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制止导弹之日(十五)
“能量系统还能运作,第二次放电正在进行中,很快就能进行第二次射击!”
“知道了,让他们抓紧时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吐掉满是沙土的血沫,罗兰头也不回地应到。顾不上重新检查阳电子狙击步枪是否还能承受一次射击,也顾不上处理身上多处擦伤和烧伤,一心一意专注于瞄准德基尔。
德基尔预测到罗兰会采用声东击西,将计就计诱使罗兰暴露位置发动反击。相对的,罗兰对此也有所预料,同样准备了对策。
光线武器和粒子武器在大气层内多少会存在折射、散射的问题,但其弹道基本上都是走直线,因此无论怎么提升高度也无法攻击地平线以下的目标。这也是即使进入光学武器时代后,导弹、电磁炮等投射武器依然得到发展和装备的原因。
德基尔那巨大化的身体酷似ijn战列舰违章舰桥(堂堂大和级舰桥也才45公尺,以“千尺危楼可摘星”而名扬天下的扶桑号战列舰舰桥为62.8公尺),由于角度、高度差以及行星球面的关系,其直击全都打在山坡正斜面(即面朝德基尔的山坡面)山腰,罗兰藏身的反斜面(德基尔看不到的山坡背后)则并未遭到毁灭性打击。这就是罗兰等人能从德基尔倾力一击中生还的原因。
或许是出于对粒子炮威力的自信,又或者是对火力输出的执念,德基尔没有使用导弹进行火力覆盖,如果当时那么做了的话,那么他毫无疑问已经真正品尝到胜利的美酒,现在也不至于被逼到不得不再次使用荷电粒子炮轰击的地步。
(被烟雾、空气乱流和电磁紊乱影响,精确指导的导弹暂时排不上用场了,现在双方都只有靠接下来的一击决定胜负。)
凝视着眼前被烟雾与热气流遮蔽的战场,瞄准镜旁的黄灯再次亮起,罗兰用力咬紧牙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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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一决胜负,实际上优势在我这边这一点可是没有任何改变哦,不如说你面对的状况比之前更加险恶了。这样根本就不能算是决斗。你说是吧,罗兰小少爷。”
重新换上洋溢自信的笑容,德基尔凝望着燃烧的山峰。
输出、发射间隔——这两个直接关系到胜负的要素都是德基尔占优。此时此刻,电磁和大气的紊乱使得双方在瞄准时面临着相同的困难。但只需进行概略瞄准,对区域进行火力覆盖的德基尔明显要比搜索、攻击不知藏在何处的“核”的罗兰要轻松得多,光是“无需等待周边环境恢复正常再进行瞄准”这一点,双方就已经差得太多了。截听罗兰与后方的通信,利用三角定位法锁定其藏身之处后,德基尔有绝对的把握再来一发全力输出的荷电粒子炮彻底解决掉罗兰。
尽管由于无法充分收集环境参数,“预测未来”事实上处于不能工作的状态,可大局已定,哪怕无法再次窥测神掷出的骰子,胜利的未来也不会发生任何动摇。
无数光芒再次朝花托侧面的隆起汇聚,诡异的光芒急速膨胀。
已经没有人可以对此干涉,法芙娜射出的粒子束在“叹息之墙”上仅仅溅起几片涟漪便无奈地飞向远方天空,遑论远在百公里外全身心投入发电和输电作业的其他人。
“这一次真的要说永别了。”
倾注入分别的遗憾和胜利的喜悦,荷电粒子炮炮口绽放出前所未见的强光。
一闪就足以夷平山脉、蒸干海洋的破坏光束,无比精准的贯穿了目标。
笃信胜利的笑容纹丝不动,视线笔直地眺望着远方,沉醉于激情和亢奋中的表情仿佛在向世间炫耀,仿佛要将这瞬间无限延长下去。
一秒之后,随着视线微微下垂,陶醉的狂喜换成了微妙的苦笑。
荷电粒子炮的炮口刚刚打开,距离发射解锁还有0.7秒,致命的力量还未来得及对准目标倾泻。
而在德基尔胸口,一道崭新的贯穿弹道正冒着丝丝热气,通红的硅熔化层在夜幕中格外显眼。
“原来如此,刚才的炮击是报告弹道修正参数啊……”
身体各处的光芒渐渐暗淡,破裂的声音此起彼伏,裂纹从身体各处接连浮现,迅速向周围攀爬延伸。原本闪亮的黑钻化为不透明的玻璃,一片片剥落下来,在坠落的过程中又化为透明的沙砾。
“连续三次射击,间隔之后又是两次连射。修正002、003。我应该想到的,既然自己无法直接观测,那么通过观测机间接报告修正就行了,万一遭到电子干扰,那就用炮击来提示参数。如果一开始就把龙族的小姑娘击坠的话……不……发现狙击阵位时立即用导弹进行覆盖的话,那时候就已经赢了。沉醉在生还的感动里,没有理性选择战术,这才是我最大的失败。”
平静的分析着自己败北之由的同时,身体的崩溃也在加速,失去了万能之力的支撑,曾经睥睨世界的妖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还原为硅砂。
不到十几秒,身体已经大半崩坏,连声音都无法发出了。
倾尽最后的气力,德基尔送出了一道思念波。
(努力的……挣扎……着……生存……下去……)
这是遗言,是祝福,也是诅咒,同时也是平等。
超越了敌人、自战场得胜而归之人,必须要继续活下去。秉着自身之意志,不屈不挠地一直走下去。在半道上停步的话,那就是对倒成就自身的亡者们的亵渎,更是对所有拥有自我意志之生命的侮辱。
七宗罪之一,比所有同僚更加渴望活下去的德基尔对此深信不疑。
(我会的。)
同为在战场上赌上生命者,以自身全部所有发起及迎接挑战的人从彼岸坚定地回应到。其强度并不高,却有着强大的意志寄宿其中。
(这样……就好……这样……就……)
仅剩一半的头颅带着微笑滑向地面,一边下坠一边崩溃的过程中,德基尔看见远方的天空中一道身着正装的身影,背对着皎洁的月光,如约定好的那样注视着自己最后的样子。
(今夜月色真好。)
努力将嘴唇扭曲成毫无遗憾的微笑,德基尔的脸孔化为万千碎片,碎片又旋即分裂成无数细小尘埃,迸射出一片七彩光芒,于空气中消散。
