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1章 千尺惊涛
长安城中,原本是有太学的,可惜在西汉之后,一方面因为刘秀定都在了雒阳,另外一方面长安在两汉交替的时候也惨遭战火,导致很多宫殿都损毁了,太学自然也是无法独善其身,而后一两百年的时间之内,长安一直都没有重新修复太学。
这一次修建青龙寺,也有将原本太学遗址进行了修缮,原本的大殿什么的没有余力进行处理,只不过在原有太学遗址之上,将广场重新收拾了一下,修建了一个高高的讲台。
在太学遗址广场的西侧,矗立着一些石碑,这些石碑是平阳石经的复刻版,因为雕刻石头这种工程,在汉代确实是一个非常繁琐的事情,所以进展并不快,现在也仅仅是矗立起了三块高九尺,宽四尺的石碑,在石碑的正反两面,都用金文,篆文和隶文三种字体刻着经文。
这三块,都是刻着《书》,也就是《尚书》。
如今骠骑将军斐潜要开办青龙寺宣论,闻讯汇集了不少的士族子弟,这些士族子弟之中,自然也有一些人对于这个石碑多有微词,原因无他,因为在石碑之上雕刻的《尚书》,不是伏生的那个版本,而是鲁恭王的那一篇。(本章说注)
“咦,这不是陈兄么,怎么,今天又来临摹石经了?昨天不是看你已经拓印了一份了么?”
“啊啊,见过吴兄……吴兄有所不知,这拓印之书啊,似乎就少了那么一点神韵,失其灵动……所以还是亲眼临摹,方刻得其韵啊……”
“这么一说,好像也是哦……”
“今天说是水镜先生授讲?”
“正是,正是,早闻其名,今日不意得见,真乃幸事也……”
一群人围在石碑之处,有拓印的,有临摹的,也有议论纷纷的,不一而同。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具文者,以文乱纲,具武者,以武乱禁。如果什么都没有的呢,就希望能天上掉下来一个什么系统之类的东西,然后凭借着系统,就可以让别人守规矩,而自己可以不守规则……
这是人的天性,所以今文经才如此的盛行。
经书传承,这对于大多数的士族世家来说,都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因为掌握了经书,不仅是掌握了文字,而且还可以用这些经文来捍卫自己,打击对方,就像是后世喜闻乐见的系统附身一样,会成为其个人的防身盔甲和近攻兵刃,但是现在,忽然有人说你这个系统不兼容了,需要更新一个大版本号,否则就不带着一起玩了……
对于一般的初学者而言,什么版本的系统当然都一样,只要好使就行,等到学会了上身了之后就可以欺负那些没有系统的,以此来获取快感,但是对于已经有一套系统的,忽然发现不兼容了,而这么多年下来,系统附身的快感已经是欲罢不能,断然失去当然不愿意接受,又不肯再走一遍当年的苦路子,所以自然而然的就反对版本号更新,意见纷纷起来,希望能通过这样的行为,给官方施加一些压力。
或许不能修改版本号,但是多少要兼容么!加个补丁大家都能接受,这样一次大更新就要删除旧系统,重新下载新系统,这么大的数据量,谁受得了?
今文经学因为是多是口授,既然是口授,自然也就南面有口误,不过口误之后么,被人发现了怎么办?一些人就坦然承认修改了,而另外一些人则是打死不承认,而且从其他的经文之中开始往回圆……
所以今文经学之中,什么微言大义啊就出现了。就像是后世商家必定要注明一个“活动解释权”一样,几乎所有的今文经学的传授过程之中,都出现过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是在出现问题的时候,解决的往往不是问题本身,而是发现问题的人,所以后门极多的今文经学自然更受人喜欢。
自个儿可以想怎么作弊就怎么开挂,别人都只能老老实实的,多爽?因此也就不难以理解有些人公然宣称“斑鸠”为“鸡”了……
诗经之中耳熟能详的就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作为士族子弟,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斑鸠和鸡的区别?
要知道士族子弟相互见面,正式的礼节之中,经常要附上一些应和对方身份的动物,斑鸠就是其中的一种,想当年孔子拜见老子的时候,便是怀中踹着斑鸠前去的,作为一个士族子弟,又怎么可能连这个都分不清楚?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性,是画得太过于抽象,导致老虎象猫,不过将老虎画成猫,往往都是一方受嘲笑,并不是一件值得大势宣扬的事情,而指鸠为鸡这样的笑话,迅速的流传而开,甚至连一般的小吏都听闻了……
庞统虽然知道这个事情,也推测到了背后的意味,但是庞统并不打算亲自出面,一来他的年龄比较小一些,华夏之中又向来就有以年岁论高下的惯例,所以出面未必能服众,二来么,也有比他更好的人选,比如水镜先生司马徽。
当然,最好的自然是郑玄,不过就像是王炸不需要一开始就往外甩一样,留些牌面总是有点好处的,所以水镜先生司马徽自然就成为了当下第一的选择。
司马徽被称之为水镜先生,固然也有他自己自吹自擂的成分在,但是同样他自己本身的学识也不差,这样才能在一堆士族子弟之中获得了承认,否则的话就不是只有一个水镜先生,而是会在历史上留下什么“八镜”先生了,就像是什么“八骏”、‘八厨”,“八大王”等等名号的士族子弟一样……
“水镜先生,讲台已经布置好了……”维持秩序的小吏满头大汗的小跑过来,到了水镜先生司马徽面前恭敬的说道,“随时可以登台授讲了……”
司马徽抬起眼皮,眼眸之中似乎有些精光闪过。当然,也有可能只不过是凑巧的光线反射而已……
听闻水镜先生在太学遗址授讲,自然吸引了不少的士族子弟,大约两百多人围坐在太学遗址的广场之上,听着司马徽的讲授。
司马徽高坐于讲堂之上,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讲了一个多的时辰。
不得不说,司马徽也是有两三把的刷子的,而且本身嗓门又好,声线委婉,富有磁性,悦耳动听,把经书中的论点剖析的深入浅出,通俗易懂,让讲堂中的所有人都听得津津有味,或若有所思,或恍然大悟。
当然,除了坐在司马徽近处的人之外,远处的人想要听清楚司马徽的声音,还是多少有些困难的,不过这并不算是什么多大的问题,因为除了有大嗓门的小吏在司马徽讲述完一段之后重复诵读,还有专门的人在一旁抄录,以免出现什么错误。
没有人会傻到在司马徽讲述的时候进行挑刺,因为那毕竟妥妥就是生死仇人了,但是在宣讲完了之后,进入辩论时间的时候,戏码就端了上来……
就经学的问题进行辩论,这是汉代士族子弟非常喜欢的一种消遣,一种时尚,甚至因为“清议”太盛,导致了最终的党锢之祸。
在最初的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之后,终于是有人开腔,直指核心问题道:“先生方才所述者,多依古经,然古经不立学宫……先生之意,莫非以古经治典,更利国之乎?”
这个问题是个坑。
不注意的人或许是以为还是站在司马徽的立场上来说的,若是简简单单就这么应答一声,便算是掉进坑里去了。
因为学宫经书这个事情,特别是当下今文经学的地位,并不是一两个人的意见,也不是一两代人的事情,而是前有汉武帝,后有光武帝,甚至在今古相争激烈的时候,由汉章帝的白虎观通会再次确认了今文经学,特别是图谶的地位,才绵延至今。
然后你一个司马徽,就表示今文经学不行了?还是古文经学好?你这是在反对今文经学呢,还是在反对汉武帝光武帝,觉得他们定下来的治理国家的章程不好?
司马徽微笑着,习惯的说了一声好好,然后才解释道:“此言甚善也!当今之时也,境也,皆与世祖光武皇帝者迥异,自然当有变更,以应时境!世祖之时,经不过六,注不过十,解不过十余,而如今,注者上百,解者上千!假借谶乱言者众,鬼魅邪论者甚也!若古之经学大儒知此,当扼腕太息之!妄言曲解,心智始遏,如何允执厥中乎?大汉之衰,莫过於此哉!”
一语激起千层浪,司马徽的言语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整个广场之中顿时陷入了一片争论之中。
广场之中,李黄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先生此言差矣!”
顿时之间,广场之上的嗡嗡的议论声减弱了下来,众人都看着李黄,等待着他继续往下说。李黄的家族其实也不差,当年光武帝开国,李黄的祖上李通,曾经作为重要的开国大臣,虽然不在云台二十八将之列,但是也深得光武帝恩宠。历任卫尉、大司农、前将军、大司空等,封为固始侯。
但是后来么,或许是祖上将气运祸祸光了,导致后来也就没有了什么像样的人物,到了李黄这一代,祖辈上的荣光只剩下了一句话,“乃固始侯之后也”……
像当下如此的众人瞩目,也算是李黄的第一次,使得李黄微微有些颤抖了起来,带着一点异常的亢奋说道:“本朝所立者,岂专为学哉?”
最后一个“哉”字,不知道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紧张,抑或是两种都有,甚至听起来像是“渣”……
不过显然李黄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继续大声的说道:“大汉立邦,非固于经,乃重于用也!是故,六经之重,非字字句句皆同于古也!如通《禹贡》者,可治河川,知《洪范》者,可观天变,晓《春秋》者,可断决狱!今文虽繁,乃吾等先祖之遗慧也,字字句句,皆有其由,岂可以僵诡论之?先生方才之言,当有失于偏颇也!”
李黄这几句话,显然是早就有所准备,讲起来不管是流畅度还是气势上,都是很强,自然也引起了不少人的认可,赞叹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李黄洋洋得意,仰着脑袋看着台上的司马徽。
“孝武皇帝不明乎?光武皇帝不慧乎?为何不以古经为尊?”李黄更进一步的继续大声说道,“今古之争,乃早有定论!白虎观之辩,尤无古经儒者乎?奈何不如今文也!故而学宫之中,以今授业之!如今先生改弦易辙,岂非倒置本末?莫非欲舍先儒之功,以求个人之名乎?”
这就是直接重点打击了,毕竟如果说司马徽应对不好,那么久落下了一个口实,那么自然就没有人再去听司马徽的话语了。
司马徽等李黄不再说了,笑容依旧,说道:“汝既言《禹贡》,可曾通读乎?”
“嗯?”李黄愣了一下,你个水镜,是几个意思?原想着说表示自己不成通读《禹贡》,来一个否定三连逃避之后必然来袭的手段,但是转念一想,如果自己表示连通读都没有,然后被人盖上一个不求甚解就大放厥词的帽子,岂不是连辩都没得辩了?
于是乎,李黄也只能略有些迟疑的点了点头,说道:“略读过……”
“既然读过,那么可知《禹贡》为何人何时所书?”司马徽追问道。
“禹锡玄圭,告厥成功。”李黄说道,“自然是上古大禹之时,史官录其功而成书,传于至今也!”
“好好!”司马徽微微笑了笑,然后说道,“既如此,《禹贡》之中,有言‘导沇水,东流为济,入于河,溢为荥;东出于陶丘北,又东至于菏,又东北,会于汶,又北,东入于海’一句……汝可明其意乎?”
李黄觉得事情似乎有些不妙了,但是那里错误又说不上来,支吾了一下只能说道:“此乃上古山川之事也,先生欲以此言论,述时境之迁乎?”
司马徽大笑,然后摇头感叹道:“非也!《禹贡》之书,定河川,分九州,读之可明山川,晓地理,知物产,自然是善莫大焉!然,《禹贡》之书,并非上古所做!乃后人假大禹之名,以求通传于世!”
若说之前的话语,是水潭之中投入了巨石,如今司马徽此言一出,就宛如海上风暴一般,顿时掀起了千尺惊涛!
第1722章 求真求正
《禹贡》之书,讲的是禹别九州,随山浚川,任土作贡,所以称之为禹贡。很多人都认为是上古之时大禹定下社稷之后,来区分华夏九州,当然,在《禹贡》的整篇文章之中,大部分还是讲山川如何区别,如何治理的问题,贡赋篇幅占比偏少一些。
所谓九州之说,最早就是出现在《禹贡》之书当中,所以可以称之为具备跨时代意义的一本书,让华夏民族第一次对于整个天下,有了一个大致上整体的概念。
这样的一本书,在汉代,绝大多数的人都认为《禹贡》是夏朝史官所写,甚至是大禹本人的著述,是属于纪录圣人言行的一本书,就跟《论语》一样,是代表了大禹的意志和精神,因此李黄之前才以《禹贡》举例,说读懂了《禹贡》就通晓了治理山川。
虽然李黄的这一种理论有些片面,但也代表了大多数人的观念,因此当司马徽表示,《禹贡》根本不是大禹,抑或是夏朝史官代为记录的,而是后人假借大禹之名的伪作之时,自然是哗然一片,顿时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起来,还有些人更是站起身,愤然指责司马徽不敬圣人……
司马徽笑着,丝毫不惧。
要是在别的地方,司马徽还多少会担心群情激愤之下出了什么乱子,但是现在于骠骑将军斐潜的地盘上,自己的安全自然是有保障的。果然,都不用司马徽特别发号施令,在场边维持秩序的兵卒立刻沉声大喝,将混乱的场面控制了下来。
等众人稍微安静了一些之后,司马徽微微笑着说道:“诸位!诸位听某道来……方某有言,《禹贡》之书中,有‘导沇水,东流为济,入于河,溢为荥;东出于陶丘北,又东至于菏,又东北,会于汶,又北,东入于海’一文,然否?”
“这又如何?”李黄左右看了看,发现因为方才司马徽所言,一些人也跟他一样站了起来,不由得胆气略壮,高声应答道。
“此便是老夫之言佐证也!需知菏水非上古即有,而是吴夫差十二年,为与晋争霸,沟通泗济,再由济水入河也!《国语》一书之中有记‘阙为深沟,通于商、鲁之野’是也!菏水而成,吴王领兵循泗北上,由泗入菏,再由菏入济,抵黄池盟晋也!”司马徽朗声说道,“夫大禹之时,尤可知吴王之举耶?盖因撰《禹贡》之人,因菏水以久,而忘其故也!《禹贡》之书,字字珠玑,描绘山川,更是明晰,读之如观掌纹也,然尤假托大禹之名,何也?乃欲以圣人之名而曲众之!”
李黄哑然半响,憋出来一句:“尤可知大禹之时,便无菏水?吴王若只是开挖淤堵,重辟河道……”
司马徽笑了笑,没有理会李黄的强辩,也没有解释,就像是没有看见李黄一般,继续说道:“须知古文之体,东周者众,尤有金文,故识之者甚少也。今文以隶载之,孝武,光武皇帝心怀天下,欲广泽华夏,金隶相较,自然以隶胜之,更利教授,故立于宫学,非古文所不正也!”
汉武帝和光武帝是不是这么想的,谁也不知道,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反正司马徽现在这么说了,信不信由你……
但是也不能不否认,司马徽所说的确实有些道理。今文确实是比古文更加容易传授和学习,这是今文具备的优势,否则也不会当下那么多的人学习今文经学。
“然求学之人,岂能知难而退哉!”司马徽的声音铿锵起来,手臂也挥舞着,“古文难矣,便斥之如敝乎?天下难事,亦斥之乎?老夫于此,非为论古文之美,亦非论今文之害,乃论学子之正道也!”
司马徽继续朗声说道:“学之道,乃求真也!明天地之真,方可知日月风云,晓世间之真,方通人情冷暖!如此才是,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欲求虚名,假借圣人,妄解惘注,实为百害而无一益也!狂妄自大,只知于形,不求真解,不进正道,岂如指鸠为鸡,指鹿为马乎?其可悲也叹,其可笑也欤!吾辈求学,自当去伪求真,去妄求正!如此方为学之道也!”
“哗……”
司马徽“求真”之说,就像是一声雷响一般,带动着广场之上所有人都开始议论了起来。其实古文经和今文经的争辩和对抗,并非是司马徽一个人,也并不是现在这一段时间,而是从一开始,就存在了。两派人士各有拥护者,也曾经是争论得天昏日暗日月无光一般……
大汉立国之初,因为焚书法令,导致很多经典流失了,所有流传到了汉代的经书,大多数都是从能背诵和传授全文的学者口中抢救出来,所以,在经学传承这个方面上,今文经学的功劳确实是不能抹灭。
但是也不能说这是秦朝做的一件混账事,而是因为秦朝确实是太短了,很多事情可能秦始皇还有后续的手段和策略,但是来不及继续下去了。
战国各国各自为政,不管是钱币,还是标准,抑或是文字,都各不相同,如果没有秦始皇同文之举,后来华夏也不会有大一统的基础,正是因为秦朝焚书,汉代重建,华夏文化就如同凤凰磐涅一般,从废墟之中升腾而起,才更加绚丽。
然而今文经学从汉初,发展到了现在,因为各家各派的传承不同,注解不同,甚至经文本身都不同,导致了同样一部经典,因为文本的不同,就会演化出很多学派,而这些学派之间又不可能进行妥协,到了汉恒帝汉灵帝时期,身为为了让自家子弟能够在太学之中取得更好的名次,获取更高的.asxs.,有些家族甚至贿赂太学的博士,让其用自家的经文为范本,而不用别人的……
再加上今文经学之中,很多都是后来人添加进去的什么微言大义,什么圣人心思,但是又不可能说得很完整,毕竟越是细节多的越容易出问题,就像是什么卦签啊,什么十二星座运势啊一样,当然不可能具体到某一天某一件事,只能是越云山雾罩越好,越是左右逢源越佳,于是乎这些解和注,不仅是不能让原本的经文更通俗,反倒是使得后来的人更加的难以理解,完全违背了今文经学最先发展出来的本意。
纵然有这些问题,但是想要完全一竿子立刻将今文经学全数打死,这显然不可能的。原本司马徽是异常的痛恨今文经学,但是在平阳的这一段时间之中,司马徽也想明白了,或者说从骠骑将军斐潜的身上学到了,并非所有事情都是非此即彼,非白即黑,想要揭露今文经学的弊端,不是仅仅只有将其完全打到一种方法。
本朝今文经学是官方学术的主体,不管是西汉的长安,还是东汉的雒阳,不管是太学,还是到州郡县所设立的官学,教授的经学都是今文经学,所以,在面对着这样一个庞大的群体来说,若是一下子就说要废除今文经,重新推古文经,无疑就是遭遇到极大的阻力,甚至可能一开始就被滔天的反对扑灭了。
但是同样的,因为今文经学的推广面越来越大,所以今文经学之中的那些问题,也并非全数都没有人看到,有些人虽然还在传授和学习今文经学,并不是代表他们就对于这些部分内容荒谬的今文经学完全认同,而是混口饭,抑或是随大流而已,而现在司马徽提出来的“不分古今,唯求真正”的理念,无疑就是给这些人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方向。
司马徽微微笑着,然后起身点了点头,便下了讲台。台下广场之中,大多数人都已经陷入了相互讨论和争辩之中,甚至没有几个人注意到司马徽已经结束了宣讲。
李黄还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他的声音已经淹没在了广场之中的一片研讨辩论声音之中,没有人再去关注他,也没有人去听他说一些什么,甚至连在他旁边的士族子弟,都悄悄的避开了一些,就像是如果靠李黄近了一些,就会沾染上一些什么傻气或者疾病一样……
“窝……你,你们……”
李黄愤怒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甩了袖子就往外奔,却不知道是因为自己不小心,还是有人故意伸了腿,半道上吭哧一声绊倒了,尖叫一声跌了一个结实。
“此乃飞鸠乎,此乃腾鸡乎?”有人高呼道。
“兄台有所不知,此乃自诩为斑鸠也,奈何飞不起来,只得落地为鸡!”
“啊哈哈哈……”
李黄不敢回嘴,只能是在一片哄笑之中,抱头鼠窜而去。
广场之上的讨论并没有因为李黄而有所停歇,甚至还有些人听闻了又赶来加入了争辩和研讨之中,甚至入夜了都没有停下来,后来庞统不得不派人调配了一些食物和水来广场,才不至于出现什么有人执迷于研讨而脱水昏迷的事件发生……
……ヽ(=vwv=)??……
司马徽的脸庞微微泛红,就像是饮了一坛老酒一样,有些醺醺然。
“水镜先生‘求真’一论,便是一鸣而震云霄也……”郑玄略带了一些羡慕的神色,拱拱手说道,“去伪求真,去妄求正!此言一出,当传千年矣!水镜先生此举,不亚于开宗立派,功在千秋啊!”
司马徽咳嗽了几声,企图掩盖自己的得意,不过终究是没有能够忍住,不由得哈哈仰天大笑了几声,然而毕竟没有完全昏了头,笑完了之后跟郑玄解释说道:“此亦非某一人之功也,若无骠骑将军提点,某也未必能得此论……”
“骠骑将军?”郑玄问道。
司马徽收了笑,点了点头,捻着胡须说道:“晏平之初,骠骑将军既有文传多代,口笔勘误之言,令守山学宫令狐大祭酒,蔡博士重新校对经典,清查谬误……老夫,老夫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
“啊……”郑玄略有感叹的说道,“水镜先生过谦矣!”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郑玄也相信司马徽所说得必然是真的,这种事情毕竟做不得假,只是……只是如果自己早些前来平阳,岂不是……
这些年来,郑玄也是在考虑着这些事情,他在被党锢期间,对于各类经学的校注,不也是在做这种去伪求真,去妄求正的工作么?只不过他没有能够,或者说没有机会,像是司马徽一样,将这样的理念专门提炼出来,然后公之于众罢了。
若是说郑玄心中没有半分的羡慕嫉妒恨,那肯定是假的,但是问题是当时正好是袁绍如日中天的时候,自己怎么可能来平阳?
只能说是个人机缘了……
不过么,现在也不算是迟。第一口肉被司马徽啃了,但是自己凭借着深厚的基础,未必不能抢到后续的肉吃,再不济也可以混个汤饱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水镜先生,方才所言蔡博士……不知何人也?”学宫大祭酒令狐邵,郑玄自然是见过,不过蔡琰么,当时蔡琰正在“闭关”,所以不仅是斐潜没见到,郑玄也自然没接触,当然没有任何印象。
司马徽咳嗽了一声,说道:“乃蔡中郎,蔡伯喈之女也……此女博文强记,才学非凡,某亦不如也……郑公可知,《蔡氏千字文》便是出自其手……”
郑玄讶然道:“《蔡氏千字文》?难道不是蔡中郎手笔?”
