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3章**之下
做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是比较容易的。
难道喜欢一件事情,有错么?
同理,难道不喜欢一件事情,有错么?
孙权就是这么想的,这难道有错么?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都有自己喜欢的事情,想要的东西,但是并非所有的**之下的那些东西,都能够光明正大的摆放在桌案上……
更多的时候,就像是眼前的情况。
桌案之下,是一堆低下的头颅,撅起的屁股。
孙权觉得自己面对着的,不是一个个的人,而是一堆堆的坟。
黑色的头冠,立在黑色的圆形臀部之前,就像是墓碑立在坟堆的前面。
在这些坟堆之下,埋葬着,或是即将埋葬的,便是孙家的血肉和魂魄。
虽然孙权坐在高位,但是感觉却被这些坟墓团团围住,然后要往黑暗当中拖去,埋下,直至不见天日。
嘈杂的声音此起彼伏……
主公三思啊!
主公万万不可啊!
主公还请收回成命啊!
主公此举无异于劳民伤财祸害江东啊!
……
或是苍老,或是低沉,或是尖锐的声音响起,混乱的,重叠的,就像是一**的浪潮,拍击在孙权面前的台阶上,撞击在孙权面前的桌案上。
孙权摸着桌案。在桌案之上,黑漆为底,以红漆为纹,勾勒出了一个孙字篆体。
字纹如血。
在江东刻上这一个孙字,孙家花了三代人的时间。
孙坚早年拼了性命,换了个长沙太守,但是在那个时候,长沙地处偏远,豪强林立,山越横行,属于高难度副本,孙坚明面上能控制的区域并不大,即便是到了现在,孙权也没有办法完全控制长沙郡,依旧还有一些县城只是名义上的归附。
铁打的县城,流水的旗帜。
到了孙策的年代,更加的艰辛。
东汉是个看门第的时代,孙家出身寒门,在这些豪强士族眼里就是乡下的贱民,所以当孙策笑着给这些豪强们递烟的时候,这些豪强直接给了孙策一个大嘴巴子,暴脾气的孙策手起刀落,许多人头落在地上。
这是孙策的态度,你打我的脸,我就要你的命。
孙策入主江东靠的是武力,屠刀亮起,杀得人头滚滚,族灭!
孙策开心了。
江东士族不开心了,但摄于孙策的威势,这些豪强们暂时低头了,但他们的小动作不会停下来。
孙策随后被刺。
孙家老大一死,孙家的基业顿时就地动山摇,危如累卵。
而这,就是当时孙权面对的局面。
他接手的江东,不是一份财富,而是一个硕大的烫手山芋,而且这山芋长着嘴,里面净是獠牙,一不小心就会被咬掉手,吞掉肉,丧了命。
周瑜、张昭、吴夫人等看出了其中巨大的风险,每个人都极其紧张,甚至来不及再进行什么权衡和考量,也没有时间再细细推敲,慢慢筛选,只能是将孙权立刻推上了台阶之上,宝座之前。
偌大的一个火山口,总是要有一个屁股怼下去。
至于孙权的菊花会发生什么故事,亦或是事故,并没有多少人关心。
甚至没给孙权留下多少的哭泣悲伤,亦或是考虑他自己的菊花能不能胜任的时间。
平心而论,作为一国之君即位的时候,若是真有什么耀眼的业绩,雄浑的底气,那么在登上位置的时候,一定会有史官专门负责鼓吹一番,但是很遗憾,孙权蹲上火山口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陈寿都只能干巴巴的写一段话,只是说孙权之前么,有当了个县长,然后举了茂才,参加了一场战役。
然后没了。
县长的时间有做出什么杰出的治理工作?举茂才的才能究竟是那个方面?战役当中又有什么特别的攻陷?很显然,都没有,或是根本就不值一提。
孙策临死之前对孙权嘱咐,举贤任能,各尽其心,以保江东,我不如卿……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听起来似乎像是孙策对于孙权的推崇,但是实际上,并不是。孙策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给孙权身上涂点油,抹点粉,开个光,告诉大家说孙权还是有些本事的,不是混蛋二愣子,不是孙家随便选出来糊弄大家的,另外一个方面也是孙策在隐晦的安慰孙权,放轻松些,大不了以保江东就成了,不需要太大的压力。
老哥我知道你有多少分量,所以也别惦记孙家的那些仇恨了,算了,能保个孙氏的基业下来就算是你有本事了……
孙策说完了,咽气了。
刚刚即位的孙权,瞪着眼,只能妥协。
即便是孙权不喜欢这样做,也只能如此。
先求活下去,再论其他。
孙权采用了和孙策不一样的政策,他和豪强士族和解,将大量官位给予了他们的子弟,并且采用了相当有利于世家的政策,也就是世袭领兵制和占田复客制,前者允许私人武装合法继承,后者直接免除了大族田客的徭役、赋税。
江东士族弹冠相庆,齐齐拜在孙权脚下,高呼主公英明!
这两项政策在前期给予了孙氏政权巨大的收益,豪强士族主动参与到江东的建设中,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江东顿时从混乱不堪当中恢复过来,欣欣向荣。
就像是当年汉灵帝在黄巾之乱初期,神州大地处处都是烽火,各地告急文书像是雪片一般的飞来,将崇德殿几近淹没,黄巾兵眼见着就要席卷全国,然后汉灵帝宣布解除党锢,士人重新可以做官,没过多久顿时大破黄巾,斩首三十万,堰塞河流,京观堆满城下,连死去的张角都可以从棺材里面拉出来,再砍一次人头。
同样,有了钱,有了人,有了粮,孙权似乎直接从出门一条狗升级到了lv999,麻痹屠龙都在手,满身的神装。
往日此起彼伏的叛乱没了。
之前到处劫掠的山越也不再恐怖了。
士族世家豪强大户一下子也勇敢起来了,大大小小齐上阵,动辄就掳掠山越百人千人而归,就像是到随身带着收款码,到哪都能刷出钱来。
讨伐山越为江东带来大量的人口,也给孙权带来了最为直接的力量增长,屯田有民,兵力渐足。
但很显然,这个政策无异于饮鸩止渴,因为孙权在增加实力的同时,江东士族豪强大户也在增加,而且还比孙权增加得更多!
时间越久,豪强大族占据越多的位置,最后朝堂上说话的,就只能剩下这些豪强大族的声音,一切利益都只会倒向对他们有利的方向。沿着这样的道路走下去,最终的结果,必然是孙权就像是汉灵帝一样,被架空,憋屈的死去,最后还附送一个灵字。
孙灵权?
孙权咬牙。他不喜欢这个结果,也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
老子将来只能是大帝!
孙大帝!谷
除了上面的原因之外,还有一个比较隐晦的因素。当一个家族当中出现了一个非常杰出的人才之后,对家族之中同年代的,还有族中的未成年人来说,无异于是一场灾难。
而这样的灾难,孙权有两个,双黄蛋,双倍的快乐。
因此孙权要证明自己。
渴望着,期盼着自己不是成为双蛋黄的陪衬,不再是某某人的附赠,而是拥有自己的姓,自己的名,自己的字号!
所以孙权要出征,御驾亲征!
然后孙权将这个决定一说出来,顿时让一帮子的江东大臣差点发生群体的侧漏事件。
勇武是流在孙家血脉里的东西,孙坚是,孙策是,甚至老三孙翊也深肖孙策。
孙权甚至有时候很羡慕孙翊,因为孙翊可以肆无忌惮的去彰显出其武勇,而自己只能穿着深衣,将那颗躁动的心紧紧裹住。
裹得久了,甚至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扭曲了起来,看见这样的一个个坟包高高隆起,就想要狠狠的将其打得菊花漫天飞!
孙权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忍了三息,才缓缓的说道:今有泰山臧宣高为内应,青州指日可下,诸君为何阻拦于某?
经过长时间的沟通,再加上朱治在前方的步步逼近,臧霸最终表示愿意臣服于孙权,作为内应,只待孙权大军抵达泰山郡周边,就立刻弃暗投明,居家奉城而投。
张昭沉声说道:主公,臧宣高何人也?仅凭一二书信,恐不足为信是也。昔日臧宣高其父戒,为县狱掾,未从太守令,为太守所恶,收戒诣府,臧宣高将客数十人山中夺之,亡于东海……此等之人目无君上,亦无王法,乃亡命之徒是也!岂可信之乎?
孙权摆摆手,张公所言,某亦知之。臧宣高亡命不假,然亦有一事……昔日兖州叛,翕、晖皆叛。后兖州定,二人亡命投臧宣高。曹贼令臧宣高送二人首,宣高拒之……
孙权环视一周,似乎说给张昭听的,又像是说给其他人听的,臧宣高言,其所以立,乃不为出而求荣者也,曹贼虽后免翕、晖之罪,然时乃曹贼欲与袁本初为争是也,不得不容之是也。如今袁本初既堕,岂可再容臧宣高乎?
如今曹贼欲侵削臧宣高,欲引其子为质,解其兵权……
孙权笑了笑,正是如此,方有吾等良机!臧宣高遣人,绕海而行,投至此地,欲与江东共谋大业……
诸位!可还有何虑?
众人沉默。
孙权说的确实是事实,而且推断也是合情合理。
曹操之所以会容许臧霸一直在泰山盘踞,并不是因为曹操多么欣赏臧霸,而是一直以来都没有办法将手伸到臧霸的肚子下面去。
最开始的时候,曹操实力不够,所以对于臧霸这种只愿意守土,没有太大威胁性的自然就不会作为第一目标,而是先解决了陶谦袁术等威胁比较大的,然后没有过多久,又和袁绍正面碰上了,在战胜了袁绍之后,又和骠骑将军东西对立起来,可以说很长时间曹操都没有时间,或是空间来对付臧霸。
荆州之战后,随着斐潜和曹操的关系得到了一定的缓解,当外部威胁减轻的时候,内部矛盾就自然显得突出了起来……
要知道,曹操治下,可是没有多少外姓将领长期拥有统兵权,并且还有当地治理权的,在历史上,张八百之所以名震,固然有孙十万的功勋,还有曹操在背地里的压迫,故意给张八百派遣了一个合不来的作为搭档,相互监视,从而也证明了曹操的疑心病究竟有多么重。
最有意思的是骠骑将军斐潜在关中对着当地豪强大户下手了……
而且还成功了!
这就很要命了。
在当下,不管是曹操还是孙权,其实都深受地方豪强,士族大户的困扰。尤其是孙权,对于孙权来说,江东士族就是一直戴在他身上头上的镣铐,几乎是分分秒秒都是在煎熬,做着梦都想要将其打破!
孙权之前一直忍着,一直瞻前顾后,一直犹犹豫豫,不就是觉得如果动手了可能会导致一些不良的后果么?
而现在,有人成功了。
若是昔日的袁本初是天下楷模,那么现在的斐子渊就是世间标榜!
所以曹操现在对着臧霸动了心思,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么?
然后孙权么……
取舆图来!孙权高声呼喝道,神采飞扬。
在舆图之上,已经根据前一段时间的战役变化,勾勒出的孙权和曹操双方的兵力对比情况和大体上的布置。
孙权站到了舆图之前,伸出手在其上指点着,如今荆州曹军以江陵为饵,欲决于江北,都督一日不离,荆州曹军便是一日不敢妄动!
中路,黄公覆逼近曹军新城,曹军亦不敢轻离……
东路……孙权说道这一路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一下,手在舆图上点了点,朱君理……
说实话,孙权对于朱治的进度不满意,非常不满意。
在周瑜等人的佯攻牵制之下,朱治在东路的进展并不理想,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的缓慢,徐州打了半天,只是打了广陵附近,连下邳都还没有攻下来,简直就是……
一言难尽。
孙权吸了一口气,然后装出一脸的笑,现在不是和朱治算账的时候,朱君理于东路,稳扎稳打……方有如今绝佳良机……
泰山!臧宣高!
有兵,有粮,进可攻,退可守!
更何况若是泰山一下,便里应外合,徐州可定!如此,吾等后续可沿河而进,直扑兖州豫州!动摇曹贼根基,搅乱根本,中原必然震动!
届时曹贼南北断绝往来,东西不能兼顾,三路齐进之下,中原之地尽在吾等之手!
营救天子于贼手!匡扶社稷于此刻!
诸位!
届时诸位便有除逆贼之功勋,为大汉之良臣!此战,此功,便可鼎定百世之基业!千秋之传唱!
此等机要之刻,若是某不能亲临一线,这臧宣高若有决断,难不成书信往来,千里传送不成?若是因此延误战机,致使臧宣高之事功败垂成,岂不痛惜?!
孙权一口气说了一堆,缓缓的环视一周,亦或是……诸位皆为大贤……若欲代某临于徐州者,不妨自荐之……
一颗硕大的猪心咣当一声扔在桌案上。
张昭沉默了。因为张昭本身是徐州人,如果说孙权真的能够拿下徐州,张昭肯定是能得到很不错的好处的,所以在之前劝一下,也算是看在和江东士族之间的情谊上了,真要让张昭豁出老命去阻挡,显然不可能……
张昭如此,张纮也是一样。
有谁不想着在年老之后,可以衣锦还乡,再不济魂归故土也是好的啊。因此当孙权真的展现出一些可以获取徐州的希望之后,在张氏二人和江东士族之间的利益联盟就破裂了。
孙权将目光落在了顾雍身上。
江东士族,多以吴郡为首,而吴郡之中,又是顾、陆、朱、张四姓为重。严格说起来,朱治不是吴郡人,而是丹阳人,只不过其担任吴郡太守时间长了,也就成为了其中之一。而真正的吴郡人朱桓,原是寒门,家族不显,跟着孙权混着,同时孙权也有隐隐想要让朱桓代替朱治地位的意思。
张允年龄较大,而且偏向于学术派,能力么,一般。在吴郡四姓之中年岁最大,但是位置最低,原因就是如此。同时张允的这个名头,很有水分,简单来说就是花钱买的热搜,硬生生推上去的,别看像是百万大v的架子,粉丝其实都是僵尸粉,又喜欢咳丹药,所以……
至于陆氏,之前受过重挫,现在还不算是恢复,因此陆逊基本上都是当缩头乌龟一般,既不会主动提出什么,也不会主动反对什么,属于默默的积攒和恢复力量的过程中。
所以现在如果顾雍点头,这事情基本上就算是成了。
顾雍微微抬眼,和孙权对视了一下,旋即垂下目光,主公此论,若真依此而行,自然大妙……然有一事,雍所不能解也……
孙权说道:讲来!
顾雍温声而言,若是……臧宣高诈降……又将如何?
第2374章事在阳谋
佛堂。 若是对今生还有期盼,多半会修今生,而对当下已经厌倦,便是会修来世。 一座佛像。 一尊香炉。 一个老夫人。 吴夫人缓缓的转着念珠,咔哒咔哒的轻响。 说说看…… 吴夫人声音轻轻的,眼皮微阖。 孙权坐在下首,表情阴沉,这是我们孙家……必定要走的路…… 江东……最大的敌人不是曹贼,也不是远在关中的斐子渊,而是江东的这些世家,这些豪强!若是不能将其挫败,孙家就宛如永远陷于泥潭沼泽之中,难以自拔…… 斐潜斐子渊…… 也算是个人物……先是在关中三辅,借着缺粮的名头,使得左冯翊大户贪图钱财,囤积粮草,最终一击而下,将左冯翊大户几近扫空! 关中震动,三辅惶恐!昔日桀骜之辈,匍匐于脚下,往日狂妄之徒,顺从于指掌!何其快哉!孙权说得眉飞色舞,就像是他成为了斐潜,然后看见了一大帮子人趴在地上,将肥肥的屁股高高撅起一样。 吴夫人微微皱眉,但是并没有说一些什么。 孙权眼睛里面渐渐的放出光来,随后斐子渊以陇右为饵,引陇右陇西豪强入毂,又煽动汉中张氏谋反,川蜀动乱……此番种种施为,都是为了一件事情…… 清剿各地大户! 地方豪强! 此等之辈,亦是江东之弊! 孙权讲着讲着,就有些激动起来,或许在吴夫人面前,他才能像是一个孩子一样,比较轻松的放下身上的伪装和防备,大兄……若不是……呼…… 孙权深深的吸着气,停了下来,平复了一下。 其实孙家原本的继承人是孙策,没孙权什么事情,所以一开始的时候孙坚就带着孙策在战场上历练,亲自指点打熬筋骨,练习武艺…… 孙策也没有辜负孙坚的期望,武艺强横,纵横沙场,但是孙坚忘了一件事情,就是孙策偏科了。其实孙坚自己或许也意识到这一点,可问题是孙坚他自己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幸运的是孙策遇到了周瑜,才算是勉强弥补上了这一块的短板。 但是这一块弥补的短板,毕竟不是孙策自己的,当周瑜不在身边,亦或是没有能提出什么建议的时候,孙策就漏水了,在战场上杀死敌手的习惯被带到了战场之下,习惯不动脑子的结果就是彻底不用动脑子了。 对于孙权来说,他对于孙策的情感是复杂的,他既崇拜孙策,也痛恨孙策。崇拜的原因很简单,但是痛恨的因素很复杂。 而现在,既崇拜又痛恨的人,对于孙权来说又是多了一个—— 斐潜。 斐潜是寒门出身,孙权也算是寒门。 斐潜的起点很低,孙权的起点也不算很高。 斐潜年岁大一些,孙权小一点,但是都属于相比较年轻的。 斐潜在初期的时候,并北一穷二白乱摊子一个,孙权在初期的时候,江东混乱不堪家业摇摇欲坠。 似乎相比较起来,两人多少是有一些共同点,但是随后斐潜就成为了别人家的孩子,让孙权抓心挠肺的难受。难受之后便是忍不住会偷偷瞄一眼,再瞄一眼,看看那个该死的家伙究竟是怎么做事情的,又是做了一些什么事情。 当孙权将斐潜的整体计划一一推演的时候,才猛然间发现,还有这样的操作? 臊皮啊,不是,可以啊! 孙权又是一个很记仇的,现在他年龄才近二十而已,原本应该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却硬生生的被江东这些士族压制成为了一个小老头的模样。 所以一个字就在孙权的脑海里面跳了出来…… 搞! 不就是抄作业么,谁不会? 都有作业抄了,还不抄岂不是傻子? 抄作业这个事情么…… 很多人都干过。 抄作业好不好,所有人心中自然都有数,可问题是到了自己手上的时候,究竟是抄还是不抄? 甚至孙权觉得,曹操甚至是有些故意的在徐州放水,不进行支援,其目的或许就是有借孙权的手消耗徐州本土大户的意思…… 那么正好! 孩儿对外放出风声,说是臧宣高欲投于孩儿……孙权笑着,眯着眼,呵呵……这是假的……想必当下就有细作将这个消息传递回去了……到时候,呵呵…… 曹贼必然疑心于泰山众人…… 届时,孩儿只要稍微拉拢一二…… 徐州之局,定然是天翻地覆! 因此这一次孙权进兵,甚至提出御驾亲征,孙十万的想法就是两头通吃,一方面要趁机吃下徐州,另外一方面还可以回头吃下江东的一些不开眼的大户! 这样的计划,自然离不开吴夫人的支持。 孙权絮絮叨叨的说完,然后带着一些期盼的看着吴夫人。 吴夫人皱着眉,闭着眼,手中的佛珠慢慢的咔哒,咔哒的响着。 佛堂之内的檀香的青烟萦绕,远处似乎传来了僧人敲击木鱼的念经声…… 计划倒是不错……吴夫人睁开了眼,缓缓的说道,可是你忘了一件事…… 孙权拜倒在地,还请母亲大人指点。 你能想到的……旁人就想不到么?!吴夫人缓缓的说道,你比之前有进步了一些,但是还不够…… 孙权心中猛地一跳,眼珠子就咕噜噜转了起来。 吴夫人看了孙权一眼,有两个字,你还是要好好的去想明白了…… 还请母亲大人赐教。 阳谋! ……(¬_¬)…… 泰山贼,是在三国当中,典型的墙头草。 在历史上,虽然说经过激烈的角逐,最终形成了以曹刘孙三大割据势力,但是当时魏蜀吴三国并没有能牢牢地掌控华夏全部的领土,在这三个国家内部和周边还存在着大小不等的独立地区或势力。 比如泰山。 泰山贼崛起在黄巾之乱当中,泰山郡人臧霸、孙观、吴敦、尹礼等人趁机在徐州起兵,他们各拥部曲共同推举了臧霸为首领盘踞在泰山开阳一带。 和臧霸几近于同等势力的,还有泰山郡人昌豨,他的实力也很雄厚是泰山贼里最为让曹操头疼的一个。 陶谦还活着的时候,就想要让泰山贼和曹操相争,但是泰山贼不知道是因为统帅混乱,难以统一意见的原因,还是因为根本就没想要往外发展,以至于泰山贼并没有表现对曹操的太大的侵略性。 袁术强大的时候,泰山和袁术眉来眼去,吕布来的时候,泰山也和吕布笑呵呵,甚至刘备到了徐州,泰山也表示可以友好相处…… 这种情形,当然使得曹操在和袁绍对抗的时候很担心,再加上曹操当时也米有能力多面作战,只能是尽可能的进行收买,给出了优厚的条件,于是臧霸、昌豨便归顺了曹操。 曹操招降泰山贼的代价是高昂的,以霸为琅邪相,敦利城、礼东莞、观北海、康城阳太守,割青、徐二州,委之於霸。 不仅是承诺给臧霸等人封官加爵,并且可以保留本部人马,甚至还将青州和徐州的很大一片地方直接委任给了臧霸,另外一股泰山势力,昌豨则被曹操加封为了东海郡守。 这么优厚的条件之下,臧霸昌豨便是站在了曹操这一方,在对抗袁绍的青州路线的进攻,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但是同样的,这也成为了老曹同学心中的硕大一个疙瘩。 在上一次骠骑将军侵袭兵临许县的时候,泰山贼又因为意见不能统一,最后虽然说也确实是领兵到了许县之处支援,但是怎么说都是来得比较晚了。 这就说明泰山贼不够忠诚!谷 所以现在…… 臧大哥…… 我们……真要把孩子送过去,当人质么? 臧霸沉默着。 如果没有骠骑将军斐潜,这个问题或许不用多想。曹操身为大将军,权掌朝堂,就算是自己清楚送出去的儿子就是成为了人质,也只能是乖乖的低下头,恭敬的送到邺城去。 即便是曹操表示并非是人质,只不过是在邺城成立了一个新的学宫,邀请适龄的有为青年共同学习,共同进步…… 臧霸有一种预感,如果真的将自己孩子送去了邺城,几年下来,即便是自己可以将手上的这些基业保留下来,自己孩子在将来也承担不起来! 邺城啊! 自家的孩子是个什么样子,臧霸心中多少也有些数。到时候恐怕就成为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再想要领兵……呵呵,怕是什么都不懂,就只是知道几句经文罢! 可是如果不送去…… 夏侯,曹氏子弟都去了,凭什么臧霸之子不能去? 孙观蹲在一旁,双手搭在膝盖上,为什么就不能让我们待在这里呢?我们就只想在自己的家乡……其他的地方,他们喜欢占,就占去,我们又不会阻拦他们…… 因为他怕了……臧霸也在孙观身边坐了下来,望着远方,他害怕了…… 怕什么?怕我们反叛么?孙观嗤笑一声,我们又不是昌傻子! 臧霸点了点头,说道:我们确实不是……可是他们以为我们都是…… 我们不是!孙观瞪着眼,为什么他们就不信呢?! 臧霸苦笑了一下,是啊,为什么就不信呢? 其实这个答案,在两个人的心中多少都能明白。 不是一路人。 虽然曹操一再强调,广纳天下贤才,但是在曹操手下的那些贤才,多少都是有一些家族背景的,真正没有任何背景,或是存粹像是臧霸孙观这样,因为黄巾贼的关系,风云机会之下成长起来的人物,并不能真正的成为他们的自己人。 简单的来说,在曹操之下,文官一侧是荀彧为首的颍川系,而武将一侧就基本上是曹氏夏侯氏了,哪里还有什么空间给其他的人? 倒是西京那边,在骠骑之下,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都来自于多个地方,虽然说荆襄系的可能占比稍微大一些,但也比曹操之下要好了不知道多少! 更何况,在骠骑之下,还有大量的寒门子弟,可以通过考试去获取官职,而不需要像是在曹操这里,要找人,要有人脉,要有关系才能进部门,否则即便是进去了,也很快会被当成弃子,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被扔出去抵罪。 相比较而言,在曹操这里,上等人活得比较开心,而在斐潜那边,中下层的人有更多的机会…… 如果真的要将儿子送到某个地方去的话,臧霸真的还觉得送去西京会比送往邺城要更好。 只可惜,骠骑对于山东似乎没有多少兴趣。 至少是当下没有…… 唉……臧霸叹息了一声。 孙观转过头看着臧霸,现在怎么办?就这么拖着么? ……臧霸抬起头,看向了另外一个方向,能拖当然拖着,可是我担心拖不下去了…… 为什么?孙观问道。 臧霸没说话,只是看着远方,良久,再次叹了一口气。 ……(〒︿〒)…… 广陵算是徐州比较边缘的郡县了,因为在汉代的时候,沿海一带的的海岸线还没有那么的往外扩展,一些冲积平原还在形成当中,所以其实广陵就已经是比较靠近海岸线了,比较的偏远。 在广陵往北,就是下邳,陈氏一家子的根据地。算是比较重要的一个城池,也是仅次于徐州治所的繁茂之处。 在冷兵器时代,水源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大军不能离开水,因此虽然说在广陵往北的土地没有像是江南山丘弥补,丘陵众多,算是比较开阔的地带,但是对于孙氏兵卒来说,依旧离不开水源,沿着河流进攻,便是再稳妥不过的选择。 也就是淮水和泗水。 淮水上的重要节点,就是广陵,而泗水上的节点,就是下邳,而通过沂水,又勾连了东海郡和琅琊郡。如今广陵受到了孙权军的进犯,然后战火就即将要绵延到了下邳,自然是派遣了不知道多少报信的,求援的,纷纷扰扰的就往许县,邺城而去。 当然,这些信使当中,也少不了往东海郡求援去的…… 臧霸是琅琊相,昌豨则是东海相。 下邳请求援兵的书信,堆放在昌豨桌案上。 广陵城防原本就是年久失修,在机上孙军水陆并进,楼船直抵广陵城下辅助进攻,即便是满宠驰援,也是守不住,最终撤离了广陵,退守下邳。 然后在昌豨桌案的另外一边,是邺城发来的书信,表示邺城的教育质量非常好,想要请昌豨的公子去莅临指导一番…… 真去了估计就是永别了罢? 之前昌豨和曹操不对付,是因为曹操只是给昌豨了一个名头,而具体的东西什么都不给。昌豨最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没有说明白,亦或是自己打上去的报告还在排队,结果后来实在等得不耐烦了,转弯抹角找了人一问才知道,老曹同学根本就没有打算批复他的申请! 不仅是昌豨的申请,从东莞到琅琊,从东海到城阳,凡是泰山军的地盘的需求,统统都是看不见听不到,从头到尾曹操根本就不打算给与任何的支持! 当然,老曹同学的其他地方其实也是紧巴巴的,但问题是人都不是只懂得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问题的么? 这就让昌豨很失望。 非常非常的失望,因为昌豨还以为他这个东海相就是代表着成功洗白了,上岸了,但是实际上,在那些人眼中,他不是一个两千石的地方大员,依旧还是一个贼! 泰山贼! 所以即便是那些人知道徐州青州的这些地方,因为之前的战乱,不管是城防还是水利,亦或是庄禾耕地,都是受到了一定的损毁,并且这些人也知道昌豨的申请工匠,是为了农桑水利进行修复…… 这是对百姓有好处的对不对? 可是因为昌豨是泰山贼出身,所以就是不批! 所以,东海郡的城防还有其他的设施,修复进程缓慢…… 为此昌豨不知道骂了曹操多少次,甚至因此差点引来了杀身之祸。 这一点昌豨还是多少清楚的,甚至都听人说曹操原本是要让臧霸前来杀了他的,但是臧霸拒绝了。 原因么,当然是兄弟情谊…… 兄弟个屁! 兄弟情谊能当饭吃么? 是兄弟情谊重要,还是当下自己手中的兵卒重要?如果没有了自己手中的兵卒,兄弟情谊还能保住自己的性命么? 臧霸不愿意动手,因为臧霸不是傻子。大家都是知道这个是离间计而已,而且还是摆在明面上的离间计。臧霸和昌豨关系并不好,只不过是因为共同顶着一个泰山军的名头而已,所以如果一旦臧霸动手,那么原本还算是能维持得住的局面立刻就会崩! 反过来也是一样。 昌豨也不会对臧霸动手,即便是不懂得唇亡齿寒的典故,也明白这个道理。别管泰山军当中相互能不能合得来,至少对外是一致的,这样才能稳的住。 可是现在,越来越麻烦了…… 虽然说在臧霸拒绝了,可是昌豨心中犯嘀咕啊,鬼知道臧霸是不是真拒绝了? 万一那个什么…… 所以明知道是离间计,但是心中多少就已经是有了隔阂。 现在,就更麻烦了。 如果说援救下邳,意味着东海郡内兵力因此会空虚,而琅琊郡就在隔壁,谁能保证臧霸不会再次接到什么命令? 如果不出兵救援下邳,也就几乎是等同于站到了曹操的对立面上去,不管是下邳最终能不能守得住,这罪名就大了,再不是骂几声曹操的那种小过,到时候曹操再喊打喊杀,即便是臧霸也未必能拦得住…… 怎么办? 昌豨左右看着,目光在两边的书信上来来去去的巡弋,而他的手却不由得伸到了自己的怀里,摸到了另外的一封书信……
