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8章难题的决断
红河谷口左近,下禄城中的雷氏七兄弟之一雷莽,听完了哨探回报之后,面无表情。 这一次杨千万突袭下禄,然后得手之后,气焰顿时挠的一下就上去了,对于王贵多少还好一些,对于人数相对偏少的雷莽来说,就有些鼻子不是眼睛了。 就连后续进攻下辨,杨千万也没有让雷莽跟着走的意思,甚至听说私底下还口出狂言,下辨也是垂手可得,不日可下! 至于下禄当中的那些大头,当然大多数都被杨千万和王贵拿走了,剩下的便是一些次等货色,还要雷莽辛辛苦苦一路往回运…… 这都让雷莽心中多少有一些不忿,怎么说他也是代表了雷氏七兄弟参战,即便算不上什么大王,小王总是也要算一算的罢? 氐人原本的制度就不怎么样,现在么…… 更不怎么样了。 先前的氐人王,中壮年就暴死了,根本没有来得及交代或是培育下一代的氐人王,导致三家纷争,虽然说现在三家暂且联合在了一起,但是并不代表者三家之间就可以瞬间放下隔阂,一点都不含糊的共同进退,追求氐人的共同富裕。 后世那么大的觉悟都是极难办的事情,当下氐人可能做得到么? 杨千万想要利用下辨这个功勋来立旗,然后压着王贵和雷氏七兄弟低头,这几乎是明摆着的事情了。雷氏七兄弟手下也有不少人,光雷莽自己就有好几个寨子,但也就这么几个,他拥有这些寨子的支配权,纵然杨千万王贵比雷莽人多,这权柄也是不能随意剥夺的。 事实上就算是之前的氐人王,也不能对于手下的手下直接进行指挥。 真要想,也要找一个稍微能站得住的由头,而且还不能经常搞,要不然手下就反了。 正是因为氐人的这个传统,所以杨千万原本的策略是一直在拉拢各地的寨子,然后企图聚拢中层来对抗上层,在杨千万最开始的时候,也有和雷氏七兄弟手下的寨子接触过,甚至有暗中表示跟着杨千万走,到时候等杨千万接任了氐人王的位置之后,便是会提升这些小寨子的权柄,有资格参加部落会议什么的,多多少少的也收买了些人心…… 王贵就比较奸猾,有时候明明是他一手私底下告状打小报告的,但是到了事头上的时候却常常装出一副好人模样,来获取旁人的好印象,属于平常脸上都是笑,阴毒在肚子里的那种。记得有一次有个寨子的头领脾气暴躁,然后被王贵一激,便是在老氐人王面前犯了傻,惹得老氐人王大怒,虽然说最后还算是保住了性命,但是王贵明着上说是这个寨子头目脾气直,实际上心思很恶毒,将寨子头目年轻的时候和他父亲置气,扬言说要杀他父亲的话也说了出来…… 当然实际情况是寨子头目也没真动手,又是年少不懂事的时候犟嘴喊的,但是又不能说王贵说谎话,然后就这么在广众面前一传,一下子就将这个寨子头目的威信和人品将到了负数,时间不长那个寨子就分裂了。 因此雷氏七兄弟其他几个怎么想的,雷莽不是很清楚,但是雷莽觉得杨千万和王贵这两个人都不怎么地道,王贵的阴毒就不说了,单说杨千万当下就有些好大喜功,都没多少人就整天千万了,这要是再多一些人手,还止不住喊到什么程度呢! 以前老氐人王在的时候,雷莽他为讨好老氐人王,每次都是支持老氐人王,甚至充当一些打压其他寨子的急先锋,也趁机扩张自己的实力,得罪的人很是不少。之前有老氐人王压制着,没人搞雷莽,现在老氐人王死了,之前的隐患就显露了出来。 所以杨千万和王贵有意无意的排挤雷莽,让雷莽负责一些没什么油水又出不了什么成绩的工作的时候,其他人也不会向着雷莽说什么。 毕竟杨千万之前的功绩在那边摆着,如果说真的能拿下下辨,再立新功,说不得这氐人王真就要众望所归的落到了杨千万头上! 可是或许世间的事情常常这样,在最兴奋的时候,往往潜藏着最大的风险。 接到了哨探的回报之后,说是杨千万和王贵在下辨城下溃败,正在往下禄逃来的时候,雷莽心思就动了起来。 下辨的汉人并没有穷追猛打,不知道是在打什么主意,但是对于雷莽来说,要出兵救出杨千万和王贵,就不是很难了,只要派些兵卒过去,引导一些溃兵,然后在下禄这里做好一些准备就是了,但是…… 雷莽有些犹豫。 如果说现在就丢下杨千万和王贵,扬长而去,到时候杨千万和王贵也肯定会记恨自己,说不得今后就是反目成仇,难以继续合作了。 同样的,如果说去接应杨千万和王贵,似乎也没有什么太多的好处,说不得还要将原本自己所得的一部分赔出去,毕竟去救了,事情就要做全套,否则还不如不救。 王,我们要不要去接应……在一旁的心腹低声问道。 雷莽名字里面有个莽,但是实际一点都不莽。 下决定不难,难在要为这个决定负责。如果完全不用负责任,任何时候都可以站着说话不腰疼,决定一件事情又有何难? 比如那些指责抑郁症患者要理智些什么的人,但是这些腰不疼的家伙怎么可能明白既然都抑郁症了,怎么可能还有理智的认知和思维逻辑? 就在雷莽还在迟疑的时候,一个消息成为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另外一路的雷氏七兄弟的雷宗和雷翰,大败而回! 而且还比杨千万和王贵两个人更惨,一死一伤! 我们……撤!雷莽下令道,该死的杨千万!他害死了大家!撤!我们撤! 眼下南北两条线都出了问题,显然就已经是非常恶劣的局面了,此时此刻,便是树倒猢狲散,不是,是树要到,就得先散! 否则真等树倒下来,那么跑得最慢的无疑就是最惨的那个! 而让雷莽没有想到的是,在巴中,另外的一波氐人和賨人的联军,也在面临着死亡的威胁…… 有谨慎小心的人,当然也有狂妄自大的人, 而狂妄自大的下场一般都不怎么样。 賨人氐人巴人三方的联军,原本就不算是齐心,然后碰上难题的时候就更加不可能因此而聚集在一起共同抵御,相互依靠,而更多的会出现大难各自飞的局面,甚至有可能出现墙倒众人推! 所以当巴人率先单飞之后,所谓的联军就立刻崩溃了。 什么挖壕沟,什么设陷阱,还有之前讨论得唾沫飞溅要对甘宁和严颜埋伏,要给什么好看的颜色,最终都成为了笑话。 漫山遍野的賨人氐人,落荒而逃。 严颜和甘宁在后面追杀了一阵,但是同样的,在賨人氐人完全进入了山林地区之后,也就渐渐的收了兵,没有紧追不舍。 从巴中到南江,尤其是在南江进入大巴山的地带,遗留着成百上千的賨人和氐人尸首。这些尸首当中一部分是被汉军所杀的,也有非常多是在溃败的时候自己相互踩踏而死的。 在追击的过程当中,严颜发现这些死去的賨人氐人,不少都是一些老弱,青壮只是其中一小部分,不由的有些感慨。 而对于甘宁来说,他还在青壮年,所以根本不能体会到较为年长的严颜的心中所想,而是有些得意,毕竟这一战从阆中一路而来,即便是对上的是賨人氐人巴人的这种部队,并不能算是多么强大的对手,但是怎么说也有斩首数千,算得上是一场大胜。 更重要的是,甘宁他最终听从了严颜的建议,进攻了賨氐联军,解救了大批的被劫掠的百姓。当这些百姓对着甘宁千恩万谢,然后相互抱头哀悼逝去的亲人的时候,甘宁觉得又是自豪开心,又是颇为伤怀,反正情绪很复杂。 民众救下来了,但是现在就有些棘手的问题了,南江城池周边,满满的都是地窝子,一般的青壮在冬天挨一挨说不得还可以挺过去,但是百姓当中还有不少的妇孺和孩子,这大冬天的,要是没有个遮蔽的地方,说不定即便是救下来了,也未必能熬过冬! 南江守呢? 甘宁问着小吏道。 到了南江,甘宁就发现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南江竟然没有被攻陷! 或许是氐人賨人什么的,不擅长攻城,亦或是觉得南江这个城池不大,硬敲下来得不偿失,反正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反正南江的城墙完整,城池里面的人也没有遭殃。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南江这样也算是不错了罢? 毕竟没有失土对不对? 可是更有意思的还在后面,南江的小吏低着头说道:启禀将军……这个,县尊,嗯,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甘宁皱眉。 小吏依旧低着头,就是不见了……贼人攻城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不见了…… 甘宁叭咂一下嘴说道,跑了? 小吏头低得更下去,沉默不语。 临阵脱逃,不管是对于文官系列还是武将系列,都不是一件值得荣耀的事情。更不用说是在面对着氐人、賨人和巴人这样的级别的兵乱了。 对,没有错,即便是临阵脱逃,也还有五十步和百步的差别。就像是偷税漏税一万元和偷税漏税一个亿的结果肯定不一样。 县丞呢?叫过来!甘宁沉声说道。 小吏头依旧没有抬起来,启禀将军,县丞……县丞之前贼人来袭,亲临阵战督兵,不幸被流矢所伤,现于城中浆养…… 嘿!甘宁忍不住笑了一声,感情南江一没县守,二县丞还受了伤,还没守得城池不失……不容易啊…… 全赖城中父老百姓,临危不乱,通力协作,方得保南江……小吏从头到尾就没抬起过头,今流民于城外,良莠难分,非南江城中百姓心狠,乃无力赈抚是也,还请将军速领流民归乡,方为正途…… 嗯?!甘宁挑了挑眉毛,然后看了也是从头到尾一句话都不说的严颜一眼,然后挥了挥手,某知道了,你先下去罢! 小吏点头哈腰走了。 甘宁看着小吏离去,嗤笑了一声,说道:严老将军,你说这家伙……到底是说了几句假话? 严颜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沉默了片刻之后说道:应该是说……到底有几句真话…… 嗯?甘宁回头,瞪圆了眼,然后点了点头,磨了磨牙,嘿!还是老将军看得通透!这家伙……哼哼…… 严颜又不说话了。 甘宁转着眼珠子凑了上去,严老哥,老哥诶,给个章程…… 严颜笑了笑,花白胡子抖了抖,摇了摇头。 啥意思?甘宁问道。 严颜叹了口气,说道:不好办…… 甘宁严颜也知道这些难民不可能长期待在南江这里,需要往川中去安排,但是现在一方面是川中本身还未平定,所以也不能有人会前来接受这个事务,另外一方面是即便有人愿意接手,也需要钱粮,总不能说让这些难民真的就变成了流民,一路劫掠回去罢? 这要是真的到那个份上了,这些流民当中不知道还要生出多少的惨事来! 所以甘宁找南江守的意思,就是南江这边多少支持一些粮草,让这些流民可以支撑到下一个城乡,然后慢慢的一个个城乡安排过去,也就让这一大帮子的流民可以回归原籍,或是妥善安置了。 但是很明显的,越往后面,需要付出的越少。而作为最前面的南江,显然要付出更多,所以南江不愿意了。 那么可不可以说先让南江付出,然后后面的县乡来补偿南江的亏空呢? 这样的计划似乎很美妙,但是实际上根本不可行。 谁会去补? 那家没有难念的经? 拖上几年,便是全数都拖黄了,成为一个烂帐,最终不了了之。即便是到了后世,也有数不清的这种烂账,各个行业都有,难道是这些人都不讲信用都不明白道理? 很显然并不是,只不过这种跨地域,跨部门的事项,没有一个足够高的层面来监督推动和执行,仅凭地方是根本无法做得到的…… 然后现在川蜀之中,阆中巴西巴中贼乱方平,川中成都又是乱起,甘宁和严颜都未必能清楚川蜀后面具体衍化走向,能做到平复贼乱,援救难民已经是很不错了,更何况巴中巴西还有一些承受了更大更多劫难的地区。 这些地区是真的困难,拿不出钱粮来也是有的。 难不成甘宁严颜也不管不顾,从南江一路逼迫各地,根本不考虑实际情况,都要求地方进行配合? 而且据小吏所言,南江当下,县令不见了,县丞受伤了,在城中主事的是乡老,然后乡老团不愿意开门,不让甘宁等人进城,也不让流民进城。 乡老,在某些时候就左右了一群人的喉舌,代表了一城一地的意志,关键是若按照小吏所描述的那样,这些南江的乡老还有功! 本应该作为领头人,抗拒氐人賨人巴人的进攻的县令,在贼乱的时候就不见了,且不管是真的逃跑了,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反正这个县令肯定是没有在抵抗贼乱的时候露面过,因此才会有不见了的词语。 县令不见了,县丞挺身而出,亲自上城墙督战,身中流矢,不幸重伤,在家浆养,这样的县丞,就问一句,算不算有功? 县丞受伤了,乡老挺身而出,带领着南江父老子弟,顽强抵抗,誓死不屈,最终确保了南江没有落入贼人的手中,保全了城池的完好,这样的乡老,也是一句,算不算有功? 那么现在的这样有功的人,甘宁和严颜若是用强…… 那也不是不行,但是基本上来说就是被钉在板上了,以后南江,甚至巴中,亦或是在巴蜀,只要一提起这个事情来,甘宁和严颜的声名就算是玩完了。毕竟南江不是说完全不给,而是表示给不了那么多,只能千辛万苦牙缝里面死命扣出来一些支援一下。 于是乎,问题就卡在这里了,而且还拖不起。 向朗?向朗在巴西,即便是赶过来,也是鞭长莫及。真等向朗过来,流民都不知道要冻死饿死多少,再说了,向朗也只有阆中的权限,而南江是巴中,根本就是两个地方。 这就是之前严颜一直都没有开口的原因。 不好说,也不好办。 难道说这些难民是巴中百姓,然后南江当中的那些人就不是巴中百姓了?亦或是南江守住了城池,受损没有那么严重,所以就必须出钱出力给这些难民救助?更何况南江城中的这些乡老,城中百姓也并没有表示说完全一点都不救,只是表示说他们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一些事情,只能够提供有限的帮助,难道说这样也有错么? 一时之间,这个难题就摆在了甘宁和严颜面前……
第2359章请公子启程
如果仅仅是战阵上的问题,那么不管是胆大心细的甘宁,还是老当益壮的严颜,都有办法处理,不管是强攻,还是巧打,但是在面对这种民生政事,甘宁和严颜两人都觉得有一些棘手。 如果说难民的数量少,那么携带在军中也就算了,一同而进,多上几十几百张的嘴其实短时间来说也问题不大,但是现在是三四千人,青壮老幼妇孺混杂,没吃的,又没有合适的居所,稍微一个疏忽,就可能出大问题。 最主要的是好不容易将这些川蜀难民给救下来了,结果后面没饭吃没能活下去,这多憋屈啊? 就在甘宁和严颜有些挠头的时候,在营地之外,有兵卒前来,禀报道:启禀二位将军,有川中来人,已到了营外…… 川中来人?甘宁皱了皱眉头,然后和严颜对视一眼。 严颜站了起来,然后甘宁也随后站了起来,两个人出了中军大帐到了营寨门口。 营寨门口之处,有一个年轻男子,穿着灰色的儒生服,正在背着身打量着远处南江城下的那些难民地窝子…… 此人,甘宁认得,但是严颜却不认得。 诸葛从事?甘宁有些意外,怎生是你? 诸葛亮回过身来,温文尔雅的向甘宁和严颜行礼,见过甘将军,见过严将军……二位将军力挽狂澜,连战连胜,平巴山之贼乱,救川民于水火,亮闻之,亦心潮澎湃,恨不能亲临战场,为二位将军摇旗呐喊,以壮声威是也…… 甘宁露出了后槽牙,啊哈哈哈,诸葛从事过奖了,过奖了…… 严颜也是微笑,对于诸葛亮的印象显然不错。小伙子,真会说话。 虽然甘宁和严颜都知道诸葛亮此番言辞多有一些夸耀夸张的味道,但是又有谁不喜欢听些好听的,说些得意事呢? 诸葛亮本身并不像三国演义当中的那么没有情商,需要说一些三岁小儿的话语来拔高自己,所以当诸葛亮有意放低身段的时候,即便是甘宁这种相对来说没正经读过几天经书的,也可以相谈甚欢。 严颜虽说之前没有见过诸葛亮,但是之前也有听过一些诸葛亮的事情,现在将名字和人对上了之后,又见诸葛亮对于自己态度甚为恭敬,便自然也不会故意去找诸葛亮的麻烦,也没有这个必要。 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倒是没有,但是指点一下南江的困境出路,诸葛亮还是做得到的。 对于甘宁和严颜来说比较麻烦的事情,在诸葛亮眼中其实就跟筛子一样,处处都是漏洞…… 在甘宁的陪同之下,诸葛亮进了南江城,然后逛了一圈之后到了南江府衙之内,然后又在政事厅之处看了看,叫了小吏问了几句,取了最近的一封公文看了一眼,便是打发了小吏离开,然后微笑着和甘宁说道:烦劳甘将军一事…… 甘宁拱手说道:不必如此客气,还请诸葛从事请讲。 接管城防,严查出入……诸葛亮依旧是笑呵呵的说道,但是说出来的话语却并非那么温柔,带着一些冬日萧杀,若某所料不差,南江县守并非临阵脱逃,说不得是被人谋害了…… 还有这南江之中,怕是有些贼子内应…… 诸葛亮的话音落下,甘宁便是站了起来,皱起了眉头说道:此言当真? 诸葛亮将手上的公文递给了甘宁,甘将军请看。 甘宁愣了一下,然后接过公文。 公文是南江最近仓廪清点情况,在其中标明了当下南江仓库已经是空空荡荡,连老鼠都不去了,所有的物资和器械,都已经在这一次贼乱当中消耗完毕,甚至连南江下一个月的官吏月俸都可能是发不出来了。 甘宁来回看了两遍,没看出什么问题来。 诸葛亮微笑着说道:若是甘将军遣人往某处调粮,应是如何? 甘宁一愣。 在大多数的朝代当中,粮食的收入和支出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因此有一个非常详细的规章制度,不管是入库还是出库,都需要凭据,甚至是还有一式两份加骑缝章押的木牍竹简,因此诸葛亮一问,甘宁就有些摸到了其中的问题脉络。 诸葛从事之意是……甘宁的眉毛一点点的立了起来,此间有人造假?! 诸葛亮又指了指文书上盖着的章,此封文书之上,亦有章印……县令不知所踪,县丞身受重伤,而这印章,又从何而来? 此乃其二。其三,城中公仓皆空,点滴皆无,然私铺仍有米面杂货不等,价高出售…… 其三,贼兵侵扰巴中多日,若如其言,当困久也,虽说城头亦有些血迹,街道略显脏乱,然城中之民未见其乱,行之如常…… 诸葛亮缓缓的说着,其实在他进城之后,就已经发现了有一些不对劲,尤其是街道边上的那些商铺,但是都没有立刻说,而是在城中找到了其他的佐证之后,才和甘宁一二三的说了起来,若是以某之拙见,城中商贾……多半和贼人有所交易…… 什么?!甘宁顿时就有些怒了。 一般来说,大汉的城镇就是农耕模式的中心,不光有商品的交换,也有各种物资的储备,并且对于朝堂来说,城镇的规模和实际存储的情况,也是需要登记造册的,而很显然这一次的公文之中,就是打着蒙混的算盘。 要不然不会特意在这个时间点上做好,摆明就是要让甘宁和严颜为其背书。只要上计查账的时候提一嘴说甘宁和严颜都知道了,那么查账的会较真的去问甘宁和严颜么?那么这些仓廪之中的物,也就真的不见了,或许就和那个不见了的县守一样。 除此之外,还有些背后的交易,使得賨人氐人的联军选择了放弃攻城…… 岂有此理?! 甘宁这个暴脾气,一听自己居然被人当傻子玩了,哪里会愿意,顿时就是跳将起来,然后要去找南江城中的这些乡老麻烦。 甘将军稍安勿躁……诸葛亮笑着拦住了甘宁,当下巴中方定……骤然有变,恐害百姓,不如假做不知,仅是捉拿一二蠹吏归案,先取些粮草以度当下……待得使君返川,再行一一清算就是…… 甘宁迟疑了一下,然后像是意识到了一些什么,诸葛从事是说……徐使君…… 诸葛亮点了点头。 从某个方面来说,像是南江这样的事情,诸葛亮或是甘宁严颜,不是不能直接全部处理,而是一旦全面处理的时候容易生乱,再加上城外有那么多百姓,在没有吃喝的情况下是很容易就被煽动的,到时候万一面对这些失去理智的普通民众,是杀还是不杀? 所以还不如先用点小计策,抓住一两个的漏洞,敲一敲竹杠对付一下眼前,然后等局势平稳,川蜀也有了后援之后再进行处理,就万无一失了。 毕竟,不能因为别人不讲道理,自己也就可以无视道理,就像是旁人犯错,自己也就可以犯错了一样。 川蜀之乱,定不长久……届时川中平定,使君之处必然有令传至,一二狱卒,便可擒之,何必将军污了手?先严禁出入就是,反正跑不了……诸葛亮笑着说道,某来此处,便是奉使君之令,前来协助二位将军安顿这巴中难民…… 甘宁像是卸下一个重担一般,这太好了……只不过,这城外难民所食所用……即便是一二蠹吏,又能弥得几许?时间一长,钱粮又从何而来? 诸葛亮笑着说道,既然賨人氐人可出山劫掠川民,为何吾等不能反过来……而且在下此次前来,也给将军带来了一些小玩意…… 小玩意?诸葛从事说的是……使君之前提及的……甘宁瞪大眼,吸了一口凉气。 起初甘宁下意识的觉得不可能,因为在甘宁心中觉得賨人氐人巴人这些家伙能有什么东西,进攻他们能获得什么好处?但是甘宁旋即又想明白了,当下南江城外,这些巴蜀难民,比賨人氐人巴人都还要穷…… 还要一无所有! 以前是看不上,觉得不划算,现在则是反过来了,所以只要从那边拿来一些东西,这里就能多活一些人! 更何况兵卒都是现成的,都已经是在大巴山边上了,也就不用什么集结费事,而且賨人氐人什么的,肯定也没有想到甘宁严颜都已经停下来之后,又会重新进攻! 或许也不需要特别深入山区,只需要偷偷派人找到賨氐联军退去的痕迹,摸到他们的寨子,动作快一些,出其不意之下,肯定有所收获! 当然,如果有机会直捣老巢,甘宁也不会客气。 更何况还有新装备! 甘宁哈哈笑了起来,诸葛从事果然聪慧!如此便依策行事就是! ……(σ`д′)σ…… 成都。 成都有旧城,新城,还有附庸在成都之南的锦官城车官城,是一个庞大的结构体。 在李邈扶持了刘璋上台露面之后,似乎也开始走向了正轨。 颇有些从地方军变成了王牌师的态势,而在成都的中心大城之内,在府衙大厅当中,满满当当的都是人。 成都之中,不是没有明白人,但是真的完全能够抵御真香的,也并不是很多,大多数人还是比较普通的,尤其是见到有了刘璋出面,然后又有人挑头之后,也就有些人会觉得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因此在当下的府衙之内,不见得人人都李氏一党,但是可以说大多数人都是为了利益而来。 原本李氏挑事的时候,很多人都觉得是悬了,毕竟陪着起哄,大家倒是没有什么压力,但是真要是跳出来比划,那么就未必都有那个胆子了,而且很多人都认为李氏准备得并不算是充分,所谓的理由也未必完全能站住脚…… 可是偏偏李邈就给做成了! 李邈拿下了成都城! 在瞠目结舌的同时,一些高第大户在这一次的纷乱之中受到了伤害,但是同样的,也有一些人在其中得到了好处。 随后李邈迎来了刘璋作为幌子之后,众人以为就这样了,没想到李邈这个人还将一场泼天的富贵机会送到了大家面前来! 大部分的事情,李邈都已经做了,此时此刻,可以说从大城到少城,从锦官城到车官城,基本上都是落在了李氏等人的手中,还有雷铜秦宓一帮子人,也几乎是全数行动了起来,各种好处吃的满嘴油,让人忍不住都羡慕。 而在最开始众人都担心的徐庶,也不见了踪迹,有人说徐庶已经死了,也有人说徐庶逃亡了,反正肯定一点的是,这么多天下来,徐庶一点消息都没有,即便是没有死,也是被李氏所隔绝在了川蜀之外! 退一步来说,即便是徐庶能回来,又能怎样? 徐庶身边还有什么? 魏延早就出了川蜀,甘宁又跑去了巴西巴中,即便是想要将其调回来,没有钱粮也顶不上什么事。虽说还有些兵卒,但是川蜀之中,李氏手下就没有兵了么,只要拖得一二,徐庶就完了! 现在众人所想的,便是刘璋赶快站出来,然后接受乱军……呸,是义士的拥戴!那些什么虚头巴脑的都不必了,还有假模假样的谦让更是不必,毕竟事急从权,早些定了位置好分一分各自的萝卜坑! 成都不能这么乱下去,早些安分早好! 但奈何刘璋一直就是不肯公开露面,最多就是在政事堂内坐着,死活不肯登上成都的咸阳门,也不知道是到底担心着什么? 此外,众人心中多少还有对于李氏的些许疑惑,毕竟这么大的事情,究竟是如何勾连起来的?所谓行大事必须要周密,不能泄露消息,这一点众人也是清楚,但是这么轻而易举的拿下了成都,似乎连个磕都没有,这也太出乎想象了。 有雷铜和秦宓作为内应,但是雷铜和秦宓之前做什么的,有些什么权柄大家心中也清楚,要说就靠这两个人拿下了成都,用脚指头想想也不可能,可是事实又摆在面前,这就自然让众人心中想不通。最后也只能归于李氏谋划深远,行事周密,超出了他们这些人的理解范围,不声不响就做出这么大事出来。 同时也有些嘀咕,毕竟之前觉得李氏上下只不过是广汉大姓,平日里面也不显山不露水的,结果没想到心思这么深沉,下手这么果断,这样的家伙占据了高位,想必将来川蜀之中的好处少不得会被李氏吃了大头…… 这些川蜀士族,成都周边的大户,聪明的也有,但是就算是再聪明,也是要吃饭的,而且往往不是一个人吃饭的事情,而是一大家子,一族人吃饭。之前徐庶在川蜀的时候,并没有给与他们多少的脸色,也没有什么好差事给他们,现在眼见着要换了川蜀之主,这川蜀之事自然也就该换他们来主持了,不管是多些商贸线路,亦或是多上几间的闹市商铺,再不济也可以多一些良田收取税赋,总是比之前苦哈哈的日子要来得舒心罢? 可是刘璋依旧是不愿意出面。 刘璋存粹就是怂。 刘璋被架来政事堂,多少还可以说是李邈强迫的,他只能是摊着,反抗不能,但是真的站上了咸阳门,面对成都之中的平民百姓,那就是别管之前是不是强迫了,至少露出了享受的模样…… 那就真说不清楚了。 可是众人根本就不想要让刘璋有什么说清楚说不清的,他们只想要好处。这些人才不傻,只有刘璋顶着雷,他们才能放心大胆的捞,就像是后世那些经济犯,单枪匹马干事的往往都落网得快,若是有人顶着一大串的那种,往往都是要抓住大的了,才能往下捋小的。 因此刘璋扭扭捏捏,推三阻四的,众人哪里肯干? 李邈也是闭着眼憋气。 之前都已经说好了,结果临到头来刘璋又变卦。虽然李邈早就知道刘璋这玩意不靠谱,但是没想到刘璋竟然如此废物。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这么假模假样的还有什么意义?真要搞一个什么三拜三让,才算是姿势到位了? 这王八羔子,没救了! 可现在问题是有不能摆明了在众人面前,再一次的派人上去拉扯刘璋。不是为了给刘璋留个脸,而是为了让众人知道,刘璋才是最大的那个!本身李邈深夜去请刘璋,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别管是掩耳盗铃的掩还是什么,反正搞刘璋出来,一就是刘璋是个傀儡,好处理,另外一个就是留条退路!这要是在众人面前就上去硬架,岂不是自己断了退路? 李邈微微睁开眼,斜藐了一下秦宓。 秦宓皱眉。 李邈再次给了一个眼色,示意了一下自己对面,在刘璋下首的另外一个位置。 秦宓会意,想了想,便吸了一口气,跳起来大声叫道:欲成大事,岂可畏首畏尾?!如今咸阳门外,川蜀百姓翘首以盼,盼公子如盼父母是也!公子怠慢吾等事小,寒了川蜀百姓之心是大!即便是公子有何顾虑,吉时将至,也是为川蜀百姓计,权且安定人心,收拾局面!还请公子启程,速速前往咸阳门! 面对刘璋输出了一梭子之后,秦宓又是转身向其他人说道,诸位,诸位!天不可无日,家不可无主!今公子犹豫,非犹豫百姓,乃犹豫你我!你我皆为川蜀人,当为川蜀发声,公子天性慈厚,博爱万民,当为川蜀之主!公子仁德!当之无愧! 有人挑一个头出来,自然后面的事情就很顺畅了,众人也纷纷将嗓门亮了起来,最先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纷乱,到了后面便是齐齐的川蜀之主,公子仁德,当之无愧十几个字,轰然一片。 刘璋瞪大了眼,想要说一些什么,似乎说了,也似乎没有说,反正在乱哄哄的厅堂之中,即便是有人听见了他说了什么,也都当做听不到。 因为众人本身就不想要听他说什么,也没有想要听他说一些什么的意思。 只要让刘璋按照他们的想法去做就行了…… 一只只的手扬了起来,袖子落了下去,顿时将藏着的那些或黄或黑,或红或白,或胖或廋,或长或短的给露了出来,然后舞动着,躁动着…… 雷铜站了起来,请公子启程即位! 更多的人喊了起来,请公子启程即位! 请公子启程!