因为《蔡氏千字文》不仅是对仗工整,条理清晰,更是文采斐然,朗朗上口,尤其重要的是,认识了这一千个字,不仅是对于大部分日常生活汉字有了认知,还对于一些自然地理,世间典故,处事情理都略有了解,所以一经推出,便几乎成为了所有士族子弟的启蒙读物,很多家族都扔掉了原本的《仓颉篇》和《急就章》,而换成了这一本《蔡氏千字文》……
司马徽点了点头,他忽然在心中冒出了一个有些奇怪的想法,该不会这一本《蔡氏千字文》也和骠骑将军有些关系吧?
那样一来,岂不是……
第1723章 战争模式
人穷自然气短。
国家也是如此。
战争,在大多数人的观念里面,都是需要花钱的,所以在大汉,甚至在后面的王朝之中,没有钱的时候,有些人连战争都不敢打……
一个国家的财富,体现在很多方面上,甚至相互之间都有关联,后世王朝之中以士为首,重农轻商的思想,虽然说在阶级统治上更为方便,更加巩固,但是实际上也削弱了其他方面的发展,甚至因为遏制商业,导致整体的社会畸形,财富积累不足。
就算是到了宋朝,虽然商业大幅度发展,但是那个时候王朝发展商业,却并非是看到了商业的未来前景多么诱人,而是因为年年岁岁要上缴给周边的胡人政权大量的财富,宋和辽有澶渊之盟,其中一有条是:宋方每年向辽提供“助军旅之费”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
宋和金国有绍兴和议,宋每年向金纳贡银25万两,绢25万匹。
宋和西夏有宋夏议和,夏取消帝号,名义上向宋称臣;宋岁赐绢十三万疋、银五万两、茶二万斤,节日再另行赏赐。
这就等于花钱买面子,虽然叫赏赐,叫议和,不过和岁贡差不多。只不过换了个说法而已,这么多的钱,自然不可能再砍商业,但是作为宋朝的上层统治阶级来说,他们绝对不会允许商业阶级翻身的,所以纵然在宋朝这样的时间点内,也不可能发展出资本主义出来。
商业发展不足,很大的可能性就导致国家财富紧缺,而一个国家财富紧缺,就会引发各种问题,最简单来说,甚至连保家卫国都要畏手畏脚的……
一般来说,战争确实是要花钱的。
这也是后世许多士人,宁可交岁贡,都不愿意进行军制变革的原因,在他们看来,军制改革太麻烦,太花钱,还不如年年直接给“友邦”一些钱财了事,而且还不用担心武人勋贵重新崛起来分权夺利。
但是如果说可以花别人的钱,打自己的战呢?
“今天所要说的,是牧野之战……”长安讲武堂之内,骠骑将军斐潜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台下以徐晃为首的将校,侃侃而言道。
斐潜难得来讲武堂一次。
正好徐晃也因为刘琦的事情,自然也不可能于川中久留,便一同或者说押送,或者说护送着刘琦来到了长安,便在徐晃讲述完他在川蜀之中的作战过程之后,斐潜上台开讲,也算是给这些未来的军队中高层的一次培训。
讲武堂一直都有展开军中校官的教育,然后在外的统兵大将回归之后,都会到讲武堂之中,或者以自己的战例,或者讲一些其他人的战例,来告诉这些军校,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那么打……
之前是张辽,现在徐晃回来了,自然是让徐晃来进行主持。
“对阵双方,商王帝辛,周王姬昌。双方兵力大致是,商十五万至二十万人,周有四万至五万人……”斐潜敲着黑板,然后写了一些简约的数字,“兵力上,周是处于绝对劣势,可最终周王赢了,有谁能说说看,究竟是因为什么?”
对于斐潜来说,黑板和白灰笔,算是最为简单的一种提前罢。
“因为周王得道?”有人说道。
“呵呵……”有人在窃笑。
“当时若是商王帝辛赢了,那么周王的这一次战争,就会被称之为叛乱……先不讨论这个问题……”斐潜点了点黑板,说道,“如果说得道,也没有错,但是不能简单用‘得道’两个字,而是具体要说在军事上,周王究竟获取了什么优势?商王又有什么弊端?”
“如果说得道,就是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那么在军事上,就要说怎么做的,然后怎么会得到这些人的支持……”斐潜继续说道,“然后再进行反思,看看我们自己做的事情之中,有那些是做好的,那些还没有做好,这样才算是真正的有了自己的思考,才算是你们自己的收获!”
“举个例子你们看一下……”斐潜在黑板的另外一边写了商王帝辛四个字,然后又写了东夷二字,最后连线起来,说道,“有人说商王之败,是因为东夷之乱,而东夷之乱又是因为商王对于东夷的欺压和残暴,但是真的就是这样么?”
“这里是商王的地盘,然后从这里到这里……”斐潜在黑板上画着,“全部都是东夷的,而且东夷不是一个完整的国家,而是很多小部落组建而成的……同时,商王帝辛登上王位之后,曾经召集过四边的诸侯军队进行一次演习,但是唯独东夷拒绝派人参加,这对于商王来说,无疑是一种叛变的前兆,又或是一种权势上挑衅,如果商王什么都不行动,又会有什么问题?这,就是商与东夷之间的战争起因,而这样的一场战争,商王打赢了!商王的大军,在东夷获取了胜利,从朝歌一直打到了东海,势如破竹,但是最终这样的胜利,却不能带来王朝的延续,反而在牧野一场败仗,便全局崩溃,又是为什么?”
其实纣王攻打东夷的原因很多,斐潜只是在这里提了其中的一条,因为商周时期很少有详细的资料传下来,所以斐潜也只能是对于当时的情形,有一些推测而已。
商王朝当时已经发展得无处可去,东夷这种松散的软柿子,自然就是首选。
对内,纣王上台之后已经无地可封,神巫和大臣把持了朝廷,为了自己能有更多的话语权,纣王不敬神巫,罢免大臣,这就导致在内的矛盾剧烈演化;对外,四方诸侯从一开始受封于商,到后期逐渐实力扩大,纣王自然也就想着要“削藩”,于是也就有了冲突……
“是劳民伤财?”台下有人说道。
斐潜点了点头:“简单来说,就是跟着商王出去打仗的这些各处的诸侯,没有获取相应的好处,反而要承担庞大的开销,所以这些诸侯的兵力,最终不干了……牧野之战,商王被迫只能收集了奴隶来进行战争,而商王忘了,这些奴隶是怎么来的……”
奴兵不是不能作为战兵使用,历史上也有许多奴兵扭转战局的实例,但是那些奴兵大多数都是经过了一番的调教,而纣王当时的奴兵,混杂了大量的才发生不久的战争红利,从东夷等地掠夺而来的人,这些人又怎么肯尽心尽力为纣王而战?
同时,因为纣王在内部的矛盾,使得纣王也无法选择在朝歌坚守,被迫只能进行野战,当然,这就是另外的一个方面的问题了……
“反观周王,一开始的时候就跟所有跟着他一同进军的各个部落讲清楚了,有什么好处,大家怎么分……这就是《尚书》之中的《牧誓》……所以别老说什么读书没有用,多认几个字还不如多练力气什么的,下次再有这样的说词,自己去领军法!”
众将校一片哄笑。
对于这些将校来说,确实是很多人不能适应讲武堂的规矩,对于他们来说,要读书写字,真的比拿刀砍人要更痛苦,但是如果不让这些人通晓文字,明白道理,那么也就不可能打破原有的禁锢,无法完成斐潜想要达成的目标,因此就必须通过各种实际的举例,来让这些原本习惯了拿刀的人,开始有兴趣拿笔,有自己的思考,而不是应付了事,过关了就行。
“当一个国家疆土扩大到了一定程度之后,就不能完全依靠本国的军队进行战争……”斐潜敲着牧野之战的四个字,“所以必须懂的如何利用仆军……而用的好的,用得差的,都在牧野之战之中展现得清清楚楚……看看,商王就用亲身经历告诉我们,第一个,中军空虚,被人攻击了,就有多么的可怕,第二,战斗不能平衡分配利益,兵卒离心之后,人数多也没有用!”
有一句话叫做,“武官不怕死,文官不贪财,则天下平矣”,但是反过来想一想,是不是代表着,武官贪财无所谓,文官怕死没问题呢?所以往后的王朝之中,文官贪生怕死投敌,武官敛财不择手段,似乎也是屡见不鲜。
统军在外,一言而下,生死立判,若是草菅人命,掠夺成性,也并不为奇,但是这样的将领往往会极大的败坏掉原本辛辛苦苦积累下来的王朝声誉,导致事态朝着恶劣的演变方向发展。
“现在大汉的疆土比商周时期的国土要更大,将来或许还要更大,那么必然不可能所有的战争,都由中央往四周去派兵……”斐潜指点着,“就像是商王遇到的情况一样,东夷有乱,中央派兵,南方有叛,中央也派兵,结果等周王来的时候,中央空空如也……”
“所以,如何用仆从军,如何用好仆从军,就是今日讲授牧野之战的一个重点!战争是获取利益的最强大的手段!胜之,可获国!败之,可覆邦!同时,各位也要明白一个观念,也是在这里重复强调的一个事情……”斐潜环视一周,说道,“既然是同衣同袍,便是气息相关,皆为一体!利则皆利,害则具害!故而,考虑利益,要从整体上面来考虑,若有害群之马,只想着个人私利,而害众人者,自当严惩不贷!”
“在座诸位,将来奔赴各地,若是做得好,便是功勋荫子孙,荣耀满门楣!”斐潜继续说道,“但是如果疏忽大意,因利忘形,不仅是毁了自身前程,还会害了同衣同袍!各位,切记!切记!”
众人齐声应答:“谨遵骠骑教诲!”
斐潜点点头,说道:“今日便讲授于此,诸位回去之后,三日之内上交一份牧野之战的思考心得,交到徐将军处!散了罢!”
众军校或是略有心得,或者是长于短叹的各自散去不提,徐晃在一旁一直认真听着,此时才上前拱手说道:“骠骑之意,是今后便要多纳胡人仆军了?”
斐潜点头说道:“禁军镇中央,边军统领仆从军征四方……只有如此,国中方无空虚之忧……”
徐晃思索着,也点了点头。
东汉中央朝廷虚弱,不仅是肛不住董卓,就连黄巾之乱的时候也没有办法进行有效镇压,不得不仰仗各地士族的力量,同样反过来滋生了各地豪强的野心……
仆从军。
换做后世的名称的话,应该叫做代理人战争。
由于不完全需要中央朝廷出全资,往往只需要出一部分钱财,甚至是一个名号,所以代理人战争比动用中央禁军出征,明显来的更加节省费用……
而代理人战争这种方式,运用最为熟练的,并不是华夏农耕民族,而是周边的游牧民族。
游牧民族战争过程中,只要是打赢了,就从来就没有什么越打越穷越打越弱的,都是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来越是庞大,这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代理人模式。这对于华夏农耕民族来说,特别是对于当下的汉人来说,是一种全新的战争模式。
斐潜看着思索着的徐晃,说道:“大汉以往也做过,但作得不好……调之如调牛马,斥之如斥豕犬,赏之如赏虫豸,如何能得长久?”
战争就是为了掠夺,殖民,扩张,如果说累死累活都是自己,好处又都是别人的,有谁肯干?想要让仆从军认同大汉,认同大汉的所有的一切,不是靠口号喊一喊就行的,而是要让这些家伙实实在在的获得了利益,使得这些人和大汉的利益捆绑到了一起,到了那个时候,就不是大汉一个人的战争,而是周边所有的人的战争,不是大汉向外扩张,而是周边的求着大汉向外扩张……
只有做到了这样,整个大汉的军事才会越打越强,否则纵然像是汉武帝一样击败了强大的对手匈奴,也其实是失败的,因为汉武帝无法占领大漠,哪怕是将匈奴打得裂开来,狼狈逃窜,都没有获取原本应该获取得巨大战争红利!
徐晃沉思良久,说道:“若是如此,岂不是人人言利?人人皆言利,无利不进军,又将如何?忠义敢死之士,又将如何处之?”
斐潜大笑,拍了拍徐晃的肩膀,说道:“如此,这个便是你的题目了!嗯,给你五天时间,你可以先看一看学员的文章,或许有些触类旁通之效……”
立场不同,看待的问题往往就不一样,就像是对于大汉看起来是有利的,但是并不代表对所有人有利,这就需要进行调整和平衡,当然这些东西还是让徐晃自己去想才更有效果,斐潜若是直接说答案,也不见得能让徐晃以及讲武堂之内的军校都能记忆深刻。
一个王朝要改进,要强大,当然不是说一条腿长就可以,就跟水桶一样,每一片都需要增长变大,这样装在王朝之中的财富,才会越来越多……
第1724章 寻根究底
“古文,今文……”韦端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说道,“此番争议,某已严令家中,不得参与!这骠骑好大手笔!好大手笔啊!”
在经历过了几次事件之后,韦端有些害怕了,眼看着长安城中的风起云涌,就像是风暴前夕一样,知道自己分量怕是不足,若是被卷进去恐怕就是连个骨头都没有,便找到了杜畿商议,一见面,就先表明了立场。
杜畿有些赞许,又有些诧异,赞许的是韦端总算是看清楚了一回,诧异的也同样是竟然这一次看清楚了……
杜畿觉得根据这一段时间对于骠骑将军的认知,想必骠骑将军不可能仅仅是盯着“今文”和“古文”这一块,而是还有更多的更深层的意图。
“伯侯,骠骑将军此举,莫非是要清扫儒门不成?”韦端沉默了片刻之后,有些不太确认的说道。
“儒门啊……”杜畿击掌感叹道,“如今之世,谁是儒门子弟?何谓之儒?不过是以孔子之言,文过饰非者罢了!也该清扫清扫了!”
韦端点了点头说道:“可是骠骑将军此举,不异于是……”说了一半,不知道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抑或是不敢直说,韦端最终将后半句吞了下去,便成了一声的叹息。
“真经正途……”杜畿沉默了片刻,“此事,说来倒是轻巧,行之,则难矣!”
儒家,后世很多人以为儒家有传承,有经典,就像是佛教道教一样,可以追寻流派,可以查根究底的,但是很遗憾,儒家的根底是不能看的,不能查的。
孔子门徒号称七十二,来源十分复杂。
当时孔子孔仲尼或许真的是有教无类,抑或是只是为了多收些猪头肉,反正当时收的徒弟之中,有平民百姓,也有贵族后人,甚至还有些跳大神偷鸡摸狗的,这些徒弟之中,有人默默无闻消失在历史之中,有的则是开宗立派。但是有意思的是,这些开宗立派的,很多又不被后世的儒家子弟承认,并不认为这些人都是儒家的。
就像是孔子的徒弟子夏,当时战国时期,魏国所以能够强大,便是子夏为首的西河学派提供了人才支持,但是儒家后人很多人认为子夏并不是儒家,而是法家,因为《法经》就是出自于子夏的西河学派,后来商鞅变法,便是以《法经》为基础。甚至连子夏在经学上面的传承光大也不谈,就像是除了他是孔子的弟子之外,就没有做过什么事情一样……
儒门学派混乱,各自都有不同,这样的混乱,一路绵延。虽然后来的儒家不管是姓朱的,还是姓王的,又是创出了一番新景象,但是不管是王还是朱,都已经无法在混乱的基础之上完全统合于一处,建立起一个完整的体系,只能是在儒家经典之中挑选一些符合自己想法和意图的文章来作为纲领。
儒家子弟一方面批判其他人,其他的学派,一方面又毫不客气的将其他人的东西拿到了自家怀里,并且宣称这原本就是自己的,颇有些后世棒子的风采,又或是说后世棒子学到了儒家的精神?
所以说起来,儒家更像是火锅,什么食材都往里面放,有放牛羊肉蔬菜的,也有放臭豆腐榴莲的……
后世许多人谈论起来,就只说是儒家传承了中华文化,这就难免失之偏颇了,因为华夏文化从一开始,就是多方面的,而且从某些方面来说,儒家所谓传唱千年的教化之功,并不完全都是儒家的功劳,甚至还有法家道家佛家的成果,只不过这些学派没有儒家子弟的嗓门大而已。
儒家确实有功劳,这不可否认,但是也不能因此就否认了其他人的功劳。
“求真,求正……”杜畿忽然说道,“若非求今文古文,乃求孔仲尼之本经……”
韦端愕然。
若是这些儒家的底子全数被掀起来,然后“真正”的儒家本经,不就是剩下了一本论语么?六经全数都是孔子整编的不假,但能说整编了天下的文章,那么天下的文章都是属于整编者的么?
孔子是六经的编撰者,并不是原创者!
虽然说现在似乎司马徽只是在说要求真求正,不假虚妄,看起来似乎针对的只是当下今文经学之中的那些虚妄之语,但是随后呢?要是一路摸下去,要知道莲花在水面上看起来漂亮高洁,但是根部么……
韦端打了一个寒战,这事情太大了,不敢碰。
杜畿瞄了一言韦端,眼底掠过了一些不屑。平时不是都挺大胆的么,做这个弄那个的,可是真碰上了大事却立刻缩了回来,也真不知道应该说是大胆还是怯弱。
两人各自沉默了下来,都没有说话。
韦端眼眸之中充满了忧虑,然而杜畿的眼睛倒是闪亮了起来,似乎有些期待的神色……
……(=?w?)?(=_=)……
斐潜真的有像是杜畿等人所想像的那么深谋远虑么?
很遗憾,并没有,斐潜真的没有像是杜畿韦端所想的那样,竟然准备要掀孔仲尼的底裤来看看……
斐潜只是觉得,华夏不能走之前的老路子,应该可以走得更远,更宽阔!
想要走得更远,就不能过于封建。不是说不能封建,而是不能封得太死太严,导致连自己的脚都被缠的变形了……
所以必须要趁着现在,将儒家独立出来,不能让儒家和地主阶级的关系如此的紧密,导致后世朝代之中水乳交融完全分割不出来,以至于华夏封建一封到底,完全就在地主阶级上转圈走不出去。
在汉代,儒家被高度推崇,在百姓眼中,学习儒家经文的子弟,自然都是士族世家,都是仁义君子,但是实际上这些君子究竟是什么样的,普通老百姓并不清楚,同时这些世家子弟也保持了相对的默契,也不会告诉普通百姓事实的真相究竟是怎样。
儒家兴起,是伴随着新兴的地主阶级而产生的,这些地主阶级高喊着要“仁政”,要“自由”,要“平等”,但是和历史上大多数的阶级一样,他们讲的要的,其实是自己的“仁政”、“自由”和“平等”。
为了打倒春秋战国时期留下来的旧贵族,新兴的地主阶级当然需要一个理论基础,表示自己实行的是比那些旧贵族要更好的“仁政,是属于真正的“自由”和“平等”……
就像是广告归广告,疗效归疗效,而儒家的广告,便是“仁义忠信”。喊的多了,就像脑残金一样,老百姓还真以为能够包治百病了。
之前斐潜一直以为,儒家就是儒教,但是随着理解的深入,现在他认为,在汉代,儒家正在变成儒教,而激发出儒家这样最终转变的,不是旁人,正是汉代本身,正是汉代皇帝自己。
尤其是党锢之祸。
一场绵延了十几年的党锢,使得天下经学之士饱受摧残,也使得他们明白了,口舌之利并不是那么好用,更重要的还是刀枪,所以党锢之后,他们拼命的想要抢夺刀枪,甚至不惜贬低武人来确保自己的掌控权。
不得不说,在总结教训这个方面上,这些人还是很厉害的。
孔子时代,为什么四处奔波,饥一顿饱一顿?是因为孔子尊周,想要挽回礼崩乐坏的局面,各地诸侯哪里肯听,所以孔子也就老是不受待见。
到了孟子的时候,学聪明了些,不谈周礼了,而是谈些富国强兵之道,自然有些肉吃了,但是孟子还说民重君轻,所以肉也吃不安稳。
所以荀子就更进一步,说人性本恶,孟子那一套不行,要用法规来约束人性的恶,那么谁来约束谁来执行呢?当然是人自己能做到最好,可是要是做不到呢?秦始皇欣然而笑,说荀子这个同志说得很有道理,你的弟子也是个好同志,来来,你们的书拿来我看看……
所以在最早得时候,儒家法家其实都一样,都仅仅是统治者所采用得治国理政理念而已,身份都是相同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区分,没有上下之别。
就像是汉武帝,想要搽屁股的时候,觉得董仲舒的这个搽得舒服,就拿出来,用完了就丢了。但是儒家不满足自己仅仅是一件工具,他们忍着脸上的污垢,就像是莲花一样,从淤泥之中绽放出美丽的花朵来,从工具变成了拿着工具的……
在汉代之前,儒家是掌握知识的阶层,是和道家法家一样的思想者,提供治理策略,跟政治有联系,但是不密切,而汉代之后,儒家就渐渐演变成为了儒教,不仅全面投向了当权者,甚至自己成了政治阶级。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汉武帝给自己披上了神圣的天子光环,然后没想到身边的鸡犬也跟着升了天。想不要让“儒家”最终成了“儒教”,就要先破了披覆在儒家经学之上的“神圣”化的buff,因此当下今文经学之中那些假借神圣之名的虚妄之处,就成为了眼下斐潜的着力点。
当然事情要一点点做,不可能像是说一句“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就可以代表者写完工作总结了……
现在首先要见的,是刘琦。
“刘公子,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乎?”
斐潜发现,其实这一句别来无恙挺好用的,就像是后世见了面都问一句吃了没一样,不管问的地点是在饭馆门前,还是在厕所内部。
刘琦能怎么说?我有恙,你有药么?只能是呵呵笑着,尴尬又不失礼貌的拱手致礼,“见过骠骑将军。”
斐潜又给刘琦介绍,指了指庞统说道:“这位是庞统庞士元……”
“啊,啊,见过庞使君。”刘琦又连忙转身向庞统致意。
庞统笑出了黑包子的褶皱来,“好说,好说,刘公子风采依旧,不减当年啊!”
刘琦不知道是个坑,下意识的就问道:“啊?庞使君之前见过某?”
庞统嘿嘿笑了两声说道:“昔日于襄阳,曾见刘公子西猎而归,威风八面,今日得见,果然风采更胜往昔啊!”
