明了,市场经济不是万能的。
相比较当下大汉朝堂之中,时不时还要被减免和拖延的俸禄来说,当然是能赚钱的生意更重要。修史能拿几个钱?
给天子拼了命,又是能拿多少钱?
然后在俱乐部,啊,呸,在颍川子弟面前踢一场友谊赛,又能拿多少钱?
就算是真的为了天子下了死力气,万一受伤怎么办?因为伤势严重,退出了朝堂队列,损失又是谁来承担?
反正修史只是一个身份,在天子面前宣誓的时候当然严肃得不行,真上阵一看,我咧个去,白天太阳太大,夜晚灯光不足,晴天太晒,雨天太滑……
但是修史这头衔又不可能丢。
修史不可能正经修的,也就是零零散散凑合一下而已。
但是有了这个身份之后,身价就可以更高,所以郗虑并非真正的是站在天子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他只是要这样的一个国家队,呃,修史的身份,然后这修史的工作自然是越早结束越好,最好晃荡一下就可以回家了,所以郗虑就找到了献虏这个借口, 一来短平快就在眼前的事项,二来也算是露个脸, 随后真下场了, 头发也都不会乱, 也不用太费劲,打完全场依旧还可以健步如飞回家玩手机, 呸,玩女人,咳咳, 不是,是好好休息好好反思……
输赢无所谓,重要的是参与么。
参与精神很重要。。
而对于天子刘协来说,他也很是无奈,他认为他必须先将这样的名头立出来, 否则连人都凑不齐, 但是实际上么, 这不过是常年以来给他形成的虚假认知罢了, 他不敢打破原有的禁锢, 自然就只能受限于这些条条框框。
只不过这些事项都算是后续的问题了, 而眼下对于曹操和孙权之间的战争来说, 确实像是郗虑推测的那样, 曹操获得了大胜?
莫须有也。
曹操算是胜利了, 但是也不算。
孙权也同样的不算是失败。
但是有意思的是,不管是曹操还是孙权,两方都在宣称自己获得了胜利,就和后世男足即便是小组垫底, 被削得满地找牙,也会笑呵呵的宣称自己发扬了什么风格,展现了什么精神一样。
这是一场存在于意念当中的战争, 双方都获取了胜利!
曹操说自己打出了水平,孙权说自家打出了精神……
好吧,其实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子的。孙权为了将财货运回江东, 使得能用来作战的船只都大为缩减,同样也使得无法在战斗之中及时接应部队, 控制水网区域, 阻碍曹军的进攻, 所以孙权在收到了周瑜的信件之后, 得到了启发,派人走海路,绕过了正面的交战区域,将表示自家忠诚,为了天子而所谓清君侧的大义之举的表章,送到了许县。
有意思的是,这个表章,在送往天子之前,被半道上截留了。
就像是截停关中而来的献虏一样,孙权的表章也无法直接送达到刘协面前。
虽然说从曹操到荀彧,都知道孙权在表章当中是满口胡言,就像是放了个屁,但是这个屁也是有些味道的……
书信可以绕过正面送到了许县,那么也就意味着孙权若是横下一条心,也是可以绕过广陵下邳阵线,直接登陆曹军的后方!
当然,作为曹操和荀彧,都不可能知道孙家二愣子其实船只都在运输货物回江东,一时之间根本调运不过来,而且走海路对于孙氏当下船只来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小船队好说,要是规模一大,各项事情就相当麻烦。这和陆地上战场之中,小部队渗透容易,大部队进军就受限很大一样。
可问题是曹操和荀彧都不敢赌,或者说当下没有多少资本去赌。
要知道孙家的这个二愣子,在历史上的船只出海航行,不仅是北到了辽东,南下也到了湾湾和交趾!
要是真逼得二愣子破罐子破摔,派遣船只绕过正面,然后侵袭到大后方,即便是小分队,无法攻城陷地,但是焚烧麦田呢?破坏设施呢?攻击商队呢?
曹操手头上的水军,只有在荆州这一块,而且还是二级部队,是隶属于降兵系列,而其他的地方根本就没有什么水军,顶多只有一些用来转运物资的民间船只,要是遇到了江东水军不讲武德,还真拿不出什么办法来。
因此荀彧在截停了孙权的这个表章之后,思索了之后也是很是为难,然后急忙跟曹操取得了联系……
曹操在前线,虽然说在凌县取得了战斗的胜利,攻克了凌县,但是原本凌县之中也没有什么百姓,所有有价值的东西也早就被收刮光了,因此得到了一块一穷二白的土地,有成果么,确实也有,但是说多有裨益么,也确实是没有。
尤其是在凌县战斗最后,虽然说成功的击退了朱然的进攻,也杀了江东不少兵卒,但是依旧让江东兵逃离了不少,同时也展现出江东兵在水路上面的优势。曹军无法控制水路,或者说,无法控制整条水路,即便是卡住某个点,也不敢确保一定能阻挡江东水军。只要江东水军不下船,曹军大多数时候都拿江东水军没办法。
普通弓箭射程有限,投石机什么的又比船只跑得慢多了。若是像是河川的中上游,河面不宽,多少还有些手段,像是在河流下游,又或是沼泽大湖区域,真心是望舟兴叹。
除了在战斗方面的原因之外,曹操这一方在经济方面上的压力也是很大。兵多将广虽然是一件好事,但是军费支出啊,就是一个惊人的数目了。要知道曹操之下,屯田兵的比重也是不小,就像是在曹操的后营是屯田中郎将任峻的部队一样,而接下来还有夏忙秋收,若是继续征战下去……
钱啊,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曹操自然是不愁吃喝,可是他麾下的兵卒呢,他直辖的民众呢?原本就是寅吃卯粮了,要是经济再度恶化下去,曹操真不敢设想会变成什么样子。
在多方权衡之下,曹操和荀彧都觉得见好就收,毕竟才曹军方面虽然说失去了广陵,但是原本广陵就不在曹操直辖范围之内,而且又是连续击破了泰山军,搞死了昌豨,搞残了尹礼,大大削弱了青徐的威胁,同时也借机会压迫了下邳陈氏,使得陈氏的实力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战绩方面击败了周泰,打跑了谢赞,又是杀退了朱然,也算是可圈可点,故而现在双方暂且休战,将广陵一分为二,是一个相对来说可以接受的结果。
毕竟即便是继续进攻,也意义不大。曹操现在没有舟船,要是孙权脚底抹油坐船跑了,曹操也只能是望江兴叹无可奈何。至于为什么不将分界线画在长江之处,是因为本身广陵已经废了,多那么一些土地毫无意义,另外若是隔江而治,曹操又没有水军来防御江东,还不如放开一段区域,相当于是坚壁清野,使得江东军即便是想要进军,也无法从广陵之处得到任何的补给。
于是曹操便是假借天子之名,派遣使者,表示双方休战,并给孙权提了一个级别,从不怎么入流的五品杂号将军,提升到同样不怎么入流的四品杂号中郎将,平虏中郎将,然后便是隐晦的告诫孙权,年轻人要讲武德,耗子尾汁……
而在孙权这一方,要扩展战果确实是有些难度的。
周泰重伤,让孙权心疼不已……
谢赞也受了伤,让孙权气得鼻子差点歪了。
周泰受伤是真受伤,染血而回,要不是周泰不死鸟的属性加持,嗯,或者是在某种程度上的幸运,怕不是就此死在了前线!而且即便是这一次的伤能够痊愈,先不说有没有什么隐患,单说康复期,这一两年是别想着出征了。
谢赞那伤,跟周泰比较起来,就像是儿戏一般,孙权甚至怀疑若是来的稍晚一些,谢赞的伤口是不是会自动痊愈了。包扎倒是包得好大一块,声音虚弱无比,可偏偏脸色红润,据孙权私下派遣人员打探,谢赞这家伙吃饭睡觉都是自如……
然后朱然也败落了。
孙权对于朱然的失败,倒是没有什么太多的意见,毕竟朱然对上的是曹操。能胜利自然最好,落败了也算是正常,只不过曹操在战斗过程当中展现出来的战争器械,倒是给孙权敲响了警钟。
一方面船只不够,另外一方面在陆地上守城据寨,也未必是曹军这些攻城器械的对手,在这样的情况下,外强中干的孙权不得不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收敛其他磅礴的野心,也就是必然的选择了。
同时,孙权和曹操一样,除了正面战场的这方面的原因之外,孙权的后方也同样受到了威胁……
有时候,一个人的职位并不能代表这个人的能力,但是在某些条件下,这个职位的高低又会影响到许多的问题。
孙坚之前只是一个破虏将军,然后孙权虽然自称是江东之主,实际上他之前的职位依旧是不入流的五品杂号,这样的职称导致孙权在江东有些事项的影响力不够,因为在一些相对来说比较封闭的地区,尤其是山越之地,一听只是个杂号将军,还是个五品的,便是多少有些不以为然起来。
不少山越表示,想当年老子的老子的老子,都和平南将军、度辽将军交过手的,现在这个破虏将军算是几等的将军啊?