第2360章令贼子伏诛
在刘璋终于被捧着,或是架着,到了咸阳门之上,接受着川蜀百姓欢呼的时候,另外一个相比较特别的声音则是在成都南面响起。 从成都车官城当中,走出了一队骑兵。 在后世之中,很多人都因为一句花重锦官城而知道了有一个地方叫做锦官城,或许还知道因为是川蜀的锦缎著名,所以在成都特别有一个初期级别的纺织工业基地,就是锦官城,但是一般人并不清楚,其实在锦官城边上,还有一个车官城。 锦官城在益州南,笮桥东,流水南岸,号锦里。 而车官城在锦官城的斜对面。 西汉初年,汉武帝听取唐蒙、司马相如建议,通好西南夷。在此基础上,以成都为中心,先后在西南设犍为、益州、牂柯、越嵩、沈黎、武都诸郡。为了满足商贾、百姓往来易货需求,汉政府在成都设立车官城,专门从事车辆制作,以此来缓解西南的交通压力。 车官城当中,有车,自然也就有马,并且还有人。 杂沓沉重的马蹄声,不紧不慢的敲击在成都市桥上的石板街道上。 马蹄上都打着精制的蹄铁,与石板相击,溅出点点星火。 骑兵虽说不足百,但是气势确实磅礴。全是高头大马,一匹匹身阔腿长,肌肉俊美,如同缎子一般的随着行进在阳光之下闪耀着活力的光华。 战马之上,便是全身备甲的骑兵,每一名的骑兵,都是肩宽背阔,改进版的筒袖铠上面的甲片反射着阳光,刺得人眼生疼。筒袖铠背后的三角三色认旗,立在风中飘荡。 骑兵沉默向前,战马喷吐着响鼻,白烟腾腾。 狐笃策马走在最前面,手微微摸了摸胸前甲片之中夹着的那封号令。 严格来说,一纸号令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效用。 就像是钞票,只有在承认其效用的前提之下,钞票才有价值,否则钞票上即便是有再多的零,都是废纸一张。 也比如像是李邈加上刘璋。 愿意承认了其价值,才算是有效用,否则…… 狐笃坚决拥护骠骑将军斐潜。 这是正面上的理由,而私底下的原因么…… 狐笃是阆中人。 所以他非常坚决的站在了徐庶董和这一侧。 李邈为广汉李氏谋取利益,同样的,狐笃也要保护自己的阆中家族不被侵害。 李邈否决徐庶救援巴西,几近于等同放弃阆中的消息,让狐笃无法接受,也无法认同。 什么叫做稍等几日,賨人氐人便是自退? 这就像是看着盗版的小说,还表示这是对作者好一样。 因为李氏产业都在广汉,而广汉并没有收到侵袭,所以巴中巴西的损失,阆中的苦难,在李氏眼中就没有什么大不了是么? 莫非巴西的人不是人,阆中的损失不算是损失? 连带着,狐笃也对附和李邈的这些川蜀子弟不满。 至于李邈所表示的那些什么好处,什么若是投靠他就会获得什么利益,狐笃嗤之以鼻。真把人当做朝三暮四的猴耍?那边损失了,这边补上,那不就依旧还是什么都没有,甚至还可能比原来还要更少! 若是一直没有什么机会,亦或是没什么好办法,狐笃说不得最终可能还是会忍了,但是现在么,在有人联系上了他之后…… 狐笃几乎就是立刻同意配合,并且主动的投身到了计划当中,利用自己在车官城的官职身份,不仅是给一些人作掩护,传递消息,甚至今天也亲自参与到其中来! 雄起! 干翻他! 李邈所谓的那些东西,原本就来得不正,扶持一个刘璋出来,就可以认为是新气象,新成都了? 想得美! 马蹄声声当中,近百的骑兵进了少城,过了市桥门之后就一点弯都没有的直直往大城的石牛门而去。 和计划当中的一样,不管是市桥门还是石牛门,一点都没有阻拦,值守的军校只是和在队列之前的狐笃打了一个照面,似乎是确认了一下人员,便是二话不说的放行了! 狐笃微微仰着头,脸上露出点笑容,眼中却在凝聚着杀意。 越往前,人声便是越发的嘈杂。 越往前,狐笃的笑容便是越灿烂,眼神却越发的冰寒…… 转过街口,入眼之处便是一片人山人海,人头涌动的场景。 咸阳门上华盖旗幡微微飘荡,宽袍大袖的锦缎在阳光之下闪耀,顶着进贤冠下的脑门似乎也泛着油光…… 然后狐笃笑着,眼见着这些家伙的笑容,在自己面前一点点的垮塌下来,随后变成了惊骇。 咸阳门下左近的那些喧嚣呼喊之声,顿时戛然而止,空气就像是在这一刻突然凝固起来了一样。 咸阳城门之上,李邈的脸皮不由得抖了抖,即便是在平时里面自诩为智谋百出,当下也是思维有些卡顿起来,就像是生锈了一样,转不动了,脑袋当中被一个念头塞得满满的,这些家伙哪里来的?! 狐笃站在最前面,后面的骑兵已然将刀枪都抬了起来,宛如一声令下便是可以直接杀向前方,吓得在咸阳门下的所谓川蜀百姓哗然声中如退潮一样往两边就闪…… 真正的那些每天都需要做工,有做一天的工,便是得一天的钱,然后才有一天的饭食的底层百姓,会有那么多的闲工夫来参加刘璋的所谓即位典礼么? 所以这些川蜀百姓究竟是谁,也就非常清楚了。 站在前面的人,情不自禁的就朝后退,将后面的人也带着摇摇晃晃起来,纷纷掉头就跑,十几息之后,就看见咸阳门下空出了偌大一块地来,而在地面的石板之上,都是一些被踩掉的鞋子,跌落的帽子,甚至还有些不知道谁被扯破的衣裳…… 骠骑骑兵! 这是骠骑铁骑! 之前骠骑将军斐潜居于川蜀之时,自然有其下的骑兵在成都左近,这些川蜀百姓对于这样一套装束的骑兵也不会陌生。随着斐潜返回了关中,带走了大部分的骑兵,加上成都川蜀之地,虽然说是平地,但是沟壑河流也是很多,骑兵不见得比步卒更好用,因此也就没有特意发展骑兵,而是重点倾向于了山地步卒,骠骑铁骑的印象似乎随着时间在川蜀子弟脑海里面渐渐的淡去…… 可是现在,随着狐笃等人再一次站在这些子弟面前,这些川蜀子弟脑海当中的记忆又重新恢复了,同样随着这些骑兵的印象而恢复的记忆一同恢复的,还有当年被斐潜所支配的那种畏惧! 那种全方位被碾压所产生出来的畏惧! 如果说大汉到了末期之后,各地武备废弛导致军事力量下降,那么川蜀之地同样也不例外,而且还比其他的州郡还要废得更彻底,更夸张! 冀州好歹有大戟士,先登死士,幽州有白马义从,后来还组建了虎豹骑,青州有青州兵,徐州有丹阳兵,这些都是老早就算是打出了些名号了的,但是在川蜀比较出名的精兵,都是刘备入川之后才组建出来的,早期真的就是什么名头都没有…… 因此当斐潜入川之后,所展示出的军事力量,包括重甲兵卒,铁甲骑兵等等在内的军事力量,才会如此的震人心魄,给川蜀子弟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近百骑兵数量并不多,但是因为骑兵本身占据的格子就大,当在长街上摆开之后,那些在阳光之下闪耀的铁甲,冰寒的锋刃,还有那些高大雄骏的战马,马背上骑兵在狰狞的面罩之后吐出的白烟,以及沉默着一言不发,却依旧带着一股血腥的煞气扑面而来!谷 咸阳门上下,一时之间,只是听到了战马不耐烦的在石板上敲着铁蹄发出的铿锵声,就像是一声声的砸在了这些川蜀百姓的心间。 不用多说一句话,也不用多做出一个什么姿态,这些前来观礼的川蜀子弟也好,站在咸阳门上的大小官吏也罢,心中有一个念头不由自主的升腾了起来,骠骑依旧是骠骑!兵锋之下,骠骑之兵依旧无人可以阻挡! 就是这样的一只军队,击破了阴山的匈奴鲜卑,扫荡了漠北的万骑胡兵,收复了大汉几十年来失去的土地,重新开拓了西域和雪区,震慑了山东诸郡,迫使得天子都不得不承认,分出了一个西京尚书台! 这就是天下至强之军! 即便是不足百人,可是打出旗号来的时候,依旧让这些川蜀之家大户子弟不由得心悸胆寒! 能跟着刘璋李邈而来,到了咸阳门之处的这些川蜀子弟,基本上来说都是想要捞好处捡便宜的,从未想过要真的和骠骑兵马对抗,眼前虽然只有近百骑,可是又有谁能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骠骑潜藏兵马? 顿时很多人就立刻以行动来标明,这事情就是刘璋和李邈搞的,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我们都是来打酱油的…… 这……李邈就觉得自己嗓子里面就像是堵着许多的砂石,早些时候那些流畅且激昂的字眼,似乎每一个都被湮没在了这些砂石之下,根本就冒不出来,最后努力半天只是蹦出了几个来,这……这不可能! 李邈傻了。 广汉那边没有传来任何徐庶的消息! 那就说明徐庶当下应该还是被困在梓潼以北,金牛道中! 肯定就是这样! 这只是徐庶安排在成都之中,不,或许只是逃走的董和安排的…… 就在李邈心念突转之中,刘璋略微显得有些迟钝,但是也更加激烈的反应出现了,他几乎是近乎于崩溃的大叫了起来,这不关我事!我是无辜的!我…… 还没等刘璋叫到第三句,原本站在后面的雷铜上前,一把就将刘璋给按住了,并且还捂住了刘璋的嘴,使得刘璋的话最终只能是吞回了肚子里。 李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看了雷铜一眼,点了点头,表示感谢。没想到这个雷铜在这样的时刻依旧能够这么思路清晰,行动敏捷,当初倒是小觑了他。在这样的时刻,若是被刘璋继续喊下去,便是与两军对阵的时候,自己这一方统帅忽然说要投降竖起白旗来一样,说不得局面立刻就崩! 不过百骑而已…… 不过,而已! 李邈咬着牙,自己给自己打气,一边示意兵卒要上前战备,一边朝着咸阳门下的狐笃等人大喊拖延时间,汝乃何人?来此何事?汝欲行不轨,逆抗天命乎?! 反正不管怎样,先扣一个帽子再说! 无数的目光注视当中,狐笃从怀里掏出了哪一份号令,朗声而道: 今有广汉李氏,巧言妄语,行为僭越,此乃不信也! 心志内懵,威仪外缺,此乃不义也! 宠愚纳侮,毁德殆业,此乃不智也! 锱铢图尽,贪取污窃,此乃不礼也! 身为人臣,行举贼恶,此乃不忠也! 轻起战乱,流民于野,此乃不仁也! 此等不信,不义,不智,不礼,不忠,不仁之辈,乃大不赦! 特奉骠骑令,立诛之!狐笃声音宛如如雷霆一般,在咸阳门上下滚滚而过,震的人群几乎都是难以站稳,人人面露骇色。 这些人害怕,并不是这些人都惧怕狐笃,而是狐笃在最后是喊出了奉骠骑令,而不是什么使君令,亦或是成都令! 这些人突然意识到,如果狐笃这一份号令是真的,那么从一开始到现在,眼前的一切,都是骠骑挖好的坑! 咸阳门上的李邈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就觉得腹部之内一阵阵的绞痛,额头上的汗水滚滚而下,双手也不禁颤抖起来。这种因为紧张和激动导致的腹内绞痛,这仅仅是在李邈年轻第一次上大场面的时候,才出现过的身体反应,没想到今天又是汹涌来袭,而且还更加的剧烈,甚至疼的让李邈几乎要晕厥过去! 胡……胡说八道!李邈戟指着狐笃,脸上不知道是因为痛苦,还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而显得有些扭曲起来,近乎呻吟的喊道,汝假传号令!罪该万死! 在剧烈的疼痛之下,李邈近乎于本能的选择了一个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的方式,否认。 否认一切的指责,否认所有的错误! 就仿佛像是否认了这些事情,这些事件,这些指责就会不存在一样。 既然不能解决问题,那么自然就剩下了一个办法…… 李邈快速的扫过了城下的部队,然后又飞快的掠向了远处,发现并没有什么后续的大队人马,也没有发现成都城内有什么纷乱,似乎一切的敌人,所有的对手就是只有眼前的这近百骑兵而已。 若是真的如此,那就好办了。 来人!来人!李邈忽然觉得自己的腹部不那么痛了,似乎缓和了一些,声音也可以发出来了,便是高声呼喝着,左右听令!此等假传号令之辈,与某射之!诛杀此贼,可赏千金! 可是周边的兵卒迟疑着,并没有马上行动起来,甚至还有的下意识往边上躲了躲。 咸阳门下的狐笃微微仰着头,看着城门之上的李邈,认真的看着,忽然笑了笑,左右听令!此等大不赦之辈,奉骠骑令,可立诛之! 李邈脸皮抽搐着,尽力装着一副泰然的模样,张开了双手,此间皆为良士,尽为吾友,同属川蜀忠义之士,行道义之举,岂容汝等欺诈于此?假传号令,欲行不轨,今日乃汝之死期! 雷将军!李邈头也不回的喊道,用手指着城下的狐笃,可尽领左右,取了此贼性命!一切后果,皆由某一肩担之! 李邈喊完,便是听到了后面传来了些许铁甲碰撞的声音,正在奇怪为什么雷铜没有回应,却忽然听到一旁有人惊叫起来,便是下意识的觉得不妙,刚想要躲,便是感到后腰子一凉,然后就是一热,伴随着腹腔之内剧烈的疼痛袭来,使得李邈全身都有些痉挛和发软! 李邈勉力回头一看,却看到雷铜露出一张也几乎和李邈一样扭曲的面容! 雷铜咬着黄黑的牙,然后抓住了李邈逐渐瘫软的身躯,往前猛的一推,然后用脚一踹! 在无数目光之中,李邈带着一篷鲜血,一身锦缎,一顶高高的进贤冠,从咸阳门上一头栽下! 在这一刻,李邈就觉得天地颠倒,然后有几个之前没想明白,亦或是方才来不及细想的问题,在这一个瞬间忽然想明白了…… 可是一切都晚了,完了。 随着一声闷响,李邈砸落在咸阳门下。 一身的锦袍如同花开,然后从花朵之下,慢慢的渗出了鲜红的血,沿着石板的缝隙往往流淌…… 在雷铜动手之后,那些原本跟着李邈的兵卒也几乎在同一时间被雷铜的手下攻击,这些李邈的护卫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仓促应对之下几乎是一面倒的被砍杀在地,整个咸阳门上顿时鲜血横溢,乱成一团! 刘璋早就吓得瘫软在地,像是一只蠕虫一样一点点往后缩。 咸阳门上下的那些川蜀子弟,则是宛如被爹妈抛弃的孩子一般,惊恐瘫倒的有之,狂奔狂吼的也有之,蜷缩在角落当中做鸵鸟状的也有之,而雷铜则是缩回了染血的手,然后点头哈腰的冲着城下的狐笃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雷铜并非是在讨好狐笃这个人,而是在讨好狐笃所代表的权柄,就像是一只没有尾巴却死命摇动屁股的狗。 在咸阳门之处发生了躁动之后,在成都城内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挑起了另外几杆的三色战旗,还有一个董字的将领旗帜在空中飘扬着……
第2361章壁虎的尾巴
成都城内,董和终于是露面了。 董和年龄大了。 很多人年龄大了之后,自然就没有了年轻时候的冲劲。 董和也是如此,甚至可以说求稳的思想,占据了董和的主要思维模式。 再加上董和原本也是外乡人,只不过早些年迁徙到了川蜀而已。当初之所以迁徙到川蜀,最为重要的一个因素,就是董和觉得川蜀比其他的地方要相对平稳一些,纷争可能会更小一点。 那么很自然的,董和也不会愿意跟着李邈去投机。 要是喜欢投机,亦或是有野心要在乱世当中搏一把的,董和待在南郡就好了么,又何必辛辛苦苦的迁徙到川蜀呢? 因此李邈之前找董和,想要用什么功名利禄去引诱董和,从根本的策略点上就已经是错了。李邈自己野心大,想要获得更多的权柄,然后自然就觉得其他人也是如此,所以他根本就不清楚董和具体是想要的什么,甚至说出来的话语都让董和觉得反感。 董和最想要的,就是安稳。他现在已经是成都令,实打实的千石了,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够了。两千石和千石的差别,其实并不是不可以逾越,也完全不必急于求成,所以董和的最大述求就是先通过他自己的这一代在川蜀稳定下来,然后下一代去寻求更高的发展。因此董和觉得,李邈的行为实际上是给他增加了更多不确定的风险,而不是带来了所谓的机遇。 在拒绝了李邈之后,董和就立刻找到了徐庶留下来的眼线,而且有意思的是,这个眼线还是董和在徐庶临行之前才知道的…… 就是车官城的狐笃。 车官城中车马众多,工匠劳役繁杂,并且又不像是锦官城那样是出产锦缎,有较高的利润,人人都想要争抢,所以李邈虽然掌控了成都,但是他也难以一时之间搞清楚人员分布和对应所属。 再加上雷铜。 雷铜的立场与董和并不一样。 甚至可以说,董和有立场,雷铜身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立场。 雷铜他出身阴平,和賨人氐人都有非常大的关联,他用来在战场上取得功勋的那些子弟,大多数也都是賨人和氐人。和许多三国当中,被同化甚至是融合的那些蛮将蛮兵一样,对于雷铜来说,成都的生活肯定是要比在阴平要更好,他更希望自己能继续在川蜀享受生活,而不是回到阴平去当一个山大王。 雷铜利用他自己的这个身份,一方面或是引诱,或是招揽一些賨人氐人当中像他一样不安分的人到成都来,为他卖命,一方面又充当桥梁的作用,在某些时候在汉人和賨人之间传递消息,亦或是进行交易。 简单来说,雷铜就是一个二道贩子。 或者说,是二五仔。 同时,雷铜的智力一般,武力也一般,在加上身份的原因,这就导致了雷铜只能是卡在一定的位置上,想要上,却没有能力上,也没有多好的机会给他,而且他即便是有机会也抓不住,就像是当初在阆中当阆中守一样,虽然坐在那个位置上,却没能力将阆中治理好,甚至被人架空了。 既然是二道贩子,当然就那边有利益便是卖到那一边。 起初觉得李邈这里给的甜头大,脑袋不怎么灵光的雷铜便是摇着尾巴到了李邈那边去,拿了钱财笑呵呵后,拍胸脯表态度发誓言,热情的不得了,但是在发现李邈拿下了成都之后并没有立刻再给更多的好处,雷铜心中自然就开始有些不痛快了…… 再加上得知了他邀请来的那些伙计被一把火给烧残废了之后,雷铜的小心肝顿时就慌了。多少有一些军旅军事经验的雷铜,当然知道埋伏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被对手埋伏,就意味着对手先自己一步做好了准备! 对手先一步做好了准备,而自己一无所知,就代表着自己这一方陷入了危险! 然后脑袋不甚灵光的二五仔,或许在谋略上可能是个傻子,但是他在二五这个事情上,却是个天才! 而当一个二道贩子发现货物可能会砸在自己手里的时候,会老老实实的和下家李邈说明当下的情况,然后共同承担所有的亏损,甚至有可能崩盘的风险么? 显然不可能。 所以雷铜立刻就叛变了下家李邈,将风险全数抛给了李邈,最终导致了李邈原本以为控制得不错的成都防御体系,完全失去了作用。 此时此刻,雷铜便是凑到了董和与狐笃身边,搓着手,陪着笑,县尊,都尉,这些来参加贼逆典礼的家伙我都记着呢,要不要我现在就去将这些家伙统统都抓回来? 董和看了雷铜一眼,微微笑了笑,不必如此……如今成都大乱方定,不可再生事端……狐都尉…… 狐笃上前一步,卑职在。 烦劳都尉领兵巡弋成都周边,确保城郭安稳……董和也很客气,并不因为狐笃的级别比较低就指手画脚的呼来喝去。 狐笃口中应着,目光却向一旁的雷铜扫了一眼。 董和微微点头,示意无妨,狐笃这才领命,收拾成都的各个城门的防御体系去了。 雷将军……董和转过头来看着雷铜。 可不敢称将军……董公直呼在下姓名就是……雷铜点头哈腰的往前凑了凑,不知董公有何吩咐? 虽说也略有情由,然聚众谋逆,乃十恶不赦之罪也……董和缓缓的说道,首恶不除,余者何安?雷将军想必对于此贼城中布置,有所了解罢? 这个……雷铜微微迟疑了一下,便是立刻大声应答道,在下与此贼委蛇,也探听得不少机密要处,只要董公一声令下,某便是立刻领兵将其擒拿扑杀! 善。董和点了点头说道,既然雷将军如此明理,便是先将这些机要之处写来罢……至于抄拿贼人,何劳动用将军,一二狱卒即可…… 雷铜瞪了瞪眼,旋即将笑容又摊到了脸上来,董公所言甚是,甚是……卑职,这就写,这就写…… 雷铜刚准备转身去写,却见到一旁的董允已经是将纸笔送到了面前。 ……雷铜眨巴两下眼,啊,这个……贵公子真是……真是周到啊…… 无奈之下,雷铜也只能是取了纸笔,然后吸了吸凉气,落笔写了几处,好了…… 董和也没看雷铜,雷将军……可要仔细想想,莫要漏了某处……不着急,慢慢想…… 啊……雷铜眼珠子咕噜噜转了几下,哦,哦,多谢提醒,还真差点忘了一处……嘴上说的是一处,但是UU小说却快速的又写了两处,才将纸笔奉还。 董和接过,扫了一眼,便是递给了董允,去罢。 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让雷铜去,而且也不能真的就派什么狱卒,只能是交给董允。 一方面是雷铜虽然说交了投名状,但是并不代表着就不可能出现反复,像是这样的家伙,还是控制在手中比较安全,不能轻易的让其接触兵卒;另外一个方面,也算是董和给自家孩子谋的一个福利,像这样的事情可不多,若是办得好,肯定最终会让董允在上报给骠骑的行文当中露个面,同时也可以借着李氏的血,让董允成长…… 雷铜看着董允离去,羡慕的叭咂两下嘴。 抄家啊,这活多美啊…… 可惜没能落自己手里。 雷铜忽然想到了一个事情,看了董和一眼,原本想要憋着,但是最终还是没能忍住,董公啊,这成都之内,贼逆暂且平复……可是广汉之处,若是信得过卑职,卑职可领兵前往广汉抓捕贼逆…… 董和呵呵一笑,捋着胡须,雷将军……有心了……只不过这广汉么,想必使君已是办完了罢…… 徐使君!雷铜顿时一个哆嗦。 不是说徐庶还在金牛道么?原来也是假消息?幸好老子聪明!真要跟着那个傻子走到黑,怕不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雷铜坐着,顿时头上冷汗往下流,过了片刻还是觉得心中不安,便是往前凑了凑,董公啊,这个么,在下可是一心效忠骠骑……还请董公多多美言几句……这个,卑职在城北还有个庄子…… 董和伸出一只手,打断了雷铜的话,主公明断千里,自然不会委屈了将军……将军大可放心就是……你我既然是同僚,又是同心供奉主公,老夫自然知晓应是如何……放心,放心就是……这家伙的脑筋果然不怎么样,像是这种时候,谁还敢收雷铜的贿赂?粘上黄泥就是屎啊,到时候怎么说清楚?收了不是自己找死是什么? 抛下忐忑难安的雷铜和重新掌控成都局面的董和不提,徐庶当下也围了广汉郪县。 围城是为了展示强大武力,并非真的要进行攻击。 因为被围了,所以李氏当然什么消息都传递不出来。 站在城头之上,望着城墙下方的李朝,一头都是汗。他完全没有想到徐庶会来得这么快,然后又是这么的突然! 为什么?!李邵在一旁惊恐万分,为什么会这样?! 李邵是李朝的弟弟。李朝、李邵是广汉李氏直系子弟,而李邈则是李朝的族内兄弟,算是旁系的人物。 李邈原本还有一个弟弟,早夭。所谓李氏三龙,便是指的是李朝、李邵,还有那个早夭的弟弟三人,没李邈什么事情。由此可见,其实在东汉末年,这些所谓的乡野名望已经是多么无聊且充满水分了。 虽然说汉末的这些乡野大户士族子弟,未必能够像是后世一样清楚的知晓水军的运作,拿钱买热搜的操作,但是具体运用起来一点都不差,从荀氏八龙到李氏三龙,华夏大地上到处都是大V,龙龙虎虎什么的都有,相比较之下,那个什么水鱼简直就是弱爆了。 李朝没有回答李邵的问题,因为很明显,现在已经是这样了,即便是想明白为什么会这样的缘由还有意义么?还不如赶快想清楚接下来要怎么样!先解决当下的问题,至于战后总结那也要挺得过去才有空去考虑! 罪……罪皆归于汉南……李邵颤抖着,低声说道,不知可否…… 李朝脸色苍白,汗如雨下,听了弟弟李邵的话,没有说可以,也没有说不可以。 现在情况急转直下,已经超出了他们原本的预计范围。 太快了! 原本李氏三人商议出来的办法,就是如果万一出现了什么重大失误,无法挽救的纰漏的时候,就将李邈牺牲掉,然后保全李氏。 这也是士族大户经常使用的壁虎断尾的方法。虽然丟掉一个车,多少会心痛,总是比直接老帅死亡要好很多了。 可是现在徐庶摆出来的架势,不是简简单单的对李氏兴师问罪,似乎是准备将郪县上下全数陪葬! 这叫郪县城内,还有李氏一族怎么顶得住? 毕竟虽然说李氏是郪县大户,但是并不代表说郪县之内就没有其他姓氏了。而且就算是在李氏一族之中,也不是所有人都站在李朝李邵这一边,愿意生生死死都和李朝李邵共进退的…… 当徐庶表示说这一次是因为李朝李邵李邈等人密谋叛乱,意图不轨之后,李朝李邵的处境立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原先的李氏三龙,变成了当下的李氏三虫! 害虫! 见了面都想要呸一口的那种。 李伟南,伟南啊……郪县三老走上了城墙,老远就招呼了一声,然后到了城垛边上,伸了伸脑袋,往下看了看,啧了一声之后,转过来对着李朝说道,这事情……唉……城中已经闹腾开了……伟南向来是通情达理,济济脩志,又是广有名望,德行过人,定会有所主张……老朽,咳咳,老朽就尽力帮伟南平复城中烦躁,安定民心就是……三天之内,料想应该是无妨……只不过这军阵之事,老朽就无能为力,爱莫能助了…… 李朝转过身,朝着郪县三老躬身一礼,多谢多谢…… 好说,好说……郪县三老扯出了一个笑容,然后驼着背,背着手,慢慢的下了城墙去了。 在李朝一旁站着的李邵,望着郪县三老的背影,呸了一声,言辞倒是堂皇,其意却在威胁……这老狗…… 永南!李朝制止了李邵没有多少意义的埋怨,三天……三天之内……必须想出一个对策来…… 武侠小说当中,经常有些什么唯快不破的说辞,其实不仅仅是在武侠世界里面,大多数的时候,面对快速袭来的问题,也同样需要一个快速的去解决的能力,否则就会被打得措手不及,就像是李朝和李邵一样。 李朝、李邵,以及李邈三人,原先的计划什么的都被徐庶等人的快速反击打乱了! 在李朝等人的原本预测中,徐庶进出金牛道,需要消耗一定的时间,然后再有周边的氐人賨人牵制,也需要徐庶花上一定的时间,同时因为在这些时间消耗之后,也就是自然消耗了徐庶的钱粮,即便是徐庶最终解决了一切阻碍,能够打回广汉来的时候,徐庶也应该是没有多少的力量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只要李朝李邵向徐庶丢出李邈这根尾巴,徐庶便是不得不吃下。 毕竟在原先的计划之中,徐庶真的能杀到广汉郪县来的时候,已经是近乎于筋疲力尽了,而且前方还有成都,还有巴西巴中等受到侵害的问题,如果徐庶不能迅速和李氏达成媾和条件,那么就可能面临更加困顿的处境! 可是现在一切都太快了,然后就乱了! 前两天刚收到阆中的战乱已经被平复了的消息,李朝还没有从惊讶当中平复过来,徐庶就围城了!这近乎于晚上睡觉还平安无事,早上一睁眼便是刀架到了脖子上的感觉! 三天……三天之内……李朝一头汗,擦都顾不得,喃喃重复念道,三天之内,一定要想出对策来! 李朝李邵在城墙上绞尽脑汁,而下了城墙的郪县三老,也在重复着相同的字眼,三天……呵呵,三天…… 不是,呃,这个,在三老边上的一个中年人皱着眉头低声说道,三老……这个真的给三天? 当下郪县之中,已经是乱成一锅粥了,还再等三天?那么三天之后,郪县之内会乱成一个什么样子? 郪县三老嘿嘿笑了笑,我说的不是三天后…… 啊?中年人愣了一下,三老不是方才说…… 老朽方才说什么了?郪县三老,轻轻的捋着胡须说道。 ……中年人皱着眉,没能反应过来。 郪县三老低声说道,老朽是说……三天、之内! 中年人眉眼跳动了一下,然后一个哆嗦,三老意思是…… 今天,是三天之内,明天,也是三天之内,后天,当然也是三天之内……郪县三老轻声说道,老朽说的,难道有错么? 中年人忍不住将腰又低了些,三老果然……果然高明……那么…… 嗯……郪县三老仰起头,望了一眼天空,今日晴朗,月色定然不错……