“呃……”刘琦尴尬的挤出了点笑容,不知道如何应答,干脆就不应答了。
斐潜就当作没听见,亲切的让刘琦就坐。别以为庞统和刘琦有什么仇,抑或是怎么上来就这么不怀好意,而是斐潜的意志体现。上位者表示亲切,然后身边的心腹进行敲打,这原本就是职场内的规矩,并不是斐潜就有多大度,庞统有多小肚鸡肠。
总不能让斐潜进行讥讽和敲打,然后让庞统来表示大度和关怀吧?
斐潜先是问了问刘琦生活情况等等一些比较无关的问题,然后就说道:“今日请刘公子前来,一则是致歉,某事务繁琐,未能为刘公子接风,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补上就是!第二么,也刚好有大贤自荆襄而来,故而也请刘公子一同见一见……”
大贤是谁?
自然就是王粲。
也不能说斐潜疑心,只不过因为现在盘子大了,而且事情也很凑巧,这才刚刚刘琦投降到了长安,然后王粲就离开了荆襄前来这里……
关键是王粲一来,刚好就在这些汇集而来的士族子弟之中找到了不少同音,对于迎接汉帝这一件事情大加赞同,似乎每个人都对于汉帝之前的悲惨遭遇感同身受,痛哭流涕欲以身代一般,激愤昂扬的各个都像是要成为救汉帝于水火之中的英雄。
这确实让斐潜有些尴尬。
现在正是斐潜推进各项改革措施的时间点,让汉帝来了干什么?如果真的迎来了汉帝,虽然汉帝不见得懂的斐潜推进这些改革措施的意义,但是不妨碍汉帝随时都可能给斐潜唱一个反调,到时候是公然抗命坚持改革,还是说半道废弃付之东流?
两个都不是什么好选择。
斐潜现在就想看看,刘琦和王粲是不是有些什么关联,还是说仅仅是一个巧合?
第1725章 保皇一派
王粲很有些尴尬,一时之间有那么十几息的间隙呼吸紊乱,连手脚都不知道要往那一边放。刘琦他是认识的,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刘琦也应该是王粲的少东家,现在王粲投身到了斐潜这里,骤然见到了刘琦,手足无措也就难免了。
不过王粲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明白刘琦是因为什么原因出现在长安这里,便上前拱手致意道:“见过刘公子……”
刘琦也是有些吃惊,只不过因为刘琦先出发,所以根本不知道王粲后来离开荆襄的事情,见到了王粲之后,不由得有些又惊又喜,连王粲的称呼有些变化了都没有察觉出来,脱口而出说道:“王仲宣?可是父亲派你来的?”
“这个……”王粲顿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迟疑了片刻之后,方说道,“不敢有瞒刘公子,粲如今致政于荆襄也……”这种事情迟早瞒不住,还不如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可是王粲是这样想的,刘琦未必能够想明白。听闻了王粲之言,刘琦愣了一下,顿时勃然大怒,指着王粲说道:“某刘家待汝不薄,汝何忍弃之!汝初至荆襄之时,衣无衣,食无食,乃家严亲送衣食,执手同车!如今……如今……”
刘琦瞄了一眼斐潜,忽然意识到他现在不是在荆襄,而是在长安,似乎有些话不怎么好继续说,于是乎就停了口。
王粲脸有些涨红,也是瞄了一眼似乎若有所思的斐潜,不由得又怒又急,分辨道:“刘公子!刘荆州衣食之,此恩不假,然某多次谏言,刘荆州无一采纳,亦非虚也!既不纳言,留之何益?”
“汝……”刘琦指着王粲,最后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气息粗重,显然是在压抑着怒火。看样子要不是刘琦意识到自己现在于骠骑将军的大堂之上,恐怕是早就跳将起来了。
倒是王粲更早一些的恢复过来,朝着斐潜拱手致歉,“失礼于骠骑座前,望将军恕罪。”
斐潜看了一番的戏,正觉得有趣,毫不在意的挥挥手,说道:“此番乃某不是了,原以为二位皆来自荆襄,多少有些亲切……啊哈哈,不料却失了二位和气,届时某当自罚一杯以赔罪……”
刘琦这个时候也算是反应了回来,也是说道:“岂敢……岂敢……在下一时失态了,失态了……望将军海涵……”
斐潜对于这个明显有些脑筋不是很灵光的刘琦,自然是大度得很,笑着说道:“无妨!乃某之过也!刘公子无需介怀!”看起来,刘琦确实是和历史上的相差不多,属于那种被卖了还替别人数钱的好孩子。
怪不得还演出一个上屋抽梯的笑话来,明显就是刘备和猪哥演的双簧,刘琦竟然也信了……
猪哥没安好心,看起来是替刘琦着想,实际上是为了刘备打埋伏。
历史上刘琦自选出镇,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躲避了风险,实际上是彻底失去了自己的地位和声誉。刘琦当时如果选择留在襄阳,摆明车马要竞争继承者的位置,说不定还更得旁人支持。正值乱世,谁希望自己的君主是一个怂人?强硬一些不见得都是坏处。纵然蔡氏想要害刘琦,也不敢轻易下手,否则落了一个弟弑兄长的恶名不是那么好消除的。
再加上刘表当时也没有表态,说明刘表本身也没有最后决定,结果刘琦自个儿倒是好了,表示外镇,不就等于是自我放弃一般?那么对于原本支持刘琦的人来说,也不亚于是一种打击,将来还会有谁觉得刘琦可以继承大业?
所以猪哥一方面捅倒了刘琦原本的支撑点,一方面又留下了可以用来打击刘琮的后门,几句话的功夫,就提前为刘备接手荆州打下了基础,同时还表示自己是被刘琦胁迫之下才说的,要不然还不会说,表里都光鲜亮丽得很……
怪不得刘琦死的时候,刘大耳还落泪了,确实啊,这么好坑,这么善良的贤侄,简直就是百年一遇,死了就不能再坑了,荆州名头也不能再用了,多可惜!
想到此处,斐潜看着刘琦的眼神越发的和善了起来,“西北风土和荆襄迥异,刘公子若有什么不习惯的,直说就好,千万不要客气!”
“啊?啊……”刘琦摸不着头脑,只能是点头致谢,“谢过将军……”
“不用如此客气!”斐潜笑呵呵的说道,“说起来,你我还是多少有些亲属关系,在这里就当作自己家里就是!”斐潜这话也不算完全是客套,毕竟如果从蔡氏的角度来说,老刘和老黄同学,娶的都是蔡家的女儿……
安抚好了刘琦,斐潜转过头来看着王粲,笑眯眯的问道:“且不知仲宣给刘荆州所献何策啊?刘荆州竟然皆未采纳?”
“这个……”王粲楞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方才情急之下说自己脱离了荆襄是因为得不到采纳重用,虽然说也确实是实情,但是现在想起来,王粲才发现这样的话有些问题。
因为不受重用,不采纳献策,就要跳槽,这种行为虽然在后世比较常见,但是现在于汉代之中,还是很强调忠孝的时候,哦,献策不成就甩袖子走,将来谁敢要这样的人?然而有不能说假话,毕竟刘琦现在就坐在这里,纵然没有刘琦,斐潜难道就不能派人去荆襄问问么?
无奈之下,王粲只能说道:“某谏言刘荆州迎天子……”
“哦……”斐潜点了点头。
刘表怎么可能迎天子?
除非刘表疯了。
刘表本身就是汉室宗亲,这就意味着如果说刘协的那个汉室若是真的玩完了,刘表就有资格继承汉家的皇位,那么对于刘表这样的人来说,是迎天子好,还是不迎天子更好?
这一点,从刘协到了雒阳的时候,刘表送出来的那些少得可怜的物资,就可以窥见一斑。毕竟雒阳距离荆襄其实并不远,而且荆襄说起来也不算是穷,但是刘表只是意思意思,还不如一个太守赞助得多。
“天子于许县之中,受曹贼所挟!”不管是为公为私,王粲都需要维护自己是心忧社稷和天子,然后四处奔走,寻求解救天子的形象,所以继续说道,“天子困顿,无所凭依,还请骠骑速决,迎救天子于水火也!”
斐潜自然也不能说他不愿意迎天子,不过斐潜早就有了对策,当即说道:“未闻仲宣所言,某亦以为天子于许县安好……未曾想,唉……”
庞统会意,略显得惊诧的说道:“仲宣所言……似乎有些……啊哈,倒不是某有疑也,乃某听闻……天子迎娶了曹氏之女,并立其为后……这个……似乎和仲宣所言,略有出入啊?”
王粲哑然。刘协娶了曹操女儿?庞统既然这么说,自然不可能是假的,毕竟这种事情,关系甚大,而且一查就明。但是这个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这曹操不是杀了董贵人么?然后刘协和曹操这两家又和好了?这是怎么肥四?!
“定然乃曹贼胁迫之!”到了现在这样的地步,王粲自然不肯松口,“曹贼不知用了何种手段!”
好吧,就猜到你会这么说……
斐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道:“若天子受贼人挟持,某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不过若是曹司空并无过错,某贸然出兵,则是百害于社稷也……着实两难啊!”
庞统一旁接口道:“启禀将军,前些时日,川中谯氏请立光武皇帝之神像……不若以此为由,请仲宣与谯氏,一并出使许县,明则奏请立神像之事,暗则可探查陛下安危……若陛下有意,自当下诏,如此,方有出师之名也……”
“如此,士元之法,不失为稳妥之策也……”斐潜转头看向了王粲,说道,“仲宣心忧社稷,不知可愿担此重任否?”
斐潜的意思很明白,你王粲说陛下现在水深火热,应该很是痛苦,但是也有消息说现在陛下娶了曹氏,水乳交融,可能也很快活,那么到底那个是真的那个是假的?现在正好有个理由,不妨借着这个理由到许县去,如果天子真的觉得不爽,那么能拿到陛下的诏令,斐潜出兵才有名头……
王粲思索了片刻,便点头说道:“粲当不负将军所托!”一方面斐潜说的有道理,另外一方面,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了,也不由得不答应。
“善!”斐潜站起身来,伸手相邀,笑道,“今日之宴,一则为二位接风,二来也预祝仲宣此去,一路顺风!”
办法其实很简答,就是后世屡试不爽的踢皮球**,明明可以两个机构直接沟通一下就能够确定的事情,非要打发当事人去另外一个机构拿证明文件,然后证明“你爹是你爹,你妈是你妈,你还要证明你是你爹妈的孩子”……
让王粲去拿的所谓刘协的诏书,就是类似于这种证明。
斐潜大笑着,邀请着刘琦和王粲转移阵地,然后宣布宴会开始。在觥筹交错之中,斐潜虽然脸上笑容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看着王粲,却有几分思索……
不是说斐潜故意想要刁难王粲,也不是说斐潜对于大汉皇帝没信心,而应该是斐潜对于刘协没什么信心,认为刘协不能挑起这样一个责任来……
大汉的皇帝,这个位置,不仅仅是一个皇帝,更是一种象征,一种精神。
有一句话,叫做,历史是由人民创造的,但是从来没人说过这个人民究竟是什么,是华夏原本的农耕民族,还是周边的游牧民族也算,统治者算不算人民?如果不算的话,那么斐潜现在又能算么?
保皇党,或许是大汉最后的一点荣光。
对待当下大汉的保皇党的态度应该如何,其实斐潜也有些矛盾,有些感动,有些头痛。
王粲的思想之中,有一点是很正确的,就是大汉的皇权对于当下的局面,确实是太过于薄弱了,在军事上没有控制权,在文化上同样也失去了话语权,朝堂之上对于官员的控制毫无力度,在民间也就剩下了几百年养成的一面金字招牌。
而这样一面金字招牌,这样的一尊大汉神像,最终依旧陨落,代表了“天子”这个神话的破灭,也衍生出不少的问题来……
华夏文明不是那些经文,也不是简单的书本。
应该是代代相传的薪火,是潜移默化的自尊自信,是辉煌的艺术和文学……
应该是投笔从戎的血气,是困居邦外十余年,甚至几十年,依旧不忘要回故土的眷念……
也应该是能喊出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雄浑,也应该是一个民族宁死不屈坚强拼搏的品质……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一个文明的后代,会在后面的王朝出现了什么“留发不留头”?会出现“宁与洋人不与家奴”,为什么会出现“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
关键是,为什么还有一大堆的原本的华夏之人,对于这样的统治者,依旧服从,甚至豁出命去也要做一个“装裱匠”?关键是到了后世信息高度传播的后开化时代,依旧还有人觉得辫子朝代非常好,格格长贝勒短,长吁短叹自己生不逢时。
以前斐潜不明白,现在则是有一点明白,但是还不能说完全明白。
曹操或许到最后也有点明白,所以曹操虽然很想做皇帝,但是最后还是忍住了,没动手,而他儿子曹丕则是看他老爹一直都没做,就觉得如果他做了,是不是就代表比他老爹还厉害了?于是乎在还没有统一华夏的时候,便迫不及待的让刘协退位。
所以这一次,斐潜派遣王粲前去许县,不完全是应付,也不全是欺瞒,而是想要借着这样的一个机会,再看一看当下大汉之中,还有多少如同王粲这样的人。而这样的人,在下一步的计划之中又应该如何进行引导……
第1726章 根本不一样
“刘玄德那边的情况如何?”斐潜看着桌案上的图册,低着头问道,“算算时间,川中也该送情报来了罢!”
有时候斐潜难免有些郁闷,别的主角在行军布阵打仗争斗的时候,总是能够行云流水一般,反派角色自动自发的排着队伍,一个个守规矩的上阵,然后主角就可以从容的转移战场,半路上还可以采朵野花什么的,结果到了他这里,一下子四面都是火头,竟然在差不多时间点内同时开战。
幸好斐潜现在已经基本上不用亲临第一线去指挥了,否则岂不是要把人劈成好几份?
川中刘备和李恢两个人正面开始交火了。
两个人害怕斐潜知道,因为两个人都觉得万一被斐潜知道了,就会收回两个人开发定笮的权利,那么岂不是前期投入都打水漂了么?所以偷偷摸摸私底下动手脚,就像是坐在酒桌之上,桌面上笑呵呵,桌下相互踩踏,至于痛不痛痒不痒什么的,也就是只有刘备和李恢自己心中清楚。
“前些时日,说是金牛道之中,开山的时候不慎火药放多了,结果塌了一段路,估计是在途中耽搁了……”庞统说道,“也差不多这两天就到了……呵呵,若是没有派人监察,还多半被这两人给瞒过去了,两人各自上报杀了笮人南蛮多少多少,恐怕这些数目都是对方的人罢……”
斐潜也笑了笑,摇了摇头。
火药现在威力还没有像是后世那么强悍,但是用在开山之上,倒是不错,只不过黑火药的脾性么,就像是黑火药本身一样,糙得很,容易受潮不说,还不好控制分量,太少了听个响喷个烟,太多了将石头是炸开了,然后堵上了……
不过怎么说,也比用火烧水泼的原始开山方法快一些,现在金牛道已经开拓得七七八八,至少比起之前来说要更加便于通行。这对于加强和川蜀的直接联系,有着重大的作用。
“建宁铜矿进展怎样?”斐潜盯着川南,捏着胡须琢磨着。
庞统从一旁的书架上抽了一封奏章,然后递给了斐潜,“这是黄叔业的奏本,铜矿倒是找到了,只不过就是这地形……恐怕要等金牛道完全开拓之后,再将这一段建宁山路开通出来……”
斐潜看着黄成画的略图,嗯,只能是略图,因为黄成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测绘人员,再者汉代地图测绘技术也不怎么样,大概意思倒是能看出来,群山环绕当中的一个矿。
“先派些人过去……”斐潜吩咐道,“就说要在那边训练山地兵卒,先将附近的山头都圈下来再说。”
庞统应答一声,然后写了一张草稿,甩给诸葛瑾去润色下发。现阶段庞统也是有秘书的人了,有事秘术干,没事,咳咳……
川南这些事么,问题都不大。
关键还是藏区的张辽这个方面,还有曹操这里。
说起来川蜀这一边的人,似乎都有些特性,只要别逼迫的太过分,川蜀都能过得去,不像是大玉米碴子见个面对上眼就能打起来……
川南和西北,实际上策略都是一样的。或者说,现阶段斐潜的整体方针,就是后世大英帝国的搅屎棍策略。反正周边都不能消停,那边弱就去扶持那一边,然后从中渔利。
川中借着刘备的手去搞川蜀土著士族豪强,西北则是借着鲜卑本身的矛盾在幽州波澜迭起,现在似乎进程都算是不错。
藏区虽然现在看起来还可以,但还是这些蕃人占据了主动,要是这些家伙见势不妙,缩回藏区之中去,还真不好进藏……
堵在西都之处,张辽手下万人当然是足够的,但是一旦进了藏区,这万人的数目就像是溪水流进了江河之中,根本就不起眼,不管是气候还是地形,都是敌人,所以也只有期待着蕃人这些家伙能上钩了。
至于曹操……
斐潜确实觉得很矛盾。
既不能让曹操膨胀得太快,又不能出兵攻伐曹操。
这个度不怎么好把控。
斐潜现在正在进行多项推进,不论是田政也好,兵制也罢,甚至在文化学术上,都在进行着相应的工程,所以有曹操在中间垫着,不直接面对皇权的冲突,无疑就是最佳的选择,等到将来既成事实,纵然皇权有些意见,恐怕也就只能是奉子成婚了。
所以,曹操很重要,曹操不能倒。
但是实际上,让斐潜预料不到的是,曹操已经偷偷摸摸的带着兵马北上了……
战争这个东西,虽然也考研计谋和策略,但是其中最为主要的因素,依旧还是实力。这个实力包括兵卒本身的实力,也包括后援钱粮等等的实力。
袁绍的失败,不是袁绍的兵马少,而是袁绍内部政治出现了大问题,而曹操的胜利,其实最重要还是曹操身边带着一只转战南北的精锐,青州兵。
这一只部队脱胎于青州黄巾,然后跟着曹操一路打袁术,打陶谦,打吕布,打袁绍,已经是淬炼得锋锐无比,钢韧兼备,这一次,曹操就带着这样一支精兵北上。
曹操垂涎邺城,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当年曹操他和袁绍袁术两个人还算是少年时,谈论天下大事的时候,袁绍表示他的策略就是北定冀州,然后以北击南,而袁术则是说守得南阳即可取天元之势制四方,轮到了曹操得时候,曹操发现已经没有什么好地方可以选了,只能强说是天无定势,地无定形,应依据世事而变……
实际上谁不知道,大汉就两个地方最富裕,一个是冀州,一个是豫州。两个都被挑走了,曹操也就只能说因地制宜了。
没想到的是,小时候的戏言,长大后竟然成为了现实。
当袁谭派人过来联络的时候,曹操真是感慨万千,但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最终化成了一声叹息……
曹操对于袁绍,还是多少有些情感的。
当年在雒阳城中,当年还是党锢之祸绵延的时候,曹操顶着一个阉贼之后,宦官之家的名头,简直就是宛如随身携带十斤二十斤屎尿一般,而且还是发酵的那种,简直别说是有人主动亲近了,就连远远看上一眼都是避之不及。
也只有袁绍,愿意接纳他,愿意带着曹操一起玩。正是因为如此,曹操才渐渐被其他的士族子弟所认可。
而现在……
袁谭的联络,在曹操的预料之中,也在曹操的意料之外。袁绍死后,曹操想到了袁氏三兄弟之间,特别是袁谭和袁尚之间肯定有相争,但是没有想到争夺竟然这么的激烈和残酷。袁谭袁尚的死活,其实曹操并不是那么的在意,但如果能够借着这样的机会,拿下冀州来,自然是就是上上之选。
之前袁谭攻打邺城,消息传到了曹操那边的时候,自然是希望袁谭能和袁尚打得越久越好,巴不得两个人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天长地久历久弥新,但是等到了袁谭被袁尚击败之后,曹操又反过来觉得不能就这样干坐着了,万一被袁尚真的取得了冀州,全局已定,那么自己岂不是悔之晚矣?
于是曹操便再一次将后勤政务之事委托给了荀彧,然后带着曹丕,领兵北上,准备和袁谭合并一处,取下邺城。
曹丕并不能理解曹操为什么要带着他……
又要带上他!
这才舒服了几天,吃鸡都没吃上几次,怎么又要从军出征了?
就像是很多小孩都不明白父母为什么那么多的要求,怎么不能让他有一个快乐的童年生活一样,曹丕觉得上一次和袁绍作战,已经是够惨烈够辛苦了,怎么说也应该让喘口气,休息休息,调整调整,劳逸结合一下什么的,结果还没有爽几天,就又要跟着大头兵一同北上,这心中悲怆啊,简直是难以言表。
卞夫人虽然心疼曹丕,但是屁都不敢多放一个,只能是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替曹丕收拾了一堆携带的物品,结果老曹同学只是瞄了一眼,就下令不带这些东西,而是让曹丕跟着曹操自己的护卫吃住一起。
曹丕脸上笑呵呵表示都可以,听老曹同志吩咐,然而心里橘麻麦皮翻来过去念叨了不知道多少遍。
好不容易跟着兵卒晃荡了一路,到了扎营的时候,曹丕缓了口气,正准备找个地方歇歇腿,却听到了典韦那个粗大的嗓门像一块擂石一般碾压了过来:“公子?!公子在何处?!”
“哎……”曹丕叹息一声,然后站了起来,“某于此!”
典韦拱手道:“见过公子!司空相召!”
曹丕默默的点头,然后跟上了典韦。
曹丕到了曹操面前的时候,发现曹仁和夏侯渊已经到了,正在和曹操围着一张地图看。、
曹操聚精会神的看着,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曹丕的模样。
夏侯渊瞄了曹丕一眼,没有什么表请,然后目光又落回了地图之上,倒是曹仁冲着曹丕笑了笑,然后往一边上稍微挪了挪,让出了一点位置。
曹丕回了一礼,然后看一眼曹操,见他没有任何反应,才迈步向前,走到了桌案之前。
地图么,曹丕看不懂,但是他看得懂地图一角写的“邺城”二字。不过这地图之上,一些圆圈和方框又是代表了什么,这些弯弯曲曲的线条又是什么?
就这鬼画符似的东西,曹丕偷偷瞄了瞄曹操、曹仁、夏侯渊三个人,有那么好看么?还能在上面看出一朵花来不成?
