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骰子已经投下!(八)
一指宽的钢铁缝隙间,密密麻麻挤满了同样空洞的少女面庞。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少年呻吟出少女名字的刹那,内心也同时否定了那个名字。
不对。
只是对视了一眼,罗兰就明白了。
眼前从铁板缝隙里窥视他的,不是他所知道的米卡娜。
这些……怎么可能是那个温柔体贴,如同邻家大姐姐一样的米卡娜!
这些只能冠以“东西”之名的存在,甚至连人都不是!
(啊啊啊……)
不明就里的绝望煎熬着少年,无法用语言文字描述的痛苦撕扯着他的灵魂。
(怎么会……)
不合常理、残酷、异常、粗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加诸到已死的米卡娜身上,为什么自己非要面对这种凄惨的事情不可?
在世界面前,人类的力量尚且显得无力,个人的力量更是有若沙砾般微不足道。
作为个体的人类,不论如何强劲,所能保护的东西终究有限。
面对残酷的现实,人们总是被迫面临选择取舍。
可是。
就连这种事情都无法如愿。
对永远正确的神和神意代行者来讲,所谓希望,所谓个人意志和自由,根本就是不存在也不被允许存在的东西。
既然活人都不需要这些,遑论死者。
死者不存在代表人类的主体。
死者不会悲伤,死者不会愤怒,死者不会欢笑。
所以不管是曝尸荒野沦为白骨腐肉,或是在神官的祷告和众人的泪水相送中被葬于恢宏的墓园,尸体都不会对此表示不满或是满足。
借用容貌和形体去攻击生前的友人死者同样不可能对此提出质疑或反对,对实行这一战术之人来说,只要能达成结果,自然不存在问题。到最后,除了遭受攻击的人会痛骂“卑鄙无耻”、“下流阴毒”之外,不会造成任何问题。即使是这些痛骂,由没有话语权,没有实力,没有确实胜利的败犬说出口,也不值一晒。
是的。
李林一贯正确,并且永远正确。
正确的行为和正确的话语叠加在一起,或许能够创造出一个相当美好的世界也说不定,在那里没有饥饿,没有纷争,没有痛苦,没有烦恼……就如同故事中的“理想乡(avalon)”、“桃源乡(utopia)”、“极乐净土(elysium)”一样。
可那里唯独没有希望。
凡通过此门者,必须舍弃一切希望。
这是传说中篆刻在地狱大门上的话,也是李林构想中的未来试图要实现的目标。
一切且为定数;
人们的生活、人生、命运早已被确定,就连反抗和动乱都已经被制度化,成为社会循环生产的一部分。到那时,希望、自由意志、乃至生命本身还有什么意义呢?
所有人都会变成眼前有着米卡娜相同外貌的少女一般,成为一具具徒具人形的工具、国家机器的零件,为整个社会体系的运转不断奉献。从生到死,直到被新的零件取代,开始新一轮的循环……
没人会喜欢这样的“天堂”,最起码罗兰和他的朋友们喜欢不起来,也不想去接受这样的未来。
你这和逃避现实没有两样哦。
突然间,带着嘲弄意味的嗤笑在罗兰的脑袋里响起,那个声音曾经听过一次,至今还有印象。
挑战命运?改变命运?这不过是你们的自我满足,还是说这是人类的心理需求?可不管你们怎么自得其乐,终究只是在命运的掌中起舞罢了。
“斯洛斯……”
罗兰咬牙切齿的道出了声音主人之名,强烈的愤怒和杀意化作不可视的“风”吹拂过整条船舰,和斯洛斯的嘲弄一起在上百人的脑海里共鸣。
久疏问候了,小少爷,诸位小姐,还有各位路人杂鱼们。在下正是七宗罪之一“惰怠”的斯洛斯,也是诸位前往冥府的引路人。啊,不是美丽的王尔古雷为诸位奉上通往英灵殿的死亡之吻,大家是不是有点失望呢?没关系,在下制造出来的“攻击体”会把各位其它部位打得稀巴烂,只留下嘴巴用来接吻哦。所谓“只出一张嘴”大概就是这样吧?咦,我好像说了个很不错的笑话呢?啊哈哈哈!!
肆无忌惮且做作的笑声响起,隔着狂笑,船员们仿佛能看见对方前仰后俯、乐不可支的模样。一个个拳头捏得卡吧作响,却只能对着空气干瞪眼。
其实就算斯洛斯出现在他们面前,以人类的力量也不可能对他做什么,到头来不过是徒增屈辱和悔恨而已。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笑声不再刺耳,连带着焦躁的心也开始平静下来。
老实说,一开始我是满心欢喜……啊,不,是担心的心儿揪紧。要是三两下就玩完了,那位大人想必也会觉得无趣吧。
“只有你会觉得有趣吧。”
平静冷淡的回答让快要烧起来的空气降温不少,几乎怒不可遏的船员们取回了冷静,静静聆听最高指挥官的话语。
“那个家伙对什么都不会产生反应,他在乎的只有结果。”
话是没错,不过你这回答也很无趣耶,枉费我特意出来给你咸鱼翻身的机会。
“机会?”
嗯哼,这伪装不错,和真的一样哦。
“果然”一词从脑海中一闪而过,罗兰微微蹙眉。
之前说过了,形似米卡娜之物是以古拉托尼的**碎片为基础,结合斯洛斯的恶意塑造出来的生物兵器。
既然是兵器,必然存在“使用规则”。
不能控制的武器毫无意义,连拿去和敌人同归于尽都嫌太过危险。
哪怕是能“无限增殖”的古拉托尼,也有“仅限密封区域使用,最终会因为自我吞噬而自灭”这一铁律,在上一次和古拉托尼的交战中,罗兰正是运用这一策略击退了古拉托尼。
这一次的生物兵器在保留“增殖”、“自我修复”两项能力的基础上还增加了可操控性,尽管那些乱七八糟的行为能否称为“战术”尚存疑窦,但确实卓有成效地将“奋进”号逼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这里就产生了一个问题,到底是用什么办法在操控这些生物兵器。
至于是谁在操作,根本不用去想。
古拉托尼满脑子都是吃吃吃,根本搞不来精细工作,能指挥杀人人偶们把大家逼到极限的,只有斯洛斯。
斯洛斯的能力是把人拉进噩梦后杀死,换言之他能使用脑量子波与别人的大脑产生共鸣,以此介入别人的精神世界。如果他将这项能力加以改良,应用在操控生物兵器攻击上,事情就说的通了。
了解了这一点,原本晦暗无光的反击之路也变得明朗起来。
独角兽是大量使用脑量子波感应框架打造出来的高端mds,原本就有增幅放大使用者脑量子波的机能。只要和我的波长一致,顺着“攻击体”的操控网络直接逆流攻击我这个核心。真是个大胆的计划。
双方显然都想到一块去了。
既然都知道了彼此的意图。
怎么样?还要继续吗?还是说就这样放弃?这样也不错,以人类的程度来说,你们算是很努力的。
嘲笑变成了温柔包裹着剧毒的温柔。
没有谁会责备你的。毕竟靠区区一介人类就想改变世界,这种事情怎么想都只是天方夜谭吧?
“……”
转换一下心情,觉醒了某种觉悟就能拯救世界,终究是不可能的。就这样放弃岂不是很好?对吧?
“……”
少年吐出一口气。
“谢谢你”
少年呢喃着。
“没错,我只是个人类,只是个小鬼罢了。”
人类极其渺小。
但正因为能正视自己的渺小和无力,人类才能向前迈出脚步,一步一步前进。
人类的历史,智慧种的历史,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全都是一点一滴积累着错误、失败和辛酸痛苦建立起来的。
想要超越神,想要超越李林,想要超越残酷的现实,同样只有不断在绝望的荒漠里跌倒再爬起,不厌其烦的向前迈进一途而已。
你这个人啊……
第一次,斯洛斯发出了叹息。轻叹中混杂着些许感情,像是温和,像是欢喜,又像是难过。
像是人类情感般的色彩一闪而过,下一个瞬间,罗兰战栗了。
摇曳的光辉从一个个“攻击体”身上溢出,那一抹七彩磷光中寄宿着让人背脊发凉的冰冷气息。
就像是藏身在少女们体内的恶魔走出来现身一般。
所以……才会这么执着于你啊。
毒蛇一般的声音突然中断,与此同时,罗兰的意识被吸进了遥远的深渊之中。
20.骰子已经投下!(九)
所谓杀人,并不一定仅限于法律、生理和物理上的定义,精神层面一样能杀人。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无须斩下头颅,也不用血流成河,只要将人脑里的情报归零置换,即可从根本上抹杀人格。
人格的基础乃是大量积累的记忆和情报信息,比起**,人类的意识层面更为纤细且脆弱,一旦毁坏根本没有修复的可能性。就这一点来说,抹杀人格比抹杀**更能彻底消灭一个人。如果能够替换植入新的人格,还可以发挥一些意想不到的用处。单就效率来讲,其实精神杀人比**谋杀更具效率。
以上论述在理论上可以成立,但实际操作起来并不容易。
人类的精神确实脆弱,很多时候光靠暴力和药物就能摧毁一个人的人格,但对那些受过特殊训练、拥有特殊癖好和精神强韧之人,效果就不甚理想了。
可即使是这些会让专业人士、虐待狂和杀手都感到棘手的家伙,摆在斯洛斯面前,也不过是任由他摆弄的玩偶。
七宗罪中,斯洛斯是专攻精神领域的,其暗示能力之强,甚至可以通过精神直接对目标**形成伤害。操控梦境把活生生的人洗脑成一具没有思考能力的空壳,对他不过举手之劳。只要先用噩梦让对方感到被剥夺一切的绝望,摧毁目标的心理承受底线,在目标的精神陷入万念俱灰的空白领域时,把写好的剧本灌输进去,再附赠一些美好的虚假记忆充当甜头和工作动力,一具完美的自动人偶便诞生了。
原理并不复杂,不过是对人性弱点和心理防卫机制的运用,只要对心理学和精神领域有充分研究,并且资金和设备充足,任何组织或个人都能像生产螺丝钉一样源源不断量产洗过脑的自动人偶。处于第二形态下的斯洛斯更可以同时对上万人展开洗脑作业,之后要引发大规模暴乱或是军团级别的阵前倒戈都看斯洛斯的心情了。
照理来说,以第二形态现身的斯洛斯对一名人类施展洗脑完全是浪费资源和能力的行为,有那功夫直接操控“攻击体”或者对其他船员洗脑,把罗兰围殴至渣不是更快更方便吗?
如果可以,不用别人提醒,斯洛斯也会那么干。
之所以会这么拐弯抹角、大费周章,说来说去都是顶头上司不体恤下属,下命令随心所欲的缘故。
某位大头目确实下令“杀了罗兰也无所谓”,但具体命令里还有一行小到粗心一点就会看漏的ps在确保繁衍后代能力的前提下,怎么搞都无所谓。
……
有这种让人看了当场掀桌,怒吼一嗓子“在下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也不奇怪的鸟命令在,任何杀死罗兰的行为事实上都不可能被允许。总不见得七宗罪技术超神,能在保留单一器官的完好与可持续运作的前提下,把罗兰碎尸万段吧。就算你看漏了或者装作看漏了追加说明,不管三七二十一弄死了罗兰,事后也有“扭曲上意”、“伪造命令”的大黑锅等着,届时下场想必十分有看头。
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什么叫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什么叫上面挖坑下面跳;这就是了。
有了这道紧箍咒,直到确认罗兰确实有了子嗣为止,七宗罪都不可能痛下杀手。
反过来,只要**没事,能够正常履行男性职责,怎么搞都无所谓。
毕竟,杀人不一定仅限于**。
诚然,记忆和意识一旦遭到毁坏,绝对无法回溯。但干预脑组织和神经系统,维持生理功能却是毫无问题。
一言以蔽之,斯洛斯的盘算是粉碎罗兰的精神,之后将之洗脑成“播种机器”,以便“量产实验对象候补”既达成了任务,又没有违背指令,顺带还小小满足了一下个人趣味和报复心。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激动归激动,事成之后有大把时间可以用来激动,眼下还是专注于如何摧毁好不容易拉进梦魇世界的罗兰吧。
狞笑了一下,斯洛斯的意识沉入无尽深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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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斥着违和感的世界。
没有明确的证据,也没有特别明显的感觉,但罗兰确实感觉到了一丝异常。
仿佛身处的世界突然被偷换成了几可乱真的布景,真实被替换成了毫无破绽的虚假。
或许这是从清醒状态突然深度潜入精神领域带来错位感,或者这就是斯洛斯故意打造出来的梦境所附带的特有效果。
少年下意识的伸手摸向腰间,从手掌上传来极为真实的剑柄触感,和平日握住迪兰达尔时感受到的重量、触感没有任何分别,就连某些东西沿着手臂窜入身体的微妙感官都得到忠实再现。
做到这一步,该说斯洛斯亲切体贴呢?还是说那位“惰怠”其实是个偏执狂?