第2362章谁听谁的声音
明月高悬。 李朝这个愁啊,一宿没下楼。 城门楼。 毕竟这个事情是李朝等人引出来的,这要是啥也不管,直接往家中一躺,那么城中的其他人,即便是同族同宗的,估计也会愤怒的将他们兄弟两从家中撕扯出来罢…… 李朝认为,该有的姿态还是要有的,至少要表示一个认真且努力的正在寻求解决问题的态度! 所以他没有回去,就待在了城门楼之中。 李邵也没回。 但是李朝两人低估了城门楼之中的简陋程度,甚至因为这种简陋,影响到了他思索问题的速度。之前的所有计划都是在家里,熏着香,喝着小酒,时不时还有侍奉丫头捏捏胳膊揉揉腿,谈笑之间,纶巾挥动之下,运筹千里。而现在一等枯坐,二眼圆瞪,要啥啥没有,怎么可能想得出来有什么好办法? 越是着急,便越是脑袋当中像是浆糊一样,越搅合越粘在了一起,怎么都不可能开个窍了,只能是尽可能的控制情绪,集中注意力,也就越发的耗费精力。 时效又摆在那边,即便是没有这个所谓的三天之内,李朝也知道事情拖不得。这事可不像是一般的吃吃喝喝,搞不好都要掉脑袋的! 到了后半夜,李邵年岁小些,精神紧张了一天了,实在撑不住,已经是歪倒在了一旁,沉沉睡去。 李朝又是强撑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大体上想了几条,可是再要细想,这精力便实在是不济了,撑不住也往后一倒,和衣而卧,发出了沉重的鼻鼾声。 在门口值守的护卫听着城门楼内的两兄弟打着呼噜,此起彼伏之下也像是催眠一般,不免有些瞌睡起来,正在半睡半醒之间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些声响,一抬头就看见远处有了些光火而来。 谁?! 李朝的护卫低声喝道。 是我……火把近了一些,露出了郪县三老的脸来。 李朝护卫微微松了一口气,拱手说道:不知三老前来,失礼了…… 你家公子在内?郪县三老问道,可是歇息了? 李朝护卫点头说道,刚歇息不久,需要小的前去唤醒么…… 郪县三老笑眯眯的摆摆手,不必,不必……这冬夜偏寒,城门楼内又是清苦……看,这不,老朽送了些吃穿用度来…… 李朝的护卫都有些感动,认为是自己之前还误解了郪县三老,想必郪县三老提出时限要求也是被迫无奈…… 怎么就你在这,其他的护卫呢?郪县三老笑眯眯的,都叫出来……接个手,拿进去就是了…… 是,是,多些三老……李朝护卫反应过来,便是左右低声喊了几声,将值守的护卫都叫了过来,打算接了这些吃喝用度,也可以让自己舒服些。 可是没想到的是,当李朝的护卫将所有人都叫出来之后,接到手里,塞进怀中的不光是什么吃穿用度,还有映照着月光的寒芒! 这些护卫一来失去了防备,二来手中要么拿着吃的,要么拿着喝的,在面对突袭之下,便是惨叫连连,立时丧命! 冲进去!郪县三老指挥着,冷笑了两声,送一程! 几人踹开了房门,扑进了屋内,将刚刚惊醒,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李朝兄弟扭胳膊的扭胳膊,掰开嘴的掰开嘴,捧酒壶的塞进去就灌! 灯光将人影映照在窗楣之上,闷哼和咳嗽的声音,肢体在木板上咣咣的撞击声顿时响了起来…… 郪县三老慈眉善目的闭着眼,站在城门楼前。 不看,不听,不动。 片刻之后,几个人又重新出来了。启禀三老……李朝李伟南两兄弟……畏罪,服毒自尽了! 唉!可怜啊!郪县三老感慨着,仰头望着明月,眼角似乎还有些泪光闪动,伟南兄弟,不肯拖累父老乡亲,竟然行此下策……唉,何苦啊,何苦啊!只不过……倒也不失名士风范,未堕了李氏之名…… 也罢,也罢,便是不负了伟南兄弟这番情义,便是委屈求全罢!郪县三老朗声而道,来人!开城门! 郪县城下的大营之中,徐庶正在翻看着相关的情报,然后就接到了兵卒前来禀报,说是李朝和李邵已经畏罪自杀服毒自尽,现在郪县三老举县投降,并且开了城门…… 徐庶微微一愣,旋即皱了皱眉。 之所以没有一上来就攻城,是因为徐庶知道,逼迫得太紧,这些家伙反而会觉得没有了活路导致狗急跳墙,像是现在这样的态势,反倒是能使得郪县之中的矛盾更早的爆发出来,而且关键是徐庶要利用广汉李氏的矛头,再去扎一些其他的盾…… 骠骑将军的策略,也并非是要将所有的川蜀士族,地方大户赶尽杀绝的一个不留,而是将那些愿意同行的留下,去除那些扯后腿的。 但是让徐庶同样也没有想到的是,在郪县之中的三老竟然也下手这么快! 竟然是送了李朝和李邵尸首前来…… 服毒自杀了? 呦呵! 徐庶微微歪着头想了想,然后伸手扯过了书案上的一张纸,笔走龙蛇写了一些什么,又叫来了自己的护卫,将这张纸给了他,交待两句之后,便走出了中军大帐。 举火!徐庶吩咐道,引进来! 人类是先天恐惧黑暗的,即便是兵卒也不能例外,若是骤然号令,必然会使得军营躁动不安,但是将光线亮度增强之后,这些不必要的躁动就自然会减少了。 在军营的寨门之内,会有一个比较宽阔的场所,一般来说是兵卒聚集的地方,现在则是点燃了更多的火把和火盆。 这些火盆火把,从军营大门之处一直到此地,摇曳的火焰将四周照的一片透亮,铁甲和刀枪在火光之中闪动。 郪县三老低着头,弯着腰,几乎就要将胡子贴到脚面上一样趋进,然后刚刚进了光火的照明区域,便是老远就将手中的拐棍一扔,朝着徐庶拜倒在地,一边叩首,一边高声喊道:老朽李氏,忝为郪县三老,拜见徐公! 郪县三老虽然不清楚为什么徐庶没有在中军大帐之内接见他,但是此时此刻也想不了那么多,只能是按照原本的计划来做了。 郪县三老此番有些夸张的动作,便是引得徐庶微微笑了笑,这个老家伙,果然是当面就挖坑啊…… 按照礼节来说,三老可以不必跪拜的,甚至在某些官吏面前都不用行礼,反过来一般的小官吏还要向三老行礼。 早在楚汉争霸时,刘邦为了争取民心,颁布了一条提高老年人社会地位和生活质量的养老令:举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率众为善,置以为三老,乡一人。择乡三老一人为县三老,与县令、丞尉以事相教,复勿徭戍。以十月赐酒肉。 汉文帝时期,进一步强调尊老,诏令老者非帛不暖,非肉不饱,对八十岁以上老人,每月赐给粟米一石、肉二十斤、酒五斗,对九十岁以上老人,每月再加赐布帛二匹,棉絮三斤,以确保他们衣食无忧。而且,赐物及当稟鬻米者,长吏阅视,丞若尉致。不满九十,啬夫、令史致。二千石遣都吏循行,不称者督之,为了防止官员阳奉阴违,汉文帝还三令五申,要求地方官员要严格把关赐物等,比如不能将陈米给老者等等…… 因此当下郪县三老当面就跪地磕头,知道的是说郪县三老畏惧罪名,当众请罪,不知道的便是徐庶仗势欺人,不敬乡老! 甚至徐庶怀疑,如果是在中军大帐等相对来说比较密闭的地方接见郪县三老,等这个老家伙回去之后往床上一躺,然后欲拒还迎的说一些含糊其辞的话语,便是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李邈作乱了,这是事实。 广汉李氏给与了支持,甚至是在背后推动,这也是事实。 但是李邈表面上又没有作乱,因为他从头到尾都在喊着要忠诚于骠骑,要忠诚于川蜀! 就像是后世封建王朝当中也有许多官吏喊着忠君爱国一样,怎么说这些人就是谋逆呢?莫须有不是不可以,但是会被人记下来的,同时也标明了徐庶在某种程度上的无能,连定罪都都定不了,只能是蛮干! 这就导致了当下是一个非常微妙的局面。一方面可以说是广汉李氏叛乱谋逆,罪有应得,另外一方面也可以说是徐庶仗势欺人,欲加之罪。 站在上帝的角度,当然清楚所有的事情经过和发展,但是如果将这个事情放到了普通川蜀百姓身上呢? 事情的真相又是什么? 在普通百姓面前的那些真相,又究竟是不是事件原本的模样? 这些普通百姓更愿意听谁的,相信哪一个方面的真相? 当一个官方的声明出来的时候,如果百姓都不认可,甚至习惯性的产生了怀疑,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又是什么样子的过程,使得这样一份原本应该是代表了公正、公平的声明,越来越失去了作用? 一个人在突然遇到一个事情,来不及进行全面的考量,不知道应该如何判断是非对错的时候,往往会采用之前旧有的思维经验来代替进行判断,而这些经验,在上古时代就是由老年人进行教授的。 因此在华夏文明的传承当中,尊老爱幼这四个字,有非常重要的分量。 但是现在…… 眼前跪着的,便是郪县三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徐庶目光越过了郪县三老,而是投向了郪县县城的城墙之上,笑着说道:敢问三老,当下郪县城墙之上……为何不举火? 郪县三老顿时哆嗦了一下。 传令!徐庶高声道,令郪县城墙之上,举火! 命令一声声的传达过去之后,郪县城墙上的火光扭扭捏捏的亮了起来。 徐庶瞄了一眼,冷笑了一声,果然。 在郪县城墙之上,在黑暗之中,其实站了不少的人,都在盯着这里,现在被火光照耀到了,便是像是不愿意露面的小媳妇一样,扭着头,似乎想要看,又似乎逃避着。 来人,过去几个……徐庶指了指郪县城墙上的那些人说道,都有谁,记下来,尤其是原先在,现在又走了的…… 徐庶意有所指的说完了,才像是刚刚看到跪在地上的郪县三老一样,啊,三老怎生坐在此彼处?快,这里上座,请上座!郪县三老或年迈耳背,来人啊,找几个嗓门大的来…… 旋即有几个兵卒站在了一旁,这些原本是专职骂阵的小兵,现在变成了现场转播的传声筒,也算是大汉当下的独一份罢。 三老请上座! 请上座! 上座! 这些兵卒喊得字正腔圆,震得似乎郪县之中也是回音荡荡,但是依旧还有些意犹未尽,觉得自己没有发挥出全部的实力。 ……郪县三老咬着后槽牙,知道自己遇到高手了,也不再继续装可怜了,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走到了席子边上,拱手致意,然后坐下。 从城墙上往下看,那么远的距离之下,能看到什么? 顶多就是看见一个大概,知道那个人影对应的是那个人而已。 又能听到什么? 基本上听不到什么,除非是想徐庶这样特意让大嗓门的兵卒喊话。 但是不妨碍这些人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然后渲染成为一个符合自己需求的故事吧? 郪县三老一跪,这些人就已经准备好开喷了。 因为徐庶不可能屠城的,这一点谁都清楚,也是非常确定,那么确定下来了这个点,很多人就处于相对比较安全的位置了,或者说成为了一定程度上的旁观者。既不是当事人,也不是第三方,而是纯粹的旁观者。 旁观者清,或许也有些道理,但是旁观者更喜欢看大戏,戏曲越大便是越开心。像是被千万兵卒围城的大戏,一辈子可以遇到几次? 原本这些家伙都已经在脑海当中构建好了题目,包括但是不限于以下的几条: 痛心!郪县三老一进军营就跪倒在地!这是道德的扭曲,还是人性的沦丧? 惊!大汉传承缺失,忠孝全然不顾!白发苍苍老者公然下跪究竟为何? 震惊!男人看了会沉默,女人看了会流泪!不转不是川蜀人! 没眼看!一老汉居然当着全城老少妇孺的面做出这种动作! 太可怕了!堂堂益州刺史竟然在黑夜里做了这件事! 惊悚一幕!军营里面痛苦呻吟声究竟为何!三色旗下遮掩了何事? 揭秘!郪县城下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一老者痛苦不堪! …… 现在被徐庶的几个大嗓门的兵卒一喊,顿时没了氛围。 在军营之中空地之上,徐庶微微笑着,说道:三老来此何事? 大嗓门的兵卒喊着,三老来此何事?! 郪县三老想要翻白眼,但是最终还是忍了下来,低声说道:启禀使君,今有不肖子弟…… 启禀使君,今有不肖子弟……大嗓门的兵卒依样画葫芦的喊着。 ……郪县三老忽然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说了。 有些事情,好做,不好说。壁虎断尾这个事情,对于壁虎来说可能是一件好事,但是谁也不想成为那个断尾是吧? 郪县三老忽然有些后悔叫了人上城墙了…… 郪县三老趁着李朝李邵不备,搞了二人前来求饶,虽然说对于郪县三老来说,这是减少自家损失的最好办法,但是谁有喜欢将家丑外扬?这事情在徐庶面前讲一讲无妨,反正大家都是明白人,但是当着全城老少爷们,妇孺幼儿的面,就有些不好说了。 哦,为了保自家老命,将侄儿,儿孙辈的命送出去? 真畏罪自杀了? 呵呵。 要知道虽然说李邈李朝等人确实是做了一些事情,可是在大汉当下,律法之中,亲亲相护还是被认可的! 大义灭亲之举,并不被大汉道德所提倡! 若是郪县三老就这么直说出来,这种违背了大汉道德体系的事情,然后别说自己这个三老的位置还能不能坐得住,那些震惊体就有可能不在是徐庶身上,而是变成了广汉李氏…… 见郪县三老不说话了,徐庶也笑了,然后说道:既有认罪之书,何不早献?来人,念! 郪县三老一愣,连忙出声否认,却被徐庶那些大嗓门的兵卒盖住了,哪里还能分辨出究竟说了一些什么来…… 郪县三老还待跳将起来,却被身后的兵卒拿手一按,顿时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是在原地上挥舞着手臂,喊一些什么,可是他苍老的声音,哪里干得过那些在阵前专门骂阵的兵卒大嗓门? 一时间这个认罪书便是响彻郪县的夜空! 书此乞恩认罪。 太兴五年,冬。广汉郪县李氏,有不孝子孙,妄兴诡谋,不以君命为重,輙行僭越,罔顾百姓,狂愚窥豹,胆大妄为,举兵大逆,乃大不赦也。 此等忤逆子孙,不思骠骑甘露霑濡之泽,不明乾坤覆载之仁,性资愚戅,言行狂疎,无才犹录以千石之职重,无德尤立以川蜀之士林,实乃李氏之耻也。 若不以罪,则千古恨!为消弥灾祸,免积怨愆,致李氏一族,败坏谴流,特除忤逆于骠骑尊前,供认同罪之人,以恕其过,补于万一。 不胜惶悚之至,唯系乞恩认罪! 徐庶点了点头,站了起来,然后朗声说道:善!既认罪,又愿供认同谋,某自当上书骠骑,酬情减免! 郪县三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正想要扯着脖子喊,否认这一认罪书,却猛不丁被人从后面扔了些什么东西到了嘴里,像是细沙一类的事物,顿时呛到了气管,顿时咳得眼泪鼻涕横流,远远的看去就像是在徐庶面前痛哭流涕一般,认罪之情简直就是爆表…… 戏唱完了,徐庶便是一挥手,下令接管郪县,顿时整个兵营便是轰然而动,至于某个人的什么个别声音,便是早早的被掩盖在了这些喧嚣之下。
第2363章谁拉谁的名单
物本乎天,人本乎祖。子孙之身,祖宗之所遗也。 徐庶背着手,站在李氏祠堂院落之侧,看着在祠堂当中照壁之上写着的李氏家训,一边看,一边念着,颇有些摇头晃脑,很是认同的模样。 ……尤木有根无根则枯,如水有源无源则涸。子孙永世得享,承国乐利之泽,祖宗积庆之所致也。不敬祖宗则忘本,忘本则枝叶不昌。故岁时祭祀,晨昏香火,必敬必恭,无厥无慢。至於立身修德,无忝所生,此尤敬祖宗之大本大原。凡我族人念之。 写得倒是不错……徐庶笑呵呵的回头看了一眼郪县三老,言外之意是再明显不过了。 郪县三老沉默着,一句话都不说。 徐庶也不理会,径直往里走,然后到了祠堂供奉李氏先祖牌位的门前,站定了,没进去,就是左右看了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且不知祠内蚁穴几何,隙烟多少? 郪县三老吸了一口凉气,欲言又止。 徐庶转过身,看着郪县三老,说道:一族之英杰,或重于祠,或敬于乡,然放眼天下之才,如过江之鲫……主公纳百川之士,关中北地就不说了,单说川蜀之地,便有武阳张氏,德阳古氏,阆中狐氏,马氏,周氏,安汉龚氏,成都张氏,杜氏,柳氏,郫县何氏,建宁俞氏等等,皆有才学,各有其能,亦安其职…… 徐庶似笑非笑的看着郪县三老,这广汉李氏……呵呵,想必李翁亦知邻人遗斧,且不知这李氏,是求其斧,亦或是恶其邻? 徐庶每报出一个姓氏来,郪县三老的神情就略微萎靡一分,到了最后便是完全垮塌下去,但依旧强言道:然亦有袭氏,张氏,邓氏,刘氏,扶氏等,今又得增李氏,又有何妨?! 郪县三老所言,袭氏是袭肃,斐潜入川之后不满刘璋被废,投了东吴。周瑜表以肃兵益吕蒙,蒙盛称肃有胆用,千里投奔,不宜夺兵。 张氏张裔,邓氏邓贤,原本是刘璋手下大将,一度和张任一同抵御斐潜南下,最终张任身亡,张裔邓贤被流放。 刘氏就不说了,而扶氏是扶禁,原是朐忍县大族,在斐潜南下川蜀之时,觉得有机可乘,可以扩大一波,兴兵为乱,率众万余,沿江攻伐,后被霍峻伺隙击破斩杀。 哦?徐庶将眉毛挑了挑,哦,李翁此言……竟自诩此等逆贼……果然,果然啊,呵呵,哈哈哈…… 郪县三老一时激愤,脱口而出之后就觉得不对,但是话说出去了又收不回来,当场被徐庶抓住小尾巴之后也就只能是咬牙继续硬抗,但是气势上已经不行了,就像是临死的鸭子,怎么也要嘎嘎两声,春秋有疾以乱立,以淫亡,而不免鞭尸之祸!天道明威,各以类应,可不畏哉!今李氏应劫,非时也,乃命也,千百年后,尤青册有载,后人评说! 徐庶仰头哈哈大笑。 郪县三老死死的盯着徐庶,顽强的维护着自己的尊严。 虾仁,呃,杀人么,很容易,白刀子下去,不管是红的还是绿的,反正就完事了,但是杀人之后的事情就很多了…… 广汉李氏,不仅仅是一个郪县的代表,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川蜀士族,也就是川蜀文化界的一面旗帜,嗯,三面旗帜,李氏三龙么,虽说已经倒了一面,但是在川蜀之中,经学体系之内,依旧还是有广汉李氏的分量。 在历史上,广汉李氏是劝进刘备成为汉中王的表章撰写人。 真要是在文学上面啥都不懂的,亦或是什么也代表不了的,刘备会把这个任务交给广汉李氏来撰写么? 这一次川蜀的风波当中,虽然说广汉李氏最终失败,但是也很明显的看出其名头在川蜀民间还是比较好用的,至少招揽游侠什么的时候,那些混子浪荡子没有二话就来了,在其中,钱财的力量有一定的作用,但也看出作为广汉李氏对于一般民众的信赖和吸引。 徐庶要清除广汉李氏的力量,光吃虾仁显然味道不足,还是要猪心一起炒,才能算是一道菜。 精神和物质,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相对应的,就是徐庶不仅是要搞定这些人的**,还需要搞定这些人的思想。 而思想的关键,便是学派。 川蜀学派之中,广汉李氏又占据了一席之地,要不然那个所谓李氏三龙是怎么传出来的?还不是师父师叔徒子徒孙一大把相互吹捧着起来的么? 早在斐潜南下川蜀之前,川蜀流行的主要是神神叨叨的谶纬之言和天文推步、占卜、观人之术。 川蜀相对来说比较闭塞,周边又都是蛮人賨人氐人等等,受到这些人的影响,对于巫毒之类的东西也比较常见。即便是到了后世,也常常有些说南中蛮夷其俗徵巫鬼,好诅盟,投石结草,官常以盟诅要之。 历史上诸葛亮南征之后,为了改变这个状况,出于某些政治上的目的和军事上的需求,也为了开启这些蛮人氐人的民智,诸葛亮乃为夷作图谱,先画天地、日月、君长、城府,次画神龙,牛、马、羊;再画部主吏乘马幡盖,巡行安恤;又画夷牵牛负酒、赍金宝诣之之象,以赐夷…… 显然诸葛亮的这一套小人书画册,也是取得了不错的效果,在历史上诸葛亮掌权期间内,南蛮众相对来说都还算是安分。 在斐潜有意将主修谶纬之言的谯氏迁移到了关中之后,川蜀之中原本被压制的经学之道就反弹了起来,广汉李氏就在这个过程当中收益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徐庶一方面要关注川蜀内部各项动态,另外一方面还要防备着周边的蛮人賨人氐人等等,对于成都学宫之内的事情,也真是没有办法天天盯着,再加上川蜀之中一时之间也没有像是司马徽啊,郑玄啊这样的大人物压着,引导着方向,所以成都学宫虽然在收集筛选典籍和延聘学者,传授学习文章辞令、诸子与律法上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是也同样的使得一些有心人膨胀了起来。 再加上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益州士人与荆州、北方流亡士人之间的利益、政治上的冲突也蔓延到了学术争论当中,并且借题发挥者众,在诸葛亮给斐潜提交的川蜀观风调查报告当中就有写道,时值庶事草创,学宫动多疑议,更相克伐,谤讟忿争,形於声色,书籍有无,不相通借,时寻楚挞,以相震攇。其矜己妒彼,乃至於此。 这一份报告,诸葛亮当然也同样让徐庶看过…… 当出现了问题的时候,一些人是尽可能的捂盖子,一些人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一些人是装作没这回事能拖一天算一天,当然也有一些人会去主动想办法,去寻找解决问题的途径。 徐庶在发现了问题之后,一方面增加了博士,东观郎,典学校尉,劝学从事和郡学祭酒的分配,这也是先前徐庶向郪县三老表述已经有那么多的川蜀姓氏投靠的来由,另外一方面也开始针对一些不肯低头的家族进行处理…… 比如广汉李氏。 广汉紧邻成都,繁华富庶,因此也使得有不少士族学子在文学上取得了不小的成就。其中广汉之中,就有今学经文和古文经文两支流派。今文经学以广汉杨氏为首, 最早广汉杨统学习家传《杨氏秘记》,又受周循所传《河洛书》,著有《家法章名》、《内谶》,传于其子杨厚。杨厚教授门徒,多至三千余人;杨厚弟杨序,为汉侍中,后退而授门徒三千人,嗯,当然,这里三千人未必都是实数。 这个广汉杨氏,便是当年告知刘焉说益州有天子气的那个。而随后的事情当然就是随着刘焉而兴起,然后随着刘璋衰败而败落。 然后广汉李氏和广汉王氏,便是在杨氏倒下之后,便是吃得满嘴流油,旋即越发的渴望更多的血肉起来,直至当下。 徐庶根本就没有太在意郪县三老的嘴硬,而是用手指了指一个方向,若是某所记不差,那边应该就是杨氏祠堂了罢?且不知今日可有几个杨氏子于其内? 郪县三老一愣。 李翁,这杨氏之中,果真当下就无一才学堪用之人?徐庶笑着说道,但是声音渐渐的清冷了下来,李翁,且好好想想…… 广汉杨氏如今基本上就被废了,产业被李氏和王氏联手吞并,家族里面的人也在官场上没有什么地位,几乎可以预见再过上十几年,或许更短的时间,原本传承有序的杨氏,就要走上了湮灭的道路。 郪县三老瞪着眼,其实他已经想到了一个答案,但是并不敢确认。 正常来说,即便是刘璋倒台了,广汉杨氏想要倒下来,也应该没有那么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在同一时间内,杨氏内外爆发出了一系列的问题,包括但是不限于什么贪污受贿,什么子弟跋扈,什么骄仆生事等等,结果加速了杨氏的垮塌,一座高楼几乎是瞬间就完蛋了。 那个时候李氏上下,正趴在杨氏尸体上啃得高兴,即便是有些发现不对,也被满口的血肉带过去了,现在被徐庶这么一点,郪县三老才猛然间发现,杨氏倒塌,果然不简单。 莫非……郪县三老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些发慌起来。这是他从昨天晚上到了现在,第一次在情绪上出现这种慌乱,并且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若是真的认真起来,那个屁股低下没有点屎?旁人不清楚,自己还不知道么?郪县三老之前以为杨氏的那些屎盆子都是凑巧,现在想来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 毕竟当年杨氏从门徒三千人的光面堂皇的经书传家,变成一个人人喊打,过街老鼠一般的情景,也不过是短短不到一年的时光…… 当然,如果在杨氏还没有倒台之前,任何人去和杨氏子弟说你们要倒霉了,很快就完蛋了,杨氏子弟不仅不会相信,甚至还会勃然大怒,认为此人是故意挑衅…… 就像是徐庶站在李氏的祠堂之内,言里言外表示李氏即将步入杨氏的后尘一样。 为何?郪县三老看着徐庶问道。 徐庶瞄了一眼,想好了? 徐庶没有必要和郪县三老进行解释,徐庶只想要一个答案。 