小孩都以为他做的小动作,大人们都看不见,但是实际上从一开始曹丕进来,曹操虽然没有正眼看他,注意力已经分了一部分在曹丕的身上,看见曹丕转动着眼珠子左边瞄一眼,右边瞄一眼,曹操的眉头顿时就皱了起来。
老曹同学没带过孩子,一个都没有带过。他所有的孩子都是夫人带着的,曹昂是这样,曹丕也是这样。
曹昂是丁夫人带大的,而丁夫人是原配,曹操离家在外,丁夫人就是家中老大,说一不二,也连带着曹昂也培养出了杀伐决断的气质,做事情干脆利落,待人接物都是缩小版的丁夫人,很有风范。
曹操很喜欢曹昂,其他将领同样也喜欢这样有主见,敢担当的继承者。
可问题是曹昂不幸身亡了……
曹丕是次子,当然,现在算是最大的了。
曹操以为曹丕是缩小的曹昂,但是随后发现,其实完全就不一样!
曹丕是卞夫人带大的,卞夫人的出身么,才艺是有的,而且说起来比丁夫人还要更好更多,但是卞夫人也正是出身的原因,所以观颜察色技能几乎是满级的,自然连带着曹丕在这方面的技能也是很强,这小眼神左瞄一瞄,右看一眼,简直就是卞夫人的翻版……
若是曹昂仍在,曹丕这样看着脸色卖乖,反而是优势。曹昂做决断,然后曹丕承上启下做中间的缓冲,润滑兄弟之间的关系,倒是相当的合适。可问题依旧是,现在曹昂已经没了,当曹丕站上了曹昂的位置的时候,原本察言观色的技能,反倒是成为了一种劣势。
作为一个大业的继承者,能整天看着别人的脸色行事么?
别人有好脸色就去做,别人没有好脸色就不做?
如此一来岂不是本末倒置?!
就像是现在,重点是关注邺城地形地图,然后听一下曹子孝和夏侯妙才对于局势的理解和安排,然后跟自己的设想对照一下,看看有什么是自己考虑到了,或者是自己没有考虑到的,然后进行总结,这样才能尽快成长起来,学会怎么统兵领将!
而现在,光左一眼,右一眼的看脸色干什么?!
看脸色就能看出作战方略来?!
曹操沉着脸,敲了敲桌案,对曹丕说道:“丕儿,你说说,若是要进攻邺城,应该怎么打?”曹操记得当初曹昂第一次看见地图的时候,他也是这么问曹昂,虽然当时曹昂说的方法有不少错误,但是也包含着曹昂他自己的思考,而这种自主的思考能力,才是一个统帅最为宝贵的东西。
“啊哈?”
曹丕瞪大了眼,下意识的又左右瞄了瞄……
第1727章 那里不一样
就像是所有熊孩子一样,曹丕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问题,有问题的都是别的人。
忽然一下子要自己做出一个什么作战方略,这要怎么做?
有没有谁给一个模板先?
在线等着呢……
曹丕瞄了一眼曹操,然后又瞄了瞄曹仁、夏侯渊二人,发现三个人都在瞪着眼看着他,不由得有些心里发慌。
“看我们做什么?!”
曹操眉头紧锁,嗓门都不由得大了一些。我们三个人的脸上有答案么?你看脸能看出什么结果来?现在你不是应该动一动脑瓜子,想一想怎么解决问题么?拿个眼珠子瞪着我们三个,你个兔崽子是几个意思啊?
曹丕心中一凉。坏了,老爹这是真生气了!完了!这下子恐怕是要挨揍了!天啊!早知道这样我死活都不来!倒霉,这里也没有人可以救我!娘不在这里,也不知道真要是棍棒下来,子孝叔叔能不能替我挡两下,说句好话什么的……
曹昂当年,是曹操在酸枣的时候就带着的,跟着曹操一路胜败走来,多少是有些经历的,而曹丕则是压根救没有多少经历,就自然没有什么战阵的经验,于是乎这一时半会的也说不出什么策略和想法。
于是乎曹丕低下头,像个木头似的呆呆站着,似乎是不敢动,也不懂要怎么说。
曹丕真的是脑袋发木,什么都没有想么?
并不是。
根据曹丕的经验判断,做错事情了就要被骂被打,那么在现在这样的局面下,不做什么事,自然就会减少被打骂的几率,同时当曹操没有耐心的时候,自然就会大吼一声,你还不去做什么什么,然后他自然就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了,这样才更有效率,不至于白费功夫。
曹操看着木然的曹丕,越发的生气。曹操他知道要让曹丕现在就拿出一个什么惊艳的计划显然不可能,但是不管如何,总归是要有第一步罢,这连第一步都不肯走出去,怎么知道是对是错?
“滚!”曹操最终忍不住,没办法和曹丕耗下去,“回去做一份方略来!明日呈于某!”
曹丕松了一口气,连忙拱手退下。
“真是比子脩差多了……”夏侯渊很没有眼力劲的嘟囔道,“就这样,真是……”
曹仁连忙用胳膊肘撞了夏侯渊一下,才让夏侯渊反应过来,连忙对着曹操说道:“主公,我这个……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
大帐之内,气氛忽然有些尴尬。
曹操摆摆手。夏侯渊有时候会犯些浑,但是忠心还是没有问题的。
曹仁沉吟了一下,说道:“主公,某曾闻宋人有苗……”
“揠苗助长?”曹操看了曹仁一眼,然后点了点头,说道,“某亦知揠苗助长不可取,然……算了,不说那个逆子了……来,说说你们怎么想的……
曹操之前也觉得可以有一些时间等待曹丕的自然成长,但是之前的头风,忽然让曹操迫切的感觉到了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衰老了……
年轻的时候这点痛楚算得了什么?
连续修仙都没有问题!吃一顿饱饭,然后好好睡一觉,便又是生龙活虎一般。
可是现在……
自己还能再活几年?
这个头风顽症还能不能治好?
曹操心中没有数。
于是乎,如何能在最短时间之内,将自己的经验传授给下一代,让曹丕少走一些弯路,就自然成为了曹操当下忽然提升了好几个紧急等级的事情。
在曹操自己起步的那个时候,还可以慢慢积攒经验,因为那个时候周边的诸侯还很分散,有强大的,也有弱小的,而现在……
能存活到现在的各地诸侯,都是一方人杰!
如果自家的儿子再不迅速成长,将来那一天自己头风发作挺不过去,自家的这个倒霉孩子要怎么和别人去拼?恐怕是被吞得连骨头都没有!
再看到袁绍的三个儿子当下的情况,简直就是劈头盖脸的三个警钟,在曹操的脑袋上空轰鸣,袁绍袁本初多大一份家业,说败坏就败坏了,而曹操自己呢?又有多少家业可已给自己孩子挥霍败坏?曹丕再不成长起来,万一就像是袁绍袁本初的三个倒霉孩子一样,那么曹操现在这么拼老命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曹操这一次前往冀州,也要带着曹丕,一方面曹操希望多让曹丕学习一些军旅之事,另外一方面也希望曹丕能从袁本初的三个孩子身上,领悟一些道理。
结果今天一看,曹操不免有些失望,他的这个孩子,观颜察色似乎不错,但是只会观颜察色又有什么用处?
真是糟心啊!
……(╯#-皿-)╯~~╧═╧……
同样糟心的,还有辛评。
辛评看着袁谭,心中不由得感慨莫名。
因为常年在外征战,加上吃食什么的,袁氏自然是不怎么缺乏,所以袁谭的外形看起来还是不错的,身材虽然不能说多么彪悍,但是也满魁梧的,坐在战马之上,身披战甲,倒是蛮像是那么回事。
可是辛评知道,袁谭和袁绍,多少还是有些差别的啊……
别的不说,辛评就觉得,如果是袁绍现在处于袁谭的位置,想必怎么都不会去同意找什么曹操的。
袁谭决定要找曹操借兵的举动,让辛评非常的不理解,也不支持。辛评认为这就是一个脑残一般的决定,甚至都怀疑当时的袁谭是不是换了一个人什么的……
可关键的问题是,辛评是谋士,他只是一个谋士。
做主的,依旧是袁谭,纵然这个决定混账无比。
黎阳城南八十里。
袁谭领着人马,在这里迎接曹操。
对于曹操,袁谭心中也是有着很复杂的情绪。当年曹操狼狈不堪的模样,似乎就是在昨天。之前曹操酸枣兵败,然后再扬州招募兵卒又一夜之间跑了个精光,要不是袁绍当时救济一下,也自然没有曹操后来的什么事情……
可就是这样当年落魄得只剩下大猫小猫三两只的曹操,现在却成为了袁谭唯一的希望。
这天道,竟然如此变幻莫测!
对于普通的袁军兵卒来说,更是有些不知道对于曹军,应该是仇恨好,还是欢迎好。这些袁氏兵卒,比袁谭更加直观的感受到了曹操手下人马的战斗力,毕竟双方之前可是狠狠打过一场的,都掂量过对方身上的几两肉,知道对方的长短和尺寸……
结果到了现在,冀州四分五裂了,虽然也有袁氏三兄弟的原因,但是眼看着之前的对手转眼之间变成了友军,确实是也让一部分袁军兵卒适应不了,看着天边缓缓而来的曹军旗帜,甚至有人还忍不住掐一下自己的,或者别人的大腿,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袁谭咳嗽了一声,给了身边护卫一个眼色,护卫会意,退到了后面,压着嗓门提点着袁氏兵卒,“都打起精神来!说你呢!抬起头来!腰挺直了!”
虽然在黎阳,袁谭多少补充了一些人马军资什么的,但是毕竟新兵和老兵,还是有些差别的,其他的不说,单是那种战场之上厮杀出来的血腥味道,就不是新兵所能拥有的。就像是训练了一个月的大学生拼命在操场之上嘶吼着打军体拳,在经离过铁血的老兵眼中,恐怕就和小猫小狗伸着爪子乱挥差不多……
纵然如此,该摆的场面还是需要摆一下,至少面子上要过得去。
辛评看了看远处缓缓而来,一身风尘的曹军兵卒,然后又看了看因为曹军到来,略有些躁动的自家士卒,纵然是盔甲明亮,队列齐整,但是似乎……
辛评闭上了眼,低下了头,似乎默默的想着一些什么。
袁绍袁本初身亡,袁氏三兄弟反目成仇,这几乎已经注定了袁氏衰败不可逆转,而曹操,会是一个好的选择么?将来的大汉朝堂,是不是真的会成为曹操手中的利器,挟持而指使天下?
如果袁氏真的不可挽回,那么摆在面前的就是很现实的问题,接下来,要如何才能保全辛氏,如何才能让辛氏在这样风云动荡的变化之中,收取到最大的好处!
曹军行进的速度并不快,看着视线之中的曹军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渐渐的占据了眼眶之后,袁谭多少也有些不自在起来,他下意识的转头看了看辛评,想要如同往常一样,从辛评那边得到一些建议,却发现辛评只是低着头,似乎已经神游天外,不由得皱了皱眉。
说起来,曹操出现的时候,还是略有些滑稽。
因为曹操身高不怎么样,所以坐在高大战马后面的时候,就在马脖子上露出了一个脑袋来,粗粗一看,就像是战马多长了一个头一样……
虽然形象上面虽然没有俊秀挺拔的身姿,可是走在曹氏大纛之下,在他甚后几十名的骑兵高举的旌旗,在黄尘和残阳的衬托之下,也走出了一种苍凉杀伐的味道。
离得近了,曹操在马背上将手抬了起来。
哗啦。
喀拉拉……
曹氏兵卒在一阵细碎的声响之中,在距离袁谭兵卒不远处停下了脚步。虽然人马停了下来,尘土却依旧在萦绕着,就像游走在这些远道而来的曹氏兵马身周。
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在这一刻汇集了起来,汇集在曹操和袁谭身上。
两个人,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动。
曹操笑容满面,五短身材,可是眉目之中犹如刀戟。经过多次大战之后,又身兼朝堂重职,曹操身上自然也有了不少铁血的味道,目光所到之处,袁氏兵卒皆不敢与其对视,忍不住都低下了头。
袁谭脸色铁青,身形高大,若说外形么,自然强了曹操不少,可偏偏眼底闪过了几分迟疑,见曹操不近前,也心知肚明是因为什么原因,咬了咬牙,最终轻轻一磕战马,向前行进了一小段距离,然后下马拱手说道:“可是曹叔当面?”
曹操仰天哈哈一笑,也是打马上前了两步,却没有下马,径直在马背上回复道:“一别经年,贤侄别来无恙乎?”
……( ̄^ ̄) m(__)m……
夜已深沉。
辛评坐在孤灯之侧,默然不语。不知道窗外的那一条石缝之中有两三只的蝈蝈,正在有一声没有一声的鸣叫着。
“兄长……召我前来,不知何事?”细碎的脚步声传了出来,辛毗提着一盏灯,从回廊之中走来,向辛评见礼道。
“坐。”辛评指了指,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或许是被方才辛毗前来惊动了一下,窗外的蝈蝈停了片刻,但是没有过多久,鸣叫的声音又在窗外断断续续,有气无力的响了起来。
“寒冬将至……”辛评缓缓的说道,“其鸣不久矣……”
辛毗目光微动。辛评自然不可能是闲得蛋疼特意叫他来听蝈蝈叫唤的,所以压低了嗓门说道:“兄长之意,可是不看好……”
辛评伸出一只手,制止了辛毗继续下去的话语,两人又是一阵的沉默。
“大兄,这将来……”辛毗沉默良久,还是忍不住问道。
辛评看着摇曳的灯火,半响之后才说道:“过两日,某便假言族中长者病重……届时汝自可回返颍川……”
“回返颍川?”辛毗皱眉说道:“兄长之意是……”
“到了颍川之后,汝可自寻机会……”辛评继续低声说道,“沿武关入长安……这天下,恐怕是……唉……”
辛评之所以对于袁谭的决断不赞同,但是并没有做出什么死谏啊之类的激烈抗争举动,最为主要的原因就是即便是袁谭失败了,辛评依旧有机会转投到曹操之下,毕竟曹操之下也还有像是荀彧这样的颍川士族,多少也能混碗饭吃,当然,降一级或者是降三级,要熬过一段时间,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可是,现在的天下,并非除了袁绍,便只有曹操一个选择。
“大兄,不若你我……”辛毗往前凑了凑,低声说道。
辛评摇了摇头,闭上了眼,说道:“某陷已深,如衣染靛,岂易改之……若得有缘,当有再见之时……去罢!此去漫漫,汝自珍重……”
第1728章 现在不一样
历史上袁绍陨落之后,曹操在北方就没有什么像样的竞争对手了,所以曹操当时对于袁绍的三个公子,基本上没有留什么活路的想法,纵然曹操最后在袁绍坟前祭奠拜哭。但是,现在不一样。
为了能够尽快的吞并冀州,曹操只能选择袁谭作为幌子。一来袁谭是袁绍的长子,名正言顺,二来也确实只有袁谭更加适宜一些。
曹操一方面令人堵住了淇水,使其流入白沟,以此来方便转运粮草,一方面让夏侯渊带着一部分的兵卒,撤去了曹军的旗帜,装成了袁谭手下的样子,跟着袁谭作为先锋,再次逼近邺城之下。
袁尚大惊。
相比较而言,历史上的袁尚实力较强,因为那个时候并州大半也是属于袁绍的,袁尚不仅控制了冀州中心位置,还能从上党区域获取一些粮草和兵卒,整体实力在历史上也不算是很差。
但是么,现在不一样。
袁绍征讨斐潜的时候,折损了一部分,再加上太原和上党现在全数在斐潜的手中,袁尚不仅不能从上党获取资源,还要分一些兵力在要道关隘之处进行防备,这一来二去,自然是实力上比历史上的低了不少,听闻袁谭二次攻伐而来,不免有些慌乱。
“其兵何来?”袁尚问道,“莫非挟裹青壮,妄顾地方?如此一来,岂不是轻许青州于他人?败坏袁氏基业,真乃罪无可恕也!”
袁尚十分的痛心疾首,他还以为袁谭将所有的家底都拖出来了,来了个全家老小一波流,这样自然会导致整个青州的力量空虚,其结果肯定是便宜了老曹同学。
逢纪看了一眼袁尚,心中冷笑,破坏袁氏基业,你袁老三也不用笑袁老大,都是半径八两的存在,只不过眼下也只能是顾着袁尚这条路继续往下走了。“若征青壮,定为乌合也!黄巾之贼,亦号百万,倾覆不过旦夕也!此番前来,可避其锋锐,待其军疲,便可一击而定,永除后患!”
袁尚点点头,然后看向了审配,问道:“正南以为如何?”
审配沉吟着,最终也点了点头,说道:“回禀公子,此策可也……”
袁尚又看了看郭图,见郭图也默默点了点头,顿时觉得心中轻松放下来一块,笑容重新浮现了出来:“便依元图之策行之!乌合之众,纵然百万,又何惧之!哈,哈哈哈!”
袁尚放下了重担一般,然后回府邸之中去了,留下审配郭图逢纪三人,却并不能轻松多少起来。对于袁尚来说,他只想到了一个方面,可是审配等人,却怀疑袁谭二次来袭的兵马,并不是简单的乌合之众。
如果真的是临时征调的,那么为什么不在第一次的时候就混在一起前来?那样一方面手中有一些老兵,也方便控制和督战,另外一方面也会显得人马众多,更有气势。何必像是现在这样的添油一般?
那么如果不是临时征调的,又是从哪里来的?袁谭和曹操联手?
抑或是泰山军?
泰山贼军,在三国演义当中是被弱化了很多的存在,甚至导致了很多人对于泰山军没有留下多少的印象,认为其无足轻重,但是实际上,泰山军作为一个地方势力,一直持续到了曹丕的时期。
因为徐州青州的遗留问题,所以曹操对于泰山贼一开始采取就是怀柔策略,甚至一度将徐州牧给了臧霸,另一泰山贼势力昌豨则被曹操加封为了东海郡守。曹操这样的安排完全是将青州、徐州交给了泰山贼势力,这也导致臧霸、昌豨虽名义上是曹操的部下但实际上却是手握重兵的割据势力。
臧霸到了魏国征讨孙权的时期,依旧有出现在战场之上,所以可以说泰山军其实是一个存在时间非常长的一个地方割据势力,自不过因为基本上没有往外走,因此一直都被人忽视其存在。
因为袁谭之前在青州作战,除了面对曹操兵马之外,还有面对着臧霸的泰山军,所以如果袁谭引外援,要么就是曹军,要么就是臧霸的泰山军,甚至泰山军的可能性还要更高一些,毕竟是认钱不认人的贼子组成的成军……
当然,也不排除袁谭自己起初大意,以为一开始他带的那些兵马就够了,然后落败了发了性子不顾一切的情况……
所以,究竟是怎样的一个情况,审配等三人都没有底。
只不过逢纪之策,乃稳中求胜,也是当下相对来说比较稳妥的一种策略。在不明情况之下领兵出战,舍弃城防优势,确实并不明智,因此审配和郭图也没有就第二种比较复杂的情况和袁尚明说,仅仅是表示逢纪的策略可行。
三人相互看了看,都没有了什么闲聊的心思,拱了拱手,便相互告辞而去。审配去巡查城防,逢纪去处理政务,郭图去准备后勤,各自都有安排。说起来也是好笑,袁绍时期原先三个人明争暗斗,时不时的还会坑对方一把,到了现在反倒是合作得相得益彰,流畅高效,也不知道袁绍在九泉之下知道了这样的情况,是会开心还是会伤心。
……(╯ ̄Д ̄)╯π__π……
袁谭再次来袭,苦恼的不仅仅是审配郭图等人……
“现在不一样了啊!”王铭恶狠狠的瞪着蔡昱,恨不得一巴掌将其扇到墙上去,“早叫你走,非要拖拖拉拉的,现在好了!又封城了!”
王铭作为主要掌管农事的官吏,贵倒是不一定有多么贵,但是清倒是一定清了,所以在秋收农事忙完了之后,便基本算是进入了闲暇时光,就算是天天在家休息睡大觉,也没有人敢说什么闲话。
毕竟之前农忙的时候一天到晚在田头,现在农闲了休息休息,难道不合理么?
看着袁绍死后似乎非常不妙,王铭原本计划着,趁着农闲,没人关注的时候就开溜,但是这么些时间下来,和蔡昱么,多少也有些同一个战壕里面蹲坑的情感,所以觉得如果自己开溜了而不通知蔡昱,多少有些不厚道,于是乎也联系了蔡昱。
结果蔡昱倒也是同意找个机会溜之大吉,但是蔡昱一方面可能是因为事情太多交付不开,另外一方面也有可能是其和一些缺少关爱的内府之人,沟通情感太多了一时难以割舍,导致延误了时间,明明袁谭撤走的时候有一个空档期,结果给错过了。
蔡昱陪着笑:“王兄!王兄!消消气,消消气……这,这我也没有想到啊……这袁家老大,上一次攻打不成,这一次恐怕也是一样攻不下来,到时候我们再走也可以啊……”
“这一次不一样!”王铭愤怒的挥动着手,说道,“上一次守城,难道没有死伤么?现在又有一战,你能确保到时候不需要你我去守城?万一真到了城池之上,刀枪可是无眼!”
蔡昱陪笑道:“王兄,你这样的人物,谁舍得……呃……”蔡昱说到了一半,脸色顿时差了不少。
是的,作为能够增加粮食产量的官吏,正常来说是不会让其去拿刀枪参战的,但是如果说己方没有了任何希望,那么谁还能顾得了那么多么?破釜沉舟都能干,谁还顾得谁啊?
当然蔡昱的风险更大,要上城墙守城,也肯定是他走在王铭的前面。
“你以为你干的那些事情没人知道?有人肯定知道,为了面子不好声张而已……”王铭冷笑着,“到时候真上了战场,你要是少看一眼,还保不住是从那个地方捅来的刀子呢!”虽然说汉代对于贞操这种东西,并不像后世儒家那么的变态,但是也不是说完全不在乎的,再加上蔡昱干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一天两天,哪里有不透风的墙?
蔡昱脸色顿时惨白,“王兄救我!”
“我怎么救?”王铭恨恨的看着蔡昱,“早叫你一起走,非要留恋不去!现在你说,我人言轻微,怎么救?”