第2375章行于暗处
乌巢。 曹军营地。 曹操站在营地远处的山坡上的一块石头处,看着远处的自家营地,寒风将曹操微微有些散乱的头发吹拂而起,然后便是头也不回的直奔远方。 寒风远去,就像是永远都不会停留下来的时光。 曹操的心神,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些恍惚了起来。 当年啊…… 在那么一个瞬间,曹操的眼前晃过去了无数零散的碎片,然后这些碎片便是随着风,又远去了无踪迹…… 悔恨,惋惜,欢乐,痛苦。 种种的情绪在这些碎片之后沉淀下来,最后汇总在了一起,勾勒出了一个人形,外形变换了几下,最终变得像是斐潜一样,穿着一身文士袍,脸上还带着年轻且充满了活力的笑,立在一旁。 恍惚之间,曹操感觉自己就像是和斐潜一同站在了当年张邈的大营之外。 曹操伸出手去,子渊可愿……随操一同…… 幻影碎裂,随风远去。 曹操缓缓的缩回了手,然后仰头望天。 风起,云卷云舒。 父亲大人…… 一个声音在不远处轻轻响起。 曹操回头一看。 曹丕带着曹植,走了过来,低头致礼。 曹操点了点头,示意二人上前。 植儿这几日随行军旅,感觉如何?曹操问道,与之前设想可有不同? 曹植心直口快的说道:不好。太差了,又脏又乱又吵,还没有点心吃…… 曹操哈哈笑了起来,然后拍了拍曹植的脑袋,习惯了就好了。 父亲大人……曹丕其实也不喜欢军旅生活,但是在曹植面前,还是装出了一副自己已经是很习惯的样子来,我们为何要来此地? 曹操招呼着,让两个孩子跟着自己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了下来,嗯,丕儿你觉得我们来此应是如何呢? 曹丕装作思考了片刻,然后将早就想好的答案抛出,恐是豫州有变? 曹操表面上说是要去中牟,但是实际上偷偷带着人马离开冀州,到了乌巢之处屯扎,曹丕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怀疑是不是豫州,甚至是许县出现了什么问题。 曹操笑了笑,虽不中,然不远矣!再想想…… 曹丕很努力的想,嗯,或许是装作很努力的想。 而一旁的曹植已经开始放弃思考,眼珠子咕噜噜的左看看,右看看了起来。 过了片刻,曹丕拱手说道:孩儿想不出来,还请父亲大人赐教。 曹操回头看了一眼曹丕,然后又看向曹植,你呢?有想到什么? 曹植笑容灿烂,脆生生的说道,我也没想到! 一旁的曹丕不免撇嘴。 哈哈哈……曹操大笑,好吧,为父便告诉你们就是…… 来这里,就是为了……泰山之军……曹操慢慢的收了笑容,目光也投向了泰山的方向,名为军,实为贼……不服王化,不尊号令…… 在得知了斐潜在关中三辅针对地方大户的所作所为,曹操那天晚上喝了很多酒。 一个人喝的酒。 斐潜所做的那些事情,其实曹操很早就想要做了,可是一直是瞻前顾后,犹豫不决。对于大汉当下朝堂政体的思考,也并非只有斐潜一个人才会认真的去想。 很多人,包括曹操在内,对于大汉的弊政,已经是深有感触,甚至是深恶痛疾,但是一直以来,都没有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解决办法,直至斐潜的出现,让曹操在满是墨色的大汉之中看到了一丝的光芒。 自秦朝统一以来,如何将地方牢牢掌控在手中,便成了中央朝堂全力解决的问题。秦朝开创性的采用了郡县制度,而这个制度极大的破坏了原本六国的贵族体系,然后六国就反叛了,然后等汉代刘邦二混子上台的时候,这些六国旧贵族发现他们被涮了…… 在汉武帝推恩令之后,郡国并行就真正进入了郡县制,随之而来的便是汉武帝极大的控制了大汉,并且利用之前的储备,还有透支的未来,击溃了老对手匈奴,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在大汉之中的各个地方,因为这一场战争受到折磨和痛苦的地方大户,发现他们不能继续完全听从中央朝堂的安排,或者是在他们心中所认为的汉代的朝堂制度就是对于大户的剥削和压制,于是就开始和中央朝堂争夺权柄。 绵延至今。 知道这里叫什么?曹操转头问两个儿子。 曹植反应快,抢着说道:我知道!叫乌巢!因为南面有个乌巢泽! 一旁的曹丕刚张开嘴,见曹植都已经说完了,连补充的都没留,最后便只能不尴不尬的笑了笑。 曹操点了点头,当年啊……为父和本初,便在此地相争过一次……知道为什么袁本初和为父最终必有一战么? 曹植立刻摇头,曹丕想了想,沉默了一下,也是摇头。 光武之时,帝起于草莽,所凭借者二……曹操向北指了指,然后又向南指了指,简单的说道,北有冀州,南有豫州……当时袁本初据冀州,为父得了豫州……故而必有一战! 曹操望着远方,脑海里面又回想起了当年在小树林当中,袁绍站在那一块黑石之上,高声宣布他对于天下的战略…… 其实现在想想,当时袁绍,还有曹操自己,其实都是在参考着刘秀原本的老路子。 西汉末年,天下大乱,各路起义军蜂拥而起,此时的刘秀也只是其中一员而已,甚至还并非实力数一数二的那种。有鉴于此,刘秀格外注重拉拢地方豪强以扩充自己的势力。 在刘秀从开始造反到统一全国的十几年中,其手下一共聚集了四批势力,第一批是他的亲属势力,这个自然不必多说;第二批是在早期起义过程当中,尤其是南阳和颍川地区拉拢的势力,如贾复、马武等等。 这一点,是不是和曹操当下特别相似? 而另外一边,则是历史上袁绍的选择了,就是以河北集团势力为中心,而且冀州势力也是最强大。刘秀迎娶了出身当地名门望族的郭圣通为皇后,袁绍也和冀州人士联姻,历史上袁绍还试图联合河西集团,只不过并没有取得良好的效果,若是所用得宜,说不得在官渡之战当中,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曹操,袁绍,两个人的策略,都是在某种程度上的老办法。因为在他们的面前,最近并且是最大的成功者,就是刘秀。而在那个时候,不管是曹操还是袁绍,都还年轻,都还没有意识到刘秀在建武十二年终于是实现了全国范围内的统一之后,依旧有不少的问题。那个时候大汉中央朝堂的统治力量依旧较为薄弱,还需要借助地方豪强力量来维护自身的统治,再加上时不时便爆发的地方性反叛活动和中央朝堂内部的政治动乱,都使得刘秀无法彻底的消除地方豪强的隐患。 到了汉灵帝时期,想要制衡地方,却引爆了更大的问题,就是汉灵帝给与了州牧刺史重权,而加剧了地方割据。现在,曹操,袁绍,还有斐潜,都可以说是州牧刺史制度之下的获益者,因此当曹操击败了袁绍之后,虽然说意识到这个制度其中有很大的问题,但是利斧难修自身,很难改正了。 强中央,弱地方,就像是人是靠大脑来指挥躯体,而不是靠下半身去思考。单独的个人可以情绪化,但是整个国家必须理性有序。如此整个国家才能统一,不至于陷入分裂,这也是曹操在深思之后得出的结论。可是曹操一直都不敢动,或者说尝试了,然后被打了回来。 豫州是曹操的基本盘,不能轻举妄动,所以即便是曹操内心深处对于荀彧有了一些不满,表面上依旧是宠爱有加。 冀州的这一帮子又不好搞,曹操搞了一次差点便是砸到了自己脚背上。 曹操想了很久,最终从斐潜的策略当中琢磨明白了,他太急了。斐潜都没有一上来就去搞什么主要的山西大户,关中最大豪强,而是从边边角角的地方先进行敲打,左边咣当一下,右边敲打一番…… 于是乎,曹操恍然大悟,将目光盯上了泰山贼。 泰山贼的分量,似乎刚刚好。 之前荀彧在许县遇到危险的时候,召调了臧霸等人,结果臧霸等人没有及时赶到,从一方面来说,是泰山贼军这些家伙不尊号令,但是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也证明了荀彧和泰山贼,或者说豫州这一帮子人和臧霸之间,并没有很深的利益关系。 同样的,在冀州这方面,和泰山贼之间也没有多少交情。 这就意味着,曹操要收拾泰山贼的时候,只要曹操能拿得下,不管是豫州和冀州的人,都不会有太大的意见。当然,如果说曹操要对付泰山贼的时候影响到了冀州和豫州的利益,比如多次的征调粮草,抽调民夫等等,这些人自然也还是会跳出来的。 另外,曹操个人认为,他不容许有异姓将领统领重兵…… 这会让曹操寝食难安,辗转难眠。 这一点,曹操和斐潜不一样,而且曹操一直都认为,斐潜那边的军权体制,迟早是要出问题的,甚至在内心当中,隐隐有些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因此,在当下,曹操利用孙权的进攻,一方面可以消耗徐州青州这些豪强的实力,另外一方面也可以逼迫这些家伙站队。当然为了保证自己的策略是能够得到完美的实施,而不是真的被孙家小儿占据了徐州,曹操便是悄无声息的调兵到了乌巢此处,随时都可以转进徐州。 曹操大体上给两个儿子解释了一点,但是并没有说得非常明白,他还是希望自己的两个孩子能自己多想,多动脑筋,当然,在这其中,也有考量两个孩子的成分在内。 曹丕和曹植两个人退下了。 臧宣高之处……曹操沉默了一会儿,转头问自己的护卫心腹道,还未有信使复命?呵……这个臧宣高…… 曹操不厌恶臧霸,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还挺欣赏臧霸的,因为臧霸有义气,也有担当,即便是知道朋友是错的,也愿意包容和分担罪责。 只不过欣赏归欣赏,事情归事情。 该动手的时候,依旧还是要动手。 即便是之前有多少的友情,多少的亲情,多少的承诺,多少的盟约,都将化为一阵青烟,随着风,消失,远去。 对不对? 本初兄…… ……╭(╯^╰)╮…… 淮泗区域。 在春秋战国时期,淮泗这里有泗上十二诸侯。 后人简单的认为分封就是等同于分裂,并且觉得周公短视,其实低估了古人的智慧。分封制是在周朝当时生产力,战争潜力和政治制度之下的最好解决矛盾的答案。 因为周王当时根本不具备对于朝歌以东的大部分区域进行统治的能力。 当年周公攻(偷)克(袭)了朝歌,杀了纣王,但是并不代表着就能够立刻统一天下,毕竟当时的西岐联军只不过拿下了殷商的首都而已,而商朝的主力部队还在东夷远征,随时可能返回,若是有一两个殷商后裔站出来,振臂高呼一声,恐怕历史就要改写。 更为要命的是西边的那些戎胡,也仅仅是表示了表面上的臣服,若是周王拿不出什么号出来…… 天才般的西周分封制度应运而生,过去的分封往往是对原有地方势力的承认,而周公则将与王室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家族们打发至地方建国,使得二者之间有着天生和法理上的上下级关系,从而保证后者的忠诚。 除了一些熟悉的七战国之外,现在朱治所驻扎的地区,便是当年泗上十二诸侯的所在。 宋、鲁、卫、邾、薛、郳、滕、莒、任、郯、费、邳。 除了最前面的三个在春秋战国的历史当中还略微有蹦跶两下之外,其余的么,大体上都是发展缓慢,在旁人已经大肆扩张积攒实力的时候,这些家伙多半还在开局一座城的阶段…… 动作慢,就要挨打。 弱小,就会被欺负。 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周王朝的分封制度,已经不再适合当下了,而大汉的郡县制度,又将走向何方? 太兴五年,十二月。 下相县城水关城楼上,几个火盆火把在北风的呼啸中摇晃着,就像是随时就会被吹灭一样,在水关之外的黑暗当中,远远的响起了一两声的狼嚎,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饥饿,又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在嚎叫着。 人类,在大汉当下,并非是这一片区域的绝对主宰,还有很多地方是未曾开发的。 在下相水关之上,几个年长的曹军兵卒冷得哆嗦着,缩在避风之处报团取暖。 下相是在泗水上的重要关口之一。 但是当下在下相之处,却没有显得多么重要的程度来。 泗水和淮水,便是这一片区域之中最为重要的两条动脉,所有的城镇,乡村,耕田,作坊都是集中在这两条水源附近,也就是说,若是控制了两条水域,便是等同于控制了两边的一切。 下相是下邳南面的关口,不算是最重要的,但是也不算是最差的。 按照正常的来说,像是下相这样的关口,应该是在边墙上修建军营,长期驻扎守备部队,然后沿着河川地形修建墩堡和烽火台,并且每间隔一段距离,就要额外的布置一些机动部队来提供必要的支援。 可是因为总所周知的原因,徐州这一带的防备体系,许多墩台废弛,营寨废弃,根本就谈不上什么防御的体系。 周泰潜伏在下相水关不远处的黑暗之中。 偷袭加夜袭。 就像是春秋战国时期,率先用出熊孩子的下鞭腿的,总是能多少占一些便宜一样,最新的战术也会很快的被其他的人研究,并且传播开来。 骠骑将军斐潜的崛起,使得更多的人将目光集中在了他身上。不管喜欢他的,还是讨厌他的,都不免将斐潜之前的所有战例集中起来,进行研究。 精兵理论和突袭战术,也逐渐的被一些人所接受和认可。 这样的一个冬夜,对于习惯了江东温和气候的孙氏兵卒来说,无疑是异常难受,备受煎熬的。 这也是朱治这一段时间来进展非常缓慢的原因。朱治向后方提出了增加衣被毡毯等御寒物资的请求,但是这些物资一直都没有到位,自然就没有继续向北进攻。 可是周泰等不了。 周泰带着他的私兵偷偷的摸到水关之下,悄悄竖起几架长梯,梯子的上头包了厚布,靠上城墙时几乎没有声音,当然,如果有一些声音发出来,也会被呼啸的风声所遮掩。 骠骑将军斐潜手下还有更简便的登墙方式,可问题是即便是知晓,要训练到运用成熟可以用于实战,多少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的,因此周泰还是选择了较为普通的笨办法。 周泰第一个上。 他将战刀咬在了口中,然后尽可能的轻手轻脚往城头上爬。 周泰的私兵护卫也跟在后面,在梯子细微的叽叽的轻响中,他们很快攀了上去。 周泰在墙垛上探头左右一看,城楼中有火光,水关城墙上有些火把火盆闪烁着,照耀出在城门水门楼角的一些身影…… 周泰轻轻翻过了城垛,猫着腰沿着阴影潜行,等另外几名护卫也上了城墙之后,周泰微微挥手,几个人便是同时扑向了在水门楼角之处的那几名的曹军! 一手按住口鼻,另外战刀便是往曹军的要害而去! 几名曹军这个时候才被惊动,多数还没有完全清醒,就被杀死,只有一个曹军或许是没被第一刀捅到要害,一时未死,在地面上死命挣扎。周泰私兵一手要封着这个曹军的口鼻,另外一手拿刀,竟然一时有些按不住,眼看着就要脱手…… 周泰赶了过来,一把掐住了这名曹军的脖颈,像是铁钳一般,顿时卡得这名曹军两眼一鼓,喉头只能发出咕咕的声音,又被补了一刀,当即死去。 发出信号!让后面船只即刻靠将过来!
第2376章传承有序
太兴五年,十二月。
许县。
大雪。
相对来说,今年算是豫州一带比较平静的一年,既没有大的灾害,也没有重大的军事威胁,骠骑将军斐潜也在忙着他自己的事情,北面幽州的鲜卑乌桓等胡人之乱也基本平定,一切都是往好的方面在发展,总体来说还算是比较舒心的,眼看着似乎可以过一个好年了,结果徐州传来了被孙权攻伐的消息。
广陵郡治所陷落。
孙权兵锋直指下邳,顿时徐州震动,豫州惶恐。
郗爱卿,为何广陵不可守?坐在上首的刘协,一边看着地图,一边问道。
对于战争,刘协是通了六窍,这并不代表者刘协就完全放弃这个方面知识的渴求。虽然说刘协当下看舆图都有些昏头脑胀,可是刘协依旧坚持着,想要从这舆图当中看出一些什么东西出来。
毕竟,这是大汉天下,而他是大汉天子。
郗虑到了许县之后,在经过了上岗培训之后,自然见到了刘协,说些真真假假的内容在郗虑这里基本上不算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毕竟今文经书不也是用这种方式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谶言,然后七拐八扭的解释。
还别说,豫州的这些士族子弟还就吃这一套!
就连大将军曹操,当年也不是去找了许氏兄弟讨了一句几乎类似于谶言,或叫做预言的评语?
谶言归谶言,郗虑的基本功还是多少有一些的,见天子刘协提问,便是拱手说道:回禀陛下……这广陵之地,人口稀疏,兵器城防皆是不足……
如果有可能,郗虑当然想要坑一下荀彧等人,毕竟当时在做上岗培训的时候,真的叫做颜面扫地,就像是后世某些企业都会搞一些不怎么像样的培训,然后美其名曰破冰行动一样,实际上是在让新员工知晓,把那些该死的原有的骄傲收起来,现在就是社畜了。资本家只需要吃苦耐劳只知道干活的畜生,不需要还有什么碍事的颜面,或是自尊心这种无用的东西。
可是郗虑知道,现在还不到时候,因为对他的监视并没有放松,就像是在大殿之外的卫兵和黄门,郗虑也不知道其中有没有某些人的眼线,所以他只能说一些好话,给刘协说了一些关于广陵的各种缺陷,强调了一些客观条件,听起来就像是满宠被迫撤退是非常合理的一样。
当然,究竟真的合理不合理,那就是刘协自己的判断了。
郗虑心中其实清楚,广陵武备稀松,防备废弃,其实就是曹操的策略。按照郗虑推测,徐州一带的人对于曹操的观感并不好,因此虽然说当下名义上接受了曹操的统治,但是实际上曹操的爪子是伸不进去!
在这样的情况下,曹操会尽心尽力的去帮徐州百姓修建什么公共设施,布设道路,修葺城防,甚至是征募兵卒负担兵饷么?
显然不可能。
而徐州的这些当地土著,地方豪强,又会为了徐州安危将自家钱财拿出来,花在这些方面上么?
显然也是不可能。
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徐州的防御,尤其是比较偏远的广陵,防御体系能有多好?
但是这些内容,郗虑却不能告诉刘协,顶多只能是稍微提点一下。
陛下勿需忧虑……如今天寒,冰雪封路……郗虑缓缓的说道,江东兵卒,多属山越,难御冰雪,故下邳短期之内,当是无虞也……
刘协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又问,若是开春化雪,孙兵再行攻伐,又是如何?
……下邳乃徐州重地,虽说孙兵水陆并进,声势浩大,然徐州各郡各县,皆血脉相连,知晓轻重,若下邳不固,则灾祸绵延……郗虑目光稍微动了动,大将军必定早有安排……即便是下邳有危,五百里之内,十日必至,细衡形势,严备军务,全力奋截,必不令孙军越下邳一步……
刘协沉吟了片刻,然后问道:为何广陵不能久守,而下邳却可阻贼?
这个……郗虑飞快的瞄了一眼刘协,这问题问得好,可惜不能说出真正的原因,只能是说些皮毛,下邳三水汇集,遏水陆要冲,不可或失也。孙兵进犯,实属突然,故而难以调集兵卒,筹集器械,以坚固城……下邳城高墙厚,守之无虞,又有东海琅琊等为后援,配以大将军之精锐,战守兼备……孙兵远道,势不可久,若其绕城而走,下邳又可断绝三水之道,前后夹打,使之进退失衡,必让孙兵疲于应付……
若是孙军屯扎广陵,以图徐进呢?刘协又问。
陛下……郗虑低下了头,孙军不习北土,虽说陷了广陵,然东为海,西为泽,北有阻,无处可去,若修建军寨,引为固所,又需人口物资,调集转运亦需经年之功……故而不可久驻,不进,则退……
刘协怔怔的看着舆图,喃喃低声说道:昔日广陵郡领广陵、江都、高邮、平安、淩县等十一县,口四十余万……如今,竟然挡不住孙军一击……
郗虑低着头,就当做没有听见。
虽然郗虑已经是身为侍中,而且在陪伴刘协的过程当中,也获取了刘协的肯定,即将晋升为光禄勋,但是郗虑依旧清楚,有些事情……
还是装傻比较好。
……(o′?□?`o)……
广陵淩县城外,不少百姓拖家带口,提着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将家中能带上的都带上了,相互搀扶着,往郊山上爬去,一个猎户拉着两个孩子,走在最前面。
和周泰那种想孙权所想,急孙权所急的将领不同,朱治考虑的方向和郗虑差不多。
广陵,其实就是瓯脱之地,不可久居。
所以应该做一些什么,不就是很简单的事情么?
劫掠。
像是北面的胡人南下打草谷一样,当然,孙军这么做会给出一个比较文雅的名称,一个冠冕的名号,比如像是为了广陵百姓的安危,请他们到江东做客之类的……
没有人想要背井离乡,也没有人想要被当成牲口一样,活生生的被剥削,被奴役,能挣扎的时候,总是多少要挣扎一下,即便是这样的挣扎有些无力和无奈。
孙军开始劫掠广陵人口,迁徙百姓的消息传来,顿时就让淩县人十分的紧张慌乱,而作为之前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那些官吏,早就收到消息,在淩县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带着一车车的金银细软逃走了……
之前那家伙还在县城城头上高调宣称什么城在人在,在接受了淩县百姓的欢呼之后拍着胸脯,然后趁着天黑就跑路了……
于是乎,这些百姓,唯有自救。
这天下,如果自己都放弃了,那么更不用指望他人。有人说去下邳。因为先前有人去过下邳,说那边的人多,城高,墙厚,孙军定然打不下来,但是也有人说孙军就是要盯着下邳去的,真要是到了那边,即便是能进城,说不得依旧会成为替死鬼,成为劳役去守城!
所以最后的结论,就是往偏远的地方走,躲起来……
他们在几个猎人和药农的带领下,选了一处不大不小的丘陵,上到山腰一处平整些的地方。这里只有一条路可以上来,只要一些青壮就可以守住,周围树木茂盛,山洞中又有泉水可供饮用,是个理想的避难所。
小孩们并不能明白兵灾的苦难,也不太知道忧虑是什么东西,反倒是对于在山上野营,感觉到了十分有趣,在追来追去的嬉闹着。
而另外一边,大人们基本上都带有忧色,在砍伐树木搭建窝棚的同时,还惦念着,担心着山下的那些尚未带走的家当……
忽然之间,在山顶上放哨的人惊慌的声音传了出来:船!有船!兵!是孙兵!
众人心中都是一跳,不由得纷纷丢下了手中的事物,加快脚步到了山顶,躲在一块石头后面看着远处的河道。
淩县之南的大河,就是泗水。
虽然距离很远,但是也能看清楚在未冻结的河道上,有黝黑的的船只在沿着泗水缓缓一动,在船只之上,有孙氏的军旗在迎风招展。河道一侧,还有一些更小的黑点在晃动着,或三五成群,行走在官道附近,或是往田间道路方向往沿途的村寨而去。
众人不由得纷纷又是害怕,又是庆幸。
如果他们没有先一步逃出来,现在可能就被堵在了村子里!
下邳……
之前领队的猎户说了一声,他们是往下邳的方向走……
叔,好多船……好多人啊……一旁的少年还未意识到着些意味着什么,似乎只是带着见到大世面的兴奋在叫着,叔!他们是要干什么?
不知道……猎户喃喃的说道,我只是知道,如果被他们发现了……他们就会抓我们,要我们的命……要我们去死……
为什么?!
我不知道……
……(/□\*)……
泗水之中。
江东军的船只之上。
江东当下的兵制很有意思,一方面是异族兵数量众多,兵种复杂,另外一方面又施行的世兵制,将领拥有世袭领兵权柄……
当然,孙权就是最大的那个世袭领兵的家伙,在他的麾下,有中央部队有羽林兵、绕帐兵、帐下兵左右部、武卫兵、五校兵、虎骑兵、马闲兵左右部、外部兵、中军兵、营下兵等等,以及山越兵、蛮兵、夷兵等少数民族部队。
在将来,孙权直属的兵卒还会有无难兵,解烦兵……
所以在江东,从孙权到各个将领,都是发了疯一样的在扩张自己的实力,像是周瑜那样在战斗当中尽力削减自己的实力的,几乎就是少数当中的奇葩。
不过反过来说的话,如果周瑜不是在之前的战役当中尽可能的缩减了自己的实力,恐怕当下孙权也不可能会容得下他!
不一定非要等到功高才能震主,有时候旁枝太强,枝干也会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
朱治朱家军,当然没有周瑜的觉悟,甚至觉得朱家依旧还不够强,还不能保全自己,所以当下朱家的船只当中,船舱之内便是堆满了劫掠而来的各种布匹和衣服,还有粮食。
更值钱的东西已经先一步往江东运了,这些布匹衣服粮草什么的,在后续作战当中也是重要的必备物资,因此基本上都留了下来。
世袭领兵制度有一些优点,但是缺点也不少。
孙权虽然发了一道软绵绵的命令,要大家不许烧杀抢掠,并且需要把缴获物资上缴,然后战后进行统一分配,但是实际上各个将领,甚至底层的士校都没有遵照这个命令,交出少量东西敷衍,其他的都各自留着……
自家手里没点东西,怎么统领兵卒?