今文经学之中,固然有一些经文大义,能为国家与君王统治服务,但是今文之中的那些谶纬之术及阴阳灾异,对于执政党是非常不利的。 简单来说,如果在执政期间,结果发生了地震,黄龙,嗯,就是泥石流,甚至是流星等等灾害和天体异相,按照今文经学的理论,就是上天示警,执政之人无德,需要撤换,甚至是下狱。 再这样的情况下,还怎么稳定发展? 每个人都不用干活,只要盯着老天爷得了。 更何况川蜀周边比关中三辅还要更复杂,在那些南蛮賨人氐人什么的部落当中,这些神秘学还非常有市场,之前南中叛乱的时候,雍闿就是用鬼教来诱导蛮夷叛变。 因此为了川蜀的稳定,打掉这个神秘市场,便是徐庶在川蜀精神文明建设方面,必须要完成的工作。 依法治国、依法执政……呃,串台了,反正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意思。想象一下,若是徐庶推行新政策,然后碰巧锦江水黄了些,然后就有人说黄龙翻身,妖孽现世,然后将这个问题指向徐庶甚至是斐潜,川蜀的百姓能够有足够的判断力去分清楚事情的好坏真假? 即便是到了后世,在一定程度上开启了民智之后,不是依旧是常常有被误导的?满腔愤慨慷慨激昂,结果连起因到结果,最后才发现全部都是假的,存粹是被有些人当猴子一样耍…… 那么当朝堂遇到像是这样的情况怎么办? 把这些被误导的民众全数都砍杀了? 所以还是要从根子上解决问题…… 因此徐庶才留着广汉李氏的一条性命,借李氏这个口子,去撕扯川蜀学术派系,进而推行官学,收回教育主导权,以瓦解学术上的师学、家学的门户之见与妄诞之学的绵延,实现学在官府,使知识传承、人才培养、文史之作、议政和品鉴人物的政治与舆论活动,都处于可控状态之下,成为政权培养人才和压制益州豪强的措施。 这才是对着根下药! 否则野火烧不尽,光表面上杀几个人,诛几个族,转头过去,又有新的人顶替了广汉李氏的位置,长出新的草来,一样耽误庄禾收成,又有个毛用?当然如果李氏不愿意配合,或者说不能胜任,捏在手中的小辫子一扯,当即就可以收了其性命…… 川蜀之中,因为长年累月下来的积累,比外界更为封闭的环境,导致了川蜀之内的阶级非常固化,士族就是士族,大户就是大户,普通百姓就是普通百姓,周边蛮夷也就是周边蛮夷,这一层层之间,几乎是没有流动的机会。 犹如一潭死水。 在历史上,刘备入川,带来了大量的荆襄派人物,成为了搅动川蜀变化的搅屎棍,嗯,鲶鱼,但是当下因为斐潜的原因,使得这一条鲶鱼缺失了…… 诸葛亮这个观风使,到了成都,逛了逛市场和官学就看出了问题来,徐庶自己难道不清楚?徐庶带着诸葛亮去成都周边查看,看那些山寨,就是向诸葛亮表明成都的现状! 骠骑将军斐潜的青龙寺太强了,就像是后世在大型的卖场旁边,一般的店铺都难以生存一样,把川蜀之中那些思想活跃的人都吸引了过去,而依旧留在川中的自然而然就是剩下一些躺平的了。 或者说,相对躺平的。 这样的结果,便是导致斐潜在关中推行考试已经是好几年了,但是在川蜀之中,却推不动,或者说,推了没有多少效果,有才学的不来参考,来参考的没有才学。各个郡县之中,地方大户大姓已经是一个个肚满肠肥,肥硕无比,养几百上千的族内子弟一点问题都没有,又何必去争抢徐庶给出的那些几百石的官职? 当下川蜀之中的这些知识分子,想要上进的去了关中,剩下的这些有房子,有票子,有马子,那么又有多少人会愿意和上百人,甚至上千人竞争一个位置? 便是宛如死水一般! 现在徐庶,便是要将这一潭死水,开出一条道来! 若是……郪县三老咬着牙,低沉的嘶吼道,若是……李氏不愿…… 徐庶依旧是笑着,说道:涪县之中,亦有李氏……有闻涪县李氏之中,有麟儿,善学好问,可为佳嗣也…… 听懂了没? 反正认罪书已经全城广播了,这个事情,便是不做也要做! 特意来此费些口舌,不过是愿意主动去做,效果更好而已,若是不愿,那么也有备选的方案…… 随着徐庶的话音落下,不知道是凑巧,还是因为什么其他的原因,原本供奉在屋内的李氏先祖的灵牌,竟然有一个从高案上翻落了下来,砸在了下方的其他灵牌上,然后噼里啪啦掉在地上! 这一瞬间,郪县三老宛如被霹雳击中一般,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而进,将那些掉下来的灵牌捡起抱在了怀里,似乎情绪崩溃,嚎啕大哭起来…… 徐庶站在门外,微微看了几眼,便是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郪县三老见门口的徐庶真的就是头也不回的准备走了,连忙将灵牌一扔,连滚带爬的追了出来,吭哧一声跪倒在徐庶面前,叩首在地,老……老朽愿意,愿意!李氏,广汉李氏上下,愿为……愿为使君效犬马之劳…… 行了……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骠骑……徐庶缓缓的从郪县三老面前挪开,丢下了一句,准备好名单罢……
第2364章谁跟谁的关系
狐笃到了成都府衙点卯的时候,就已经看见许多官吏已经是早早的聚集在了官廨左近,并且一个个都是神情凝重。 狐笃微微的吸了一口气,没有去打听什么,转头先去点卯了,然后便是得了兵卒召唤,前往拜见董和。 在正厅两侧,有些官吏早就捧着行文在列队等候董和的批复,见到了狐笃前来,便是人人都点头哈腰,朝着狐笃致意,不管这个文吏职位和狐笃相比较,究竟是高是低。 在两天之前,狐笃不过是车官城当中的一个小屯长,而现在,即便是再傻的人都知道狐笃前途定然不可限量,别管之前认识不认识,先打个招呼什么的肯定是要去做的…… 狐笃微笑点头,予以回应,然后便是进了正厅之中。 如今狐笃虽然职位什么的还没有变动,因为这需要徐庶来做最后的调整,但是手痛上的差事却增加了,这也符合当下的需求。 新加的差事之中,最为重要的就是成都的外圈防御,从千秋池到武担山,从木材码头到万里桥,每天都要进行一趟巡逻…… 别小看这样的武装巡逻,在刚刚动乱过的成都来说,确实是能起到一个非常重要的稳定人心的作用,并且像是狐笃这样的武装,几乎就是成都左近的震慑力量。董和将这样的事情交给狐笃,自然也就等同于把后背给了狐笃护卫一样。 过了片刻之后,狐笃便是领了最新的命令出来,这一次就没有和门厅外面的官吏打什么招呼了,而是抬头大步而走,然后到了校场,集结人马。 新的任务,是从徐庶那边快马急传发过来的…… 抄家。 广汉李氏供认,绵竹秦氏,任氏,参与谋逆,即刻擒拿抄家! 秦氏么,没什么好说的,秦宓跟在李邈身边摇旗呐喊,怎么死都不冤,早就被拿下了大狱,也抄过家了,但是任氏么…… 任氏被牵连到了此案当中,确实是出乎了许多人的意外。 虽然说任氏籍贯是在绵竹,只不过任氏在成都左近也有庄子,位于成都东北方向。狐笃要去抄的便是此处。 成都城内,因为大城少城的限制,所以一般来说院落什么的都不大,但是在城外郊区,就没有坊内限制,所以用地都不必节俭,规模相当宏大,若是让后世那一些在田螺里面做道场的房地产贱商见了,少不了便是会心痛不已。 绵竹任氏当下,以任安为首。 任安之前,默默无闻。 任安年少时,师从杨厚求学。勤奋努力,学业优秀,后来到京师雒阳入太学,学五经有所成后,返回绵竹。曾先后应蜀郡太守邀请为功曹,受益州刺史征召作治中,不久便是辞官不做,开始收徒,然后名声便是越发的响亮起来,虽然没有号称三千徒弟,但是后来又有太尉征召,就连刘焉到了川蜀之后,都是以礼相待,征召其为官,而任安依旧是推辞不受,名气也就越发的升腾闪耀起来。 在刘焉还没有正式和朝廷决裂的时候,刘焉还特意上表举荐任安,表示安味精道度,厉节高远,揆其器量,国之元宝,宜处弼疑之辅,以消非常之咎…… 后来么,汉灵帝刘宏不知道是没收到表章,还是没空理会川蜀,反正没有及时回复,但是因为这个事情,任安的名气便是越发的大了起来,不少川内的学子都以其弟子为荣…… 这就是大汉士族子弟向上爬,企图跃迁等级的运作的经典模式,有的运作好了,便是几代人的风光,有的运作不好,便是一代人的贤名,然后多少给二代目留下一点遗泽,至于第三代么,就两字,呵呵。不是说这些二代目三代目一定会是多么的愚蠢无能,但是只要这二代目三代目稍微松懈一些,甚至是在某个节点上走错了一步,这些向上爬的所付出的努力,就会在瞬间化为乌有。 任安祖辈上并没有什么像样子的先贤,任氏之前不过就是绵竹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地主而已,饿不死,但是也算不上什么上流人物。 任安很聪明,所以他即便是还没有形成阶级的概念,但是也不妨碍他选取了一个最容易提升自身阶级的途径—— 读书。 并且选择了最容易,也就是最能出成绩的今文经学。 任安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成功了。 任安知道,名和利是相关的,但也同样是矛盾的,所以他在当了一阵子官职之后,便是急流勇退,开始广为收徒…… 这个操作的过程,类似于后世各种网络大V。 引流,固粉。 任安并没有选择在他这一代进行变现,而是选择要继续稳固下去,成功的塑造出了属于任氏的框架,只要任安之子能够顺利的走下去…… 当然,在历史上,任安也就只有这一代而已,下一代根本就没有留下任何的信息,或许是因为任安的子孙在任氏膨胀起来的时候没能守住自我,亦或是遇到了像是当下的情况。 广汉李氏攀咬出了任氏参与谋逆! 成都之内的抄家,董永做了,那些只是董和给自己儿子开开锋刃,见见血而已,但是不能是真的让董永就和抄家这两个字永远绑定在一起。 所以这一次的行动,自然就是让狐笃来执行。 任氏的庄子距离成都二十多里的距离,狐笃带着人手,纵马驰骋,很快就抵达了。 但是当狐笃来到了任氏庄子之前的时候,便看见在庄子外面已经是一片狼藉,有不少器物被推倒在了庄子大门之前的小广场上,似乎像是当做了路障,又像是不成型的拒马,同时庄子的大门紧闭,庄墙之上还有些壮丁在呼喊着什么。 眼见到了这一幕,狐笃心中便是升腾起了一些疑虑…… 要知道抄拿任氏的命令,可是直接从徐庶到了董和手中,而狐笃自己接到了命令之后,便是丝毫都没有耽搁,直接点兵来到了此地,而现在看起来,这任氏庄子里面的人似乎还比自己更早的接到了消息,甚至是还有了一些防备? 在这个命令传达的过程当中,狐笃相信董和不会故意拖延,也没有必要做这样的事情,那么任氏这个消息怎么来的,就有些意思了,而且更有意思的是,任氏庄子里面的人竟然还想要拒捕? 原来狐笃还想着需不需要稍微节制一些,毕竟只是擒拿抄家,并没有说要当场格杀,也不是要屠戮庄子,但是现在这些任氏庄子里面的人在想什么? 窥探军中号令,顽抗逆行拒捕,不管是那一条,都够任氏喝一壶! 而且在这样的局面之下,如果狐笃还留手,那么恐怕自己也变成任氏的陪葬品! 狐笃微微皱眉,然后也没有下达什么战前动员,便是将战刀拔了出来,指向了庄子,对着左右呼喝道:即刻叩破庄门!庄中胆有持械顽抗,不从上命者,杀无赦! 跟在狐笃后面的军校人人大声领命,便是呼啸着向前,略微整队摆出一个锋矢阵,冲到了庄子小广场上的时候,队伍便是裂开成为了三份,一份按照原本的行进到了庄门之处,另外两路左右张开,开始策马绕行于庄墙,同时也摘下了弓弩,朝着庄墙之上瞄着,随时准备射击。 进入广场当中的兵卒,开始跳下马来,清理在广场当中的那些所谓的拒马,或者说是路障更恰当一些。 狐笃则是带着一个小队,在后面压阵。在执行这个任务的时候,狐笃心中根本就没有什么上阵厮杀的豪情,也没有什么兴奋的金戈铁马的念头,只有疑虑。 这种抗拒的行为,有意义么? 任氏之人想必也是仓促,虽然布障不少,但却杂乱无章,很快在广场上的这些杂物便被清理出来。在清理这些杂物的同时,还顺便找到了一根较为粗壮的圆木作为撞椎,在叫门无人应答之后,便是直接将圆木撞椎怼到了庄门之处! 轰然几声巨响,庄门便已经摇摇欲坠,这时候两侧墙头又有庄丁冒出头来,似乎准备向墙外抛射箭矢,亦或是投掷土石之类的样子,早就有所防备的军校顿时大喝一声:射! 箭矢弩矢呼啸。 庄墙之上响起了一连串的哀嚎惨叫。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然后咯啦声中,庄门被撞开…… 进! 正面进攻的兵卒来不及清理门洞后诸多杂物,只是直接用盾牌撞开,或是用长枪挑开,然后迅速的开出一条路来,后面的骑兵便是一声断喝,人马齐进,冲进庄门之中,快速的在那些溃退奔走的庄丁门客之间来回穿插,将他们各自驱赶到不同的区域角落中去。 与此同时,绕墙奔走封锁区域的两翼骑兵也纷纷用鸣镝示警,亦或是干脆挥刀劈砍,将从庄子侧边企图逃出的人们逼回。 因为任氏这个庄子,平日里面也是用来类似于授课的,有驻留求学的普通学子,也有招揽了不少庄丁门客,此时此刻在庄子之内的人数着实不少,至少有四五百人。但是这么多人,当下就像是四五百只羊,咩咩叫着,从这里被赶到哪里,然后又从另外一边咩咩叫着跑到了这一边,但是有意思的是这些人,怎么跑都不会跑进狐笃的手下的刀枪范围之内,就像这些刀枪自带有一个无形的栅栏一样…… 大概是一个时辰左右,任庄之内的人就基本上控制住了,那些企图持械顽抗的也都被斩杀当场,鲜血四溢,厚重的血腥味使得那些咩咩羊越发的相互依偎着,蜷缩在一起。 狐笃也没有进庄内,就站在庄外指挥,严守各个路口,看好各个门户!派人立刻回报有司,速速遣吏,前来盘查清点! 攻破任庄只是一个时辰左右,但是后续抄家,清点人头,押送人员,却一直忙到了深夜…… 狐笃一直带着人在此值守,等到第二天的太阳又重新升起的时候,在任庄之中的清点才算是告了一个段落。当拿到最终的清单的时候,狐笃才微微有些动容,仅仅是金银钱币一项,庄内光窖藏的金银钱币,就有三四万枚,另有不少金锭银锭,还有许多金银器皿…… 听到这个数字,狐笃也忍不住咋舌,一个不算是多么庞大的庄子之中就有这么多的金银,若是推及川蜀之中…… 更不用说还有那些一时之间难以清点的财物。 同时这里才是任氏的一个成都庄子而已,若是真的在绵竹本地,还不知道有多少钱财,多少田契,房契,以及各种隐藏的人口户籍! 门徒三千,是这么好赚的么? 狐笃本身虽然也是大姓出身,但是从某个角度来说,当下大汉之中,地方大姓士族子弟的直系子弟,甚少有亲临一线去搏杀的,只有像是狐笃这样的,有些吃喝,但是又没更好的前程的,才会去刀头上舔血。 所以狐笃自己家中是没有多少钱的,狐笃拿着这一张清单,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什么,但是也有更多的疑惑在心中冒了出来…… 成都政事堂当中。 上首位空置着,表示着徐庶虽然人不在此地,依旧是这个地方的主事官。董和微微侧身坐在次席,半向上首位,也半侧身向着下方众人。 十几名大小官吏,神情不一,有的情绪激动,有的左右彷徨,有的眯眼微笑,有的闭目养神,人数虽然不多,但是仿佛天下的众生相一时都落在了厅堂之中一般。 原本在李邈进犯成都的时候,政事堂周边沾染的血迹早就已经清洗干净了,但是在当下,似乎又开始萦绕在每个人的鼻头之下,透出一股萧杀的氛围。 在任氏被抄家的消息传到了成都之后,这些大小官吏便是不由自主的聚集到了政事堂来,求见的求见,递条子的递条子,找人的找人,最后董和便是干脆叫这些人一同到了堂内面对面…… 一名中年文士,站起身来,拱手而道:广汉李氏,倒行逆施,罪无可赦,这也理所应当……然如今任氏,仅凭一面之词,便是围捕擒拿,抄家清产,未免甚也,还望董公慈悲为怀,以免寒了川蜀子弟之心啊! 董和瞄了一眼,杜国辅可是愿为任氏,以身家性命作保? 嗯?这个……杜微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怎么这个意思?是准备将我也一并搞掉的意思? 杜微替任氏发声,是因为杜微曾经在任安之下求学过。 后世之中,经常有这么一句话,今天我以什么什么为荣,明日什么什么将以我为傲,且不管说这句话的人自己信不信,HR听了背地里会不会嗤笑,但是也足以说明当下的这个情况。 杜微不是傻子,他也知道跳出来讲这种话有风险,但是问题是他不能不讲! 所谓仗义执言,其实背后可能更多的是仗利执言。 汉代的经文,讲究一个传承有序,也就是学问从哪一家出来的,到那个人传授的,都要有脉络可查,这样家族经文的传承才会被人承认。其实这一点有些像是血统一样,要查祖宗三代的,甚至像刘备那样,实在找不出来什么名头,也要尽可能的往某个人上去靠…… 而杜微等人,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是和任安任氏休戚相关的,越是推崇任安,便是代表着杜微的学问越正统。任安的名声越大,也就代表着将来杜微可以用任氏作为自己的经学传承的源头,而现在任氏被判决了一个谋逆,这叫杜微等人,一帮子曾经在任安之下求学的子弟情以何堪? 国辅此言差矣!周群站了起来,似笑非笑的说道,此间行事,乃痛诛国贼,祛除逆匪之壮举,岂可因个人私情,枉顾国家大事?!如今成都各处之败坏,皆是此等贼子勾连,罔顾百姓生灵,图谋大逆所致!若赦任氏,则成都百姓何安,民愤何平? 周群么,算是家传,他父亲周舒,也是师从杨厚。 所以…… 同行是冤家么,周舒和任安,周群和杜微之间的关系么,也就平日呵呵了…… 之前杜微有多少次明里暗里的嘲笑周群,当下周群便是一个加倍再加倍的还回来! 一个是杜微,杜国辅,一个是周群,周仲直,名字都是响当当,倒也正好凑成一对,不是冤家胜似冤家。 董和也没接周群的话头,只是瞄着杜微,淡淡的说道,杜国辅,可是愿为任氏,以身家性命作保?若是真愿如此,可写军令状来…… 嘶……杜微再吸一口凉气,然后愤然甩袖道,某原以为董公仁德持重,爱民如子,却未曾想竟也是……如此颠倒黑白,此等之官,便是不做也罢! 说完,杜微便是将头上的进贤冠取下,重重的掼在了地面上,然后又将印绶等一并扔在地上,随后就甩着袖子走出了大堂……
第2365章谁是谁的噩梦
暂且不管川蜀之中因为李氏牵连,产生了各种震动,辞职甩袖子的勇气是不是梁娘子给的,单说在凛冬来临之前,汉中的张则,就像是一个在赌桌上输光了所有的现金的赌徒,正在红着眼,琢磨着不知道是要将自己的胳膊腿押上去,还是将身边的妻儿老小押上去。 不要指望赌徒在红眼的时候还能有人性,也自然不能指望着张则能够自愿投降。旁人投降了,顶多就是胁从,多少能减轻一些罪责,而张则自己清楚,既然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可再搏一把? 阳平关投降了。 在火神石砲的攻击之下,只能一遍遍的捡肥皂被推倒凌辱的滋味,让阳平关上下的张氏兵卒痛苦不堪,然后收到了外围氐人已经是被剿灭的消息之后,心理上的那一点点的期待彻底破灭,再加上张则口中的所谓援军,三天又三天,然后再三天,始终没见到,倒是严密封锁的上庸陷落的消息流传开之后,阳平关的张氏兵卒上下就近乎于彻底的绝望了…… 于是,比原定计划要提前了近十天的时间,张辽便是一路挺近到了南郑之下,展开了对于南郑的收复战役,同时派遣出了兵卒,前往联络魏延部队。 张辽的计划,依旧是围城打援。 这个策略虽然老套,但是在华夏,或是世界军事历史当中,被一而再,再而三的证明,确实好用,有效,并且即便是明知道坑,还是依旧不停的有人往下跳…… 在南郑城下,一部分的张辽骑兵呼啸来去,占据战场的要点,然后每天都有一些张氏的降卒到南郑城前喊话,劝降,或是谩骂张则,或是呼唤城中亲朋,眼见着南郑城中的守军便是一点点的士气崩落。 汉中北大营张氏来援,然后被张辽打出了暴击,屁滚尿流的崩溃了…… 在行进当中的步卒,来不及列阵的情况下,遭受了骑兵的冲击,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尤其是又有像是张辽这样的一流水准的武将,精锐骑兵打一般步卒,就算是没有肥皂,也是一样的顺畅。 其实严格说起来,在战斗之中直接死伤的,其实只有大概不到百分之十五,但是张氏的溃军直接完蛋了,逃回去的连一成都不到。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的张氏兵卒是在逃亡的过程当中直接跑路,将兵甲武器一扔,钻山沟子里面当了逃兵。 但是北大营不知道这个情况,或者是即便是知道了也毫无办法,所以在援救了南郑一次之后,便是再也不敢派出援军,左右迟疑之下,又是耽搁了几天之后,就等到了魏延笑呵呵的上门查水表。 旋即南山军寨也被再一次的攻破,张辽、魏延、朱灵三方合围,聚集在了南郑城下,让城头上带着侥幸心理的张氏上下,都陷入了绝望。 张辽和魏延针对南郑的进攻计划进行布置,毕竟如果真的张则顽抗,很有可能会进入到巷战的环节,攻破城墙之后,如果因为入城次序,战斗组混乱然后在巷战当中导致效率不高,亦或是导致民众死伤过重,即便是胜利了,也不好看。 主要是挂在讲武堂上不好看。 因此魏延和张辽就很自然的会抓紧时间相互研讨,争取做出最为完善且周全的计划安排来,而朱灵也是知道这一点,很明智的不在张辽魏延面前指手画脚,惹人厌烦,于是便借了观摩火神石砲的名头避开,也负担起了外围巡查警戒工作。 工程营地之中,已经制造了不少的攻城器械,其中最多的就是轒辒车。 轒辒车是基本形态,可以看成是一个坦克底盘,可以根据需要,改装成为撞车,也可以改成填沟车,亦或是装上长杆,摇身一变成为饿鹘车。 其次便是云冲车。 然后还有最引人注目的投石车,火神石砲。 这些器械一天天的增多,让南郑上下感觉到了有如实质一般的压力感,连呼吸都不是那么顺畅,惶恐不安。 一些技术兵,手中或是拿着写满了要点的木牍,在各处检查器械,指导工匠安置器械,规范危险物品的放置…… 这些兵卒,掌握了基本的文字,也通过这样的方式学会了一些基础的人力调整物品安排,然后这些兵卒会在几次的功勋累计之后,便是达成地方巡检的标准,就会有一部分人会选择脱离军队转到地方,正式成为骠骑之下管理地方的小吏。 另外一些兵卒正在带着张氏降卒在周边挖掘泥土装包,作为填塞护城沟壑的准备。 动作都麻利些!干不完今天的土量,每个人的吃食减半!负责的兵卒大嗓门吆喝着,我家将军仁慈,没叫你们这些兔崽子上去用肉填沟,算是你们造化了!要是那个偷奸耍滑,等到攻城的时候就让他第一个填护城河里去! 动作快!都快些! 几名兵卒正在监督呼喝,忽然看见工程营当中推出了一辆投石车…… 呦,这是要干啥? 要攻城了? 不像,这大概是试射测距罢? 果然,在投石车展开固定下来之后,便是投了三枚石弹,一枚从南郑城墙之上飞了进去,不知道砸倒了什么,只是听到城内响起了一片的惊骇的喊叫声,然后第二枚砸在了城墙之上,砸出了一个坑洞,青砖和泥粉纷纷往下掉,第三枚成功的落在了城墙城门楼上,从城门楼的墙上撞了进去,造成了一个硕大的孔洞。 城门楼晃动,楼顶的瓦片噼里啪啦像是下雨一样掉下来不少,使得城墙上的张氏守军脸色煞白一片,盯着城门楼的空洞,就像是每个人心中也被砸出了一个洞一样。 投石车这玩意,直接杀伤其实并不大,但是对于兵卒的心理伤害非常大…… ……⊙﹏⊙|||…… 南郑城中。 城外被围,城内自然全数戒严。 李从站在自家院子的墙头,望着远处的街道。 二十几个张氏兵卒正在拖拽着一些从城内民居抓出的壮丁往城墙方向走,在壮丁身后跟出了一些哭哭啼啼的妇孺,然后被这些兵卒拦住,踹倒,最终趴在地上悲泣…… 李从从墙头上缩回了头,脸色颇有些难看。 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 那么当一只兔子开始吃窝边草,甚至是窝内的草的时候,意味着什么? 张氏快疯了……李从喃喃的说道。 李园似乎从阴影里面冒出来,又像是一直都在阴影之中。不,是已经疯了。 李从看了李园一眼,默然不言。 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李园冷笑着说道,反正横竖都是死,何不多拖几个垫背的?我打赌姓张的这傻子,这两天在内府也杀了不少人……我没说错罢? 李从看了李园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在庞大的压力之下,自然难免心烦意燥,然后周边的仆人侍从姬女什么的,水洒地上了,左脚先进门了,耳边一根头发垂了下来,头低得慢了,头低得快了…… 就更不用说还敢顶嘴,亦或是忤逆的下人了,简直有一个死一个。 反正什么理由不能杀人? 这几天据说张府里面扔出去的下人尸首数目,比之前三年的总和都还要多! 其中死掉的,甚至还有据说是张则之前最为宠爱的那个美姬…… 或许张则杀美姬之前,心中大概率的闪过比如什么反正不能留着给旁人占便宜,亦或是老子还没有彻底倒下你就敢给脸色看等等的理由? 张则怎么想,李从当然不知道,凡是李从知道,张氏上下,确实是完了。 贤弟,还没想好?李园冷笑着说道,再没想好……可就晚了……李园说得晚字极重,不知道到底是晚,还是完了。 之前李园就劝说过李从,李从虽说没有向张氏举报,但是也没有表示出要听从李园安排,做出一些什么举措来。 李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拱拱手说道:兄长,可是当下城内戒严,各处都有兵卒把守,即便是小弟愿意随从,这手中也没有多少兵刃……又是如何是好…… 这有何难?呵呵,今日拉民夫……明日就该到贤弟你们了……便可光明正大的……哈哈哈……李园嘿嘿笑着说道,当下机会送到你面前了…… 李从一愣。 只要城门一开……李园的声音低低的,却充满了诱惑,便是大功一件……想想张氏在南郑周边,有多少良田,有多少产业,有多少庄子……呵呵,到时候……即便是贤弟看不起这些阿堵物,难不成不为自家家人想想?