蔡昱也是无言以对。主要是之前蔡昱刚刚开发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寡妇,才解锁了几个姿势,正是奸情火热的时候,哪里舍得拔**就走,原以为拖个几天没事,没想到袁谭这么快又给回来了……
两个人都有些一筹莫展。
……(﹁﹁)(?д?。)……
“围城?”
袁谭从夏侯渊之处,听到了这样的一个方案。
现在的军队,说是袁谭为帅,其实还不如说是以曹军为首。
“兵法有云,十而围之……”袁谭有些迟疑的说道,“如今……如何能围得?”
夏侯渊冷冷的看着袁谭,很不客气的说道:“某来知会于汝,非与汝相商也!”
袁谭愣了一下,咬了咬牙,低头说道:“某知矣!”
打着袁谭旗号的兵马到了邺城左近的,便开始在邺城之外大修土木起来,这样的举动,自然引起了邺城守军的注意,审配第一时间就赶倒了城门楼上,皱着眉头远远的眺望着。
天色刚刚明朗,在视线之中,已经有不少人已经开挖了,挖出的泥土就地装进了袋子之中,然后一层层的码了起来,形成了一圈矮小的围墙一般,
邺城之外,似乎在一夜之间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人头攒动,号角声此起彼伏的传了过来,一个个身影在晨曦之中游动,像是水中的鱼群,忙乱,但是又有些秩序。
一两队的兵卒,站在高处,似乎在看着地形,另外还有一些兵卒则是在地头指挥,大声号令着让这些挖土的民夫手脚快一些,似乎完全不担心邺城之中的人马冲杀出来一样。
“这是……”袁尚闻讯,也急匆匆的跑到了城头,按着城垛往下看,有几分不解的说道,“这是要干什么?”
审配微微皱了皱眉,倒不是因为袁尚的愚蠢的提问,反正袁尚这种问题他也不是第一次碰到了,而是因为在袁尚身上还沾染着浓烈的脂粉香味还有一些杂乱的其他气息,显然是刚刚从温柔窝里面爬出来的……
虽然不至于说一定要憋三年,但是多少也要在前期装个样子么,你这么做不怕你爹棺材盖都盖不住?
审配心中暗自叹息,然后说道:“回禀公子,看如此架势,乃欲掘壕围城也……”
“掘壕围城?”袁尚重复道。
不得不说,修理地球的本领么,华夏民族还是一等一的。虽然场面上看起来有些混乱,但是实际上并不是如此,一会儿的功夫,大体上的雏形就出来了,还有一些车马拖拽了一些新砍伐的木头来,似乎要修建望楼或是哨塔的样子,也陆陆续续的开始往地面上砸夯。
还有一些人拖拽着拒马鹿砦来,立在原本的道路之中,还用铁链子拴到了一起,有些弓箭手站在后面,朝着邺城张望戒备。
“何不出兵击之?!”袁尚看着城下肆无忌惮的修建,有些心头火起。就像是后世节假日,好不容易搂着小娇娘折腾了一晚上,然后一大早就被装修的电钻声吵醒了,真是立马操刀子上楼砍人的心都有。
“公子请看……”审配将手一指。
临阵冲击一下,试探虚实,也是正常不过的举措,但是既然袁尚能想到这样的办法,难道说袁谭就会毫无防备?
审配方才一直都在巡看,总于发现了在邺城西山那边,似乎有些异常。山地灌木之中,似乎闪耀着一些寒光。这些寒光自然不是什么原本林木的颜色,定然就是伏兵,一旦袁尚开门出击,这些人马肯定一时间冲杀出来抢夺城门。
袁尚死盯着,看了片刻,也发现了这一点,不由得皱眉说道,“难道就此任其来去自如不成?
审配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时大笑了起来,说道:“公子,请看,如此人马,如何能围?纵掘沟壕,亦是浅薄,又如何能用?此乃诱敌之策也!欲引城中之军出之,随后兵马齐聚,乘机夺城也!且看某立破之!”
第1729章 不理喻的曹操
耳边都是风的声音,呼噜呼噜的,就像是一直猛兽在喘着气。
而且还是一只吃人的猛兽。
城楼之上的旌旗一会儿卷起来,一会儿展开,就像是猛兽在草丛之中偷偷的伸展着腰身,活动着手脚,准备在面前的血肉上面显现出最为原始的渴望。
袁尚虽然不明白审配要做什么,但是袁尚本身也没有什么主意,便只能看着脸色忽然有些潮红的审配叫来了几名军侯,吩咐着什么。
其实当主公,也不见得就多么舒心……
袁尚这些天来,逐渐的接手了袁绍留下来的剃头摊子之后,也渐渐的明白了这个看起来风光无比的座位,其实就像是用镀金的荆棘编制的一样,看起来非常的好看的,但是坐上去有些扎人。
好吧,不是有一些,而是很扎人。
袁尚的母亲刘夫人,虽然说对内斗争不在话下,但是对外军事上,却毫无经验,甚至还不如一个普通的小吏,至于袁尚么,会比刘夫人好一些,不过好的有限。
有限的经验导致了袁尚对于目前审配的举动根本不理解,在审配紧张调度的时候,袁绍甚至还有心情仰头望天。
阳光透过云层照耀了下来,落在大地之上显得明一块,暗一块的,站在城楼之上,远处的人就像是一只只蝼蚁一样,细小且卑微,似乎伸出手去就能碾死一大批。
审配不多时就分配好了任务,到了袁尚的面前,拱手说道:“请公子下令!”
“正南放手施为就是!”反正袁尚也不懂,因为第一次的守城成功,对于审配也多了几分的信任,于是乎很干脆的说道。
审配点头,然后转过身去,左右环视了一下,旋即将大袖子往上一掀,大呼道:“擂鼓!放下吊桥!”
轰隆隆的鼓声顿时冲天而起,震得城门楼的城垛上面的浮尘都噗噗的往下掉。吊桥吱吱呀呀的开始往下一点点的落下,伴随着鼓声,城中也传出了兵卒呐喊之声,夹在鼓声之中,杀气蒸腾。
“这,这是要出击么?”袁绍有些奇怪,方才不是在说城外有埋伏么,既然如此又怎么要出击呢?
审配捋着胡须,下巴微微翘起,似乎是在指了指城外,“公子拭目以待就是!”
城外正在挖掘壕沟的民夫兵卒听闻了邺城之中战鼓轰鸣之后,就像是被烫到的虫豸一样,哗然而散,纷纷丢下了手中的木铲铁镐之类的工具,便是往后奔逃,连带着一些拖拽木材的车辆也掀翻了,有的挽马侧翻在地,一时之间没人给它解开绳套,只能是在地面上挣扎哀鸣。
邺城吊桥落在地面之上,一队袁氏兵卒鼓噪着,从城门之内冲了出来,沿着护城河向两边展开,似乎准备展开阵列。
西山之处,就像是同邺城之中的鼓声应和一样,顿时腾起一卷烟尘,隐隐约约的有些兵卒身影,朝着邺城城门之处而来……
鼓声更烈,但是原本正要展开的袁军队列,却像是被按下了倒退的按钮一样,哗啦啦的不是向前冲杀,而是又重新汇集起来,退回了吊桥,缩回了城内。
邺城大门轰然一声关闭,吊桥在吱吱呀呀的声音中重新升起。
从西山奔出的兵马虽然有一些比较快的,几乎就差前后脚赶到了吊桥边上,但是被城头之上的弓箭手射得人仰马翻,顿时缩了回去。领兵的将校明白抢城的计策失败了,只能是呼喝着,收拢了兵卒缓缓而退。
袁尚哈哈大笑,指着那些多少有些狼狈不堪的在西山埋伏的兵马,“尔等鼠辈!如此粗浅计策,也想赚某不成!”
城墙之上的袁氏兵卒也都一同哄笑了起来,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审配微笑着,捋着胡须,说道:“区区埋伏之策,破之如翻掌尔!若其掘壕,某便虚鼓,逃则不追,待其疲沓,便刻一举焚之!”
“有正南于此,某便无忧矣!”袁尚也是笑道,“正南洞察微毫,卓见远谋,真乃国之砥柱也!”
审配拱了拱手,谦虚了一下,不过显然心情还是很不错的,和袁尚一起笑了起来,似乎对于未来的胜利还是充满了信心。
……╰(*′︶`*)╯(=)……
曹丕和曹操一起,掩藏了旗号,也到了邺城的周边,隐在袁谭和夏侯渊的人马后面。
长时间的旅途跋涉,曹丕觉得自己应该是对于噪音,汗臭和血腥味有些免疫了,但是当他早上起来的时候,听见辕门之处传来的嘈杂,闻到了浓厚的血腥味的时候,依旧觉得不怎么舒服,感觉有些烦躁。
好不容易昨夜有机会清洗了一头一身的黄土,然后换了一身干净的战袍,曹丕顿时浑身舒坦,躺在皮裘之上,还没有几息的功夫,就睡着了,似乎就只是闭上眼了一瞬间,然后就被辕门之处的连绵不断的惨叫声给吵醒了。
麻木,可以免除很多痛苦和不适,就像是在营地左近的那些民夫一样。
兵卒的生活,虽然脏乱,但大体上还算是比较好的了,至于那些临时强拉而来的民夫,状况自然是更加的恶劣。
草丛和灌木,往往就是这些民夫的家和床,汗液骚臭已经是最为正常的味道,就连虱子和跳蚤都是很小的问题。这些民夫披散着头发,满头满脸的肮脏不堪,目光呆滞,表情麻木的或者坐着,或者躺着,只有一些在抓着身上的跳蚤虱子的,或者在扣臭脚丫子上的血泡和污泥的,多少还能证明这些民夫还有口气,那些已经完全没有任何表情,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像一具发臭的尸体更甚于一个活人。
不能适应的,自然就会想要逃亡,可是他们的逃亡,早在兵卒的意料之中,甚至昨夜似乎松懈的防备,也不过是为了抓这十几只出来好杀鸡儆猴一番的故意施为而已。
在营寨辕门之处,皮鞭的噼里啪啦抽打之声,伴随着越来越虚弱的惨叫声和破口大骂的粗野之语。
被抓回来的逃夫,现在正一个个被绑在营寨辕门之前,被兵卒吊着抽打,被鞭子抽打的鲜血四下泼溅,斑斑点点的落到了辕门之前的地上,旗上,甚至周边的兵卒身上。
这些民夫会被绑着,吊着,然后一直哀嚎到死去,而且就算是死了,也依旧会被悬挂着,像一条咸鱼腊肉一样,高高的展示着。这些渴望着逃脱的民夫,就像是深陷在沼泽泥潭当中一样,越是向上挣扎,渴望阳光,便越是下陷的厉害,越是更快更痛苦的死去。
一身锦袍的曹丕瞄了一眼辕门之处的那些惨嚎的民夫,微微皱了皱眉,接过了一旁护卫递过来的青盐涂了涂牙,然后啃咬着柳枝,含糊的说道,“就不能给他们个痛快么?大清早的,真是呱噪……”
“公子有所不知,”曹丕身边的护卫凑过来说道,“不这样做,这些贱骨头不会害怕……要是死得太轻易了,也就治不住了……”
曹丕咕噜了一下水,然后呸出去,“某知道……就是搅了某清梦……唉,算了……”
护卫笑了笑,说道:“卯时已过了……若是公子再睡下去,小的就该挨罚了……”虽然说曹丕年龄小一些,还不用像是普通将校一样参与点卯,但是也不可能在军中高卧。
曹丕抖了抖衣袍,有些怅然的叹息了一声。
打仗,又脏,又臭,又血腥,又难闻,有蚊,有蝇,有虱子,有跳蚤,没有酒,没有乐,没有美姬,没有佳人,一点意思都没有。
打仗这玩意儿,不就是比死人么?
谁能指挥更多的,不管是用赏赐爵位的方法,还是像是营寨辕门之处的蝼蚁一样,用血腥的方式,反正哪一方有更多的人,不就是占据上风,胜利在握了么?
前进、冲锋、后撤,训练兵卒,然后让这些兵卒按照将军的命令去做,战阵不就是这样一回事么?
所谓谋略,不过就是谁能使自己死得少让敌人死得多,谁就赢了。
就这么简单,有什么难的?
父亲曹操非要让自己跟着看,跟着学,不就是这么一回事么?天天看死人,看残肢,看拖着肠子满地滚,看着血肉模糊地上爬,又有什么好看的?
行军布阵,谋略策划,这些事情让手下去做不就是了么?将兵者为将,将将者为帅,某只需要懂的如何将将,不就成了么,为什么天天要看着这些,听着这些?
真是不可理喻。
当然,曹丕也不敢真的去理喻一下,他只要是看见曹操一皱眉头,腿肚子就会打哆嗦,更不敢说和曹操顶嘴什么的了,因此纵然心中有千百个不愿,千万句牢骚,也只能是肚子里面不断的翻滚,最终会根据具体情况,化成一声叹息或者一个屁……
不过上天往往都是这样,会将最不喜欢的东西硬塞给你,然后躲到一旁哈哈大笑。
曹丕最不希望听见的声音,便是又一次的在一旁响起:“见过公子!司空有请!”
站在一旁的护卫连忙借着给曹丕整理衣袖的样子,偷偷给曹丕塞了一块饼子,然后冲着典韦露出谄媚的笑容。
典韦目光微微一动,便是抬头先行,装作什么都没有看到,也似乎没有听到曹丕在身后像是仓鼠一样低着头将脸藏在袖子后面细碎的啃咬吞咽的声音,只是到了曹操大帐之前略微放缓了一点步伐,让曹丕有时间整理一下,这才大步向前,朗声禀报。
曹丕低头进了大帐,眼前一黑,两三息之后才算是适应了大帐之内较为昏暗的光线。大帐之内的空气非常的浑浊,充满了长时间点燃松油火把的熏烤气味,还有一些混杂在一起难以分辨的味道,呛得曹丕不由得咳嗽了两声,却看到父亲曹操投来的目光,连忙憋了下去,然后上前见礼。
曹操锐利的目光落在了曹丕嘴角还有衣袖上一些细碎的沫子上,微微皱了皱眉。“为将者,当知兵卒甘苦,方可拢兵心,驱之使之,汝可明白?”
曹丕连忙点头,“多谢父亲大人指点,孩儿明白。”
曹操气不打一处来,“明白何事?”
“为将者当知兵卒辛苦……”曹丕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锦衣玉食,高卧酣睡,如此便是汝明白了?如此便是通晓了兵卒甘苦?!”曹操呵斥道。
曹丕哆嗦了一下,连忙拜倒,然后口称孩儿有罪,心中却有些不满,不就是换了身干净衣服,睡得晚了一些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曹仁在一旁打圆场,说道:“少年嗜睡,长身体么,这也不是什么大的坏事……下次注意就是,下次注意……”
曹操冷哼了一声,“看在子孝的面子上,且饶了这一次!起来!回去之后,将锦袍换了!再有下次,定严惩不贷!知否!?”曹操当然也知道小孩贪睡,所以没有要求曹丕点卯就已经是放了一马,没想到曹丕竟然睡到了连早脯都来不及吃,这就让曹操多少不满意了。
曹丕忙不迭应下,然后又向曹仁致谢。
曹仁笑呵呵的摆摆手,
“审正南果然名不虚传……”曹操等曹丕坐下之后,缓缓的说道,“被其看穿了诱敌之策,应以疲兵之计……”
曹丕竖着耳朵,认真听着,他这个时候才知道前方邺城之下发生了一些什么变化。
审配引诱出了伏兵之后,还隔三岔五的就敲一敲战鼓,甚至还派兵卒出来在城门之处转一圈,等曹操兵马冲来的时候就缩回去,没看到兵马就上前砍杀一些挖掘壕沟的民夫,在红线附近疯狂试探,让前方的夏侯渊有些不知所措。
果然,曹操的问题在述说完了之后就丢了过来,“丕儿,汝可有何策以对?”
虽然曹丕在心中疯狂吐槽,但是在曹操的目光之下,依旧不得不老老实实的思索起对策来,片刻之后试探着说道:“既如此,既有疲兵之策,何不应之疲兵?”
第1730章 不正常的曹操
曹丕刚说了一句,下意识的又瞄了瞄曹操和曹仁的面色。曹仁笑着点点头,表示鼓励,而曹操又是皱起了眉头,似乎在表示觉得曹丕说的就像是放屁。
又有那个地方不对了?
曹丕不由得有些迟疑了起来,不过想起前几天被曹操呵斥的情形,一边小心翼翼的继续瞄着曹操的面色,一面说道:“若不得进,当疲而乱之,待其自乱之时,便可掩进。”
曹操皱着眉头,“如何疲而乱之,如何掩而进之?”
曹丕吞了一口唾沫,绞尽脑汁,连额头之上都微微冒汗,“可佯攻其野也,城中若出,即可击之,若不出,亦可就食于此也……”
曹仁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此策不错!”
曹操眉头稍微打开了一些,也点了点头说道:“也算是一策……如此,便由汝带些兵马,前往周边筹备军粮……”
曹丕愣了一下,然后在曹操严厉的目光之中反应过来,低头拱手应是。
看着曹丕退下之后,曹仁忍不住跟曹操说道:“大兄,待之或过严矣……”
“玉不琢,何成器?”曹操摆摆手,旋即对着曹仁郑重的说道,“子孝,邺城之下,便托付于汝了!”
曹仁点头,领命而出。
虽然说邺城之内采用了疲兵之策,让在外的袁谭与夏侯渊是防备也不好,不防备更不好,但是同样的,邺城之中的兵卒也是奔走了好几趟,气力也是同样损耗了不少。
文丑才躺下没多久,又听到战鼓之声,便翻身坐起,然后在护卫的协助之下披挂盔甲,准备下一次的出击。
这一次是来真的。文丑在内的所有兵卒,将按照五十人一组,携带火种,冲出城外,焚烧那些搭建了一半的箭楼和哨塔。
此时风已经停了下来,城头上鼓声隆隆,但是四门紧闭。按照之前的约定,是鼓声停歇之后,文丑才领兵而出。
文丑立于城下,仰头望着城墙之上的袁氏旗帜,看着旗帜因为低垂而显得有些皱巴巴的“袁”字,似乎缩成了一团,显得孤独又渺小,周边也有不少旗帜,也都仿佛认命一般的低着头。
天色将近黄昏,太阳躲在云层之中,不见踪影,更增加了几分的寒意。
鼓声停歇。
文丑愣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默默的接过了一旁护卫递过来的战刀,向前而行,在城门之下静静集结了起来,然后等吊桥放下,城门打开,便鼓噪了一声,蜂拥而出!
对面正在挖掘壕沟的民夫,顿时发一声喊,熟练的丢下手中的工具,呼啦啦便往后面跑,有的甚至跑得比文丑等人还要更快,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一进一退的模式。
文丑领兵冲到了壕沟之处,砍杀了几个逃得慢的,又或是软了脚逃不动的,正要下令让兵卒点火,忽然感觉脚底下有些虚浮,歪了一下,差点摔倒。
“这个沟面,怎么会这么浮松了?”
没等文丑想明白怎么回事,身边就有护卫叫道:“将军,城头下令,要我们放火了……”
“好!放火!”文丑挥着战刀吼道。
兵卒纷纷将携带的引火之物投掷到了壕沟前面那些搭建了一半的哨塔和箭楼上,然后将其点燃,方缓缓而退。
邺城城头之上,袁尚看着一处处点燃的火头,哈哈大笑,又对审配夸奖了几句,便心怀舒畅的下了城门楼,回府衙去了。
“审令君……这晚上还出击么?”城头之上的军侯看着审配的心情看起来似乎不错的样子,便大着胆子上前说道,“这连日下来,兵卒也是劳累……”
审配看着城外一个个像是巨大的火炬一样被点燃的哨塔和箭楼,捋了捋胡须,点了点头说道:“今夜暂不出击,且修整一二……”
……(=vwv=)……
邺城远处,曹军大营。
夏侯渊望了望天色,又回头看了看在邺城之下燃烧着的哨塔和箭楼,然后说道:“今夜就行动?”
曹仁也眺望着远处,眼眸之中似乎也跟随着城下的那些哨塔箭楼的火光而跳动着,“没错!城中烧了这些箭楼,定然松懈,正值今夜云厚,星光黯淡,就是最佳的时机!”
夏侯渊点了点头,说道:“那就今夜!”又沉默了片刻,说道,“还有,我一直在奇怪,主公为什么不直接攻城?城中那些兵卒,我也看了,也就那样,要是强攻,也可以攻下来的……”
曹仁望着远处邺城黑乎乎的轮廓说道:“你也知道是强攻啊?攻城不难,难的是不损兵卒!真要是我们强攻了,那边的小子估计会很开心……再说了,如果在邺城折损太过,那么还有什么余力来控制其他地方?万一……”曹仁吞下了后半句,不说了。
夏侯渊恍然,“原来如此,还是你想的周到……”
“不是我想的,是主公想的……”曹仁拍了拍夏侯渊的肩膀,“走罢,一同去准备准备……”
……(⊙?⊙)……
文丑默默的点了点头,交了令,然后转身下了城墙。原想着和审配说一下城外壕沟之处的异常,但是审配似乎没有多少和他说话的**,就连命令都是让军侯下达的,文丑迟疑了一下,最终也什么都没有说。
城墙下面,还没有轮到值守的兵卒三五成群,或者坐着,或者站着,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细碎的声响一路传了过来,钻进了文丑的耳朵之中。
“不都是兄弟么?干什么非要打?前一次,前前后后也死了不少人了罢?这一回又来?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你他娘的少说两句!这种事情是你他娘的能说的么?”
“我呸!做都做了,还不让人说?你小子没种,早知道在易京那时候劳资就不救你!”
“我没种?你个傻球!眼下就是这样,你说了又有什么用?还不如省一些气力,睡你的觉罢!”
“都闭嘴!将军来了……”
“……”文丑漠然的走了过去,就像是没有听见这些家伙的议论一样。
兄弟,都是兄弟……
文丑走着,忽然觉得心中一痛,颜兄啊,你在九泉之下可好?
回到了临时的驻扎之所,几名护卫见文丑来了,一边上去给文丑卸甲,一边问道:“还要出击么?”
“不用了,”文丑一屁股坐了下来,伸手抓了一个勺子,在篝火上面架着的汤锅之中打了两三勺的糊糊,刺溜刺溜的一边喝着,一边说道,“晚上大伙儿都好好休息……”
“哈哈,太好了!”