在加上孙氏算是外来者,对于江东士人来说,不仅仅是外来者和本地人的区别,甚至还有统治和压迫的感觉,这就导致了在某些时候,这种矛盾的关系不仅是会影响到孙权的统治,甚至会导致江东后续的发展。
因此山越和江东士族是不是闹出一些问题来扯孙权的裤裆,也就是不足为奇,而这一次孙权好歹升了一级,也不知道回军之后,是不是依旧可以欢宴饮酒,笑得出来?
且将孙权后续的动作先放到一边,在大汉东南沿海一带,除了孙权之外,还有一个人,也对于海外航行充满了兴趣。
自从刘备到了交趾,打跑了士燮,正式作为交趾太守上任了之后,也开始对于当地的两个大海港产生了一些兴趣。
交趾这个地方,因为田地相对贫瘠,又有海风侵袭,所以种植业并不如内陆的发达,而且自古就有渔船出海捕鱼的习俗,再加上刘备从斐潜那边得知了从交趾往南,还有大片的适宜耕作的土地,一年两熟,甚至是三熟,这自然让刘备对于航海技术产生出一些额外的关注。
刘备这个人么,民政方面的能力,比起一般的士族子弟来说,未必真的就是能强多少,但是刘备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能放下身段……
因此在交趾这一段时间,刘备既然决定了带着兄弟在这一块土地上扎根,便是一边挥舞着双股剑,一边朝着当地土著释放了好意。
尤其是在关张二人面前,又有大汉铁甲的加持,这些土著的武力简直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遇到真家伙的时候便是手足无措,根本难以抵抗,在这样的情况下,臣服,或者说是暂且的妥协,也就成为了这些土著唯一的道路。
这一日,在刘备军议的大堂之中,悬挂了一面巨大的海图。
在海图之中,交趾的大概几个城市都有标明,而在海图的下方,则是相对来说比较缩略了,但就算是如此,也有大片的土地面积,明显要比交趾的面积要更大。
这一块海图,当然不可能是刘备自己画出来的,而是在刘备启程之前从斐潜那边临摹而来的,当然按照刘备的水准,能临摹成这个样子,已经算是不错了,只有海图当中是否按照比例,城池和山脉,河流入海口等等细节,就不要考虑太多了。
至少,在当下,在交趾,当刘备将其展示出来的时候,依旧是震慑了不少当地土著。尤其是这些皮肤黝黑的占人。
同时刘备从斐潜那边获得的,并不仅仅只有这一张临摹而来的海图,还有斐潜以战促贸,以贸养战的战争模式!
从日南向西要翻山越岭,而且山高林密,千百年来鲜有人烟,也没有什么合适的道路,说不得走上几个月都未必能走出去……
刘备指着海图上的记号说道,但是坐船就不一样了,可以从南面继续往下,沿途均有大岛,亦有人烟,以帆桨为力,十余日便可一歇,既不会担心漂泊于海上,亦不用太担心补给问题……
这年头,从日南郡往南,简直就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信息,也没有所谓的郡县制度,在那边是一片未知的区域,就连土著占人都不是很清楚那边的情况。
最为重要的是,这些地方,刘备在海图上敲了一下,表示是重点,据称,有米可一年二熟!更有珍珠玳瑁香料等奇珍异宝,在山路转运自然不便,若是以舟船承载,即便是一船之货,也是价值不菲!
有一年二熟的稻米,就意味着可以养人养兵,而有这些珍奇货物,就代表可以有利可图!
士燮之前在交趾,也有造船厂,同时也有建造一些船只,但是士燮建造船只的目的只是为了自己往来方便,从来就没有想过向外扩张。在刘备占领了交趾之后,便是感觉这船厂太小了,而且存储的用来造船的木材也太少了,根本不够用。
那么何处才有大量的木材呢?
自然就是占人的区域。
将占人拉上床,呃,船,让这些占人心甘情愿,免费的提供造船的木材,毕竟是合作伙伴么,岂不是比刘备自己要花钱去找占人采买划算了不知道多少?
虽然刘备如此描绘,也颇为吸引人,可是土著代表,占人头领却依旧还有一些忧虑。
毕竟对于这些人来说,大汉是一个令人畏惧的,但是同样的,大海也是让人畏惧的,沿海区域年年都有人死于海里,或是因为涨潮的时候来不及跑,或是因为独木舟倾覆于海,亦或是遭遇了台风破坏……
而且占人认为出海所面临最大的问题,还不仅仅是这些……
方向?刘备听着翻译费劲的转述,有些不能理解,什么方向?哦,明白了……
刘备转头和关羽张飞笑了笑,这笑容里面,有对于占人所提出的问题的轻松,也有身为一个大汉之人的自豪。
因为所谓沿着海岸线航行,是不可能时时刻刻贴着海边走的,因为岸边多有暗礁,不小心搞上去就完蛋了,所以一般来说都会距离海岸线大概一二十里地来航行,但如此一来,晴朗的时候还算是可以看清楚陆地在那个方向上,而一旦遇到天气恶劣,亦或是突然一阵大风将船只吹离了航线,没有辨别方向能力的占人,在茫茫大海之上,毫无参照物,便是九死一生!
刘备大笑,说道:此事易尔……吾等之人,会牵星之术,可辨东西南北!
经过翻译的转述,不知道占人是怎样理解这个所谓的牵星之术,大体上应该是表示星辰的力量,亦或是代表月亮那个啥什么的,便是惊奇之余,心中难免多了几分羡慕,然后又生出了一些贪婪来。
毕竟对于刘备等人来说,占人的科技是相当低下的,而这种几乎可以改变其海上困境的技术,就像是在沙漠里面干渴的人见到了一汪清泉一样。
想学?刘备扬了扬眉毛,也不是不可以教你们……可是万一学会了,你们的人就跑了,我们不是白教了么?这样,你们可以派人来学,但是要在我这里至少干二十年……不不,十年太短了,这样,十五年,这是底线!十五年!就这么说定了!