15.胜利的用法(一)
旌旗如织,战旗如云,礼炮轰鸣,彩纸飘扬,军歌嘹亮。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查理曼,特别是吕德斯的市民一度对这样的光景非常熟悉。自从这个国家踏上“暴走”之路,每当遇上大军开拔、重大节日、战争胜利、军队凯旋,盛大的阅兵式都是必备节目。次数一多,市民们对此也有些麻木了,到了后来,大多数人都是以看热闹的心情来迎接军队方阵的。仿佛迎面走来的不是军队,而是某个进城的大马戏团。等到物资日益匮乏,餐桌上肉类等副食品难得一见,土豆、豌豆、芜菁成为主食时,人们连看热闹的劲头都没了。连带着街上推销国债、站在演讲台上大声疾呼要人们展现“忍耐和爱国心”的“爱国志士”也有些焉了。演讲者们一边系紧裤腰带,一边时不时抬头看看有没有“嗡嗡弹”从天上飞过。
如今人们重拾起久违的笑容,压抑已久的情绪在此刻尽数宣泄。
欢呼一浪高过一浪,一开始还能分辨出口号和呐喊,随着现场气氛不断升温,涌进耳朵里的就只剩下嘶吼了。人群近乎无意识的吼叫着,用力挥舞拳头。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出他们此时的激动心情。
忍受着物质匮乏,每一天都在不知何时从天而降的灾难阴霾下担惊受怕,如同受惊的老鼠般,一听到些许声响就躲入地下蜷成一团,颤抖着祈祷灾祸从自己身边走过。
说那段充满绝望和恐惧的日子是某种试炼的话,恐怕也无人会对此提出质疑吧。
正如穿过长长的黑暗隧道终会见到光明,全能的母神也会恩赐犒赏于通过试炼之人,撑过煎熬的查理曼人也盼到了一缕曙光。
人群突然再度骚动。空灵的啼声中,男人们纷纷摘下帽子挥舞,女人们紧握双拳按住胸口,老人们一脸虔诚地在胸口划着十字圣纹,孩童们带着无邪的笑容高声大叫,维持秩序的军警宪兵挺起胸膛,朝凯旋门方向一齐敬礼。
所有喧嚣统一为整齐的呼唤,充满热情的声浪直冲云霄,爬在路灯柱和梧桐树上的男人们用力向空中抛洒彩色纸片和绢带,人们叫喊着,伸手去抓一道道五光十色的光点。
“圣少女殿下!”
“救国英雄!”
“奇迹的救世主!”
“谢谢!!”
包含真挚,带有真实质感和温度的呼喊,朴素且危险。
过去的阅兵式上,人群也会发出震天响的喊叫,可那很大程度只是随大流,是被现场气氛、情报操作诱导出来的产物。此时此刻,所有的声音都是自内心发出,其中的份量,那种汇集民意而成的浪潮足以将任何阻拦在前的障碍压碎冲走。
是的,此情此景正是迎接救世主归来的盛况,民众们迎接英雄凯旋的宏伟风景画。
一再化不可能为可能,于绝望逆境中创造奇迹,击败犹如魔鬼般强大的尖耳朵异端,将幸福和平重新送还查理曼的救国少女再一次创造了奇迹,攻克了敌军秘密武器基地,彻底解决了飞行炸弹的威胁之后凯旋王都了。
当神话中才会出现的人物走入现实,为身处绝望中的人们带来希望,再以符合其身份的方式走进现实,出现在人们眼前时,人群理所当然会献上发自内心的欢呼。
充当骑兽的独角兽洁白似雪,崭新的骑具闪闪发亮,洁白之兽踩着优雅的步伐信步前进。兽的背上,银白色铠甲反射着耀眼的光芒,繁复的藤蔓状黄铜饰纹犹如黄金般灿烂夺目。有着一头金色长发的少女高举长条战旗,骑着独角兽于香榭丽舍大街上前进,在频频招手回应人群的少女身后,绣着金色鸢尾花刺绣的紫色战旗随风招展,作为战利品被马车一路拖曳过来的巨型火箭展示出其狰狞面目,更加凸显出少女的英武不凡。
阳光洒在少女身上,也洒在夹道欢迎的人们身上,荣耀和喜悦亦如是。每个人都沉浸在胜利凯旋、重新获得安宁天空的欣喜中不能自拔,热情的浪涌不断泛起。
只是。
阳光不可能照遍每个角落,阴影总会相伴阳光而行。站在狂喜的人群之外,以冷静和算计的视点审视现场的煞风景人士也必然存在。
“殿下。”
陆军大臣卢瓦侯爵微微欠身,在路易王太子的耳畔低声说到。
“市民们的情绪很高涨。”
侯爵的声音里没有一丝阴影,脸上也满是欢欣与慈祥,眼神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陆军大臣的视角自然迥异于常人,而且也从来没有局限于战场之上。
一般人此刻所见到的是英雄凯旋,陆军大臣眼中却映出一颗以异常速度崛起的政治新星,一个潜在的巨大威胁。
(不,已经不是“潜在”这种暧昧的程度,她已经成了一个堪比尖耳朵异端的危险人物。)
卢瓦侯爵在心里嘀咕着,目光在远处的银甲少女身上游移。
尽管不被大多数人所认可,政治学本质上是一门偏离大众道德常识之外的学问。任何时候,权力者首先考虑地都是权力和利益——如何巩固权力,如何攫取权力,如何用权力换取利益,如何用权力去分散削弱别人的权力……当一个出身、派系、经历、主张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物挟万民拥戴的人气出现在眼前,对自己的权力和利益产生威胁时,首先想到的只会是一句话。
——太危险了。
侯爵在心里抽了一口冷气。
区区一介平民出身的村姑居然在短短几个月内爬到了众多贵族之上,与王族并肩。这已经是极度僭越。更要命的是她还与王女殿下过从甚密,足以一口气颠覆现有的格局,危及王太子和陆军的地位。在卢瓦看来,这种潜伏在身边、不知何时会爆发的威胁更甚尖耳朵异端的军队。必须尽早对其进行制约才行。
最简单有效且一劳永逸的办法莫过于将其埋葬在黑暗中。可先不说去哪里找能杀死圣少女的杀手,用什么名义来杀她就是个需要好好思量的难题。
贵族处决平民不需要理由,过去的话,哪怕一百个村姑也就是一个手势、一句话的事情。没有过硬理由敢杀害救国圣少女……信不信那群暴民在你动手之前就跑来“天诛国贼”,相关人士一个都别想逃掉。弄不好还会激化成维新革命,发了疯的泥腿子们把老爷们统统拖出去打靶或送上断头台,自己来当国家的主人。