“好什么,又不是明天不用打了……”
“能过一天算一天罢,反正今天晚上休息!睡觉去了!”
文丑因为上一次放跑了袁谭,虽然说死罪免了,但是活罪难消。加上这一次袁谭卷土重来,袁尚更加的看文丑不顺眼,文丑也心知肚明,所以这一段时间都跟着普通兵卒一处,就像是一个大头兵一样同吃同住。
文丑喝了两碗糊糊,将木碗舔了舔,然后丢在一旁,又接过了护卫拿来的湿巾,随意擦了擦脸,便躺到了一旁的干草垫子之上,闻着汗臭味和干草味,还有些一些什么臭脚丫子味等等混杂一起,颇有些呛鼻子,但是心情不知道为什么反而平静了下来。
冲锋,胜利,撤退,失败,之前战斗之中的一幕幕,在脑海之中浮现,然后渐渐的都淡去了,不就是生死么,就这样罢……
若生,就还恩公的恩,死了,就去见兄弟。
其他的,自己想管也管不了,就由他罢,是怎样就怎样。
文丑闭上眼,无声的叹了口气,这就是命,他自己的命。
……( ̄、 ̄)……
夜幕之中,曹仁和夏侯渊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然后挥手示意。
大营营门静悄悄打开了,早已经列队好的兵卒鱼贯而出,看着黑夜之中人头涌动的数量,竟然是倾巢出动!
经过训练的兵卒也就罢了,要让没有经过什么训练的民夫也懂的不出声,就比较难了,所以跟在兵卒后面的民夫,每一个人都捆着一根口条,呃,衔枚,有的甚至因为绑得太紧了,导致口水一路流下来,哈喇哈喇的……
在前几天的时间之内,曹军似乎懒懒散散,像是一只兔子一样被邺城之中的守军赶来赶去,实际上已经偷偷动了不少的手脚,以兵卒换装成为民夫,在原本挖掘的壕沟之处,松动了不少的土层。
表面上看起来,壕沟并不深,也不像个样子,加上审配一直都在关注那些显眼的哨塔和箭楼,以为这些哨塔和箭楼是保护壕沟开挖的重点,然而这些哨塔和箭楼实际上就是个幌子……
按照原先的计划,每一队的兵卒引领着一队的民夫,带着筐铲锹镐等工具,沿着壕沟展开,趁着夜色开始将已经松动的土层全数挖掘起来。
嚓嚓刷刷的声音,顿时细碎的在邺城之外绵绵不绝,就像是千百只耗子在墙角打洞一样,有些让人毛骨悚然。
“这是什么声音?”
邺城守城的兵卒在城垛上丢出了几个火把,四下照着。光线所及之地,似乎什么都没有,远处又藏在了黑幕之中,根本看不清楚。
“要……要禀报么?”兵卒问道。
值守的军侯有些迟疑,最终还是选择派人去城内禀报,比起夜间打搅贵人的睡眠罪过来说,若是真出了什么差池,颈上人头就难保。
邺城之中早已经戒严,入夜之后不允许任何人在街道之中奔走,负责传递军情的小兵一路从城门之处奔来,脚步声将原本还算是平静的夜色击破。
临近城门的街道和民房,已经全数都被兵马征用,此时也有不少兵卒在和衣而卧,听到了传令兵急匆匆的脚步声,有一些被惊醒的兵卒伸出头来看,当然,更多的兵卒是纵然听闻了,也不过是翻个身,嘟囔骂上两声,然后又沉沉睡去。
这几天审配用疲兵之计,实际上这些轮番出战的兵卒,也不轻松,好不容易今夜不出击,自然是睡一个天昏地暗再说。
传令兵沿着街道,直奔审配府邸。
“来者何人?!”审配府邸之外,护卫森严,见有人奔来,立刻沉声喝道。
“小的,小的,有紧急军情!”传令兵应答。
审配护卫吓了一跳,一边掌了火,上前查看,一边偷偷问道:“可是攻城了?”
传令兵喘了口气,说道:“那倒是未曾……”
听说没有攻城,审配护卫便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至于是什么具体军情,也不敢多问,便收检传令兵兵刃号牌,然后一边派人去通禀,一边护着往府衙内而行。
府衙之内,审配已经早早睡下。
这两天,审配一直都在城池之上,对于一个年龄已经过了半百的人来说,连番的熬夜,已经是非常的辛苦,精力消耗非常大,今日焚烧了前沿的哨塔和箭楼,心中宽松了不少之后,回到了府衙之内,沐浴到了一半就忍不住打盹,随意吃了一些之后便是昏睡过去。
“嗨!审公才睡不久……”在内院外值守的审配心腹有些恼怒的看着前来的小兵,但是又不能说禀报,只能是皱着眉叹了口气,然后接过了传令兵的号牌,丢下一句,“候着!”
转过了回廊,到了审配居所之外,心腹护卫先是敲了敲房门,然后低声叫道:“审公……审公……有军情急禀……”
又叫了一遍,里面方响起了审配有些沙哑的声音,“传进来……”
审配来不及着冠,便散着头发,披着一件大氅,来见传令兵,披头就问道:“可是来攻城了?兵马多少?将帅何人?”
“呃……”小兵迟疑了一下,说道,“启禀审公……并,并无攻城……”
审配呼出一口气,旋即皱起眉头来,“既无攻城,有何军情?”
传令小兵哆哆嗦嗦,将在城墙之上听到一些奇怪的声响说了一遍。
“怪异声响?”审配思索着,转头问道,“几时了?”
护卫往一旁的水漏一看,说道:“丑时三刻了……”
“传令!谨守城门!”审配吩咐道,“丢出火把,巡检城河、吊桥!其余之事,待天明再说!”从正常来说,审配的决定一点都没有错,抹黑出兵确实不是什么稳妥的举动,等待天明看清了之后再决定应该更没有风险一些。可是审配不知道,他现在的对手已经不是正常的袁谭,而是喜欢不正常的,不走寻常路的曹操……
第1731章 额外的问题
“公子,你的策略其实都不错,至少我在你这个岁数的时候,就想不到这一些……”曹仁坐了下来,一边指挥着兵卒扎营,一边和跟在身边的曹丕说道,“但是司空要的是公子你不仅要看到现在,还要看到将来?”
“将来?”曹丕重复了一下,略有所思。
“就拿邺城之下的事情来说罢,”曹仁说道,“我们最开始是用诱敌之策没有错,然后城中的应对说起来也没有错,但是城中之人没有想更远一些,比如我们为什么要用诱敌之策……”
“不是为了寻机抢夺城门么?”曹丕下意识的就接口道,旋即又连忙说道,“恳请叔父指点……”
曹仁笑了笑,这一次曹操特意安排曹丕跟着他,其实未必没有让曹仁教一教的心思。虽然说曹仁不像是那些大儒,满肚子的锦绣文章,但曹仁也是出生官宦之家,他父亲是太中大夫、司马、长史、侍中、长水校尉曹炽,而再往上一辈还是颍川太守,因此纵然曹仁在年少的时候喜欢弓马弋猎,也不代表曹仁就是傻乎乎的笨蛋,甚至对于军事策略方面来说,曹仁还有更为深刻的认知。
“诱敌之策只是近处的……”曹仁挥挥手,让护卫往边上散开一些,然后低声说道,“公子试想,若是我们一下子就猛攻邺城,甚至一举拿下,这有什么好处?又有什么坏处?”
“一举拿下?”曹丕也不笨,脑瓜子转了辆圈之后,顿时想通了,“原来我们根本不想要打邺城?”
“也不是不想打,而不是现在打……”曹仁补充道,“我们要装出很想打的样子,这样才能将二袁都牵制在邺城,然后现在……”
曹丕猛地一拍手掌,兴奋得微微有些颤抖了起来,“转而取冀州之地!”
曹仁哈哈大笑,点了点头,然后意味深长得说道:“二袁只是看到了眼前,所以便是落得如此这般地步……”
“谨受教!侄儿定会力求目光长远!”曹丕双手一拱,恭敬的说道,顺便送上马屁一记,“叔父大人深谋远虑,侄儿深感佩服!”
“我谈不上什么深谋远虑,这都是大兄的谋略……”曹仁摆了摆手,说道:“唯有目光长远者,方可为大势也……这方面啊……”曹仁说了一半,忽然有些卡壳,似乎有些走神的样子,不知道想到了一些什么。
“叔父?”曹丕问道。
“哦……没事,没事……”曹仁笑了笑,只不过这笑容却似乎失去了方才的神采,“毛城便在咫尺,公子可愿临阵观战?”
曹丕挺直了腰杆,说道:“这是自然!”
“毛城之战,定然惨烈,公子可要做好准备……”曹仁点了点头说道,“今日有暇,公子也不妨想想,毛城若下,下一步又当如何?还有为什么要先下毛城……另外,既然二袁气运将尽,见某军至,毛城之守却为何不愿投降……呃,这其实也是司空交待的……”
……( ̄. ̄)+……
太阳才刚刚升起,懒洋洋的挂在天边,战鼓已经如同闷雷一半,轰隆隆的滚过了大地。毛城之下的曹军呼啸着,喊杀之声充斥了天地,如同涌动的波涛一样,朝着毛城就奔腾而去。
没有过多的废话,甚至连阵前宣导,喊个口号都没有,便直接开始了行动,干涩得毛城守将尹楷不由得一阵生疼。
总攻开始了。
曹丕站在阵中,瞄着毛城周边山势,琢磨着之前的问题。
毛城,是太行山脉东面的一座小城,坐落在太行山径出口之处,这个地方算得上是冀州和上党的交界要点。
要打毛城,当然不是为了沿着毛城之西的太行八径攻上党,毕竟曹操现阶段还不至于冀州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就去招惹骠骑将军。那么这样一来,首先攻伐毛城的目的就只有一个,就是抢先扼制这个要点,防备西面的骠骑从太行山经当中出来……
想通了这个问题,曹丕忽然也想通了第二个问题,知道了为什么毛城之上中的守将尹楷明知道曹军来了,依旧没有投降之意,也明白了为什么曹仁连劝降等等的话语都懒得说,干脆利落的直接挥军攻城。
毛城守军还在放箭,但是比起之前来,已经少了很多,一方面是弓箭手在快速开弓连续射击之后,总是会体力下降,另外一方面则是前方不远处的石砲。
伴随着嘎吱嘎吱的绞盘声和兵卒的号子声,石砲将一块块的巨石高高扬到半空,这些石头有的越过了城墙直接飞到了城里,有的则是准确地砸在城门楼上和城垛之上,破碎的人体和裂成泥石的城墙残片漫天飞舞,也使得毛城之中原本布置的弓箭手受倒了沉重的打击。
直接杀伤的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但是对于士气的压制和打击,则是沉重且没有办法一时之间回复的,纵然只是被碎石飞溅,并没有什么直接受伤,这些毛城之上的弓箭手依旧嗷嗷叫着,乱作一团,浑然忘却了他们原本的职责。
攻城的石砲并不多,只有八具,但是威力十足。
负责指挥石砲的,是一个叫宋航宋子敬的家伙。宋航,曹丕也认识,毕竟之前见过几次面,知道宋航写了一手的好字,甚至得到了曹操的称赞,但是曹丕没有想到,宋航在器械之上,也有如此的造诣,这一只不起眼的八百人左右的队伍,竟然能在当下发挥出如此重要作用,这或许也是曹仁敢于直接攻伐毛城的信心所在。
在如此强有力的投石打击下,不到片刻,毛城东面的角楼和城门楼已经全部中石坍塌,城头尘土飞扬,一片狼藉,惨呼之声不绝于耳。
原本毛城建设本意,就是为了防备西面太行山的,所以东面的就比较薄弱,现在在石砲摧残之下,更显得漏洞百出,就在石砖碎屑乱飞之中,曹丕看到已经有一队兵卒簇拥着巨大的攻城槌抵达城门下,沉重地撞向城门。每一下撞击,都掀起好像能连城墙一齐撞倒似的震动。
三辆云板车和几十架的云梯,也几乎同时被推到了毛城城墙之下。云梯上的铁钩深深的抓在了城墙城垛之上,瞬间就搭建出了几十条通向城头的道路,数不清多少兵卒立刻沿着云梯和云板车搭设的道路,便往城头上面狂冲。
第一波攻城的部队一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一面气势汹汹的向前拼杀,企图扩大城墙之上的地盘,站稳脚跟。
曹操这一次带来的基本一半以上都是老兵,这些青州兵虽然有些什么军纪涣散,桀骜不驯的问题,但是在战场之上,却悍不畏死,长年累月征战之中能够存活下来的,总是有些比一般兵卒要更好的技巧经验和战场直觉,这些经验和直觉,让这些青州兵并没有遭受到毛城之上那些已经被压制的弓箭手太多的伤害,几乎可以说是毫发无伤的就开始了登城作战。
趁着城上之兵难以冒头出来垂直向下射箭,他们有的高举盾牌,飞快且有秩序的沿着竖起众多的云梯,开始向上攀登,有的则是推着以大木桩简陋钉成的冲车,也在顶着数层厚牛皮的庇护下来到了城门下,巨大的撞击声,一声强过一声,甚至连战鼓的声音都压过了。
反观毛城城头上面的守军,似乎不能适应一下子这么猛烈且犀利的进攻,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应对失措,甚至还有些人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奔走着便摔到在地。
曹丕看到,虽然有一些守城兵卒从烟尘之中零散的奔出来,和自家的兵卒搏杀在一起,但是这些兵卒阵型散乱,甚至有的连备甲都没有,就这样被砍杀,抑或是大叫着,从城头之上被击下。
“城要破了……”
在周边一片欢呼声中,曹丕喃喃的说道。
虽然没有真的亲自上阵杀敌,但是曹丕多少也经历过一些战阵,一些基本的判断力还是有的。见到了面前的情景,曹丕几乎可以断定这些毛城的守军根本就没有做什么充裕的防御准备,甚至滚石擂木什么的都不够,这也导致了在防御的时候没有多少手段施展出来……
正常来说,对付云梯云板车,最好的就是叉杆和长枪兵,面对如同树林一般密集而来的枪阵,纵然兵卒再勇猛,都没有办法像这么顺利的爬上去,更不用说擂石顺着云梯云板车往下一放……
还有对付城门的冲车攻城槌,最好的就是砸两三个火油下来,然后丢一根火把,顿时连车带人全数都消灭了,要不然只是弓箭攒射,如何能射得透厚厚的牛皮,还有牛皮后面的木板?
果然啊!
毛城守将,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死守!严格来说,是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死于此!
曹丕嘴角不由得挂上了些冷笑,“想要以此来作为投骠骑的晋身之阶么?可惜了,你等来的不是骠骑人马,而是我曹家儿郎!”
应该没有什么悬念了……
城墙是城池重要的防御工事,也是守军赖以御敌的心理屏障。如今才遭受一击就迅猛地被突破,这对守军的斗志是极大的打击,素质稍差的部队十有**就直接崩溃了。
曹丕松了一口气,看着已经站上了城墙的曹氏兵卒,不由得露出了快意的笑容。
“啊啊!不好!”
周围兵卒忽然惊叫起来,吓了曹丕一跳,连忙抬头看向了城池。
只见到在毛城城墙一处,两名曹军泼散着鲜血,惨叫着从城头坠下,旋即是第三个、第四个,没多长的时间,这一片城墙之上的曹军兵卒竟然要么被杀,要么被驱赶了下来,甚至连原本搭上去的云梯,也被推倒,跌落下来。
此时一名曹氏士兵正好跳上城头,还没站稳,血光迸溅之中,人头飞上了半空,无头的尸身被人一脚踹得向后倒,将云梯上跟在后面的几名士兵都带了下去。眼见的护卫在一旁叫道:“这是敌军大将!”
“是谁?”曹丕追问道
“看不清,只见到了……是高氏!看到战旗了!是高氏!”护卫指着城头叫道。
曹丕定睛看去,之间城头上扬起了一面旗帜,上面写的就是主将姓氏,赫然就是一个“高”字!
“高氏?”曹丕喃喃,“是谁啊……”
是高览。
高览之前和麹义交好,所以袁绍生前的时候,被冷落了一段时间,后来重新启用之后,又是生不逢时,先是遇到了太史慈袭击邺城,战败被罚,后来又是和张郃一道,遭到了曹操的设计埋伏,又是战败,再次被罚,一路从将军跌到了校尉,在张郃投降了曹操之后,袁绍更是怀疑和张郃关系也算不错的高览会不会走张郃的路子,也不敢继续让高览在和曹操作战的前线待着了,将其发配到了毛城。
毛城守将尹楷自然也是知道其中的问题,所以高览到了这里也就是几乎担任了一个门下曹的职能,抓抓盗贼二混子什么的,根本就没有什么兵权,要不是当下情况紧迫,守将尹楷也不会将兵权交到高览的手中……
眼见着高览将登上城墙的曹军一点点又给压制了回来,曹丕不由得有些着急,而就在这个时候,战场上的形势忽然又产生了新的变化!
高览又接连斩倒了两人,正准备继续向前将最后一批曹军压制击败,忽然觉得脚下一阵剧烈震动,身形立不住,差点摔倒在地,正要重新站稳,眼角一黑,余光之中,一枚车**小的巨石从半空中呼啸而来!
高览连忙往边上一扑,只见巨石从他上空嗡的一声就横了过去,正砸中旁边跟着他的几名兵卒,从刚才还在气势昂然的他们身上碾过,然后巨石就拖着红色的尾巴,三蹦两跳的落到城里去了……
就在高览庆幸着自己逃脱一死的时候,耳边忽然听到曹军兵卒巨大的欢呼声,高览忽然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心中一片悲凉,全身上下似乎都失去了气力,连爬起来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现在似乎都做不到。
方才的巨大震动,是毛城的东城门,被攻城槌最终给攻破了……
城门一破,曹军蜂拥而入,毛城之内守城的兵卒,就像是高览一样,也像是被扎破的气球一般,软瘫下去,没有了多少的反抗之心。
“好好!好啊好!城破了!城破了!”
曹丕大笑着,和周边的兵卒护卫一样,都为了攻破了毛城而纵声欢呼,但是喊着喊着,曹丕的目光却转到了宋航以及宋航所统领的那些兵卒身上。
这一次攻伐毛城,如此顺利快捷,功劳之中,这一队由宋航统领的八百攻城器械部队不说有占八分,至少也有四五分,假设若是没有这些如此犀利的石砲冲车什么的器械辅助,说不得破城还要费不少的功夫!
但是,曹丕立刻想到了另外的一个问题。
据说,宋航的这些本领,还是从大汉骠骑那边偷学来的,那么大汉骠骑之下的那些攻城器械岂不是……
父亲大人,这难道也是你要我亲自来看的另外一个问题么?