正在感慨吐槽之际,四周渐渐明亮起来,原本空无一物不着边际的虚空渐渐出现景致。
小小的教会。
既没有大城市教会的恢宏,也没有圣都大小教会的古朴沧桑。浓缩了平凡、普通等等要素,堪称“乡下教会”一词的现实注解。
紧握剑柄的手颤抖了一下,原本平稳的呼吸一瞬间变得粗重起来,警惕的双眼掠过一丝迷茫后涌出沸腾的怒意。
一尘不染的座椅和地面,空气十分清爽,阳光透过仔细擦拭后的彩色碎片玻璃在地面上撒下母神的御影,身着淳朴衣物的孩童们站在祭坛上,围坐在神父身旁。
让人感到安心的气氛,不禁想要坐下慢慢喝上一口茶,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小息片刻。
但对罗兰来说,这是掀动他的逆鳞,在他伤口上撒盐的光景。
只因这是他深埋记忆深处的光景,也是他永远的痛。
神父的布道似乎结束了,孩子们纷纷起身行礼后依序退出了教会,那一张张充满欢声笑语的面孔穿过少年两侧,临近爆发的紫瞳将险恶目光投向走下祭坛的神父。
那位神父十分年轻,厚重的法衣穿在他身上并不会显得轻浮,端正的五官、修剪的整整齐齐的头发、稳健的脚步、温和的眼神酝酿出一股少年老成的气息。
任何人都会认为这是一位非常正经、虔诚的神父吧,拜倒在他的布道下的信徒必然络绎不绝,就算说这位是圣人,哪怕没有确实证据,信者也是不计其数。
但在罗兰眼里,那是徒有其表的伪装,也是令他火大的根源。
“好久不见了。”
年轻神父用右手食指和中指轻轻夹住挂在胸前的十字架,脸上露出无可挑剔的营业用微笑。
“看上去很精神的样子,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吗?”
毫无正经可言的打着招呼,漆黑发丝间露出微微眯细的眼眸,有着鲜血一般深红的眼眸映出剑拔弩张的少年。
20.骰子已经投下!(十)
“啊啊,我先声明。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有着李林外貌和声音的年轻神父说到:
“这可不是那位大人的本尊,只是根据你的记忆和个人印象做出来的梦境投影,也就是布偶套装差不多的东西。”
斯洛斯说得一派轻松,罗兰的防御架势却丝毫没有松懈。
梦境与精神的世界里使用刀剑毫无意义,现实世界的规则在这里无法适用这些罗兰早已清楚,握剑之类的动作仅仅是为了保持戒备。
斯洛斯擅于精神攻击,也擅长说谎,属于那种能让你被他卖了还帮着数钱的超高级欺诈师。这个语言都能成为致命武器的世界,对他来说根本是随心所欲的游乐场。要是跟着斯洛斯的节奏前进,天知道前面有什么陷阱等着。
“担心陷阱?虽说这是必然有的反应,不过游戏还没开始,过早进入状态,接下来会很不好受哦。”
“游戏?”
“没错,名为‘浮士德试验’的终极赌命游戏。”
神父的嘴角扭曲起来,端正的脸孔此时犹如恶魔般微笑着。
《浮士德》是德国作家歌德的代表作,是他毕生思想和艺术探索的结晶。《浮士德》的构思和写作,贯串了歌德的一生,1768年开始创作,直到1832年前后一共64年,即歌德逝世前一年才最后完成。全剧以德国民间关于浮士德博士和魔鬼靡费斯特的传说为题材,是一部结合了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伟大诗剧。
至于后缀的那个试验,则是源自于臭名昭著或者叫名声大噪的“斯坦福试验”。
两组志愿者分别扮演“囚犯”和“看守”的角色,禁止暴力攻击,但允许任何形式的精神虐待。结果原本计划进行两周的试验到了第六天就不得不停止,因为此时每个人都已经太过入戏,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囚犯”和“看守”。“囚犯”们成了不懂得反抗、逆来顺受的羔羊,“看守”们则成了以折磨“羔羊”为乐的恶魔。
将两者结合在一起的赌命游戏,到底是……
“规则很简单。”
极其残酷的笑容浮现在神父的唇边。
李林不会有那样的笑容。
人类也不会有那样的笑容。
可是,也只有人类才会有那样的笑容。
那份包裹了亵渎和**的浑浊都太像人类,和李林那深不见底的深沉相差太远——所以那个瞳孔才会如此令人厌恶。
“接下来你会经历各种各样的事情,只要你喊出‘停止吧!’,我就赢了。反过来,就会以你大获全胜告终。”
“时间跨度呢?总不见得陪你玩上一整天吧?”
“‘这边’的6个小时,现实中只会过去几分钟。”
“裁判呢?”
“空间本身就是裁判,我们之间的对抗会形成压力,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积累,分出胜负的一刹那,积蓄的压力会朝着失败的一方流过去。简直就像水坝一样,不是吗?”
“没有任何证明,也没有任何保障,单方面的规则呢。”
“没错,你没办法确定我说的是真是假,有没有隐藏对自己不利的信息。”
斯洛斯右手一翻,手指间多了一枚骰子,只见他把玩着六面骰从容说到:
“那么你是否还要继续?在这场吉凶难料的赌博中和我分出胜负,在此决定是到此为止,还是继续前进,由你自己决定。”
“……”
“当然,如果是放弃,我也热烈欢迎。”
骰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入少年的掌中,眯细的红瞳无声地诉说着“给我答案”。
“……就算是现在,我依然不会相信你。”
少年毫无踌躇的说着。
“但你有一点没说错,前进还是放弃,这是我的选择。”
人生就像骰子一样,自己的人生要自己掷出来。
人生就是豪赌。
各种各样的结局就像骰子的六个面,随着自己的选择和动作,展示出不同的未来。
功成名就;
一败涂地;
家财万贯;
一贫如洗;
少年得意;
晚景凄凉;
不同的选择会描绘出不同的未来。
放弃也是选择其中之一。而且还是被多数正常人选择的选项。
比起回报高,风险也高的选项,随波逐流做个普通人更加现实,也更为轻松。
更何况是变革世界这种遥不可及的事情,相比之下用竹竿触碰到星星似乎难度更低一些。
不管有没有神意代行者这种极端异常性的存在,仅凭个人力量去改革社会的存在方式,原本就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如果是以尽量减少流血死亡为前提,那就更不用说了。
这样一来,让自己的想法配合自己所属的社会价值观反而要轻松多了,罗兰自问也没有那种立场可以谩骂这种做法有多么卑鄙、多么胆小。
规则确实很美好,罗兰认为规则本身并没有错误,就像李林说的那些话那样,正确且富有哲理。
可正确并不是一切。
生命不应是正确的奴隶,拥有智慧的生物也不应成为规则的傀儡。
就算被剥夺一切,就算被打成蜂窝,就算倒毙路边,就算成为野狗的食物
怎么活。
怎么死
这些事情
“我要走的路,只有我能决定,只有我自己才能决定。”
古代某位决意挑战规则和权威的将军,指挥军队渡过一旦渡过便被视为叛乱的河流时曾经发出过豪言壮语。
“骰子已经投下。”
六面体落回了斯洛斯的手里,两头野兽露出了窥伺猎物的无惧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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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芙娜错愕地望着缝隙里的空洞面孔。
停下来了。
一秒钟前还在扒拉装甲板的少女们停止了行动。
船体各处的少女们同一时间也停止了攻击行为,保持着最后的姿势,如同雕塑般一动不动,同时从身上溢出七彩磷光,在船舱内飘荡摇曳。
“这到底是……”
“好机会!一口气解决她们!”
通过传声管,可以听见回过神来的船员们的怒吼,之前被按在地板上摩擦的怒气和报复的快感一口气膨胀传染开来。
但回过神来的法芙娜阻止了他们。
在不明白发光现象究竟为何物的情况下,贸然接近实在过于危险。
更何况
对方是七宗罪控制之下的生物兵器。
如果有谁能介入“她们”的动作的话。
“……要赢啊,罗兰。”
望着陷入沉默、持续溢出七彩光芒的白色盔甲,法芙娜低声呼唤着。
20.骰子已经投下!(十一)
世间有所谓的“邪魔歪道”存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之所以称之为邪魔歪道,其行为自然有悖常理,和大众所认知的伦理观、价值观格格不入,而且还多涉及暴力犯罪。
但以上的认知其实只能说是一般安分守己的良民百姓对黑社会、犯罪团伙的印象,就算是地下世界也有他们的规则和法律,也即是所谓的“黑暗的正义”。连这些都能无视,肆意玩弄生命,践踏人心的存在,才是真正的邪魔歪道。
像是有变装癖,专杀少女,剥皮后制成衣服的枪手;
像是召集信徒集体自杀,对无辜人群发动毒气攻击的邪教教祖;
像是有着超常嗅觉,集毕生之精力杀死一群少女,只为萃取一瓶少女体香的香水制造师;
像是有着超高智商,顶着教授头衔,如同美食家品味羔羊肉一样,细细咀嚼人肉的食人恶魔;
他们毫无疑问是十恶不赦之徒,是百死莫赎的人形恶魔。
但和斯洛斯比,以上变态、狂人、虐待狂、杀手都没有资格被称为“邪魔歪道”。
“我们在天上的神,愿人人都遵神之名为圣,愿神之国降临。”
温和、虔诚的祷告,极度纯粹,没有一丝阴霾。
就像从窗外撒入的阳光,明亮且通透。
黑发的神父双手交握放在胸前,继续用天使一般的声音低诉:
“愿神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予我们。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不叫我们遇见试探。”
若有若无的管风琴声和孩童们无垢的歌声编织出《垂怜曲》神圣慈爱的旋律,神父沐浴在阳光下,金色的光芒、雪白的桌布,配上堂堂仪表,俨然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圣体圣事(弥撒)。
只是
“救我们脱离凶恶。”
诵完主祷词的同时,手指快速划出一道十字,一直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仿佛要烧起来一样的红色眼眸映出雪白的桌布,还有用于摆放圣体和圣血的器皿。
“以神,及子,及圣灵之名。这杯是用我血所立的新约。”
圣体拜领的典文(kanon)。
将圣体和圣血化为面包和葡萄酒的仪式。
最挑剔的祭司和红衣主教也从中挑不出一丝错处,会发自心底的献上祝福和称赞吧。
可是。
器皿里盛放的不是面包和葡萄酒。
人的血;
人的头颅;
七八岁左右,和烦恼、哀伤无缘的年龄,充满了活力和天真的脸孔。此时此刻正带着一脸绝望和痛苦,静静躺在银盘子里仰视黑发红眼的神父。
“真是可怜。”
神父捧起了女孩的头颅,眼神和动作充满了慈爱,只听他用叹息一般的口吻说到:
“人生真是无常,若她还活着,现在说不定是一位端庄贤淑的淑女,也可能是一名乡间普通的村姑。但现在,她只能任由别人如同摆弄积木一样把玩,想起来真是怪不好受的。”
手中的头颅如同被泼了水的泥巴一样垮下来,一秒前还如同生前一般鲜活的面孔眨眼间腐烂崩坏,不到三秒,女孩的头颅已经成了一堆随风飘落的灰烬,接着消失得无影无踪。
“尘归尘,土归土。”
拍拍手,神父摇头晃脑咕哝了几句,重新换上玩世不恭的笑脸转向一旁。
“刚才的女孩叫什么来着?克洛伊?我记得是少爷小时候要好的玩伴吧,你还真下得去手啊,真不愧是接受了那位大人全套菁英教育,该下手的时候一点犹豫都没有。”
“……”
站在祭坛的对面,手持长剑斜指地面的少年冷哼了一声,死死盯着装模作样的神父。
如果可以,他想要马上把眼前的混蛋碎尸万段,然后挫骨扬灰,再把骨灰拌进饲料里喂猪。又或者是绑上几百公斤的铅球扔进上万公尺的海沟里潜水,再不然找个毒蛇窝或别的什么凶猛生物的巢穴,把这混蛋的四肢剁掉后丢进去。
但以上任何一项都不能诉诸实施,就连采取暴力行动和痛斥都是不被允许的。因为根据游戏规则,不光是言语上说出“那个词”,行动上也不能出现带有实施“那个词”的目的。一旦被判定说出或实施了禁语,罗兰便彻底失败了。
所以他只能对斯洛斯怒目而视,一边忍受着斯洛斯施加的精神攻击,一边伺机寻找反击的机会。
斯洛斯对这一点也心知肚明,他怎么会给罗兰反击的空隙。
“童年好友都已经用光了?嘛,接下来就轮到昔日的长辈们吧。”
双手“啪”的合掌一击,阳光照不到的阴影开始蠕动起来,不一会儿,一个个人形黑影自黑暗中剥离,像是充气人偶一样渐渐膨胀、变形,眨眼间就变成了十几个手持武器的成年人。
令人错愕的不只是现象本身,还在于那些人的面孔。
他们全是已死之人。
每一张面孔都深藏在罗兰记忆深处,和那段最欢乐也是最痛苦的记忆纠缠在一起。
更不要说其中还有
两名男女站到了罗兰面前。
手持法杖的女性,和罗兰同样持有圣剑“迪兰达尔”的男性。