这可不是胡思乱想,圣伊斯特万王冠领的叛逆们不就搞出了“共和国”这种大逆不道的东西吗?之后不光从**上消灭了叛逆们,还努力扑灭各种异端邪说造成的遗毒,同时广泛宣传“查理曼优先”、“支配世界是查理曼与生俱来的权力和使命”等等选民思想,使之成为社会主流。这才彻底将名为“革命”的瘟疫扑灭,避免了本国也被感染的危险。查理曼却也因此大踏步的迈上军国主义扩张战争的不归路,沿着亚尔夫海姆设计好的战略朝灭亡的深渊一路狂奔。
圣迪耶基地被攻陷之前,查理曼几乎被逼到了崩溃的边缘。尽管官方封锁了信息,动用所有手段宣传着一个接一个“大捷”,无数敌军已然被淹死在大本营的口水里。现实却是万分残酷的,掌握着更先进传媒手段的亚尔夫海姆总能在第一时间狂扇大本营的耳光,有图有真相的报道面前,大本营那些只存在于某些人嘴里和平行世界的“战果”一下被戳破了牛皮。官方在人民心中的信用飞速崩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偷偷关注亚尔夫海姆的宣传,如果这时候尖耳朵鬼畜们发起一波宣传攻势,再送过来一位“革命导师”进入饱受贫困饥饿折磨、反战情绪蔓延的民众当中,那……老爷们已经不敢想象接下来可能出现的画面了。
圣少女成功攻克圣迪耶基地,将民众从导弹无差别攻击的阴影下拯救出来的同时,也把王国统治阶层从信任公关危机的泥沼中拉了上来。有了屡创奇迹的圣少女,加上头顶确实没了嗡嗡叫的飞行炸弹,政府和军队总算是挽回了一些颜面,重新树立起了权威。但和过去相比已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就连这点权威也是有了圣少女这个金牌担保人的存在才得以成立。如今去动“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村姑小丫头”,等于是彻底废弃自己的权威,同时还会激化矛盾。贵族们或许对现状感到不满,但他们不傻也不疯,还干不出自掘坟墓的蠢事。
既然不能从**上消灭,那么削弱其影响力,将其排除在权力核心之外,慢慢加以解决便是最具可行性的方案了。为此展开的第一步,正是——
“成功拿下敌军基地的捷报已经在部队里扩散,如预期的那样,将士们士气高涨,迫不及待得想要向前迈进,一鼓作气消灭邪恶的异端,阅兵式结束后,民众也会看见希望,支持将战争进行到底。”
低沉的声音里有着难掩的喜悦,和街道上质朴的欢笑不同,那是一种阴谋得逞后特有的灰暗笑容。
要抵消一个奇迹,必须制造另一个奇迹。
要让英雄头上的光环暗淡,唯有制造更加耀眼的光芒。
简单地说,就是用一场更加宏伟的胜利来冲淡圣少女的光芒,让民众将对圣少女的爱戴转移到王太子和陆军身上,重塑昔日权威。
15.胜利的用法(二)
陆军的想法倒没什么问题,哪怕你没事瞎琢磨母猪要如何上树,只要不影响别人也不是问题,至于“能不能做到”这种最基本的问题,不管别人信不信,陆军上层是相信自己可以实现一场华丽大胜的。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我王军作战意志世界第一!”
“我王军训练水平世界第一!”
“我王军作战经验世界第一!”
“我查理曼魔法工学水平世界第一!”
“我不是具体针对谁,我想说的是,在座的诸位,统统都是辣鸡!”
成天念叨这些的陆军将校当然会自认为无所不能,搞出些猴山上的猴子都做不出来的作死行为也不足为奇。这种狂妄心态与高层派阀斗争的需求一经接触,立刻产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一个史无前例,足以成为军事教学中“恶斗”、“愚斗”范例的作战计划出笼了,成千上万的将士被轻轻松松摆上祭台,准备冲向铜墙铁壁般的齐格菲防线送人头。
为了让计划顺利实施,他们首先要排除“议和派”——以密涅瓦为核心,主张挟大胜余威尽快展开和谈的派阀的阻挠干扰。
议和派的想法颇为现实,长期将资源挥霍于战事的查理曼已经面临空前的财政压力,如果不能快速收获战争红利来填补赤字,重新整合资源投入工商业,形成健康良性经济循环的话。不用劳烦尖耳朵们动手,这个国家会被自己搞出来的赤字黑洞吞噬。退一万步讲,哪怕经济形势撑得住,防卫军的实力依然不可小觑,失去一两个基地于亚尔夫海姆不过九牛一毛。而为了攻克一个圣迪耶基地,查理曼便几乎倾举国之力了。双方的实力差距可谓一目了然。要想避开国家灭亡的末路,只有尽早启动和平谈判一途,哪怕为此付出一些代价也在所不惜。
除了亚尔夫海姆有无和谈意愿,议和派的主张和推论大致无错。尤其在当前国际形势下,诸国固然不喜欢查理曼,同时也对亚尔夫海姆报以狐疑的视线,在查理曼灭亡后出现一个精灵强权的前景更是他们所不乐见的。之前促成阿尔比昂私下接触查理曼的动力正是源自于此。如今查理曼摆出愿意主动和解的姿态,一直在等待着介入调停的诸国想必会迫不及待地要求交战双方停火和谈。届时,无论亚尔夫海姆愿不愿意,都只有接受现状。
贵族和军方组成的主战派对这些掌握的一清二楚,正因为清楚了解,他们才竭尽全力反对。
作为敌对派阀,反对对方的主张是天经地义的本能行为,这一次却没那么简单,其中牵涉到的利益纠葛才是纷争根源。
可以预见,进入和谈进程后,亚尔夫海姆一定会把缩减查理曼军队规模和割让领土作为前提条件。这关系到他们的生死,没有妥协的空间。相对的,为了促成和平条约顺利达成的同时打击政敌,议和派一定会用大裁军来迎合对方,特定条件下还会用进一步裁军换取对方放弃赔款和领土要求。
打击了政敌,促成了和谈,保住了自己的权力地位,顺带还收获了结束战争、挽救国家的美名——光是这些就让军方无法容忍。之后的退伍军人安置、特权被剥夺,军人地位下降等等一系列后续效应光想想就叫军头们不寒而栗。紧随而来的各种秋后算账、落井下石则让贵族大佬们夜不能寐。
战争绝不能停止,不打仗国家或许可以得到喘息,靠战争生存的军人和贵族却会立即死去。无论如何,战争必须进行下去,如果战火熄灭,那就重燃新的战火,展开下一场战争。下下场战争!!