这周将军还是有些能耐的,竟然拿了下相……谢赞对着朱然说道,这种天气……我还以为周将军定然会吃亏……真是……
谢赞对于朱然的态度是很恭敬的,甚至有些舔的成分。
因为现在朱家的实力比谢家要大德多。
谢赞,谢氏是会稽郡的。会稽郡和吴郡是隔壁。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两个郡是在一起的,吴郡后来是从会稽郡当中分出来的。
当下的谢氏还没有晋朝那么的辉煌。
江东的谢氏,要等到陈郡谢氏东渡,带来了大量的经书和工匠之后,才慢慢的成为了江东数一数二的家族。
而当下的陈郡谢氏,还连个模型框架都没有,只是陈郡当中的一个小吏,又有谁会想到这个谢氏将来会引领淝水之战,成为朱家需要仰视的存在?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其实纵观谢氏,朱氏,甚至是江东各个姓氏的兴起和衰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江东的劫掠的,以及在三国,晋朝时期南迁的人口,才是江东这些姓氏繁荣变迁的基础。
大量的人口南迁,带来了江东的开发。
最开始的时候吴郡只有四县,后来不仅是又切出一个吴兴郡,东安郡,自己还有十二县,大量的人口红利给江东带来了极大的增长,但是在这些繁华之下的森森白骨却鲜有人提及。就像是现在,朱然也并不觉得劫掠挟裹广陵的人口到江东,将这些原本广陵的农夫变成自家的屯田佃户,变成私兵,变成一辈子,世世代代的奴仆,这样的行为会有什么问题。
因为大家都是这么做的,所以自然也就跟着做了,有错么?
朱然满脸自信的点头说道:家父原本是担心冒进,天寒地冻之下,若攻不得,便受其害……周将军此次夜袭,虽说出其不意,定克下相,然下邳城高壕深,若是再想行险……
下相水关,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功劳,但是要说攻克了下相,下邳就能唾手而得,也不现实。朱治一开始是觉得天气寒冷,江东孙兵都不习惯这样的气候,进兵不是很妥当,但是周泰坚持不退,甚至领了自己的私兵直接奔袭下相。
而且还成功了……
朱然和朱治的立场一样,战局到了现在,求稳是第一位的。
下相水关是不是功勋?
是。但是没必要。就像是有了一百万之后,是不是还要将身家性命都豁出去再赚个十万?显然风险太大了。朱治现在已经攻克了广陵治所,只需要陆陆续续将这些广陵的人口和财货,不断的往江东输送,那么朱家就会成为江东最受欢迎的家族……
即便是孙权来了,也必须承认朱治攻克了广陵的功劳。
至于周泰么,其实这一次,真是算他运气好。
战争有时候就是这样,成功了,一切都好说,擅自行动的鲁莽,也就变成了勇猛和决断,若是失败了,周泰立刻就完蛋,啥也不用说了。
周泰当下攻克了下相,朱治当然不能说什么也不表示。
朱然就带了一些兵卒,给周泰送一些粮草和装备来。
够意思了罢?
既不计较周泰私自出兵的罪责,又给补充兵力和钱粮,但是实际上,这是朱治的谋划,甚至可以说周泰在表示出和朱治不同意见的时候,就已经落入了朱治的陷阱当中。
此次孙军北伐,是以朱治为主将,周泰有不同意见可以,但是不能擅自行动。这在军法上本身就有问题,周泰受不了刺激,进攻了下相,若是失败,那么现在朱然带去的就不是粮草了,而是执行军法的号令!
即便是周泰成功了,难道周泰的日子就好过了么?
打下来虽然是功勋,但是丢失了同样也是罪责!
下相水关,若是一旦曹军进行反扑,周泰便是首当其冲!
到时候周泰是坚守,还是撤退?
这也是朱然特意在寒冬之中给周泰送去兵卒和粮草的原因,只要这些兵卒和粮草到了下相,那么朱治的责任也就完全撇清了!
周泰将来若是出现什么问题,也肯定不能牵扯到朱治身上!
朱然站在船头,望着远方,微微而笑。
武勇固然很重要,但是在江东,光有武勇可不成……
第2377章进退皆难
十二月中。
下邳一带下雪了。
虽然说雪并不是很大,但是气温越来越低,在野外都见到了冰。在这样的情况下,孙军怎样都没有办法进攻了,也算是让下邳之人多少喘了口气。
三国汉季,号为丧乱,州郡之主,如物换星移一般,士族门阀却是不动如山。
其中就有下邳陈氏。
从史书当中的记载去看,下邳陈氏的政治立场似乎十分的模糊,或是依附袁术,或是依附吕布,亦或是跟刘备眉来眼去,转眼之间又抛弃了刘备投入了曹操的怀中。
提及下邳陈氏,后世大多数的人或许只是记得陈珪和陈登,但是实际上陈氏当中还有许多人,比如陈球,当年是和袁术并称为公族子孙的,关系不错,在雒阳常常一起把臂同游。
下邳陈氏家族在徐州的能量极大,陈珪之子陈登,算起来是陈氏小辈,都敢直接辱骂陶谦为彼州,叱责陶谦是亲信小人,疏远君子,没有士族风范,云云。
陈登之所以有这样的胆气,是因为陈氏私兵在鼎盛时期超过五万!
对外号称十万众!
嗯,没孙十万那么出名。
当然,这些数目包括老弱妇孺这些,就跟黄巾贼当时计算方式差不多。而且这些陈氏私兵,也并非是不堪一用,不管是在当时针对于吕布的征讨上,亦或是投了曹操之后对抗孙权,都起了一定的作用。
孙十万惦记广陵徐州一条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之前就来过一次,被陈登打跑了。
在陈登威震江东之际,虽说获得不小的名声,但也使得曹操极为忌惮,便是将陈登从广陵调回,结果广陵士民竟然拔郡随之,老弱襁负而追,盛况与历史上刘备的携民渡江及其相似。
最终曹操妥协,将陈登遣返会下邳,出任东城太守。东城郡则是曹操临时设立,在临淮之处,就是下邳隔壁。可知陈登的这个东城太守,实际上也就是下邳太守,只不过是曹操特意设置,一方面不委屈陈登的豪族地位,另一方面避免大汉三互法的限制。
陈登在东城太守上,一年即死。
虽然众人都传是生鱼片搞的鬼,官方也表示陈登是病死,奈何找不到良医,但是考虑到陈登在一年前还生龙活虎的带领陈氏私兵,击败了江东孙军进军广陵的企图……
但是不管怎么说,陈登死后,下邳陈氏便是不可避免的衰败了。
陈登死后,陈氏上下被曹操刻意进行压制了,陈登的弟弟陈应被派遣到了一个沿海的小县,打发做县令去了,而陈登的儿子陈肃,在历史上,是二十年后才被封了一个郎中。
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说,曹丕真的是败家子,他老爹好不容易防备,打压了十几年二十年的地方豪强,士族大户,然后曹丕为了登帝便都忘了。当然,曹丕那个时候也有可能是觉得不进则退,被卡在了当中,又没有曹操的雄才大略的智慧和百折不饶的决心,便是选了一条看起来皆大欢喜的道理道路……
不过当下么,满宠就有些头疼。虽然说因为天气的原因,孙军没有继续进攻,下邳的城防也在抓紧时间修葺加强,但是江东兵卒来势汹汹,若是不动用陈氏的力量,恐怕一时间打不赢,但是一旦用了,赢了也就麻烦了,怕不是自己要被曹老板尅得满头包?
满宠是寒门,他家里父辈祖辈都没有出过什么大人物,和下邳陈氏完全没得比。因此当满宠到了下邳之后,尤其是知晓了满宠是因为没办法在广陵抵御江东兵而不得不撤到了下邳这里的时候,呵呵,那表情,别提多么喜人了。
满宠也想骂一声彼其娘之啊!
广陵之前经历了战争,随后人口又被陈登带回了下邳来,以至于广陵几乎等同于废弃了,这还让满宠怎么守,怎么顶得住?
拿天灵盖去顶么?
虽然说满宠已经是不断的招募新兵,并且让尹礼去进行新兵的训练,但是实际上别看尹礼是泰山贼出身,但是实际上武力很有限……
尹礼在历史上是被一个名气不大的全琮所杀,而且还是先胜后败,在撤离的时候死在了追兵的手里。
陈氏的兵卒有,但是很明显,陈氏不会拿出来,那些是陈氏的私兵,换句话说就等同于陈氏自家的财产,除了极端的情况之下,剥夺任何人的私产,都是一件非常严肃且严重的事情,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
更何况若是满宠求到了陈氏之处,真的由陈氏出兵来防守下邳了,那么满宠的存在价值在哪里?真要是到了那一步,只能依靠陈氏守城,那么反过来陈氏找个由头将满宠杀了,曹操也最终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就像是当年忍了让陈登去当东城太守一样。
满宠立在下邳城墙之上,看着茫茫的一片白色,脸色也不免有些发白。
内忧外患,进退两难……
曹操没有给与新的指令,就代表着在下邳这里,满宠必须找到自己的办法。
来人!去请陈氏子来一趟!满宠朗声吩咐道。
因为战争的原因,现在陈家基本上都缩回了下邳这里。当然还有很多是在陈氏的坞堡之内。这些坞堡在陈氏不断的修葺和建设上,一定程度上甚至媲美一个小县城的防御力量,一般来说除了绝非必要,孙氏兵卒不会花时间在攻伐这些坞堡上面。
很简单,投入产出不成正比,一旦攻打了其中一个,其余的坞堡也就成为了敌对,而若是不攻打,那么不仅会可以免费的获取少量的物资补充,并且在攻克了中心城市之后,这些周边的坞堡也会立刻表示名义上的归降……
在冷兵器时代,面对这些坞堡,采用相对柔和的方式,怎么都是比起直接一个个的攻伐过去,要划算的多。
陈氏的本钱就在这里,不仅是拥有长期在下邳城内的经营基础,还有在附近周边的坞堡体系,当然也正是因为如此,陈氏上下对于满宠将战火引燃到了下邳周边,多多少少就有不满……
不多时,陈科来了。
陈登是老大,陈应是老二,陈科是老三,陈科下面还有一个弟弟。
某收到急报……满宠见到了陈科之后,没有任何的客套,或者说是前戏,便是直接硬邦邦的进入了主题,当然这也符合满宠一直以来自己营造出来的习惯,铁血,不通人情,甚至没多少人性,特此知会于汝……泰山有乱!
陈科吓了一跳,便是回头望向城内,因为他刚刚才见到了泰山军当中的一份子,尹礼。
满宠补充了一句,作乱之人,非臧宣高也……
陈科松了口气。臧霸、孙观,尹礼等人是一波的,臧宣高不是叛乱分子,那么也就意味着尹礼相对安全,或许也是当下满宠还没有将尹礼抓起来的原因……
陈科思索着,忽然之间他意识到了一个新的问题,既然不是臧霸作乱,那么泰山军当中还有谁?还有谁会被特别标注,格外重视?
东海相,昌豨!
而东海郡,就在下邳的北面!
那么这就意味着下邳当下完全没有了退路,是南面有江东兵,北面有泰山叛军!
下邳成为了孤岛!
陈科的脸色,终于是有些难看了起来……
……(/_\)……
内忧外患的也不仅仅只有下邳一处。
大漠深处,一场汹涌的白灾,也在摧毁着原本大漠之中的生态体系。
在自然灾害面前,农耕民族显然比游牧民族更有耐力,有更高的承受力,当然这些耐力也好,承受力也罢,都是在一次次的灾害当中得到的经验。
在大汉,若是这种自然灾害,朝堂就会出面赈灾,比如开常平仓等等,赈济灾民,免除灾区赋税等等,毕竟这些是定下来的规矩,即便是朝堂腐朽,表面上的事情还是多少有些人在做,这就是王朝的功能。
当然封建王朝之中,规矩和律法再完善,也是会因为各地的吏治清浊不一,导致事情到了民间会产生极大的差异,有的地方确实会将灾民放在第一位,而有些地方则是打着赈灾的旗号,加倍的盘剥发国难财……
除了朝堂的赈灾之外,在华夏当中,地方豪强大户的稳定作用,也会在这个时间段里面发挥出来,毕竟有时候朝堂的动作太慢,若是真的什么都等朝堂,往往是远水不能解近渴。
地方宗族体系虽说亲疏不一致,德行也有差别,但是在灾害面前,多少还是会有长者站出来,指挥乡里,接济困户,但世上没有免费午餐,在灾害平息之后,这些家伙又多半会吞了穷亲戚的土地,让其变成自家佃农。
一个地方小豪强,往往是在灾祸中壮大的。
而与汉地想比,在大漠当中的这些部落,就没有这两层的保护网了。
这天气太怪了……
前几天问过长老,长老说他也觉得奇怪,这雪几乎是下不停……
是啊,之前都是一阵阵,那有像是现在下这么久!
人还能撑着,可是家里的大小牲口……
唉……
气温下降。
不管是河川还是水泊,全数冻成了冰。
几名牧人望着一片的白色,没精打采的相互搭着话,忧心忡忡。
但是这些牧人没有想到的是,在另外一边,白胡须的长老和部落酋长,也露出了近乎于惨白的面色。
白灾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黑灾。
地面上的积雪被刨开了一个洞,露出了在雪低下被冻得硬邦邦的土地。而在这灰黑色的土地之中,长老捡起了几根近乎于透明的物体……
看……这里的草根也被冻坏了……长老的声音沙哑,且充满了悲伤,就算是开春,这些雪都化了,这地方也长不出草来……只有一片黑色的土……这是黑灾啊……
一般来说有雪和土壤作为间隔层,在土壤内部的草根并不容易被冻坏,可并不是绝对,像是这样长期被雪覆盖的,因为没有空气流通和持续低温,草根被冻死之后,这一片就会形成一大块的无草区。
到时候即便是人懂得要迁徙,要去一个长草的地方去,但是牲畜不懂啊,这些大小牲畜习惯的会用蹄子去刨,用鼻子舌头去供,而在地下结冰的草根不仅不能给这些大小牲口带来食物的补充,反而会因为这些行为导致蹄子、口鼻、舌头不同程度的冻伤。
同时冰冻腐朽的草根还会破坏这些大小牲口的肠胃……
人可以号令,但是面对这些牲畜,又有什么办法?救得了这头救不了那头,拉住了这一头拉不住那一头。
若是开春,三天吃不上草,这些家伙就会烦躁,若是十天吃不上,母羊就不出奶水了,到时候小羊……若是一个月没有草……
游牧民族,牲口的数量经常是人口的数十倍,甚至百倍,正常情况下这些大小牲口会自己寻找食物,并不需要太多的人力照料,但是现在若是大自然不给与新一季的青草,就意味着这些人不仅要自己吃,还要负责所有牲口的粮草!
迁徙罢!
可是在这样的天气里面迁徙,会冻死的!人!牲口!都会冻死!
但是继续在这里就是等死!
……
长老和酋长意见难以统一。
是选择冻死,还是等死,成为了难题。
虽然说酋长和长老的争论只是限制在小范围当中,但是这种事情并不能隐瞒多久,很快其他的牧民也都知道了。
白灾之后,牲口存活下来的肯定不会多,若是再有黑灾,没有了草,别说牲畜了,人也活不下去。
这就是大漠草原的生态体系。
别看历史上这些家伙一次次的南下侵袭,但是在面对天灾的时候,这些家伙比农耕民族还要更无能为力,更加的脆弱不堪。
这种大漠之中的部落,上无官府统一调度赈灾,下无宗族邻里之助。他们信奉的是弱肉强食,老弱这种拖后腿之人活该去死的生存法则。灾害都是各部落自己去熬,去苦撑过去,根本没有任何人会施以援手,至于周边的所谓兄弟部落,在这个时候都是宛如仇人一般,不乘乱来抢掠就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
若是之前,这些草原大漠当中的救灾策略,就是组织南下的民族大融合活动,将内部的灾害转移到南面的农耕民族头上去,但是随着骠骑将军北域军事力量的兴起,连续几个部落王庭被一锅端之后,就已经没有了组织者。
零散的部落,谁都不相信谁,没有了公信力和约束力,根本就不会有合作的基础。
小冰河时期的这样一片雪花,却成为了当下草原大漠当中压垮这些游牧部落脊梁的大山。
部落之中已经有不少的老者死去了。
这些老人,或是主动的,或是被动的,成为了部落之中第一批死去的人,回归了天神的怀抱。
每一天,都有几个,或多,或少,在撑不下去的帐篷前,会有人将自己的老父亲,老母亲,扛到马背上,任凭马匹带着他们一步步的往荒野当中而去。
老人在离开的时候,往往都还在不停的祝福着他们的孩子……
好好活下去……
孩子,活下去……
草原大漠的规则便是如此。
若是遭了灾,男子六十以上,女子五十以上,便要其自行消灭。
这些年迈的父母,会选一个地方,然后下马,将马赶走。
马会自己找到路回去,而他们就永远不用回去了。
或是在寒冷中冻死,或是被饿狼活活吞噬,或是冻死后再被野兽吃。
几天之后,这些老人往往就只剩下一地血淋淋的骸骨。若是有心的,还会捡回来安葬,但是大多数便是狠心的任父母抛尸荒野。
活人尚且自顾不暇,何况死人呢?
有的连马都未必有,只能是自己背着老迈的父母出去,找一块没有污浊,没有尸骸的岩石,将自己的父母放在上面,然后遵守着不可回头的规矩,快步离开,只要老父亲,老母亲,自己都没有哭泣和哀嚎,就不算是悲伤的事情。
活着苦,死亦苦。
众生皆苦!
所以很多游牧民族里面的人,都觉得战死沙场比真正到他们老的时候,不得不被抛弃要来得更好一些,而现在连战死的机会都没有了……
游牧民族的阶级固化,比汉人还更加严重。
普通的牧民永远只是普通的牧民,连最为基础的数数都未必能懂。为双手双脚究竟有多少个指头,普通牧民都能吵起来,因为有的人会在风雪当中冻掉指头……
下贱的普通牧民,不需要拥有知识,只需要干活和傻乐就行了。
拥有知识的,只有上等人。这是部落头人,或是酋长,长老,巫师等等一系列的上等人保持他们持续上等的必要条件。
可是现在这些上等人也遭遇到了危机。
因为下等人开始减少了。
家里年迈的父母死去了,自己的大小牲口生病了一个个倒下了。
即便是有各种理由,各种规矩,各种措施,但是下等人也还是有情感,会悲伤,能感受到痛苦的,这些情绪累积着,就像是死火山之下的岩浆,或许在某一刻就会喷发出来。
必须找出办法来。
内忧外患,进退两难。
在烟雾萦绕的帐篷当中,部落的长老和酋长头碰到了一起,忍受着潮湿的柴火点燃而形成的烟气,必须要做出抉择了……否则的话……
向南!待在这里,迟早是死!
只能是拼一把了……
第2378章竞争对手
长安。
参律院。
又是通宵达旦的熬了几天的韦端,就像是被机器挤压到了极致的甘蔗渣,真是一滴都没有了,连上车的时候两条腿都是抖着的。
当然,多少也有些表演的成分,要不然怎么能让其他人知晓,参律院的院正是多么的辛苦,多么的劳累,多么的敬业,多么的勤奋等等……
被搞了这么多次之后,韦端多少也摸到了一些套路。
有时候骠骑将军的需求是很奇怪的,但骠骑将军是比较通情达理的,只要不是彻头彻尾的南辕北辙,有时候偏差一点,骠骑将军也会接受。
就像是这一次的贪渎律。
因为那个竖子刘廙引出来的事情,让韦端,还有许多人都牙根痒痒的。
要不是刘廙的疏忽,导致了清凉殿的坍塌,说不得还没有这么多的事情,甚至因此让崔厚都倒了下去……
要知道崔厚可是骠骑将军早期的合作伙伴!
在韦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感觉简直像是晴天霹雳一般。
永原居,飞熊轩。
啧啧……
这不是明摆着的意思么?
韦端坐在马车上,摇摇晃晃,他感觉在这一次,在新制定出来的律令当中,官吏家人也成为了必须要关注的重点。
在没有贪渎律之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基本上是正常操作。那个人当官不会带着一大帮子的人啊?就像是韦端现在不也养着许多韦氏的子弟,甚至有时候即便是心中抱怨,也依旧会给这些家伙筹集粮草衣袍,谁叫他是韦氏的领头羊呢?
但是随着贪渎律的发布,这个局面恐怕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了。
受到最直接影响的,便是所有官吏的直系子孙。
在最新的贪渎律当中,所有官员的直系子孙因为这个官吏所在的权限,职责,以及关系范围之内所犯的事项,都会被叠加到了官吏身上,而原本大汉律法当中的所谓亲亲相护,在这一刻变成了亲亲相害。
崔厚案子当中,有斐和之例在前面,非法盗卖军械,就是死罪!骠骑将军能网开一面,让崔厚以身家赎回其子性命,已经是算是仁厚无双了……
但是同样的,在这个案件当中,崔厚之子也是冤枉的,他并不清楚盗卖军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甚至也不清楚接受了他人的贿赂会给自己,还有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家庭带来多么大的灾难。
不管怎么说,韦端赶在了骠骑将军举办公审大会之前,将这个贪渎律给拿了出来,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工作项目,可以轻轻松松的回家沐休了……
不对,还不能轻松。
韦端忽然想起来,回家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要给自家孩子去一封信,详细叮嘱一下,要不然这家伙在任上万一不小心,不仅有可能会害了他自己,还有可能会连累整个的家族!
唉,如今在骠骑将军治下当官,真是越来越不好当了呀!
尽管当下这个事情,像是暂时告了一个段落,但是韦端依旧觉得,这个事情,恐怕不是那么的简单。
骠骑将军的后手,究竟又是什么呢?
……o(twt)o ……
下相。
下雪之后,大地银装素裹。
一切的军事行动在雪后都暂停了下来,在当下江东军还没有达到可以在雪地当中行军作战的能力标准,因此周泰也不得不按耐住性子,开始在下相这里驻留,并且布置防御体系。
周泰看着眼前的小吏。
此人是广陵的土著之一,黑黑瘦瘦的,看起来很好欺负的样子,据说原本家中也有出过千石的地方官,可惜没能长久,便是中落了,后来在临阳县里面当从吏,倒也能写会算,江东兵进军的时候,县城里面的大头都跑了,他也没处逃,就干脆投降了。
你叫张余?周泰问道。
张余赶快拱手回答,启禀将军,正是在下。
这名字,可有什么说法?周泰又问。
在下年幼之时,家境贫寒,家中长辈便是希望年之有余……
周泰点了点头,不错。放轻松些。
周泰现在算是从朱治那边独立出来了,这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但是不管怎么说,周泰现在需要的很多,首先就是需要一个辅助军需官。
军需官是有一定权利的,也掌管一定的物资,原先周泰是将这个权柄自己抓在手中,可是现在在下相驻守,人多了,除了兵,还有一些投降的民和抓捕而来的劳役,周泰自然也没有办法事事过问,必然需要一个助手。
原先的几个,周泰不想用,毕竟那些人估计也少不了和朱家有关,但是这个本地的土著,就肯定和朱家没什么牵连了……
我选了你来,便是打算用你,俸禄不用担心,少不了你的……周泰盯着张余,唯有一件事情……必须用心做事!
张余连忙拜倒,在下谢将军赏识,必然尽心尽力!
军中事务,你不用管,但是此处的民政劳役,就归你了,我派另有几名兵卒,充做你的护卫……
张余又是连忙拜谢。当然他也知道,这些护卫也等同于是监视。
既然入某帐下,就算自己人了……自己人就不必多礼,用心做事,比行这些礼要更好……周泰问道,说说看,你觉得当下急需要做些什么?
回将军话,在下来时粗略看了一下……当下天寒,急需御寒之物,不管是衣被,亦或是柴木,都是越多越好……城中仓廪之中也应该分类造册,不可混合堆放……还有这水关之中狭小,住不下这么多人,也需要额外搭建房屋……
周泰点了点头,不错,且去做罢!
张余领命而去。
周泰看着,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家伙,不知道可不可靠。
可问题是不可靠,也不能不用,人口多了之后,事情的繁杂性并非是线性增加的,这两天没有助手的情况下,周泰采用的是军管模式,效果虽然有,但是总不能让兵卒永远都负责这些杂活罢?
训练要不要?
防备要不要?
侦测要不要?
一个负责管理民生的助手,就是周泰必须要有的配备。
可惜啊,找来找去,也就只有这个稍微能够满足需求了。
江东缺人啊……
不是说江东没有了人才,也不是说没有懂得一些算术,懂得一些民政安排的人,但是真的太少了,并不是数量少,而是可以用的少。
因为这些人基本上来说都是集中在各个家族之内,就像是陆逊算经什么的也不差,可是孙权敢将自己的家底全数交给陆逊么?
孙权找到了一个会算经的杨仪都高兴的要死要活的,多次在公开场合给杨仪撑腰,像是周泰这样的将领,当然不可能说随军就能跟着一个精通民生政务算经公文的人才了。
孙权都难以找到一些合适的人手,就更不用说周泰了。
可问题是为什么会这样?周泰有些想不明白。
周泰知道,这是江东各大家族在孙家脖子上卡着的钳子。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以及什么时候,这个钳子才能去除等等的问题,周泰却难以想得清楚,更不用说能给孙权一个什么建议了。
周泰不知道。
但是他知道,这件事情很难。
……(*≧u≦)……
而在常山郡之中,一座全新的城市则是在兴起。
白雪皑皑。
一队人马在雪中穿行。
十几辆大车,低矮的大漠马低着头,一蹄子一蹄子的在雪里刨着,长长的毛发上带着雪花,喷着响鼻。
两三名文吏坐在最后面的那一辆雪橇大车上,裹着皮袍,缩着脑袋,拢着袖子,窝在角落里,随着大车起伏摇来晃去,呼出白气。
踩踏着单人雪橇的兵卒,用手撑着雪杆,微微弯着腰,呼啸而过。
几条长毛大狗,从灌木里面扑腾出来,忽然站定,竖起耳朵听了一下,然后摇头摆尾一阵乱抖,将自己身上的杂雪抖落,便是又跟着前方的兵卒的脚印奔了过去。
转过了山道,远远的就看见了烟气升腾而起,再走了一段路,就看见在山谷之中,满满的都已经是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房屋。
因为山谷当中的地形高低不一,因此房屋自然没有办法像是一般城镇那样建的横平竖直,但是这样错落在山谷当中的建筑体,却萌生出一种蓬勃的生机感,就像是和大自然融为了一体,相互辉映。
房屋屋顶和大汉内地都有所不同,在这里的房屋都很尖,让远道而来的文吏感觉就像是一把把的剑锋一样,直至天空。在尖屋顶的一角,都有烟囱,正在向外喷着或是灰白,或是青兰的烟气。
在中央大道的中心位置,有一个类似于圆形的石台,在石台中间,则是矗立着一根硕大的旗杆,三色旗帜便是在顶端高高的飘扬,而在三色旗帜之侧,还有一面将领旗帜——
平北将军赵
哦……新来的文吏站在旗帜之下,仰着头看着,然后吞了一口唾沫,这么说,今天就能见到平北将军了?
平北将军啊……另外一名文吏感慨着,据说可是……
咳咳……最后一名文吏连忙咳嗽了几声,生怕之前的那个家伙一时不慎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语来。
毕竟现在这里就是属于平北将军的地盘了……
沿着大道往北,靠近山谷山壁一大片区域,就是原本的常山大营。
原本常山大营半木半土的建筑体系,现在基本上都已经换成了砖石为主的结构体,厚重夹杂了稻草的泥胚和土水泥的混合体,使得墙体坚固且带有一定保暖性,也让原本的防御能力在上了一个台阶。
你们……新来的?
一位穿着甲胄的将领模样的人走了出来,身躯雄伟,铁甲森森,到了三人近前,略微上下打量着新来的三名文吏。
三名文吏连忙行礼,不知……这位……
这位是甘将军!一旁的护卫兵卒提点到。
三名文吏连忙行礼,拜见甘将军!
甘风摆摆手,不必多礼……赵将军现在不方便见你们,你们先去找辛从事罢!