“要和爸爸妈妈好好相处哦。”
一记响指,深植罗兰记忆深处的死者们蜂拥而上。
罗兰清楚眼前的人们全都是幻影,他毫不犹豫地举剑迎上。
在精神世界中,幻影也是能确实杀人的。只要超过某种界限,大脑无法判断真实和幻影的区别时,**甚至会自行展现出幻影造成的伤害。在这种情况下,若是被幻影造成致命伤,现实的**也会真的停止呼吸和心跳。
只能杀了。
幻影的实力并不强,和原型相比,简直弱的一塌糊涂。
但斩杀幻影时,却从迪兰达尔上传来了真实的手感。
切开肉、斩开骨、撕裂脏器的切实质感,泼洒在脸上的鲜血和肉块的温热,还有一再回荡在耳边的惨叫悲鸣全都格外真实。
明知道是幻影,明知道这是斯洛斯逼迫自己的手段,少年内心的愤怒和憎恨却在不断积攒,一点点逼近临界点。
绝不能放过这个邪魔歪道。
这样的呐喊回荡在罗兰的心中。
(你一定恨不得马上宰了我是吧,小少爷。)
观望着祭坛下的厮杀,斯洛斯快活地晃荡着盛放葡萄酒的圣杯。
(‘利用死者’、‘践踏尊严’这些事情正是你最不能接受的,即便你明知道这是为了把你逼到极限的陷阱,还是会感到愤怒。说到底,人类的感情就是那么不合理又容易利用的东西嘛。)
感情不是讲道理就能轻易改变的东西,就算明知道没有意义,就算明知道不会有任何结果。人们还是会对事物和状况产生反应也就是所谓的感情。
而其中最容易利用,也是最容易失控的,就是激情了。
后悔。
怨恨。
忌讳。
诅咒。
憎恨。
当这些负面激情的激流达到一定程度,再从背后推一把,人就会一口气堕落至万劫不复的地狱。
现在,距离临门一脚还差那么一点。
奋力厮杀的少年透过猩红的酒液呈现出歪斜的姿态,注视着扭曲的景象,斯洛斯满足地点了点头。
20.骰子已经投下!(十二)
诸多神话之中,关于人类起源的部分都有神明仿照自己的模样,用泥土塑造出人类始祖的桥段。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且不论神学方面的辩论和纠葛,从人类模仿自己的样子制造人偶这一行为来看,说不定这其实是对自身行为的反射投影。
不管怎么说,血肉之躯和用布料和棉花做出来的仿制品终究不是一回事,用泥土塑造出来的生命和全知全能的绝对存在更不可相提并论。
人偶成不了人类,人类也成不了神。
不管从伦理、宗教、哲学、法律哪一方面来看,这都是绝不会背离的铁律。
可单纯从技术角度来说,事情却留有商榷的余地,至少让人偶成为可替代人类之物的研究和技术一直存在。况且撇开道德伦理,从技术层面上看,如果具备相同的遗传基因信息,且具备相同的记忆、人格以及思考方向和能力,仿照逝者制造出来的人偶某种意义上等同于仿造对象尚存人间。
于是,人偶就成为了人。
斯洛斯不是妙笔生花的童话写手,不是雕刻出匹诺曹的老木匠,也不像他的顶头上司那样自带疯狂科学家属性,他对“制造生命”、“复制别人”之类的狂想从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兴趣。即使是天性就喜欢“不变”、“静止”的斯洛斯也不会尝试挽回已经逝去的生命。
愚蠢至极、无聊透顶这是斯洛斯对所有此类尝试的评语。
话虽如此。
从他人记忆里发掘出逝者,然后用来攻击对手、折磨对手。
斯洛斯干起这种事情倒是毫无心理压力,堪称没心没肺的典范。
没心没肺、无血无泪的“惰怠”先生对此有他自己的解释。
(折磨小少爷的,其实是他自己,更具体一点,是他的良心。)
死者不会愤怒,不会伤心,更不会苛责生者。
所谓“死者”,说得极端一点,其实是失去了生命依附,徒具人形的“肉块”。死者的归宿不是天堂,不是地狱,更不是坟墓。死者哪里也不会去,只是化成灰。
记忆更是存储于脑细胞里的暧昧情报,依据环境和心态,有时候还会被诱导、被扭曲、被用来欺骗自己。
不管怎么想,灰烬和数据情报都不会编织谴责和痛苦的言语。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唯有生者自身的恐惧感和罪恶感,还有强烈的憎恨。
没错。
对蛮不讲理的残酷世界的憎恨,对神意代行者的憎恨,对自己被逼迫今这种状况的憎恨,以及对无力改变这一切、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的怨恨。
就算报了仇,怨恨和憎恨也不会消失。但如果有想要打到的敌人,有可以宣泄恨意的对手,有想要实现的目标,便可以获得充实感或成就感。借助忘我的追逐不放,可以暂时忘却绝望和怨恨。在这个和死者厮杀的世界却无法获得充实感,只是反复撕开结痂的伤口,然后抹上盐而已。
或许以罗兰的意志力和忍耐力,光靠这样还是没法把他逼到极限,但这些说穿了只是铺垫,接下来才是正戏。
(好好享受地狱吧,小少爷。)
斯洛斯扬起嘴角,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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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兰正与母亲汲取他的记忆塑造成母亲外形之物对峙,在他的脚边,有着父亲外形的幻影正在一点点崩溃,在后面有更多亡者已经或正在崩溃。
假如自己的家人、挚友乃至熟悉的已故之人突然出现在面前,一般人多少会产生迟疑,更不要说与之打斗。
然而
罗兰快速闪身避开一记雷击,倾斜的身体以只差一点便会摔倒的姿势快速滑进母亲跟前,沾满鲜血的长剑毫无滞碍地没入母亲胸口。望着一边抽搐一边仰面倒下的母亲面庞,少年的表情一如既往的的平静。
少年平静地吐息,糅合了坚毅和温柔的英俊面孔完全没有破坏模拟母亲外形之物的动摇,那份镇定就算被指责为冷血无情、六亲不认也无可辩驳。
罗兰无意为此辩解什么,扼杀了愤怒的心里只有一个让人畏惧的冷淡声音在回响。
(我的记忆还没模糊到会被幻影欺骗的地步。)
静怡到足以让人深切体认到震怒的声音,犹如野兽的低吼。
不仅是出于对自己被迫攻击双亲幻影和已故之人幻影的愤怒,更是对斯洛斯卑劣行径的憎恶。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李林和七宗罪都有这种倾向。但唯独斯洛斯格外恶劣,格利特和沃尔格雷沃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堪称邪魔外道的极致,变态中的极品。
如果斯洛斯只是个单纯的疯子或变态,要引诱他自灭是非常轻松的事情。可斯洛斯除了疯狂和卑劣之外,还具备了规划实施谋略的智慧和慎重。拿他当小丑或类似之物来看,只会一头栽进他精心设计的陷阱里,成为他收藏的诸多血腥笑料之一。
“浮士德实验”这个名为游戏的陷阱本质是“精神污染”。
在“斯坦福实验”中,“看守”们为所欲为的施加精神虐待,只用了三天就将“囚徒”们调教成逆来顺受的羔羊,环境在改变塑造人格上的力量之强大可见一斑。而在这里持续杀害故人幻影的精神世界里,不是无法承受精神压迫叫喊出“那个词”,就是身心彻底接受疯狂杀人这一行为,变成杀人魔。
正常环境下要在几小时内把人逼疯逼成杀人魔是难以做到的,可精神空间内原本就有一种压抑感,再加上从斯洛斯不断制造出罗兰熟识之人的幻影这一点来看,恐怕他还能读取、干涉别人的精神。由此进一步强化了无处可逃的感觉,更方便斯洛斯将对手逼到墙角。
认输;
发狂;
不论结局是哪一个,斯洛斯都会对此鼓掌欢迎吧。那个混蛋最喜欢的就是欣赏别人掉进他设计的陷阱里动弹不得,一点点迈向死亡的过程了。
那么,只能这么顺着斯洛斯铺好的轨道向着毁灭的终点一路狂奔了么?
否。
先不提能否容忍斯洛斯的恶行,在事态明朗前认输也不符合罗兰的个性。
最重要也是最让他在意的,是“游戏规则”。
斯洛斯是说谎的老手,把真实隐藏在谎言里,把真实包装成谎言,只透露对自己有利的真实诸多说谎技巧正是其所擅长的。在“浮士德实验”里,他是否隐瞒或隐藏了一些对他不利或有利的信息,接下来他又会如何利用这些信息?反过来,这些信息能否为罗兰所用?
法律和规则之类遵循逻辑制定出来的东西必然会留下可资利用的漏洞,有时候胜负就系于谁能抢先对手一步发现这些漏洞。
现在罗兰在这方面可谓是压倒性的不利,所以他只能暂时忍耐,慢慢寻找机会……
“罗兰?”
突兀的呼唤突然传进空间,冷静思考的大脑一角迅速沸腾,眩晕的感觉和焦躁一起袭向少年。
“密涅瓦……?”
愕然转身的罗兰望着站在教会门口的少女,口中发出难以置信的呢喃。
20.骰子已经投下!(十三)
裁剪得体的绿色立领制服,带金边刺绣的酒红色斗篷,仿若精致人偶一般的娇弱面孔正面露惊异,与罗兰视线相对的刹那,安全感和期盼从翠绿色眸子里涌出,随即变成一句呼唤。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罗兰?你怎么……这里到底是……?”
简简单单一句疑问比任何利剑更切实有效地搅乱了罗兰的心防。
那是幻影?还是真的密涅瓦?
声音、容貌与密涅瓦并无二致,丝毫不会让人起疑。可这里并非适用常理的现实空间,仅靠声音外貌之类的情报难以分辨眼前的是真人,还是与真人无异的幻影。更麻烦的是斯洛斯能轻易地将把别人拉进这个世界,这就进一步增加分辨的难度。
幻影、真人、陷阱、策略、应对、实施
无数推理和假想化作浪潮一瞬间涌过罗兰的脑海,还没等他从纷乱狂潮中理出头绪,状况已经迫不及待的袭向他和毫无防备的少女。
密涅瓦身旁的阴影一阵蠕动,已经消失的幻影们再次从黑暗中起身,蜂蛹扑向密涅瓦。
“这是什么?!”
密涅瓦失声大叫。连身在何处尚未明了,突然冒出来一群某明其妙的怪物,勇敢的王女一时间也不禁为之变色。
“密涅瓦,快躲开!!”
罗兰的反应绝对不慢。
在影子蠢动的同一瞬间,他便蹬开地面冲向密涅瓦。
电光火石一刹那便跨过五公尺的间距,哪怕一流剑术高手也没几人能做到。
罗兰无暇对此感到骄傲自豪,他的心中只有对缓慢瞬间的烦闷。
赶不及
估算了双方间距、速度、下一步态势等等数据,冷彻的结论浮现脑中,来不及对此产生反感和再次进行推演计算,罗兰用力挥动左臂。隐藏在衣袖的两柄小刀直取阻拦在面前的幻影,连接着小圆锥的铁丝紧随着画出大大的半圆。
这可说是罗兰的最后护身武器。
使用飞刀、飞镖、回力标、袖箭之类的投掷武器时,身体动作幅度普遍较大,除非时机选的非常好,不然很容易被对手察觉闪开。在雨伞枪、皮箱枪、皮带枪、口红枪之类更隐蔽致命的暗杀武器兴起之后,传统的所谓“暗器”立即遭到大量淘汰。即便少量存世,基本上也是作为护身武器和收藏品而存在,不再作为刺客们的标志性武器。
罗兰携带的小刀便是应对“万一之时”的应急防身装备,这种小把戏或许对某位神意代行者和他的分身们起不了什么作用,可他的敌人并不是只有那些异形怪物。身为民间声望如日中天的“圣少女”,难免会遭到一些人的嫉恨,其中又有一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管不好自己的手指的莽撞者。为了能在不引起骚乱的情形下解决各路江湖朋友和职业刺客,小刀便成了罗兰随身携带的装备之一。
悬挂圆锥砝码的铁丝也是类似之物。只要速度够快,做圆周运动的铁丝甚至能形成斩击的效果,挂在前端的砝码更是可以一击砸碎人的头盖骨。
两种凶器与罗兰疾驰的速度相加,其爆发出来的速度非比寻常,以人力掷出的兵刃几乎直追出膛的子弹,直扑背对罗兰的幻影们。
对手毫无防备,攻击的速度又足够,罗兰相信自己绝不会失手。
咦?
倒吸凉气的声音从少年极速扭曲的脸孔上漏了出来。
幻影消失了。
虚幻的东西最终总是会消失,即使那是精神世界里被强行从冥府里拖回到现世的亡者。被对手打到也罢,沐浴到阳光如露水般蒸发也罢,最终只会重返永眠的国度。
就算突然毫无预兆的消失,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两柄小刀即将抵上幻影的背脊之际,亡者们凭空消失了。
他们是回到死亡国度继续安息,还是等待着斯洛斯下一次的召唤这些事情对罗兰已经无所谓。他睁大了双眼死死盯住继续飞行的小刀轨迹,布满惊恐焦急的紫眸同时还映出惊惧莫名的少女在她和小刀之间,没有任何障碍物。
“密……”
没等罗兰把话喊全,小刀轻易贯穿了空气,“噗”的一声没入少女身体。
咽喉一柄;
心脏一柄;
刀刃准确的命中两处要害,血色的雾从伤口喷洒向空中。
“啊啊啊……”
少年顾不上飞出窗外的砝码和铁丝,更顾不上防备身后,保持着伸手想要阻拦的姿势僵立当场,口中发出不成声的呻吟。
少女空洞的双眼大大睁开,带着难以置信和痛苦的表情仰面摔倒,身体和地板撞击发出毛骨悚然的闷响,沉重的钝音沿着地面一直传达至罗兰的脚底,一路上窜,直至将少年的心脏贯穿。
急遽缩小又放大的瞳孔紧紧攫取住少女渐渐失去生气的面庞,粗重的呼吸声中,无数个念头闪过脑海。
致命伤。
没救了。
不,还有救。
还没有确定。
那是密涅瓦吗?不是幻影吗?