子孙也要吃饭啊…… 就在此时,从前院之处,急急而来了一名李从的心腹,面带慌乱的说道:启禀公子,张氏派人来说,要我们出三十丁,协助守城! 李园抚掌而笑。 李从目光微微凝结。 ……(?▽?)/…… 当张辽等人展开了对于南郑的攻势…… 城头上烟尘滚滚,视线混杂不清。 血腥味混在土腥味当中,内脏破裂产生出来的酸腐气味和烧焦后的臭鸡蛋气味,就像是臭豆腐臭鳜鱼再加上臭鲱鱼,外加一条穿了一个月以上发馊发臭长了绿毛的臭袜子等物混在一起的味道。 张盛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蹦过来,贴到了他脸上的一截半焦的肠子抓了下来,扔到了一边…… 到处都是嘶吼惨叫的声音,一些明显是在攻击当中精神崩溃的张氏兵卒,像是行尸走肉一样摇摇晃晃在城墙上跌跌撞撞,口中发出绝望的尖叫,然后走着走着,便是一头栽倒到了城下,亦或是被箭矢,或是碎石砸倒。 队率张盛拖着一个伤员,在砖石狼藉的城墙上慢慢挪动。他不敢站起来,箭矢弩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烟火之中扑出,还是城垛下面相对比较安全一些。 即便是这些城垛已经在投石车的攻击之下破烂不堪…… 空中又是传来了一阵阵的尖啸,张盛尖叫着,将身躯缩成了一团。 片刻之后,他听到了身下的城墙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整个城墙似乎都在剧烈的抖动着,前方不远处的城垛碟口正好被一个石弹击中,整个碎裂垮塌下去,碎石像是喷泉一样往四周喷发,砸在了张盛的头盔之上,就像是死神用手指头在铛铛的敲着房门。 在最初的火油弹用尽之后,张辽等人就改成了石弹,虽然说没有了那种恐惧的让人腿软的灼烧效果,但是石弹的破坏力也没有比火油弹逊色多少,不到两天的摧残之下,南郑就从秋香变成了如花。 张盛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他尽可能的蜷缩着,好不容易等这一阵的石弹停歇之后,便是继续拖着伤员移动,他现在只想到城楼那里,从城梯离开这恐怖的城墙。他只想着逃离,但是又害怕被督战队斩杀,所以如果带着一个伤员,多少可以算是一个借口。 不远处横七竖八的有一些尸骸,亦或是残肢,一些是甲士,另外一些便是民夫。有的尸首还算是新鲜的,在张盛拖着伤员经过的时候,甚至还会颤抖两下,就像是要跟着张盛一起走,亦或是要将张盛一同拖向死亡的国度。 张盛小心翼翼的绕过这些尸骸,然后又小心翼翼的通过了城垛垮塌的地方。这个地方已经被砸坏了,露出了土坯,或许再被击中一两次,这个地方就会发生大的垮塌…… 城楼已经完全被烧毁了,只剩下半截黑灰色的残骸,还有些黑烟不死心的在其中萦绕。张盛好不容易挪到了残破城楼后方,喘了口气,便是听到在城梯道那边传来了一些呼喝之声,然后便是有人头像是土拨鼠一样小心翼翼的冒了出来。 上!快上!在城梯道上的督战队几近疯狂的喊着,不上老子现在就砍杀了你! 有督战队的人看见了张盛,你!嗨!你在这里干什么? 张盛连忙将伤员往自己这一边扯了扯,我……他受伤了,我要送他下去…… ……督战队愣了一下,旋即大骂道,送你麻痹哦!你睁大眼自己看看!还特么的什么伤,死剩半截了,还伤个屁! 张盛猛回头,然后看见自己死命拖拽过来的伤员,不知道什么时候只剩下了半截身躯,而另外一半早就不知道去了那里,或许只有在半截残躯之中蜿蜒而出的肠子,才知道另外那一半的下落。 督战队见张盛发呆,还想要上前抽打,却被另外一个拦住了,算了,让他在这里待一会儿罢…… 这是一场完全不对称的战争模式。 守城,就是被动挨打,这几乎颠覆了南郑上下的认知。 就在两个督战队还在争执的时候,空中又是一阵尖啸的声音传来,张盛下意识就尖叫着蜷缩在了一起,紧紧的抱着脑袋缩在城楼残骸之下。 两个督战队的兵卒不知道是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还是说第一次登上城头面临这样的情况,竟然没有什么躲避的动作,然后一颗石弹就从天而将,只是发出一些骨肉闷响,便将一名督战队兵卒直接带走了一半! 另外一名督战队兵卒被滚烫的鲜血喷溅了一头一脸,圆睁得几乎是要爆出来的眼睛里面充满了难以言表的恐惧,然后下一刻便是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似乎是要往前走,却不小心被一具尸首绊倒,头上脚下的栽下了城去! 那些正在被督战队逼迫着往城墙上的兵卒和民夫,见到如此情形,齐齐发一声喊,就是掉头就跑! 回去! 快上去! 再往下来就不客气了! 噗呲…… 混乱的人流和督战队发生了冲突。 城头上流血,城内也在流淌。 ……张盛抱着脑袋,蜷缩在城楼残骸之下,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着一些什么。 又是几声巨响,旋即不知道是砸中了那个薄弱的地方,城墙垮塌了一大块,浓浓的灰尘腾空而起,将那一段城墙完全淹没。 他们就想要我们去送死!去送死啊! 为什么不是他们去死?! 要死他们去!我们不干了!不干了! 我们不想死!不想死! 被抓来的民夫和张氏督战队兵卒的冲突越发的剧烈起来。 没有人想要死,更没有人想要白白的去死,毫无价值,就像是一块肉一样被撕扯砸烂,四散分裂,死无全尸! 张盛喘着粗气,靠在焦黑的砖上,他只觉得手脚都是麻的,不停的在颤抖着。 他听见有张氏的督战队在呼喝着,在企图召集着像张盛这样的张氏直属兵卒,他也看见城中似乎有了一些异常,似乎有些纷乱起来,按照道理来说,他也姓张,应该为张氏出力,应该为张氏站起来…… 可是这一次,张盛呆呆的靠着,一动都不想动。 城外的骠骑人马给张盛,给城内的所有人展示出了一种无法抵抗的力量,无论多么勇敢强悍的武士,也无法匹敌的力量,什么千人敌,什么万人敌,在从天而降的石弹还有火油弹面前,就跟砧板上的肉一样,不堪一击,毫无反抗的能力。 城门左近更加混乱的声音响了起来。 别让他们冲过去!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打开城门! 叛徒!你们是叛徒……啊…… 城门啊!城…… 城外似乎也有些声音传了进来,似乎是骠骑人马发现了城门的不对劲,准备进攻了。 不知道为什么,张盛忽然咧开嘴发出了呵呵呵的傻笑声,他的笑声夹杂在混乱的叫喊声中,笑着笑着就觉得轻松了起来,呆呆的望着天空,心中想着,让这一场噩梦,结束罢,赶快结束罢……
第2366章城中的民众
城门洞开! 南郑城外的战鼓轰然而响。 在发现了城门之处出现异常之后,因为城内城外本身无法做出有效的信息沟通,所以张辽的意思是要等一等在看一看,而魏延则是觉得可以试一试…… 朱灵? 朱灵很守本分的带着骑兵在南郑外围警戒游弋。 魏延倒也不是疯狂的见缝就要插针,勤缝就要专研的人,他只是在汉中这一阶段当中发现张氏的兵卒其实战斗并不强,也没有顽强的斗志,即便是有可能是陷阱,但是先试探一下倒也无妨。 两个人的只是稍微有些争论,然后迅速的统一了意见,魏延带着一小部分的兵卒,冲击城门,而张辽带着另外一批人攻击城墙,给魏延作掩护。 先出动的自然就是作为掩护的张辽,两千左右的规模,推着几十架濠桥和云梯,声势浩大。魏延则是缓一步出发,带着身形矫健的步卒,冲往烟尘笼罩之中的城门之处。 魏延的前锋纵队顺利的通过了残破的石桥,一头撞进了昏暗的烟尘之中,张氏兵卒在城墙之上慌乱的叫唤着,似乎有几只箭矢射了下来,但是几乎毫无作用。 洞开的城门之下躺倒着一些尸首,而几名张氏兵卒正在奋力企图将被打开了的城门关上…… 张辽魏延也曾一度询问工程营内的那些工匠,表示是不是可以用投石车直接砸破城门什么的,但是实际上在试过几次之后,便都放弃了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投石车的投出去的石弹也好,火油弹也罢,都是只能确定一个大概的范围,像是城墙这么大的目标当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要准确命中城门,有这个概率,但是要专门让投石车去赌这个概率,确实是太浪费了。 有这个功夫,这么多的次数,城墙都砸烂了,还用得着去砸城门么? 所以南郑的城门,大体上还算是比较完整,只不过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被打开了…… 魏延手下的队率,第一个冲到了城门之前,砍死了正在推着城门企图关闭的一名张氏兵卒,然后队列很快的分出了两伍,各自掩护着,冲进了门洞当中。 最先的几名兵卒刚冲出门洞,锋锐的兵刃就迎面而来。 一名魏延手下兵卒不小心被刺中了要害,倒地身亡,另外几名兵卒则是利用兵刃或是盾牌进行格挡,并且反击。旋即在瓮城当中的张氏兵卒也倒下了几人。从城中又有些张氏兵卒填充了进来,双方就是在瓮城之内的并不大的空间之内搏杀。 队率左右看了看,迅速判断了一下局势,立刻再派遣了兵卒加入战斗。后续的骠骑兵卒扑杀进去,虽然说张氏兵卒占据了一定的地利,但是顶不住气势旺盛的骠骑兵卒的凶狠攻击,随着张氏的兵卒不断受伤死去,在瓮城之中防御的体系也逐渐崩坏,溃散。 最终,有第一个的骠骑兵卒突破了第二道城门,刚冲出去,面对着七八名列阵的张氏兵卒的攻击,在招架了片刻之后,就被杀死,但是他的死亡却给后续的骠骑兵卒争取了时间,当更多的骠骑兵卒冲出了第二道城门的时候,在街道上城门口处进行防御张氏兵卒也很快的被逼退。 然后更多的骠骑兵卒冲了进来,魏延也跟在这些兵卒之中,冲出了第二道的城门。 张氏兵卒抵挡不住,纷纷转头就跑,连带着在另外一边的张氏兵卒阵线也随后垮塌,露出了被围杀的一拨人…… 李园和李从等人没有足够的甲胄,同时家丁也不是人人都身手矫健,突袭的时候抢到了先手,但是在随后的肉搏之中就有些吃亏,被围堵了起来,若不是魏延带着兵卒赶到,说不定李园和李从都会遭遇到一定的危险。 李园之前也在汉中待过一段时间,对于魏延略有印象,又见到了魏延的认旗,稍微思索一下便是认了出来,连忙拿出了自己的印章,上前表明身份。 此时的烟尘已经慢慢消散。 很快又从街道当中冲出了一队张氏兵卒,人数不少。显然是之前城门遇乱的时候,不知道谁去城中召集的,结果现在才赶到了现场。 魏延手下也列出了阵型,看着这些散乱奔来的张氏兵卒,在最前面的队率高声呼喝了一声什么,便是从阵列的缝隙当中伸出了五六把弩。 张氏兵卒不知道是没有发现,还是收不住脚,依旧往前狂奔。 待这些张氏兵卒奔近了三四十步的距离的时候,队率便是一声令下,步弩激发,五六根弩矢呼啸着扎进了张氏兵卒之中,前面的几名张氏几乎同时倒地,在地上翻滚惨叫。 后面冲来的张氏兵卒一方面要躲避在地上翻滚的伤兵,另外一方面又似乎才发现面前的并非是先前那些没有什么装备的李园李从的队伍,而是骠骑步卒,顿时吓得嚎叫起来,队列大坏。 先前发射了弩矢的兵卒躬身退后,而后面一排已经上好弩的兵卒补充了进去,又是一轮的激射,顿时就让张氏兵卒又倒下了好几个,然后其余的张氏兵卒便是发了一声喊,直接当场溃散往两侧的巷子逃去…… 瓮城的丢失,使得张氏兵卒失去了城墙的防御支撑点,在城外的张辽也迅速调整了进攻的方向,在上下两个方面的夹击之下,使得张氏兵卒越发的慌乱。 在骠骑兵卒宛如潮水一般的攻势之下,城上城下的张氏兵卒,临时抓来的民夫纷纷逃入城中的街巷之中,躲避刀枪弩矢的伤害,大建制的张氏兵卒被一个个的打散溃败,随着魏延带着重甲占据了城门口的一片广阔地带,越来越多的骠骑兵卒涌进了南郑城中,张氏的败落也就成为了定局。 魏延大概还留着一些对于南郑城中格局的印象,到了十字街头的时候便要带着人直扑南郑的府衙,却被李园叫住。 将军!征蜀将军!张贼不在府衙!不在那边!李园指着另外一个方向,老贼躲在其宅内!不在府衙! 啊?魏延一愣,几乎不敢相信,但是想了一想,又觉得这才正常,旋即让李园在前面带路,直扑张府而去。 在街口向北转,然后便是转向东,街道两边跪倒着一些张氏兵卒,也有一些之前被张氏抓来的壮丁民夫,大声哭喊着在求饶。 只要这些人手中没有武器,不做抵抗,魏延和身边的兵卒也不会加以理会,有几个糊涂鬼在求饶的时候竟然还抓着兵刃的,亦或是站着茫然四顾,乱跑乱撞的,就被兵卒顺手砍杀了,真去做了糊涂鬼。 魏延本以为要攻打张府,多少还要费些气力,甚至在赶往张府的途中,还让兵卒手下去收罗寻找一些用来撞门木梁,或是木梯之类的东西,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等他到了张府左近的时候,却发现张府府门大开…… 在府门左近,有不少尸首,也有不少的杂乱物品,散落在地。 几名不知道是败逃的兵卒,还是城中的流民,正在趴在那些尸首上搜索着财物,扒拉着衣服,见到魏延等人来了,便像是野狗一样的逃窜…… 张府门前的旗杆折断了,张氏的旗帜破烂不堪,摊在地面上。 ……魏延扫过去一眼,一言不发,挥手让兵卒进门查看。 一进门,踩进前院之中,就是吧唧一声。 魏延低头,见到地面上竟然已经都是半凝固状态的血水。 再抬头,便是一地的尸首。 从衣服服饰来看,这些尸首大多数都是张府下人和仆从…… 老贼……老贼这是干什么?李园站在一侧,手中提着一把战刀,也是有些茫然,难不成说逃走了? 魏延微微皱眉,挥手令甲士继续向内。 张府不算小,过了前院之后进入了中庭之后,尸首和鲜血也就更多,甚至两侧厢房之内也明显有鲜血沿着门缝向外流淌而出…… 甲士脚步不停,穿过回廊,直入后院。 哭嚎之声传了出来…… 爹啊……我不想死,不想死……娘啊,救救我,救救我…… 不想死,不想死啊…… 呜呜呜……娘啊,救我,救救我…… 张则坐在后院厅中,手中持着一把长剑,面色铁青,听到动静之后便是猛的抬起头,望向了后院院门之处进来的魏延。 而在张则身前,跪倒了几名妇人,还有些年轻人,而在这些妇人和年幼子弟身边,则是一些浑身上下都几乎都染血的护卫。 见到了魏延等人走进了后院,一名年轻的半大孩子眼眸动了一下,不知道怎么想的,便是挣脱了一旁护卫的手,朝着厅外就要跑,却被张则抢上了一步,直接一剑从后背捅透到了前胸! 孩儿啊……一名妇人扑了上来,也被张则刺杀。 张则颤抖着,涕泪横流,将长剑架自己的脖颈间,动……动手!动手啊…… 魏延伸手向前,抬起了一半,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制止的号令。 张则护卫左右看看,最终还是听从了张则的号令,对着这些妇人和孩童抬起了染血的战刀,然后落了下去…… 张则死死的盯着魏延,被鲜血、眼泪、鼻涕沾染的胡须似乎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咬着牙手上用力一勒! 主上! 那仅存的几名张则护卫悲呼了一声,然后相互看了看,或是自刎,或是相互砍杀,转眼之间,后院大厅之中之人,便是全数殉死! ……魏延往前走到了张则面前,微微低头,看着张则。 张则割断了喉管,鲜血噗噗的在创口之处喷涌而出,死鱼一般的眼眸似乎看着魏延,也似乎在看着自家的门楣,亦或是透过了门楣看向了苍穹…… 城中的纷乱嘈杂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传了进来。 张府之内一片死寂。 厅里厅外就像是两个世界。 魏延转身,走了出去,然后在厅口站了一下。 何必呢…… ……_(:з∠)_…… 在听闻了张则自刎之后,南郑上下几乎是立刻放弃了抵抗。 张辽等人进入了南郑,接管了南郑的城防。 普通的民众或是劫后余生,或是悲怆不已,收拾着城内家中的残骸,而在南郑府衙之中,南郑之中的士族子弟却已经聚集起来。 虽然说张辽和魏延尚未到场,但是厅堂之外声讨张则的声音是一浪高过一浪! 张则老贼,死有余辜! 一名老者颤抖着胡须,狠狠的顿着拐杖,满脸都是愤怒,让人担心下一刻他就有可能是因为情绪太激烈而晕死过去。 在厅堂内内部屏风之后,李从站在张辽和魏延身后,低声说道:此人姓荆名科……与张氏有联姻,其孙女为张则从子之妻…… 骠骑之兵,堂堂正正,雷霆万钧,其是张贼所能顽抗……又是一名中年人朗声说道,指手画脚,某旬月之前就断言骠骑必胜!张贼必败! 李从继续低声说道:此人陈氏名斌,月初还送了千石粮草给张贼,张贼于府衙正门之主相迎,携手而进…… 张贼贪腐,胁迫忠良,荼毒百姓…… 此人林氏名卿,张贼谋逆之初,献兵五百,甲五十以贺…… 骠骑之恩如山如岳,如川如海…… 此人程氏名恩,曾言张贼为天命所归…… …… 厅堂之外的声音还在一阵高于一阵,魏延却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甚至都不屑于稍微掩饰一下,便是冷哼了一声,便是对着张辽拱拱手,文远,此处还是你来吧……我……我担心控制不住,一口气全杀了这些蠹虫…… 说完,魏延便是转身而走。 张辽愣了一下,也只能是摇头苦笑,然后转出了屏风,向前厅走去。 啊……参见将军! 将军救南郑百姓于水火…… 将军啊…… 身后嘈杂的声音传了过来,魏延紧紧的皱着眉头,微微停了一下,便是继续向前,从角门之处,出了府衙。 城市之中的秩序已经在逐渐的恢复。在街道上,有普通的民众开始忙碌了起来,就像是收拾农田一样,开始收拾南郑城中的这些混乱肮脏,亦或是碍事杂物起来。 魏延缓缓的带着护卫兵卒走过,就像是在巡城,又像是在散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越是走,心中便越是有些堵了起来。 南郑城和大汉大多数的城池都是一样,有高官贵人居住的里坊,也有贫民居住的棚屋。有身穿锦袍头戴纶巾的子弟,也有身上连裤子都没有的贫民。 负责收拾城内脏乱,抬运尸骸的,当然不是那些身穿锦袍的子弟,而是这些衣衫褴褛的贫民。 这里说贫民没有裤子,并不是比喻,而是真的没裤子。一方面是因为汉代还没有形成穿裤子的文化,另外一方面,有做裤子的那点布,还不如做个半截褂子可以遮住前后裆,毕竟家里可能就只有一件外袍。 如果是在城外庄稼地里面干活,基本上都是光着身子的,顶多有个兜裆布。至于小孩,那就是光屁股蛋,在泥地里面滚,皮肤外面的泥壳子子就是衣裳了,大多数要到十几岁,成丁的前夕,才算是能获得一件正式的,属于他个人的衣袍…… 见到魏延等人行来,这些贫民便是立刻很乖巧的退到了路边上,然后低下头,弯下腰,不敢直视。这些贫民都很瘦,又黄又黑又矮,就像是几根骨头支撑起了一个人样子来。 这些人,就是南郑的最下层的民众。 张氏……魏延从牙缝里面磨出了几个字,这几年都在干什么? 一个国家强大不强大,一个民族富裕不富裕,并不是看最顶尖的那一部分的人生活状态究竟如何,因为很简单,只要稍微有一些人口基数,榨取的剩余价值就足够一个家庭,或是一个家族富得流油了,就像是賨人氐人的那些部落头人,生活条件和水准也不会比一般的汉人士族子弟差! 低端的这些人,则是反映出了真实的民众生活水准。 这是南郑啊! 若是换成了川蜀,南郑的地位就差不多的等同于成都的样子,虽然说可能没有成都那么的繁华,但是毕竟也是汉中数一数二的大城! 然后这些南郑的汉家贫民,竟然比成都周边山里头村寨里面的那些賨人氐人都还差!骠骑将军有新的农业技术,有新的农耕用具,有新的庄禾品种,川蜀成都左近的那些归化的賨人氐人都能用的上,都能增加了收入,改变了生活,而在南郑这里,看起来这些贫民就像是依旧活在几年前,亦或是十几年前! 这就是南郑的现状! 这就是汉中张氏的德行! 这就是这些士族子弟,整天鼓吹着,想要的无为而治! 不喜欢有人管着,不喜欢有人监督,那就将事情做好啊! 做又做不好,话还特别多…… 魏延望着远处城头上似乎还有些黑烟未了,然后又回头望了望街道另外一边已经是被封闭起来的张氏府邸,良久才摇摇头,嗤笑了一声。 何必呢……
第2367章突然的垮塌
长安已经下了两场雪。 第一场雪比较小,似乎没有多少感觉就过去了。 第二场的雪就大了很多,给长安披上了厚厚的一层银色铠甲。 斐潜披着一件红色的大氅,缓步走进了未央宫。 在进入未央宫的大门之前,一名兵卒从后面赶了上来,递给了斐潜护卫一张纸条。护卫接过去,转呈到了斐潜手里。 斐潜打开,低头瞄了一眼,然后收了起来,继续往前走。 未央宫是刘邦就开始兴建,然后刘邦是在长乐宫里面咽的气,死的时候不知道有没有一个惦记着未央宫的念头。然后未央宫是在汉武帝的时候发扬光大的。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全盛时的未央宫,前殿为前朝大殿,位于未央宫的中部,依龙首塬地势筑成,向北逐渐升高,建筑错落有致,视野开阔,作为朝宫正殿,凡属于国家重要的典礼活动,皆在前殿举行,包括且不限于登基、下诏、婚娶、朝谒、丧葬…… 现在么,斐潜斜斜瞄了负责未央宫长乐宫修缮工作的少府中宫署刘廙。 刘廙这个家伙么,名头大,但是事情办得不怎么样。 这不,大雪把未央宫的清凉殿给压垮了! 这么冷的天气,刘廙额头上依旧是有些汗珠,偷偷的在斐潜不注意的时候擦一下,然后过一会儿再擦一下。 未央宫的前殿建筑群还算是修整的不错,毕竟是未央宫的颜面,正中的道路扫开了雪之后,也没有多少杂草和碎砖,前殿的高台的护栏也算是完整,斐潜略微转了一圈看了看,脸色稍微好了一点,也让刘廙缓了一口大气。 刘廙原本不是在斐潜手下,最先是在刘表怀里,但是刘表不是老了么,那啥就不行了,嗯,主要是刘表后期控制力下降,为了让这些家伙不起异心,就杀气重了,搞死了一些自诩为名气大就乱来的家伙,其中就有刘廙的好友刘望。 刘廙害怕受到牵连,便逃亡了,原本想去许县的,结果不是许县被斐潜兵临城下了么,便是转头就投到了斐潜这里…… 毕竟当年刘廙和司马徽也有些渊源。 斐潜对于刘廙这样的只是名头大,但是实际能力不太强的人一项不怎么感冒,所以也没有特别当一回事,碍于司马徽的面子,又考虑到刘廙原本在刘表那边也是负责类似的项目,所以就将刘廙派到了这里,负责对于未央宫的日常工程建造和养护。 现在很显然,名气大木有什么卵用,宫殿垮塌的时候不看名气。 转过了前殿,就到了未央宫的后殿建筑群。 在未央宫的后殿群落当中,最为著名的便是椒房殿。只不过到了现在,椒房殿只剩下了残檐断壁,大体上围了一下,并没有完全修复。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王莽那时候,未央宫一把火,然后好不容易修得差不多了,董卓死后,长安又是一阵乱,未央宫也没逃过去,又是一把火…… 特别是在百姓传言当中,在未央宫的后殿里面,收藏着大汉的各种宝贝,不一定是什么财物,即便是什么椒房殿的椒泥啦,什么昭阳殿的铜镜啦,什么飞燕殿的香木啦,都是可以让家里婆娘生儿子更强壮,生女儿更秀美的好东西…… 所以在混乱的时候,未央宫里面,尤其是后殿的这些东西,没有少遭殃。就像是后世雷峰塔的砖头一样,若是不围起来,甭管是不是真有什么镇妖法力,那天就给东一块西一块拿干净了…… 刘廙年轻,觉得自己很有抱负,结果就像是被发配一样来修葺明显没有多少关注度的宫殿群落,刚开始的时候或许还觉得多少要干一点事业出来,但是时间一长,也就懈怠了。 清凉殿,是在后殿群落之中,原本是和温室殿对应。 天气冷的时候,皇帝会到温室殿当中取暖过冬,天热的时候自然就是在清凉殿了。居民间传说,清凉殿整个宫殿都是水晶打造的,又有各种琉璃,西域的珍宝堆满了宫殿,供给皇帝在避暑纳凉的时候玩耍…… 但是实际上,清凉殿只不过是因为特意做了镂空的处理,窗户通风通透而已,什么水晶琉璃之类的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也正是因为清凉殿的结构相对来说比较通透,称重墙较少,结果年久失修之下,刘廙又没有及时注意到,现在就被大雪给压塌了。 这就相当尴尬了。 虽说当下长安的长乐宫和未央宫只是作为一个面子上面的工程,实用价值并没有多少,但终归还是需要面子的,就像是后世的奢侈品和普通用具在基础使用价值上相差不多,雪鹅和白鸭一样都能保暖,但是依旧有人乐意为附加的那些价值大出血一样,汉代也有很多人盯着皇室的面子。 斐潜在垮塌的清凉殿面前,查看了一下现场的情况。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这并不能说是完全属于刘廙的错。毕竟在刘廙之前,清凉殿就已经是年久失修了,并且在兵乱当中有所损坏。 刘廙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及时发现,疏于巡查。 折损不能完全算在刘廙头上,但是渎职么,就没跑了。 恭嗣…… 斐潜背着手,不咸不淡的说道。 刘廙连忙上前半步,低着头,弓着腰,就像是小职员见到了董事长,臣在。 为何未能及时巡查?斐潜缓缓的问道。 刘廙抬起头似乎想要说一些什么,但是很快的调整好了心态,重新低下了头,臣有罪……私离值守,于青龙寺之中盘桓多日,未能及时巡查…… 斐潜微微点了点头。 这和斐潜之前让人去查探出来的结果基本一致。 刘廙确实是渎职了,但幸运的是刘廙没有因为自己犯错而去掩饰,然后犯下第二个错。 青龙寺最近确实是很热闹。 大汉当下的娱乐项目很少,以至于类似于后世的那种沙龙模式,都成为了青龙寺目前组委热闹的消遣娱乐场所。 晋代的清谈,有些类似于沙龙,但依旧还是以男性为主,要到了宋代的时候,才陆续出现了以女性为沙龙主人邀约名流参与…… 为什么说现在的青龙寺有些类似于后世的沙龙了,就是因为这一次是辛宪英在青龙寺内掀起了类似于沙龙的活动。 