必须排除议和派的干扰,绝不能让他们把战火吹熄——军方和大佬们达成了一致,开始同心协力。
欲维持战争继续,必先排除议和派;欲排除议和派,必先排除其最大的支柱靠山——第三王女和圣少女(这两者实际上可以视为一体)。这是绕不过去的三段论,也是问题根源所在。只要第三王女和圣少女发表停战宣言,以她们在民众中的威望,主战派可以说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有先排除这两位,不,只要排除了圣少女,之后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如果是普通将校,大可按照派阀斗争的传统——人事异动即可解决。实在不行找个没脑子的热血马鹿去天诛国贼,事后推得干净点就行。现在面对的可是救国圣少女,动不动的了另说,你们这群到现在连个小胜都没打出来的马鹿去整大胜而归得救国英雄,骂人家是“国贼”、“非国民”,要搞天诛……有没有一点仰面唾天、唾面自干的感觉?信不信暴怒的群众拆了陆军总部大楼,把你们这群马鹿拖出去手撕了?
硬来显然行不通,那就换种方式吧,陆军擅长的那种。
一门心思扑在派阀斗争和权力争夺的战争狂们丝毫不曾想到,自己的想法和私底下的小动作早已被两伙敌人掌握。其中一拨派出人手去解决脑子里灌满了枪油火药的“暴走将校”,而另一拨则用自己的方式来协助马鹿们的“独走”。
“王女殿下。”
做侍女打扮的米莱迪俯下身子在密涅瓦耳畔低语,前首相最得力的间谍低声报告到:
“全部解决了。”
一瞬间,密涅瓦的脸上闪过一片阴霾,很快公众场合用的典礼用笑容又回到少女的脸庞,轻轻点了一下头,女间谍躬身后退,迅速消失在穿梭的侍女仆役之中。
尽一切努力促成和谈——这是议和派的主张,也是公开的秘密。
大多数人还沉浸在圣迪耶的喜讯时,罗兰、密涅瓦、大多数文官及海军高层的理性派已经达成共识:眼下正是和谈的最佳时机,更是最后的机会,错过这一次机遇,那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如今国际环境及氛围都有利于和谈,此刻展开和谈尚可将损失压低到可以接受的底限。通过一系列评估、分析、解释、沟通,议和派的成员也都做好了承受损失和屈辱的准备。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防范主战派的阻挠破坏,还有如何迫使亚尔夫海姆坐上谈判桌。
主战派必然出手阻挠,战争是他们生存的土壤,更是他们涉足插手国政的重要工具。战争结束后产生的落差已经足以叫他们发疯,加上陆军特有的被害妄想症作祟,他们极有可能臆想自己会被当成谈判桌上的牺牲品(不少议和派成员私下嘲讽“一万个陆军马鹿的人头在尖耳朵眼里还不如圣少女一缕秀发”)。胆大妄为且有诸多“暴走”、“独走”前科的陆军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破坏即将展开的和谈工作,结合当前形势来看,他们最有可能采取的手段无疑是其最擅长的“下克上”。
既然知道陆军憋着心眼要使坏,议和派当然不会傻等着马鹿们来坏事。前首相遗留下的谍报监察机构对上至陆军大臣、陆军教育总监等核心要员,下至“底层异动分子”均加以严密监视。“异动分子”们从头到尾对此全然没有察觉,甚至连最基本的保密意识都没有。他们不但白纸黑字写下了所谓的“行动纲领”,拟定了“起事部队”的名单,还和被密切监视的总参谋部人员频繁接触。其所谓的“密议”不过是利用空闲时间集合“志士”、“壮士”们去餐厅、风月场所之类的地方边吃边谈,酒气熏天的小会议里没有暗语、密码之类地下活动常见的反侦察手段,几位主谋军官甚至还在电话里大谈要如何“搞个大新闻”。殊不知电话局早已在议和派掌控下,“异动分子”的电话全部被监听并录音。一群毫无反侦察能力的马鹿,就这么大咧咧地在一群专业特工人员眼皮底下搞事请,焉能有不败之理?
特工人员正拿着名单上门抓人时,那些马鹿们依然还沉浸在功成名就的幻想中。整个抓捕过程大体顺利,当中遇到了一些抵抗,也出现了一些伤亡。但总算赶在阅兵式最紧要的关头前解决了隐患。要是在所有人都为圣少女的飒爽英姿而沸腾的时候,传来什么“惊喜”、“大新闻”,那可就真成骑虎之势了。
(一直到阅兵结束都能保持平稳的话,和平就算保住了。)
轻轻攥紧拳头,密涅瓦的内心泛起一阵激荡的涟漪。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或许会非常难熬,各种矛盾激化,棘手问题层出不穷,甚至因为“轻率地挑起战争”这一罪名,不得不承受诸国的侮辱和轻蔑。可只要国家尚存,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依旧是查理曼之民,而不是亚尔夫海姆工厂农庄里受到精灵工头监视,由秒表、汽笛、作息时刻表来决定生活的奴工。这个国家总会迎来重新站起来的那一天。
罗兰和密涅瓦坚信,只要留下种子和土壤,细心呵护之下,终有一天会重新长出参天大树和茂密森林。今天的忍耐终会为未来留下希望,他们对此深信不疑,并愿意为此尽己所能。
战线的另一侧,亦有人对此深表赞同。为了断绝反抗的种子,为了将世界线收束至设定好的轨道,为了确保费尽心机才点燃的战火不会在中途熄灭,他们也采取了相应行动。
15.胜利的用法(三)
一阵刺耳的盲音不解风情地撕开欢乐浪潮,人们纷纷捂着耳朵将愤怒的脸孔转向天空,已经被训练出条件反射的查理曼人都知道,这是尖耳朵异端又要开始新闻放送的信号。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有如指甲搔刮玻璃般的噪音响起时,观礼台上不少人都在心里嘀咕着“终于来了”,其中有担忧,亦有欢喜。
战争不以胜利结束就毫无意义——对交战双方皆是如此,基于对胜利的定义不同,选择结束战争的时机也不同。
主战派的胜利终点乃是天下布武、八纮一宇,议和派只要能在遭受更多不必要的损害之前实现和平即为胜利,至于精灵方面,直到实现初步的地缘战略规划才算是实现了这一阶段的目标,即彻底解除查理曼的威胁,提前扼杀日后遭到东西两线作战威胁的可能性,将查理曼的资源转为己用,为下一阶段博弈做准备。
现在这个时间停战,表面上获得了主权独立,正式成为一个精灵国家参与世界事务,实际上却是把自己置于一个被充满敌意的或是靠不住的邻国包围的战略困境之重,这是精灵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为此,他们势必会将有熄灭危险的战火继续延烧下去,直至达成目标。
主战、议和两派对亚尔夫海姆的困境和由此延伸出来的思考模式都有清晰的认知。同时也认为在各国准备积极介入的大背景下,尖耳朵们很难冒天下之大不韪扩大战火。根据这一判断,两派分别采取了行动,试图将局势引导向各自所期望的方向。
现在,一直保持着沉默的亚尔夫海姆终于开始行动了,怀揣不同心思的人们默默等待着、祈祷着从天空降下和平的福音抑或战神的铁锤。
“……紧急播报。”
播报员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严肃端庄,表情却比平日来得僵硬。
“是不是被圣迪耶的事情吓破胆了?”