不,那不是幻影,那就是密涅瓦。
无数矛盾,无数混乱,一起翻涌沸腾,让罗兰不知该如何是好。
“哎呀呀,不光是死人,连活人都能痛下杀手,不愧是那位大人一手教育出来的,干得真漂亮。”
背后传来斯洛斯的鼓掌和欢呼,充斥着幸灾乐祸的笑声中,罗兰勉强将思绪重新拖回到冷静中,一边保持高度警戒,一边开始整理头绪。
(还不能确定那个密涅瓦是不是真的。)
有了前面的经历,认为眼前的密涅瓦是幻影实属理所当然。
但万一那不是幻影呢?
这种时候,谁都无法保证自己不会遇上“万一”的情形。
(就算是真的,密涅瓦未必死了。)
少年如此安慰着自己,保持着警戒的姿态,慢慢向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少女靠近。
(除非实际确认,有确实的证据,否则在这里一切都无法摆脱不确定。)
罗兰缓慢挪动脚步。
他很想立刻冲上去查看,同时也对此感到害怕。
前所未有的焦虑和不适伴随着纠结在一起的疑问煎熬着罗兰。
密涅瓦死了吗?那是幻影还是真人?自己杀死了密涅瓦吗?还是没杀死呢?
他不知道,更对确认心存一份畏惧。
“你似乎在烦恼眼前的是不是真的王女殿下呢?”
瞅准机会一般,斯洛斯充满黏性的声音从背后贴了上来。
握剑的手更加用力,指节泛起一层白色,剑柄和手套摩擦出混有杀气的声响。
“答案显而易见,那是真正的密涅瓦.德.波旁殿下。恭喜你,罗兰小少爷,你刚才亲手杀死了自己的挚爱呐。”
仿佛呓语般的声音撕磨着耳鬓,若世上真有恶魔的话,想必也是像眼前这般,以恋人低诉情话般的语调来诱惑世人吧。
罗兰咬紧牙关,全身力气和杀意尽数注入右臂之中。
20.骰子已经投下!(十四)
过分用力以致发抖的右臂迟迟没有动作。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顺着怒气砍过去很轻松,不用思考,不用犹豫,将杀意、愤怒和力气一起挥洒出去就行了。
砍下去就完了。
快要沸腾的大脑里,一个冰冷的声音低语着。
“浮士德试验”最重要的规则就是不能说出“停下来”,实行的动作也不能含有阻止对手的意图。否则就是对方的胜利。
这就是他的陷阱,先用死者压迫对手的精神,之后再投入活人的幻影,一口气动摇对手的意志。
“我会不会玩弄小聪明,故意用幻影来引诱你犯错?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哦。只是呢”
洞悉人心的恶魔发出嗤笑。
“用活人比幻影效果更好吧?”
少年的嘴角落下一缕血丝,他苦苦忍耐着怒火,以至于嘴唇都被咬破了。
将斯洛斯的嘲弄当成噪音,罗兰向密涅瓦迈出脚步。
才迈出一步,脚就再也挪不动了。
“你会在意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我也能理解。可他们似乎没法理解,不,是不想放手呢?”
罗兰的脚下一片泥泞。
不知何时,原本龟缩在墙角里的阴影覆盖了整个地面,坚实的大地化作乌黑的泥沼。
泥沼的表面浮现出一张张面孔刚才出现过,被罗兰斩杀的幻影们的脸孔,那些原本是至亲之人的面孔。此刻他们正以充满怨恨的视线瞪着罗兰,口中吐出连铁石心肠之人也不免为之动摇的怨念。
为什么不救我们。
为什么杀了我们。
好痛啊。
好冷啊。
绝不会让你去救那个女孩儿的。
她是我们的。
你也一起来吧。
男女老幼的面孔不断从黑泥中翻腾上来,一双双手拉扯住罗兰,无数面孔展开嘴巴撕咬罗兰。
“可恶……!!”
罗兰咒骂着挪动身体,但在幻影们的执念面前,这种程度的努力不值一提。
斯洛斯悠闲地漫步至罗兰身旁,不怀好意的笑脸几乎贴上罗兰的脸颊。
“继续刚才的话题,那边的密涅瓦到底是不是真的?我到底能不能把千里之外的王女殿下拉进这个空间。第一个问题容我坏心眼的保留一下,至于第二个问题之前的导弹攻击已经充分展现过答案了吧。”
罗兰的心底一沉。
之前预想中最糟糕的事情通过始作俑者之口得以确认,其中的讽刺和辛辣只有当事人自己能够体会。
导弹不可能凭空出现,能达成这种效果的手法无非两种。
其一是障眼法,也就是使用电子欺骗、光学迷彩之类的伪装手段尽可能接近对手后发起致命一击。另一个世界里的隐形轰炸机、隐形巡航导弹都是这种思路衍生出的产物,所谓“隐形”并不是指完全不能发现,而是尽量减少雷达反射,缩短发现距离(最近印度喝多了恒河水的空军司令放话苏30-mki的雷达能发现歼20,这话其实也不能说错,毕竟接近到2~3公里之内才发现也算发现)。等光学迷彩进入实用化阶段之后,才真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隐形。“凭空出现”一架轰炸机或一堆导弹再也不是科幻电影里的场景。
防卫军的隐形技术也能做到这种事情,他们连大型战舰都能用光学术式隐藏起来,隐藏个把导弹更是不在话下。可罗兰并不认为“奋进”号遭遇的导弹攻击是使用了隐形技术的结果。
既然使用了隐形技术,为什么在最后阶段还要解除隐形让船上的人发觉到?
更重要的是,导弹的数量和全方位攻击角度。
通过制导手段或预设程序改变弹道,实现全方位多角度攻击不是不可以,但要像刚才那样配合的天衣无缝,非要投入大量的时间和资源专门练习如何用导弹进行“超饱和攻击”才行。防卫军显然没那个时间。
所以,答案基本上就是第二个斯洛斯和古拉托尼使用了某种方法将远处的导弹“送”到了“奋进”号的周围。
罗兰没有猜错。
尽管不像李林那样能做到“存在于任何地方,也不存在于任何地方”,斯洛斯和古拉托尼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操纵空间,传送物体或是另作他用。
在纸上画出a、b两点,两点之间最短的距离并非直线,而是将纸折起来,让两点重合在一起这是进入宇宙时代后,智慧生物征服星辰大海的技术理论基础,同时也为兵器发展开启了一扇全新的大门,促成了时空转移兵器()的诞生。
斯洛斯和古拉托尼的能力之一,是名为“天堂之门( .paradise)”的空间通道制造能力,能通过某些方法将物质和能量传送到指定坐标。之前他们正是运用这一能力将大量导弹传送至“奋进”号周围,进而发起全方位攻击。
有这样的能力,将远在吕德斯的密涅瓦拉进这个空间根本轻而易举。
“于是我们又回到了前面的问题,倒在那里的王女殿下到底是真人还是幻影呢?”
(该死。)
罗兰默默在心中咒骂着,斯洛斯的能力、倒在地上的密涅瓦、纠缠住他的亡者们三者不断磨损他的神经。焦躁不安化作类似酒醉的酩酊感持续撼动他的大脑,一个身影划过扭曲的视野和思绪。
那是一名女子。
拒绝正视爱子身亡,守护着尸骸,不惜触碰禁忌的知识,最终自我毁灭的女子。
你的孩子已经死了!
当时罗兰是如此正告搂住爱子尸骸的母亲。
现在。
你的恋人已经死了哦。
脑海里一个冷彻的声音发出斩钉截铁的结论。
那是罗兰自己还是昔日那位悲恸的母亲呢?
(不会的。)
密涅瓦已经死了,这是现实,你必须面对!你现在做什么都来不及!没有任何意义!
(那是幻影,是假货,真的密涅瓦)
你还要自我欺骗到什么时候?密涅瓦死了,被你亲手杀死了!
(不、不是这样!)
事到如今是或不是,真或假还有何意义?即便这一次没有发生这件事,下一次呢?你只是区区一介人类,微不足道的弱小人类,既非先知亦不万能。当你决定要拯救某些人的时候,注定就会失去另一些人,不是吗?
(够了……!)
看看你做的事情吧。嘴上说着要守护人们的尊严和幸福,到头来却一事无成,就连最心爱的女孩都保护不了!什么博爱,什么自由,什么尊严,为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你连挚爱都失去了!
(闭嘴!!)
陌生人的性命有那么重要吗?你不惜让密涅瓦,让那些女孩暴露在死亡危机下,也要保护那些素未谋面、不知道你为他们付出、更不见得会对你感恩戴德的陌生人?此时此刻,世上也有人因为战争、饥荒、疾病、纷争、犯罪、寿终正寝而死去,你要一一干涉拯救吗?你能吗?还是说因为与你无关,不在你视野之内,所以就无所谓?你根本只是对自己眼前的
“我叫你们滚开!!”
罗兰挥剑狂吼,怒不可遏的激情化作咆哮和力量狂奔,银色闪光划开虚空,纠缠不清的幻影发出沉闷的声响,痉挛着倒下了。
“……?”
讶异的声音再次从少年嘴边溢出。
密涅瓦颓倒在他脚下。
亡灵幻影们变成了密涅瓦,深可见骨的伤口从右胸拉至左肩,血泡不断从伤口和密涅瓦口中溢出,错愕的面孔一点点失去生气转为死灰色。
“这……这……”
罗兰茫然的面孔转向前方,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正在逐渐崩解的影子。
没错,那个密涅瓦是虚构的幻影。
那么,现在这个呢?
手上还残留着切肉断骨的手感,这份黏在手上挥之不去的质感也是幻觉吗?
颓倒在脚下的密涅瓦……这一次也是假的吗?
恶寒侵袭着罗兰僵硬的身体,他摇摇晃晃地走向已经停止痉挛的密涅瓦,全身战栗不止。
他多么希望眼前的一切只是噩梦,只要再次睁开眼睛,密涅瓦就会朝他露出笑容,那道可怕的伤口会从未存在,一切错误能就此一笔勾销。
然而。
“没用的。”
像是斯洛斯,像是自己,又像是记忆中某个人的声音嘲笑着罗兰。
20.骰子已经投下!(十五)
时间啊,停止吧,你是如此美丽。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歌德大作《浮士德》中,浮士德博士与魔鬼靡菲斯特打赌,靡费斯特会满足浮士德的所有要求,只要浮士德停止追求,喊出“停止吧”,他的灵魂便会属于靡菲斯特。在最后一刻,那位博士也确实如魔鬼所愿喊出了上面那句话,魔鬼如愿赢得了赌局。至于之后的结局是大团圆还是badend,这些都不重要。重点是魔鬼赢了赌局。
这是必然的结果。
人类的**深不见底、无穷无尽,就算给100个、1000个愿望都满足不了人类的**这句话本身并没有错误。以人类这个种族来说,其**确实是永无止尽。但具体到寿命有限的单一个体,那就完全是两回事了。
穷奢极欲也罢,探耽求究也罢,作为个体在达成全知全能(无论真假)的那一刻,其寻求进步、继续前进的动力就已经消失了。等到最初的全能感和成就感冷却,之后剩下的只有与时间一并增长的空虚和无趣,还有对一切的倦怠。等到连对自身存在都感到倦怠厌烦的阶段,屈从于魔鬼的诱惑,喊出“停止吧”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虚无就是如此强大的存在,作为虚无主义的代表,戏谑的否定精灵靡菲斯特一开始就不可能会输。
斯洛斯设置的陷阱也是同样的原理。只不过他将内容从“满足**”换成了“无限痛苦”,以类似斯坦福实验的高压环境来逼迫引诱罗兰堕落,本质上还是虚无主义的那一套。
一切都毫无意义;
万物最终会回归虚无;
与其毫无意义的挣扎,不如屈服于现实;
基本上就是这一类概念的集合体,其目的就是让目标被绝望所囚禁,将放弃当成领悟。
简单、粗暴、切实有效。
不光是理论层面,从目前的状况来看,斯洛斯也确实成功地一步步将罗兰逼入墙角。
所以,斯洛斯的胜利是否已经可以确定?