辛宪英年岁渐长,也接近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因此由其主持的沙龙,多多少少就有一些挑选夫婿的味道。虽然说辛宪英现在的年岁在后世看来,还是三年起步的范畴,但是在大汉当下,却距离大多数汉代女性的婚育线不远了。 其实在某些程度上来说,士族女性的婚配年龄相对比较晚一些,也不全数都是像是张飞一样喜欢抢萝莉,但是大多数的百姓,尤其是最底层的民众,女性的婚配年龄都几乎卡在红线上,越是贫困的地区,便越是如此。 一方面是国家赋税。对于人口红利这个事情,封建时代的统治者很早就清楚了,所以让基层的民众多生孩子,在地广人稀的大汉无疑是一个非常划算的事情。 第二个方面则是因为穷困。穷人家里有的是连衣服都没有,小孩子还可以光着屁股乱跑,可是等小女孩成长起来之后,总不能还是光着到处跑,一直关在房间里面也显然不划算,早点嫁出去也就成为了一种必然。 刘廙年岁约二十左右,所以被辛宪英所主持的沙龙吸引也很正常。不管是为了人,还是为了议论的事情,以至于流连忘返,待在青龙寺忘了日常的工作。 当下青龙寺所论为何?斐潜一边让人开始清扫塌方上的雪,一边问道。谷 积雪颇深,清扫起来需要一定的时间, 刘廙低头回答道:论先秦焚书坑儒之事真假与否…… 嗯?斐潜微微愣了一下。 这一段时间斐潜都在关注着汉中和川蜀的变化,并没有将精力放在青龙寺上,所以自然不知道才流行起来的论题。 这个问题么…… 其实这个焚书坑儒的事情,在青龙寺当下讨论之前,斐潜就不止一次的和庞统,甚至还有郑玄等人讨论过,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是有了定论,但是因为某些原因,并没有将这个结论抛出来,没想到到了当下却被辛宪英作为了沙龙的议题。 这就有些意思了。 斐潜还以为是一些普通的经文章句的讨论,没想到是这么一个比较特殊的题目。焚书坑儒,对于这个问题的认知,几乎是伴随着斐潜一步步成长,而会有如同上台阶一般,间隔一段时间回看,都有些不同的认知。 秦始皇在最开始施行政策的时候,或许没想到会在二代目垮塌罢? 虽然说当下因为汉中川蜀的事情,使得斐潜暂且没有关注到那边去,但是若是热闹起来,肯定会吸引斐潜的视线。 所以…… 辛宪英是自己琢磨出了这个题目,亦或是有人替她想的?辛宪英又知不知道这个论题的要害之处,究竟是什么? 汝可有论?斐潜问刘廙道。 刘廙抬眼瞄了一下斐潜,然后低头说道:臣以为……秦焚书或有之,坑儒或伪之…… 斐潜不置可否,说说看…… 臣幼时,学五经,常有论,秦燔五经,坑杀儒士,五经之家所共闻也……臣之蒙师,常喟然而叹,感怀若无秦之焚书,典籍就不必如此流散失闻,尚书亦不必至汉初之时,方得伏生口述,得今文之学而传录……刘廙缓缓的说着,然后偷偷看一眼斐潜,似乎用查看斐潜的表情来判断自己应该不应该继续说下去。 斐潜现在也越发的习惯了这种来自于各个方面的揣测和观察,因此面无表情的微微点头,示意刘廙继续说。 这本身就是确定的事实。 秦始皇确实有收集各家书籍的法令,这个不算是冤枉秦始皇,但是秦始皇收集各国各家的书籍,并非是为了说冬天冷了烧把火,而是为了阉割各国的文化精神。 准确说,为了统治。毕竟六国之中,掌握知识的大多是六国贵族。 国土上的大一统完成了之后,自然就是需要在精神层面上的大一统,而各国各家的学派经文,有着不同的内容和文字,甚至因为亡国之后对于秦国的痛恨,也会夹带在了各家的文学当中。 面对这样的情况,收缴各国各家的书籍,成为了一种几乎是必然的选择,秦始皇这么干过,汉代也干过,唐宋明清统统都做过,唯一的区别就是秦二世太那个啥了,没有等到类似于四库全书的书卷出世。 就连斐潜现在也在偷偷摸摸的开始做这个事情…… 为什么偷偷摸摸,因为一旦大张旗鼓,就会给下面的蠹虫带来更多的鸡毛令箭,而这些鸡毛令箭有时候不仅不能促进某些方向上的进步,甚至还有可能带来反效果。 秦始皇的收缴也好,焚书也罢,是为了政治上的需求,所以在这一点上也不能说是冤枉了老嬴头。 授臣诗经者,乃南阳郡中夫子,号醇翁,亦言秦焚《诗》、《书》,诛僇文学,百姓怨其法,天下畔之……刘廙低声说道,故臣以为,焚书当有之,秦既得意,烧天下诗书,诸侯史记尤甚。故贾公言,秦王怀贪鄙之心,行自奋之智,不信功臣,不亲士民,废王道而立私爱,焚文书而酷刑法,先诈力而后仁义,以暴虐为天下始…… 然坑儒……则或伪之,若有,为何贾公未有一眼,太史之中亦不见记载?刘廙继续说道,所言传坑儒之事,或详之,或略之,然未见于汉初之文是也…… 接下来,刘廙开始引经据典,表示秦始皇坑杀的那些人,是发生在秦始皇三十五年,以侯生、卢生、韩众等为首的方士们,为秦始皇寻找仙人仙药不果,为逃避处罚,纷纷逃亡,引来秦始皇的怒气和追究,最终导致坑杀方术士数百人。 斐潜微微侧头,看了看刘廙。 斐潜原本以为刘廙能力不强,所以也没有太在意刘廙这边的情况,现在看起来,似乎是斐潜的一个疏忽。 没有完全废物的人,只是要看这个人放在什么地方。 刘廙的想法,斐潜是赞同的。 汉朝对秦朝的反思,是一种政治正确,也是统治阶级本就应该做的事情,一个庞大的帝国为何会在短短十几年间土崩瓦解,究竟犯了何等错误,大汉如何才能规避重蹈秦之覆辙,这是每一个在大汉朝堂顶端的那些人物,必须要去思索的问题,并且从中要找寻出一些答案来,代表就是贾谊的《过秦论》。 这原本是一件好事,前车之鉴。 但是奈何并非所有人都愿意独立思考…… 有些懒惰的人,亦或是别有用心的人,就会简单的反其道而行之。 秦王朝失败了,所以秦王朝所有的东西都是错误的,然后只要跟秦王朝反着来,就是正确的了,在这样思想的引导下,秦朝禁止的,汉朝就放开了,秦朝消灭了各国,然后汉朝就分封了各国,秦朝重律法,汉代就讲究人情等等,这种做法,虽然说度过了前期的动荡期,使得大汉可以休养生息,壮大发展,但是也埋下了更多的隐患。 从武帝朝开始,儒生们开始偏离了过秦之思,走上一条以黑秦为政治正确的路,儒生否定秦的一切,将其视为万恶之源,而秦朝又同时是周王朝的覆灭者和破坏者,所以推崇周礼,讲究崇尚周王周政,就成为了及其正确的事情。 尤其是董仲舒为了给儒生脸上贴金,便是将儒家打造出了一个周礼捍卫者,或者说是周政的殉道者的模样…… 任何宗教教派的成立,亦或是宣传之中,总是会有一些殉道者。 儒教的殉道者,或者说是早期殉道者的模型,就是被坑的这些儒生…… 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夸大其词也并非仅仅是儒家才会做的,但问题是儒家在这个过程当中,试图在固化阶级。 从汉武帝开始,这种反秦的言论,就越传越是玄乎,到了当下,当一个谎言被说了千万遍之后,也就成为了某种程度上的真理。 斐潜捏着下巴上的胡须,琢磨着。这一次辛宪英搞出来的论题,是真的在研讨,还是在求婿,亦或是还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在刘廙的述说当中,对于清凉殿的初期清扫工作完成了,跟着斐潜而来的黄氏大工匠,钻进了倒塌一半的清凉殿当中查勘完毕,走了出来,对着斐潜汇报了受损的情况。 清凉殿的大梁因为腐朽,承受不住大雪而断裂。 一旁的刘廙,因为方才讲述青龙寺的事项而有些恢复的面色,又重新变得苍白。 此乃天家之居也,若宫内有天子,此便是性命攸关……斐潜指了指倒塌的清凉殿,若是以此为论,当为废格之罪也…… 废格是汉朝的罪名,指臣民违背、阻止或不执行皇帝诏令的行为,处罚极重。一旦是废格之罪,要么就是腰斩,要么就是斩首弃市,反正就是死。 刘廙差点一个屁墩坐到雪地上,浑身上下都有些哆嗦…… 不过……清凉殿损毁情况,要等些时日才能勘定……斐潜看了看刘廙,定罪之前……便有一事,若汝行之有功,或可稍抵罪责…… 刘廙连忙上前,拜倒在地,请主公吩咐!罪臣定然万死不辞!
第2368章混乱的秩序
斐潜在翻看着一些律法相关的书简,然后发现了一个问题。 在一段时间当中,斐潜以为是汉代的律法不规范,才导致了一些官吏很官僚,但是现在看起来么,并不是这样。 官僚这个东西,自从有官僚这个集团之后,官僚主义这个不灭的亡灵,便是无法避免的诞生了。 毕竟人都是有私欲的,即便在后世开民智之下都有各种摸鱼的行为,又谈何在大汉当下就可以杜绝上个班打个卡就溜号的行为? 斐潜发现,其实在战国时期,随着官吏体系的建立,渎职行为或是职务犯罪,就成为了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也因此产生了各种法律法规来预防和惩治这种类型的犯罪。 法家之人,就对于这种犯罪非常愤慨,代表人物李悝就在春秋各国历法基础上制定了一套比较系统的法典,称之为《法经》,并且在其中有借假不廉,淫侈,逾制等直接指向了大小官吏的职务犯罪的条款。 秦律之中对于官吏贪腐渎职,也同样很重视,再次扩大了职务犯罪的范围,对于挪用公款,以权谋私,冒领钱饷,贪污贿赂等等行为制定了更多的细则,不仅是罪名增多,刑罚也更重。 可是即便是这样,也挡不住有痣之士前仆后继。 到了汉代当下,斐潜在调取了汉律当中的一些关于官吏犯罪的律法之后,翻看之后发现,其实并不是汉代将秦律丢到了一边,甚至是有了更多…… 贪污,贿赂。府中公金钱私贷用之,与盗同法。 够明确了吧? 但是这些律法很分散,并且有一些是分布在不同的律令当中。比如汉律主守盗,直十金者,弃市。这里十金,指一般的金,也就是十枚铜钱啊,贪污十枚五铢钱,就弃市,这是在盗窃的相关法律当中的。 而受赇、行赇,就是受贿行贿。赇,以财物枉法相谢也。以其赃为盗,罪重于盗者,以重罪论。这一条,又是在捕律之中的,就是禁止在捉拿贼犯的时候私自枉法。 受所监临,指官吏接受所辖管理区域的百姓或是下属财物以及其他馈赠。白吃白喝打白条,或是贱买贵卖等,都按照金额计算,又是属于市律…… 至于是渎职罪,或者称之为玩忽职守罪,在汉代并没有专门的这个称谓,而是被称之为犯令,废令,如果牵扯到皇帝,那就是废格,像是刘廙那样的行为,往重论,就是废格,轻论也是废令,就是法令规定要做的事情而不去做…… 反正就是非常的零散,并且很不成系统。 除此以上的几条之外,还有不胜任、选举不实、储峙不办、稽留诏书、泄露省中语、度田不实、阑出入、乏徭、擅赋敛、擅兴徭、擅出界等等,林林总总一大堆。 斐潜微微叹了一口气,放下了沉重的汉律竹简。 看明白了。 也看糊涂了。 士元,某要举办一个公审大会……暂且这么叫罢……斐潜缓缓的说道,这些人喜欢仪式感,需要仪式感,那就给个仪式感…… 虽然斐潜没有说具体公审是什么,但是根据斐潜调阅的这些律法来看,斐潜是明显不满意手下官吏的这种官僚做派…… 毕竟大汉已经官僚了三四百年了。 贪婪,懒惰,永远是人性当中的不曾缺席的重音符。 主公,这个公审大会真的有用么?庞统摸着自己的下巴,这是一项完全没有做过的事情,没有任何书籍典故可以参照,这就意味着…… 嗯,下巴又要少了…… 或许。斐潜笑了笑,但是值得试一试。不过这个律法么,士元也不必亲自去做…… 庞统立刻明白了,双手一拍,这自然是参律院之责! 哈哈!斐潜点了点头。 这个世界有光明,自然也有黑暗,有善良也有邪恶,包括所有的人,所有的事,作为一个国家或是政体,像是斐潜这样的政治利益集团,最重要的并非光明或是黑暗,也不是善良或是邪恶,而是稳定的平衡,有序的制度。 没有制度的组织,亦或是有制度但是等同没有制度的,都是死路。 ……(?·??·?)??…… 混乱和秩序,都是相对的。 下辨一场大战之后,氐人就陷入了无序的混乱当中。 四处劫掠的时候,什么都是爽的,就像是一个普通企业发展初期,利润哐哐往上,每个人都是劲头十足,相互之间也是融洽无比,每天向上的业绩数值就像是一道通天的桥,让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希望。 在进入下辨地带的时候,氐人自己有万余,然后挟裹的百姓,还有周边的小部落也接近了一万,这些被挟裹的百姓和周边的小部落,被迫或是主动的成为了搬运工,负责将劫掠而来的东西搬回氐人的老巢当中去。 杨千万因为王贵的掩护,逃出生天,但是旋即就不得不面对着氐人当下混乱的局面。 雷氏七兄弟竟然携裹着大量的物资,二话不说就跑路了,使得氐人聚集在一处,每天都是在消耗,惶恐不安的情绪在蔓延。 虽然说在阴平境内,一时之间汉人并没有追杀进来,但是并不代表着一切都安全。 阴平山林众多,通达不便,着就成为了氐人的掩护,也使得氐人的短视。 杨千万便是如此。 他觉得当下是氐人的危机,但是既然是危机,就意味着危险当中,还有机会。杨千万想要抓住这个机会,就像是溺水的人要抓紧最后的一根稻草。 不管这个稻草最后能不能救命…… 我们以山林为居,是大地的宠儿,毡帐而聚,也是上天的儿子!汉人筑城羁民,看着似乎不错,但是实际上是用泥瓦围困生灵!是泯灭人欲!当遭受天谴!人就应该在天地之间,自由生活生长,就像是鱼虾要在水里一样,如果被网罗框住,到了陆地上,还能活得几时? 这一次,汉人在下辨胜了,但是他们只能胜一时!我们输了一次,但是不代表我们永远都输!这一次的失败,责任我有!但是更多的是我们暴露出来的问题!我们没有统一的组织,没有统一的章程,没有统一的行动!这才是我们失败的根本原因! 汉人用刀甲来威逼我们,用他们的财货来引诱我们,将我们分割在这些汉人不看重的荒凉土地上,就是让我们变成那些永远奴役在他们城池周边!然后又用这些被奴役的人,组成军队,来攻打我们,要我们服从,想要拔去我们的鹰隼的翎羽!想要将我们的勇士变成他们的走狗!就像是川蜀之中那些被他们驱使,残杀本是同族同宗的那些氐人賨人的一样! 面对这些,我们难道不应该抵抗么?难道不应该团结起来么?难道不应该为了我们子子孙孙的生存,为了氐人的血脉而奋斗么?! 杨千万在大帐当中昂然而立,略微显得凶残的目光扫视着账内的大小部落的头目。 这一次战斗,我确实输了,但是也只有我赢了一次! 下禄,我亲自带人打下来的!然后那些孬种,他们在哪里?!谷 只有我才是真正的勇士!拿下汉人村庄,攻克汉人军寨,攻取汉人城池!都是我! 而其他的人都在干什么?我在攻打,他们在观望!我在防御,他们在逃跑!无耻!卑贱! 我才是你们应该敬奉的大王!才是可以真正带着你们,像是鹰狼一样重新成为这片土地主人!永远不受汉人的奴役!永远传承我们氐人的辉煌! 汉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不团结! 这一次我们受到了挫折,这是好事!这让我们更加清楚,更加明白!只有我!只有我才是氐人的希望,只有我才能带着氐人的勇士,只有我才可以让牛羊遍山谷!奶酪像大河一样流淌!你们这些人,只有重新归于我的帐下,听从我的指令,才能扯掉汉人勒紧在你们脖颈的绳索!丢掉汉人发给你们的农具,握起我们的刀枪!就像是握起镶满宝石的权杖! 讲到这里,杨千万高高举起了手臂,在空中狠狠的劈下,像是握着所谓的镶嵌宝石的权杖,又像是在砍杀了一个在他面前的敌人。 只要你们听从我的号令,遵从我的指挥,之前你们获取的财富和物资,都是你们的!我不取半分!今后若是再攻克汉人的城池,汉人的仓库里面,也有你们的一份!我们现在不算失败,更不是结束,只是暂且的停歇!勇士终会从汉人手中夺回失去的一切!我们最终会迎来胜利!到时候你们就会庆幸,能在此时便跟随我作战,在我大帐之内占据一席之地! 在场的大小头目相互相看着,似乎有些犹豫,其中一名头目便是大声说道:杨大王,不是说我不相信你,而是现在汉人追得紧……不如我们先退到山里去,等汉人走了之后再出来,又何必在这个时候跟汉人硬碰硬呢? 这个头目说的本身也是大多数氐人的心声,但是杨千万听到了这句话之后,脸色便是阴沉了下去,他大步走到了这个头目面前,这么说来,你和雷家的几个兔崽子一样的心思,见到了难处就是抛下兄弟,只想着自己逃命了?! 雷氏七兄弟在下禄,不仅没有给杨千万和王贵支援,反而是趁着自己在后面没有受到攻击的机会,带着物资跑路了,使得三家联盟彻底崩坏。这个事情不管怎么说,都是雷氏七兄弟做得不地道,因此杨千万当下的指责,就让这个头目有些紧张了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不管怎么说,背叛自家族人,都是一件令人不耻的事情。这个标准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样,不管是什么借口,不管是什么理由,背叛的行为永远都是让人痛恨。 杨千万本身常年征战,能当上氐人头目小王,也是个人武勇出众,现在多少有些恼羞成怒的站在方才发话的小头目之前,浑身上下杀意沸腾,似乎下一刻稍微有对答出错,就要动刀子一样,似乎带着了死亡的威胁。 大帐之内的声音截然而止。 所有人都盯着杨千万和那个小头目,神情或是严肃,或是忐忑,或是惊恐的看着这一幕。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个头目叫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说什么意思?杨千万狞笑着。 我是说……下头目正想要分辨,视野当中刀芒一闪,低头看去,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杨千万已经将切肉的小刀扎在了他的胸口! 狗崽子!叛徒!为雷家那几个兔崽子说话,有没有想过其他人?!叛徒!叛徒就是死!杨千万一边咒骂着,一边将小刀拔出,然后又是一刀戳下去。 氐人身上都有吃肉的小刀,一般也不长,大多数用来切割牛羊骨头上的肉,现在被杨千万胡乱的戳刺着那头目的头胸,很快就将那头目的头脸胸口戳刺得一片血肉模糊,鲜血从胸腔里喷涌出来,扬射数尺之高。 杨千万尤不解恨,甚至将那个小头目的胸腔扒开,割出里面的肉,放到自己的嘴里恶狠狠的咬着,骂着…… 其他头目眼见这一幕,一个个也都是惊骇欲绝,有的甚至是双股战栗,起身欲走。 看到周边的人恐惧的神色,杨千万才满意的笑起来,将小刀在头目的尸首上随意抹了抹,然后指着尸首大声说道:叛徒的部落人口和牲畜,也都归你们! ……在大帐之内的其他头目愣了一下。 多,多谢大王赏赐!有个小头目反应过来,躬身一拜,丝毫不在意方才喷溅出来的鲜血还有一些沾染到了他的身上。 哈哈哈,这才像个样子!杨千万指着那个小头目,多分你一份! 多谢大王!多谢大王!小的一定誓死效忠大王!那小头目本来还是惊慌不已,闻言后已是欣喜若狂,忙不迭匍匐在地,不断的叩首道谢。只是说了一些好话,便凭白得了上百近千的人口牛羊进账,怎么能不高兴! 其他的大小头目虽然见到杨千万的暴躁,但是也见到杨千万并不吝啬赏赐,出手阔绰,一时间也就压下了恐惧,换上了贪婪。 首先!杨千万挥动着手臂,我们要先找出潜藏在我们身边的叛徒!统合所有的力量!只要我们心都在一处,力都在一处,就是无往不胜! ……ヽ(`Д′)?…… 视线回到长安。 骠骑府衙之内。 斐潜坐在厅堂之中,面无表情。 大汉商会的一帮子大头目,也就是崔厚等人坐在下首,都低着头,战战兢兢。 啥? 甄宓? 甄宓自然也在。 甄宓依旧是一个服饰精美,宛如瓷娃娃一般。 崔厚则是一头的汗。 大汉商会的建设,也出现了一些混乱。 对于这些大汉商会的人来说,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属于斐潜直辖,但是又和真正直辖的军务政务的那些有些不太一样。 相比较其他方面的发展,大汉商会在某些程度上有些落后。 斐潜不仅是希望大汉商会做纯粹销售买卖的事情,也同样希望在某些环节上和其他的机构起到一个互补的作用,毕竟各个的机构之间的视角和行为群体是不尽相同的。在县衙里面的官吏和在商会里面的掌柜,对于同样的一件事情的态度,肯定是会有所差异。 商会,或者说行社,是城市和经济发展到了一定阶段,一定程度的时候,所产生出来的一种社会商品资源的集中分配约束方式。当然对于现在的大汉来说,其实无法将后世先进的管理模式照搬来抄,毕竟商业流通非常依赖于信息的传递,而现在的消息传递渠道和速度,依旧非常缓慢。 截至到现在,飞鸽传书算是最为快速的信息传递方式了,但是这种模式也有许多的不便,更多的信息传递依旧是用人体的感知系统。 说到底,还是要人力传递,而信息的传递的飞速发展,要等到电磁学的发展…… 因此斐潜只能是另辟蹊径,想要从信息的另外一个角度去考量和运作。 信息时效性和传递性因为科技的限制,当下无法做到,那么若是从信息的普遍性和客观性入手呢? 简单来说,就是大数据。这个大数据的产生,是因为大汉商会在这一次承接了斐潜在年末的民间福利发放工作。之前的发放的过冬,或者说是新年的福利,是让各地的乡镇机构,民间村寨代为发放的,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明显出现了一些问题,因此斐潜就在今年,改让大汉商会进行负责这个事项。 斐潜原本是想要借助于大汉商会这一支可以直接通达到乡野的棍子,去掌握更多的数据信息的时候,更及时有效的连同乡野,结果发现大汉商会不仅是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建立起这方面的架构来,甚至出现了更加严重的问题……
第2369章贪婪的代价
黑沉沉的夜色之中,在大巴山的内部,巴山草原之中,大大小小的布满了不少的窝棚。 月光下的视野一片朦胧,甘宁带着兵卒顺着标识往前行进,时不时的回头看一看在道路上的队列情况,而在甘宁的前方,先遣的斥候分队的身影已经掩藏在树林灌木之中,已是完全看不到了,只有道路边上立下的白色标志杆,代表着这些斥候还在前方不断前行。 这里距离大巴山草原只有不到十里远,斥候先遣队在大队前方采用三列并进的方式,为后续的大队提供进攻的便利。 甘宁偏头看看,身前身后是涌动行进的士兵,兵刃的寒芒在黑暗当中跳跃,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仿佛这些兵卒从天上而来,从地里走出,沉默但是带着磅礴的气势。 有时候甘宁会有些一些恍惚,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武勇才能带领这些兵卒,还是说这些兵卒成就了自己的武勇。反正甘宁心中很清楚,当年刘焉刘璋在川蜀的时候,那些个兵油子别说是夜间行军了,就算是在白天行进都吊儿郎当的…… 当然,那个时候的甘宁自己也是吊儿郎当的。 甘宁不由得看了看自己提着的缺了铃铛的后背刀,然后摸了摸怀里的那个硬疙瘩,微微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感慨什么。 前方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声。 甘宁扬了扬眉。 这是碰上氐人賨人的哨探了。 虽然说前锋的斥候分队会尽可能的进行暗杀,但是并不是所有的时候都能成功。并且随着兵卒的逼近大巴山草场,氐人賨人联军的哨探也就越来越多。 很快有几个零散的联军哨探从地窝子里面跳起来,他们没有勇气抵抗,扔掉兵器朝着草场的方向逃去。装备上的缺失,使得这些联军的哨探连报警的响箭都没有,更不用说铜锣或是烟火什么的了,只有靠着不停的大喊来告警。 喊叫声在山间回荡,形成了怪异且又恐怖的回响。 随后喊叫声便是低落下去,显然是被射杀了。在这种比较黑暗的环境当中,有时候不动反而有可能不会被发现,一跑起来反倒是暴露了自己。 十里不到的距离不算是太远,甘宁控制着队列,使得兵卒加快了一些速度,而前锋的斥候也开始不在掩饰自己的行踪,用弓箭和强弩射杀出现在视野当中的氐人賨人联军兵卒,连绵不断的出现的惨叫也开始引起了草原边缘的一些氐人賨人的注意。 大巴山当中的草场,不算大,但是也不算是小。 临近天明,当甘宁等人到达了大巴山附近的时候,并且在草原边缘开始向内部突进的时候,在大巴山草原中心的那些人,还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有的才刚刚爬起来,往即将熄灭的火堆当中扔几块柴火,以便于重新燃起篝火来烹煮早脯,还有些人提着水桶,准备到泉眼那边去打水,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揉着眼,然后晃眼间发现在草场边缘处似乎有啥东西在动,隐隐还有声音传出。 那是什么? 賨人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依旧是提着木桶,晃晃悠悠的往前走,直至看清楚是什么之后,手一松,木桶掉在了地上,打着转滚动了两圈,然后便是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呼喝,因为他看到了在那晃动的队列上方,有着鲜艳并且令人胆寒的三色旗! 是,那是…… 汉人啊!是汉人来了啊! 凄厉的叫喊声将周边地窝子里面的联军兵卒都惊醒,睡眼朦胧的抬头张望,周围正在忙活的这些氐人、賨人和巴人的家眷,也走出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三色旗帜在晨曦当中漂浮着,那些穿着盔甲的汉兵就像是从传说和神话里面杀出来的天兵天将!锋利的锋锐扬起了一片片的艳红,在晨曦之下是如此的刺眼! 