第2428章你算我算大家一起算
大汉当下的星空,几乎是没有任何污染的,夜间任何时候仰头而望,在没有云层遮蔽的时候,基本上都能看见漫天的星辰,让人目不暇接,心神迷醉。
这或许是在古代和后世都有很多的人痴心于观星,嗯,或者叫做天文学家的原因。
仰望着星辰,感觉人的生命的渺小,亿万年为基数的光辉照耀到了瞳孔之内,使得跟着刘备手下工学士来学习牵星之术的占人,不由得都产生出一些畏惧和惶恐。
对于毫无根基的人来说,漫天的星辰看起来只会眼晕,而对于掌握了基础星辰分布的工学士而言,天上的星河虽然是无比的辽阔,繁星点点如同河川之中的砂石一样无法清数,但是掌握了规律之后,却很容易在繁星当中找出所需要的那几个部分。
传授这些占人所谓的牵星之术,刘备其实也经过一番的考虑。有些东西自然是藏着掖着,不可轻易外露,但是也有一些是巴不得给出去,然后引导着他人跟着自己来走。
对于这些在海边上生活的占人来说,牵星之术,肯定是其渴求的, 但是这些占人想要学这个牵星之术,首先就要开始学习汉语, 学汉字……
而当这些占人开始使用汉字, 说的都是汉语的时候, 他们和大汉之间的联系自然也就更加的紧密,甚至就像是南匈奴一样, 最终成为大汉王朝的一个部分。
此,便是北斗!
工学士指着天空当中的北斗星系大声说道。
自商周时期,对于天文方面的研究就已经被记载下来。在有关商朝出土的甲骨文上记载的一些卜辞中, 曾提到日食,月食和若干星辰命名。。而在西周期,天文学有了相当的进步。在《诗经》中曾提到了众多星宿名称。
而北斗星的真正命名形成于于汉代的《史记》。
《史记》记载:北斗七星,所谓旋、玑、玉衡以齐七政。
工学士一边指着天上的星辰, 一边说道,北斗之牵,四季不同。正月初昏,斗柄悬在下,六月初昏,斗柄正在上,七月, 斗柄悬在下, 则旦……
刘备在一旁咳嗽了一声,看了一眼在一旁已经是懵逼状态的翻译, 再看了一眼更加懵逼的那几个号称是最为聪明的占人,示意工学士道, 简单些,太复杂了……这些人听不懂啊……
嗯……工学士朝着刘备拱了拱手, 然后一脸嫌弃的看着翻译和那些占人,嗨……啧啧……算了, 给你们画一下……
工学士在一块木板上画出了北斗七星的图案, 然后指着木板说道, 你们先在天空上找出这个来!这就叫做北斗七星!
工学士手指着天际的一列星辰,手指虚画线, 将它们连接起来, 并一一叫出名字。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七星连于一处,犹如天之斗也……
过了片刻之后, 终于有第一个人高声叫了起来, 用的是占人的语言, 然后引来了众人的目光。
工学士皱了皱眉头,对着翻译说道:叫他说汉语!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翻译连忙大声喊了两嗓子,那个占人便是连忙弯着腰,脸上带着兴奋不已的神色,略带着结巴说道,我……我……找,找,有了……
指出来!工学士回应道。
那名占人连忙用手往北斗的方向指去。
嗯,没错,很好。工学士表扬道,然后那名占人像是得到了糖果奖赏的小孩,都忍不住要跳跃起来一样,也引来了其他占人羡慕的目光。
随后,工学士又指着木板和天上的星辰,表示位于斗魁上的天璇、天枢之间连一条直线,再向天枢方向延长约是五倍的距离,便能找到一颗极其明亮,让群星黯然失色的星辰……
那便是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工学士严肃的说道,声音之中,也不免带出了一种崇拜尊敬的态度。
北斗星具有政治方面的信仰。
在古代的政治体制中,皇权至上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点。为了维护统治,古代的帝王们会采取多方面的手段进行安抚和控制。而其中最重要的是进行思想文化上的统一以及传播。
北斗的位置接近北天极,同时又十分明亮好辨认,这些因素导致它在当时被认为时最特殊的星宿。它被认作众星宿所环绕进行旋转的,在位置上处于中心。所以也被认为是帝王之星。
刘备也是仰头望着那个明亮的星辰,神色幽幽,不知道在想着一些什么。
大海无边无际,身处其中便是极易不知东西南北,白天还好些,有太阳可做参照,但到了晚上,就得靠星辰而航行了。
北极星,这是每个航海者的本命星,它位于北天极,位置几乎不变,可以靠它来辨别方向,而所谓牵星之术的第一步,就是先要从众多的星辰当中迅速的找到北斗北极,以此来确定自身的方位。
对于占人来说,能够在初学的时候就能够在繁多的星辰之中找到正确那几个星星,已经算是非常不错了,至于后续的比如根据北斗星来测量出具体的船只经纬度什么的,就是属于汉代高精尖的航海术了。
其实整体上来说,东汉的航海并没有像是后世所认为的那样薄弱。在汉顺帝时期,就有追寻着徐福脚印的方士,前往海外查勘,当然他们大多数都没有抵达什么倭国邪马台等区域,而在在山东半岛等地转悠,同时也有福建南越一带的人海,有可能抵达了金岛或是湾湾,只不过这些人并不清楚自己位置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具体航海的路线究竟是什么,但是这些人带来了一些珍珠、大海螺、大海蚌等物,敬献给了朝堂……
只不过这些人的行为,并没有引起汉代多少人的注意。
但是当下在这个大汉偏远的地域,在交趾的这一片海湾之中,便随着海水哗啦啦的声响,在众人仰望着星辰的时刻,人类本身潜藏在骨子里面的那种征服自然,向往着星辰和大海的豪情壮志,在不经意之间油然而生。
当然,这只是一个开始,距离真正形成舰队,不仅仅是要从水手开始准备,也要从木材开始积累,更重要的是将士燮遗留下来的船厂扩大规模,同时还要和川蜀之间建立一条稳定的商道,这样才能保证将来有足够的力量去驶向辽阔无垠的大海。
在刘备考虑着关于士燮遗留产业的问题的时候,在江东的孙权特使秦博也发现了山越的反叛,竟然是关于士燮的影响……
士燮其实在大汉士族的风评当中是相当不错的,当然这个评价大多数是那些南逃的士族子弟给与的。在南逃的苦难之中,忽然在交趾那边受到了相当高的待遇,这种反差之下,这些南逃的士族子弟就给与了士燮极高的评价。
中原纷乱之时,士人中前往士燮之处避难的人数以百计,如袁徽、许靖、刘巴、程秉、薛综等,都先后去过交趾,并且得到了士燮的热情款待,临别的时候还送钱送仆人。这若是还不能得到一个好评,怕是后世的店铺都别开了。
只不过么,这些评价,并不代表着这些士族子弟就将士燮,或是说是士燮一族,引为至交好友。
顶多就是喝酒吃肉的时候可以勾肩搭背狼狈为奸的那种,真要办什么事情的时候,就是考虑考虑,研究研究了。
可问题是士燮一族并不是很清楚,亦或是他们还以为自己之前付出去的那些款待,会得到应有的回报,当刘备南下交趾,将士燮一族清除出其势力范围的之后,士燮等人再三衡量之下,觉得寻找那些日南九真的土著,并不能阻挡刘关张的脚步,也不能确保后续的立足反攻,所以不得不乘船北上,寻找当年一起喝过酒,一起那个啥的兄弟……
从交趾逃到了南海郡,再往北,便是进入了江东领地。
或者说,是名义上的江东领地。
这一块区域,要到南宋之后才会逐渐的开发出来,而在当下大汉,基本上都是属于山越的范围,汉人集中在几个重要的城市之中,而其他地区,基本上都是越人的。
士燮是仓皇出逃,也就没有什么船只,粮草等的储备,在过了南海之后,就无以为续,只能靠岸登陆,一方面收罗补给,一方面想着要找当年的好朋友、好兄弟,一同谋划反攻交趾的伟大事业。
也就是当年南逃最多的一些士族子弟的区域,荆州之南,长沙零陵一带。这一块的区域之前纷争非常复杂,几大势力相互纵横交错,当地豪强和外来统治者相互斗狠,战火纷飞。
士燮初到的时候,还是比较受欢迎的……
吾等同来谴责刘玄德!