坏心眼的好事者如是说,随即博得人群一片哄笑叫好。
隔着遥远的距离,市民们的调侃无法传递到播报员那里,只听她继续以难掩紧张与亢奋的声调说到:
“1小时之前,贝尔福(belfort)市发生暴乱,暴徒袭击了多处政府要地和生产设施,据信已有多位公民在暴乱中丧生。截至目前,防卫军已派遣镇暴部队前往弹压,并对暴乱分子发出投降劝告,要求释放人质——”
播报员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但在呼喊的海啸之下,那点音量连片水花都没能溅起。
两军僵持之际,后方——做为工业重镇与交通枢纽的重要城市发生暴乱,智力在正常基准线以上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最简单直观的后果便是前线部队战斗力快速下滑。
战争是消耗剧烈的活动,以当前的战斗强度为基准,一个前线野战步兵师必须每天消耗至少1500吨物资,低于此数量便会出现粮弹不继、缺衣少食的窘况。进一步恶化的话,再如何吃苦耐劳、爱国心强烈的士兵也只能在溃败和投降之间抉择。此外为了快速镇压暴乱,让处于危险状态的后勤补给线恢复畅通,必须抽调野战部队或战略预备队组成镇压部队向后方移动,此举必然会削弱前线的力量。算上因为后方不稳对军心和民间士气的打击,情况可谓空前严峻。
亚尔夫海姆的坏消息之于查理曼即为好消息,反之亦然。生活在底层的民众不需要理解复杂艰深的战略问题,他们只要知道有一座敌军战略下的城市发动了起义,邪恶的侵略者已经被赶出城外,很快起义就会像草原上的野火一样席卷敌占区,占领区的同胞们纷纷揭竿而起,翘首以盼王师归来。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胜利万岁,查理曼万岁。
议和派和主战派也受此气氛感染,思考着是不是该提高谈判桌上的价码或是乘机发动一波攻势,牵制防卫军的行动,使其无法抽身回援,陷入进退两难之境地,最终不攻自破。
芸芸众生之中,能不被情绪所影响,冷静客观地审时度势之人总是少之又少。
(为什么在这种时候放送?)
微微蹙眉,清澈的双眼将警惕和疑惑投向天空。
现在可不是放送坏消息的好时机,最起码以李林的战略意图来看,这种微妙时刻自曝其短与其最终目的明显不符。
正如大多数人所知,补给线陷入混乱会造成物质和精神层面的双重打击,动摇前线僵持的态势。况且以亚尔夫海姆的社会构成,一旦起义暴动的消息扩散,很有可能引发模仿行为,酿成波及亚尔夫海姆全境的大规模动乱。到那时,哪怕防卫军的力量比现在强一倍也无济于事,其所有的机动力量和战略预备队只能在千疮百孔的前线和遍地烽火的后方之间疲于奔命,直到消耗完最后一点资源储备,在一片断壁残垣的废墟中迎来败亡的末路。
李林一定会预见到这种发展,难道他这是自暴自弃,准备使用最后手段了?不可能。如果那个效率至上主义者真要掀桌重启世界,那现在整个大地已经化为没有任何生命幸存的焦土,根本没有必要做画蛇添足之举。
最后,最让罗兰感到违和的是,以史塔西的情报搜集能力,各种暴力机构的对应能力和执行力,有可能会让事情闹到一整座城市失去控制?往日里神通广大的军警宪特都干什么去了?睡午觉吗?如果不是各种偶然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整件事就是李林一手操盘下上演的舞台剧了。他这么做的用意何在?自曝弱点换取诸国继续支持亚尔夫海姆?不可能,现阶段列强只会将此视为介入调停的最佳时机,让战争以符合第三方利益的形势结束——亚尔夫海姆和查理曼都无法打到对方,两国保持某种平衡状态持续对峙下去,双方为了获得压倒彼此的优势持续向列强输送利益换取对自己的支持。
李林不会对此不了解,更不可能对列强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竭力避免出现这种情形才是他要做的事情。可现在贝尔福……到底他想做什么?
罗兰脑筋飞速转动之际,一个有些歇斯底里的吼叫贯穿了他的思绪。
“支援同胞们的正义事业!将贝尔福和其它城市从异端暴政下解放出来!!”
罗兰循声望去,一张男人的脸孔印上视网膜。
既不俊美,也不丑陋,十分普通的大众型脸孔,由于亢奋染上几许微醺的潮红。
十分普通,随处可见的小市民。
但他的话正是众多市民的心声,无数人重复着类似的咆哮。
那些因共鸣而沸腾的话语如闪电般贯穿罗兰,在他的脑海中串联、勾勒出阴谋的全景图。
(阅兵、新闻、同胞、异端、暴政、支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吗,这就是他的盘算!!!)