三名文吏连忙拜谢,然后转头又跟着兵卒到了另外一边的辛毗之处。
辛毗在长安之中,赋闲了很长一段时间。
虽然说也不算是完全没有职位,但是都不算是正经事,至少在辛毗心中是这么认为的。当然辛毗也觉得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辛毗还有个哥哥在曹老板那边……
默默的,认真的将自己的事情先做好,辛毗便是等到了新的契机。
大汉北域都护府。
虽然现在只是斐潜的一个构想,并没有真正的进行颁布架构,但是谁都知道,这个北域都护府是迟早的事情……
要不然之前那么费劲打了匈奴鲜卑,乌桓丁零是干什么?
而辛毗来到这里,一方面是接替原本司马懿的工作,做好后勤事项,另外一方面也是绝佳的机会,说不得过得两三年之后,北域都护府一成立,自己即便是不去谈及什么职位,这大汉青史上也少不得留下属于自己的笔墨!
辛毗从行文上抬起头,看着新到的三名文吏,微微笑了笑,点了点头说道:北漠事务繁杂,毗常感分身乏术,现有三位贤才至此,幸甚,幸甚……
三名文吏被大佬夸赞,不免有些小小的激动,便是连称不敢,表决心的,拍胸脯的不一而同。
辛毗又是寒暄了几句,问了问一路的辛劳,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等等,然后渐渐的进入了正题,让手下拿来了一堆的书简……
虽然说当下斐潜领地之内,竹纸已经不像是刚开始那么紧缺,但是一方面是价格依旧不能像是后世那么普及,或是低廉,另外一方面是因为日常存储和使用的环节,在一些还不怎么具备大规模使用纸张的地方,依旧还是竹简和木牍更方便一些。
就像是拿给兵卒队列交接,怎么都是木牍和竹简方便,真要是给几张纸,就算是半道上不会轻飘飘的飞没了,单说被汗水沾晕了墨迹,算谁的锅?
还有像是常山大营这里,在原本居住条件不算太好的情况下,木牍和竹简显然比普通的竹纸更能适应复杂的环境。
当然现在居住的条件已经改善了很多,但是习惯还在。
辛毗指了指堆得像是小山一样的竹简,笑容里面似乎带上了一些莫名的味道:此乃昔日司马从事所录之北域守则……三位贤才可先翻阅熟记……五日之后,便由某来考校……届时再行安排三位之职……
嘶……
三名文吏等着小山一般的竹简堆。
之前是考试,没想到到了这里,还要考试!
这骠骑将军上上下下,不管是哪里,就是跟考试过不去了罢?!
可心理嘀咕归嘀咕,三名文吏只能是乖乖的将一堆竹简领了回去,到了安排的临时住所之内翻开来……
这一卷是《北域地理简要概述》,这个肯定要记的……
对,对,肯定要的,先做个标记。这一卷我看看,《北域胡人分布略讲》,这,这也是要记的吧?
那还用说,都到这里还不知道情况,将军还用你作甚?标记上,一会就背……这一卷,嗯……这《驻地卫生管理条例》也要记的么?
大概要的罢……毕竟万一要我们去管那些兵卒营地呢?
嗯,那也标上罢。这一卷……《仓廪存储细则》……
要的,要的……
《兵卒基础训练纲要》……
标上,标上……
《上计标准流程》……这个肯定也要的……
……
忙活半天,三人忽然发现,这么一大堆的竹简,虽说各有侧重,也有些重要和不是很重的的区别,但是整体看起来,似乎每一卷都需要记,保不准自己什么时候就可能要用得上,然后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忽然之间又感觉到了昔日被熟读背诵四个字支配的恐惧……
这么说起来……
这么一些……
都是要背的?
三个人相互看看,都从其他两个人的脸上看出了大写的惨字。
不是……那个啥,啊嗨!为什么都到了这里了,我们还需要背这些?
确实有些多……不过……不过我觉得,如果真的能将这些都背下来的话……
都背下来……
三个人忽然又不说话了。
即便是三个人再迟钝,都能从这些竹简当中看到这些事项基本上包括了所有的方面,也就意味着当他们熟悉这些条例,明白这些规则的时候,他们就可以胜任许多工作,至少是一个比较全面的参谋,甚至有可能成为某一方面的主官!
片刻之后,其中一人打了一个哈哈,多说无益……还是背书罢……
对,对……
背书,背书……
三个人相互哈哈着,然后不约而同的捧起了竹简,开始尽可能的多记忆一些具体的内容起来……
从这一刻开始,他们既是同事,也是竞争对手。
第2379章新年已至
腊月二十八。
除了一线执勤的战兵之外,其余的人基本上都放假了。
蓝田大营之内,这个月发了两次月饷,最后的一次算是额外的嘉奖,也算是过年金罢。发放的时候按照惯例,呼喝了骠骑将军万胜,震得四周的民众都吓了一跳,一开始免不了害怕,觉得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等到了解到了是增发年饷之后,便是又变成了羡慕,恨不得自家来年被招入军中,也能吃一口骠骑将军的兵饷。
在大营之外,杜畿安排了各种商铺的直销活动,可以让兵卒不用进城就可以采买一些他们需要的东西,或是一件衣物,或是一壶美酒,亦或是通过骠骑的钱庄分支机构,将他们的兵饷寄给家中去。
大营当中的这些新兵,大多数人是不能直接放到县城当中去,否则容易出乱子,只能是分批次,并且是优秀的新兵才能获得一个进城休息的机会,这些事项,在杜畿没有到蓝田主持工作之前,其实并不是很清楚其中的门道的。
而现在,杜畿基本上来说已经是一个很成熟老练的地方官吏了……
甚至不需要特别的交代,杜畿在没有任何指令的时候,就在自己的官廨之中,与几名的军事官制定了下一个季度的新兵训练计划。
杜畿并不打算是放太久的假,在正月初五之后,就要逐渐的开始恢复训练,而且他这里的新兵也只是完成第一阶段的训练,然后就要根据不同的情况,分流成为各种兵种,如果是骑兵的话,还要转道去阴山和陇西,山地兵的话去秦岭汉中川蜀,一般的兵卒则是要去潼关。
在这些兵卒前往下一个地点的时候,就会在行途当中学会扎营,立寨,哨探,布岗等等的技能……
正事说完,军士官相互看看,然后为首的那名拱手对杜畿说道:县尊,年三十我们各队都自己凑了份子,采买了酒席,在营中欢庆新年……县尊若是得空,还请赏光。
杜畿笑着应了。
平日里面军中禁酒,但是过年么,一年也就这么一回。所以年三十晚上也是可以喝酒的,但是不能醉酒闹事。
等几名军士官都走了,官廨之中也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杜畿将一旁的披风披在了身上,然后走出厅堂。
现在蓝田官廨之中大部分的官吏都已经回家了,毕竟是新年,除了城门,望楼,坊门,公库等地方的值守人员之外,大部分的人都放假了。
不过也有例外,在杜畿走到厢房一侧的时候,忽然发现其中有一间房子当中还点着灯,有人影晃动……
杜畿微微皱眉。他记得这里已经是放假了,并且即便是值守,也应该是在靠近正厅的地方,以便有事可以及时找得到,怎么会在这个相对来说比较偏远的厢房之内还有人呢?
杜畿示意护卫上前,不多时护卫出来了,然后房内的两三个小吏也连忙出来拜见杜畿。
尔等……今日轮值?杜畿问道。
其中一个小吏回答道:回禀县尊,并非轮值……在下……不敢有瞒县尊……这主公之处,新律颇多,在下平日里难得闲暇翻阅记诵……如今正值休假……只是,只是在下家中坊内纷扰,在下……也不愿扫了街坊兴致……便是来此……
杜畿明白了,点了点头,你二人也是如此么?
另外两人也是应是。
杜畿笑了笑,说道:欲勤学律法,善也。只不过这厢房偏远,不如移去侧厅之中,一来方便,二来也帮着照看火烛……
汉代建筑物其中木质还是占据大多数的,而且不管是点着火烛,亦或是火盆,都是需要小心的,所以如果在偏远的厢房里面出了事情,灭火都一时找不到人!
但是喜欢读书,愿意用休假的时间来熟悉新律,这也是一件好事情,不能说完全一棍子敲死,因此杜畿就干脆开放偏厅,让这几个人到偏厅当中去。
三人自然是大喜过望,连忙拜谢。
杜畿摆摆手,示意这三人去收拾一下,换个位置,自己便是带着护卫继续绕了一圈,在看了确实没有什么其他问题之后,才晃晃悠悠出了官廨,往住所而去。
蓝田当下已经今非昔比。
原本蓝田人口并不是很多,也算不上什么大县城,一般来说一个月也就开两次集市,十里八乡之内的农户什么的,有需要就到县城里面来,不算是太热闹的。
而现在有了大量的荆州流民补充之后,蓝田的集市已经是变成了是逢四和逢九,逢四在东街,初九南街,十九西街,二十九北街,而现在进入了腊月二十四之后,几乎天天都是集市,就没停过。
杜畿从府衙官廨当中出来,便是北街,虽说明日才是北街大集的日子,但是当下街道上的行人都比平日要多,而且每个人都穿得好些,一些一般的人家,也舍得将家中漂亮的衣服穿起,还有些相对宽裕一些的大户人家,除了锦衣之外,还有各种装饰,要是士族子弟的女眷,那花样就更多了,不仅有普通的玉石,甚至还有一些在头发上,衣襟上的用金箔折成的饰物,有像是燕子的,也有像是鲜花的,不一而同。
汉代对于女性的禁锢并不像是宋代以后那么的变态,所以市面上乘着过年的机会出门游玩的女性其实也不少,而且都很活泼,见到生人也不会动不动就羞涩,甚至年轻人之间还相互打闹,显得生气勃勃。
在街角和巷口之处,一些孩童相互打闹着,也有一些孩子聚集在一起,分吃着各家的零食。我吃你一个干枣,你吃我一块米糕,一块糕点分三四份,小伙伴每个都有一口,清脆的笑声就响个不停。
普通百姓脸上也是带着舒心的笑意。人一多,需求就旺盛,需要锅碗瓢盆的,需要干柴清水的,但凡只要不是那种贪懒馋没药救的,只要肯干活,即便是什么都不懂,买把力气去装卸货物,打个零工,都有一些额外的收入。到了年关,将欠的帐一还,剩下的给家里带两块新布,抗一袋细面,打一角酒,割半斤肉等等,就觉得这日子舒坦……
原本荆襄的民众的过年习惯,和关中是略有不同的,但是这并不妨碍当下浓厚的新年气息,大多数的荆襄流民都得到了安定,也都渐渐融入了关中,就连口音也跟着关中有些相似了,毕竟这里是属于骠骑将军的地盘,到什么地方便是说什么地方的话。
当然也还有一些民众比较贫苦,因为不管是什么年代,总有一些民众因为病,或是因为意外,导致整个家庭的支柱坍塌。这也是杜畿无法预判的事情,只能说是尽可能的进行一些帮助,在年前巡查探访了一遍,多少分给一些生活物资,让这些贫苦的家庭能先将眼前的这个年过去。
只要还有些希望,这些勤劳的百姓就能挣扎着活下去……
反正不至于买两馍都会被揍一顿就是了。
杜畿一边往前走,一边回应着往来的一些士族子弟,亦或是百姓的问候。
郎君,要回长安么?见杜畿站在街口,似乎有些迟疑的样子,一旁的心腹护卫便是问道。
杜畿沉吟了一会儿,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不必了……便是在此地迎接新年罢!
……(*^__^*)……
长安城中,陵邑之内,也是在欢天喜地的迎接新年。
老狗子龇着一口快掉光的黄牙,一边拄着拐棍走,一边傻乐。
爹啊……月妹子有些埋怨的说道,瞧你笑的,口水都流下来了……
窝……嘶溜……窝高兴着咧!老狗子哈哈笑着,高兴!就是高兴!
月妹子其实也开心,毕竟一直悬挂在心中的石头,不仅是给家里寄来了钱财,更重要是的石头哥还活着!
原本老狗子和月妹子在巡检通知他们去陵邑军事处的时候,都不免有些担心,他们害怕万一去到了那边,面对的便是石头的抚恤金……
所幸的是,只是石头寄回来的兵饷。
虽然兵饷比起抚恤金来说要少很多,但是对于老狗子和月妹子来说,宁可拿到这比较少的兵饷,都不想要去领什么抚恤金……
拐过街口,离开了公务区域,进入民坊之中,顿时就热闹了起来,商铺店招扯着脖子抑扬顿挫的招揽着,川流不息的百姓或是挑着担子,或是背着背篓,在店铺之间选购着,采买着,补充年前最后的一次年货。
明天就是二十九,后天基本上各个店铺也都会关门歇业了,然后或是到初三之后,或是到初五才会陆陆续续的开门。
去请个灶神……老狗子停下了脚步,看着商铺,迟疑了一下,然后咬了咬牙,再去割些三牲去……
爹……月妹子愣了一下。
因为虽然说石头有将兵饷寄回来,而且月妹子日常也会做一些手工,或是替人浆洗衣裳补贴一下家用,生活还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不管是老狗子还是月妹子,平日里面都很节俭的,就像是这一次新年,两个人都已经将大部分的年货采购完了,反正就两个人,下锅细面汤饼,便是过年了,像是老狗子这样忽然还要割些牛羊肉的,自然让月妹子有些诧异。
我们吃不吃都无所谓……我是想要给石头……老狗子叹了口气,祭祖宗的……之前那是我们穷,没办法,但是现在……怎么也是要给石头祖宗烧点香火,祭些三牲……好保佑石头……
其他的,甚至老狗子自己的都可以节俭,乃至于忽略,但是对于石头家中的灶神和祭祀,多少要自己去请,然后带些有些分量的供品,才算是诚心诚意。
月妹子明白过来,连忙点了点头,那……爹你在这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诶!老狗子撑着拐棍,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自家闺女往前走去。
几个小孩子骑着竹马,呼哧呼哧的,相互打闹着,从老狗子的身边跑了过去,差点撞到老狗子的拐棍上。
慢点!慢点!这些小兔崽子……慢点跑!小心摔着!老狗子颠颠的连忙将拐棍往自家脚下收了收,然后目光跟着这几个小孩跑远而去。
虽然当年石头还没有去参军,还在家中的时候,老狗子和石头几乎天天都拌嘴,但是现在……
若是当年允了石头的求亲,当下娃儿差不多也有这么大了罢?
老天爷,请保佑石头平平安安归来……
若是……若是能够在黄土盖到头顶之前,能看一眼月妹子和石头的娃,今生便是无憾了……
……(`?′)……
每个人都有新年的期盼,有的人少一些,自然就会有的人多一点,有的人需求非常质朴,而有的人就难免相对复杂了……
许县,崇德殿西暖阁,大汉王朝至高无上的皇帝,刘协正在批阅奏章。
原本刘协可以歇息的,反正这些奏章批不批复,似乎……
可惜刘协坐不住。
临近新年,刘协也换了一身新冕服,前后都有绣有金色的盘龙纹饰,头冠上也有金线作为装饰,虽然说脸色有些发白,没办法撑出一个强大的气场来,但是作为皇帝的威仪,多少还是有一些。
大殿之内,丹阶之下左右各点着一个火盆,使得殿内的温度比较的温和,并且大殿之内通风也顺畅,不会因为点了火盆而就觉得气闷。
在龙案边上的这些奏章,其实大多数都是属于各个臣子在新年的恭贺文章,文采倒是不错,花团锦绣的,但是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实际内容。
形式,有时候很重要。
如果什么形式都没有,那么刘协他这个皇帝,说不得也就失去了所有的意义。就在刘协翻看这些代表了某种形式主义的奏章的时候,在大殿之外忽然有些脚步声传来……
刘协微微抬头,看见一名小黄门低着头到了大殿门口。
进来罢!刘协露出了一些笑容,放下了手中的奏章,吩咐道。
小黄门连忙进殿,然后拜倒在丹阶之前。
城中百姓如何?刘协淡淡的问道,说来听听。
皇帝不方便随时出宫,但是太监可以,只要是领了差事,就可以正大光明的到宫外溜达。小黄门就是得了刘协的号令,到许县街道市坊采风去了。
小黄门连忙一边绘声绘色的讲述在许县街道市坊内见到的事情,一边让人将替刘协采买的东西呈上来……
刘协起身,走下了丹阶,翻看着买来的各种杂物。
这些东西都是一般百姓用的,所以也谈不上多么金贵,亦或是多么华美,都很朴实,注重实用性。刘协也不稀罕这些器物,他只是想要知道新年到了,他的天下,这老刘家的天下的百姓究竟过得怎样?
否则新年的时候,祭拜太庙之中的列祖列宗,刘协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一些什么……
翻看了一下,刘协又是拿了其中几样事物,略微玩耍了一番,便是放了下来,将手一挥,给皇后,嫔妃各送些去,其余的,便是你们分了罢!
因为这些民间的东西,价格都不贵,所以虽然看起来东西很多,但是开销不大,再加上刘协摆出一副要与民同乐,了解民间疾苦的架势,荀彧等人也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去卡着刘协的脖子。
当刘协让人将这些东西,按照品级分给后宫当中的大大小小的人,从皇后到仆从,基本上人人都有一份,或多或少而已的时候,自然就引得宫内一阵的欢腾。
别管东西怎样,至少是御赐的。
是陛下的心意!
刘协微微笑着,带着小黄门往宫墙望台上走去。
小黄门点头哈腰站在刘协身边,向刘协指点着,说他什么东西是在什么地方买的,那边的商铺是怎样怎样,还有什么地方是卖什么东西的,市坊上的百姓又在做一些什么……
刘协蛮有兴致的听着,时不时还问一些具体的问题。
小黄门便是一一解答。
一开始的时候,在望台之下还有些耳朵竖着听,可是听了半天,都是这些事项,再加上北风呼啸,这传来的声音自然也是时大时小,到了后面便是放弃了。
都新年了,怎么说也该给那啥放个假了,不是么?
可是这些耳朵并不知道,在风声的掩护之下,在望楼之上的内容开始有了一些变化。
市坊当中,最贵的便是那些西域的香料制品……小的听说,好些香料都卖断货了,小黄门靠近刘协,低声说道,声音又轻又快,那些香料制品……都是从关中来的……
关中……刘协嗤笑了一声,天天骂关中……然后又抢着买这些关中货物……简直就是……
近一段时间,在许县内外传着说骠骑将军快不行了,到处都是叛乱,到处都是乱军,骠骑将军就快完蛋了等等的言论,然后也有一大帮子的人表示骠骑将军僭越礼法,不服王化什么的,就好像是骠骑将军那边邪恶无比,在关中的百姓都是水深火热一般。
结果现在一看,关中来了货物,便是一窝蜂抢着上去买……
买不到的还觉得没面子。这身上要是没有几件关中货,香料就不说了,那些什么新款的描金扇,金缕衣,银裘衫,雪狐帽等等,要是一件都没有的,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有意思么?
关键是这些香料制品都贵,一般百姓哪里消费得起?那么买这些香料制品的又是谁?那些整天嘴皮子上要和关中骠骑不共戴天的勇气和愤怒,在台面上满腔满腹溢于言表的对于大汉的爱国情怀,都到哪里去了?
狗吃了?
哼哼……刘协摇摇头,还有什么?
还有一事,奴婢也不知真假……小黄门低声说道,就是听闻……大将军……要去泰山慰军……
去泰山慰军?怎么可能?!
奴婢也觉得不可能,但是街坊当中就是这么传的,而且据说慰军的物资都准备好了……
刘协顿时就皱起眉头来,沉思了良久,望着远方,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第2380章旧日逝去
大汉西域都护府。
海西。
现在海西已经是更名为定西。
是夜。
吕布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虽然记不起来梦的具体内容到底是什么,但是隐约残留下来的记忆里面,似乎充满了悲伤和无奈……
就像是在面对着时间的流逝,那种想要抓,却怎么也抓不住的感觉。
说真的,吕布这一段时间,觉得自己似乎没有像是之前那么的勇猛了,至少在床榻之上开始有些难以得心应手起来。
这和梦有什么关系么?
吕布不知道。
吕布嘴里嘀咕着,然后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看了一眼在一旁呼呼大睡的金毛小妞,揉了揉太阳穴,微微有些发呆。
自从打下了西域之后,似乎就没有了什么方向。
西域很大,但是实际上也很小。别看地方大但是人口并不是很多,这些西域的城市都是集中在一些有水源,有牧场的地方,中间还有一大块据说是恶鬼的坟墓,根本就没有人烟。
更有意思的是这些西域国家,别看之前叫嚣得多么厉害,真的等吕布带着人马一到,二话不说就降旗投降!
有一次的时候,吕布的军队一到地头,就是来了两个投降的国家。
左右两个小国,不知道吕布要打那一边,也不敢赌不是么?
西域好多国都是只有一个城。
反正当年也不是没有投降过大汉,现在再投降一次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至于颜面,那个能当饭吃么?
在西域的国度当中,有许多甚至还是半奴隶制度,国王,或者称之为城主,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下来,而那些城市周边的民众,则是永远的被剥削者。这些民众的生命,财富,小到一条布,一块泥土,都是城主的。
城主是至高无上的,然后就是替城主干活的各种官吏人员,一层层的压制着最底层的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甚至连想要反抗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做的底层民众。对于这些城主来说,他们只是换了一个进贡的对象而已,在他们的城市里,他们依旧还是国王。
一开始的时候,吕布觉得这样的生活很爽。
可是时间长了之后,吕布忽然觉得有些厌烦了。就像是一开始觉得似乎金毛红毛褐毛都挺好,但是时间长了就觉得似乎和其他的肉块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就是换了一个皮肤而已,听不懂吕布说一些什么,更谈不上什么交流,到后面都不知道是自己在玩,还是在被玩……
可惜啊……
吕布忽然有些后悔,当时李儒要去西方的时候,他没有跟着去。
如果跟着李儒一路继续向西,或许有更好玩的事情?
吕布捏着自己的胡须,回想起了当时李儒离去的时候的笑容……
吕布似乎觉得梦里面好像也梦到了李儒的这个笑容,这究竟是几个意思?
……(o_o)??……
西域前哨站。
这里是作为定西的警戒哨站,一般来说是有一什的兵力,由一个什长带领。
哨卡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个望楼,然后在望楼之下有那么几间房子,矮墙圈起来的一块地盘。在西域这种地方,干燥的土墙甚至都不用砖石,夯实的泥土能抵御一般的雨雪,至于暴雨么,基本不太会出现。
几个兵卒正在操练,射击三十歩的固定靶。
在哨塔上值守的兵卒伸着脑袋往下看,呦呵,三环……啧啧,太弱了……
少废话!刚那是风吹的!
风个屁哦!我在上面怎么一点都没觉得有风?
滚你的二麻子!
坐落在西域边缘处的哨卡,似乎在吵闹当中重复着平静的一天。
什长从土屋里面走了出来,抱着战刀,打了一个大大哈欠。
昨天后半夜是什长带着人值守的。
后半夜到早上的站岗也是最让人疲惫的,不仅是会困,更重要的是会饿。尤其是一天才两顿,而且在哨卡这里,还不能敞开肚子吃,总是要留一点,要不然下一波的补给要是晚几天,这四野连根草都难找,难道去啃土喝西北风去?
什长,下一次的补给什么时候来?
除了昨天晚上值守的兵卒之外,其他的小子可是精力旺盛。当然,带来的副作用也就是更容易饿,吃得还更多……
三天,嗯,也有可能五天。谁知道呢?
什长,要不要我带两个兄弟到周边找找,说不得能逮只野兔什么的?
屁!你那是想出去撒野罢?这天气,还兔子,连耗子都未必有!
什长,这草什么时候才能再长出来?
等老天爷下雨化了冻,怎么也要到二月份罢……
早点长草……长出草来了,小兔子什么的就多了……
嘿嘿,那是,到时候……
两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是个人都懂得笑容。
冬天就是苦熬,等到春天,四周长草了,食草和食肉的动物就渐渐从各个犄角旮旯里面出来了,然后就自然可以去周边捕猎,打个牙祭什么的,不必像是当下数着日子,然后眼巴巴的数着粮食过活了。
好好练!弓箭没准头,到时候见了兔子狍子都射不中!
哎哎!
就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的时候,在远处忽然扬起了一些烟尘……
那是……有情况!哨塔之上的二麻子大吼着,指着烟尘的方向,什长!那边有人来了!
什长变色,急急奔上了哨塔,手搭着往远处看,过了片刻之后呼出一口气,不像是贼人……背后好像还有我们的认旗……
不多时,奔来的骑兵就靠近了哨卡。
站住!停在那边别动!
你们是什么人?!
前来的几骑拉住了战马,一身的泥尘。脸庞上一道道的,是汗水冲出来泥沟。
在队伍最前面的那人,仰头冲着哨卡扯开嗓门喊道,我们是长史麾下!要前往定西报信!
长史的人?
在西域,称之为长史的,便只有一个人。
李儒。
哨卡之上的什长忽然看见了这几名骑兵头上和手臂上捆扎的麻布,愣了一下,脱口而出:长史……长史怎么了?
……(⊙_⊙;)……
你们谁是队领?
大都护召见!
前来报信的骑兵当中,有一个站了出来。我就是,带我过去吧。
吕布护卫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请随我来。
穿过院门,走过回廊,到了正厅之前。
定西府衙正厅两侧,摆着火盆,在正中间铺着一张虎皮。
吕布坐在虎皮之上,正皱着眉头盯着从门口走进来的那人。
你是长史麾下之人?吕布并不认得所有的兵卒,尤其是李儒手下的一些人原本不太和吕布这些人往来。
来人从怀里拿出了代表身份的印绶和信物。
吕布查验了一番,蒙逖蒙曲长……
正是在下……蒙逖头微微低下。
吕布看着蒙逖绑在头盔和手臂上的麻布,那些麻布因为长途而来,已经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变得有些灰黑……
李长史……吕布吸了一口气,脸上带出了一些略有所思的表情。
蒙逖露出了一些悲伤的神情,启禀大都护……长史他……已是不禄……
纵然心中有些准备,但是真的听到了这个消息的时候,吕布依旧是瞪大了眼,半响说不出话来……
良久,吕布才长长的叹息了一声,何时之事?
蒙逖低着头,开始讲述起来。
生老病死,是一种人生的无奈。
每一年的冬天来临的时候,特别是天气变化剧烈的时候,对于一些年长的人,亦或是身体有些不健康的人来说,都是一种威胁。
而李儒,两方面全占了。
或许是对于自己身躯的一个判断,或许是对于生命的一种感知,李儒在觉得他寿命将尽的时候,并没有选择在西域,亦或是返回长安,而是选择了向西,沿着孔雀河,北河一路向西。
穿过龟兹,走过疏勒,经过大宛,进入贵霜……
甚至李儒想要抵达当年甘英到过的西海,还想要走得更远……
但是很可惜,李儒的身体是在是支撑不住了。
其实到了路途的后半程,李儒就已经无法凭借着自己的力量下车了,上下车都需要人手帮忙,人也越发的瘦弱,就跟一层皮覆盖在骨头上一样,连那些大宛贵霜的哨卡兵卒见了,得知在这样的情况下,李儒依旧是要往西而行,都是敬佩不已。
摇曳的烛火,终有燃尽的时候。
在一日寒潮来袭之后,气温骤降,李儒忽然就倒下了。
在昏沉之际,李儒知道自己不成了,弥留之际,勉强交代了两句,就再也没有等到第二天的晨光。
李儒手下,按照李儒的遗愿,找了一个面向东方的山坡,将他葬在了那里。
每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便会落在李儒的墓碑上,可以让李儒看得见遥远的东方,看见他的故土家乡……
在安葬李儒之后,李儒的手下便是分成了两部分,其中大部会继续向西,一直走下去,直至找到传说之中的大秦之地,而另外一小部分,则是由蒙逖统领,回长安报信。
葬于向东之坡,死后不必立嗣,墓碑不具题名,其学不需秘传……这便是李长史的遗言?吕布问道。
蒙逖点了点头。
吕布听了蒙逖述说之后,沉默了很久,最后挥挥手,让蒙逖下去休息,毕竟蒙逖到了这里还不算是完成了使命,他们还需要继续向东,直至长安三辅。
蒙逖下去之后,厅堂之内便是一片寂静。
吕布皱着眉,打破了沉寂,李长史……这四句话,什么意思?