此等无视朝堂规矩,枉顾天子诏令之辈,当诛之!
士兄放心,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一切有我!士兄不必忧虑!
天下还有没有说理之处?士兄醇厚,竟受此大难,实在令人扼腕长叹啊!
刘氏竖子,不为人子!
……
士燮和之前多有联系的人接上了头,然后在零陵和桂阳一带,召集了一大群好兄弟和好朋友喝酒议事,期间一同对于刘备的卑劣行为骂骂咧咧,气氛热烈。
感动之余,士燮也拿出了携带的一些钱财,拜托这些好兄弟、好朋友努力活动一下,帮着一同努力,并且允诺若是反攻了交趾,必然还有厚报云云。毕竟怎么说,都不能让人白白帮忙,即便是这些人愿意,士氏一族也不能占这个便宜不是?
当然更重要的,士燮等人还是想要表现出一副纵然老子失了势,但是架子依旧还没倒的模样来……
可问题是这些人议论得热烈,甚至还一度替士燮出谋划策,但是在初期的热烈之后,很快就陷入了沉寂,就像是饮酒之时感觉飘飘然,然后酒精中毒嚎叫几声后便是死气沉沉。
眼见着坐吃山空,士燮上下便也等不住了,开始四处试探这些曾经的好兄弟和好朋友,但是很快冰冷的现实就让士燮一族品尝到了残酷的滋味。这些之前还算是热情的人,如今要么是表示远行了,要么就是生病了,极个别几个说是去替士氏运作,但感觉只是还想要钱而已。
为什么士燮不直接去找孙权?
这不是明摆着么。
之前士燮和孙权两个人,大体上算是平起平坐。孙权在江东,士燮在交趾,相对来说地位相当,孙权向士燮也展现了一些善意,往来书信的语气用词也是客气得不得了,但是那是因为士燮有什么王霸之气,抖一抖孙权就会瞬间高超么?
显然不是。
孙权之所以对于士燮客气,只不过是因为之前孙权才刚刚登上江东之主的位置,能有一个交趾太守的朋友,对于稳定江东有好处。就像是孙权之前炫耀他可以联系到辽东,和公孙氏勾搭上了一样,是一种表示自身很有能力,人脉宽广的意思。
就像是后世一些空降老总会喜欢在刚开始的时候展示一些肌肉一样,只是为了服众而已,并非真的就和士燮的关系有多么的铁。
如今士燮一族根基已经被刘备挖断,即便是孙权为人敦厚,富有爱心,好打不平,然而这地位上的差距已经是非常明显了,这士燮一族要是直接找到孙权,多半就是要立刻跪倒在地,献上膝盖来表示对于孙权的忠诚。
士燮这个老狐狸,他也知道仅凭这这些好兄弟和好朋友,是不可能杀回交趾的,必然还需要孙权的力量,他原本想要的就是先造势,然后聚集了这样一群人之后再去找孙权,如此一来就可以依旧维持着较为高的姿态,然后和孙权谈判,获得比较理想的交易。
可是士燮的智力水准么,放在交趾和那些当地土著比较起来,那是相当不错,可是拿来与大汉之中的这些士族豪强用的时候,就不免有些捉急了……
再加上零陵和桂阳一带的士族,当地豪强,基本上都在上一轮,或是上上一轮的争斗当中,或是被坑,或是被杀,或是被骗,都涨了记性,士燮当下的策略,自然就是根本施展不开,没有任何人愿意替士燮出面。
喝酒的时候还是兄弟,喝完酒就是没这个兄弟,并不是后世的专利。
在这样的局面之下,士燮一族自然大为恼怒,但是零陵桂阳这里,能在多年多方战争之下依旧留存下来的,都不是什么善与之辈,真要翻脸士燮等人也占不到什么便宜,无奈之下,便只能是挑挑拣拣,从刺猬和豪猪之中挑选出软柿子来捏捏……
这个软柿子,是赖恭。
赖恭么,也是一个失败者。赖恭是赖叔颍国君第七十三代孙,原本也是零陵的豪强大户,庄田坞堡人手什么的都强横一时。只不过为人颇为正直,豪义超强,然后就自然被当时还没能控制荆南的刘表给盯上了,三捣鼓两怂恿,便被刘表架起来当了交州刺史……
嗯,刘表封的交州刺史,这职称的含水量,相信大家心中基本上都有数了。可赖恭当时不清楚,他还真等着刘表替他将这个交州刺史变成大汉尚书台颁发的,国家承认的正儿八经的交州刺史。
但是实际上,刘表只是想要荆南的这些人相互倾轧,然后他可以从中渔利罢了,所以赖恭左等右等,等来的不是朝堂的正式诏令,而是同属于刘表封的苍梧太守的进攻。
赖恭根本不通军务,纵然他家有些底蕴,颇有人手,但是战场之上不是单看人数定胜负的,于是就被从零陵的一等豪强大户,被打成了三流地方乡绅,成为了士燮当下选择的软柿子……
赖恭面对找上门来的士氏等人,也是无奈,要是拿不出什么策略,这些士氏之人就要理论一下当年的交州刺史的问题,要知道士燮当下才是朝堂封的交州之主,交趾太守,绥南中郎将,总督交州七郡。
于是赖恭不得已,就给士燮出了一个主意,让士燮招募山越之人,说士燮拿钱出来吃吃喝喝,还不如将钱去招募山越,组建军队,然后逐步扩大,最终可以反攻交趾,亦或是干脆自立……
至于这个招募的方式么,就可以参考刘表当年单骑入荆州。
士燮等人商议一番,觉得赖恭此策不错,便是开始操作起来,就像是当年刘表收编宗贼一样,一方面收买山越之人,一方面也通过欺诈和拐骗,消灭那些不肯听话的山越人,一开始的时候还行,但是到了后面就崩盘了,因为山越毕竟不同于宗贼,士燮也不同于刘表,相同的策略并不能起到相同的作用,山越觉得受到了智商和**上的双重侮辱,便是闹腾起来,而这一切,又被江东士族察觉并且利用起来,成为了拉扯孙权的某根腿的策略……
第2429章下饵下料下一些钩子
快!快!那条狗来了!