电光火石刹那间,罗兰已经洞悉了整个谋略的概貌,痛骂着自己的疏忽大意,所有思考回路开足马力运转,快速探寻回避陷阱的方法,可思考才持续了一秒便停滞不前。
震耳欲聋的咆哮不绝于耳,一张张激动面孔组成的人潮拦在罗兰面前。
在已然开始涌动的思潮面前,即使是救国英雄,试图阻止这股暴戾波动的话,也只会落得个粉身碎骨。
——时间开始流动了,经由你的手。
耳畔回响着熟悉的冷嘲,委身于焦躁的寒意中,罗兰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仿佛是算准了这个时机来嘲弄罗兰德无能为力一般,播报员再次出现在放送终端,与之前相比,她显得轻松了不少,几乎可以称之为轻薄。随着略带轻薄的声音回响,吕德斯乃至整个查理曼陷入了可怕的寂静。
“……刚刚收到前方消息,在总参谋部派遣的直属特种作战部队强力镇压下,暴动已经被平息,目前贝尔福已经转入扫荡战阶段。相信再过不久,剩余的恐怖分子将被彻底肃清,贝尔福将重新恢复秩序,让我们连线前方记者……”
如同之前调侃传达不到,播报员此刻依旧听不到底下正在沸腾的嘘声和咒骂。
很快,观众们再次安静下来,女士们掩住嘴巴或是孩子们的眼睛,男人们则对头顶上的种种影像投以愤怒的视线。
几栋大楼正不断冒出一股股血红色浓烟,一辆“追猎者”喷火战车正在将火焰不断送入楼房中,战车的后面,全副武装的士兵平端武器,冷冷地看着几个浑身着火的男人从五楼纵身跃下。
画面一转,一堵塌了一半的围墙下,几个衣衫褴褛的男女被士兵揪到墙根下,挨个面壁站好。随着军士挥下手臂,密集的枪声响起,男男女女纷纷倒下……
画面不断转换,播放的内容大同小异,主题更是唯有“杀戮”一词。
没什么战术,也没有暴虐残酷,只是单纯的,机械的,像屠宰场流水线作业一样的,屠杀人类而已。
当第一声怒吼打破沉默,整个吕德斯被引爆了,无数拳头、手杖朝着天空挥舞,“血债血偿”、“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誓言直冲云霄,狂暴的气息如台风般迅速扩散、席卷了整个查理曼。
置身风暴眼中心的罗兰缓缓阖上双眼,任凭愤怒、挫折、无奈和悔恨反复交错着冲刷身体,紧紧攥住的拳头微微颤抖着。
15.胜利的用法(四)
贝尔福大屠杀”——这是查理曼官方对亚尔夫海姆防卫军镇压贝尔福骚乱事件的称呼。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相比查理曼国内一片群情激愤,举国上下嚷嚷着要“膺惩暴虐之异端”、“用鬼畜之鲜血洗刷祖国之屈辱”、“用尖耳朵的人头祭奠死难同胞”,一副不死不休的狂热状态。惨案的始作俑者亚尔夫海姆完全是一片宁静祥和,该上班上班,该上学上学,家庭主妇们依旧以装甲部队突击般的气势在超市特价区挑选自己中意的商品。
光看这幅平和日常的风景,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这个“国家”正在进行一场生死攸关的大战,更无法相信其治下的一座城市刚刚因暴动而惨遭血洗。除了物价有些上扬,街道上的军警比平日里多一些之外,完全找不到一丝战时应有的痕迹。
某种程度上,这可说是理所当然。
亚尔夫海姆为了这场战争已经足足准备了近三十年,长期以来一直处于一种“准动员”状态,精神和物质层面早已有所准备。加上开战后防卫军海军牢牢把持住海上通道,保障海外各种资源不间断地流入本土,防卫军陆军则拒敌于国门之外,空军更是彻底掌握制空权,只有他们去炸别人,根本没有别人来炸他们的事。未蒙战火荼毒的亚尔夫海姆自然能表现出一派非战时的和平气氛。
至于“贝尔福大屠杀”的影响则多少显得有点微妙。亚尔夫海姆本身就是一个少数族群垄断统治阶层的政权,基于历史和现实,对占据多数的下级公民暴动有着高度的敏感和警惕,实际遇到这种事时,精灵们从来都是无条件支持政府进行武力镇压,并且无视镇压过程中的各种过激行为。
对此,精灵们有他们自己的解释。
首先,暴动分子是拥有公民权的公民,先不管等级,做对了事情可以得到奖励,做错事就要接受惩罚——这种国家与国民间的基本家长式关系上,亚尔夫海姆并没有给四等公民歧视性特别待遇,基本公民权力也是有法律保障的。充其量在待遇上有些可商榷之处。明明有做个守法公民平静度日的选择在眼前,依然选择当个犯罪者或恐怖分子伤害其它守法公民,对这种渣滓降下制裁的铁锤,保护多数守法公民,不正是国家政府应当承担的责任吗?
“所以说,我们的行动不论是从国际法、战争法、交战准则以及国内法来看,都不存在违法或是过激的问题,这是主权独立国家正当合法的国家内务。如果查理曼对此持有异议,试图干涉我国内政,请容我们断然拒绝来自交战敌国的不当干涉。另外对于友邦国家提出的停战谈判交涉,我方认为当前并不是适合进行此类谈判的合适时机。如果确实要停战,前提是查理曼明确承认我国主权独立神圣不可侵犯;即时停火;停止反亚尔福海姆宣传和民间的不友好活动;停止官方和民间对**恐怖组织和个人的任何形式援助行为;接受包括我国专家在内的国际观察团全面巡回督查,确认查理曼确实履行以上前提条件后,双方即可在第三方领土上举行和谈。”
背着双手站在巨大落地窗前,无比流畅的语句娓娓道来。从外交部的速记员手中结果文件夹,确认内容无误后,独裁官在外交部专用文件纸上留下自己漂亮的哥特体签名。速记员郑重地收好文件,朝独裁官的背影鞠了一躬,倒退着出了办公室。
“我们这些可爱的盟友啊……”
“总体上来说,反应都还在预料之内。”
将酒瓶重新塞好放回冰桶里,布伦希尔端着酒杯缓步走到独裁官身边。
尼德霍格正带领着手下的精兵强将转战各地处理恐暴事件,于是布伦希尔便来临时客串副官的角色。以她的身份来说,其实完全不必如此,不过既然当事人自己都表现出十分乐意的样子,旁人也没理由多说什么。