这一群的氐人賨人呆呆的望着,然后下一刻便是齐齐大声嚎叫了起来,扔下手中原本拿着的锅碗瓢盆,木杆棍棒,发疯了一般往远离汉人的方向逃跑,而且一边跑还一边撕扯着,发出口音各有不同的喊叫声,汉人来人!汉人来了! 这些跑动的人,很快就带动了更多的不明所以的人,有一些还没有完全清醒的人,看到有人逃跑,下意识的也就跟着跑,开始了慌乱无序的逃窜,也使得在联军营地之内产生了踩踏。 第一批的汉军兵卒一排排的刀枪在晨曦之中闪闪发亮,分队列的冲进了联军的营地,凶猛的刺杀着胆敢拦在前方的一切对手,惨叫声连绵不断的响起,整个营地开始掀起混乱的涟漪…… 在联军营地之中,不仅是普通的兵卒,更多是拖家带口的,这些联军的老弱妇孺,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之下,惊慌失措,许多人如同无头苍蝇一般的乱窜,响彻四周的惨叫也使得他们越发的恐惧。 甘宁将怀里的铃铛重新装在了后背砍刀上,便是觉得自己又是重新活过来了一样,仿佛即便是在陆地上,也能打出水军的暴击出来,他呼啸着将兵阵分出两翼,使得联军大营之内的混乱往两翼蔓延扩展而开,自己则是带着中间的兵卒,冲进联军的营地之中,驱赶着,让混乱扩展,如同草原上的大火,席卷吞噬。 越是深入联军的营地,出现在面前的持刀持枪的联军兵卒便是越多。 氐人賨人等联军依旧是采用老弱在外圈,精英部队在中间的布营方式,并且以自家的老弱来延缓对手的袭击,所以越往内,持械的联军便是越多。 几个联军兵卒企图从一侧袭击甘宁,抱着团刀枪齐举对着甘宁就砍杀而来。甘宁大笑着,在不断叮铃铃乱响的铃铛声中,将站在自己面前的敌手一个个的砍倒,即便是有时候砍倒的人影发出像是女声的叫喊,甘宁也没有空闲去同情或是留手,在血和火面前,性别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优待。 就像是这些氐人賨人巴人的联军,在面对汉人女性的时候,也不会有什么特别优待一样,电视电影上面,还能让什么美女俘虏光着手臂光着大腿跳舞,基本上都是出于文明世界当中的臆想,真实的五胡乱华的世界当中,胡人只会关心用起来爽不爽,然后爽完了肉割下来吃嫩不嫩。 整个营地当中都震动了起来,成千上万的胡人在其中乱跑狂奔,混乱已经蔓延到了营地中心位置…… 甘宁忽然听到左翼忽然想起了尖锐的铜哨声,然后便是有听见一些弓弦弩矢射击的声响,这意味着左翼的阵线遇到了从突入联军的营地之中第一波强有力的抵抗,不得不动用了强弩进行火力打击。 随后甘宁也遇到了联军的抵抗。利用自家的老弱妇孺拖延了时间,在营地中央的氐人賨人组织了兵卒,正面撞上了甘宁。 掷弹手!甘宁大呼。 如果是在早些时候,甘宁会大笑着,以摇曳的姿态,不羁的步伐,放荡的态度杀上去,然后和对手来一场激烈并且又充满了力量,血与汗之间的碰撞,但是自从诸葛孔明带来了一些比较特别的人和特殊的小玩意之后,甘宁就彻底的转变了想法,改变了战斗的策略。 两三个冒着灰蓝色的烟的小东西被扔到了氐人賨人的阵列当中,一些氐人賨人带着好奇的看着在地上弹跳翻滚的小玩意。 小玩意打着转,然后停了下来,圆咕噜度的肚皮向上,然后露出了画在上面的一个花纹,让几个賨人氐人歪着脑袋凑过去看究竟是画了一些什么…… 轰! 轰轰! 巨大的响声当中,凑在近处的賨人氐人就像是布娃娃一样被直接爆炸产生的气浪高高的抛起,然后落下! 早就有所准备的汉人兵卒只是稍微忍受了一下声浪的袭击,便是直接往前突击! 而对应的联军被这轰然巨响所吓坏了,就像是谁在联军的队列当中你能够释放了一个龙威恐惧术一样,原本整齐的队列一下子就散开,每个氐人賨人都脸色苍白,表情扭曲的逃离爆炸的点,就像是从爆炸点散发出来的硫磺硝烟之中会有魔鬼爬出来一般。 一些年龄大一些的氐人賨人,直接跪倒在了地上,将头埋进了泥土里,瑟瑟发抖,在他们的意识里面,这不是人所能发出的声响,这一定是上天给与的警告,这一定是大地发出的怒吼…… 几乎没有任何人损伤,在联军营地当中,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抵抗阵线便是垮塌了,甘宁哈哈笑着,收割着一个又一个的敌手,氐人和賨人的联军几乎没有任何的抵抗勇气,他们到现在似乎耳边还在回响着那恐怖的声响,鼻端还闻到那呛人的气息! 天神啊!这是为什么啊!一名氐人几近疯狂的吼叫着,不知道是失心疯,还是找死,竟然跌跌撞撞的冲着甘宁而来。 甘宁毫不客气的一刀将其砍翻,甚至还有心情回应了一句,这就是你们贪婪的代价! 血色在大巴山草原上蔓延……谷 ……(*′?皿`)…… 贪婪,不仅仅只有胡人。 长安。 大汉骠骑将军府。 商人,必然重利。 这一点是毫无疑问,不管是古今中外,都是一样的,唯一的一点区别就是,也是本质的区别,华夏的商人和西方的商人在政治层面上的权柄不同。 或许是因为齐国田和秦国吕的原因,在春秋战国之后的华夏之中,对于商人是非常防备,甚至是严厉管制的。 再加上西方行社或者说商会,是在城邦建立伊始就产生,是平民从业者对抗城邦贵族的一种组织。而东方则是在城市发展到一定规模,为了补偿统治模式而兴盛起来。二者产生的时机与动机截然不同,而且古代中国还有一个统治的根本法,那就是编户齐民。民众们首先是在籍之民,然后才根据自身的需求,加入或是参与某个商会、行社,是一种职业,不是阶层。 当然,行会当中也不仅是商人,也有手工业者的行会,只不过斐潜当下将手工业者从商会里面独立了出来,成为了大考工。 大考工之下的工匠体系,也不是就等同于所有的手工业者。 简单来说,就是工匠可以是手工业者,但是手工业者未必是工匠。工匠更多的是专研和传承,而手工业者主要是为了销售产品来养家糊口。 一般的手工业者并没有加入什么行会,也不在大考工的范畴之内,只是在社会当中充当普通的生产者,产出商品参与交易和流通。 现在的问题是钱会骚人。 钱多了,人就骚。 在商人还是比较小规模的时候,行商的目的往往只是养家糊口,但是每个人吃穿用度都是有一定限制的,当商人盈利的规模超出了其吃穿用度花费的时候,必然就有存留,而存留的越多,这些钱财就会明里暗里的吞噬着商人的心,骚动着灵魂。 斐潜目光缓缓的扫过在下首的这些代表了大汉当下商界的人物。 汉代的物资并非是像后世那么丰富,因此大量的钱财并不能获取像是后世那么丰富的物质享受,所以很自然的,这些人就像是遇到了资本瓶颈一样,在尝试着突破。 权柄是唯一的,所有人都想要。 但是在获取权柄的途径,每个人的选择却有所不同。就像是当下在大汉商会成立之后,这些人因为有了话语权,然后就把这个话语权当成了自己的权柄。 这是一个非常常见的问题,即便是到了后世,也没有彻底的解决。 斐潜看着当下这些一个个低眉垂目,像是乖宝宝一样的大汉商会班子成员,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些家伙…… 一个个都是真会装啊。 每个人都有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时候,或者说最自恋的时候,就像是诸葛亮也不例外,自诩为管仲乐毅,然后后人又见诸葛亮厉害,便是自诩为淮泗诸葛亮,胶东孔明,大黑山卧龙等等。再然后便是历史上其他的名人都逃不过相似的命运,什么赛张飞,小关羽,某周瑜,某某皇叔…… 问题是这个自诩,是真的竖立了一个自己的人生目标,还是装模作样的半桶水晃荡?是真有这个才干能力,还是说装出来给旁人看看? 永原兄……斐潜看着崔厚。 不敢当主公如此称呼……崔厚低着脑袋赶快拱手行礼,主公直呼在下姓名就是…… 呵呵,永原兄,某有一问,斐潜问道,永原兄当下已是功成名就,家业兴旺,如今不知可有何愿? 崔厚一个哆嗦,猛的吸了一口气。 这是几个意思?! 事发了?究竟是什么事情被发现了?没听到什么风声啊?怎么会突然这么说?要算账了?怎么一点征兆都没有?这不会是在问我个人遗愿罢?然后下一刻就冲上护卫拖下去斩首示众了? 崔厚一个瞬间之内,CPU高速运作,额头上的汗就出来了。 在下,咳咳……崔厚企图用咳嗽来拖延时间,但是问题是即便是咳嗽也不能拖太久,甚至不能咳得太厉害,因为这样就失仪不敬了,只能是勉强再拖延了几息,在下……在下……不明白主公之意…… 商界**,不传之密,贰佰伍拾式,装糊涂。 这是真大招,但是崔厚并没有用好。 斐潜没理会崔厚,转头问卓梁道:汝生平可有何愿? 卓梁连忙说道:在下,这个,在下愿主公大业兴盛,百姓安康,这个……这个也愿卓氏安平,福禄绵延…… 斐潜笑了笑,并没有给与什么置评,重新看向了崔厚说道:永原兄可是明白了? 崔厚连忙说道:在下也是如此之愿,愿主公靖平四海,统御八荒,立千秋之功业,开万世之太平!在下便是附尾翼而效犬马之劳也…… 斐潜点了点头,话都说得不错。 堂中众人的眉眼便是一跳。 斐潜曾经一度以为大汉的商业空间非常大,大到了几乎不会产生内卷的程度,再加上各地都是非常稀缺商品,生产力的提升会带来更多的商品流通,所以对于大汉当下的商人而言,应该是不会出现类似于后世的那种资本化的现象。 但是斐潜发现自己错了。虽然说这些大汉商人未必有这个资本化的概念,但是他们已经在初步的走上了这一条路。 在法律边缘试探,甚至是践踏;通过收买,贿赂,合作等方式勾结学者,官吏,为其商业行为规避风险,增加利润;培养代理人,甚至直接参与地方,区域行政法规制定和裁决,使得更加有利于利益的摄取。 在斐潜派人针对于关中三辅地区调查过程当中,就发现了一些问题…… 来人,传大理寺张推事!斐潜朗声吩咐道。 大理寺张推事,便是张时。不是汉中的那个张氏之下的小人物,而是之前派去河东咬裴氏的那条狗。 不多时,张时低着头,弓着腰,小步趋进,毕恭毕敬的朝着斐潜拜倒行礼,却在袍袖之下眯着眼朝着堂内的众人露出了牙……
第2370章负荆请的罪
或许有些人在一个时间段内,会认为自己是最为聪明的那一个。因为自己做的事情可以隐藏起来,可以不被人知晓,可以欺瞒其他的人。 只不过实际上,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无期限的隐瞒下去,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不会让旁人知晓,区别仅仅是说不说出来而已。 当说出来的时候,秘密就不再是秘密。 大汉商会的职责当下还是比较的模糊,虽然说大体上还是有一些框架,但是谁都清楚,这个框架是很粗放的,在一些细节上面还存在很多模棱两可的地方,这就给与了很多可以操作的空间。 对于商人来说,当有了足够的利润的时候,甚至都可以将国法抛弃而不顾,就像是历史上对于我大清做出了鼎力贡献的晋商,在背叛了国家之后还可以继续得到讴歌和赞许。以至于后世不少的商人便是天天鼓吹着商品无国界,什么技术无国界,实际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其实大家心中都清楚。 新的大汉商会,从原本的城中小院当中迁出,新址位于长安城东门外武集北,占地大概有二十几亩,有甬道直通武集,往来车马不断,前院正厅侧厢房之内,几乎日夜都是灯火通明,时时刻刻都有商贸在进行洽谈和议价。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大汉商会等同于骠骑背书的一个平台,各地往来的客商,可以不用费心费力的在海量的商贸当中寻找出自己需要的商品,只需要到大汉商会当中翻越和查看商品的等级,然后再到武集上去看一看实际上的货物,若是满意,有成交的意向,就可以再到大汉商会当中,或是在大厅当中,或是租赁一间小厢房,然后签订双方的合同,交割钱财货物。 虽然要根据交易的总数目,缴纳一定的费用,但是比起之前传统的交易模式,实在是方便太多了,不光是货物得到了保证,钱财也很安全,毕竟有骠骑钱庄作保,双方都放心。因此在大汉商会成立不久,这样子的一个平台上面滚动吸纳的资金量就相当庞大了…… 因此发生的事情,自然很清楚了。钱财动人心啊,至于那些平日嘴皮子越是说对钱没兴趣的,也就越是只能剩下呵呵呵了。 于是在今日,在大汉商会新址之中,原本应该是热闹的情形全数皆无,所有不相干的商人都被清场,十几名的护卫守着紧闭的大门,而在门后之内,又隐隐约约的传出了一些嘈杂的声音,像是棍杖挥舞,又夹杂着人语嚎哭,声音多有怪异,以至于许多徘徊的商人都竖起耳朵,装作若无其事的侧耳倾听。 大汉商会的正厅前院之处,有一排十几名属众被反缚按压在地面上,正有壮卒手持棍棒发力抽打肩背。那些遭受杖刑者一个个神情惨淡扭曲,有的还能咬牙忍受,有的则已经忍不住涕泪横流,嚎哭乞饶。 官署之内,崔厚一脸的阴沉,端坐于上,双眉紧皱,脸上阴云密布,就像是蕴含着狂风暴雨一样。在下首的是大汉商会内的一干大小职吏各处掌柜,俱都低头含胸,噤若寒蝉,尤其前廊施刑之声不断传入,更是让人紧张得汗流浃背。 某不过是几日不曾询问会内之事,尔等竟然荒废怠慢到了如此地步?!崔厚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桌案上,震得桌案上的文档山架什么的几乎都要跳下来,主公以厚待某,某亦厚待诸位!然诸位就是如此报答于某,报答主公之恩?!主公恩用禄养,就是养成尔等废物虫蠹?! 听到崔厚如此怒声,厅内诸众更是惊得敛息颤栗,正坐低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崔厚之所以如此盛怒,就是因为先前被骠骑将军唤去,在大汉商会的其余几个头目眼前,被张时丢了一大堆的弹劾在脸上! 张时就是一条狗! 疯狗! 可问题是这一条疯狗就是骠骑将军斐潜养的! 崔厚能怎么办? 前一段时间,崔厚因为去了北地一趟,算是请假公休了吧,没有留在大汉商会当中,自然就没有空闲过问大汉商会当中的事情。现在被公然在骠骑将军面前咣咣削了不少面皮,心中自然是难免恼怒,出了骠骑将军府之后便是立刻赶到了大汉商会当中检查事务,然后发现事务荒废较张时弹劾的那些,还要更严重几分! 这满心愤懑正无从发泄,崔厚怎么会轻饶这群犯事的小吏,一腔怒火便是毫无保留的宣泄出来,将这些人打得死去活来。 崔厚和骠骑将军,两个人之间的交情,可以说是从萍末之时就开始了,可是这并不能就代表了崔厚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挥霍他和斐潜之间的交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斐潜愿意称呼他几声永原兄便是已经在人前表示出念旧情了,而如果崔厚自己事情做不好,那就怨不得旁人…… 崔厚还在此处责罚犯事的管事掌柜,在外堂又有几个人匆匆而进,面带苍白之色,大汗淋漓的趋进拜倒在堂下:小的,小的不知道会长今日巡查…… 拖下去!先惩再问!崔厚拍案怒喝。 护卫冲了上去,将这几个缺值的人尽数拿住,便是往行刑之处拖拽,其中一人害怕责罚,连忙大声喊道:小的,小的绝非有意缺勤……乃尊府郎君今日设宴…… 住口!听到这一声呼喊,崔厚的脸色更是难看,来人!先掌嘴三十!再拖下去打! 待到护卫将那几人拖出,崔厚急促的喘息了几下,才算是平复了一些,站起身来,怒目环视在堂诸人,沉声而道:尔等荣幸,皆系主公,若不能忠勤克劳,便是大罪!敢有因私情而枉纵者,休怪某不念情面!!滚下去,检点为事,再有疏漏,绝不留情! 堂内的众人闻言之后,便是连声应是,然后各自起身转入各自的官房直舍当中,装模装样的埋头苦干起来,即便是手头上没有什么事情的,也是拿着一本账本翻过来翻过去的看,生怕崔厚过了片刻转过来问一句忙不忙什么的…… 独自在堂内的崔厚喘息了一阵,神色渐渐平复。 家尊,阿郎正在后厢……待到此时,一名崔厚心腹家仆才凑到了崔厚耳边,低声汇报。 崔厚吸了一口气,冷哼一声,转出了中堂,穿过后廊行入后舍一间不太起眼的房间中,一名脸色红润、颇有醉态的年轻人便是当即阔步迎上,嘴里说道:父亲大人,崔七等正在家宴上,怎么就被捉回…… 闭嘴!我且问你,崔七是什么人?是你下属,还是商会属吏?还有,谁准许你私下勾连商户,买卖物资?!崔厚低声喝问。 年轻人是崔厚之子。 之前崔家窘迫的时候,崔厚不得不往来奔波,维持家业,那个时候崔厚满心满怀就是怎样才能赚钱,怎样才能维护住家业不垮塌,怎样才能今天吃喝完了明天还有得吃喝…… 等到崔厚真正开始站稳了脚跟,崔家开始发达起来之后,崔厚却忽然发现自己和儿子生分了起来,就像是陌生人一样。他儿子有什么想法,他不清楚,他是怎么想的,他儿子也不在乎。然后他儿子也不喜欢学习,只喜欢天天走马逐犬,斗鸡斗狗…… 玩多开心啊,爽多重要啊! 这要废了啊! 崔厚急急的请老师,聘西席,可是晚了,他儿子根本学不进去,捧着书本就打盹,一听要去打猎就精神,一年下来老师西席换了五六位,书经却读不了二三本。 急了,打。 打得儿子满地乱滚,打得崔厚自己泪流满面。 汉代接生条件太差,崔厚已经死了两个妾外加两个孩子了,生的时候大出血,小的大的都救不了,毕竟一方面当时崔家当时也在起步阶段,条件也一般,另外一方面长安的百医馆都是后面的事情了。 啥? 教育学?先不说有没有,即便是有,你让当年的崔厚在汉代一边冒着生命危险行商,白天赶路,晚上捧着教育学苦读怎么教孩子?然后他家孩子只要躺着等老爹的教育学读好了再去学习?谷 亲情?不是有那啥的富二代被穷困的亲生父母找到了,告别有车有房有店面的继承人身份,回到因为找孩子家徒四壁的十八线小城市,然后不能忍受和充满亲情的亲生父母闹翻的么…… 崔厚自己也年龄大了,这几年虽说还想要孩子,可是就是生不下来,叹之奈何…… 再这样的情况下,千亩良田一独苗,烂怂也就只能当做好比了。崔厚不是没有动过什么让人过继一个来的想法,可是毕竟这个是自己的血脉啊,真要领养一个聪明的,这个不就是个早死晚死的区别么? 领养一个傻的,那不是比现在还更糟糕? 有时候崔厚独自一人在夜里也会黯然神伤,自己这么拼搏,当年窘迫的时候甚至是自己带商队千里奔波啊,在山间林地之中,忍受虫蛇,还要躲避山贼土匪,费尽心机打点沿途的哨卡城池,每一次都是在生死边缘挣扎,才有了当下的家业,才有了眼前的财富,可是……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然后自家的这个儿子,依旧是吃吃喝喝,飞鹰走狗,每天一大堆的酒肉朋友,哄他一句他就开心,叫他一声哥他就将钱财往外扔…… 来长安定居才没多久,就博得了一个仗义散财的好名声! 却不知道他父亲,崔厚当年为了他现在一次酒宴的所花的钱,陪了多少笑脸,受了多少罪! 看着依旧是懵懂茫然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甚至还在打着酒嗝的儿子,崔厚实在是忍不住,抬手给了儿子一个耳光,逆子!你要害死为父才肯罢休么! 年轻人这下子就清醒了。 年轻人受此一巴掌,脸上火辣辣的疼痛,酒意也消散了几分,连忙低头拜下。 我问你,为何举办酒宴?崔厚问道。 年轻人低着头说道:儿前些时日,在外行猎,得了一鹿,群友贺我,说我有好运将至,我觉得挺开心的,便索性办了个赏鹿宴…… 赏鹿宴……崔厚手抖了两下,然后忍住了,再问,为何你出面联络商户,代人采买? 这个……是杨七郎与我情谊深厚,引了一名客商来见……年轻人飞快的瞄了一眼崔厚,吞了一口唾沫,那客商酬某茂陵美宅,还有客奴十余名……然后年轻人也少讲了一部分,就是宅子里面,附带还有美姬数名,这几天,真叫做爽得冒泡啊…… 捅人一时爽,亲人泪两行。 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意思了。 收了旁人的好处,当然就要帮旁人办实事,否则自己的这个长安爽利哥的名头怎么能够保得住? 崔厚忍着气,咬着牙,那你知道你究竟给他做了什么事? 啊?不就是帮他在库里要了点东西么?年轻人不以为然的说道,我也有收他钱的啊,他还比市价多给了一成…… 年轻人挺直了胸,似乎在表示自己也会做生意了,不仅是卖了货,还多赚了钱。 多一成?崔厚气极反笑,那么……可有批文? 批……批文?年轻人吞了一口唾沫。 崔厚咬着牙说道:你卖的是公库里面的精铠,不是平甲!精铠,战马,百炼刀!诸如此类精锐器械,但凡有售都要批文!没有批文,便是私下售卖,死罪!死罪啊!你知不知道上一次马政司的主事是怎么死的?那可是姓斐!知不知道河东裴氏二长老又是因为什么事情死的?啊?!你要害死我们一家么?! ……年轻人愣了一下,剩下的酒意似乎也似乎消散了,我……我不知道……没有人说……父亲大人你也没说过…… 崔厚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憋了半天,然后实在憋不住,便是又一巴掌过去,不知道?!不知道为何不多问?!没人说?!你以为你还是三岁小儿,天天等着旁人什么都给你说?!我没有教?!我教你的时候你说什么?!要么说都懂了,要么就打瞌睡!现在再来说我没有说! 年轻人知道理亏,但是嘴上还不肯就这么认了,我……我就是想要给父亲大人分忧…… 分……崔厚也打不动了,按着自己的胸口,喘着粗气,调息了半天,才算是稍微缓过一点气来,滚!给我滚!崔大!押……押此逆子回去!今日……从今日起,禁足于府内!一年之内,不能出府!若有违背,打折双腿! 崔大是崔厚的护卫头领,闻言便是告了一声得罪,就像是抓小鸡一样捏着年轻人的胳膊,见年轻人还要说一些什么,便是干脆的伸手一捂,直接架着走了。 崔厚尤是喘着粗气,半天不能平息。 若是自家孩子能够结交良友,崔厚自然会欣慰,可问题是人以群分,喜欢玩的基本上吸引的都是喜欢玩的…… 再加上一大堆的酒肉朋友,有钱就是大哥,哄着,蒙着,变着花样让崔厚子将钱拿出来花,吃吃喝喝顺带打包带走,又有谁会真心为了崔厚子着想一些什么? 崔厚之前给自家孩子花了大价钱送进学宫,想着家中西席没招了,是不是没有同龄人,在学宫众多学子当中,若是多少学点好也是不错,结果不仅是让学宫博士头疼,来找崔厚退货,自家孩子还在学宫里面打架! 崔厚知道,其实也不能完全怪自家孩子,被学宫里面的那些人挤兑,然后说不过那些人,便只剩下了动手,但是一动手就理亏了,旁人就等着自家孩子动手呢…… 明明一个坑,自家孩子就义无反顾的跳进去,回过头还埋怨自家父亲说父亲不理解他,难道他为了维护自家的名誉还有错了?可问题是一开始自家孩子去装模作样惹事,搅乱课堂,讥讽穷人才要读书,老子有钱就是爷,然后这些事情,这家伙就不说了。 当然,或许在这个家伙心中,他认为这些事情就是真理。他本应该就像是在那些酒肉朋友之中的那样,被人天天哄着,供着,捧着,然后往外掏钱。 现在又是极其类似的一个坑,然后自家孩子再一次的义无反顾的跳进去。 作孽啊…… 崔厚仰着头,他害怕自己若是低头,就会忍不住会落下泪来。 所以当初就不应该去经商,不应该赚钱,然后一家子都吃不上饭,每天都要去耕田劳作,一日不得做,便是一日不得食,那样才对么?那样儿子才会懂事?可真是那样,他儿子就必须在七八岁下田,十几岁就要抗犁,二十几岁就会老得跟三四十一样,这就是他所想要的? 来人……崔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就像是瞬间老了十岁,去取荆条来……唉……待某去骠骑将军府前……负荆请罪……
第2371章光明在上