摆好!动作都快点!
血呢?那边泼洒一些!
尸首往那边拖过去!这边太多了!
如果说后世影视城的道具组穿越到了当下,说不得就会以为自己只是不知不觉当中换了一个戏剧的场景而已,只不过后世场景当中是绝对用不上真实的尸首。
一群人乱糟糟的布置着一个案发现场,摆放着尸首,泼洒着鲜血,然后将一些染血的刀枪乱扔在地上。
差不多了,走了!
快!快!走了!
一群人钻进了山林之中,只剩下山道当中的这些尸首。
大概是一炷香之后,山道之上出现了一列队伍。
秦博瞪圆了眼,看着面前的一切。
腥臭的味道,充斥了其鼻腔,也让秦博的头有些疼起来。
作为被孙权提拔起来的寒门子弟,他并不像是一些世家豪强那样有足够多的面对突发事件的经验,也没有超出旁人一等的才能,他仅有的是对于孙权的忠诚,因为他知道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孙权赐予的,即便是他当下像是一条狗一样,被丢到了这里。
可问题是秦博他并没有狗的鼻子,在面对血腥的场面,他闻不出有什么异常。
这个世界会因为某个人的能力不足,便是给他下调难度值么?
对于战争没有多少经验的秦博,不仅是分辨不清楚这些尸首究竟是不是足够的新鲜,甚至也无法分辨出来其中究竟是多有多少的山越,多少的汉人……
只是知道这是死人。
死了人, 自然事情就大了。。死的人越多,事情就是越大, 虽然说这一条规则并没有什么严格的比率规定, 但是在大多数人的潜意识里面, 基本上也都是这样来判断的,包括秦博。
原本秦博以为山越叛乱只是谎言, 亦或是江东的那帮子人谋划出来的假象,可是真的等他来到了这里,发现有些事情不太对劲了。
虽然说秦博在接到孙权的命令的时候, 孙权曾经是几乎是明示的要求秦博一定要找出这一场山越叛乱的幕后推手,但是秦博知道自己并不能随意的去抓一个阿猫阿狗就算是交差,一定要找到确凿,至少是在一定程度上确凿的证据, 否则死的就不是所谓的阿猫阿狗,而是他自己!
没错,他知道他自己就是孙权一条狗, 那么狗的生存之道,除了听话之外,便是要牙尖嘴利,否则一旦无用,他就会被轻易的替代, 甚至成为背黑锅的好人选。秦博身上又没有小学生的血统,无法动不动就说出真相只有一个的宣言,在面对当下这样复杂且纷乱的局面之下, 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起初的承担了孙权重托的光荣感渐渐的失去了, 只剩下了渐渐升腾上来的耻辱感, 亦或是更进一步的感觉,比如后世男足?
山越又在残杀吾等民众!
必须严惩这些恶贼!
特使为何迟迟不下令?!
事实便在眼前,还有什么需要甄别?
嘈杂的声音便是在秦博身边响起,而一些的问题指向, 便是山越自身, 或者说是因为士燮在零陵和桂阳一带的行为导致的山越不满和动乱,和江东的士族没有任何的联系。
没错,秦博的目标是要找出江东士族的破绽, 并非是为了江东士族来背书的!
可是现在,眼前的一切,又在一步步的逼迫着秦博去承认的确是山越叛乱, 而与江东士族毫无关联……
秦博好不容易摆脱了这些纠缠, 躲进了朱桓的大营之中。
秦博原先想要利用朱桓, 让朱桓去动手,可是朱桓也不是傻子,径直表示一切号令都听孙权特使的,想要让军队出动也行,让秦博出具书面命令即可。
秦博怎么可能出具书面号令?这不是将证据送给朱桓么,到时候真出了问题,朱桓是听令行事,顶多受一顿呵斥,然后出具命令的秦博就必须承担主要责任。
如今问题就僵持在这里了,一方面是接连不断的山越袭击汉民事件越来越多,乡野怨气越来越大,另外一方面是秦博暂时找不到突破口,无法落实罪证。
当然,模棱两可的上交一个罪证并不是不可以,谁便抓个人,诬陷其为所谓的中间人,然后攀咬某个江东士族也不是不行,可是后续的结果是什么,秦博心中清楚。
孙权肯定会立刻勃然大怒,二话不说就按照秦博提供的罪证向江东士族动手,直接抓捕下狱,然后在监狱当中不幸染病也罢,躲猫猫也好,反正就是趁着罪证在前,先搞死几个再说,后面即便是江东士族子弟发现这个罪证的破绽,亦或是证明了被抓的人冤枉,孙权大不了恍然大悟状,一拍大腿,转头怒斥秦博诬陷好人,而秦博轻则是被当场庭杖,丢了半条命,重则直接人头落地,一命呜呼。
世事无常,福祸相倚啊……秦博背着手感叹道,这世道,这人心,怎么就不能简单一些?为什么就要这样尔虞我诈?真是世风日下啊……还是需要想办法下个饵料才行啊……
秦博发愁,可即便是秦博如何感叹,他也必须在这样的矛盾当中,做出自身的抉择,选择自己怎么去死。
而在骠骑之下的潼关之处,范聪也在头疼着自己的选择。
在每年新老兵交接轮换或是更替的时候,潼关这样的军事重地,总是异常的繁忙。掌管户籍的普通文吏和负责军中事务的军吏进进出出,手中捧着的要么就是大堆的文书,要么就是传递的行文,还会看见有些民夫挑着担子往来,担子当中全数都是木牍、竹简和铜片。
虽然说在很多地方已经是推广使用竹纸了,但是军中还是习惯用比较不容易损坏的木牍和竹简,而那些铜片,则是退役兵卒的身份证明。这些退役的兵卒在上缴了其代表了军人身份的铜片之后,就会换成普通民户的户籍……
范聪捧着几卷文书,微微和站在门口守卫的兵卒点头示意,然后便是进了新潼关城,往城中官廨走去。
潼关新城是为了军事目的而修建的,一些通道自然没有像是长安陵邑一样大气磅礴,反倒有些显得格局狭小寒碜,就像是通往官廨的这一条过道,就有些狭窄,只是堪堪容许两马并排,三四个人并肩而已,若是碰见车辆或是挑着担子的,就必须侧身避让。
当然,在官僚体系当中,嗯,其实在很多地方也是如此,职位高的,便是有许多优先权。在这样相对狭窄的同道当中,通行的优先权也就从官秩大小体现出来。迎面一名素衣的小吏见到了范聪,连忙就往边上礼让了一下,腾出更多的空间来。
范聪微微点头,径直走过。
素衣的小吏,便是最为基础的官职人员,基本上是属于见习,也没有固定的差事,经常是被临时的调来调去,美其名曰轮岗,若是不能在这个过程当中表现出一定的才能,获取某个部门主管的青睐,那么多轮几次之后,便是永远这样一身素衣的轮岗下去了。
范聪虽然职位也不高,但是好歹腰带是带点颜色的。当他快接近通道尽头的时候,忽然从里面走出了一个人。范聪一看,顿时像是方才的那个素衣小吏一样,缩着脑袋,微微躬身,退到了一旁。
来人是马越的手下心腹护卫统领,马刚。
其实范聪第一眼并没有认出马钢来,因为马钢今天没有穿戎装,而是简单的穿了一身红色的战袍,用革带在腰间束住,也没有挎刀,这让马钢原本身上的煞气略微有些下降,但是很快的,范聪就认出了马钢的脸,那一张带了一横一竖两条刀疤脸。