第1732章 青龙寺大论
秋天前脚才来了没多久,就像是被冬日一直捅着后沟子一样,大概秋高气爽了几天,便开始席卷起了长安街道两侧得树木枝叶来,一片片的往下扯,就像是哀怨的男女一边在不停的念叨着爱和不爱,一边以扯下来的枝叶作为最后希望的举动一般。
秋叶零落,更添萧瑟。
爱和不爱原本就和花瓣单数还是双数无关,但是扛不住就是有人信这套。所以,重点并不是花或者是枝叶代表了什么,而是人们相信什么。
在大多数普通人的观念之中,这个太兴二年的秋冬之际,长安依旧是长安平日的样子,秋冬依旧是秋冬本该的模样,渭水漕渠往来的船只依旧荡漾,青石石板之上的马蹄声依旧清脆。
宽街窄巷,青石坊门,桥梁渠沟,分切出长安的建筑结构,行人车马,青衣锦袍,贩夫走卒,形形色色,构建出长安的人影攒动。漕渠水流稍缓之处,便能看见些关中女子在石阶上浆洗衣物,茶楼酒肆飘香之处,也可看见士人子弟闲谈说笑的情景。
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
似乎一切也在悄悄的改变。
大多数的人,依旧忙于生计,没有多少空闲,只有在忙了一阵,偷闲时分到了茶馆酒肆小坐的时候,才知道一些长安左近的青龙寺的传闻,当然,在这些普通人之中,这些士族子弟,经学大儒争论的话题,他们不一定能够懂,但是不妨碍他们看热闹,但凡是有什么人被当众辩论得下不来台,掩面而去的,便是这些人津津乐道的八卦了,浑然不觉这一场青龙寺大论会对于他们的将来,有什么样的深刻影响……
就像是当年斐潜看着电视新闻,看着各国领导人抗议啊谴责啊等等,然后吃瓜一样。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而在大多数的时候,外行人永远是大多数。斐潜有时候会想着后世那些影视剧,当主角做了一些什么事情,便有一大群龙套或者惊恐,或是欢欣,不管是主角赋诗一首,还是舞剑一曲,都好像是让周边的人都立刻颅内**了一般,产生出剧烈的物理化学反应,但是实际上,大多数人民众,遇到一篇精美的诗歌或是什么其他什么的时候,表现出来是木然的,迟钝的。
因为大部分的民众,根本听不懂,看不懂。
青龙寺上讨论的一些什么内容,对于大多数普通民众来说,还不如昨日米铺挂出了折价大销售的牌子更吸引人,更比不上酒楼里面胡姬扭动着的腰肢,光滑的肚皮更引人入胜,关注政治变化的,永远都是身处于政治之中的,其余的么……
“郑康成今日首讲,主公不去听听么?”庞统捧着肚子说道,虽然庞统估计斐潜应该不会去,但是毕竟也还是要问一下的。
斐潜微微瞄了瞄,一边揣测着庞统这肚皮是不是这两天又吃回来,一边摇了摇头说道,“你去就行了,我么……暂且还是不要露面更好……”
司马徽在太学遗址广场之上的言论,就像是开胃菜,现在郑玄上场,才算是正式拉开了青龙寺大论盛宴的序幕。
之前在青龙寺偏殿之中展开了一些热身赛,而正殿开场第一道菜,自然就是易经。
易经是华夏经学之中的第一经,它是群经之首,也是群经之始。所有的东西都是从这里发源出来,它是中华文化的总源头,它也是诸子百家的开始。
易经大约在新石器时代就诞生了,可以说它就是代表者华夏进入文明社会的一个重要的标志,不但是最早的文明典籍,同时也对华夏传承而来的道法儒,甚至中医,天文,数术,哲学,民俗文化等等的方面,都有非常重要的影响。
在原本计划之中,易经这一块,斐潜是想要交给司马徽的,但是没有想到来了一个更为适宜的郑玄,便让郑玄作为第一轮的主讲人了。
郑玄自然也是欣然接受。
司马徽么,虽然觉得有些不舍,但是他也明白所有风头不能全数都拿了,有了一个“求真求正”的名头之后,也应该给别人一些展示的机会,因此也就笑眯眯的表示郑玄是最为合适的,还特意替为郑玄的出场做了一个铺垫……
“都准备好了?”斐潜提了一根笔,以一种平常的口吻问道。
庞统拱手说道:“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那就去罢……”斐潜一边落笔在行文上批复着,一边说道。
庞统拱手,低头缓缓而退,然后到了门口的地方停了下来,正了正冠,便昂头挺着肚子,将袖子往身后一别,向外而出。
“这架势……呵呵……”斐潜看着庞统离去,不由得笑了笑。
若是不知道的,看这个架势,还以为庞统这是要上战场了呢……嗯,其实说是战场,也没有错……
斐潜目光落在自己方才批复的行文上面,看着略有一点点走形的字体,不由得叹了口气,把笔放了下来。虽然斐潜表面上似乎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但是瞒得过别人,瞒不过自己。
第一场,能不能打好?在最终结果没有出来之前,纵然是已经做了许多的准备,可是依旧让斐潜有些紧张……
……(。?vェv??)……
庞统坐在青龙寺的主会场之中,看着前方的讲坛和四周的殿房,摸着肚皮,不由得有些唏嘘。
最早的时候只是准备修建三进的一个殿落综合体,结果一再扩大,现在已经形成了一个主殿,两处分殿的,三个广场,四方钟鼓楼的大型建筑群落,把庞统的肚皮都瘦出褶皱来了。
白虎观是汉宣帝搞的,虽然大家都知道青龙寺是斐潜出钱搞的,但是只要斐潜不露面,那么自然也就轮不到有人说斐潜僭越。
谁也别多问,问了就是一个“纯民间”的学术研讨会而已……
随着周边钟鼓齐鸣,代表着这一次的“纯民间”的学术研讨大会正式开始,庞统也不由得有些气息紊乱了些,呼出一口长气。
反观郑玄,当他走上高高的讲台的时候,看起来倒是一点都不紧张。
易经在后人眼中,似乎差不多等同于封建迷信,但是实际上易经不仅仅是一个用来占卜的作用,同时包含着许多哲理思想。
正坐之后,郑玄微微咳嗽了一声,便开口说道:“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然圣人之言之意,其皆不可见乎?非也!故而又有云,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系辞焉以尽其言,变而通之以尽利,鼓之舞之以尽神。今言《易》,便由于此也……”
“《易》之为名也,一言而函三义,易简一也,变易二也,不易三也。故系辞云曰,乾坤,其易之蕴邪?乾坤成列,而易立乎其中矣。乾坤毁,则无以见易。易之不可见,则乾坤或几息矣……”
和普通宣讲的时候不同,郑玄一开场就走向了更高的层面,并没有像是平常授课一样,对于字句有做什么阐述和解释,反正就像是高端的学术报告会,台上大佬又讲又画搞了一黑板,听得懂听不懂全靠各自造化的类型。
不得不说,郑玄对于易经的理解,是有着相当的水准的,但是郑玄也脱不开时代的局限性,一开篇便是采用了《周易乾凿度》之中的话语,虽然加以引申,然而《周易乾凿度》其实是《易纬》当中的一小部分。
之所以说一小部分,是因为纬书从西汉开始,到了东汉现在,已经是包罗万象,什么都有,不仅仅是《易纬》、《尚书纬》、《诗纬》、《礼纬》、《春秋纬》、《乐纬》、《孝经纬》等算是正儿八经的经书纬,还是像是讲老子的,庄子的,甚至讲尹公的,讲刘向的都有……
谶纬,一向是不分家的。
到了西汉末期,谶纬已经是非常流行了,王莽曾经召集大批精通“天文图谶”的人“记说廷中”,为自己篡位打基础,而光武帝刘秀更是利用了图谶兴起,甚至在得了天下之后,依旧采用谶纬来决定一些纷争和犹豫不决的事情。
不过么,华夏永远都有聪明人。或者说全世界都差不多。就像是有人搬来罗汉做旁证,就有人想要搬个菩萨来,后来连佛来也不够了,还要请上古佛……
刘秀利用谶纬兴起,也就产生了一些人利用图谶来和他对抗,比如公孙述据蜀与刘秀对立,就曾自造谶语来同刘秀斗争。为此,刘秀于中元元年“宣布图谶于天下”,就是把图谶书的定本公诸于世,同时下令不许再私造和妄改图谶,犯禁者死。
刘秀的本意或许是想要接这个名头,将谶纬结扎了,但是没有想到的是反倒是他将谶纬公布之后,谶纬之学在东汉时期更加兴盛,凡是博学的人都必须通晓谶纬之学,谶纬被尊为“秘经”,号为“内学”,具有神学正宗的权威性,甚至用图谶来正《五经》,故谶纬之学如日中天,盛极一时。
庞统在坐在一旁,神色没有什么变化,似乎听得很认真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心中则是盘算开了。
因为谶纬的特殊性,所以斐潜的一些想法和行动目标,很多事情只是在小范围内知晓,就连宣称要什么“求真求正”的司马徽,也只是知道其中的一小部分,更不用说才倒了斐潜这里没多长时间的郑玄了。
斐潜其实是反对谶纬的,甚至不只是斐潜,还有很多人也都知道谶纬这个玩意么,并不怎么样,但是天下大多数的人,大多数的民众,都是不听“你认为如何”,而是要“我认为如何”,所以谶纬依旧是当下的潮流。
所以,郑玄采用《周易乾凿度》之中的话语,来作为自己的易经立论基础,也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且从某种角度来说,郑玄的“易之三义”,不管是在思想上,还是运用上,都是一次极大的进步,初步蕴含了一些矛盾对立和统一概念了。
不过么,这样还不够。
斐潜让庞统来,当然不是让庞统只是坐在旁边听。
这一次青龙寺大论,首先要破的,自然就是由谶纬演化出来的各种问题,而易经作为众经之首,自然是首当其冲。
庞统招招手,叫来了诸葛瑾,然后低头吩咐了几声,诸葛瑾一愣,不过也很快点了点头,静悄悄的退下去安排了。
庞统皱起包子脸,捧着肚子笑眯眯继续听。
“易简而天下之理也。非天下之至变,孰能与此。”郑玄继续说道,“易定,则天下乾坤定矣。管者,统也,德者,得也,道者,理也,钥者,要也。言易道统此三事,故能成天下之道德,亦言包道之要籥也……”
郑玄毕竟年岁大了一些,讲了不到一个时辰,便算是结束了易经的立论开场,然后下了讲坛,略作休息。众人也纷纷就像是后世电视连续剧的广告时间一样,开始走动的走动,放水的放水,嗯,应该称之为更衣。
大概半个时辰,郑玄重新上了讲台,开始接受台下众人的提问,在前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之后,站在一侧的礼官接到了下一个问题,愣了一下,朗声而宣道:“《周礼春官》有曰,太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二曰归藏,三曰周易。其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敢问郑公,易者,连山归藏,皆为圣人所著,又于孔圣之前,何不得传,盖因缪乎?抑或人乎?”
这个问题么,就像是突破沸腾点的那一把火,顿时让整个会场都喧哗了起来。
和以往的提问环节不同,并不是郑玄在台上指,也不是台下站起来问,而是先发下去纸条,然后有人专门在场中收集,然后递交到一侧的礼官之手……
《易经》只是一种统称。
上古有《连山易》,也称《连山》,其名初见于《周礼春官》之中,据传为盘古开天地后第一代君主天皇氏所创。《连山》以艮卦为首卦。
而《归藏》么,也是传说中的古易书,为夏商所使用,以坤卦为首卦,故名为归藏。
《周易》是周文王在前圣的基础上演绎,演化为六十四卦和三百八十四爻,并加上卦辞、爻辞,即后世易经的版本,就是以乾卦为首,开篇就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后世之中,《连山》、《归藏》在魏晋之后,下落不明,几近失传。不过汉代还存有《归藏》和一部分的《连山》,收藏在兰台和太卜之中,后来这些兰台当中的书籍,有很一部分到了斐潜的手里,虽然不是全本,但是也让斐潜有机会看到了其中一部分的内容。
郑玄心中一跳,目光不由得往台下庞统之处瞄了一眼。
“求真求正”么,这前几天郑玄才称赞过的求学精神,没想到这么快就落到了自己头上。这个问题自然也就是属于求真求正的一部分,虽然表面上是从场中收上来的,若说台下的庞统没有动什么手脚,简直就是侮辱郑玄的智商。
庞统也看着郑玄,笑眯眯的摆出一张黑包子脸,心中暗自发笑,“哈,郑公这个表请还是挺有意思的……不过,你以为我是针对你么?呵呵……”
第1733章 经传的分离
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这是昨天夜间郑玄的占卜结果。
是一个吉卦。
不过么,飞过去的才是龙,飞不过去的,便只能是一只虫。
郑玄虽然不一定见得认为自己是一条龙,但是怎么也是要飞一飞的,不愿意就此当一只虫,于是乎朗声说道:“子曰,易之为书,传自上古。昔日有伏羲八卦,初具规模,后有圣人,推演描画。制卦既备,列爻亦明。因唐虞三代,各有演习,故有连山归藏周易之分,然连山繁重,归藏晦暗,未及周公之绍也。详陈论议,博采遗言,撰为至教,是今传之易也。”
“天道无常,人有其常。连山,以艮卦为始,如山之连绵,故名连山。归藏,以坤为首卦,如厚德载物,故名归藏。非义不同,乃用所异也。连山归藏,述前人之口传,会伏羲之本象,而以尽天道人道之无常有常也。”
“易之学,乃其用。文王之易,正尤是也。上依伏羲之本卦,下采连归之变例。沿其旧制益其新规,而后周易以成大备。”
“周易既成大备,连归自可不复用。吾故曰易之为周易,连归虽成于历代圣人,然非三易,乃其一也。虽非同作,意归同途,易之三义,已备天地人三数,为用已足。虽有他变,终不出三者。如是,文王之易,足用之矣……”
郑玄一番长篇大论下来,大多数在场的都是恍然,略有所得的样子,当然,也有些人依旧一脸懵逼二脸茫然……
“郑公所言极是!”
“正如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也,天道如此,岂可尽用之?”
“学易可明道也,闻郑公之言,亦近于道也,六交之动,三极变幻,尽于易之道也,可谓天下卜者,易道之器也,器者,亦不可谓道之器也……”
“正是,正是……”
听着周边的众人议论纷纷,庞统在下面端坐,倒是笑而不语。
讲台之上的郑玄看到了庞统的黑包子脸,忽然觉得似乎事情有些什么地方不妙了,但是又说不出来是哪里不对劲,眼睛转悠了两下,正准备下台结束这一次的主讲,却听到讲坛一侧的礼官咳嗽了一声,带着一些颤抖的声调,高声说道:“周易出,而绝连归。今有十翼,可绝周易乎?周易与十翼,何为本真也?”
众人就像是被许多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的一群鸭子一样,顿时绝了声响,齐齐转头看着礼官,又转头看着郑玄。
“这个……既称十翼,当为附翼,岂可绝周易乎?”郑玄起身,看了庞统一眼,沉吟了片刻,最后略有些咬着牙说了一句,“周易为本,十翼为注……”然后就在弟子搀扶之下,匆匆下了讲台。
庞统哈哈一笑,也起身离开。
留下的,是在大殿广场周边难矣抑制的争论……
郑玄并没有走远,当庞统准备坐上车的时候,郑玄弟子郗虑从一旁转了出来,拱手说道:“庞使君,可有暇否?郑公相邀……”
庞统微微笑了笑,转身和郗虑穿过了回廊,到了偏殿之中,见到了正在喝水休息的郑玄,拱手见礼道:“见过郑公……”
郑玄叹了口气,放下了水碗,说道:“庞使君,今日如意否?”
庞统哈哈一笑,毫不客气的说道:“先生可知,注《费易》,而废施孟梁邱;注《古尚》,而废欧阳大小夏侯;注《毛诗》,而废齐鲁韩……可谓大功,亦为大罪也!”
郗虑大怒,上前戟指,“汝竟狂言!吾师何罪之有?!”
倒是郑玄愣了一下,然后皱眉制止了郗虑,指了指一旁的坐席说道:“庞使君,可详言否?”
庞统坐了下来,面容也严肃了些,沉声说道:“有穴人,居洞中,不见日月,不知风雨,举火于洞穴之口,以拒凶兽……”
“呵……”郑玄哑然失笑,又点头道,“险忘了庞使君出师庞德公……”
世人将老子和庄子常常合并一起,称之为老庄,因此道家黄老之学当中,自然也就是以这两个人为主要精神来源,而庄子之学,又最喜欢用故事来讲述道理,所以郑玄一听庞统开头,便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庞统不以为意,晃了晃脑袋继续说道:“兽行于外,影于穴中,庞然硕大,穴人观之,皆恐惧也。有其贤者,观影许久,言外皆凶,不可出也,遂号余众,垒石筑墙,以为规矩,自封于中,众皆拜服……百年后,有逆者,逾墙而出,战战兢兢,行于洞外,方知影兽,乃鸡兔也,逐之犯羹,自觉鲜美,饱餐之余,折返于内,告知于众……”
“然,穴中贤者之后,恐失其位,罚称违逆,以石击之,悬尸高墙之下,继于石缝食苔苟活洞中……”庞统脸上渐渐没有了笑容,只剩下了严肃,“郑公以为,洞中贤者,筑墙之举,乃功乎?乃罪乎?”
郑玄不能答,默然无言。
庞统说完了,也没有等郑玄答复的意思,点了点头,拱手便告辞了。
就在庞统即将走出房门口的时候,郑玄的声音传了过来,“且不知庞使君乃何也,众乎,贤乎?”
庞统哈哈一笑,摆了摆手,说道:“某乃观墙久矣,欲逾墙者也!”言毕,背手而去,心中暗爽,从骠骑将军听来的这个故事,果然很好用……
看着庞统离去,郗虑不由得有些不满,说道:“垒石御凶兽,何过有之?洞外岂有鸡兔而已,亦有狮虎也!”
郑玄瞄了郗虑一眼,说道:“汝之狮虎,焉非旁人之鸡兔?”
“这个……”郗虑愣了一下,也是无言以对。
郑玄看着偏殿之外的那一片围墙,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周易为本,十翼为注啊……”
郑玄的目光渐渐的从墙体向上,看着天空之中朵朵漂荡的白云,不由得又重复了一下方才他自己说过的话语。
或许很多人并不能理解这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其中的含义,但是对于郑玄来说,就像是推开了一扇大门,在豁然开朗的同时,也感觉到了秋冬的寒冷。
易,很多人以为易就是易,却不知道,易原本有连山,有归藏,有周易,然后在周易的基础上,孔子加了注,被称之为易传,一共分成十篇,也就是所谓的“十翼”,随后,易经和易传被融合成为了一体,成为了汉代,乃至于传于后世的《易》。
孔子的本意,或许并没有像是后世一部分人揣测得那么得邪恶不堪,他原先的意思也就是垒出一堵墙,来规范在春秋战国时期的礼乐崩坏,让人的思想不至于毫无规矩,肆意妄为。孔子选择周易进行编注,也并非是周公的易就一定那么好,那么先进,能甩出连山归藏十七八条街,而可能仅仅因为是“周”易而已……
而现在前后几个问题,郑玄虽然也做出了解释,但是同样也表明了除了现在的《周易》之外,还有《连山》,还有《归藏》,就像是搬开了堵路的石头一样,那么有心的人自然就会发现,竟然在《周易》之外,还有两条路,而去找《连山》,去找《归藏》,这个行为,是肯定无法避免的。
纵然郑玄说学周易就够了,周易是继承了连山归藏也不顶用。人要是事事都乖乖的,什么都听人劝说,都老老实实的,指东不向西,说打鸟不撵鸡,还会有尧舜禹么?还会有春秋战国么?还会有陈胜吴广,刘邦项羽么?
同时,何为本,何为注的问题,也等于是将《易》切割分离出来,经是经,传是传。易经是周公的,易传是孔子的……
郑玄在确认了这个事实之后,心中也腾起了一种莫名的情绪,他似乎觉得这样的说法并没有什么错误,但是又觉得自己实际上是说错了,不知何处而来的心悸让郑玄很不舒服,于是匆匆退场,并让郗虑去请庞统,因为郑玄也猜到了这些问题多半出自庞统之手,或者说出自骠骑将军斐潜哪里。
早在平阳之时,骠骑将军讲到了郑玄他注解毛诗的时候,将诗词全体引申政治化,郑玄就隐隐有了一些预感,但是没有想到,到了当下,郑玄才有一点的明白,骠骑将军斐潜究竟想要做一些什么……
郑玄拢了拢身上的衣袍,颤巍巍站了起来,“取大氅来,有些寒冷……”
郗虑连忙将大氅替郑玄披上。
郑玄将领口抓住,向外缓缓而行,到了门口的地方忽然站住了,仰望着天空,似乎对着自己,也似乎跟郗虑说道:“……穴居之人……逾墙之人……何者为善也?”
……(>人<)(⊙?⊙)……
庞统回到了长安骠骑将军府衙,然后对斐潜行了一礼,坐了下来。
斐潜示意黄旭,让护卫散开了一些,严禁旁人探听,才询问庞统,关于青龙寺当中的情形事项。
庞统一五一十,都讲述了一遍,然后说道:“待过得几日,议论盛行之时,再将《连山》、《归藏》二书,加以售卖,定成轩然之势也……只可惜,唉,如今《连山》、《归藏》皆残矣……”
斐潜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又问庞统道:“郑公说了经传有别?”
庞统说道:“郑公有曰,‘周易为本,十翼为注’……”
斐潜轻轻敲了敲桌案,笑了起来,说道:“很好,很好……除了推出《连山》、《归藏》之外,还必须将我们现在手头上几本不同版本的易经、易传给扔出去,借这个机会一锤子敲定下来……你也别愁眉苦脸的,不完全你来做,你别忘了水镜先生……”
庞统恍然,又站了起来,说道:“某即刻去找水镜先生!”
斐潜笑道:“去吧,早去早回,晚上吃烤肉……”
庞统顿时原地满血,活力十足,大袖纷飞而出,在出门之间还特意强调了一句,“一定要给我留一块肥的……”
斐潜哈哈笑了几声,摇了摇头,这么长时间了,庞统依旧是觉得肥肉好吃。烧烤啊,肥肉怎么会好吃?不应该是像是五花肉这样肥瘦相间的才好吃么?
不过,这也正是问题的所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而想要将这些喜好统一起来,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件事。
庞统,还有郑玄,以及另外的一些人,在知道斐潜想要将《经》、《传》分离而开的时候,大多数只是想到了求真求正,但是他们基本上都不知道斐潜的这个举动,还有另外一层更为深刻的涵义……
不是因为斐潜比这些人多聪明,而是因为在现阶段,除了斐潜之外,没有第二个人有这个观念,这个在汉代,甚至在后世,也不是大多数人能够接受的观念……
著作权。
在后世现代的文学理论体系之中,著作权,又称为版权,分为著作人格权与著作财产权。
著作权这个词语,或者说这个概念,其实是一个舶来品,而非中国传统文化的产物。或许用西方舶来的概念来衡量中国古代的文化和制度似乎有些牵强附会,但是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华夏有千年的文化,但是并没有形成著作权的土壤。
虽然在南宋时期,朝廷也就于一部分书籍发布檄文,告知天下不能“剽窃编类”,不可以“改换名目”,但是并没有形成比较完善的著作权保护法。
因为盗版的源头,就在孔子的时候产生了,以至于到了后世,还有很多人以盗版为光荣,恬不知耻的表示看盗版怎么了?
周公写了易经,孔子作了易传,但是不能说因为孔子作了易传,易就是孔子所著,企图淡化,甚至抹杀周公的存在了,就像是周公做了周易之后,就抹杀连山归藏,或是像是后人尊孔,就抹杀了其他的百家存在一样。
把最帅的那个杀死,那么我就是天下最帅的仔了……
这种思想从诞生的那一天开始,就是有百害而无一益,甚至导致了后世变革之时,非此即彼,非黑即白,不管政敌举措是好是坏,但求一棒子打死,只要将对方打死了,那么活下来的就是好的了,所以王安石变法,最终昙花一现,郑和下西洋百万文献,却被刘大夏公然销毁藏匿……
事实就是事实,不能因为个人喜好,就去抹杀事实。
第1734章 新人的聚会
有人说猫往往是死于好奇,其实人也一样。
汉代的娱乐八卦还是相当少的,所以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由郑玄在青龙寺的首讲引发的涟漪,已经在长安主城和各个陵邑之间荡漾而开了。
普通人虽然大多数并没有资格亲自去参加青龙寺大论,但是并不妨碍将青龙寺大论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似乎是自己这么一说,就像是真的参与到其中一样,多少有些自我的存在感。
“可有《连山》?”
“什么?下一批要等十日之后?”
“哪位兄台有书,愿借某抄攥一二,定有酬谢!”
诸葛瑾坐着小车,从长安书坊门口经过的时候,就看见这样的一幕。诸葛瑾阻止了车右前去驱赶堵路,而是静静的在一旁察看着。
原本无人问津的《连山》、《归藏》,似乎一下子就热门了起来,争着抢着就要先睹为快,甚至等不到第二天。不过原本《连山》、《归藏》就是属于冷门书籍,书坊之中也就只有几套几十本而已,顿时就被抢空了。
书坊掌柜的满头大汗的连连作揖,“各位,各位!十日之内定然有书!十日之内!”
“十日,太久了!”一些似乎不差钱的子弟高喊着,“某出高价!”
“对对,某也出高价!”