天很蓝。 阳光直射在裸露的皮肤上,似乎勉力弥补了一些因为裸露所带来的寒冷。 风很小。 微微扯着崔厚散乱的头发,似乎想要在他的头发当中数清楚有多少根已经变得花白的头发数目。 荆条很粗。 粗糙且带齿,稍微活动一下,就会在皮肤上划拉出血痕。 肌肤很白。 习惯了锦袍绸缎,躲避了风吹日晒,现在却需要袒露在外,暴露在所有蕴含着各种味道的目光之下。 石板很硬。 平日走在上面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多余的感觉,当现在跪在其上的时候,才过去没多长的时间,膝盖就已经疯狂的在叫喊着冰冷和疼痛。 看看嘿,呦,这不是那个谁么? 唧唧…… 咋咋…… 崔厚低着头,披头散发,这是他身为一个父亲,背负起来的责任,他没有好好的管教自己的孩子,没有在正确的时间去引导他,没有发现错误及时纠正…… 放弃很容易,承担起来很难。 他在他孩子面前很凶,很硬气,却在这里低下了头。崔厚没有想过以他现在近半百的年龄,竟然还要需要做这样的事情,却不得不做。 除非崔厚想干脆丢掉他儿子,像是抛弃一只染病的猫狗一样。这么做当然对于崔厚是方便了,是爽了,可是对于他儿子呢? 错了,就认打认罚。 这是崔厚的观念,并且他认为自己挨了打,承担了罪责,受了惩处,便是可以免除了自己孩子受苦受罚,觉得或许孩子会因此记得住这个教训。 往来骠骑府衙的文吏很多,走过路过的都会斜斜的瞄一眼,然后快走几步,忍不住再回头看一眼,试图在垂下的乱发当中看清楚崔厚的面容,读懂崔厚的表情,有的微微叹息,有的挑眉弄眼,有的故意咳嗽两声然后大步而过。 是什么时候自己的孩子忽然出现了偏差?崔厚回想,却回想不起来,似乎是突然的变化,又像是一次次的演变。 崔厚吸了一口气,努力的挺直身躯。 痛心,但是更多的无奈,是那种有浑身的气力,却不知道应该往那一边用的无奈。如果可以,崔厚愿意以自己的性命去换取孩子的生存,但愿…… 但愿,孩子啊,快点长大罢,为父老了啊…… 遮风避雨的撑起这个家,却不知能不能撑得过这一次的风雨,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得住多少次的风雨。 能撑多久算多久罢。 周边嗡嗡的声音越发的响亮起来,被荆条划破的地方出血了,沿着脊背滑落下去,画出一道红线,滴落在地面之上。 一双靴子来到了面前。 靴子上方,是森森铁甲。 崔厚缓缓的抬头而望。 许褚冲着崔厚点了点头,主公有请! 臣……叩谢主公……崔厚心中一块石头落下去了一半,顿时人就有些晃动起来,想要叩谢,却是一头栽倒在地上。 来人!速去取些姜汤来!许褚上前扶了一把,然后招手唤来两名护卫,将崔厚架了进去。 阳光照过前院,穿过回廊,在大小官吏的锦袍之间流动,在骠骑将军府衙房檐瓦当上闪耀,然后从政事堂的一侧的窗楣之处投进来,在厅堂那一边席子上面雕琢出了些绚丽的花纹,也悄悄的挂在斐潜的桌案之后的黑底红纹雕金线的屏风一角上,探头探脑的望着在下方的斐潜。 按照道理来说,崔厚的儿子无能,斐潜应该开心。 然而斐潜并没有觉得当下自己有一些什么喜悦的情绪…… 有的君主喜欢下属一定要有什么把柄,是因为这些把柄可以让君主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很轻易的收拾这些下属。包括不限于侵占田产,欺压良善,收受贿赂,假公济私等等,甚至会认为,有把柄在手里的才是好同志,没有把柄的就要创造把柄,实在是没有的,便是罢免甚至搞死了事。 没有小辫子捏在手里,睡觉似乎都不踏实。 这种执政方式有效么? 或许。 但是实际上这些把柄,都是一时的,并没有什么卵用。就算是能控制一代,但君王会老,会死,而在他的这种捏小辫子策略之下,产生出来的群臣必然都是有污点的,而在上一代的君王死后,为了遮盖这些污点,这些臣子必然会倾向于选择一个傻二代。 将愚笨描绘成为醇厚,将拙劣讲述成质朴,将迟钝渲染成仁德,一代明君就诞生了,不明就里的百姓欢呼雀跃,清楚经过的士族大臣暗自发笑,至于王朝?那又不是自家的,管他去死。 因此崔厚之子也没有义务为斐潜的什么大业奉献青春,更不用说什么牺牲了,说不得还觉得他家老头子是个傻子,那么辛苦,那么听话干什么?三句话说不到一起,便是相看两相厌,最终便是趁着其老子有钱有权的时候,吃喝玩乐嫖赌抽,洗浴桑拿一条龙,不就是顺理成脏的事情了么? 就像是历史上司马懿的那些儿孙。然后就像是司马家那样,觉得儿子号废了,去练个小号?然后呢?王八,呃,八王不服啊! 司马懿就不提了,千年狐狸投胎转世一般。司马懿的老婆是谁来着?李什么华?不对,好像是张什么华,也应该算是贤良淑惠,知书达理,通晓古今的罢?按照道理来说,夫妻两口子基因都不差罢,受教育程度也算是在当下一流的水准,可是也照样生养教导出了有只值千匹布的儿子和貂不足狗尾续的平庸之辈。 崔厚走了进来,拜倒在地,荆条已经取下来了,背上的伤口也做了初步的治疗。 主公…… 斐潜点了点头,坐。 崔厚涕泪交加,再次叩谢之后,谦卑的坐在一侧。 斐潜抬眼看了看,崔厚的这鼻涕眼泪当中,有一半是真的,也有一半是装的。这么多年来,谁还不知道谁啊…… 但是斐潜没有想要揭破崔厚这一半的伪装的意思,毕竟换一个人,也差不多是这样。即便是本家姓氏当中,依旧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更何况崔厚毕竟是外姓。 斐潜没有立刻问话,而是思索着,习惯性的用手指轻轻的敲击着桌案,发出像是啄木鸟叩问虫儿的声音。 接二连三的问题,从未央宫的清凉殿倒塌,到大汉商会当中崔厚儿子的出事,虽然看起来似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事情,刘廙和崔厚两个人也没有什么密切的联系,但是他们两个人的问题指向了同一个方向。 下一代。 对于斐潜这样属于上一代的人来说,这一个层级应该是像庞统,荀攸,亦或是崔厚这样的人,一方面是跟着斐潜从小而大的,另外一方面则是多少吃过一些苦头,而且明白自己当下的位置来之不易,不会轻易的想一些有的没的,所以出问题的往往都是下一代。 比如像是刘廙。 刘廙就是新投靠而来的年轻人,从某个角度上来说,他并没有和斐潜共苦过,他只想着来同甘的。 崔厚之子也是一样。或许在那家伙的脑瓜子里面,凡是跟他玩哄他耍让他爽的都是好人,凡是让他学习成长做事情的都是十恶不赦…… 斐潜微微叹了一口气,停下了敲击桌案的手指。 原本眼见着川蜀汉中即将平定,觉得可以稍微休息一下,歇口气的,现在看起来,似乎又是要忙碌起来了。这么多年了,自从走上了这一条路,似乎再也无法停下来,即便是自己偶尔想要停一下偷个懒什么的,然后又感觉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着自己往前…… 不爽归不爽,做事还是要做事,而且还要在斐潜自己年龄还不算是太大的时候去着手做,若是真的就像是崔厚这样的年龄,奔着半百而去,然后家中的儿子又是这样的一个调调儿,一般人家倒也罢了,毕竟顶多就是败家而已,而权位越高家产越多的,引来的恶狼凶虎就更多,老的一死,小的又无能,便是只有一个家破人亡的下场!谷 关键是斐潜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一件事情…… 忽然感觉有些相似。 但是,因为某些限制,便不可妄称其名,不可叙说其事…… 斐潜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稍微停了一下,对着崔厚说道,随某来。 崔厚连忙也跟着站起,随后两人带着少量的护卫,到了将军府的一角。在将军府的四个角上,各有哨塔,负责警戒内外。 斐潜带着崔厚上了瞭望的哨塔,指着前方的一个方向说道:永原兄请看…… 崔厚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了哨塔边上,望着斐潜手指的方向,略带一些迟疑的说道:主公所指……醉仙楼? 斐潜微微点头。 醉仙楼的生意显然很好,虽然说有一些距离,人物物体什么的都看起来很小,但是得益于今日晴朗的天气,依旧能大约的看到在醉仙楼之中,正在举办着宴会。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穿着花色鲜艳的女子像是蝴蝶一样,忽而在这边飘飞,忽而落到另外一处,即便是在这里听不到什么声响,但是也能想象出在醉仙楼之中定然是喧嚣无比,热闹非凡。 听闻令郎也常去醉仙楼?斐潜淡淡的问道。 醉仙楼,醉仙酒,酒不醉人人自醉。 花迷人,花迷眼,花不迷人人自迷。 像是这么喧嚣热闹,又是纸醉金迷的地方,自然是像是崔厚之子那样人物的心头好,没少在里面一掷千金。 犬子……无能…… 崔厚又要给斐潜跪下磕头赔罪,却被斐潜拉住,然后说道,先别急着说什么罪……你先看看,这醉仙楼……和之前,可有什么分别? 醉仙楼在之前舞弊风波之中,被烧毁过,现在的醉仙楼是在原本的基础之上又重新建起来的。 崔厚愣了一下,仔细看了一下,似乎……并无分别…… 斐潜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么……今日楼中之人呢?与昨日之人……可有分别? 这个……崔厚忽然意识到,斐潜问的所谓分别,似乎并不是那么的简单,便是有些迟疑起来,思索着。 斐潜微藐崔厚一眼,便是眺望远方。 阳光从苍穹之上洒落下来,照耀在长安城的每一座房屋之上,落在每一条街道之中,也沾在每一个在其中忙碌的人们的眼眸里。 从某个角度上来说,这是一个全新的城市,是新的长安。 这个新的长安,属于斐潜,属于和斐潜一同成长,打拼,奋斗的一整块的骠骑将军利益集团,在这个集团之中,有一些摩擦也难以避免,但是大多数还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在前进。 如今骠骑将军的三色旗帜,遍布南北,远至大漠,通达西域,可以说一个新的时代似乎就在眼前,一个全新的世界在展开…… 没错吧,似乎每个人都在等待着,迎接着新的时代来临,虽然说这个新的时代可能还需要再加把劲,再努力一下,但是越来越近的那种感觉,会让一直以来都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的人欢喜,激动,愉悦,振奋。 眼看着多年奋斗,胜利即将到来,怎么会不开心? 可是当斐潜站在高台之上,看着眼下的长安,却发现在阳光之下,依旧还有无数的黑暗,藏在墙根下,潜在砖缝中,甚至在人们的衣袍上,在端起的酒杯当中,在舞女飘扬的裙子之下。 有人在仰着头笑着面对阳光,也有人低着头偷偷在暗中磨牙。 有人满心欢喜的迎接着新的时代新的变化,也有人依旧眷恋着旧日的主子和往日的荣华。 新时代的诞生,就意味着旧时代的死去。 又有谁会心甘情愿的死去?就算是一条狗,都会在死前挣扎一下,更何况是这些旧时代的士人,豪强,高官,显贵? 开着上帝视角指点这个,怒骂那个当然很爽,但是身处局中的又有几个能够看清楚眼前,望得见远方? 斐潜不也是因为刘廙和崔厚之子接连出问题,才忽然想到光培养自家的孩子还不够,因为自家的孩子并不像是斐潜当年一样,有那么多的小伙伴…… 一个人的举起的火把,能照亮多少地方,驱逐多少黑暗? 醉仙楼毁了,重建的醉仙楼又回来了。 昨日在醉仙楼上的人走了,今日在醉仙楼上的人和昨日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分别? 宴会,歌舞,美酒,美食。 觥筹交错,衣鬓飘香。 宴会么,当然就是开心最好,快乐最佳,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必说。 吃! 喝! 用酒肉堵住嘴,用肚兜蒙上眼,饱了就找人运动消食,醉了就地躺平睡觉。 尽情欢乐,尽管放浪形骸,欢乐,奢华,就一个字,爽! 新的时代虽然还未完全来临,但是已经有人看见了美好的未来,可以肆意享受的未来,便是带着醉的笑,痴的眼,开始要享受了,苦的难的不想做,脏的累的是傻瓜,低头做事为人不耻,偷奸耍滑方为王道! 陇西,汉中,川蜀的那些家伙,就是最好的例子。这些人傻么?或许确实有些傻,但是他们自己却不是这样认为的,在他们的眼中,新时代是魔鬼,会吞噬他们的血肉,会拿走他们的积攒的财富,会让他们失去原本的地位,即便是斐潜跟他们一再的强调,勾勒出新的市场,新的世界,他们依旧不愿意相信,觉得斐潜就是个骗子。 远眺处,三百里秦川。 光闇间,四百年汉疆。 幸好,斐潜在这长安城中,看见了光明,也看见了黑暗。 家财,或是,令郎……斐潜看着崔厚,永原兄可择其一…… 崔厚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他原本就有些预计,但是这板子真的落下来的时候,依旧是疼的要老命! 一边是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棺材本儿,一边是老大不小的千里独苗,舍弃哪一个,都是半条命都没了! 有心想要狠下心,那个废物儿子留着能干什么,指不定下一次又闯出什么祸事来,然后到时候连棺材本都没有了再拿命去赔?现在虽然年龄大了,这几年没能生个娃,可是或许明年就能多一个丁呢?再退一步来说,实在不行找崔均那边过继一个来,也不失为一个方案。 崔厚咬着牙,在心中发狠了再发狠,最后却忍不住泪流满面,臣……臣还是选那个……不孝子…… 话说出口,一时间崔厚觉得自己眼前一片金光四散,就像是无数的金银插上了翅膀如同流星一般四散,转眼即失一样,站在望台之上,只能是死死抓住护栏,仿佛若是不这样做,怕是立刻就会腿一软,翻倒下去一般。 嗯……斐潜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说道,汝之钱财,将用来在飞熊轩之侧,新建一居……便称永原居就是……此外,如今刘玄德已进交趾,亟待与川蜀通商,永原兄不妨携令郎负责此事…… 崔厚愣住了。 虽然说谁都清楚,从南中到交趾的线路并不好走,所谓商队商道什么的,基本上都是非常的浅薄,几近于没有,但是同样的,即便是再愚钝的人也清楚,交趾的那些香料和珍珠,还有象牙、犀角、玳瑁等等,几乎每一样都是意味着海量的财富…… 前提是做好。 这几乎就是等同于斐潜罚没了崔厚全部的家财,但是同样又给了崔厚一条生财的商道,只不过充满了艰辛,需要崔厚再一次的进行开拓而已。当然最为重要的,或许带着那个不孝子走这一条路,也就等同于带着孩子走出了死路,奔向了新生! 崔厚涕泪交加,拜倒在地,臣……臣岂惜碎首以报主公之恩……
第2372章黑暗之中
交趾好啊…… 除了穷人多一些,山丘多一些,林子多一些,虫子多一些,傻子多一些,天气热一些之外,似乎其他方面,都挺好。 有香料,只要有人取采集,有象牙,只要能去捕猎,有玳瑁,只要能下海捕捞,有珍珠,只要能抓到大蚌,嗯,基本有山有海,有林子有走兽,土地也不算差,似乎都挺好。 挺好个屁啊! 张三爷就有些恼怒。 这是一个土著居多的村庄,距离这个村庄大概百余里,就是大海。 张三爷第一次见到大海的时候,是兴奋的,嗯,就像是二哈见到了泥水坑,飞的就往海里扑,拉都拉不住,撒欢打滚,别提多开心了。 二爷? 旁边那条泡在海水里的大阿拉是也。 刘备? 当然就是永远带着温和的笑容,就像是始终都在治愈人心的萨摩耶。 三傻第一次看见大海的时候别提多开心了,可是等一身盐碱子的时候,就慢慢开心不起来了。 交趾土著的村寨里面绝大多数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泥腿子,祖祖辈辈都在交趾生活,有的连周边的林子都没有出去过,根本无法想象有所谓的文化,亦或是什么知识的传承。当这些土著见到张三爷的时候,便是一点都没有抵抗的心思,二话不说就是当场吭哧一声干净利落的跪在地上…… 一开始张三爷还挺开心,毕竟觉得这是大汉天威,土著望风而降,后来才知道这些家伙根本什么都不懂,只是条件反射而已。因为这些土著原本的领主,不管是征氏也好,亦或是瓯氏,都是这么管教这些当地民众的。 在当下,在这一片的土地上,只要有穿衣服穿鞋子的,就是上等人。 张三爷见到的便是低矮的竹楼,屎尿人畜不分的环境,被踩踏得泥泞不堪凹凸不平犹不修整的道路,以及这些衣不遮体,甚至男男女女都是裸露躯体的土著。 一谈及**,可能就有些每日鸡儿硬邦邦的小伙伴目光一亮,但是实际上在古代,那些瘦骨嶙峋身上蝇虫起起落落,头发粘结跳蚤虱子进进出出,牙齿黑黄皮肤都是泥垢的**,基本上来说即便是后世再鸡儿倔强的,见到了也都是当场软下去。 简单来说就三字,脏,乱,差。 而且是脏到了极致,乱到了离谱,差到了极点。 张三爷觉得自己已经是够不拘小节,能够忍受这些脏乱差了,但是当他真正意识到日南九真的这些家伙的生活文化和大汉之间的差距的时候,张三爷还是近乎于崩溃了。 在张三爷咆哮的时候,没有人可以站得稳,村庄里面几乎所有人都跪在地上,男人将脑袋抵在地上瑟瑟发抖,妇人脸色苍白的将小孩捂着口鼻紧紧的抱在怀里,有的都忘了给孩子留个喘气的眼,眼见着土著小鬼就渐渐的蹬腿眼翻白…… 三弟……刘备看着自己沾满了泥浆的靴子,有些心疼和发愁,脱了下来,抖了抖泥浆,消消火,他们……他们是真不懂…… 滚!张飞怒吼着。 一群土著刷的一下便是逃了。 在大汉,靴子坏了,要么修,要么换新的,是不是很简单?可是在这里,坏了就是坏了,若是军中工匠不在,就要刘备自己动手修! 土著根本不懂怎么修鞋。这些土著,有的人是一辈子都没见过一双鞋!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懂得怎样维修一个靴子? 所以刘备都在考虑要不要将自己的老本行重新拿出来了…… 张飞生气,点起的火头便是这个靴子,但是实际上,是因为这一段时间的情绪累积。 摆在三兄弟面前的困难,并不仅仅只有靴子。 在靠近南越一带,汉人的影响,亦或是说汉文明还是多少看到一些的,但是越往南,便是越离谱,刀耕火种依旧很盛行,甚至还有近乎于原始的以母系为重的部落。 当然如果刘备多读一些书,就不会对这个事情有什么奇怪了,当年九真日南叛乱,领头的就是两姐妹…… 虽然说事件的起因,有可能是因为两姐妹的父亲和丈夫受到了当时汉代官吏的欺凌和陷害,加上当地土著郁积已久的反汉情绪,两姐妹便是聚众起兵,一举攻克交趾府城,并杀了太守苏定等汉人官吏。随后,九真、日南、合浦等郡的土著也纷纷举兵造反,并依附于征氏姐妹,当地的六十多座城池一时间全部沦陷。 随后两姐妹一人自封为王,另外一人则是大将军,也没有任何什么人反对,说明当时在日南九真一带,不仅是对女性带兵打仗没什么意见,甚至对女性掌权也没有太多反感,再加上在后世还有一定存留的走婚,就证明九真日南一带在汉代依旧还有一定的母系为主的部落习惯。 这也意味着刘备三人组到了交趾之后,所要面对的情况是非常复杂的,不仅是有开化的,也有半开化的,还有完全未开化的,有以男性为主的,有以女性为主的,有如同蛮夷一般的部落山寨,也有相比较类似汉疆的城镇村寨。 收复这些地方不难,甚至连原本预计当中的战斗都没有,很多时候是对方这些土著一看到刘备三人组的装备和人数,便是二话不说立刻投降,憋的关二爷和张三爷有力没处用,没地方撒野,就只能拆家了。 刘备现在多少有些明白为什么士燮只愿意长期待在南越一带,并没有多少将教化,亦或是兵卒什么的推进到九真,日南这一片的区域,最为根本的原因,或许就是太难了。南越多少有些文明的底子,而这一带的人简直就是才刚刚走出山林的野人一般,沟通也沟通不了,想要做一些什么事情,简直就是…… 什么?征兵?拉来当壮丁? 别开玩笑了,就算是到了后世,在非洲的农场主都是头痛的要死,更何况在大汉当下,这些土著就没有什么上进的概念,也不会有什么太高的物资需求,每天有些吃的喝的就成了,干一点活就躺地上装死,稍微不注意就将活计做歪了,不是楼塌了就是沟斜了,就连砍木头都做不好。 而且再看一看之前士燮的那些兵卒,那些从头到尾就只有一招猪突的士氏的战阵,就知道招募这些土著当兵是要多么的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光练习一个如何分清楚左右,都能让张三爷彻底崩溃,发出雷鸣一般的怒吼,更不用说什么看旗号,听金鼓,懂进退了。 这就像是连九年义务教育都没有完成的人,是连进工厂劳动的资格都没有一样,没办法,知识水平在那边,连说明书图纸要求都看不懂,做出来歪七扭八的废品岂不是要坑死一堆人? 这些土著,顶多就是只能去干一些粗苯的活。 而刘备等人需要的,又并不仅仅只是干粗活的。 这就很矛盾了。 一个政权也好,一个基业也罢,农桑多少要有罢,可是刀耕火种看天吃饭,又怎么可能保证有稳固的农桑?水利也要有罢,可是挖一个成型的水渠都费劲,更不用说什么水车轮磨了。反正是要啥啥没有,做什么都吃力。 人口也不算是太少,但是赋税基本为零。 士族大户也有一些,但是教育体系基本为零。 比在新野还惨…… 嗯……刘备沉吟着。 大哥!张飞抖着钢针一般的胡子,我说……那个该死的骠骑将军,是不是真知道这里就是这样的,然后才故作大方的放我们过来? 关羽在一旁眯着眼,就像是在假寐一般,一直都没有说话。 肯定就是这样!张飞啪的一声拍在大腿上,嗯,没拍错大腿,这个狡猾的家伙!他肯定知道一些什么,就是没和我们说! 刘备笑了笑,没有接话,温和的像是只萨摩耶,只是露出来的白牙似乎在证明着什么。 交趾这个地方,真要经营的话,没有二三十年,三四代的时间,肯定是不会看到什么特别的效果的,这也是汉代派遣到南越的官吏,几乎每一个都是只想着捞钱,然后找到一些门路跳回去。 或许那些汉代太守也并不是每一个人生来都是贪腐,只想着刮地皮,或许每一个前来交趾的时候,也有一番的雄心壮志,可是在冰冷的现实面前不得不败下阵来,被打得丢盔卸甲最后举手投降。 到了后面,所谓到大汉的边疆去,变成了是一种态度,也成为一种镀金,嘴上喊得响亮,但不是真的就想要在这种地区奉献一生,然后身死他乡。所以到了后期,基本上来说,每一任汉代太守到了交趾,南越这样的地区,都是尽可能的收刮地皮,派遣人员不论生死的收集土特产,然后向中央进献,将交趾这里作为自己的一个踏板,至于踩踏之后这里的未来会怎样,这些人并不在意,也不关心。 百余年来,大汉边疆的情况,莫不是如此。 北漠辽东,陇右西域,南越交趾,都是相同。 士燮要不是遇到了中原动荡,战乱频繁,说不得也会和其他的汉人太守一样,收刮地皮,然后找机会跑路。 而现在,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就是摆在了刘备三兄弟面前。 虽然说刘备在南下的时候,已经心中有了一些预案,可是真的到了交趾,出了南越,到了九真,日南一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是想得太过于容易了。 真的要扎下去做,便是发现好难,好难。 怎么选? 这是一个非常艰难的选择。 我这一辈子啊……刘备缓缓的说道,到现在为止,都感觉是有些徒劳无功,如水中之月,镜中之花一般,看似甚美,然则为虚…… 大哥! 兄长…… 刘备摆摆手,这倒不是我自哀……这是确实如此……我最开始的时候依附卢公,因为卢公当时天下知名啊,跟着他,怎么也能结交些人物……后来就真的结交了伯圭兄……再后来,就遇见了你们…… 刘备笑笑,桃园之下,我说要靖平大汉,匡扶社稷……呵呵,如今想一想,当时有些喝多了,说的大话…… 张飞微微往前倾身,大哥! 兄长!关羽微微皱眉,目光凝结。 可这也是我毕生之愿!刘备没去看关羽,只是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我颠沛流离,转战南北,生死黄沙,这个愿望,一直都在这里…… 大哥!张飞憨憨的笑着,挠着后脑勺,俺也一样! 哈哈哈……刘备拍了拍张飞的胳膊,然后笑着,又拉了拉关羽的手臂。 关羽抚着长髯,点头微笑。 我已经在大汉疆土上从辽东走到了交趾……哈哈,我真没想过会跑这么远……刘备哈哈笑着,我十五岁出来游学,到现在已经是四十余岁……那个时候,知道么,我脸上都是有光的,旁人都说我脸像是美玉,温润有泽,现在你们看看,这面皮,这皱纹…… 大哥还不老!张飞心直口快的就说道。 关羽踹了张飞一脚。 刘备又是哈哈笑,我以前以为我看到的地方就是大汉,就是天下,就是这个世界!呵呵,结果不是……我到了关中看了书,看了地图,看了骠骑堂内的那个沙盘……才知道我认为的天下,其实……只是旁人沙盘当中的一隅…… 方才……说实话,我也有一阵子想退缩了,觉得后悔了……刘备笑了笑,笑得坦荡且自然,享福不好么?我都这一把年龄了……坐下来,躺下来,累了,不努力了,该怎样就怎样,能活多久算多久,吃吃喝喝,找几个婆娘,生一堆孩子,到时候了两眼一闭,管他身后如何……可是我忽然想到…… 我的年轻去哪里了? 我的勇气去哪里了? 我的梦想,我的荣光,我们当年在桃园之中向着天地发出的誓言,又去哪里了? 都去哪里了?刘备慢慢的将手盖在了胸口,我找了半天……然后找到了,原来还在这里……还在提醒着我,让我未曾忘却……我的心还在跳,我的血还未寒…… 有些事情,不是喜欢了才去想,才要做,而是对的,是正确的,就值得去试!就值得去做!刘备感叹道,这世间万事,那有件件都可如意,事事都能欢喜?正确的事情之中有喜欢的事,自然开心,但是不喜欢不如意的事情,若是正确,是对的,便是困苦艰难,也要去做!难不成为了称心如意就可以去做错的事,就可以罔顾是非,溟灭良心了? 艰难方显本色!烈火方炼真金! 我们是汉人,我们的大汉啊,我们大汉曾经那么辉煌……无畏,开阔,包容天下,不拘一格……刘备仰着头,望着天空,缓缓的说道,三四百年前,路比现在还更难走,汉人就已经到过这里了,建立了交趾,九真,日南,也去过西域,至抵海西……我就想啊,当时的汉人,有没有人说这路太远,太难,太累,太危险了……所以走不了,做不来,根本没希望,不用去了?不用做了? 关羽张飞二人不由得也沉思起来。 ……我们的祖先,没人给他们做榜样,没人给他们开辟道路,没人给他们指引方向,没人告诉他们应该怎么做不应该怎么做,但是他们就这么做了,就这么走了,就这么开天辟地,就这么转战四海,就这么定鼎八荒! 因为之前交趾太守多贪婪,懒惰,奸诈,残暴,所以就我们可以和那些家伙一样的贪婪,懒惰,奸诈,残暴么? 不! 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服章之美,谓之华! 我们带着华夏的荣光而来,我们带着大汉的雄浑而至!我们要告诉这些南越交趾,九真日南之人,大汉国,虽说有贪婪懒惰,奸诈残暴之人,但是也有礼义廉耻,忠孝信义!有华夏的礼仪,大汉的华美! 我们来告诉他们,什么才是真正的华夏,什么才是真正的大汉! 华夏是如何的堂堂,大汉是如何的煌煌! 即便是……今生无法在魂归故土……刘备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指着前方不远处的汉家旌旗,但是只要这一面大汉旗帜尤在,旗帜之下,便是大汉家乡! 关羽张飞也不由得一同起身,站在了刘备左右。 交趾此处,士农工商近乎无,农桑水利荒于废,兵卒器械难以继,此番种种,皆是难处……刘备看了看关羽,又看了看张飞,将两个人的手拉起,但无妨……因为,我还有两位兄弟在此! 关羽拱手低头,正容而拜,关某追随兄长!一心同功,死不旋踵! 俺也一样!张飞睁着圆圆的大眼。 刘备仰天而笑,哈哈哈,来人!取酒来! 薄酒,微酸。 就像是不肯低头的理想者。 敬大汉! 敬在这个天下,奋力前行的大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