肯定、肯定、否定、肯定、否定、否定、肯定。
复数回答在精神领域回响,混沌胶着的思辨争执描绘出不确定的未来图形,在李林诸多分析决策过程中,这种情形并不多见。
诚然,斯洛斯占据优势,并且正在有效扩大优势,不给对手任何喘息之机,一口气奠定胜局。解决掉罗兰之后,剩下的事情就轻松了。可以说在事前被套上紧箍咒的前提下还能做到这种地步,大概也就只有斯洛斯了。
问题是,精神世界是个比现实世界更充满不确定性和可能性的地方,任何一点意外都会被放大到极限。尽管斯洛斯用限定范围和人数的方式来尽可能降低出现意外的可能性,但出现变故的概率终究不是零。直到最终分出胜负为止,谁也不能轻下断言。
另一个比意外更具风险性的问题是,进入精神世界与他人的思考、情感同步会给自身也造成影响。
如果把不同个体之间的精神架构比作是不同色调、光谱的纸张,与他人精神同步,等于是让别人的颜色、光谱沾染到自己的纸张上。进入热情似火之人的心灵,自己的心灵也会热血沸腾;进入到心理阴暗之人的思绪当中,自己的思考也会变得扭曲起来;要是和什么变态杀人魔、反社会份子同步,精神又不够坚韧,闹不好连自我都会失去,从人格层面直接变成罪犯暴徒。
更不要提同步过深的话,很有可能两个人的精神会一起崩溃。
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与别人的精神同步,也意味着自己要承担与对手同等的风险。
李林很清楚这些风险,所以他很少进入别人的内心。但他从未将其中的风险告诉过罗兰或七宗罪。
对他来说,两边都只是实验用的白老鼠,只要最终能出结果,哪边输掉都无所谓。
所以
提案,继续保持不介入下的观察。
肯定、肯定、肯定、肯定、否定、肯定、肯定。故建议继续保持当前状况。
没有欢喜,没有悲哀,没有怜悯。
冷彻的红瞳继续从事不关己的侧外瞩目着少年凄惨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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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凄凉地倒在地上。
伤口的出血量渐渐减少,地板被渲染上艳丽的暗红色,抽搐痉挛已然停止,之前还能勉强听见的呻吟呓语也早已消散。
罗兰伸出颤抖的手触碰少女的脸。
渐渐消散的体温从抖个不停的指尖上传来,尚留余温的弹性触感仿佛在刻意强调少女前一刻还有生命活动,失去焦点的瞳孔更是在无声的质问罗兰。
“开什么玩笑……”
罗兰嘴里咕哝着。
他的内心一再重复告诉自己“这是假的”。之前不是已经体验过了吗?斯洛斯能够制造出连触感和体温都与真人无异的幻影或是复制品,眼前这一幕不过是他故技重施。没错,一定是这样。这里是精神空间,凡事都有可能。
罗兰在心里不断重复着这些话。
然而尸体没有像之前那些幻影一样消失。
静静的、静静的睁大眼睛盯着罗兰,一动不动。
你杀了她。
某处的某个人像是一旁的斯洛斯,又想是自己心中的什么人,那人一边发出刺耳的嘲笑,一边在罗兰耳畔低语。
你杀了她。
你杀了她。
你杀了她。
你杀了她。
嘲笑反复回响,像一把把刀子在罗兰心里戳来戳去。
你对此早有觉悟了吧。
(给我闭嘴……!!!)
你早就觉悟到会有杀死密涅瓦还有其他人的时候,不是吗?就算挚爱横死眼前,你依然没有表现出一丝震惊和错乱。你还很冷静,还很正常。这是因为你认为这是幻影,不是真人,所以才如此冷静吗?这可是天大的误会。你之所以还能冷静,还能保持理性,难道不是因为密涅瓦对你一点都不重要,就算被你自己亲手杀死也无所谓吗?除此之外难道还有其它答案?
“闭嘴……”
少年从咬紧的牙关里漏出带有浓重杀气的冷哼。
但那个声音并未就此放过罗兰。
说到底,你对密涅瓦的心意是真实发自内心的?还是别人操纵的结果?如果真的发自内心爱她,呵护她,难道不应该将她放在最优先顺位吗?比起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不应该更优先保护她吗?之所以没这么做,还不是因为她对你根本微不足道,你在乎的只有自己,为了你的大义,为了满足自我,她不过是众多可供牺牲的对象之一,所以你没有流泪,也没有发疯。你和你所憎恶的李林,到底有什么不同呢?
“不是……”
紧咬的牙关中迸出苍白的否定,颤抖不已的声音几乎只有罗兰自己能听见。
只要你还坚持所谓的理想,相信虚无缥缈的尊严和自由,悲剧就会不断发生,你所珍视的人会不断死于非命。
隐约带上一点同情的声音渐渐沉入黑暗,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罗兰,没事吧?!”
他猛然转头,只见密涅瓦朝他快步奔来。
眼中映出少女关切的面孔,一股安心感随即涌起。
“果然是幻……”
呢喃未能道尽,异变突生。
“罗兰……”
密涅瓦一边吐着血泡,一边呼喊着。
在她胸口,一个漆黑的大洞正向外冒出青烟和焦臭,从那个拳头大的孔后面,路易王太子正露出狰狞的笑容。
“密涅瓦!!”
“罗兰!”
少年刚想要大步奔出,另一个方向传来呼唤,他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去,法芙娜的身影印上眼眸。
一条布满漆黑鳞片的手臂用力挥下,法芙娜的头颅旋即飞了出去,喷涌出鲜血的无头尸体软软跌倒在地。
在法芙娜尸体的后方,一个男孩正在舔舐着利爪上的鲜血,琥珀色瞳孔炫耀般注视着罗兰。
“尼德霍格……”
“罗兰!”
声音再度响起,罗兰再次回头。
格罗莉亚向他跑来。
布伦希尔杀了她;
薇妮娅向他跑来。
提尔杀了她;
狄安娜向他跑来。
杰勒斯杀了她;
女孩们接连出现,相同数量的人影杀死了她们。
(住手。)
明知道是幻影,明知道眼前都是虚假的伪物。
罗兰却依然从那些过于真实的映像里承受到极度苦涩、痛苦的滋味。
或许一两个幻影无法击倒罗兰,单凭数量也不足以击倒他。
纵然如此。
(住手!)
女孩们的尸体不断增加,覆盖了地面、堵塞了通道之后逐渐堆积,一点点包围罗兰。
或许是偶然,或许是故意,尸体的脸孔皆朝向罗兰,空洞涣散的眼瞳无声质问他。
为何不保护我们?
为何不救我们?
尸体不断增加,责难的视线也一并增加数量和份量。
不计其数的尸体,不计其数的遗憾和怨恨。
罗兰被包围在正中央。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
内心不断咆哮,但在罗兰自己听来,简直和小孩子的悲鸣哭喊无异。
无视罗兰的意愿,密涅瓦的首级再一次飞了出去,早已分不清这是第几个密涅瓦的少年呆呆看着空中翻滚的脑袋,还有悠然指向地面的漆黑长刀。
“我早就说了吧,你已经无法回到‘大家’之中了。”
甩掉黏在长刀上的血迹,有着漆黑头发和血色瞳孔的少年朝他冷笑。
喉咙深处迸发出嘶哑的吼叫,失去耐性和理智的罗兰朝对方扑了过去。
20.骰子已经投下!(十六)
没有任何战术。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没有任何招式。
对狂暴的野兽来说,那些都是多余之物。
顺应本能和激情的狂潮,肆意挥动肢体宣泄暴力和愤怒,将道德、理性、智慧等等多余之物全部抛诸脑后,一味的殴打。
罗兰骑在李林身上,不顾一切的殴打那张笑脸。
一拳、两拳、三拳。
骨与骨的撞击声带着某种节奏,满是鲜血的拳头一次次陷入对方的脸颊,眼球不知何时挂到了外面,鼻梁塌陷,牙齿折断,就连太阳穴和脑门也早已凹陷。
正常情况下,罗兰根本无法想象自己能做到这种事,此时此刻他已经没有思考分辨的余裕,他怒吼着继续挥落拳头。
可不管怎么破坏,李林那张面目全非的面孔依然在冷笑。
不管怎么殴打,怎么痛击,讥嘲的表情和笑声依旧不会消失。
从拳头上传来的体温、触感、脉搏都是真实的罗兰的意识除了殴打李林,唯一能确认的只有这个了。带着即使杀了对方也无法宣泄消去的怨恨和痛苦,少年继续一味殴打,感受着从拳头上传来的冲击和疼痛。
“如果你想要保护谁。”
头盖骨完全碎裂,脑浆和延髓流了一地,仅剩下下颌骨和舌头的头颅喷着血泡说到。
“就必须有杀死谁的觉悟。”
“闭嘴!!!”
罗兰伸手抓住还在翻弄的舌头,用力扯了下来。鲜血喷溅到脸上的瞬间,他感到自己的**和心灵正在分离。
拳头继续砸在李林的身体上,然而不管怎么看,对方应该早已成为了一具尸体才对。没有任何生物能在大脑整个被砸烂的情况下还能维持生命活动,更不可能讲出条理分明的话来,即便他是神意代行者。
罗兰不管这些,还是继续挥拳。
“很好。”
歪斜扭曲的下巴上下活动,曝露在空气中的喉管发出喜悦的笑声。
“你做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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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科亚……”
法芙娜紧蹙眉宇,微微张开的嘴里露出尖锐的牙齿。
机库内的其他人更是将枪口对准突然凭空出现在眼前的不速之客。
无用之举。
枪炮根本奈何不了对方,船员们也没有机会扣下扳机。
“法芙娜。”
有着傲人身材的古代种环抱双臂,总是眯起来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细缝,难以言表的强大压力充斥着机库,将所有人类压制的动弹不得。
“这是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最后机会,和我回去吧。”
“我拒绝!”
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的回答。
露科亚脸上总是如沐春风般的微笑早已褪去,残留在脸上的,是冰霜般的冷漠。
“就算把族人拖进灭族的危机也在所不惜?只是为了你的个人理想?为了在一场必输的战斗中以最绚丽悲壮的方式战败?这还真是廉价的自我陶醉。”
一直抱着的双手垂下,布满金色鳞片的利爪指向进入临战状态的法芙娜。
“现在还来得及,族人们已经大举出击,摧毁了查理曼仅存的商船队和海外殖民地驻军。亚尔夫海姆的海外军事力量正在我们的配合下接收查理曼的殖民地。已经结束了,查理曼的命运到此为止了。不过总算靠着大长老的争取,那位大人同意再给你一次机会。所以”
“‘那位大人’?什么时候龙族开始尊奉尖耳朵智慧种的头子为主人,还给尖耳朵们卖命了?”
“他是神意代行者!”
露科亚的声调拔高了几度,下一刻仿佛是在回避什么,又像是泄了气一般低声说到:
“吾等一族必须遵从母神,既然齐格菲.奥托.李林被母神赋予全权,我们只能遵从其命令。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什么狗屁命中注定!就凭这一句话,就因为这一句话,那家伙的所有行为都能合理化、正当化!那些被他害死的人是不是应该全都从坟墓里爬出来谢主隆恩!感谢他亲手赐予光荣的死亡?!”
法芙娜愤怒的咆哮着,这一次露科亚也为之沉默了。
作为寿命上千年的生命,她们并非有道德洁癖的圣人,也不是连蚂蚁都不忍踩死的善人。一直注视着智慧种社会演化的龙族对所谓人性有着太过清晰透彻的洞悉。在这方面露科亚和法芙娜相差不远。
假如质问看过诸多国家的兴亡的露科亚,亚尔夫海姆是不是一种能称之为“美好”的社会形态,露科亚也只能报以苦笑。
一个把国民依据种族和能力天赋划分成三六九等,以此决定享受到的待遇乃至繁育下一代的数量……哪怕物质生活比其它诸国要丰富美好,可严格追究起来,也就是个功能设施齐全的家畜饲养基地罢了。
依据出身种族和能力来决定接收的教育和今后的工作这和养鸡鸭用来产蛋,养猪用来产肉,养牛用来产奶,养狐狸和貂用来制皮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将“科学管理”的经验改头换面一番,用更加精致细密的管控手段来管控治下的各种族罢了。
其中也包括了龙族。
所以法芙娜才无法忍耐,加入罗兰这边向李林举起了反旗。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平静下来的法芙娜淡淡回答。
“我知道你的动机,也知道你们想做的事。”
露科亚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踌躇,又像是在斟酌用词遣句。
“不过这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们”
“如今在亚尔夫海姆管理下的人类对他们的生活已经没有任何不满。或许之前他们对重新回归查理曼统治下的生活抱有幻想,可看过了阿让托拉通的‘榜样’后,所有幻想都已经幻灭了。亚尔夫海姆这边的确存在差别待遇,可至少还活得下去,生活水平也并不差。等到查理曼被占领,经过一段时间的支配后,所有人都会熟悉并适应新秩序,在新秩序的支配下平凡地出生,平凡地死去。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平凡地出生,平凡地生活,基本上大多数人都满足于这样的人生,对大家来说,这样就够了。
只要不知道真相,没有人会认为自己不幸。就算说被置于支配管理之下何其不幸、被当成家畜饲养太过悲哀。对从生到死只能触及生活圈范围之内的普通人来讲,也只是太过空泛且令他们感到困扰的遥远话题。
更何况要为了这种主张,夺走他们迄今为止的安定生活。
“明白了吗?对追求安定生活的大多数人而言,你们的主张和行为其实和恐怖分子无异。哪怕和大多数人为敌,你们……法芙娜你也要坚持自己行为的合理性和正当性,一直坚持到底吗?”