有了两条刀疤,马钢的颜容自然谈不上什么好看,若是再穿上一身血腥气颇重的战甲,即便是什么动作都没有,只是往那边一站,胆小一些的多半是会两股战战,不敢直视。
范聪其实也挺害怕马钢的,并不是范聪和马钢有什么接触,而是有几次在梦里,他梦见马钢带着人一脚踹开了他院子的院门,然后凶神恶煞的扑了上来,惊醒一看,原来是半夜里窜出来的老鼠,将屋内的什么东西碰倒了……
范聪有时候感觉自己就像是那只在黑夜里面跑出来的老鼠,然后突然暴露在阳光之下。
马钢斜过眼,皱了皱眉,但是他并没有停留,也没有说话,便是仰着头经过了范聪的身边,径直往前。
这是正常的举动。
范聪跟马钢不熟悉,也没有什么交集,所以马钢也不可能和范聪打招呼,而且就像是范聪经过那名素衣小吏身边的时候并不会因为素衣小吏的让路而道谢一样,马钢显然也不会对于范聪的避让而道谢。
范聪偷偷呼了一口气,然后略微等马钢继续往前走了两步,便是继续向前,绕过了拐角,进了官廨之中。
范聪背后并没有长眼睛,所以他也不知道在他转过了拐角之后,仰首向前的马钢忽然停了下来,然后转头看了一眼范聪消失的拐角。在两条刀疤的衬托之下,这一瞥,显得有些阴森和锋锐,就像是一把战刀从刀鞘当中拔出了少许。
马钢出了县衙,然后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了两个人。
马钢默默的往前走,两个人也是默默的跟在后面。
潼关新城本就不大,过了十字街头,马钢往一旁的巷子里面一转,然后又是转了两圈,便是到了范聪的住所之处。
院门没锁。
一名随从就要上前推门,却被马钢拦住,指了指低矮的围墙。
范聪进了官廨,必定会被叫住,然后会被要求和其他一些官吏轮流汇报一些这几天的工作总结……
而范聪的那个仆从,在这个时间,也会被坊正叫去,然后到县衙另外一边,排队登记领取潼关官吏的小福利……
汇报是大家一同汇报,领福利是大家排队一起领。在这样的情况下,拒绝自然就是表现异常,而表现异常又是范聪万万不可接受的。
三人先后翻进了围墙。
围墙之内毫无异常,既没有在围墙上故意做什么手脚,也没有在围墙根的院内地面上铺什么砂石污泥……
一切都是普通院子的样子。
这也不奇怪。
毕竟越是搞得奇奇怪怪,越是众多的防御手段,检测设施,就越说明有问题。
院子不大,一目了然。
角落一个小石井,一棵树,树下有石桌石椅,另一侧有几根竹竿搭的晾晒架子。
马钢示意一人去搜查后院,一人去勘察院中石井树木等物是否有异常,自己则是围绕着院中的屋子房门和窗户仔细看了看。
原本今天的这个查探范聪家的任务,只是有闻司的人来办的,但马钢便是表示是他的提议,便由他来负责,直接揽到了手里,并且说服了有闻司的小队长,让他在去摸范聪仆从的底细。
毕竟马钢的脸,太具备标志性了。
虽然说马越将范聪的情况上报之后,也得到了有闻司的认可,表示可以继续监测范聪,但是马钢前几天得知,范聪在前两天,请了户曹之下的李书佐饮酒……
这有可能是一般的人情往来,但是也有可能是某项行动。
马钢就建议要查一查。
倒不是马钢争功,而是马钢自己的年龄也大了。
之前他跟着马延,现在跟着马越,虽说待遇什么的都不错,但是岁月这把杀猪刀,砍起人来还真是痛彻心扉。
身上受伤的地方就不说了,阴雨天疼得晚上睡不着觉都是正常,单说脸上这两道疤,普通人看起来觉得恐怖,可是对于马钢来说,一道疤影响到了眼皮,睡觉都难以完全闭眼,常常会眼球干涩,导致那一眼的视力下降了许多,而另外一道疤则可能是牵扯到了脸部神经,旁人说他平日不苟言笑,像个冷面阎王,但实际上是他根本做不了什么大动作,别说笑了,连大喊大叫都会疼。
所以,随着马延的半退休,马钢自己也要考虑一下退路。虽然说像他这样的中层士官,一般退役了基本上都是去当巡检队长,亦或是某个县城当县尉贼曹什么的,可问题是马钢想要将家留在关中三辅,并不想要去汉中又或是陇右生活,于是这个新成立的有闻司,就成为了马钢的最好的目标。
有闻司要扩大人手,其下行动处又是以军事化管理,依旧保持军职,这么一来他如果真的能转到有闻司那边去,大体上还是能做一个军侯的……
别觉得军侯小了,大多数的普通兵卒一辈子都混不上队率,更不用说往上的屯长曲长什么了,而且军侯的级别也和一般小县城的县尉差不多了,能在帝都左近当一个中队长,还是去偏远地区当个所长,这还用多想么?
所以范聪这一件事情,马钢十分的上心,不仅要抢着做,还要做好。
房门锁着,窗户关着。
马钢推了一下窗户,是从里面插上了,推不开。
那名在前院检查的有闻司的人走了过来,院门处果然有灶灰……院门虽然没锁,但是院门下有灶灰。灶灰一般有些灰白,又容易沾染上脚底,不小心就会留下脚印,这样就很容易知道有没有人进了院。
其实在有闻司成立之后,便有一些据说是来自于骠骑秘法,在有闻司内部秘传,马钢为了学习这些东西,还特意请了假去了一趟长安。或许是本身就有想要加入有闻司的强烈愿望,马钢学习这些注意事项并没有觉得多难,按照马钢自己的说法,其实和排兵布阵打仗调配差不多,要考虑对方的想法,然后做出应对。
马钢转头问了一句,院中自然什么东西都没有。
去后院的人片刻之后也回来了,表示连茅厕都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有什么问题。
要开窗进去么?在马钢身边的一人说道,用匕首将窗栓一点点的拨开,就可以进去了……
那出来呢?马钢问道,能从外面将窗栓拉回去么?
这个……那人说道,怕是有些难。
窗栓不是后世的那种铁插销,而是木头的,卡住在窗户后面,确实可以用匕首,或是什么尖锐之物将窗栓一点点从中间的缝隙当中拨开,但是想要在外面重新装回去,就有些难度了。
马钢沉吟了片刻,忍住了冲动,摆了摆手说道,算了,今天先这样,将痕迹打扫一下,我们撤……
为什么?都来了……
马钢说道:就像是追敌军逃兵,敌军逃进了山林,一个是继续追,有可能多杀几个,也有可能追不上,而且还有可能被反过来埋伏的风险,另外一个就是不追,收整队列……此外,我们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万一来不及收拾,这鱼饵不就废了么……说不得反而会坏了大事……
那么……这就……不查了?那我们不是白来了一趟么?
马钢摇头,怎么会是白来?这明显有防备……所以必然有些什么东西藏着……就像是敌人在林间埋伏,我们不进去不自乱,敌人能埋伏多久?终究是会露出来的……只要盯着这个鱼饵,自然就知道是什么鱼来了……
第2430章有错没错究竟哪里错
这两天还没有什么动静?