只是交代后事?
好像罢。
嗨!大都护,不就是交代些身后事么,有什么大不了的?魏续眼珠子转了转,然后拍了拍手,笑了出来,而起这下好了!这下不是更好了么?
吕布斜眼看了过去,什么好了?
大都护,魏续嘿嘿的笑着,之前李长史不是这样压着我们,就是那样管着我们,现在……嘿嘿,现在不是好了么?管不着了!如今西域便是大都护一人权掌,说一不二,号令一出,西域各国谁敢不从?岂不是好事?
魏续之前就没少被李儒剋过,又是对于李儒没有多少情感,现在听闻李儒死了,心中只剩下了欢喜,若不是李儒下葬的地方太远,说不得魏续还想着去坟头上蹦个迪什么的。
吕布沉下了脸来,滚!
魏续一愣,啊?
某叫你滚出去!吕布瞪着魏续。
魏续一缩脖子,吞了一口唾沫,灰溜溜出了厅堂,等到拐出了院门之后,才斜眼回瞄了一下,喉咙里面咯咯两声,呸出一口浓痰,撇着嘴走了。
吕布坐在厅堂之中,仰头望着上方,就像是木雕一般,久久都未动一下,脸上毫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许久,才听到一声轻轻的叹息,若有若无的在空中飘荡。
……(o′?□?`o)……
斐潜接到李儒过世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过了新年。
李儒除了让蒙逖带回来他之前手写的一些关于沿途的情报之外,还特别强调让斐潜不要追封他……
因为李儒知道,他的身份是个麻烦,就这样默默无闻的消失在世间,无疑是最好的结果。
斐潜沉默了很久,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几句话。
曾经阔气的要复古。
正在阔气的要保持现状。
未曾阔气的要革新……
大抵如此,大抵!
一个旧的时代,不管怎样都会过去,而新的时代会紧跟着到来,在新旧时代的交叠过程当中,每一个的个体是渺小的,但也是伟大的。
就在斐潜还没有完全从这个消息影响当中摆脱出来的时候,崔均来了。
崔均拜倒在堂前,表情惶恐。
至于崔均为什么急急的从太原赶来的原因,想必傻子都能清楚。
斐潜沉默了许久,上前将其扶起。
随某来。斐潜说着,便是出了骠骑将军府。
出了长安之后,沿着渭水往西走一段路,便能在渭水河畔,看见一座庄子,而在那个庄子的对面,还有一座正在平整地基的土地,显然是要在开春土地化冻之后再开始建设。
此地……飞熊轩……虽然没有进到庄子里,但是站在山坡上的崔均,依旧能看见在庄子门口的大牌匾上的字。
山坡之上还有些残雪。
斐潜骑在马背上,呼出的气息在空气当中形成淡淡的白烟。
据说零下二十度,或是更低的时候,呼出的气息连白烟都来不及形成就会被冻成了渣。斐潜不知道这个说法是真的还是假的,因为他根本不想要去就这个问题去尝试实践一下。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大汉的冬天,越来越冷了。
之前斐潜还在雒阳城中的时候,冬天有时候只需要多穿一件大氅就行了,而现在除了大氅之外,不仅是要穿皮甲御寒,还要在皮甲内部垫上新出产的棉花,然后才能在野外比较自如的活动。
比较那几年大汉温暖的冬季,现在或许相差了有近十度。一年降一点,回头一看,便是感觉相差了许多。
就像是眼前的飞熊轩。
飞熊轩当中原本有两个人,后来走了一个,现在只剩下了一个袁尚。
不过很快这里就会迎来新的住户了……
刘璋。
如果半路上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大概六个月之后,刘璋就会成为这里的住户。
住在飞熊轩里面,免租金,有单独的房间,也免餐费,一日两餐的定食,还有免费的服装,每年发一套冬装一套夏装。可以看书,可以发呆,想躺平就躺平,想发疯就发疯。唯独就是不能出庄子,而且时不时要成为旁人的观赏物。
就像是现在这样。
四世三公啊……斐潜微微抬头,眺望着飞熊轩。他懒得进去,也不想和袁尚打什么招呼,亦或是在袁尚面前去展示优越,斐潜只是有一些感慨而已。
当年斐潜在雒阳的时候,他别说去见袁绍袁尚了,就算是想要去见袁家府邸里面的管事,都没有门路。到颍川参加荀氏别院的宣讲,周边的人一口一个天下楷模的呼喝着,将斐潜挤到一边。在酸枣,人都不必到场,那些勾心斗角的两千石,也不得不将盟主的位置高高的举起,奉到袁绍的面前去……
当年志得意满的袁绍袁本初,可有想过他自己最喜欢的孩子,会有朝一日成为其他人的观赏性的景色,摆在院子里面专门给人看?
崔均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或者说因为在野外天气寒冷,脸色有些发白。
斐潜微微抬头,袁本初……算是一名战士……而在此间的,不过是一蝇蛆罢了……
崔均袖手垂首落后斐潜半个马身,眨巴两下眼,侧耳静听。
夫战士者,与吾等同,乃人之躯。非神仙,非鬼怪,非异兽也。战于黄沙,亡于黄泉,生不畏死,死不旋踵,壮哉,伟哉!
然战士既死,蝇必先至,舐其血,发其痕,啖其肉,孑孑孑遗,营营营舞,以为得意,自比战士之雄也。战士已亡,不复驱之,故蝇愈发徒攻其伤,叫嚣沸腾,唯言其腐,唯见其败,自诩为不朽,高贵于战士之上。
诚然,见战士之身有痕者众,见蝇蛆之身有缺者乏矣。
战士默默然重其死,蝇蛆嘈嘈然轻其生……
斐潜将双手张开,此番大汉天下,此等人世之间,所需所重者,乃流血之战士,非无咎之蝇蛆!
元平可是明白了?
第2381章四句遗言
斐潜坐在将军府后院的厅堂之中,穿着一身的便服。
庞统和枣祗也是如此。
三个人围坐,中间摆着一个火锅。
正月里面,天寒地冻的,吃个火锅自然最为惬意不过了。
李长史那边……庞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说道,真的不需要给他安排个嗣子?
枣祗放下了筷子,也看着斐潜。
绝嗣。
在大汉当下的观念当中,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普通百姓也都有这样的想法,跟不用说是有些权柄的官吏了。普通百姓是因为一旦绝后,就会被吃绝户,而大家族,亦或是官吏更看重的就是家学传承了。
李儒没有子嗣。
这两天知晓李儒的事情之后,斐潜心情就比较的低落。一方面是因为个人的情感,另外一方面又是被当下的时局所触动。
李儒不算是一个什么巨人,但是他也不能算是一个小人,他顶多就算是一个普通的人,有七情六欲,有他的追求和理想,他也是一个普通的战士,抗争着他所不愿意,不想看到的世间。他有好的方面,也有恶的方面,甚至他虽然名字叫做儒,实际上并不是儒,也不被儒家所承认。
然后这样的一个人倒下了,甚至连子嗣都没有。李儒原本也有孩子的,可是在那一场混乱不堪的局势动荡之中,被那个四海称颂的将军,一股脑的全数屠戮了,陪着董卓一同暴尸于荒野,头颅在长安城外成为京观的一部分。
后来么,李儒给韩遂找了一个儿子,让韩过去继承韩遂的名号,可是李儒没有给自己找一个这样的人,并不是挑三拣四,而是根本就没有那个动作。
斐潜叹息了一声,微微摇头,不必了……
这就是李儒给他自己的一个答案。
葬于向东之坡,死后不必立嗣……斐潜微微转头,看向了西方一眼,这便是文优遗言……庸庸碌碌,纵然千百子孙,何如一路人?若得浩气,纵然无嗣相传,何尝不华夏?
子嗣固然重要,但是并非最重要的。
如果过分的重视子嗣,那么就会忽略了其他方面的问题。
斐潜微微皱眉,忽然回想起了在雒阳之时,李儒对于自己的评价,说蔡邕因材施教,说左传之中,述行师,论备火,言胜捷,记奔败,申盟誓,称谲诈,谈恩惠,纪严切,叙兴邦,陈亡国,斯为大备……
庞统不说倒是罢了,这一提,倒是让斐潜忽然有了一些想法。
李儒不立嗣子这个事情,其实很早的时候就和斐潜说过了,他也再三给斐潜强调,说他是一个不祥之人,不值得立碑立嗣什么的……
那么为何在遗言当中,还要特别再强调一遍?
毕竟在弥留之际,所关心所牵挂的,必然是最重要的事情。战士会牵挂战斗的胜负,文吏可能会惋惜自己文章还没写完,贪财的人想的是还有几个藏点要交代子孙,多情的人感慨着来生不负如来不负卿……
这样才正常对不对?
可是李儒的遗言,似乎有些不正常……
等等……斐潜捏着下巴上的胡须,文优会不会……这是留了些题目给某啊……葬于向东之坡,便是要看着我们究竟要怎么做……而死后不必立嗣,则是给我们的第一道题目……
李儒给斐潜留下来的题目?
第一道的题目。?
庞统一愣,旋即也皱起眉头来,长史还有何遗言?
斐潜缓缓的说道,葬于向东之坡,死后不必立嗣,墓碑不具题名,其学不需秘传……就这四句话……
葬于向东之坡,死后不必立嗣,墓碑不具题名,其学不需秘传……庞统喃喃的重复道,如此说来,倒是也有些意思……
葬于向东之坡,一般人可能会理解为是心怀故土,看向大汉,但是实际上呢?
李儒对于大汉国有那么深沉的情感么?
这其中就可圈可点了。
很显然的,李儒对整个腐朽的大汉朝堂来说,是没有多少的归属感的,葬于东坡表面上看起来似乎蕴含了落叶归根的思想,但是实际上李儒对于自己成长起来的家乡,也并不是那么的喜欢。
因为在李儒的家乡,在他幼年,是充满了各种纷争,**,以及欺上瞒下的手段,还有痛苦不堪的回忆。
所以很自然的,李儒所谓的葬于向东之坡,期望看到的,或者说是更加盼望的,并不是看向腐朽的大汉朝堂,一度痛苦不堪的陇西陇右故乡,而是想看见斐潜治下的全新的未来,想看见在斐潜带领之下的那些新的变化,新的大汉。
而且这也非常符合李儒的风格……
枣祗思索着,这么说来,这葬于向东之坡,便有期待之意,死后不必立嗣,则显决然之心,亦或是……哦,明白了……
唉……我也明白了……庞统也是叹了一口气,文优名儒……临到了头来,却是欲不名儒……
枣祗微微动容,旋即也有些感慨。
斐潜摸着胡子,沉吟不语。他只是一时之间念头一动,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但是随后庞统和枣祗就开始顺着斐潜的思路往下破解李儒的谜题,而斐潜则反倒是有些糊涂了起来,不知道自己应该说没能明白,亦或是说自己明白了,想了半天,干脆沉默是金,只是听着庞统和枣祗两个人讨论了起来。
此不具题名,便是指的儒之一字了……枣祗说道,儒之好名,由来已久,不具,或有不居之意,亦或是言察举之不举?
庞统捏着下巴上的肉,有道理……多半就是如此……
……斐潜缓缓点点头。
李儒的名字,显然不是他父辈的人给他取的,虽然说汉代人当中也有一些人会在某些时候改名,但是大多数人的名字还是父辈起了什么,就是什么名字的。
李儒不算是儒家人,甚至若是追寻到李儒的祖先,李儒所传承的学问,都不是儒家的,或者说不是大汉当下在朝堂当中的这些正统的儒家的。李儒学问更多偏向于法家,或是纵横家之类的传承,所以一个法家,或是纵横家的传承人,偏偏名字是一个儒字……
儒家的事情总是很玄妙,比如说很多时候说不清楚,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儒家。当有人发现了一个坏的儒家子弟的时候,马上就有自称儒家的人跳出来说那家伙不是儒家,最多就是混进儒家的叛徒。然后有人发现了一个不是儒家的好人,马上也会有自称儒家的人跳出来说,那就是儒家,他早就学习了儒家的经文,再不济也领悟了儒家的精神,怎么就不是儒家的人?
不具题名,便是指的这个?
许书有曰,儒,柔也,术士之称。从人,需声。故而长史这不具题名之意,怕是需从此入手……庞统微微眯着眼说道,许洨长又得马南郡之推崇,而马南郡又是不拘儒者之节……噫……
枣祗拍了拍手,定然如此!
……斐潜发现自己依旧是只能微笑,然后沉默。
却没有想到庞统转过头来,对着斐潜说道:如此说来,主公之前让刘恭嗣前往青龙寺辩坑儒之说,便是绝妙之策啊!
嗯……斐潜保持微笑。
不过庞统这么一说,斐潜忽然也将这两个事情联系了起来。
斐潜原本让刘廙继续去青龙寺,原本的意思也是要钓鱼的,因此让刘廙一改所谓批驳的立场,翻过来去维护所谓焚书坑儒的正确性,是要让刘廙尽可能的去勾连更多的鱼出来,但是现在看起来,现在这两个事情竟然……
好像,似乎,真的可以勾连在一起!
斐潜眨了眨眼,微微而笑,侠者,两肋插刀,儒者,盖棺定论,倒也相映成趣……
盖棺定论?!庞统一愣,旋即大笑起来,妙极!妙极!哈哈哈……
枣祗也是笑着摇头,说道,若是此语一出,怕是天下无人敢自称儒也!
上古造字,果真不是谁便写的……
这侠,可不就是两肋插刀么?
至于儒一字么……
斐潜捏着胡须,而且从儒这个字上,他又联想到了另外一个字,郎。
郎的本意是走廊的廊,本意是长檐,后来引申为房前长檐下的走廊。再后来进一步引申,成为待在前廊等待主人召唤的门客。
作为郎,这些门客的地位很特别。他们不是奴隶,没有人身依附关系。但是他们愿意出卖自己的忠诚,来换取主人的青睐,使自己的物质生活变得更好一些。
在大汉,郎官数量极多,就像是斐潜自己,也是郎官出身。
而这个郎官,则多少有春秋战国之时的门客的影子在内。
大汉郎官的数目很多,想要在郎官之中脱颖而出,由于竞争激烈,实际上能向上爬的,往往都是同时具备三个特点:有钱,有人,有才。
没有怎嘛办?
借势……
换成后世的话来说,就是蹭。
低下头,舍弃脸,硬去蹭。
什么热,就蹭什么。
看看后世那些各种小编,就能知道之前大汉的这些郎官,以及成为郎官的这些儒生是在做一些什么事情了。
蹭出名气了,从儒生到郎官,蹭对主子了,便从郎官成为了执政官。
这就是大汉一般的儒生必经之路。
至于高等衙内,本身就在体制之内,自然就不用多走这一步。大多数的普通儒生,想要从一般的郎官搞倒一个实缺,基本上来说都要走这样的一个过程。
之前大汉风气就是如此,所以也不能怪这些儒生怎样,人总体是要吃饭的,为了吃饭,有时候低头也在所难免,但是总不能就这么一直低下去,然后最后不仅是自己习惯了,还以低头摇尾为荣!
甚至还要逼着其他的人,也学着他们一样去低下头摇尾巴!
传言孔子门下弟子三千贤者七十二,并有十哲之名。好事者经常将他们分门别类。总的来说,孔子的学问,大体上可以算是围绕协助当权者治理家国准备的,所以用现在的话讲,其实孔子的儒学,就是参谋、顾问、智囊的学问。
和法家,名家,纵横家等等几乎都是一样的,并没有说儒家就高贵,其他的就下贱,在这个意义上来说,都是为了政治上层机构服务。
在先秦时期,特别是战国时期,儒学的实际定义应该就是比较宽泛的。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当时很多人争夺儒学正宗的称号。比如说荀子就说自己才是真正的儒家,将包括孟子在内的小儒全都踩成了垃圾。
有意思的是,荀子自己培养的又大多是法家骨干。荀子讲的是法家教的也是法家,同时又非说他自己就是儒家……
这应该从一个方面,反映出在春秋战国时期,儒这个的概念还是比较宽泛的。
但是到了汉代,儒的范围就缩小了很多。
汉朝的儒,是结合了阴阳家的学说,以孔孟为正宗,以董仲舒为代表,形成了汉儒,
这个相对范围较小的儒,则是成为了流传后世的儒。
这就是,儒之秘传。
墨家、杨朱之学、兵家、名家等等却是独立于所谓儒的学派。
虽说墨子也讲政治治理,但是出发点并非是服务于当权者,而是更倾向于普通民众。
杨朱更是以个人利益为先,进一步脱离了当权者,乃至脱离了与之关联的政治管理。
兵家虽然与当权者紧密联系,但是他更接近于传统王权的权柄的分化。
名家则是相对独立的,有自己一套话语体系的哲学,偏向于语言的艺术。
还有被汉代儒吃掉的阴阳家,在借助了上古的巫术体系之后,又构建出了朴素的自然认知架构,以及部分的科学基础,有很浓厚的跨学科色彩……
原本,在华夏大地上,能盛开出五颜六色的花朵,能成长出各种各样的森林。
但是后来都被灭了,只剩下了桉树。
桉树本质也并非是坏的,因为人类本身的需求,所以有了速生桉。为了得到更多的纸浆,维护自身林业的利益,林业和纸业便是联合起来鼓吹桉树的好处,并且宣传什么桉树林在成长到一定时期之后会将抽出的水和土壤肥力反哺回去……
有反哺么,确实也会有。
但是实际上,为了获得更多的木材,纸浆,为了更多的利益,这些桉树永远没有反哺的那一天,只有林业和纸业的资本家鼓起的腰包,剩下的便是因为要速生下了重化肥,重农药的,被抽了大量地下水大量肥力的贫瘠土地。
这些为了利益,盯着钱财,速生出来的儒,也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反哺的时候,大多数时间他们甚至会采取各种手段来遮蔽欺瞒。
这些儒士,他们为了利益,切割了自身,然后又进一步切割了原本的,应有的那种遵循社会实际去思考并且治理的能力,转而完全以当权者所提倡的道德标准来办事……
不仅是如此,还将其中的一些制度,律法,局限在带有强烈愚民性的秘密法制度上!
所谓春秋决狱,本质上就是突破、毁灭、消除成文法。
或者叫做随心所欲法。
也就是说,公开的那些儒家经文,那些摆出来的堂堂正正的话语,是没有错的,也不会是错的,从这一个方面来说,儒和其他的树种都是一样的,但是因为利益的引诱,那些隐藏在下面的,被遮羞布遮蔽所谓秘学,就是李儒想要告诉斐潜的……
其学不需秘传!
欲破其秘,沸水扬汤,便是无济于事……斐潜看了看庞统,又看了看枣祗,微笑着说道,唯有一途……
名!
名望!
庞统和枣祗近乎于异口同声的说道,然后和斐潜一起,三人都是笑了起来。
很明显,后世的那些小儒,由于自身依附性的关系,总是在剥削的社会中为掌握了最大资源的既得利益集团服务,其自身就带有强烈的寄生性。为了满足寄生的需求,也就特别需要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的名声炒作,以此吸引宿主。
就像是当下,在大汉之中,就形成了盛产名士的社会景观,一批又一批名气高得不得了,一个比一个道德高尚的名士层出不穷,什么卧冰求鲤感动天地自动跳鱼到怀里的,什么为父母守孝二十年却有五六个子女的……
成功的名人就是大儒,失败的都不是儒家子弟。
从这个时候就开始了。
这是这些寄生性的典型表现。他们使用包装、营销手段将自己伪装成社会尊崇的典范,以此骗取全体社会的供养。
问题的关键在于,他们并不真的做事,而仅仅是在演。
通过演,获得了较高的名望,通过这些名望获取了更多的人际关系,然后利用人际关系获得自己的财富。并且出于共同欺骗、团伙作案的需要,他们必须挤压其他媒体途径,以免自己被戳穿,人设崩塌……
同样是汉代,在西汉时期,还能保持明显的对外优势,到了东汉时期,就明显看出来是开始吃老本了,跟这种团伙作案的环境是离不开的。
当下的士族和儒士,其实大体上就是一体二面,就像是后世网络当中的各种马甲,看着好像是有好有坏,有正面的有反面的,但是实际上么,有可能都是面具。士族掌握了大部分的经学,然后利用这些经学培养出新一代的寄生虫,这些寄生虫又利用名声包装自己,让自己闪闪发光的像是好东西,诱惑着下一个宿主的到来。
若是在虫巢当中出现了一些变异的虫子,也不过是昙花一现,最终还是会被反扑……
所以针对一两个虫子动手,只是撕开了外部的蜘蛛网,清除了菌毯上的孢子而已,真正想要解决一些问题,还要从母巢入手。
呼……
斐潜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李儒至死,都还在想着这些事情。
这条路很长。
李儒在远方,静静的等,微笑着看。
那就动手吧……
正月十五?
对,正月十五,点天灯!
第2382章泰山之高
琅琊。
猪哥的家乡。
有意思的是,琅琊这两个字,除了相同的王字边,或者叫玉字边之外,一个是好东西,一个是坏东西,然后又是成对出现在了一起。
就像是一件事务的好坏两个方面,又像是人。
好人,坏人,亦或是从来就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只是扭曲的,混杂的,矛盾却又统一的人。
在琅琊城外百里,臧霸早早的站在了道左,身后的玄色披风在风中飘荡着。
虽然说已经过了腊月,但是正月当中的寒风依旧有些刺骨。
太兴六年。
正月。
大将军曹操,巡弋徐州。
将军……在臧霸一旁的心腹护卫说道,不是说还有三十里么,怎么到现在都没见到人?要不要派个人……
臧霸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
在他的身后,大概三百的甲士,列出了一个阵列,静静的等待。
没人喜欢等待。
除非等待所付出的时间能回收一些价值。
臧霸的亲兵卫队,当然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兵卒身穿战甲,背系披风,手持长枪大盾,还有战刀弓箭,再加上有过战阵经历的气势,怎么来说都算是精锐。可是当下这些精锐,却多少有些心神不宁。即便是站在原地,没有多少的躁动,但是脸上的神情,也多少是流露了一些不安出来。
泰山军,最开始的时候,便是地方私兵,后来在黄巾之乱当中,不断的吸纳黄巾残兵,最终形成了当下的军势。所以从这一点来说,这些泰山军,其实也有很多就是黄巾贼转职,甚至跟曹操手下的青州兵,多少有些相似之处。
可以这么说,曹操手下的大部分兵卒,都是拼凑在一起的,成分比骠骑将军麾下的要复杂得许多。
骠骑将军治下,以并州兵和西凉兵为最重要的骑兵部队支柱,其余的地方兵卒作为补充。在曹操这里,豫州兵之中有一部分是袁术的残部,冀州兵当中自然还有袁绍的剩余力量,青州兵是黄巾贼的转化,还有新纳入体系当中的荆州兵……
有血脉关系的亲兄弟住在一起,都时不时会因为这个或是那个事情吵架甚至动手,更何况这些原本都不再一起,甚至原本是敌对关系的人马兵卒?在有限的经济体系之下,哪一方获得多一些兵饷粮草补给,就意味着其他人就可能会缺食少钱。
无疑,泰山军基本上来说,就是属于中央补给最少,几乎约等于没有的那一部分。
因为这就是泰山军想要独立所付出的代价。
臧霸与曹操麾下其他将领不同,他有自己小势力,有着自己的精兵,有独立的领地,负责自己领地内的赋税,只需要上缴一小部分,甚至还可以用各种理由抵扣。
虽然说当下琅琊也被老曹同学糟蹋过一两回了,但是毕竟还有些底子在,钱财物也多少有一些……
毕竟条顺盘靓技术好的技师,也不是马路上谁便都能捡到的。
按照汉朝兵制,即使是将军,其能独立拥有的亲军,就是私兵,都是有一定限额的。历史上张八百,不是说他不想过千,而是不能过线。其他的中央调派的兵卒,没有虎符之下,便是谁也不能动。
除了兵卒数额限定之外,财政支持也是另外一方面的制约。
不是所有人都有封地的,而当下琅琊,就几近于臧霸的封地。只要臧霸想要爆兵,又能撑得住,那数量就不是几百,成千上万都是可能的。再加上臧霸在青徐之中,有硕大的一个义气名头,有许多的生死兄弟,而这些生死兄弟手下也有兵卒……
简单来说,如果真的逼疯了臧霸,臧霸不管不的一声令下,在青徐之间拉扯起数万精兵悍卒,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因此曹操一开始针对于泰山军的安排,就是一动不如一静。
可这也不代表永远就让泰山军这么招摇下去……
在历史上曹操因为赤壁之战的关系,以至于后期威信崩落,再加上各地此起彼伏的叛乱,到了后期也没有腾出手来收整泰山军,直至曹丕上台之后,泰山军的一杆子人马也都是垂垂老矣,便是用一个莫须有之名,便杀了臧霸。
而现在,曹操因为受到了骠骑将军的刺激,再加上之前曹操在冀州碰了一鼻子的灰……
曹操虽然非常厌恶旁人说他是出身于宦官之家,但是对于曹操来说,宦官的技能几乎就是刻在了骨子里。
借势。
宦官之所以嚣张,是因为在大多数时候,其代表了皇帝的权柄。
曹操一开始的时候,在兖州陈留这种四战之地,辗转腾挪,除了个人的武功军略之外,其中也有曹操会借势!
一开始借袁绍的,后来就借天子的。
而当下,曹操借着豫州士族子弟的势头去压冀州,然后发现反弹之后,便是立刻和冀州士族子弟媾和,谈妥了条件之后转过头来,到了青徐之际,泰山军前……
曹操是突然出现的,几乎就像是在地下直接冒出来了一样,声势浩大,前锋又有不少的骑兵,这些骑兵有足够的机动力,在青徐一带相对比较平坦的区域上,可以控制着一大块的区域。
等臧霸发现曹操的大军出现之后,也立刻发现几乎三个方面都出现了曹操的骑兵队列,只有南面空了出来……
打草惊蛇?
敲山震虎?
亦或是驱虎吞狼?
还是什么其他的策略?
虽然说臧霸的私兵是对于臧霸忠心耿耿,但是并不代表者琅琊之中所有人都对于臧霸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对于更为普通的一些民众或是小兵来说,估计没有多少人会愿意陷入曹操和臧霸之间的战争当中,只要不是臧霸的嫡系不对,被曹操这么庞大的声势一震慑,生出一些别样的心思来,也是在所难免。
问题就是,谁也不知道曹操到底是想做什么!