露科亚的声音并不高,语调也称不上严厉。
一贯能言善辩的法芙娜却第一次卡了壳。
20.骰子已经投下!(十七)
数量,即是正义。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古斯塔夫.勒庞在其1895年面世的著作《乌合之众》中最为核心、最为经典的话语大概就是这一句了。这位社会心理学大师兼人类分类学家(勒庞最初研究的是为各个人种的身体特征创制测量方法。后来他发展了人种分类等级学说,对种族主义和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发展可谓“功不可没”)用堪称血淋淋的文字阐述了群众为何会具有“盲目”、“冲动”、“狂热”、“轻信”的特质。
亚尔夫海姆治下的被统治种族对自己的待遇不可能没有意见,数量最多且身居第四等级的人类更是不可能心甘情愿的接受这种制度。
被压榨;
被贬低;
被管理;
没有人会欣然接收这些。
可是,如果有比目前更凄惨的生活等着他们,如果他们习惯了这种管理系统,那么他们还会抱怨和不满吗?
当恶不再是恶,而是被普罗大众认定为“正常”和“日常”,在庞大数量的加持下,还有人能站出来指出那些不合理,认定那是必须铲除的恶吗?即便有,面对大多数人所持的“多数正义”,还有几人能坚持自己是正确的呢?
这毫无疑问是暴力的大义,更是一种颠倒黑白的邪道。但只要多数人认可,那么一切都毫无问题。
毕竟“大众”这种群体即冲动又多变,容易受到暗示且易轻信,情绪单纯又夸张,最后还偏执且专横。只要给点甜头,弄点悲情素材,再做好舆论动员工作,让群众深信那些反对当局的人其实也是在损害群众自身的利益。大众们便会毫不犹豫的投身消灭“反社会者”和“异端”的狂潮运动之中,将那些阻挡在浪潮面前的小石子吞没、粉碎,之后所有人还会为行使了正义、代表了正义感到无上光荣和骄傲。
多数正义,或者说大众所主张的正义,就是这么一回事。
“对大多数人来说,你们是打破平静生活的恐怖分子。对精灵们来说,你们是破坏秩序的犯罪者。除了极少数信奉者之外,根本没人在乎你们的想法,大多数人甚至想要消灭你们来保障自己的日常就算这样,你们还是要坚持你们的正义吗?”
做到那个地步,大概也和真正的恐怖分子无异了吧。
坚持自己的主张,不惜把平凡大众拖进自己暴力活动,用流血和死亡来倾诉自己对世界的怨恨有多么强烈的恐怖分子。
“那还能称之为正义吗?”
决定性的一击。
甚至不需要刻意用气势压迫,仅靠语言和文字就夺走了所有人的力气。
为了守护大众人民而磨砺的剑,指向本应守护的对象时,有谁还能坚持自己的主张是正义,笃信自己是在为正义挥剑。
“对不起……”
少女低垂着头发出呢喃。
法芙娜能够体会,也能理解这些。
不。
她其实早就知道了。
只是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认为那些话也没有错,不是用来欺骗的谎言。”
正因为都是可以预见的真实,夹带私货和灌注谎言一下子就会被拆穿,可预见未来的现实感就是沉重到了这种地步。
民众既愚蠢又盲目,并且总以为自己是正确的。但他们也很现实,而且又很狡猾。所以自古以来,民众总是站在胜利者身旁,向胜利者献媚。如果这个胜利者还能给他们带来丰足的生活,那就更好了李林的话语言犹在耳。
他总是那么正确,连让人质疑和反驳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在他描绘出的未来蓝图下俯首。
反抗那个绝对正确的神意代行者已经足够无谋了,之后还要和民众为敌吗?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注定不可能会赢的战争。
“既然如此”
“就算如此”
两个声音重叠到了一起,一直稳占上风的露科亚被压了回去。
“就算是这样,那也只是诸多未来的可能性之一,还不是笃定的未来。哪怕未来变成了这样,人们也有对此提出置喙和改进的余地,不是吗?”
“已经无法改变了!!就凭你们,能够扭转整个世界吗?!”
“对现在绝望的人,没有资格谈论未来。”
现在是过去的结果,未来是现在的结果,心中只有绝望,看见的也只有充满绝望的未来。如果自己不期盼、不主动走向光明,美好的未来也不会来到身边。
或许绝对正确的李林就是某些哲学家所说的“超人”,比起让凡俗大众和玩弄权术的王公贵族治世,把世界交给这样一个“超人”、“明君”的手里才是正确的选择。可让一个对未来不抱任何期盼的人拥有决定一切的权力,也意味着世界失去了其它可能性,只剩下在封闭中被豢养,在一成不变中缓慢死亡的唯一未来。
这样的未来真的可以称之为“美好”吗?或许有人认为这样就够了,可法芙娜无法认同,无法对此默不作声。
“这不是和齐格菲.奥托.李林个人的战争,不是对亚尔夫海姆的战争,这是我们对‘不合理’的抗争!”
“这种小孩子的歪理……!!”
露科亚话到嘴边突然顿住,视线转向一侧。
法芙娜和船舱内的其他人也转向“独角兽”。
纯白的白色盔甲正不断溢出七彩磷光,幻惑的光芒与众多同样面孔的少女连接在一起,五颜六色的光芒不断流动飘逸。
看上去与之前并没有任何不同。
但所有人都感觉到超出现实的感官,仿佛灵魂最深处相连的警报器同时响了起来一般,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放出“极度危险”、“快离开”的警告。
七彩光芒依然闪烁变换,却没有一人认为那是什么能让人感到安心的存在,甚至连那瑰丽的色彩都成了令人恐惧的源头之一。
此时的磷光已经不再是纯粹的发光现象,在甲板上流动的,在天花板和空气中蠕动延展的像是一种纯粹的颜色没有实体亦非气体的纯粹色彩,闪闪发光的、无定形的、与已知光谱中的任何颜色都不同的炫彩在四处流动、飞舞,仿佛正在觊觎窥伺猎物的未知生物。
“‘深渊之彩( .of .space)’……”
喜怒不形于色的露科亚呻吟般的低语着,无惧无畏的龙族女战士摆出了极度警戒的架势。
在她出发前,“那边”就警告过她:劝说的时间不是无限的。当感觉到“色彩”存在危险时,不管劝说是否成功,必须马上撤离。
因为,接下来会发生非常恐怖的事情。
20.骰子已经投下!(十八)
8小时前。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深渊之彩?”
露科亚重复着陌生的名词,狐疑的目光投向眼前的接待人员。
“那是什么?”
“一种发光现象,致命的那种。”
唤做杰勒斯的接待者漫不经心地说到:
“相对光束武器,‘深渊之彩’产生效果的过程比较慢,不过一样能确实杀死目标。”
“就像毒气和细菌?”
“有点像,比那些残酷多了。”
“有多残酷?”
“请看一下这个。”
杰勒斯按下圆桌上的隐藏按钮,空气中出现信息终端的界面,一道炫彩出现在两人之间。
“‘魔鬼岛劫持事件’,相信您也听说过。”
“略有耳闻。”
露科亚不经意的皱着眉,眼前的接待员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部分查理曼军队的士兵以匡扶国政为名,劫持了王女,之后提出种种要求试图排除财团对国政的不当影响力。最终在财团的强力打压下,王女成功获救,参与兵变的查理曼军人全军覆没,连带整个岛屿都被毁灭了。
官方对此事件的见解大致是如此。至于防卫军和查理曼在此次事件中的内外倾轧,还有各种见光死的非人道实验,以及超级武器“雷神之锤”的处子秀等等内幕,良善百姓不需要知道,也不应该知道。
露科亚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此次事件亚尔夫海姆也并未对龙族方面保密,是故她完全清楚其中内情。
除了前面提到过的内幕,露科亚还知道有一位脱离龙族转投防卫军旗下的危险份子在此次事件中再次背叛,结果造反不成反被清洗。
此时此刻提到这件事,是想警告什么吗?
带着些许不快,露科亚耐着性子静待杰勒斯的说明。
“镇压作战进入最终阶段时,我军两架搭载脑量子波感应框架的机体发生了原因不明的发光现象,令人吃惊的是从两机共鸣发出的光芒居然具有意想之外的物理能量,连在远处监控现场的观测船‘阿克西斯’都受到影响。事后科研部门以‘阿克西斯冲击’来命名此一异常现象,相关部门开始着力分析研究该现象的成因和原理,并着手将之应用于新兵器开发上。经过长时间的研究,初步认定是脑量子波感应框架吸收了操作者的意识,出现过载反应后转化为了物理能量。”
不希望被杀、渴望活下去的生存意志转换成了七彩磷光,而在七彩磷光的保护下,罗兰和密涅瓦最终平安逃出了魔鬼岛。
对当事人来说,那是一段弥足珍贵的体验,对满脑子黑色思想的研究人员来说,则是开启了一扇通向全新杀戮兵器的大门。
“学者们提出,既然对生存、对善意的共鸣可以引发超乎想象的物理能量和现象,那么能不能用恶意、杀意等负面情感来达成相同效果,会不会产生其它反应?然后他们便开始着手实验,并且取得了成果以现场所有参与者的性命为代价。”
“那个成果就是‘深渊之彩’。”
“没错。那是被称为有史以来最邪恶残暴兵器亦不为过的实验。历史上和传说中的邪恶魔法师们如果知道这种只应存在于疯狂梦境中的产物居然走入现实,还被开发成了兵器,多半也会因为极度恐惧而发疯吧。”
杰勒斯拍着手大笑起来,他是那么开心,看不出一点罪恶感和畏惧,如同发现了新奇玩具的孩子一般纯真无邪、乐不可支。
带着纯真的笑容,杰勒斯对露科亚说到:
“如果您有机会见识到,相信您一定会理解那种……对未知恶意和深渊彼岸的恐惧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份发自内心的愉悦,让露科亚感到深深的恶心。
现在。
看见那个色彩的第一眼,露科亚就明白为什么杰勒斯会告诉她,不用任何仪器,也不用记住特征,只要看一眼就会明白那是“深渊之彩”。
那抹色彩正在异常冰冷潮湿的燃烧着。
这是所有目击者的第一感想,随即混乱模糊的言语经过组织整理后变成了“像是某种潮湿、有害的彩色蒸汽”。
他们总结的很形象,并且正确的认知到“那是危险的东西”。
可光这样还远远不够。
四处流动的色彩突然攫住一名船员,身强力壮的男人连惨叫都来不及便翻起了白眼,紧接着,他便在众人面前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男人身上亮起了那种诡异的光彩,身体迅速干瘪、**,短短一秒钟,人形轮廓便整个坍塌成了一堆不定型的烂泥,原本的红润肌肤变成了散发腐尸恶臭的黑亮泥巴,俨然是一团流淌的柏油。在“柏油”的表面,上万只绽放出绿光、犹如脓液般的眼睛不断浮现又崩解。
人们才刚刚浮现出生理上的抗拒反应,那团曾经是人的东西已经尖叫着向人们扑来,一名船员刚举起枪,还没来得及瞄准,那团浑身长满眼睛的泥巴生出一条触手卷住了他的脚踝。可怜的年轻人惨叫着被到吊起来,此时他还试图对准黑泥开枪自救,他的拇指刚刚开始用力,握枪的手臂便掉在了地上。在崩溃的悲鸣声中,黑泥欢快的挥舞着数条如同刀刃般锋利的触手,将猎物一点点肢解,活像一个哼着小调分解牲口的屠夫。
“这是……创世纪?不,是新的生物兵器?”
法芙娜呻吟着,昔日的噩梦再度浮现脑海之中,令她恐惧之余也协助她分辨出两者间的差异。
创世纪和眼前的黑泥确实都有传染迅速,碰触一下就会感染、发病的特征。但黑泥的传染途径仅限于被那团色彩碰到的人类,直接碰触黑泥并不会感染。而且比起将感染区域内生物全数消灭的“创世纪”,眼前的异物表现出明显针对人类的特征。例如在蠕动过程中,那些不定型的怪物会穿过阻挡在前方的障碍,毫不理会挡在前方的昆虫和老鼠,唯独只是狩猎人类。
换言之,这是一种针对人类或智慧生物进行区域清除的兵器。尤其适合对封闭区域实施定点清除。
加上之前侵入的少女形态生物兵器,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把“奋进”号上的人杀个一干二净。
一片混乱中,黑泥里延伸出一条大腿粗的触手,触手像大蛇般扭动着,末端浮现出斯洛斯的面孔,只见他朝着露科亚咧嘴一笑。
“时间到了,魁札尔科亚特尔阁下,该撤退了。”
“可是我还……”
“我们相信您已经充分表达了您的意见,法芙娜小姐也很充分的理解了您想表达的东西,基于对状况的理解和自我判断,她已经给出了结论。是这样吧?”
“……”
“我们相信龙族迄今为止对我方所持的友好立场,并且对此给予了充分回报。现在请容许我们完成应尽的工作。”
与斯洛斯对视了几秒,露科亚摇了摇头,一声不响的转身离开。正如她来时毫无声息,她离去时依然突兀又平静,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那么,碍事者已经消失了,对小少爷的洗脑工作也完成了。接下来”
斯洛斯舔着嘴唇,污浊的目光瞥向法芙娜。
“大家一起进入开开心心的猎杀时间了吧?”