没有。从上次去摸底之后,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没和什么可疑的人接触过?
没有。每天都是点卯前到,黄昏才走。
奇怪……
自从有闻司的小队长知晓了马钢在范聪院落当中的安排之后,就不再将马钢当成了一个莽夫来对待,再加上马越也明确是指派了马钢和其对接,因此在商议的时候自然也就叫上了马钢。
马钢坐在一旁,思索了片刻之后说道:我觉得……若是一直没有动静……要么就是受到了惊吓……
这不可能!有闻司的小队长皱眉说道,我们都很小心,在跟踪的过程当中,都间隔着相当的距离……并且也小心谨慎……
有闻司的人来了之后,基本上跟踪监视的工作就是有闻司接手了,所以如果说被范聪察觉,那么就无疑是这些有闻司的人的责任了。
马钢摆摆手,继续说道: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另外的一个可能就是这家伙的事情已经做完了,所以就不需要再做什么额外的动作了……
做完了?!有闻司的小队长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这样……那么就是说,之前他和户曹的书佐接触……
马钢拍了拍手说道:前些时日,正值军卒退伍,有大量的户籍需办!所以要么就是户籍!此外,亦需给这些返乡老卒开出过所!
有闻司的小队长也是恍然道:马兄所言甚是!必然是关中过所!
大汉过所因为地域不同,也有一些区别。若是一般的过所,这个东西,并没有多少的技术含量,就像是后世在那个派出所都能开出身份证一样,只是一个辅助的证明,在封建王朝之中很多时候只是用来限制普通民众无法自由流动而已。
但是在关中三辅,过所就比较繁杂了,采用的是特制的竹纸,并且特意有加了颜色的墨汁进行编写, 算得上是大汉之中最为精美的过所,当然也更加难以仿冒。最为难办的并不是写过所的字体, 而是这种比较特殊的纸张……
因此如果说范聪的目的已经达成, 那么之前请户曹的书佐喝酒, 恐怕只是一个借口,实际上是利用这样的机会进入户曹, 偷取这种纸张,然后仿造过所,亦或是户籍。。
相对而言, 户籍的可能性比较低一些,毕竟户籍这个东西就和后世一样,是要落户的,一旦落户就要经过里坊验证登记, 显然就不如过所好用,就是一个身份证明,用来应付一般的检查便是足够了。
有闻司的小队长有些头疼, 说道:这样一来, 就有些难办了……或许已经是进了三辅……关键是当下青龙寺之中多有别地而来士子, 若是混杂其中,总不能一个个的搜查过去罢?
马钢也是沉默了片刻,最后说道:先上报罢,这事情……还是我们想得慢了些……
在之前潼关间谍事件之后,也是进行了一次针对潼关的全面的, 秘密的排查, 排查的范围覆盖了潼关所有的军官和文官的系统,对于每一个人, 每一道的公文档案, 每一个可能泄露的环节都检查了数遍,这项行动表面上是只是持续了十来天, 就放开通行了,但是马钢知道,实际上暗中一共进行了将近三个月。
而在这次大筛查当中, 范聪这个人就被检索了出来……
在后续制定的策略,便是将范聪这个口子留着。一边展开了隐蔽的监视,另外一边则是通过数次微妙的人事调整逐渐剥夺他接触机密文件的可能性,但是没想到他依旧绕过了阻碍,在马钢等人的眼皮子下面完成了行动。
或许是马钢等人也都是新手, 虽说有战争的经验, 但是转化成为对应间谍的能力么……
这也不能急,毕竟这年头,谁也不是天生就是邦德转世,有眼前的范聪作为磨刀石,这一把刀也渐渐的会开出刀刃来。
消息传到了关中,阚泽不禁又揉了揉额头。
这一段时间来,得到关中要进行经文注解聚集而来的士族子弟越来越多,也给有闻司上下造成了不小的压力,而且这种压力还会随着时间而增加,等到明年的时候,肯定还会有更多的人,场面也更加的复杂,对于有闻司的要求自然也会更高。
阚泽不止一次的想过,这是不是骠骑将军早就谋划好的,提前一年就宣布经文注解的事情,然后借着这样的机会成立有闻司,反过来又促进了有闻司的成长。
时也,势也。
这就是骠骑之道。
有时候阚泽也会有些感慨,若是论桑梓,斐潜不如枣祗,论治民,斐潜也不如庞统,论核算,荀攸当排第一等等,但是若是论及整体的谋略,以及对于未来的布局,阚泽认为斐潜当属天下第一。
阚泽一开始的时候,也以为有闻司只不过是绣衣使者的一个别名而已,但是这一段时间一来发现还真不是。尤其是在针对这些间谍奸细的事件上,有闻司就在渐渐的担负起这个重要的责任来,虽说刚开始的时候,多少有些稚嫩。
阚泽沉思了片刻,然后提起笔……
第一,既然当下过所纸张若是被窃取,就容易被仿造,那么就要改进。应该建立像是钱庄飞票一般的检索核对制度,不光在纸张上进行区别,而且要以批号和暗语加大仿造的难度,并且形成规范,培养专职的秘密检索人员。
第二,建立过所和户籍的相互勾连体系。先从关中三辅入手,将户籍和过所进行整理,尤其是士子的户籍,必须从宗族之中规范出来,不再是依靠宗族族谱。
第三,对于过所进行区分,临时来长安三辅的,应开具临时过所,在其上标注日期,在关卡之处加派人员,核销和处理一些陈旧过所,以及开具新的临时过所。持临时过所的可在三月之内,重新开具新过所。
阚泽停下了笔,看了看根据这三条形成的表章,又沉吟了一下,改动了一些可能会产生歧义和含糊的字眼,然后再次审核一遍,最后重新恭恭敬敬的撰写了一份,准备去骠骑府面呈。
而当下在骠骑府衙之中,斐潜正在一边批阅着行文,一边谈论着一些青龙寺的相关问题。
郑玄和司马徽的热情都很高,虽然说两个人的年岁都不小了,但是对于眼下的这种勘核经文注解的任务,还是十分的投入,十天当中有**天都在青龙寺,只有一两天是回自家当中休沐,整个初期的进程也是逐渐的开展……
在第一届的青龙寺大论当中,因为相对来说影响度不是很高,当然这个相对是指对于山东区域来说,以至于很多各个学派的人员并没有来得及参与其中,而这一次自然是不一样了,在青龙寺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逐渐的便有一些学派的人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卖力的宣扬其自身的学派经意。
其实有些像是某种意义上的宗教……
有人愿意相信并且学习和传承,那么这个学派就还有未来,如果说没有人学了,那么自然就废了,会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就像是诸子百家。
庞统翻阅着文档,像是聊天一样,带着一些随意的口吻说道:前两天有人在青龙寺里面宣扬兼爱非攻,尚贤尚同……
荀攸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依旧低着头。
在下首忙碌的诸葛瑾隐蔽的瞄了一眼同样在一侧打下手的王昶。
哦?坐在上首的斐潜笑了笑,是谁啊?