再说如今波云诡谲的局势下,独裁官身边确实需要一位能参赞军务而不是内务的副手,眼下他需要将更多精力集中到即将到来的大规模会战上去,而不是浪费在无关紧要的内务镇暴上。
无关紧要——从总参谋部到外交部对“贝尔福大屠杀”及一系列镇暴、治安战行动的反应都是这一个。不是他们盲目自大,对自己的力量有过剩且不必要的自信,也不是遭受意料之外的攻击后可以虚张声势,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来安抚人心。
亚尔夫海姆高层的眼里,这真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哪怕放到国际大视野之下,依然不值一提。
说到底,这压根儿是亚尔夫海姆的内政,也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演出”。
发生骚乱的贝尔福并不是开战后新占领的城镇,其一直处于财团和亚尔夫海姆的支配之下,在议和派规划的战后领土划分地图上,贝尔福也属于亚尔夫海姆一侧且远离边境线。换言之,除非查理曼继续延续现在的不承认亚尔夫海姆政权合法性的政策,或是打算在未来谈判中甘冒谈判破裂的风险,也要将贝尔福划入查理曼一侧。否则的会,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贝尔福发生的事情都是别国内政,查理曼无权对此提出置喙,其它国家也一样。
当然了,人权或许是一个很好的介入理由,打着人道主义、“人权高于主权”的旗号介入别国内政甚至实现政权更迭的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出现。可一群封建君主国家,特别是罗斯联合公国这种国内一大堆尖锐矛盾的庞然大物,高喊“阻止人道主义灾难”、“不能放任精灵屠杀人类”等等口号,不惜武力介入出兵他国去阻止别国政府武力镇压暴动……多少有点讽刺的喜感,怎么看都像是在玩反讽。就算公国上下个个脸皮厚如城墙,能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说出轰炸机投下的不是燃烧弹而是面包之类的鬼话,有朝一日人类方面用同样的手法介入公国内政——以双方多年来的关系史看,这种假设实现的概率相当高——为叛乱分子提供全方位地支援……届时公国又该如何自处?反过来,人类方面在这个问题上也是一样的。
最后即使诸国以眼前的战略利益为优先,甘愿承担各种各样的风险与后遗症也要强力介入,亚尔夫海姆还有一道名为“合法性”的防火墙等着他们。
出乎一般人的常识,防卫军和亲卫队一系列有屠杀之嫌的镇压作战并不触犯任何法律——国际法、战争法、国际公约、交战准则中没有任何一项条款禁止此类行为。
发动暴动的市民没有穿着军服,是非正规作战人员,从国际法角度来说甚至不具备成为战俘的条件,战俘理应享有的权利也和他们无缘。更何况这些人还挟持人质,占据重要政府机构,并一度杀死人质泄愤。无论怎么解释,这都无疑是惨无人道的犯罪行为,是应当被谴责并坚决予以镇压的暴恐行动。不与恐怖分子交涉,用武力将其排除是各国一致的共识。只要不是查理曼人、别有用心之人、圣母癌末期患者,谁会在乎这群败犬临终前的狂吠?
“‘勇敢的起义者们一直战斗到最后一刻,本着身为查理曼人的良心,他们没有在敌人的炮火和残暴面前屈服,直到最后的时刻还在用他们的生命控诉暴行,感谢贝尔福人民选择了查理曼,世世代代的查理曼人不会忘记你们’——你不得不承认,查理曼人在文学方面确实有值得骄傲的地方,这么感性煽情的话,我们的宣传部就写不出来。全体查理曼国民必会化悲愤为力量,坚决将战争坚持到底,与已无可用之兵的鬼畜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近乎轻蔑的吐槽着查理曼人的滥情天性和运用文字的高深功力,李林脸上的表情却显得十分开心。一旁的布伦希尔苦笑着摇摇头,朝办公桌上厚厚一叠小册子投去厌恶的视线。
这些是史塔西刚从查理曼全国各地收集回来的新一波传单和小册子,里面除了过去的陈词滥调、愤青式的歇斯底里之外,还多了不少对“尖耳朵异端战争罪行”的感性控诉。从在占领区征用民房、征调物资(防卫军向居民付钱这一节被“有良心的查理曼作家”选择性无视了),一直到最近的“贝尔福大屠杀”,桩桩件件可谓每一个字都浸泡着血泪,其中不乏文学大师亲自挥笔发出的控诉和怒吼,任何一个有良知和血性的人阅后无不闻者伤心,听者落泪,随即义愤填膺……只要他是查理曼人。
对非查理曼人,特别是遭受查理曼侵略蹂躏的那些人,这些小册子不过是通篇可笑之言的垃圾,应该拿来放在厕所里,充当厕所读物和卫生纸。在查理曼人气急败坏的哀嚎治愈下,多年的痔疮和老便秘也能一口气痊愈吧。
15.胜利的用法(五)
长期以来,正邪不过是胜败的别称罢了,只有狂热的教众会在战争杀戮中探寻意义,大众对战争的态度基本上有点接近于麻木。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可如今大肆渲染受害者身份的查理曼本身还是给把周围邻国全部得罪光的加害者,那些对查理曼军队种种战争罪行或是记忆犹新、或是正深受其害的人们是不会对这个施暴者的任何不幸遭遇给予哪怕一丝一毫的同情。他们只会打心底的感到畅快,然后冷冷地看着查理曼被尖耳朵盟友们踢了屁股后的气急败坏模样。
正因为有着这种充满敌意的多数民意存在,纵然是有着搅屎棍天性的阿尔比昂也只敢在私下经过第三方秘密接触查理曼,除了顾忌盟友,很大程度上也是害怕刺激民意。尊贵的大人们可不想戴上一顶“国贼”的帽子后被愤怒的民众撕成碎片。如今第三方渠道断绝,老百姓们又正为了查理曼以各种姿势被“盟友”吊打的消息而喜大普奔,这时候横插一杠子,强势介入启动多边和谈?阿尔比昂的老爷们要吃错多少药,才干得出这一让友邦惊诧、民怨沸腾的愚行?