20.骰子已经投下!(十九)
“辛苦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眼前的男人头也不回,冰冷的背影丢下不咸不淡的寒暄。在他身旁伫立的长耳朵智慧种倒是弯腰行了一礼,动作大方得体,加上端庄娴熟和英气勃发的外表,很有一种视觉上的美感。不过如果要问对方究竟有几分敬意,露科亚觉得那实在是想太多了。
正常情况下,智慧种对古代种不敬是难以想象的事情。哪怕不用上“龙威”的效果,在一头睁开眼睛的巨龙面前,智慧种们也只有穿着尿湿的裤子想象自己会怎么被吃掉或踩烂的份。现如今……好吧,人家摊上个足够强大的杰出领导,别说爱理不理,就算这一位哪天心血来潮想体验一把龙骑兵的感觉,龙族上上下下从千岁老龙到屁股还粘着蛋壳的小母龙,全都得乖乖趴在地上,等待那位大人选出幸运儿(倒霉蛋)来展现他max级别的骑乘技能。
从飞机、导弹、潜艇、黑龙、危险种、奇美拉、女性精灵……咳咳……反正能骑的,这位大人都骑过了(罗兰:这货是rider中的战斗机……李林:我是成为骑乘之王的男人。),骑个把母龙……咳咳,应该没问题。
话题扯有点扯远了。
露科亚对李林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倒没太多意见,就连布伦希尔的态度也无法让她产生什么感想和情绪波动。
时代已经变了。
旧时代的陈腐之物正在时代大潮中被潮流粉碎和吞没,在野心和谋略、铁与血的漩涡之中,实力才是一切。在传统被打破,新秩序从成吨血液冲刷下逐渐显露的过程里,留恋过去和逃避现实是一剂致命的毒药,不光会害死自己,还常常祸及周遭。要想在乱世中保护自己和族人不至于溺死在时代潮流里,要么乘势而起,要么选边站队。考虑到各方实力对比,还有各种内情,抱上亚尔夫海姆这条大腿是龙族几乎唯一的出路。
中立?和人类一起反抗神意代行者?信不信你早上做出决定,某位魔王中午就到龙族聚集地开烧烤大会,完事之后还把整块聚集地炸上天给你看?
或许人文主义者和国际主义者无法认同,国家和种群之间的关系一直是以残酷的丛林法则和社会达尔文主义为基准来运作的。即便进入国际协调时代尚且如此,更不要说这个世界尚处于帝国主义蓬勃发展,种族主义大行其道的阶段。
没有实力,还要违逆强者,只有灭亡一途。
更不要说这个强者还强得让人毛骨悚然,强得毫无道理。
别说那些威力巨大的武器,就连距离不管是几百还是几千公里对他和他的部下都不过是抬脚就能迈过的门坎。对这群轻轻松松就能颠覆迄今为止的价值观及战略观,俨然无所不能的家伙来说,还有什么人、国家、组织能够称的上对手呢?只要李林愿意,征服世界根本只是一个只需用小时为单位计算的过程。
和这种怪物为敌?哪怕只是想想也让露科亚不寒而栗。
可法芙娜却……
“魁札尔科亚特尔阁下,你相信正义吗?”
跨越空间的违和感和被拒绝的揪心、对法芙娜乃至全族的担心尚未退却,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露科亚有些错愕。满脑子的外交辞令和代价计算一下子卡壳,只剩下茫茫然。
“你说……正义吗?”
“没错。”
笃定的回应让露科亚更加有些转不过弯来,正义?这个词居然会不带任何嘲弄,异常端正的从这个男人嘴里讲出来?他到底在想什么?
隐藏起不安与违和,露科亚小心筹措着回答。
“我想……大多数人认可的正义是存在的。”
“很标准的答案。”
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就像在敲击钢琴琴键,犹如诗歌音乐般的声音紧随而至。
“我觉得呢,正义是存在的。”
且不论衡量的准绳,作为一种被普遍认可的概念,“正义”是确实存在于人心之中的。哪怕是做出残虐行为的暴徒和恐怖分子,当他们主张“我们知道自己不是正义的那一边,所以拿道理谴责我们也没用”的时候,本身也存在着“正义和非正义”的大前提。
什么是恶。
什么是懦弱。
什么是残暴。
少了正义这个大前提,就无法成立,暴行甚至可以被视为野兽的自然行为而得到合理化。
“我和我的人民有我们的正义,我们不会自己不坚持正义,却让别人执行正义。我们也不会用‘非正义’来掩盖矛盾。这是战争,也是不同正义和主张间的斗争。我们的正义,查理曼的正义,罗兰的正义各种各样的正义通过枪炮而非口头辩论的形式来决定谁是正确的。”
“口头辩论没有结果,也没有意义……吗?”
“谈判不是不能解决问题,但从没有国家的成立和国境线变更是依靠谈判完成的。从结论上来讲,当利益和意识形态的冲突无法调和时,除了战争,没有其他的解决手段。”
“哪怕对方和自己有很深的姻缘?”
“没错。”
手指敲击桌面的节奏没有分毫混乱,若有若无的舒缓音乐回荡在露科亚耳边。
“‘他们遗忘了最终的目的,只看到眼前的可能性,根本是舍本逐末’和‘不放弃可能性,持续追逐理想’双方的正义都有其合理性与正当性,在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时候,为了不错过改变世界的时机,为了对自己的立场和大多数人负责。罗兰也好,我也好,唯一能做的只有作为国家公务员或者所属阵营的一份子,堂堂正正面对。这是各自的坚持,也是对彼此的诚意。”
“您……”
“既然那位已经做出了选择,纠结和忧心也没有用了。”
敲击声中止,柔和的声音重新恢复到之前钢铁般坚韧的调门。
“请转告大长老阁下,我对龙族的态度非常满意,请他放心。我方会尽可能以适当的方式来处理相关事项。”
“……感佩之至”
躬身行礼后,露科亚转身退出了指挥大厅,嘈杂的喧哗和攒动的身影很快便抹去了她的踪迹。
“可以吗?”
布伦希尔俯身问到:
“是不是应该再给龙族一些压力比较好?”
“不必。既然对方已经充分展现了诚意,我们也必须把身段放软一点。更何况能用最低限度的代价让对方欠我们一个人情,从长远考虑还是有赚到的。这种时候太贪心反而会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您说的是。”
“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眼光必须放得更长远一些,所以”
嘴角缓缓向上勾了起来,毫无笑意的嘲弄之声响起:
“真的是没什么时间去和热衷纠结对错的年轻人辩论真理和正义。”
小孩子才在意对错。
成年人只在乎成败。
20.骰子已经投下!(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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兼具蟒蛇和水蛭特征的湿滑触手劈开空气,在其弧形攻击轨迹上的障碍物人体、钢铁、烟雾在这记堪比巨斧或是超大型剑刃的斩击面前皆如纸片,反应不够快或者运气不够好只会落得个一刀两断的下场。
以这股怪力来破坏“奋进”号这样的铁甲战舰,相信只需半日就能将全舰还原至零件状态,船内的船员更是一个都不会剩下。
话说回来,也不过如此尔尔。
对于披挂着“石斛兰”的法芙娜来说,这些玩意儿甚至无法称之为威胁,充其量算是大一点的苍蝇蚊子罢了。但在船舱内,她也无法随心所欲的施展魔法和使用武器,只好依靠自身强韧的**给予对方迎头痛击。
“你这混账!!!”
布满金色鳞片的尾巴用力甩出,之前还在耀武扬威的黑色泥巴被甩到了机库舱壁上,当场四分五裂,洒落一地。
“没用的。”
布满眼睛的黑泥缓缓蠕动着聚集到一起,重新聚合为不定型的团块,斯洛斯那张满是残忍和嘲弄的脸再次从泥里浮了上来。
“这不过是个分身,就算砸烂一千次、一万次,我也不痛不痒。”
法芙娜咂咂嘴,送出低沉的咆哮。
“你到底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个实验,普通且无聊的那种。”
斯洛斯快活的扭曲着,一张张相同的脸孔接连从黑泥里浮出表面。
“我们又不是童话故事里的反派,会一再重复相同的错误。就算是低能的猴子也懂得从失败中总结经验、吸取教训,进而避免下一次失败。我们也会做类似的事情。”
每一次战斗结束之后,不论胜败,各种各样的数据资料都会被反馈,经过相关部门分析检讨后做出调整或是拟定相应的对策。
像“阿克西斯冲击”这种充满诸多未知且潜在价值难以估算的现象,防卫军同样不会错过每一次宝贵的数据收集,力求尽早掌握这种潜力巨大的未知力量。
他们做的很好,全情投入,态度认真,但研究进度却无法令人满意。
说的直白点,就是遇上瓶颈,进度停滞不前。
“研究员们发现,仅靠‘仿制品’并不能引发共鸣现象。”
防卫军的医学部门一直在试图培养和量产拥有超常感知能力的士兵,一方面是为了获得战场优势,另一方面则是试图通过这些士兵再现“阿克西斯冲击”。然而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出现过成功案例。不管是给实验体注射药剂,使用催眠暗示,还是使用生体特征相近的双胞胎所有可以提升脑量子波同步率的办法都被尝试了,脑量子波感应框架依然毫无反应,七彩虹光从未出现过哪怕一次。研究完全进入了死胡同。
对此,一部分学者提出了一个假设。
通过技术手段形成的感应波同步只是表层意识脑波同步,而诱发“阿克西斯冲击”的脑量子波源自于更深层的意识区域之中,所以光靠人造的超常感应能力者是无法再现出“原版”那样的现象,更不要说引导出“阿克西斯冲击”的力量将之武器化。
“反正只能用真货”
人脸悠然说到:
“那就让真货引发出现象,之后再动手脚就行了。”
“所以从头到脚,全都是”
“陷阱。”
光靠斯洛斯自己无法满足条件,那么就要想方设法把罗兰拉下水,引发共鸣之后再对罗兰进行精神压迫,对其洗脑,之后再将自身的恶意全部倾注进共鸣的虹光之中就像把墨水滴入盛漫纯净水的烧杯里,一点一点加入,观察记录变化。
“托你们的福,一切都进行的非常顺利!那位大人说不定会表扬我哦!上报纸、专题节目、发行纪念邮票,哦耶!”
人面一起发出哄笑,忍无可忍的船员们纷纷朝那团令人作呕的怪物开枪。
扳机确实被扣下了,子弹也确实击发了。
人面依旧肆意哄笑,开枪的船员却纷纷倒下。
天堂之门。
斯洛斯第二形态下所持有的空间操作能力。这种能力是靠散出的分身在空间中连续定位数个坐标,构成一个分离空间连续性的切段面,被“切段面”捕捉到的事物会被“切断面.背面”转移到另一个空间坐标。斯洛斯正是运用这一能力将大量导弹送到了“奋进”号的周围,现在他又把飞向自己的子弹传送到了开枪者面前。
但这个能力有几个缺陷存在,照理来说现在是用不出来的。
比方说在指挥“攻击体”时,面对复杂战况,斯洛斯就没办法分心去计算空间坐标。
比方说出口或入口距离本体太远时,很难控制好“切段面”开启关闭的时机。
短时间内居然能消弥掉过去难以跨越的障碍,其原因正是被称之为“深渊之彩”的发光现象。
怪物和生物兵器不过是“深渊之彩”的副产品,这抹让人胆战心惊的光彩真正用途是通过接触来强制性连接、夺取别人的意识容量。翻译成谁都能听懂的话,就是“深渊之彩”会把接触到的人肉身变成长满脓和眼球的黑泥,大脑则会成为一个远程连线的伺服器,帮助斯洛斯处理增加的计算和制造空间通道。
肆意篡改、践踏生命的形式这正是“深渊之彩”令人忌讳和畏惧之处。
有了“深渊之彩”的补足,斯洛斯的力量可以说更上一层,完美达成任务似乎就在眼前。
人面为此兴奋战栗不已,就在他们蠕动着准备赶尽杀绝之际,困惑和错愕爬上了污浊的面孔。
黑泥表面的无数眼睛一起转向“深渊之彩”,原本犹如不明生物般的炫彩正在不断闪烁,忽明忽暗的光彩闪烁中,黑泥的动作也莫名僵硬起来。
“这是……!居然敢!!”
似乎是察觉到异变为何发生,人面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无数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石斛兰”。
被固定在机库甲板上的“石斛兰”绝不可能避开触手。
然而
尚未碰触到“石斛兰”,触手便出人意料的僵在半空中。
困惑和焦躁的声音从人面口中流出。
“怎么会……居然……不……原来如此……”
仿佛正在畏惧沉默的法芙娜,杀不死、烧不掉,理应无惧任何力量的触手反复扭曲颤抖,但就是无法再前进一步。
那光景实在太过异常,以至于其他船员也陷入莫名其妙的困惑之中。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我就好好招待一番吧!这可是你自找的!!”