卢毓,卢子家……庞统批阅完了一份行文,然后放到一旁。
主公……王昶微微哆嗦了一下,连忙上前一步,刚说了两个字,就被斐潜抬起一只手,打断了其后续的解释。
文舒不必紧张……斐潜说道,此事某也略有耳闻……和你关系不大……
一旁的庞统也点了点头,之前就有些人在青龙寺之中宣扬此论了,只不过卢子家名头大了一些,被人利用,拿来作为标榜罢了……
平权平均平等,其实在每一个朝代,每一个的阶段,都有人喊。
上至春秋战国,下至后世所谓的皿煮自由。
在汉代,并不是所有的士族子弟都是富得流油,出入都是高头大马奴仆成群,整体上来说依旧是符合二八定律的,顶尖的那部分确实是富裕得钱都不知道往那边花才能体现出其逼格,而那些旁支和寒门,也有很多是必须像一个农夫一样亲自下田耕作,只不过这些旁支寒门不必承担普通农夫的劳役和赋税而已。
所以说在当下,尤其是在这种生产力水准之中,像是墨子提倡的那种平等和自由,人人平等的思想,是完全没有社会基础,也是丝毫不切实际的幻想,也是王莽之所以失败的最大原因。
天时有分东西南北,气候不相同。
地理有分平原山脉,水土不相同。
人物有分贫穷富裕,家境不相同。
在这样的条件,在大汉生产力之下,然后仅凭几句口号,喊几声让什么广大的贫苦民众无产佃户团结起来,就可以实现天下平等,人人自由了?根本不可能。
因为喊口号很容易,但是落到实处就会发现我家真的有一头牛!
站在道德高位指责他人,从古至今都是容易让人痴迷,让人得意的一件事……
这种不分青红皂白,假用所谓公平或是平权的名头,来为其自身谋取私利的,基本上都是令人恶心的家伙。
斐潜沉吟了一会儿,某估计这只是个开场……
庞统微微点头。
一旁的荀攸说道:臣附议。此等之辈,明知不可谓而宣之,多有不良之心……卢子家,怕是被他人利用了……
斐潜看了看王昶,子舒,你不妨去找一趟卢子家……既然由他而起,当由其解之。
臣,领命。王昶点头应下,便是告退,准备去找卢毓。
诸葛瑾微微看了一眼王昶,便是重新低下头,却听到斐潜又是说了一声,对了,子瑜,有件事情要你去办一下……
另外一边,王昶刚过了回廊拐角,便是碰见了阚泽,两人并没有交谈只是微微点头致意了一下,便是相互交错而过。
王昶出了骠骑将府衙,然后找到了卢毓临时的住所之处,结果卢毓不在……
在等待的时间当中,王昶渐渐的品出了一些别样的味道。
虽然斐潜表示说这一件事和王昶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也不算是王昶的责任,还宽宏大量的表示让王昶来找卢毓,而不是派遣其他人来传递号令,但是实际上这一件事就真的和王昶卢毓两人毫无关系么?
王昶望着天上的浮云,心思不由得也跟着云朵飘荡起来。
别说什么公平了,人和人之间本身就有差距。像是王昶和司马懿的年岁相差不多,当年在两个人认识时候,两人的经学学业也是不相伯仲,在学宫大比之中两人也常常是包揽了第一二名,将其他的学子抛在了后面。
司马氏是温县大姓,但是并没有什么三公九卿底蕴,最大的也不过是一地太守而已,并且当时司马防也是辞官在野,并没有担任朝堂职位,而太原王氏虽说有登过三槐之堂,也曾经短暂的执掌过整个大汉的权柄,但是随着王允之死,太原王氏也迅速衰败,甚至王允一系近乎断绝。
因此,不管是从个人能力上,还是说从家世上,其实两个人都相差不多,在骠骑之下的也是差不多一样,但是这么几年下来,王昶发现,他和司马懿的差距正在被拉大……
如今司马懿已经身为大理寺卿,算得上是九卿之一了。虽然说在骠骑之下并没有所谓三公九卿的等级配置,但是大多数人依旧会按照这个职位等级去衡量。而王昶自己现在则是尚书台从事,也受到了一些人的羡慕,但毕竟不是一个独当一面职位,只是从官佐吏。
要论公平,这公平么?
可是这也很公平。
王昶忍不住设想,若是按照司马懿的风格,若是真的卢毓找上门来,想要让他和卢毓进行一场类似于前一段时间的辩论,抛开这个父辈故交什么的不说,就算是有相同的交情的条件下,司马懿会答应和卢毓公开的辩论么?
嗯……
王昶思索了许久,叹了一口气。
司马懿不会答应。
司马懿顶多会同意在私底下进行学术上的交流,但是绝对不会出面在公众场合和卢毓进行辩论,倒不是因为司马懿害怕自己的输赢,而是司马懿本身就是谨言慎行,不会轻易的在其他人面前去清谈阔论。
王昶不由得想起了当年他和司马懿初见的时候,他似乎就是在酒楼上的清论引起了司马懿的注意,然后两人才认识的……
王昶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容。
年轻时候的一些事情不由得浮现在脑海里,那个时候王昶他和司马懿有时候会因为一些经文的理解而相互争吵,也会因为对方的进步而不吝送上最诚挚的赞美,那一段两个人在出仕之前的生活和学习的时光,现在想起来依旧会让王昶觉得很舒服,很快乐。
只不过,出仕了之后,似乎就有些变化了。
平日里面沉默寡言,若是不问基本上都不会发表意见的司马懿,渐渐的走在了王昶的前头,而依旧习惯对于一些事情发表评论的王昶,却不知不觉当中落到了司马懿的身后。
其中的差距究竟产生在何处?
王昶之前也没有注意,甚至没有多想,可是当下坐在此处等卢毓的时候,王昶忽然之间有了一些明悟。
司马懿的口才差么?显然不是,可是只有当需要司马懿展示的时候,司马懿才会锋芒毕露,就像是之前的五德之论,而一旦从台上走下来,就几乎见不到司马懿会去参加什么公众的清论或是文会了,平日里面可以说是深居简出,更不用说像是王昶一样去和卢毓当众在青龙寺之中辩论了。
而王昶自己,相比较之下……
唉……王昶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青龙寺那场辩论,卢毓的言辞涉及了骠骑将军……
而自己竟然没能警觉!
为什么自己没能警觉?
回想这一段时间以来,王昶自己的一些论点,或者说参加的清论,王昶的言行并没有什么问题。就像是方才,斐潜和庞统都说王昶没有错。
可真的就是没错么?
一件事情,便是只有非黑即白?
是的,王昶所说的内容没有错,可是他参与这些清论的行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是错了,就像是卢毓被他人利用,变成了推动所谓平等同权的先锋一样,王昶之前的一些言论也被有心人利用了……
谨言慎行啊!
王昶不由得感慨着,虽然这个道理他懂,而且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可平日里面能称得上是谨言慎行么?他若是没有出仕,自然有各种评论的自由,可是他既然身为骠骑尚书台从事,言行举止就在某种层度上代表了骠骑将军!
作为这样的职位,王昶他还参加了一场认为应该让骠骑将军分利同权的辩论,就算他没说错话,也是辩赢了,但又能如何?
这种事情……
门外忽然传来了卢毓的声音,啊呀,小弟来迟,累世兄久候……
王昶站了起来,走上前去,然后和卢毓重新落座。
世兄……卢毓看了看王昶的神色,不知……
王昶微微叹息了一声,并没有指责卢毓,而是说道:你我……如今中了奸人之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