纵然曹操表面上表示是要来慰军,检阅泰山军……
得到消息之后,臧霸就立刻行动起来,一方面会见了自己的部下,特别是自己嫡系的部队兵卒,打气鼓劲,安定军心,另外一方面则是安置调配了军务,将书信传递到了孙观等人的手中,万一……如果说真的有什么万一,只要外围还有孙观等人,不被曹操一网兜全数都抓住,那么即便是曹操想要动手,也是需要考量一二。
兵事戒备完成,稍稍安定人心之后,臧霸才带着数百亲卫精兵,出城百里相迎。所有人都是穿戴整齐,收拾得干干净净,所有迎接大将军的礼仪,都是做的一丝不苟,尽数到位,为的就是让曹操到了的时候,多少找不出什么毛病来。
总而言之,臧霸认为,曹操愿意亲自来见自己,这就代表了某些意思……
当然,如果见面之后不理想,或许也就是最后的一次见面了。
脑海当中各种思绪,衡量着各种的可能性,加上臧霸本身也不是什么智谋深远之辈,到了最后便是难免越想便是越混乱,心绪也不免渐渐的烦躁起来。
看着主将神情有些动摇,甚至流露出了一些愤懑,臧霸的心腹护卫心中暗暗不安,但也不敢多说一些什么,只能是屏息而待。
过了片刻之后,臧霸才算是又重新收了心情,将目光远远的投向了远方。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更长一些,在远处终于是看见了一些烟尘腾起,旋即有臧霸前驱的十几骑兵飞快的打马回来报信,一边狂奔一边大喊着:大将军到了!大将军到了!
臧霸身后的兵阵队列,不由得哗然躁动,然后被臧霸沉着脸回头扫了一圈,才算是重新沉稳安定下来。
臧霸将自己身上的甲胄系带重新摸了一下,又将腰带再系紧了一些,然后在摸了摸身侧的战刀,握着战刀的刀柄,原本碰碰乱跳的心便是渐渐的有序了起来。
但是很快的,臧霸的眉头又重新皱了起来……
远处传来了更多的马蹄声,然后滚滚的就像是闷雷一般,震得地上的沙尘在跳动!
曹操哪里来的这么多骑兵?!
之前的哨探不是说只有千余骑兵么,现在这个声势,至少是三千骑兵往上!雄浑的马蹄声是如此的惊人,让大地都在微微颤抖,也让臧霸和其身后的兵卒,脸色都有些发白!
稍微有些战阵经验的人都能听得出来,这滚滚如雷的马蹄声便是意味着骑兵在全速奔驰,即便是到了周边近处也根本就没有减速!
曹操要做什么?
真的是想要直接杀过来么?!
臧霸的心腹护卫上前一步,急切的说道:将主!骑兵全速而来!定然不怀好意!怎么办?要不我带人在这里断后,将主速速回城!
臧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使自己的大脑能够冷静下来。他回头看了一下自己的队列,在手下的眼神当中也看到了恐惧和动摇,不知不觉当中,臧霸的手已经是握在了战刀的刀柄之上,若是稍微用一点气力,便是可以直接拔出来,振臂而呼,或是抵抗,或是保护自己撤回城中!
可是在下一刻,臧霸松开了自己的手,不仅是松开了刀柄,甚至将整个的战刀都从腰间取了下来,交给了一旁的护卫。
心腹护卫不解,瞪圆了眼,看了看臧霸的战刀,又抬头看着臧霸,将主……这是……
都站好了!准备迎接大将军亲临!臧霸呼喝着,就像是完全听不到滚滚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也没有看见两翼掀起的烟尘高耸如云一般!
臧霸要赌一把。
地平线上,终于是出现了代表了曹操的玄青色大纛,层层华盖,镶金镶银的飘带,同时在车辆后方,还有七八面的大旗,高出普通旗帜大半截,在空中迎风招展,而且在这些大号旗帜的顶端,镶嵌着金瓜,亦或是长翎,绚丽无比。
在大纛华盖车之前,都是玄色战甲的骑兵,都是黑光铠,数百甲士齐齐而进,就像是奔腾的黑色浪潮,乌沉沉的就像是要直接撞进人的心底!
两侧的骑兵则是马不停蹄,直接包抄到了臧霸队列的后方!
大将军阵列一出现,就带着逼人的锐气,压到了臧霸等人的面前!
臧霸咬着牙,硬是仰头挺胸,一句话都不说,一步都不退,而在他身后的甲士也同样咬着牙,只是盯着眼前,不去看两侧被包抄的侧翼……
时间流逝,车辆前行,这一刻,似乎极短,又似乎极长。
曹军两侧的骑兵,在一声号令之下,终于是放缓了速度,交错在臧霸阵列后面渐渐停了下来,战马长长嘶鸣,将土块刨得乱飞,喷吐着响鼻,如林的骑枪直直天空,一名骑将瞄了瞄臧霸的队列,嘴角啧了一声,然后掉头下令,让手下四下警戒。
大将军曹操的车架,最终缓缓的到了臧霸等人的面前。
臧霸向前一步,矮身下拜,臣,恭迎大将军!
臧霸身后的兵卒也一同下拜,齐声高呼,恭迎大将军!
四野一片寂静,曹操没有说话,似乎就那么坐在华盖车上,看着远方出神。又像是故意没听见,当众不给臧霸面子。
臧霸低着头,宛如凝固的雕像。
啊哈哈哈哈……
曹操仰头大笑。
只是可惜身边没有一人凑趣问一声……
曹操跳下车来,走到了臧霸身前站定,然后抬手示意,宣高请起!这一别经年,宣高别来无恙乎?
曹操目光闪烁,落在了臧霸身上。
臧霸微微抬头,便是又是拱手而拜,臣得主公牵挂,真乃三生有幸……
臧霸的话还没有说完,曹操便是跨步向前,逼近了臧霸,宣高为何如此见外?!莫非某有何处对不起宣高?还请直言!
这……
臧霸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一些什么好。
其实说起来,曹操也算是对臧霸不薄。
总所周知,当下曹操麾下,基本上都是曹氏夏侯氏的将领在统领兵卒,而异姓的将领之中,可以像是臧霸这样,有自己固定的地盘,又不怎么限制私兵数量的,便是只有泰山军当中的这些人了,虽然说在曹操当时许给泰山军的这么好的条件,是为了让臧霸愿意和曹操一同抗衡袁绍,但是总归是曹操对于泰山军的优待。
因为不管是袁绍还是袁术,之前对于泰山军,还有像是黑山军,白波贼,汝南贼等等的态度,基本上都是一副赏点肉就要这些人立刻磕头致谢,感激涕零,否则就是不给面子……
所以曹操对于泰山军的态度,算是这些诸侯里面最好的,这一点,怎么都是没错的。
至于利用……
呵呵。
所以臧霸利用曹操获得了琅琊相,曹操利用臧霸牵制了袁绍侧翼,原本就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谁也谈不上谁欠谁的,但是在之前利益比较达成一致的时候,两个人的关系当然十分融洽,而现在么,这关系就谈不上多么融洽了。
可问题是,当下臧霸和曹操还没有扯破脸,也没有说完全水火不相容。
臣……臣惶恐……臧霸咬咬牙,决定打一个直球,说实在的,臧霸也不擅长绕弯子,臣犬子尚年幼,不忍别离……
当有一大堆的理由的时候,往往说出口的拒绝,是最不起眼的那个。
曹操似乎还真的相信了,点了点头,拉着臧霸的手臂,宣高之心,某亦知之……只不过……
曹操左右看了看,看到一旁有座小土坡,便是指着那土坡说道,宣高且随某来……
两人站上了土坡,视野也开阔了少许。
曹操指着远方说道,昔日孔仲尼有言,登泰山而小天下……宣高久居于泰山左近,且问着泰山之高,果真绝于天下乎?
这个……臧霸愣了一下,心中琢磨了几个念头,不知道曹操究竟是指泰山这座山,还是说泰山军,亦或是在泰山左近的这些人,到了最后便是干脆只是当做在说泰山本体而已,泰山之峰,或未高于天下之山也……
可是孔仲尼就是如此说!宣高啊……曹操叹息了一声,指了指冀州的方向,然后幽幽而叹,语调低沉,就像是和老朋友在发牢骚一般,这些人也是这么说!他们不愿意让我们看到其他的山,也不让我们知道其他的山究竟多高……他们甚至准备就这样告诉我们的孩子,泰山之雄伟,甲于天下……然后果真如此么?
他们知道一些事情,但是他们不会告诉我们,更不会告诉我们的孩子,那么……曹操拉着臧霸的手臂,那么请问宣高,将来我们的孩子遇到他们这样的人,要怎么办?宣高你有办法么?
……臧霸愣住了。曹老板这个,是几个意思?
某在邺城,亲办学宫,就是为了采纳各家之所长……曹操转头看着臧霸,面容诚恳,除此之外,更重要的就是让儿孙在学宫之中,能多学一些本事,能多一些见识……不必人云亦云,不明天地之理!
宣高亦是吾友,原想让令郎和犬子做个伴,也算是相互砥砺,携手促进……曹操笑着说道,未曾想手下蠹吏没能说清楚,让宣高担忧了……也罢,宣高不愿就不愿,某也并不强求……
臧霸看了一眼曹操,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拜倒在地,臣不明大将军之厚恩,以小人之心揣测,实乃罪过!今得大将军解释,臣疑虑尽去!还请大将军容臣放肆,准许犬子随世子同读,鞍前马后,以尽臣子本分!
哎,既是同读同伴,何来鞍前马后之词?曹操哈哈笑着,既有求学之心,自当成人之美!宣高放心就是!
两人相视一下,一同大笑起来,似乎在这一刻,笼罩在两个人上空的阴霾便是一扫而空,然后又携手下了土坡,准备继续前行。
臧霸大步向前,大豪气度似乎又回到了他的身上,扶着曹操上车之后,便是要亲自上前去拉曹操的马嚼头,亲自为曹操引路。
曹操却笑着,挽着臧霸的手,今日便请宣高同车而行!
臧霸连连推辞,曹操又是再三执意而请,最后臧霸也不得不也上了车,侧坐在曹操一旁,不敢和曹操并坐。
曹操的侍卫和臧霸的兵卒,便是自然而然的分成两队,跟在车辆左右身后,缓缓的向着琅琊城而去……
气氛一时和谐起来。
或许。
第2383章高台之下
刑者,法也。
庶人者,黔首也。
大夫者,中上官吏也。
固有刑不上大夫之语。
太兴六年,元月十五。
点天灯。
要点天灯,需要几个步骤呢?
第一拿出灯来,第二点火,第三立起来点上,让所有人都看到……
而现在,斐潜就在做着这个事情。
斐潜在青龙寺,举办了大汉首届的贪腐之吏的公审大会。
刑现在到了大夫头上……
一群小朋友瑟瑟发抖。
其实在华夏当中,刑不上大夫这一句话,就像是民可使由之一样,是存在一定误解的。很多人说刑不上大夫是对于封建王朝的贪官污吏的庇护,是表示大夫犯罪也不受到惩罚和制裁,但是实际上这些人对于这句话的理解并不完整。
完整的这句话,应该是刑不上大夫,刑人不在君侧。
原文出于《礼记》,而《礼记》成于战国中晚期,然后在秦汉之时,很多大儒对于刑不上大夫这句话,表示是对当时社会执法现状的一种概括和总结。
但是实际上么……
先说刑这个方面。
从春秋到战国,一直到大汉当下,并不是大夫犯罪就免于责罚。
《周礼》中有这样的规定:士尸肆诸市,大夫尸肆诸朝。
在古代王朝之中,行刑多在街市,让民众进行围观,行刑后曝尸三天,其本意在震慑犯罪,警示天下,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而大夫犯罪行刑则不在街市,而在朝廷内,这是一种区别对待,但仍极为明确地表示出了大夫这一级的官员,依旧是有刑法处置的,而且规定了处罚的地点,绝不是后世之人所理解的刑不上大夫,免于制裁。
可以这样说,在华夏封建社会一两千年的历程里,从没有哪个王朝是按着后世之人所误读刑不上大夫的观点去治理国家的。
无论从古老的历史文献中,还是从几千年中国古代社会进程中,都十分清晰地表达出了刑不上大夫绝不能误解为大夫犯了罪不受刑罚制裁,至于这句话为什么会产生出了不受惩罚的意思,那就只能说是有些人被忽悠瘸了。
刑不上大夫,并非象一些望文生义者讲的那样,说是官员可以不守法,或法不可治官,而是说官员是为受过教育的人,本应知书识礼,而这个礼,便是自我约束,而刑是强制执行,故官员不能象庶民那样,除了强制执行的刑之外,其余的礼就不作为了……
简单来说,刑就是及格线,面对所有普通的黔首百姓,礼就是优秀线,是在刑的基础上的拔高要求,如果仅仅是用刑来规范大夫,让大夫只做刑的那一部分,那就真的太失礼了。
在古代社会之中,庶民因没接受过正规教育而不知礼,故不能象要求官员那样的要求他们自觉约束自己行为。
庶民面对的是生存与发展,接触的是具体的人与人之间的矛盾与冲突,因此,他们必须在法律的监督下,解决彼此之间的各种矛盾与冲突,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对者是之,错者非之,丝毫不能含乎。
而大夫们面对的却是整个社会、整个民族、整个国家的生存与发展,彼此之间的各种矛盾与冲突,就不能以其个人态度对待,因为很多问题的看法,由于各自学养、经历等因素而不可能完全相同,甚至常常完全相反,任何人都无法在一时之间判断谁对谁错。
这就要求有礼。
所以大夫就必须要懂得并遵守求大同,存小异的原则,在彼此尊重对方意见的基础上,尊重管理层做出的各种决定,并全力执行。
对则共荣,错则共辱。
刑,告诉的是不该这样做,所以它是强制的手段,让人与人之间保持彼此应有安全的距离;礼,告诉的是应该这样做,因此它是自觉的行为,让人与人之间保持彼此相互合作的尊重。
这是斐潜想要告诫给当下高台周边的这些小朋友的第一层意思……
斐潜微微示意,冲着庞统点了点头。
庞统沉着一张黑脸,严肃无比的颔首回应,然后阔步向前,走上了高台,用眼皮底下环视了一圈,等到周边都是鸦雀无声,只剩下旌旗在风中噼啪作响才算是满意的收回了目光。
嗯咳!
庞统从袖子里面掏出了一卷诏令,缓缓的展开,然后再次环视一圈,才将目光落在了诏令之上,开始抑扬顿挫的诵读起来……
世之万物,皆有本源。木之所长,乃固其本,川流之远,乃浚其源。黎民之安,乃足衣食,朝堂之靖,乃治清明。所谓本不固而求其木所长,源不清而望川之远,治不明而思国之平,虽愚之辈,亦知不可,何况于明哲乎?
天下之士,享社稷之重,居田域之大,崇位高之峻,保子嗣之荣,然不念居安思危,不戒奢以俭,不德处其厚,不情胜其欲,则必尤木无本,如水无源,虽有善始,然无善终!
严刑振之威怒,怀仁以济后人。怨不在多寡,可畏惟民,舟不在风浪,所宜深慎。奔车朽索,其可忽乎?
刑不上大夫,乃大夫以礼为矩也,岂可以无刑之论,上欺君王,下瞒百姓?大夫者,见可欲,当足以自戒,将有作,当止以安人,惧满溢,当海以纳川,忧懈怠,当始以敬终,绝谗邪,当身以黜恶,非言未得刑而自喜,当行尊礼而自省!
刑人不立朝,乃简能而任之,择善而从之,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如此方可为百姓之长,社稷之辅,天下之礼也!
……
庞统还在继续。
斐潜则是已经将心思从诏令上抽离了出来,看向了在周边的这些人。
距离,往往带来的是对立,而尊重,则是可以带来凝聚。
面对同样一件事情,选择对立还是选择凝聚,往往就会有不同的结果。就比如当年大汉面对西羌叛乱的威胁,王朝的皇帝急得寝食不安,而朝堂之内的这些士大夫们,却觉得这是一个逼迫皇帝让步的好机会。
西羌叛乱啊,侵占的不是大汉领土么?受害的不是大汉百姓么?皇帝难道不是大汉的皇帝,士族难道不是大汉的士族了?当国家整体受到了侵害,面临着威胁的时候,难道不应该合力向外?
即便是下里巴人都清楚的道理,父子兄弟之间打架斗殴了,甚至打得鸡飞狗跳头破血流,但是外敌来袭的时候,不应该先放下内部矛盾,去面对外部的威胁么?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哦,只是匹夫的责任是吧?
士大夫就没责任了?
当一个社会,一个国家的中上的管理层,在国家面临威胁,在民族危亡的关头,内部竟还要闹得生死对立,又究竟是对谁有利呢?还想着怎么作秀,怎么给自己捞点政治资本更上层楼?
卧冰求鲤的孝廉,相鼠有皮的官吏!
更可怕的是,这种事情,这样的例子,竟然被记载下来了,当成了可以接受的政治手段,成为了后世这些士大夫的优良传统!
随后党锢之祸,为了清名而清名,为了对抗而对抗。皇帝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士族放个屁都是香的,即便是现在不香,后味也会香起来!
这就是失去了礼所导致的情绪化对抗的行为。
就像是后世的杠精,不管事实究竟真相怎么样,只是唯自我而论对错,对方说对的,一定要说错,对方说错的,必定要找出对的来。
然而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谁又是完美无缺的呢?这就是为什么说在民族危亡面前,任何人都无权以任何理由,将自己个人的,由于各种原因造成的不满,上升为情绪化的对抗,从而造成上下猜忌,社会离心,从而影响民族大计的原因。
世间人有的天生胆小,有的脾气暴躁,有的爱慕好色,有的嫉妒心重,形形色色什么都可能有,但是就是这样不完美的人,构建出了整个的社会,支撑起了整个的国家,但是要让这些不完美的人形成一个共同体,就必须要有最为基础的框架,也就是刑,而在刑之上,则是礼。
身为一个士大夫,本来应该考虑比一般的民众要更加的全面,不能像是普通百姓一样,只考虑自身的利益,只发表自己的道理,而是要着眼于全局,代表着民众!而不是拿着最低标准的刑来衡量自身,表示自己没有触犯刑,就是无罪的!
孔仲尼哀鸣礼乐崩坏,后来的士大夫也跟着哀鸣礼乐崩坏,就像是如此这般,就能显得自己清高并且纯洁一样,但是实际上这些家伙切割了原本孔仲尼的语句,不仅是歪曲了刑不上大夫,就连后面半句话也给吞下肚,一点都不提及了!
这种行为对国家,对于百姓,百害而无一利!
更何况,这句话还被歪曲了不止是一层的意思……
在庞统宣读诏令之后,便是参律院的院正韦端出场。
韦端直着脖子,略微带着一些僵硬的姿态,宣读了最新出炉的《贪渎律》……
《贪渎律》整合了原本零散在汉律当中的关于公权力的相关约束,形成了较为明确的针对于官吏的律法规定,并且还特别增加了对于官吏直系亲属的律法规定,明确官吏的直系亲属,也就是父母妻子所犯下的贪腐之罪,等同于官吏本身犯罪。
在台下的士族子弟齐齐吸了一口凉气。
第二条进行明确的是官吏之间,若有推荐关系的,因被推荐人犯罪,推荐人承担连带责任。这一条原本大汉律法当中也有,起初是为了灯都察举制度当中的漏洞,但是实际上执行的力度都不强,甚至根本就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呵斥几声,然后举荐人痛哭流涕表示看错了人,就完事了。
而现在,举荐人至少要承担被举荐人一半的罪责,甚至有可能导致连坐。
然后这些士族子弟便是吸了第二口的凉气……
第三条,凡是因为《贪渎律》而被罢职,服刑的官吏,不仅是其自身不能再次为官,连同其子,其孙,三代之内,皆不可为官吏!
这便是所谓的刑人不在君侧!
现场又是一片第三口的凉气的声音,还有不少人因为正月空气寒冷干燥,短时间大量吸入引发了咳嗽……
这些规定,显然有些不公平,但是实际上也是公平的。斐潜甚至还算是比较仁慈了,在后世当中,政审不合格可不仅仅是贪腐渎职的罪行,而是所有的罪责都不能通过!
无庸讳言,这三条附加规则,的确有些不是很公平,但是这个世间本身就不是万事万物都公平的,也不可能找到一个绝对公平的理论制度来以服天下,更何况当一个社会,一个国家都不知礼为何物的时侯,人与人之间就自然没有任何诚信可言。在这个时候,也就是说,当一个社会一个国家,不能以礼来规范行为的时侯,也就只能以刑来执理了。
不知礼,无以立也!
斐潜站了出来,缓缓的看着台下的众人。
君子者立人,小人者立事。某不如在座各位君子饱读诗书,通晓五经,便只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立人者克己知礼,立事者纵己谬理。某以军旅出身,深知兵事乃国之重也。身为军将,当知进退,明战阵,列旗鼓,战黄沙,若有一失,便丧千百性命,甚至家国蒙辱,社稷沦丧,四海无人烟,八荒皆白骨!
故而战事一起,为卒者奋力而斗,唯恐失其列,害其阵,为校者明达旗鼓,唯恐疏于令,碍于进,为将者兢兢履冰,唯恐谋有误,国亡刃!卒若害其阵者,斩!校若碍于进者,斩!将若国亡刃者,斩!
那么……军法无情,国法……请问各位,便当有情乎?
台下众人原本纷纷哄哄的声音,渐渐的沉寂了下来。
高台之上,旌旗招展。
阳光从天空中洒落下来,照耀在斐潜身上。
那经过精心打磨,每一片都闪亮的明光铠,在这一刻,斐潜就像是全身都会发光一般,闪耀四方。
斐潜说出了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也让人无法驳斥的理由。
华夏民族从上古时代一直至今,无时不面临着危机,面临着威胁,而做为华夏之民的一分子,要是不懂得团结,不知道有序,只是口头上的君子,行动中的小人,那么就很难保证华夏的传承。
也正是因为每一个人都不可能完美,都有这样或是那样的缺点与毛病,所以才必须要强调必须严格遵守的刑,并且强调要追求的礼,要看到每个人的良性一面,也更应看到每个人不良的一面,不应文过饰非,讳疾忌医,从而才能勇于面对自己的不完美,面对社会和国家的不完美,并且一步步的改进,直至每一天都能更加进步,更加完美。
故而乡镇之吏,便如卒,当维其列,护其阵,郡县之吏,便如校,当通于令,达于进,朝堂之吏,便如将,当谋划千里,卫国护疆!若是兵卒慵懒,将校懈怠,当之如何?某与韦院正制此律令之时,已是心怀仁厚,酬情减免,若真以军法而论……
斐潜只是站个场,并没有想要和这些台下的士族子弟进行辩论的意思,稍微讲了几句,表示了一下立场,阐述了一些缘由,便是示意司马懿上来宣读第一批已经是确定了的贪污渎职的罪犯名单。
这也意味着还有第二批,第三批,正在审理,或是正在督查的名单。
这就是原本计划之中的事情,也是将这些有些激愤起来的士族子弟压倒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谓的大型公审,当然不可能现场在民众之前一来一回的辨罪,而是很简单的宣读罪行,用最为简单的,直白的语言,让所有在场的民众,包括士族子弟和普通百姓都能清楚就可以了。
就像是在青龙寺当下,又刚好是在正月之中,还没有到春耕繁忙的时候,这些四里八乡的百姓,在看热闹的心理之下,将青龙寺的广场高台周边都挤得满满的。一开始的时候,不管是庞统还是韦端,在宣讲的时候多少有些文绉绉的,即便是到了斐潜出面解释的时候,也不能说是非常的直白,但是到了司马懿这里,就换成了百姓能听得懂的最粗浅的语言……
再加上有心要搞得大一些,在司马懿宣读包括莲户田氏,临泾赵氏,南郑张氏,广汉李氏等人的罪名的时候,虽然没有后世的扩音器,但是专门配备的大嗓门的兵卒进行同声传播,也足以当周边的百姓清楚明晰的听到这些人所犯下的每一条的罪责。
当提及这些人各种混账的行为,包括但是不限于收受贿赂,残害百姓,贪赃枉法,谋逆破坏等,尤其是提请受害者佐证的环节,并且这些受害者又是普通的百姓,当这些证人泪流满面厉声控诉的时候,很容易就激发出了普通百姓同仇敌忾的心理。
百姓将自身可能受到伤害的恐惧转化为的无穷仇恨,在受害者凄厉的哭喊和质问声中,再加上潜藏在人群里面的有意引导,周边百姓被激发起来的仇恨情绪宛如火山喷发一样的爆发出来,咒骂和口号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原本还想要说一些什么,或是辩驳一番的士族子弟,如今面如土色的环顾四周,他们甚至开始有些恐惧起来,周边的百姓挥动着手臂,咬牙切齿,似乎只要台上的斐潜将手一招,这些百姓就会蜂拥而上,将他们撕扯成为碎末!
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些士族子弟最终低下了头,夹紧了尾巴,尽可能的缩小着身形,唯恐一个不小心被殃及,当然也就更加不可能有什么胆量站出来给这些罪犯说什么话了……
这个时候,一部分的士族子弟才猛然间发现,原来这些百姓,竟然也是会哭,会喊,会叫,会愤怒……
会……这么的恐怖。
第2384章私货的碰撞
郑玄看着手中的文稿。
头有些疼。
来到长安之后,然后发生了一些事情,让郑玄心理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在郑玄面前的文稿,是郑玄早一些年前标注的《礼》。
作为汉代的大儒,热衷于文学的传授,那么所谓的注,便是郑玄对于原文的理解,而替这些上古的经文添加经注,当然不是随便添加的,也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资格去给经文添加注解,至少要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
郑玄注释了不少经文,但是他也没有想到他的旧注解,在长安遇到了新问题。
郑玄原本对于刑不上大夫的注解是,礼不下庶人,为其遽于事,且不能备物。刑不上大夫,不与贤者犯法,其犯法,则在八议轻重,不在刑书……
现在看起来,似乎有些问题。
很棘手的问题。
其实斐潜在青龙寺所言,也并非全数都是正确的。
这一点,郑玄其实心中也是清楚。
其实《礼记》当中说实在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后世那么多的额外理解,《礼记》就是存粹的记载上古周朝的礼仪而已……
就像是某个种树的人写的文章常常出现于后世的阅读理解当中,有时候他的文章未必有那么多的意思,是写抒情的,就是主要抒情的,是写讥讽的,就是主要讥讽的,是控诉的,就是主要控诉的,不可能在一句话之中又抒情,又讥讽,还要控诉,外加启迪等等,文字的力量确实强大,但是局限在某一段的时候,是真心忙不过来。
文章是为了文意所服务。
礼记,就是周礼,就是为了记载在周的时候的礼,也就是规矩。而在后人的理解当中,便是加入了自己的想法,产生出了各种不同的解读。
比如郑玄的注,还有骠骑将军斐潜在青龙寺的表述……
其实斐潜和郑玄,两个人对于刑不上大夫的注解,就代表了两个不同的理解方向。
而两个人所理解的方向,都不免出现了断章取义的现象。
这才是私货。
郑玄叹了口气,将一旁的《礼记》原本又翻了出来,然后找到了刑不上大夫的这一句……
《礼记》当中所写,……国君抚式大夫下之大夫抚式士下之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刑人不在君侧兵车不式武车绥旌德车结旌……
嗯,上古是没有句读的。
郑玄的注解,是将秦汉之间士大夫的特权和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勾连了起来,表示若是大夫犯法,则有八议可以减免轻重,不在刑书。
这是事实,这也确实是从春秋战国一来,一直到了当下的大夫所获得的特权。
郑玄注解此节的时候,也有参考一些他人的注解,比如说是贾谊对于这句话的注解,再加上郑玄本身也是半个士大夫,他既享有一些士大夫的特权,但是又对于更高更**的那些士大夫表示痛恨和不耻,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郑玄对于刑不上大夫做出先前的那种注解,自然就是可以理解了。
但是……
多少学过一些文学的,不包括杠精,大体上都能知道联系上下文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阅读理解的前提条件。
所以么,《礼记》这段原文,其实只是记载具体的乘车的礼仪。
因为根据上下文来看,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其实应该分为两句话,逗号应改成句号。这是两句话,不是用来并列在一起作为对照的,也就是说国君抚式,大夫下之。大夫抚式,士下之。礼不下庶人。这是连贯在一起的,讲的是一般的乘车礼仪。
在周朝的时候,乘车的都是士以上级别的,所以两车相遇的时候,要相互表示敬意。
也就是礼。
上级遇到下级,不用下车,但要扶着车前横木,点头行礼;下级遇到上级,就要下车行礼。这就是国君抚式,大夫下之。大夫抚式,士下之。
对不对?