无数的面孔一起怒吼,下一秒那些扭曲的面孔全部沉入黑泥,诡异的沉寂再次笼罩“奋进”号。
20.骰子已经投下!(二十一)
罗兰脚下尸体堆积如山。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女孩们的尸体,杀害女孩的凶手的尸体。
女孩们的死因繁多,俨然是凶杀案展示会。
勒毙;
溺死;
火焚;
斩杀;
肢解;
猛兽撕咬;
人类想象力所及的各种杀人手段几乎全都集中于此展示,仿佛在无声的诉说人类可以残暴到何种程度。
凶手们的死因却相当一致。
全数死于徒手殴打或绞杀,且全数死于罗兰之手。
脑袋和胸膛被砸烂,脖子转向奇怪方向的尸体和少女们的尸体交叠在一起,宛如万花筒和镜子迷宫般无限延伸的死亡展览过度细致的幻影将疯狂的色彩一点点渲染到罗兰的精神上。
“哈、哈……”
明明是不应感受到疲劳的精神世界,罗兰却气喘吁吁,整个人摇摇晃晃,每走一步都歪歪斜斜,仿佛是在泥沼里行军。
苦行僧?
修行者?
行军的军人?
逃难的难民?
比这些都更加凄惨。
失魂落魄的少年在尸堆中漫无目的地抬脚又放下,跌跌撞撞的前进,就像是一架坏掉的机器,不断在重复毫无意义的单调动作。
精神被逼到极限的他距离“会活动的尸体”也就只差一步,要不是还有仅存的一丝理智和精神尚在,罗兰大概已经疯了吧。
能支撑到这种地步,可以说是他精神强韧的表现。
然而再强韧的钢铁反复折弯拉直也会断裂,人类的精神再怎么强大,反复攻击弱点也会迎来崩溃。
所以,人们不得不寻求某些依靠和寄托。
“罗兰。”
面带羞涩的密涅瓦出现在罗兰面前。
身心都快被压垮的罗兰呆呆看着面前的腼腆少女,将她所说的一字一句全部烙印在脑海中。
“要保护我哦。”
“……好的。”
“罗兰。”
“罗兰。”
“傻瓜罗兰。”
“罗兰哥。”
少女们一一出现,柔声细语或是潮气蓬勃的重复着同样的要求。
保护我们。
和我们在一起。
要生很多很多的小孩,大家幸福的在一起。
少年摇摇晃晃的走到少女们面前,神情呆滞的跪倒在地上,紧紧抱住密涅瓦、抱住法芙娜,抱住格罗莉亚,抱住薇妮娅……就像罪人遇见了赦免他的救世主,毫不犹豫的应承下她们的要求。
被丢进无尽黑暗中的人类会下意识地去寻找光明,哪怕那是一丝微弱的光晕。被逼到精神封闭时,人会死死攥住哪怕极其微小的希望,甚至无暇分辨和思考自己依偎的到底是什么。
“我会保护你们。”
“我会和你们在一起。”
“……要生许多许多的小孩。”
罗兰发出垂死般的呻吟,抬头仰视着女孩们的微笑,麻木的应承着提问。
“不管要做什么?”
“对。”
“不管会对谁见死不救?”
“对。”
“不管要杀死谁?”
“那现在就保护我们。”
虚空中出现一柄短刀,朝着密涅瓦的颈间挥下。
罗兰的身体立即无意识的行动起来。
一把推开密涅瓦,手中的迪兰达尔刺向前方。
即使精神状态不佳,罗兰的身手并未受到影响。撕裂肌肉和脏器的触感从剑尖传到手心,长剑精确命中袭击者的左胸,自背后贯穿,心脏的脉动沿着金属一并传来。
“咦?”
罗兰的手颤抖起来,一滴冷汗沿着鬓角落下。
“卡斯帕尔?”
死党挚友的脸上依旧挂着不羁狂野的微笑,身体顺着迪兰达尔一点点向后倾倒。
“罗兰,谢谢。”
密涅瓦温柔的抱住罗兰。
“罗兰,谢谢。”
“罗兰,谢谢。”
“罗兰,谢谢。”
“罗兰,谢谢。”
女孩们的幻影出现又消失,温柔体贴的致谢接连在耳畔响起,在罗兰的脑海里掀起漩涡。
“我、我、我、我……我杀死了卡斯帕尔?”
罗兰低头凝视着紧握手中的迪兰达尔,暗红色血液正顺着颤抖的剑尖一滴一滴溅落地面。
“我、我、我……只是为了救密涅瓦,只好……”
无法连贯,连逃避都算不上的凄惨哀嚎从嘴里溢出。
只是为了她们
已经被逼到无路可逃的意识死死攥住这句话不放,犹如即将溺死的人抓住浮木。
只要她们平安无事就好,只要能保护她们就好,只要和她们在一起就好其他什么都不必想,不必听,不必看,只要触碰女孩们之外的事情就会伤痕累累、痛苦万分,所以只要想着该如何保护她们就好。
只要这样就可以了!
少年的思维逐渐被单一色彩覆盖。犹豫和疑虑从思维中被摒弃,视野中只剩下黑与白,价值观也被统一为单一且明确。
保护女孩们。
拥抱女孩们。
恐怕这不光只是斯洛斯压迫罗兰的结果,说不定这正是罗兰内心深处的一种期望,一再被穷追猛打导致精神的构成组合出现缝隙,平时绝不会说出口也不会表现出来的想法在此时此刻脱离了钳制,得到了解放和表现也说不定。
正如那位失去孩子的母亲。正如她哪怕舍弃一切,甚至放弃正视现实也想要让亡子复活的心情。名誉、道德、仪态……所有一切统统放弃,眼里心里只有珍视之人,对失去对方感到极度恐惧和愤怒。
或许在女孩们一个个聚集到他身边,和他一起走上对抗李林之路时,他的心里就有这样的想法了。
诚然,这是私心,却也源自善意,更是身为人理所当然会产生的想法。
此刻罗兰却被这份心情逼到无路可逃。
为了阻止自己的生存意义崩溃,他主动停止思考。哪怕就这么放着不管,他也会主动将价值观和思维凝缩在女孩们身上。
已经不需要压迫和诱导了,顺着已经被收束的狭隘视线,罗兰自己就会完成对自己的改写,成为斯洛斯所期望的只知繁衍后代的播种机器。
换言之,洗脑即将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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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无所有的死地。
法芙娜对目光所及的风景只有这一个评价。
哪怕是莱茵战线吃饱了炮弹和尸体的无人地带、号称生命禁区的沙漠及永久冻土也比这里更有生气,放眼四周空空荡荡,无言的拒绝着一切生命,连风和声音都不存在,只有灰白色的沙土,还有过于宽广以至于让人心生恐惧的地平线。
“这就是精神世界?”
法芙娜的声音充满了困惑和震惊。
这里是斯洛斯和罗兰两人连接构成的假想精神世界。
交错着两个精神的世界本应充满混沌和色彩,矛盾和共鸣应该编织出一副繁复错综的画面才是。
然而呈现在法芙娜眼前的只有荒凉,只有死寂。
简直就像……对她展现出什么不祥之兆。
20.骰子已经投下!(二十二)
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最大的差异便是“精神的具现化”。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思维、意识、心态、情感波动、心理变化、精神架构都会在这里通过以具体形象和形式得以展现。
有些是颜色,有些是风景,有些是人物或动物,有些则是假想造型所有的一切都是精神的投影。
每个人的精神架构、价值观、意识形态都不尽相同,其内心在精神世界投影出的风景自然也有所不同。阴沉的人会描绘出重重阴霾,开朗的人会展现出万里晴空。心胸宽广的人会呈现宽阔的草原,心机重重的人会建构出机关重重的迷宫。
可不管怎么样,智慧生物都不会也不应该拥有眼前这般连颓废都算不上的荒芜精神面貌,哪怕是植物人也只会出现停滞的风景,而不是彻底拒绝一切的死地。
没有人们彼此欢笑的声音,没有喜悦的歌声,连愤怒、悲伤的低吼都不存在,只有看不到尽头的灰色荒野。
完全无法想象这会是人类的精神架构。
也就是说
“融合……不,这是侵蚀?”
法芙娜端详着四周,低沉的呢喃在荒野扩散。
直接接触发生融合这在精神世界并非不可能发生,正如将凉水和开水混在一起会得到一杯温水,但要把温水重新还原成原先的凉水和开水,每个分子、原子都毫无偏差,那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
融合在一起的精神就像混合在一起后得到的温水。与对方的记忆、感官同步过于深入,导致难以辨识自我和他人,结果引发精神融合现象。想要分开纠缠过深的精神其难度几乎等同还原凉水和开水,且不论事后有诸如精神分裂、多重人格、认知障碍之类的后遗症。当事人能不能活下来都尚在两可之间。
至于侵蚀,则如字面意思,两个精神接触时,自我意识极为强烈,精神更为强大的一方能够将自己的意志覆盖对方的精神,将对方的**变成容纳自己意识的容器。
七宗罪之一的沃尔格雷沃即擅长此项能力,他甚至无需潜入精神世界,只需对视一眼就能将自我意志复写到对方的大脑里。
斯洛斯无法实现那种技艺,但他毫无疑问在精神领域比罗兰要强的多。
不止是罗兰,就连身为古代种的法芙娜在这方面也无法与他们相提并论。
这片风景恐怕正是斯洛斯的内心写照,也是七宗罪成员的精神素描。
不会觉得孤独,也不会觉得悲哀,更不会感受到心灵上的痛苦。人类生存所需要的东西,诸如家人、恋人、同伴、朋友,对他们来说只是无用之物,是脆弱人类为延续种族而不得不依赖的东西。
恐怕七宗罪成员的内心都是如此,其中又以持有“惰怠”之罪的斯洛斯在这方面格外突出,让他来实施对罗兰的洗脑再适合没有了。
只要是人类,不管多强,在这个精神世界里绝对不可能赢斯洛斯。毕竟有谁能和空虚的荒漠去比肩?在这片看不到尽头的荒芜之地,个人意志如同泼进沙漠里的水,只会被蒸发、吸收,不留任何痕迹的成为沙漠一部分。
“必须尽快找到他们,到底在哪里……有了!”
环顾四周,荒漠一角有一座小小的教会。尽管规格普通还有点寒酸,可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也算是十分扎眼了。
恐怕斯洛斯和罗兰就在那里面,只要从那里入手解除他们的精神共鸣,或许还能来得及扭转局势。
法芙娜全力奔跑,不消片刻便来到了教会正门口,正当她准备一口气冲进时,一个身影带着懒洋洋的声音拦在了法芙娜面前。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别人进行游戏时,未经邀请就横插一杠子搅局,是会被人暴揍的呢?前公主殿下。”
“斯洛斯……”
法芙娜啧了一声,冷静的反问到:
“换了造型还是用了什么牌子的生发水?霸x洗发水?还是章x101?”
“嗦!光头的造型是特意搞出来的!正是为了凸显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改变特意选择的造型!这是表现艺术啊艺术!你到底懂不懂?!另外这是为了作战,所以特别慎重的借用了那位大人的形象!”
“也就是说,脱发脱的彻底没救了,干脆自我催眠告诉自己‘光头其实是一种艺术’?”
“你丫到底懂不懂审美!听好了,光头的曲线和润泽可是……”
“人们常说‘人会对自己没有的东西产生憧憬’,看了你在两个世界的造型,我非常深刻的体会了这一点。”
“好好听人说话啊!!!!!我才不介意光头啊!听懂了没,根本不介意啊啊啊啊啊!!!”
“寸草不生的荒地代表的意思就是不管什么生发水和治疗方法都无效,看样子不光肾虚、肾衰竭、糖尿病、尿毒症、脑癌、白血病、辐射病,就连毛囊都彻底死光光了。嗯,节哀顺变,节哀顺变。”
“节哀个鬼啊!!!话说为什么毛囊萎缩比那一堆绝症还厉害!不对!你根本是咒我早死是吧?!”
“没关系,大家不会因为秃头歧视你的呦。只要不放弃,或许有朝一日会发生奇迹。”
“……”
似乎是深受打击的斯洛斯长长叹了一口气,重新睁开的眼睛再次将空虚的目光投向法芙娜。
“耍嘴皮子也改变不了状况的,小姐。相信你也明白,只要是有心之人,在精神世界里是不可能战胜我们的。相对的,我们七宗罪有太多办法来泡制你们了。”
“……”
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法芙娜以默认的形式接受了斯洛斯傲慢的宣言。
七宗罪是绝对的恶,同时也是不会产生感受和感情的虚无。
物理攻击、精神攻击、心理诱导无论哪一种手法在这里对他们都无法奏效。
说到底精神世界的生与死其实是认同与否的问题,只要精神力够强,在这个世界就算被长刀贯穿,被大炮轰个稀巴烂,死亡依旧会被否定。
换句话说,就算法芙娜冲上去把斯洛斯撕成几百几千块,只要斯洛斯认定自己没死,照样可以浑身无伤的原地满血复活。反过来,斯洛斯哪怕不做任何攻击,只要用言语诱导法芙娜相信自己已死,她在现实世界的**就会真的死去。
只需一句话,一个暗示,法芙娜就会沦为灰色荒漠的一部分。
“那么”
斯洛斯舔着嘴唇,不怀好意的目光在法芙娜身体上来回打转,冰冷的笑声里带着一丝恍惚的余韵。
“我该用怎样盛大奢华的方式料理你呢?舍弃了族人也被族人舍弃的前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