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后,诸葛瑾皱了皱眉头,挥挥手让车右继续向前而行。不就是两本书么,早看十天和晚看十天,真的就值得多出价钱去购买?诸葛瑾完全不能理解这种只是因为虚荣而产生出来的行为,就像是后世的肾机,黄牛一度加价一万以上,依旧被哄抢一空一样。
人类迷惑性大赏的行为远远不止加价抢购,甚至比如每年都有冬天舔铁条的,包治百病的神药神酒的,还有比如“这一次一定能赢”的,以及“该不会那么倒霉吧”等等……
出了城,过了渭水,进入了长安陵邑之中,诸葛瑾依旧能不时看到听到三五成群的士族子弟在谈论着青龙寺,以及郑玄主讲引发的相关问题……
“到了……”
诸葛瑾抬头一看,发现已经到了荀攸的府邸前,便下了车。
说起来,荀攸虽然说也算是加入骠骑将军之下不久的新人,但是一来因为荀谌的关系,在长安陵邑之中有这么一套院子,二来么荀攸的年岁比较大,来长安也算是相对早一些,所以自然而然的荀攸此处,就成为了这些骠骑之下新人们集会的场所。
进得院中,发现王昶和司马懿已经早到了一步,四人相互见过了礼,然后谦让着进了厅堂,坐下之后便算是正是开宴了。
宴会的食物并不是贵重,因为这四个人本身聚首于一处,也不是为了吃什么而来的,而是为了相互确认一下,是不是能尿到一块……
寒暄之后,天色逐渐暗了下来,荀攸让人点上了蜡烛,自然而然的就聊起了关于今天青龙寺的事情。
青龙寺得影响,不仅仅是在经学方面,甚至也影响到了荀攸等人,虽然和大多数的公司一样,越往高层的时间越是比较灵活,而中底层的时间和事务就比较琐碎,因此不管是荀攸还是其他三人,都没有办法抽出时间来专门去参加青龙寺大论,但是也并不妨碍他们通过一些渠道,甚至像诸葛瑾这样观察到今日青龙寺大论引发的变化,研讨揣摩骠骑将军斐潜今后的方向……
说着说着,诸葛瑾也就将他经过长安书坊的时候看到的分享了一下。“假以时日,得民甚也……”
诸葛瑾看了看其他的三个人,说道,“将军此举,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很明显,骠骑将军斐潜要借着青龙寺搞一波事情,现在所掀起来的波涛,在长安之中的情形只不过是第一层的涟漪而已,随后随着青龙寺大论的向外扩散传播,后续的影响才会慢慢的显现出来,而作为差不多前后脚加入骠骑将军之下的四人,相互之间地位相差不多,经学水平也大致相同,自然是要对于这一个事件,拿出一个比较统一的方向来。
诸葛瑾的意思,众人自然明白。
“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王昶沉默了片刻,忽然引用了一段孟子的话。听起来像是表示说骠骑将军这一次青龙寺大论正好符合了民众的需求,顺应着民众的乐和忧,但是实际上么,王昶此话的含义,并非仅仅是表面上的意思。
司马懿眼珠转了一圈,微微而笑。
“哦?文舒亦通《孟子》乎?”荀攸看了王昶一眼。
王昶拱手回答道:“不敢称通,略读一二。”
其他三人很有默契的笑了笑。
话说这年月,孟子孟老二的地位还没有后世那么高,汉代士族子弟往往研读的经典只有“五经”,还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四书”,要等到朱熹正式确认了“四书”之后,孟子的地位才算是稳固了下来。
在汉代,《孟子》还只能算是传,不能算是经。比如汉文帝时期将《论语》、《孝经》、《孟子》、《尔雅》各置博士,便叫“传记博士”,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在汉初期,孔老大孟老二其实地位都差不多,《论语》、《孟子》两兄弟,老大不笑老二。
王昶方才所说的那一句话后面,还有一句“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所以王昶的意思也就隐隐约约透露了出来。
荀攸捋着胡须,并没有立刻说一些什么自己的见解,抑或是态度什么的。王昶出身太原,算是比较早期就和骠骑将军斐潜融合一处的世家士族,加上又是并州派系,山西士族,所以坚定的站在骠骑将军斐潜这一边也就成为了必然的选择。
见荀攸笑而不语,王昶将目光转向了司马懿。
司马懿笑着说道:“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正所谓中道而立,能者从之是也。骠骑此举,持中有道,甚善也……”
诸葛瑾点头接口道:“文舒、仲达所言甚是……”
顿时,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荀攸身上。
历史上的司马懿一忍就忍几十年,最终反曹爆发一波,然而现在的司马懿就完全没有必要隐忍,甚至故意装病了。一方面是因为骠骑将军和水镜先生司马徽多少有些情谊,司马家已经有了一个比较好的开端和基础,另外一方面则是作为河内的司马家,在斐潜这里,并没有像是在曹操之下那样,受倒了颍川冀州士族的压制,所以自然渐渐露出了一些锋芒来。
在四人之中,王昶和司马懿的年龄相差不多,也都是比较小的,所以自然也需要先表示一个态度出来,这原本也是四个人相聚在一起的原因。
荀攸代表了则是以荀谌为首的一系列颍川分裂出来的人士,而诸葛瑾则是荆襄一派的关系,王昶和司马懿就不用多说了,而这一次的宴会,表面上似乎只是说一场普通的聚首,但是实际上四个人都清楚,这其实代表着相互试探,看看最终是求同存异呢,还是分道扬镳呢?
四个人之中,王昶的底蕴最差,所以最先表态。司马懿也就表示同意,并且说“引而不发”,“中道而立,能者从之”。诸葛瑾说起来和庞统也有些七扭八拐的亲戚关系,因此基本上来说也是肯定站在骠骑将军这一侧的,因此自然没有什么更多的话需要阐述,干脆利落的表态。
在三个人的目光之中,荀攸叹息了一声,最后缓缓的说道:“孟子有云,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也。今吾之道,求仁而矣……”
司马懿微微皱了皱眉,和王昶交换了一下眼神,虽然荀攸表面上说的不错,但是似乎还差那么一点意思。
诸葛瑾哈哈一笑,举起了酒爵说道:“公达兄果养得浩然之气……来来,且为乐忧天下之仁者,同饮一爵!”
王昶微微皱眉。
司马懿目光微动,笑了笑。
不过旋即四人皆举起了酒爵同饮,似乎和之前完全一样,也似乎是有了一些什么变化……
……~( ̄▽ ̄)~*……
西都。
夕阳落下。
张辽甲胄齐备,坐在黄土之上,闭目养神,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远处的嘶吼绞杀之声一般。
两侧的黄土高坡地形褶皱叠嶂,加上又有树木密布,形成了一条天然的屏障,西都就像是一个塞子一样,堵在这个硕大的裂缝中间,成为了鹘提悉勃野的噩梦。
绕后的张晨已经出发一段时间了,或许已经绕过了日月山,或许还没有到,但是不管如何,张辽都必须先将整个的部队堵在这里,等待时机的到来。
虽然说将吐蕃人给拦了下来,但是西都那个破烂的城墙,也使得张辽杨阜等人不可能有太多的防御加成,于是乎损耗也就自然产生了。
所以,必须加以变化。
“将军!”许定从前面转了下来,带了一点兴奋,说道,“蕃人退了!”
“善!发出信号!出击!”张辽腾然站起,然后翻身上马,率先绕出了灌木树丛。
这是一次冒险的考验,在没有张辽居中主持的情况下,杨阜依旧击退了吐蕃人的进攻,这相当不错。当然,其中强弩起了非常大的作用,强弩阵不坏,吐蕃人就不敢肆无忌惮的乱冲。虽然说西都的城墙防御并不强,但是好歹居高临下,对这些大多数薄甲甚至无甲的吐蕃人来说,强弩的伤害是非常的可怕的,也正是因为察觉到了吐蕃人的这种畏惧感,张辽才大胆的在西都侧翼远处黄土褶皱之中埋伏了起来……
在刚开始的几天,鹘提悉勃野派人搜查过这些临近的黄土褶皱区域,随着战事胶着,吐蕃人也渐渐疲惫下来了,惯性的认为汉人都集中在了西都之下,对于这些褶皱区域的搜查和侦测,也不是那么细致了。
再加上张辽选择出击的时间,并不是在战斗之中,而是异乎寻常的选在了吐蕃人攻打了西都一天,准备撤退修整的时刻。
张辽带着五百名骑兵没有打出旗号,甚至也没有汇集在一起,而是三五成群散乱地从周边的灌木树木之后奔了出来,然后无视还留在西都附近的那些吐蕃断后人马,就像是游动的恶狼一般,从侧翼默默的就跟上了那些正向本阵撤退的吐蕃人。
吐蕃人撤退的时候,习惯性的又分成了稀疏的散兵线,并不是为了防备什么,而是因为他们本身就不是统一的整体,在没有了号令之后,自然就按照各自的部落凑到了一起。
连日攻打西都不下,不管是鹘提悉勃野还是普通吐蕃人都有些焦躁。虽然鹘提悉勃野不愿意承认,但还是有一些吐蕃人开始议论说是不是鹘提悉勃野过高的预估了自己,然后贬低了汉人……
如果西都这样的小城都那么难打,那么后面的汉人城池,更大,更坚固,又要怎么打?
于是乎,原先从藏区杀出来的兴奋减退过后,剩下的就是不应期。
借助夕阳的最后余晖,张辽一马当先,朝着撤退当中的吐蕃人就冲杀了上去。
或许是听到了马蹄声有些不对,又或是感觉到了杀气逼近,被张辽盯上的吐蕃人转头看向了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猛然间睁大了眼睛!
这也是他最后的一个表情……
当这一名吐蕃人看见张辽身上的铠甲和吐蕃人完全不同的时候,正待张口发出警报,就被张辽一枪从口中贯入,直透后脑!
鲜血和脑浆一同喷薄而出!
没等临近的几名吐蕃人反应过来,张辽手中的大枪上下翻飞,瞬间连环刺出,这几名倒霉的吐蕃人全身上下要害之处鲜血狂喷,立时跌落马下。
转眼之间,张辽带着十余名的护卫,就已经追上了这一群懒散正在退却的吐蕃人,就像是一柄利刃斩进了肉块当中,又或是一点火星点燃了细绒,而在另外一遍,许定也是闷声不吭的杀进了另外一群吐蕃人之中……
临阵喊什么“某乃雁门张文远”?
根本不存在的,张辽和许定就像是两只凶狠的狼王,专心致志的啃咬着血肉,根本没空嚎叫……
原本还算是平稳的战场,顿时就像是高温的油锅之中倒入了两杯冷水,从中炸裂而开!
第1735章 越乱越开心
有的将领,喜欢有秩序的战斗,就像是诸葛孔明,在战前便做了许多的准备,有条不紊的那种,不管是对面用什么方式方法,都在自己预料之中,都有策略应对,然后甚至还会在战后为没有用上全部的策略觉得有些可惜。
不过这样的将领,一旦遇到在自己预料之外的变化的时候,往往就麻爪了,而且对于成功率在50%以下,甚至是在80%以下的行动,也大多数不感兴趣。
有的将领则是喜欢乱战,像是吕布,整个战场越乱便越是欢喜,可以发挥出十二分的战力出来,纵横来去无人可挡,杂乱无章的战场之中,依据着野兽一般的敏锐直觉去进攻对方的弱点,就像是恶狼在数里之外闻到了血腥味。
这样的将领也有弊端,就是一旦失手,往往就是万劫不复,因为他们赌的都是50%的以下,甚至是20%的成功率……
张辽,和吕布有些相似,也有一些区别。虽然张辽会采用谋略和计策,但是骨子里面依旧有着边郡武夫的彪悍和勇猛。
这一次行动,固然风险,不过,张辽觉得值得冒。
吐蕃人被突然冒出来的张辽许定等人打懵了。
如果后世看黄土高原,多半只会对其留下处处都是黄土的直观印象,但是实际上在汉代,甚至到唐代左右,黄土高原上的植被还是很多,否则也不会有“稠桑塬”这样的名称出现。
具体什么时间这些植被退化成为后世光秃秃的样貌,已经不可考,人类的破坏因素占据其中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就是天气气候的变化。小冰河时期,冷冻线急速南压。植物不像是动物,还懂得向南向温暖的地方逃串,尤其是不怎么耐寒的蕨类植物,往往直接就被冻死了,而且这样死亡的植物很有可能不是一两颗,而是成片成区域……
所以,在当下,西都左近的黄土塬地上,还是有大量的植被,而这些植被,不仅是吐蕃人进攻路线上的障碍,也是张辽等人的遮掩,以至于张辽杀出来的一段时间之内,吐蕃人还搞不清楚张辽等人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张辽夹紧马腹,战马吃痛,往前猛窜,正好躲过了朝着张辽砍扎而来的几把刀枪。张辽趁着势,直奔被这几人护在后面的吐蕃人统领。就在堪堪接触的哪一个瞬间,张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大枪从身侧腾到了半空,锋锐无比的枪头就像是高速的转头一样,自左向右将吐蕃人统领兜了进去!
夹杂在张辽和吐蕃人统领之间的两三名护卫企图拦截,但是根本连挡都挡不住,残肢飞起,扯裂和洞穿的伤口之中喷出骨渣和血雾!
吐蕃人统领举着战刀,死命砍下,企图将张辽刺来的长枪砍到一旁,但是旋转而来的长枪将吐蕃人统领的力量卸到了一旁,不仅没能阻挡长枪,甚至连自己的平衡都受到了影响……
“噗嗤”一声,吐蕃人统领顿时在胸腹之间开了一个血洞,整个人像是被捏爆的西红柿一样,从伤口处喷出血液和脏器,然后整个人歪到了另外一边,栽倒而下,却被高速奔走的战马带着,拖出一条血线。
随着这一名吐蕃统领的身亡,惊慌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虽然张辽听不懂吐蕃人的话语,但是从其语气和神情之中依旧可以判断出这些吐蕃人失去统属,茫然不知所措。
张辽冷哼了一声,丢下了这一群不知所措的吐蕃人,然后盯上了下一个目标……
西都左近,吐蕃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伴随着焦躁的询问声此起彼伏,远处的牛角号也同时响起,混乱像是水面上的波纹一样,一圈圈的逐渐扩大。
随着夕阳在山边消失,天边的红光渐渐黯淡,战场能见度也在逐渐的降低。
因为比较分散,所以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的另外一两个吐蕃人部落统领,这才重视起张辽等人的,呼喝着围拢成为了一个小阵,朝着张辽扑杀而来。
张辽微微拨动了一下马首,斜斜的切过了一个弧度,就是这么一个变化,立刻导致了原本两个应该是一同而至的吐蕃人部落,就变成了一前一后,甚至后面的部落的进攻路线,还受倒了前方的遮挡和阻碍。
“杀进去!”张辽大喝。
十几根长矛长枪迎面而来,张辽再度向右微调,原本形成一排扑来的吐蕃人顿时就成为了仅仅是右边的这几个才能接触得到,旋即张辽一扭身,就让来了直刺而来的两杆长矛,长枪微微摆动,锋锐的枪头就从对方的脖颈之间划过。
下一个瞬间,双反的战马就交错在了一起。长枪长矛顿时失去了施展的空间,张辽从双手持枪立刻转成了单手,同时反手抽出了环首刀,左劈右砍,惨叫声中,吐蕃人纷纷落于马下。跟在张辽后面的兵卒立刻跟进,瞬间打开了一个缺口,直扑正在其中指挥的吐蕃头人。
见到张辽如此犀利,不知道是因为这个吐蕃头人武艺不高,还是因为被张辽吓到了,竟然没有任何要和张辽厮杀的想法,眼见着张辽破开了一个口子扑来,立刻带着人马往斜刺里面走,不敢正面和张辽接触。
这个吐蕃头人往斜侧里躲避,却带歪了后来跟进的另外一个吐蕃头人。一方面是视线被遮挡,一方面则是战马本身就有跟随的天性,所以当后续的吐蕃头人下意识的跟着前方的人马行进的时候,一抬头,却猛然发现张辽已经从前方侧翼杀到了面前!
此时此刻,在西都之上的杨阜也敲响了惊天的战鼓,一排排一列列的兵卒形成了方阵,朝着战场而来,顿时让战场之中的吐蕃人不知所措,不知道应该对付像是两条鲨鱼一样在自己肚子里面绞杀的张辽许定,还是应该调头对付从西都而来的杨阜军阵。
得益于金牛道米仓道的进一步开拓,从汉中川蜀又后续集中一些兵马和补给,进一步加强了西都的兵势,给予了吐蕃人更大的压力。
慌乱之中,张辽又收割了一个吐蕃人统领。剩余的吐蕃人不敢再战,纷纷四散而逃。
张辽缓缓的停了下来,一方面让战马休息一下,喘口气,回复一下耐力,另外一方面也是再查看一下战场,寻找下一个进攻的方向。
一名手脚麻利的护卫跳下了战马,将方才被张辽所杀的吐蕃人头人的首级割下,呈递了上来。
张辽扫了一眼,用长枪挑起,然后随手挂在了马侧,顺便抖了抖长枪之上的血污,说道:“散开,将这些蕃人往这个方向驱赶!”
尤于几名前线的吐蕃人头人统领要么被杀,要么逃跑,一些吐蕃人在战场之中停了下来,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前进,还是应该后退,这些人相互叫着,吼着,询问着,然而战场之中战机转瞬即逝,哪里可以容许这些吐蕃人慢慢商量……
张辽从马背上摘下了长弓,再次向前,只不过这一次并不是面对面的搏杀,而是间隔了一段距离,就像是驱赶羊群一样,将凌乱的吐蕃人朝着西方驱赶,而那些企图向东的吐蕃人顿时就成为了张辽的目标,尤其是那些举着火把号角在发布号令的,更是重点关照,但凡是出现在射程之内的,几乎逃不过张辽的点名。
西都之处的鼓声越发的惊天动地,似乎汉人准备大军压上,全面进攻一般。
敢于反抗的被杀了,留在原地的被杀了,反倒是向西跑的,不仅不会被杀,甚至就算是碰见了汉人的兵卒,汉人也当作看不见一样,因此就算是语言不通,不明白汉人在吼着一些什么,许多吐蕃人也心领神会,纷纷朝西奔去……
他娘的,跑不过汉人骑兵,难道还跑不过旁边的那个二傻子么?
一群乱纷纷朝西而逃的吐蕃人,浑然不觉张辽许定等人不知不觉当中已经放缓了脚步,然后静悄悄的调转了马头,和杨阜一同,击杀击溃了最后一波吐蕃人,然后汇通在一起,在轰天的鼓声掩护之下,撤回了西都防线之中。
另外一边,鹘提悉勃野在起初短暂的茫然和慌乱之下,心中不由得大喜起来,他对于进攻汉人坚固的防线确实是没有多少有效的办法,但是并不代表着他不擅长运动战,不擅长正面野战,要不然鹘提悉勃野也不会成为现阶段吐蕃人默认的大王
所以鹘提悉勃野以为张辽是准备正面肛一波了,因此鹘提悉勃野当即决断,舍弃了去营救西都左近的这些吐蕃人的计划,而是立刻召集军队人马,趁着这一段时间来统合阵线,准备和张辽等人来一场力于力的抗争,肉和肉的碰撞……
而当鹘提悉勃野拉开了一个完美的阵型,左中右都分配好了,甚至连如何应对,要如何扯动,如何摩擦的策略都做了紧急预案,并且分配到位,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做了最为充足的准备,企图在这里一举击溃汉人袭击而来的军阵。
然而,在高举着火把的照耀之下,鹘提悉勃野屏住气息,等候着,看见在那些溃散而来的吐蕃人身后,却是一片虚无。
鹘提悉勃野瞪大眼,仔细在逐渐浓厚的夜色之中寻找汉人兵马的踪影,但是什么都没有看到。又等了片刻之后,鹘提悉勃野不耐烦的派出了斥候,才得知前方汉人根本就没有追杀过来,而是半途当中退了回去……
这种心情,难以用言语描述,就像是倾家荡产见到了心仪的小姐姐,结果是个什么什么罗一样,又或是兴奋的扒下了心仪女神的小裙子,却发现掏出来的比自己都大……
鹘提悉勃野几乎憋屈得一口血都快喷出来。
所幸,仅存的理智没有让鹘提悉勃野做出不管不顾再度进攻的号令,否则在奔劳了一天,又经历了挫败,现在黑夜已经降临,在夜色之中攻伐西都,若是再出现什么变故,恐怕就是自己军心涣散得一塌糊涂,不可收拾。
“收兵!做好巡查!”鹘提悉勃野咬着牙,“待明日天明!再行作战!”
“大王,那战马还需要再统一收回来么?万一汉人再来……”有吐蕃头人略带了一些迟疑的说道。
鹘提悉勃野沉默了片刻,说道:“今夜暂且由各部自行统管!”
正常来说,战马在战后,都会统一管理,一方面战马本身属于群居动物,平时分散在各部,相互并不熟悉,需要这样一个过程,聚集在一起培养默契,作战的时候忽然闹别扭了怎么办?
同时,轮值进行统一饲养照料,每一天幸苦的也是就是一个部落,分散饲养,也就等于是每个部落都需要派出人力,不能得到充分的休息。
还有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这也是一种约束和制衡的手段,毕竟战马也是各个部落的命根,但是这一次鹘提悉勃野也不清楚汉人究竟会不会再次突袭,所以为了稳妥起见,便让各部暂且自行管理战马。
列好阵型的吐蕃人怏怏的再次散开,各归营地。强行控制着情绪的鹘提悉勃野,也在护卫的保护之下回转,并没有注意到侧翼所在的羌人头领姚柯回投来的目光。
姚柯回默默的带着手下到了属于自己的一块营地。因为之前的战斗的一些原因,现阶段他们被吐蕃人排斥,营地不仅是处于整个驻扎地的边缘,还是属于下游,以至于他们取水的时候,往往都有一些屎尿味道。
如果仅仅是一些屎尿气味,姚柯回也认了,忍了……
姚柯回到了营地,坐了下来,沉默了片刻之后,叫来了手下心腹,让他去把几个头人都找来,然后一个人坐在黑暗之中,一动不动,宛如一座泥像。
不多时,几名头人来了,姚柯回目光在每一个头人的脸上扫过去,然后低声说道:“现在两条路,一条应该是死路,一条或许也是死路……你们觉得应该走那条?”
“两条都是死路?”几名头人不能理解,面面相觑。
姚柯回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两条都是死路……一条我几乎可以肯定,是死路,另外一条我不知道,或许还有点活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