这才是原本的意思。
很周朝的意思。
至于庶人么,呵呵,庶人有毛车啊,庶人就是泥腿子,自然也没有这套行头,所以就不必遵守这一套礼仪模式,故称之为礼不下庶人。就像是某些公司内部规定,下级见到上级要靠边停下行礼,上司点头直接走过,但是公司内部的礼仪能拿到公司外面去用,让公司外的人也跟着做么?
刑不上大夫,刑人不在君侧。则是完整的一句话。依旧是在讲行车礼仪,表示对于违反乘车礼仪的处罚。如果级别是比较高的大夫,国君就不能简单的用刑罚进行羞辱,同时国君也不能带着行刑者在身边,以此来恐吓下级要行礼。
因为上古周朝,春秋之初的时候,君的权柄并不是很大,甚至有时候还不如士大夫,特别是新君……
就像是公司里面的新经理也不能将hr挂在裤腰带上,逼迫老员工见面就要恭敬行礼,否则就闹着要将老员工开除,要责罚罢?
至于后面的兵车不式,武车绥旌,德车结旌,也依旧是在讲行车礼仪,是特殊的车辆情况下乘车礼仪的变通方法。
因此很显然的就可以知晓,礼记当中,从头到尾都没有所谓的阶级压迫,或是阶级特权,这一段话也只不过是在说坐车的礼仪罢了,这也符合《礼记》本身的定位,它就是在讲周朝的礼仪规范而已……
结果后人将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混合成一句话,割裂了《礼记》中具体乘车礼仪的语境,认为礼不下庶人就是指对百姓无礼,刑不上大夫就是指贵族可以无法无天。这就好像指着小学生守则喊冤,说这是对于小学生的阶级压迫,纵容成年人的阶级特权一样。
因此现在可以说,郑玄的注解有问题。
同样的,斐潜的注解也一样有问题。
在加上《礼记》原本的意思,这就有了三个方面的解释……
看着,想着,郑玄的脑袋就更疼了。
这就是君王太聪明的麻烦,不好糊弄啊!要是个不懂的经书的二傻子,不是说什么就是什么,就算是明知道不对,但是屁都放不出一个来!
经文是正常的,而注解则是暗藏私货。
当下郑玄自己原本的注解和骠骑将军在青龙寺的注解冲突了,如果继续沿用自己的,后果恐怕不是很妙,毕竟一味和老板对着干的员工,而且还是没道理胡搅蛮缠对着干的,怕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可若是改成斐潜的那一套注解,郑玄又不甘心。
因为八议。
或者说是八辟,是同一个意思。
八议,八种人犯罪,是必须交由皇帝裁决,或依法减轻处罚的,其中还有好多对于皇族的特权,比如议亲,即皇亲国戚;议故,即皇帝的故旧;议宾,即前朝国君的后裔被尊为国宾的等,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在维护皇权,但是实际上,八议并非是为了尊崇皇权的,而是对于皇权的限制。
因为提请八议的权柄不在皇帝手里!
皇帝会亲自审理,进行宣判么?显然大部分的审理和宣判都是臣子来做的。
话说回来,皇帝需要八议么?
在皇亲国戚,亲属故旧之中,一旦发生牵扯到皇权的罪行,那么几乎都是必死的,最少也是终身监禁,根本轮不到什么八议。
再看看八议的其他内容……
议贤,即德行修养高的人;
议能,即才能卓越的人;
议功,即功勋卓著的人;
议贵,即三品以上的官员和有一品爵位的人;
议勤,即勤谨辛劳的人……
没错,就连勤劳都能拿来议一议!
当然,八议的内容在各个朝代当中略有不同,但是整体上来说都相差不多,士大夫相互默契的保持了这些内容,以便于自己或是自己的朋友万一有点事情的时候可以开个后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在朝堂之上当官的,不管是古今中外,这五条当中若是不能占四条以上的,都不配称呼为大佬,一般的官吏也能搞个两三条傍身,最不济也能捞一根稻草兜个底。
所以即便是历朝历代当中,各个攻读经书的大佬,明明知道这刑不上大夫按照八议的这个解释是有问题的,可是没有人会捅破窗户纸。
一个都没有。
然后现在被骠骑将军斐潜给捅出来了,而且斐潜不光捅,顺道还打了一棍。
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以刑规范庶人,而大夫不能仅仅以庶人的刑为行为标准,还要更进一步,要求以礼作为日常守则!
这就相当麻烦了啊……
按照斐潜的解释,同样的两句话,所蕴含的意思几乎是南辕北辙一般!
即便是郑玄知晓地球是圆的,但是也绕不到一起去!
最为关键的,是斐潜又一次占据在了道德的高位,对于八议形成了压制。当今大汉,经学士族之所以能够高高在上的指手画脚,就是先将自己代入到了圣贤子弟的身份当中去,然后又给自己披上了一层光鲜亮丽的道德卫士的战袍,然后就自然可以大杀四方,无往而不利。
道德一词,原来也不是孔孟家自己传下来的,而是孔孟的子孙去隔壁邻居哪里拿来的。老子于《道德经》之中有云: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后来荀子提出来,在《劝学》篇之中有云,故学至乎礼而止矣,夫是之谓道德之极。
有意思的是,老子不是儒家的,而荀子么,虽然说名义上是儒家的,但是这老先生的骨子里面是讲究礼、法的,若是拿所谓的传统儒家仁、义去和荀子对线,怕不是被老先生剋得满头包……
道德基本上来说,就是一种人类为了共同生活,而定下的行为的准则和规范。
因此只要是道德上说得通的事情,基本上都符合大多数人的观念。这个并不绝对,因为世界上基本上来说就没有绝对的事情。就像是现在郑玄面临的状况,那个对?那个错?
如果说郑玄投降了,那么不是简简单单的修改一句话啊!
这意味着郑玄夹藏在《礼记》注解之中的私货都可能需要重新改写!甚至还会波及到其他的经文注解上!
这才是郑玄最为头疼的地方。
士大夫推崇的道德标准都很高,几近于圣贤,平时说说可以,指责他人也是无妨,但若是要将这些圣贤道德作为衡量标准放到自己身上……
郑玄想象一下都觉得很可怕。
郑玄不是圣人,所以他在注解经文的时候,多多少少会根据自己的心意,添加了一些私货,这是很常见的行为,孔子这么干过,贾谊也这么干过,郑玄也这么干过,然后往后的一帮子人也是这么干的。
因为在翻译和注解过程当中,想要夹带私货简直太容易了。
后世当中有一些小白,动不动就说旁人写的文章是夹带私货,好像是这么一说,便是站在了审判者的位置上,高高在上,爽得不行,但是实际上这些小白连夹带私货的定义和范畴都不清楚,只是听了旁人有这么说,然后自己也跟着讲,来彰显自己的聪慧而已,就像是那些读经书注解读傻了的家伙一样。
摆在郑玄面前的,便是只有两条路。
原本那条跟斐潜相反的道路,显然是不可能继续走了,而且郑玄也不可能会跳出来去批驳斐潜在刑不上大夫的注解有什么不对……
因为不管怎么说,都绕不来那个礼,所以当下郑玄不得不改自己的注释,但是怎么改,却是难题。一个方向便是将原本自己开出来的后门堵上,就事论事的按照《礼记》的本意,就只说行车之礼,不掺杂其他。另外一个方向当然就是和斐潜保持一致,将原本给士大夫的后门,换成了士大夫的枷锁。
看起来,似乎是选择老老实实,就事论事更妥当一些,但是郑玄怎么都觉得有些情况不对劲,直觉告诉他若是郑玄真的这么做了,很有可能又将要掉进另外一个坑里面。
郑公……一名仆从在廊下禀报道,国子尼前来拜见……
哦?!郑玄扬了扬眉,脸上露出了喜色,快快有请!
不多时,国渊走了进来,拜倒在郑玄之前,弟子见过师尊!经年未能侍奉师尊,乃渊之过也!
起来起来……让老夫看看……还是老样子啊……郑玄走了上来,扶起了国渊,何时来的长安?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老夫也好派个人去接你?
国渊一身玄色素衣,除了腰带上垂着仅有一小块的玉珏为装饰之外,浑身上下简朴得就像是一个农夫。面色略微有些黝黑,显然是日常风吹日晒所致,和一般士族子弟白白胖胖的样子完全不同。
回师尊的话,国渊依旧是恭恭敬敬的说道,弟子愚钝,怎敢烦劳师尊……弟子前日到的长安……
前日?郑玄点了点头。来,坐……
郑玄拉着国渊,到了厅内坐下,又让仆从送了些浆水和干果点心来,询问了一些国渊路途上面的见闻和经过,最后才问道,子尼……可是去过青龙寺了?
国渊点头称是。
这两天最大的事情,莫过于青龙寺的公审了,长安三辅之内,沸沸扬扬。
嗯……郑玄沉吟了一下,然后将桌案上他原本的《礼记》注解推到了国渊面前,子尼你来看看……我有些想要将这一条注解改一改,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改……
国渊先向郑玄致意,才伸出双手恭敬的拿起了郑玄推过来的书简。
郑玄看着国渊的动作,不由得微微捋了捋胡须,他有些猜到国渊会说一些什么了……
果然,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国渊将书简重新放在了郑玄的桌案上,然后低头说道:师尊何不直述?
直述?郑玄微微皱眉,为何?
国渊果然选择了这个方案,就像是他这个人本身一样。
正直得就像是一块石头。
那你知不知道……郑玄皱起眉,手指在书简上敲了两下,若是直述……
师尊……国渊微微一拜,弟子知晓师尊此举,是为了将来学子安危所虑。师尊苦心,弟子亦是敬佩。
郑玄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一点,那你为何……
师尊……国渊低头说道,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昔日先贤未曾惧艰险,未贪行易途,兢兢业业,求真求正……若无危苦于六国,何来桃李芳天下?经书真意,非在简牍,乃全于心也……
郑玄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捏着胡子,沉吟不语。
郑玄留下这些后门,并非完全都是为了他自己。他现在一把年纪了,即便是能用这些后门,又能用得多久?郑玄是经历过党锢之祸的,那个时候他就在想,若是有八议的话,说不得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经学子弟,包括他自己在内,蒙受了那么多的不白之冤了……
可是现在国渊的话,又让郑玄迷惑了起来,难道说自己这么做,未必是对的?
莫非这就是骠骑之意?
那么,究竟什么才是对的,究竟要怎样做,才能功在千秋?
第2385章莫欺少年穷
长安。
醉仙楼。
如果说大汉当下什么地方最热闹,当然就是长安。
而在长安之中,又是什么地方最热闹,自然就是醉仙楼。
青龙寺?
青龙寺是白天热闹,晚上就基本没什么人了,而在醉仙楼这里,不管白天黑夜,都是热闹喧嚣,人潮涌动。
这么大的一块肉,日进斗金一般的流水,自然是引得四周恶狼一般的目光,可是没有人敢动,因为有人传说醉仙楼有后台,很坚实的后台,有人说是斐氏的,也有人说是黄氏的,还有人说是韦氏的,但是一直以来都没有得到任何的证实,也没有人见过这个醉仙楼的真正主人。
不是没有人想要动一动,试一试,但是自从那些想要动一动,亦或是试一试的人,或是家族,因为各种原因陷入了比动一个酒楼还更加麻烦的事情,或是之后,也就渐渐的没有人敢随便乱来了。
一开始的时候也有人对于醉仙楼有些担忧和疑虑,但是食色性也,人类对于美食的偏爱,可以说是古今中外都是共通的,只要忍不住的第一次,便是有后续的无数次,最后只剩下真香两字,拥有许多新鲜菜肴的醉仙楼也就渐渐的成为了汇集美食,住宿,娱乐,休闲为一体的超大型的酒楼集合体。
而且人本身是有汇集效应的,即便是有些人抵制,但是看到旁人乌泱泱的一大堆集中往醉仙楼去,多多少少也会被带动起来,然后去过一次之后,就很难说还有坚强的意志力去拒绝了。
这一点,对于士族子弟来说是如此,对于一般的普通百姓来说也一样。
醉仙楼不像是后世某些酒楼,板着一个架子要往某个层面上去靠,若是服务生不能说得一水的西戎腔,便是没有了面子。
醉仙楼当中有上万钱一坛的醉仙酒,也有三个大钱便是可以吃到饱的热汤面。
嗯,当然,在早两年的时候,一碗热汤面只需要两个大钱。
一般来说,醉仙楼的那栋高高的大楼,是属于士族子弟的,一般百姓也不会去,在那高楼里面,有女招,有胡女,旋转的五彩裙子,雪白的肚皮,醇香的美酒,当然也就代表了不菲的价格。
而另外一侧,小二楼的院子周边,则是普通百姓来的更多。有些闲钱的,便是进了院子,或是等上二楼,据席而坐,叫上二角酒水,三两豆盘的菜,慢慢吃喝,也没有人拿个计时器什么的在一旁催促,吃好临走的时候还能得到一声热情的招呼,悠长的呼喝声也并不比在高楼那边小声多少。
若是没有多少闲钱,只是为了填肚子的,也方便。沿着小院的回廊和围墙,有席子,也有胡凳,甚至人多的时候等不及找座位的,便是端了比脸都大的碗,找个角落,半蹲半坐唏哩呼噜吃着汤饼,等最后一口热汤下肚,五脏六腑也一样是舒坦得发出呻吟来。
许多家里不开伙的百姓,也愿意跑来醉仙楼吃饭的原因是醉仙楼舍得用油。即便是最便宜的热汤面,也是不多不少的会在最后给一小汤勺热油。
这些油都是烹饪士族子弟那边菜肴的副产物,对于那些士族子弟来说,新鲜的,味美的,才是最好的,而荤腥的,油腻的,反倒是不喜。
和饮食习惯一样,士族子弟喜欢的娱乐方式也和普通百姓不同,在士族子弟之中流行的各种搏戏,在普通百姓之中并不适用。
一般的百姓,还是喜欢简单一些的娱乐。
比如说书。
汉代早期也有说书的,但是那个时候并没有形成什么固定的模式,也没有所谓的话本,更多的时候是说书人自己编撰的故事,更多的是以神话的模式存在的……
而这些神话故事,斐潜认为并不合适用来说书。
说书,往小了说,就是简单的民众之间的一个娱乐方式,但若是站得高一些,目光长远一点,就可以很清晰的看到,这其实是最为便捷,代价最小的开启民智,传播文化的方法。
民智的开启和文化的传播,并不是像是通电的导线一样,那边按下开关,然后这边就能有了电流,这一个传播的过程是非常漫长的,并且还伴随着不确定的变化,所以斐潜的决定是双管齐下,一方面通过各种书籍,在士族子弟,寒门弟子层面散布出去一些粗浅一些的科学知识,大体上限制在后世小学,最多不超过后世初中的一些基础知识,另外一方面,就是通过说书,向普通民众,特别是不方便集中学习的民众传播知识文化。
那么在这样的要求之下,神话类的说书范本,就被很自然的削减了。
虽然说民众对于神话类的话本还是有很高的需求,出于对于生死的恐惧,这些神神鬼鬼的故事即便是到了后世也很多人喜欢,但是这些内容对于科学的进步,人文的发展所起到作用并不是很大。
就像是后世聊斋很多人感兴趣,也觉得挺好,但是更多的人得知聊斋,并非是为了研究其中折射出来的道理,以及好人得到好报,恶人总会恶报的过程,而是更多的对着女鬼女妖母狐狸啧啧啧……
粗浅的科普书籍,斐潜已经借着各种人的名头在印制销售了。尤其是斐潜的两个师父的名头,再加上一个游学的庞德公,几乎囊括了大部分的基础学科范畴。
天文的,数理方面的,是刘洪为名,徐岳做注,几乎无人可以批驳,尤其是对于星体星座记录和分析,随着新历法的推广,也有不少士族子弟对于这么高深的知识有了兴趣,不管是真的对着这些天文有兴趣,还是简单的想要在聚会的时候装个哔,都在无形当中推广了这个知识的传递。
地理的,世界人文的,则是以蔡邕为名,蔡琰做注,以异域志的方式,印制和售卖,而且销售额也不低。这让斐潜心中多少有些欣慰。大汉当下,或许是因为之前有一些像是苏武班超之类的人影响,又或是受到了斐潜重开西域沟通商贸的刺激,反正这一类的书籍销路甚广,有的甚至已经是第三、四版了……
物理的,化学的方面内容,则是借着庞德公的名头在引发。庞德公的学术是黄老一派的,虽说其中有不少无为而治遁世而隐的思想,但是也有不少涉及基础物理化学的东西,比如什么金丹修炼术,稍微加以改进一下,也就成为了粗浅的物理化学手册……
一些简单的知识和技术扩散,在当前条件下根本不会对斐潜造成任何的威胁。
因为任何科学的进步,都需要基础的前置,在大汉当下时代的物质条件下,扩散出去的许多知识和技术是完全没有其前置条件的,在原本的大汉社会环境之中是完全没有实现的可能性。
相比较来说,这种比较温和的知识扩散,反倒会导致很多对此有兴趣能钻研的的人发现,原来真正能够实现自己抱负理想的地方只有——
长安。
简单来说,就是有限的输出科技,大量的输出文化,这一点在后世许多国家当中也是这么做的,并且以输出的这些东西为诱饵,调用更多其他地区的人力汇集起来……
仅仅是培养士族子弟,寒门学子作为技术的力量,在数量上还是多少会有一些不够,因此还需要大量的基数,也就是普通的民众。
农业社会的一个特点是消息主要靠口头流传,越是耸人听闻,具有爆炸性的消息就传播愈快,而且不论是官府还是士绅阶层,当这些消息如同浪潮掀起的时候,其实谁都没有足够的手段来立刻制止谣言的传播,很多时候只能任由谣言自行消散。
说书的推广也是如此。
经过一段时间的试验,比较受普通民众欢迎的话本就渐渐的浮现出来了,一共是两大类……
一类自然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另外一类当然就是书中自有颜如玉。
当这两项内容汇总到了斐潜之处的时候,斐潜也有些哭笑不得。因为这两项内容,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斐潜就已经知道了,然后绕了一个大圈来证实汉代的老百姓和后世的老百姓,在娱乐八卦上面,其实并没有多少的区别。
于是,新的话本编撰任务,就交到了居住在醉仙楼别院之中的某个人,比如张生的手里。
写书的人都知道,有时候半天写不出一句话,有时候巴不得一口气写完,吃饭都顾不上,要让张生这样的写手尽快写出来,集中式的类似于工厂或是宿舍的模式,显然可以让这些写手不受生活琐碎事务的影响,专心写书。
醉仙楼一来食宿方便,别的不说,单单是十二个时辰里面伙房都可以随时烹煮,这标准起码是大世家地方豪族才有的待遇,饿了随时有的吃,丰俭由人,反正从报酬里面扣,而且若是没有自知之明超出标准的也不会被通过,还有可能被直接中止合约,所以一般也没有写手借着没灵感啊,没思路啊等等的理由去贪图享乐,故意拖延。
毕竟之前的模式可都是领个题目,归家自己吃自己的,可没有当下这么好的待遇。
虽然说之前的模式可能能节省费用,但是效率较低,毕竟当下关中三辅的区域民众已经是基本离开了饥饿线,开始有了一些精神方面的需求,如果不及时给与补充,那么这些精神需求很可能就被勾引到一些歪七扭八的方面去……
更何况除了关中三辅,还有其他的区域也急需说书人和新话本。
此时此刻,张生看着面前写了密密麻麻的稿纸,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手腕。他用的纸是特批来的,作为代价,所有的纸张都有编号,领取多少,使用多少都是要登记的,并且连写废的纸也不能随意丢弃,否则就有麻烦了。
毛笔和墨水也是领用的,用旧的秃头毛笔要送回去,才能领到新的笔头。
还包括他面前的桌案,还有屁股下面的席子,都是精工细作的高档货,都是领用的。
张生拿起稿子来,将稿纸按照编号,按照循序重新看了一遍,又思索着稍微改动了一些用词和用字,使得更加贴近于口语化,可以让普通民众不费劲的就能听得懂。
这并非是一个容易的工作,那些习惯了之乎者也的士族子弟,根本就不屑于写这么粗白的文字,甚至会觉得这么些是对于他们的一种侮辱……
这一篇的话本不长,大概是十天的量,讲述一个年轻的农家子弟,在田地里面耕作之时,偶然从田间里面获了一本医书,然后他发现这本医书竟然可以识别本草,而这识别出来的草木又刚好可以治了他父亲的病,于是越发不可收拾,他走遍神州大地,认识了各种草药,也治好了不少疑难病症,最终发现这本书其实就是他自己所写的,因为他父亲病死之后,他发誓要治好天下所有病痛,于是吃了无尽的苦,耗尽一生最终写了一本书,送给了当初什么都不懂的自己。
这个在后世显得特别老套的故事,在汉代当下却有着非同寻常的魅力,就连张生得到了这个创意的时候,都连连称赞,甚至为了让故事里面的情节更加的生动和逼真,他还到了百医馆当中,请教了医师好多问题,以确保写出来的那些医疗方式都是正确的。
张生是守山学宫出身,只不过他家境并不好,所以错过了小孩黄金一般的记忆时间,等他大了之后才获得了读书的机会,却发现他记忆力怎么都比不过那些比他小的孩子,并且因此还被嘲笑,一度都想要放弃了,自暴自弃成天吃喝不想学习。
后来他遇到了蔡邕,被蔡邕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然后幡然悔悟,痛哭流涕……
写这个话本的时候,张生甚至都有萌生出一个念头,自己会不会有书中的那个年老的自己,来送一本书给现在的自己……
在恍惚并且感慨了一会儿之后,张生将稿纸整理好,然后又收拾一下,将自己的笔墨用具都收在自己的小袋子里面,查看并没有什么拉下的东西之后,才起身出了客房,顺着走廊往外走到第一间房门之处,向站在门口的护卫出示了身上的木牌。
护卫看了一眼,往边上让了一下。
张生微微颔首,然后走了进去。
在房间之内,坐着一个中年人。
三哥……张生将怀中抱着的稿纸送到中年人面前,写好了……
中年人笑了笑,还是你脑子活,写得快……
这个醉仙楼后面的小院,都被包下来了。这走廊当中的房屋,也是有时候空,有时候满,当然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满的。像是张生这样人有好几个,都是负责将一些简短的故事写话本。
提前出来的,写得好的,除了基础的酬金之外,还有额外的嘉奖,当然如果说超过了时限还不能写出来的,基本报酬就会减半,然后获得额外的时间,如果依旧还不能写出来,那么除了失去了所有的报酬之外,也失去了后续的机会。
像是张生这样,自然就比较受欢迎,而且也会比较容易获得后续的合作机会。
张生负责写,中年人负责初步的审核。
中年人负责的事项其实说起来就是两项,一项是将故事大纲找到合适的写手去改成话本,另外一项则是初步的审核,然后交上去,如果一切没有问题的话,那么大概三天之后,这个新出炉的话本就会开始向外传播。
审核的目的,主要是为了禁止类似于过度的批判和诋毁,让话本当中不至于出现攻击某人、某事,或是把矛头直接指向朝廷和皇帝。
毕竟话本面对的是更多不认识字的百姓,这些人比一般的士族子弟还要更加容易受到一些负面的影响和鼓动,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会产生出麻烦的变化。
话本的好坏,往往是取决于每一话层层递进,然后在关键每一节的结束的时候都能留下些扣子,等第二天再来揭开……
大略翻看了一遍,中年人微微点了点头。
张生是老手了,一些敏感的问题没有碰,比如士族和民众地位的差距,医疗资源的区别等等,只是表述出了努力改变自己,甚至隐晦的改变了子孙命运的美好故事。努力或许依旧不能改变什么,但是不努力则是肯定不会有任何的改变,这也是张生的亲身经历,并且在故事之中给与自己奇遇的,依旧是自己,而不是什么山精野怪千年狐狸……
修今生!
这也是和五方上帝的教义相互契合,相互支撑。
中年人笑着收了张生的话本,也就意味着张生做成了这一单的生意,旋即张生就领到了自己的报酬。
一手捏着怀里的硬邦邦的钱袋,一手提着用剩下的笔墨器具,张生走下了小二楼,出了院门往家中走,经过了大街小巷,看见在里坊空地之中,便有一说书人,啪的一声打响了竹板,然后咚咚的敲了两下手鼓,说了一段开场的小段子,引得周边的民众不自觉的便是汇集起来……
张生稍微放缓了步伐,微微笑着。
说书人看见了张生,也认出了张生,便是颔首示意。
张生也回应了一下,在小院当中进进出出,点头之交。
张生继续往前走,隐隐约约的便是听到说书人又是敲着手鼓,朗声说道:今日要说一说,长平烈侯叱恶奴,莫欺少年穷……
第2386章贤弟明白否
在长安百姓有些懵懂的接受着各种新鲜的事项,茫然不知其中的变化可能会导致什么的时候,在长安三辅的士族子弟,可谓已经是被骠骑将军的一棍子打得晕头转向,哎哎不已。
士族子弟和普通的百姓其实也是一样,分成三六九等的。一些上层的士族子弟可能早就接到了一些的消息,而距离中央朝堂偏远一些的士族子弟可能和普通百姓知晓政策变动的时间其实差不多。
某寻思着……
不不,不要你寻思,你这想法很危险啊……
几个意思啊?
这还看不出来么?这庞代表那边的啊?这韦呢?还有一匹马……
这……这怎么能这么做呢?
天道啊……这是丧尽天良啊……
一圈人在哀嚎。
因为他们发现,当官越来越难,捞钱的风险越来越大。
之前可以相互勾结,因为出了事情,大不了相互包庇一下,将提出问题的人解决掉就可以了,但是现在提出问题的人并不是一个小卒子,而是大佬的时候,这些人就痛苦异常,并且开始哀叹起来,就像是被切断了心肝脾肺一样的痛苦。
但是还没等他们的情绪,或是言论往高处推动起来,就被另外一个浪潮给拍了回去。代表着汉中大捷,还有押送西羌俘虏的队列,总算是进入了长安三辅之中。
押送俘虏的是高梧桐和允二,这两个家伙一路从西域到了长安,多少是有些期盼,也有一些担心。当然主要还是高梧桐在担心,允二这家伙么,自从他知道要进长安之后,嘴巴就没有合拢过……
你说骠骑将军会给我多少赏钱?允二嘿嘿笑着,似乎看见了金银的耀眼的光华。
高梧桐:……
嘿,到时候把长安那些好吃的都吃一个遍……你说,不知道够不够啊?
高梧桐:……
我这跟你说话呢,你就不能应一声?
高梧桐无奈的叹口气,你这些问题都问了三,不,都有五遍了,还要我说什么?
哎,我就随便说说么,说说么……允二哈哈笑着,眉飞色舞。
进入了关中之后,允二便是越发的跳脱起来,主要是很多东西他都没有见过,新奇得不行,要不是高梧桐一直都拽着缰绳,呸,一直都在劝导着,指不定这家伙就跑到哪里去撒欢了。
像是允二这种基本上来说是单细胞的动物,心里面基本上不放什么事情,上阵就是打架,打架完了吃喝,吃喝饱了睡觉,睡觉好了等下一场的打架,若是中间能有些好玩的,好吃的,便是快活得不行。
但高梧桐并不是如此。自从到了西域,然后又从西域回来之后,高梧桐相比较而言,就更加的沉默了。
烦心的,还不仅是是允二,还有一个呱噪的小吏。
高梧桐等人需要先到长安城外的校场驻扎,并不是直愣愣的就带着俘虏进城的。
负责对接高梧桐的,是右扶风的一个小吏,姓李名逢,对于高梧桐等人一路都是赞不绝口,或是真心,或许也是为了想要搭个顺风车,毕竟稍微想一想都知道,这俘虏往上一献,赏赐不久下来了么?即便是没能搭上车,混个脸熟也是不错的。
陇右大捷,遍传三辅,三十年来未有之大胜,令人闻之振奋,跃之蹈之……
在下虽说不甚武勇,然亦有向往沙场之心,今见各位勇士,便是三生有幸……
如今三辅之内,皆翘首以盼各位勇士……
高梧桐带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
远远的,有一些百姓看到了高梧桐的队列,便是不由得站在了路旁,他们不敢阻扰军队行进,只是带着一种让高梧桐难以描述的眼神望着,随后深深的弯腰致礼,紧接着就有些零散的声音响了起来,打断了允二和李逢的在左右的呱噪……
大汉万胜!
骠骑万胜!
然后更多的百姓加入了呼喝的行列,万胜,万胜!
不知道为什么,高梧桐忽然觉得心中那些烦闷和忧虑淡化了许多,然后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的微笑……
……(*^__^*)……
长安醉仙楼当中,一间小厢房之内,两人对坐饮酒。
其中一人举着个酒杯,一肚子的牢骚往外倾倒。
两年前,不,三年前,小弟就说过,此子非寻常之人,不可等闲视之……可是在下兄长却说要慎重,要慎重……说上庸一带,三路皆通,麻烦极大,问题很多,要慎重……我当时听了,也没有再说什么……
后来,骠骑骑兵出函谷,急袭许县,天下震动,小弟我再次说此等动辄天下惊之辈,当及早进行谋划……然后呢,骠骑退兵了,我兄长又说再看看……
这一慎重啊,这等等看看啊……
上庸之地啊,虽说南北皆有山,但通达三州,地小人微……
申仪摇着头,酒杯里面的酒水晃荡着,洒落了不少。
申氏为上庸大姓,地方豪强。在上庸一带具备很强的地方实力。
上庸这一块地方很特殊。
或者说华夏之地何处不特殊?成大一统者,必然是大毅力!
在历史上,上庸大体上和青徐的泰山军类似,是属于半独立的状态,直至司马懿击败孟达、迁移申仪至雒阳,也就是地区新城之乱后,才彻底消除这里的隐患。
上庸在上古时期,是为古庸国,为容成氏后裔,在黄帝时的容臣开始慢慢形成。古庸国在武王伐纣之时,曾经是西方八国联盟之首,在春秋战国时期,古庸国甚至主动出击攻击楚国,屡次的胜利让古庸国对楚国失去戒备心,认为楚不足与战矣,遂不设备,然后自然就是被锤了。
楚庄王联合秦国和巴国,三国共同夹击古庸国,最终灭了庸国,三国瓜分古庸国,然后直至后世,也是陕蜀湘三地瓜分其地。
古庸人擅长制器,擅长筑城,传闻西周雒阳城雒邑就是庸人所修筑,因此庸人也被称呼为墉人。
张鲁还在汉中的时候,因为他也无法实际性的控制上庸一带,所以只能是缩在南郑一带,像是西城上庸一带一直都是委任,甚至是连人都排不进去。
后来斐潜攻克了汉中,但是因为诸多因素的考量,斐潜也没有对于汉中上庸的大户进行什么动作,也几乎等同于委任。黄成在上庸练兵的时候,一度掌控了上庸县城的统御权,后来黄成调离,张则捡了一个便宜,但是不管是黄成还是张则,实际上对于上庸的控制也并不完全。
上庸周边,山林众多,一些山寨坞堡几乎是控制了所有能够耕作的区域。
张则的手下最多就是在上庸县城内还有一些控制权,出了县城便基本上是上庸大户的范围了。这也是为什么魏延在上庸境内来来去去,进进出出,却很少有信息被报给张则的原因。
这也是上庸一带豪强大户的看家本领,在历史上甚至东倒西歪的沾了不少便宜,直至三国后期才算是被彻底消灭,而且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上庸的这些豪族大户,也是导致关羽之死的一个因素……
……汉中一役,本乃张氏贪婪成性……早先张氏追随骠骑,便是先行雌伏,直到西羌大战开始,张氏自以为得机,便行逆举……当下申仪说的好像是义愤填膺,但是实际上申氏当时也是对于张氏之举装聋作哑,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打着的主意也是趁机搞一把……
张氏轻视骠骑……我又说应该早些联系骠骑……申仪将酒饮尽,然后往桌案上一放,长叹道,只可惜……哎,我兄长又说再等等……如今,便是被张氏所累啊……
申仪是真的恨张氏,说起来便是咬牙切齿,生啖其肉一般。
其实申氏上下,也真是被张氏忽悠了。
当初张则手下在上庸的时候,当然为了稳定,也没少宣称一些张氏大计,尤其是张氏和曹操达成了协议,曹军旦夕就会从荆州前来支援的事情,更是说得信誓旦旦,甚至有人名有地点还有物证,简直就跟真的一样。
上庸边上就是房陵,而房陵往东就是襄阳,所以若是真的曹军出兵,那么自然是真的就会很快的抵达房陵,甚至是上庸地区,所以申氏当时就觉得没有必要那么早下注,要等到最后确定了胜者之后再将筹码压上去。
而后……
申仪长长叹息了一声,然后又给自己打了一杯酒,仰头而尽,满脸的愁苦。
谁能想到呢?
张辽魏延朱灵在南郑城下展现出来的武力,让汉中所有的豪强大户都吓尿了。
张则在城破的那一天,便是自裁。
有道是好死不如赖活着,只有知道生不如死,才会去求死。
南郑城虽说不如险峻雄关,但也是张氏多年经营,在加上阳平关,南北大营,可以说在没有被骠骑兵马攻击之前,几乎在汉中上庸的所有人,都认为其防御体系足够坚固,并且难以被攻克。
至少不是短时间能够攻克的。
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当火神石砲在南郑呼啸着击溃了张氏的城防的时候,其实也击溃了汉中上庸所有士族豪强的心防……
张则选择自杀,是因为他不仅是知道自己活不下去,甚至也知道其他的张氏坞堡也失去了和张辽魏延朱灵谈条件的资本!
张氏只有投降,全面的投降,还有万一的活命机会,在火神石砲面前,南郑的城防就跟纸糊的一样,难道说张氏分散在汉中周边的坞堡庄园就能够比南郑还要更坚固?所以城破的那一天,就等同于所有张氏的坞堡也同时垮塌了,唯有张则将所有的罪责都担起来,将所有联系都在自身上切断,才有可能多多少少保存一点点张氏的骨血……
不是张氏之内的,而是在张氏之外的。
比如先期投降了的张氏子弟……
几个外嫁的张氏女所生的孩子……
亦或是当年过继给其他人的……
如果张则不死,那么周边的这些关系户必然大多数会为了免责,将那些可算可不算的张氏的人统统扔出来,而张则自裁于城中,就跟后世某些自杀的罪犯有异曲同工之妙,一些事情有可能就不再被追究了。
张氏族灭,申氏也吓得尿崩了。
因为申氏的底气,也是在上庸和西城周边的坞堡……
而且虽然说申氏在魏延到来之后,也有意无意的在帮助魏延,并没有和张氏继续走下去,可问题是眼下只要是个人都能清楚,整体汉中上庸的格局完全不同了,申氏想要继续像是当年一样,已经是不可能了。
地方豪强通过坞堡控制了周边的土地和农户,并且以这些相互依托的坞堡作为抵抗大汉政权的资本,已经成为了一种惯例。
现在忽然发现,自己以为坚固,并且还以为很骄傲的坞堡,忽然像是鸡蛋壳一样,一碰就会碎,这种心理落差,不可谓不大。
更何况还随时有可能被张氏拖下水……
自救就成为了申氏当下心急火燎的事情。
……想我申氏,百年前移居于上庸,整肃水利,精修桑梓,结交各方,又与賨氐为善……然未曾想到今日……
小弟此番前来长安,便是为了给申氏求得些生机!奈何小弟前往骠骑府投递拜谒……五次!小弟前前后后投了五次啊!次次无功而返,便如石沉大海一般,毫无消息!而上庸之处,又是……小弟心中苦啊……苦啊……
小弟知道,今日求到兄长此处,多有冒昧……只不过我们都低估了骠骑战力啊……今日是汉中上庸,明日又是何地?若是今日申氏追着张氏一同消亡,昔日若是……又有何人可以开声,以持正义?
骠骑如今各个击破,若是……听之任之,恐怕最终便是……申仪话语说到这里,叹息了一声,目光朝着酒楼窗外望过去。
酒楼临街。
因为醉仙楼本身就是人流量极大的地方,所以周边也都很热闹,商铺小摊比比皆是,行人往来也是川流不息,几个小孩嬉笑着在巷口打闹。
阳光洒落在街面之上,巡检带着三五检兵,骑着马缓缓的沿着街道巡逻。街角之处的高台之上,背着长弓的兵卒正在值守,头盔帽檐上的铁片反射着寒芒……
裴兄啊!还请拯小弟家族上下于水火!申仪像是被那寒芒刺痛了双眼一般,忽然闭目流下泪来,离席向对面的中年人叩首而拜,申氏上下,日后但有差遣,定然刀山火海,绝不推辞!
裴垣伸出手来,扶了申仪一把,然后也是叹息出声,非为兄心狠,而是这事……委实难矣……
申仪当年也曾经到过长安河东游学,与裴垣也有一面之缘,在求见骠骑不果之下,然后关中一些士族也不愿意惹火上身,纷纷避之不及的情况下,也就自然剩下了裴垣这一根救命稻草了。
至少裴垣还是参律院的参议,名头上多少还有一些。
而对于裴垣来说,他很穷啊……
相对的穷。
参律院参议当然是有俸禄的。这些俸禄要是用来日常支出,当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既然身为参律院当中的重要职位,又怎么可能没有一些迎来送往,参加一些高雅文会品鉴酒会无遮大会什么的?
那么参律院的参议俸禄,自然是不够用了。
裴垣的父亲已经亡故,其在河东的资本也并不厚,再加上他和裴茂之前也有矛盾,想要得到裴茂的支持,简直就是难比登天。而且若是真的朝裴茂伸手要钱,裴茂多半也会给,但是裴垣自然也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裴垣他来长安本身的目的就是为了自立门户,当然不愿意就为了几个钱,成为裴茂呼来喝去的狗。
节流是节流不了了,便是只能想办法开源。
开源多了,收入上虽然增加了不少,但自然也多了好多风险,这一次青龙寺骠骑将军搞出来的《贪渎律》,几乎让裴垣夜不能寐。在明面上还不能反对,害怕引来旁人的注意,只能是打肿脸充胖子,大会小会上张口必是要反贪腐,闭口则是需反渎职。
口号叫的山响,心中则是发虚。
还不能让人看出来!
累啊,演员怎么炼成的?
就是这样炼成的啊!
裴垣这两年通过各种途径,攒下不少钱,可是这些钱也会咬手,万一搞不好……
跳出来和骠骑对抗,裴垣没那本事,所以,他很自然的就想到了对应的策略。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趁着大板子还没有打下来的时间间隙,特喵的在骠骑之下混不下去了,便逃亡,呸,移居,呸,去其他地方学术交流么!
要去学术交流,当然身边不能少了傍身之物。
无处求人的申仪便成为了裴垣眼下的肥羊,有一只自然是先薅一只,谁知道下一次薅羊毛的机会还有没有,还来不来得及……
申仪掏出了几张钱庄的飞票,塞到了裴垣的手里。
骠骑钱庄遍天下,嗯,也不算是完全遍天下罢,但是在骠骑境内大部分的重要城市,甚至在许县,在邺城,在吴郡,都有可以兑换这些飞票的倾银铺。
当然,在骠骑境内的,是骠骑直属的大汉钱庄,在其他诸侯的境内么,就是其他诸侯控股的钱庄了。毕竟这些地方的诸侯,也需要和骠骑做生意。
醉仙酒,描金扇……
裴垣微微瞄了一眼,捏着,面带怒色,你这是何意?将我看成了什么人?
只是求兄长能指点一二,别无他意……申仪神色微动,再掏出了些飞票,然后又是一拜,往裴垣面前一送。
裴垣眼珠子快速的在飞票上来回滑动了几下,将数量计算出来,脸上的怒容便是消失不见,然后下意识的左右看了看,大袖子往上一盖,起来说话,起来说话……
若是旁人……某定然不予理会……裴垣看着申仪,低声说道,奈何你我故交,我实在是……罢了,罢了……当下生路,唯有一条……
申仪身躯向前,手上又是塞了些东西过去,还请兄长赐教……
不知贤弟可曾听闻……西羌之战大胜,将有献虏之事?裴垣有一便是有二,这一次收起来的动作当然就没有什么别扭遮掩了,贤弟……明白否?
第2387章立言传千古
太兴六年,正月。
第一场雨来的很突然。
大自然就是这么喜欢调戏人类,看着人类在雨中奔忙的跑来跑去,收拾东西,然后就发出了呵呵呵的声音,在天上不紧不慢的飘洒着雨水,就像是步入老年的中年人的痛苦的前列腺。
随着第一场的春雨落下,关中大地上的耕田也渐渐化冻了,耕牛被组织了起来,成批成片的开始翻耕土地,为下一波的种植做好准备。
长安周边也还有不少的山林,骊山和钟南山之中走兽会探头探脑的在周边游弋,有时候会昏了头冲出来,或许也是饿的想要在人类的村寨里面找些吃食,但是这些倒霉的家伙往往遇到的是比它们更凶残的对手,即便是皮糙肉厚的野生二师兄,也扛不住滔滔关中汉子人多势众,只能是大叫一声师傅,然后便是投胎转世去了。
张章穿着一身蓑衣,在田间走着,路过的时候,田地里面的农夫都会亲切的问一声,甚至还会邀请张章到他们田头上坐一下,要自己的泥孩子赶快回家去拿出自己储备的干饼子来招待张章……
张章便是免不了要再三的推辞,甚至是要板起脸来呵斥,这些农人才算是做罢。
农人的想法很简单,也很直接,给张章的好处,便是想要求着张章……
毕竟在这些农夫心中,张章就像是他们在灶上供着的灶王爷使者,又像是风神雨神的带盐人一样,能告诉他们如何看天时,如何修土地,如何才能更好的种植庄家,如何才有更多的收成。
这样的人不供奉着,难道去供奉那些肚子大大的像个孕妇的官吏么?
农学士和工学士的体系,如今已经算是比较紧密的和基层的百姓,关中三辅的农夫农妇相互结合了起来,基层的这些百姓对于这些人发自内心的尊重,也对于这些人所代表的的大汉骠骑将军感激涕零。
张章走着,忽然看见了在前方小草亭里的一个小身影,不由得笑了笑,加快了一些脚步。小亭子里面的身影冒着细雨跑了过来,恭恭敬敬的向张章行礼。
冬季农闲的时候,像是张章这样的人自然也是比较少到田间地头来,算起来也间隔了一个多月没见面了,张章看了看小家伙,感觉小家伙似乎长高了一些。
就像是田地里面的禾苗一样,一场雨便是拔高一截。
里仁篇可是会背了?张章问道,且背来听听……
小家伙一边跟着张章往前走,一边大声的背诵道: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知?子曰,不仁者不可以久处约,不可以长处乐。仁者安仁,知者利仁。子曰,唯仁者能好人,能恶人……
细雨渐渐停歇。
张章走到了亭中,抖了抖身上的蓑衣沾染的雨水,听了片刻之后,忽然打断了小家伙的背诵,截取了里仁篇其中的一句问道,子曰,不患无位,患所以立,后面是什么?
小家伙卡壳了片刻,然后眼珠子往张章脸上看,声音明显小了一些,是……是不患莫己知,求为可知也?
张章笑着点了点头。
小家伙呼出了一口气。
还不是很熟啊……还需要时时背诵,不可或忘……张章说道,你再说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家伙迟疑了片刻,不要担心没有位置,而是要担心能不能站得住,嗯……不要担心自己不被知道,而是要追求自己如何被知道……
嗯……张章微微点头,还不错,但是不全对。这句话的意思是……不要担心没有职位,要担心没有足以胜任职务的本领。不是忧愁没人知道自己,应该忧愁如何学习那些能使别人知道自己的本领……
张章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小家伙,而是看着远方,似乎这句话也是他自己心中的感慨。过了片刻之后,张章才低下头,看着小家伙说道:我想……今后可能没办法再教你了……
小家伙顿时就傻了,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凝结了一般,然后噗通一声直接跪倒在了张章脚下,小子可有哪里做得不好,先生……先生……
哈哈,傻孩子……张章伸手将小家伙搀扶起来,不是你有什么错处,而是我要调走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走?先生不要走啊!小家伙还不明就里,瞪大眼睛问道。
张章笑着摇摇头。
张章身边的学徒也是笑道:师父要去汉中任县令了!你说不走就不走啊?
……小家伙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张章笑着拉住了小家伙的手,年有四季,禾有长收,这世间岂有一成不变的道理?如今师父只是一地之长,照顾此地庄禾,将来师父是要去照顾一县百姓庄禾生长……这其中的差别你还不懂么?
小家伙愣了一下,似乎听明白了,但是也像是没有完全听明白张章的意思。
一旁的张章学徒笑着说道:傻孩子,还没听明白?
小家伙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学徒,然后看到学徒偷偷的指了指张章,片刻之后恍然大悟,拜倒在地,激动得声音都不免颤抖了起来,徒儿,徒儿给师父磕头!
这一次,张章没有拦着小家伙,等了小家伙磕三个响头之后还想要继续磕的时候,才伸手拉起了他,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本手抄书来,师父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给你,这是我自己抄的经书,便是赠予你罢……
小家伙连忙将手在身上擦了又擦,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接过了那本手抄书,看着书上犹如砖块一般沉甸甸的隶书墨字,激动地身躯不停的颤抖。
学徒也走上了前,递给了小家伙一个布袋子,这是师兄我给你的见面礼……别嫌弃啊,是我之前用的笔墨,现在送你了……
小家伙哆嗦着,下意识的接过来,然后又要行礼,被拦住了。
我只是知道你是村头大壮家的孩子,可有正名?张章问道。
张章问过大壮了,大壮对于让孩子拜在张章之下丝毫没有意见,甚至是想要让张章带着他儿子一同去汉中,但是很显然,张章现在并不适合带着孩子同行。
张章原先教导这个孩子的时候,原本只是顺手做的,并没有特意想要做一些什么,结果在教导的过程当中发现这个孩子确实比较刻苦,也比较聪明,是一块读书的料子。
毕竟即便是在后世,也有一些人拿起书就犯困。
师父……我,我家姓王……我家……叫我二子,或是,或是叫我……小兔崽子……小家伙低着头,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啊哈,哈哈哈……张章仰头哈哈笑了几声,没事,我以前父亲大人也常常只是叫我小名,只不过既然当下受学了,便当有正名……如此,我便是帮你起一个名字罢,回家之后和你家大人说一下看看,若是愿意,便用这个好了……
小家伙连忙又是拜倒,请师父赐名!
嗯……你我结识于田亩之侧……若是以田亩为名,不免有些大了些,嗯,不如就取苗之一字罢,田中庄禾,初生为苗……张章对着小家伙说道,愿你有朝一日,可结硕果……
小家伙,王苗,不免热泪盈眶,连连叩首以谢,待他抬起头来的时候,才发现张章和学徒已经起身前行了。学徒还冲着他挥手,等下次……嗯,等什么时候我和师父有空回长安,再来看你……记得背书啊……
王苗连忙站起,然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连忙追了上去,气喘吁吁的拉住了张章的衣角,师父!师父!这……还有那什么,腊肉……
哈哈,张章摸了摸王苗的脑袋,束脩便是暂且寄在你家中就是……若是等为师过几年安定下来之后再说罢……记着,若是为师发现你懈怠,不尽心求学的话,你这束脩,我便不收了……记住了,要好生学习,如此方不会一生碌碌……回去吧!
……?(;′Д`?)……
长安城中,骠骑府之内。
正厅。
郑玄一板一眼的坐着,气场强大。
罢儒之言,非所实也。斐潜缓缓的说道,非谓儒者皆无用也,儒之大义,可传千古。经书之学,可明辨是非,可知晓事理,可通达仁义。
郑玄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奈何……尽信书,不如无书。郑公不妨扪心自问,如今大汉天下,各类经注,所言所写,皆是上古先贤所言,皆为儒家秘传真意?
便如刑不上大夫……
斐潜的声音,平稳且流畅。
虽然说细雨渐渐的停歇,但是瓦片屋檐上面还是有些剩余的雨水落下,在庭前,在回廊窸窸窣窣的发出声响,似乎在偷听着斐潜和郑玄的谈话。
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然今多有截取后句者,言必有德,未知有直。何也?乡愿,德之贼也。为官贪渎,则有其罪,然为学德贼,又当如何?
上古之文,隐晦难明,故有注解……郑玄声音也很平稳,丝毫不见烟火之气,若是仅仅听他的语气,还以为就是跟斐潜在闲聊而已,只不过郑玄表情严肃,连花白的胡子似乎都在表示着倔强,教授弟子,自用直解,然乡人多愚,道以直解,难明其意,更有乱生,此时便需以注为解,多言仁德,方不误先贤之言也。
斐潜忽然笑了笑,看着郑玄问道:且问郑公,如今郑公门下,多为弟子乎?亦或乡人乎?
郑玄愣了一下,然后默然不言。
穿越者,便是要有穿越者的格局和眼光。
当然,斐潜也可以和郑玄去争辩一些比如儒家讲究仁德导致民众血性被阉割,亦或是讲述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语来显得自己很高明,但是实际上越是复杂的问题越是要简单化,否则必然会牵扯极多,然后相互之间争辩得面红耳赤又得不到什么真正的结果。
比如去扯什么时代的发展,未来教育系统的变化,有意义么?只会让原本的一个问题变成了更多的问题,然后越发的楼歪了,无休止的争辩下去,这种错误在后世当中,只有刚进公司的小白才会犯。
就事论事,直击重点。
郑玄前来讨论的,第一方面是想要确认一下斐潜对于经学的态度,这一点斐潜给与了直接的回应,毫不含糊的肯定了经学的作用,然后与郑玄达成了一致。
分歧点自然就是在第二方面上,也就是经书的注解。
郑玄认为需要人工意译,斐潜则是认为机器直翻就行了,并且斐潜以乡愿为例子,说明在人工意译的过程当中,可能出现的问题。
而郑玄则是觉得乡人看不懂机器直翻,这也确实是问题。就像是后世某些人为了混个名声,干脆机器直翻大量外文著作给自己的屁股蛋上开光一样,让许多人读起来费劲无比。
然后斐潜就一杆子捅到了郑玄肺管子上了……
因为郑玄门下,就根本没有所谓的乡人!
孔子当年还多少收了几个,比如野人出身的子路,但是孔子之下弟子大部分并不是乡人,甚至还有几个家世不错,也很有钱的。被后世所称赞甘于贫困,一个冷馒头一瓢冷水就可以的颜回,实际上家中也有五十亩的田……
而到了大汉当下,郑玄授课的时候,一般的旁听生倒也可能有些乡人,但是真正收为弟子的,出身都不低。要么是世家子弟,要么是官宦二代,所以郑玄用所谓乡人听不懂直解作为的理由,就根本站不住脚了。
一般的旁听生,是连进门的资格都没有的,更不用说得到郑玄的直解教导了,登堂入室可不是随便说说的,没资格便是连提问题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更不用说得到郑玄的什么经文注解了。因此郑玄的经注解释,是谁在看?
斐潜见郑玄沉默,便是笑着,就像是一只大尾巴狼,郑公此番前来,倒是提醒某一事……如今天下经文注解繁多,各家均注,各有其解,或正之,或曲之,各执一词,令天下求学之人难分良莠,如今郑公学贯古今,学识广博,不若与水镜先生一同,勘正各家经注,以求直正……不知郑公,意下如何?
勘正各家经注?郑玄花白的胡子不由得颤抖了两下。面对层出不穷有新主意的斐潜,郑玄真心想说一句经典台词,可是又有些舍不得。
斐潜连连点头,然,求其正解是也。想必上古先贤,欲不愿其文被宵小所用,蒙蔽世人罢?
郑玄微微扫了斐潜一眼,对于斐潜的宵小之言显然不是很满意,毕竟若是按照之前斐潜的标准,郑玄他自己也在这个所谓的宵小范畴之内,但是斐潜的这个提议,确实让郑玄很是心动。
给经诗注解,这个是郑玄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做的事情了。郑玄给《易》,《诗》,《礼》等都做了注解,并且这些注解通过他的授课,也对于后世有了不小的影响。
斐潜之所以在公开刑不上大夫之前没有先去找郑玄等人通气,也是为了下个钩子看看能不能将郑玄这些人钓出来,毕竟文无第一,一旦出现有些不同意见,总是能争执一番的,然后郑玄不就是来了么?
若老朽不允……郑玄看着斐潜,主公是否就让水镜先生……主持此事?
斐潜笑而不答。
即便是司马徽也不干,斐潜也还有第三套的方案,就像是后世路演一样,搞一个大规模的青龙寺路演,然后在搞几场辩论赛什么的,顺带还可以卖一些什么商品的冠名权,不行就将自己的香料行的名头挂上去么……
等这种类似于公论的结果真的出来之后,即便是到时候郑玄司马徽想要发表什么意见,也估计没人听了。
郑玄忽然有些后悔来斐潜这里了……
郑玄之前就觉得斐潜可能有些后手,但是他没想到斐潜的心这么大。之前熹平石经只是勘正经文,现在竟然连经文的注解也要勘正!
这就像是痒痒挠挠对了地方。
更何况郑玄也知道,若是真的让司马徽前来主事勘正经文,这个老家伙会不会将郑玄他自己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注解的都给推翻了?
老朽已是年迈……
无妨,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斐潜笑呵呵的,有郑公提纲挈领足矣……郑公可经文注议之长,水镜先生可为佐长……
斐潜原本的打算就是谁先来,便是先鼓动谁去当头,谁叫那只老狐狸这一段时间都缩在洞里面不出来呢?
……郑玄沉吟了片刻,若是水镜先生不愿……
郑公可知此将献西羌之虏于许?斐潜意味深长的说道,届时某便上表陛下,通告天下,重开蔡氏藏书,以邀各地大儒至长安青龙寺,勘正经注!
郑玄吸了一口气,嘴边有一个问题盘旋了一下,旋即消散不提。
当今天下,若是论藏书第一,便是斐潜了。
毕竟当下蔡氏的书,也算是在斐潜名下,而且听闻当年的东观之书,也被斐潜收罗了大半,只不过这个事情,斐潜从来都不承认罢了,对外都是表示那些书都被当时的函谷令一把火都烧光了……
所以如果斐潜以开放这些图书为名头,来邀请各地大儒,即便是天子刘协想要争,都未必能争得过斐潜,毕竟斐潜的名义上还是蔡氏的书,是属于私人书籍……
至于许县,呵呵,除了颍川之人能补充一点皇家书库数目之外,还有什么藏书可言?
郑玄看着斐潜,左看看,右瞅瞅,虽然说心中多少有些不快,但是他总觉得当年斐潜从雒阳东观运书,是不是早有谋划?若是真是如此,这种心思深沉,若是自己不顺从,怕不是又有什么招式用出来?
也罢,便随了主公之意就是……郑玄感叹道,然后摸了摸自己的老腰,微微叹了口气,主公运筹之术……果然是精妙无比……
斐潜抚掌而道,郑公谬赞……当贺郑公可名传千古,立言立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