阿尔比昂遭遇民意挟持难以介入大陆上的纷争,查理曼则被一小撮别有用心的狂热好战分子和群情激愤的群众所绑架,无法提出谈判要求,只能继续战争直至败亡——这样的局面正是亚尔夫海姆所乐见的,也是他们细心安排“演出”的目的。
“所有人事调动的记录,各地叛乱分子分批移送至贝尔福的记录,相关人员密会的监听录音和影音资料,武器流失的账簿已经全部销毁,没有任何遗漏。目前正在审讯落网的暴徒,准备顺藤摸瓜彻底清除残余的不安分子以及提供协助的协同犯。”
“交给尼德霍格和史塔西去干吧,我相信他们会完成自己的使命。”
停顿了一下,李林仿佛有所感悟般开口说到:
“如果有‘全世界最邪恶思想主张’的评选大赛,我一定会投民粹主义一票,并且附上‘最愚蠢的,没有之一’的备注。”
“千真万确。”
两只高脚酒杯碰在一起,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布伦希尔带着一种近乎深恶痛绝的表情慢慢吞咽着酸涩的红酒。
民粹的学术解释为“平民论者所拥护的政治与经济理念”。听上去似乎没什么问题,实际上这是一种极度危险的主张,其本质包含了反智主义、无政府主义、媚俗主义、民众神格化思潮等等极端思想,其表现为蔑视权威和专家,思考问题全凭喜好和冲动,而非专业知识,容不得反对派。谁不和他们在一起,谁就是反对他们,谁反对他们,就是他们的敌人。对敌人使用一切手段予以消灭自然顺理成章。
历史上著名学者苏格拉底即为有记载的死于民粹的第一人。当雅典民众仅仅因为“不喜欢那个倔老头和他的疯言疯语”这样一个理由行使投票权,判决苏格拉底死刑的时候,他们是不会在乎“这是否正确”、“这是否合理”之类煞风景的问题的。他们只在乎自己一时的感情是否得到了满足,等事过境迁后再来忏悔之前的愚行,然后继续同样的行为。
俾斯麦有句名言:群众就像朝三暮四的风流女人,飞快地转变着爱恨,既没有操守,也没有逻辑。人民真的需要选票吗?不,他们需要的只是一根挂在鼻子前面的胡萝卜和一条贴在眼皮上的好消息。
老首相的辛辣之言放在古往今来被民粹所操弄的大众身上可谓字字珠玑。不过他大概不会想到在他手中得到统一的德意志会连续多次陷入民族主义和民粹主义的狂潮之中,踏上战争与毁灭之路,到最后干脆连民族精神和普鲁士老家都丢了。
话题有点扯远了,总而言之,民粹主义是一种极端危险的思潮,其与极端民族主义相结合更是一场灾难——对自身和其它国家都是如此,而查理曼就深陷在这个烂泥坑里,此刻非但没有被泥沼吞没的危机感,反倒像发情的猪一样在里面撒欢打滚。
贝尔福的事情一经播放,原本就因为大胜阅兵式而处于狂热状态下的人群当即炸锅了,爱国主义、民族自尊心和盲目冲动的化学反应当场就爆发出了巨大的能量,所有人都被自己最真挚最强烈的爱国主义热情所感动,生怕自己的豪情被别人盖过。于是热血青年们最喜欢的调调成了现场唯一的声音,狂怒之下的人群咒骂着“丧尽天良的鬼畜们”,连带着还把怒火烧向一切不与他们站在一起的人。
“尖耳朵该死!一切不咒骂尖耳朵的人都该死!”
“谁要是敢和这群魔鬼议和,谁的舌头就会烂掉!”
“将战争进行到底,把尖耳朵和他们的帮凶全杀掉!”
“胜利必定属于伟大的查理曼,王国万岁!胜利万岁!”
诸如此类杀气腾腾的口号伴随着百鬼夜行、群魔乱舞般的游行持续了整整一天,到了午夜时分,局势一度失去控制。游行群众先是焚烧了阿尔比昂和罗斯联合公国的国旗,接着又开始焚烧临时赶制的伊丽莎白王纸人、白金汉宫和彼得宫模型。由于夜间风大,担心未燃尽的灰烬可能引发火灾,在场的治安骑士试图制止时,处于极度亢奋中的人群暴走了。
敢袒护鬼畜的帮凶,弹压爱国义举?好,连你们这帮国贼也烧了!香榭丽舍大街周围的治安所和宪兵哨亭当即被付之一炬,所幸灭火队和负责弹压的军队及时出动,这才没有酿成大祸。
陶醉在一时激情中的吕德斯市民并没有思考过,亚尔夫海姆特意放送贝尔福大屠杀背后有什么样的盘算,他们也不曾想过,肆意宣泄情绪,只为一时快意的自己在别人——尤其是被他们骂作帮凶,叫嚣着要杀光的人们眼里,会是一副怎样的可憎嘴脸。
正如“贝尔福大屠杀”让查理曼人彻底记住了精灵,看过亚尔夫海姆精心剪辑后,突出受害者之凄惨、施暴者之凶残、附带相关处置的法理论述的新闻播报。再看了“香榭丽舍烧打事件”中查理曼人狂妄的表演后,阿尔比昂、卡斯蒂利亚、罗斯联合公国、塞雷斯的人民也彻底记住了查理曼,这些国家官方都已经很难再公开推进任何形式的和谈。
如此一来,亚尔夫海姆发动这场舆论战、法律战的目的也就算达成了。
正如昔日德意志统一过程中,老谋深算的俾斯麦总是小心翼翼的利用外交手段避开他国干涉普鲁士的行动,每一次开战总是想方设法占据道德制高点,使第三方难以直接介入。亚尔夫海姆也非常注意“盟友”们的行动,时刻提防着这些不可靠的“盟友”转变立场。但不同于受限于时代和身份,轻视民众作用的俾斯麦(第二帝国时代贵族的通病),身为这个世界里总体战和超限战的实践先驱者,亚尔夫海姆非常重视“民意”——不光是本国的,也包括其他国家的民意。
当政客们需要的时候,民意是神明的旨意;当他们不需要时,民意什么都不是;
古往今来,概莫例外。
不过任何政客——某位父爱如山的钢铁慈父除外——不管他是总统、元首、国王、皇帝,当主流民意与他们的意志相悖时,无论多么不情愿,他们也只能一步步引导民意转向,任何试图一次性解决的方案都是不切实际的幻想。特别是涉及将国民感情和政府合法性联系在一起的问题,试图逆狂热民粹浪潮而行的人最终下场都不太美好,伟大的苏格拉底正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更何况亚尔夫海姆利用信息爆炸时代的超前宣传技术展开舆论导向作战,对广大民众进行情报操作时,以当前各国政府对基层的掌控能力和远远落后于亚尔夫海姆的宣传导向手段,他们根本无力扭转狂躁的民众。最终只能被各自躁动的民意所裹挟,心不甘情不愿的顺着大众意识洪流前进,眼睁睁地看着事态一点点脱离自己的控制。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李林一边从舌尖上获取红酒的口感情报,一边不带情感的评论着。
昔日法兰西第二帝国因为一封被删减过的电报,在没有任何充足准备的情况下,被狂热又无脑的大众舆论推上了普法战争的不归路。最终以悲剧式的惨败成就了德意志帝国的诞生与兴起。如今急于表现强烈爱国心的查理曼国民们因为一段精心修剪的新闻,亲手给装着和平的棺材钉上最后一颗钉子,将他们所热爱的祖国推上万劫不复的毁灭之路。
这是何等似曾相识的一幕,相信到了最后,等到查理曼人除了炮弹之外,什么也品尝不到时,他们才会知道盲目的热情是何等空虚,既不能当做武器,也不能填饱肚子。
晃荡了一下高脚杯,剩下的酒液泛起一阵猩红的波澜,艺术品般修长匀称的手举起酒杯。
敬可爱的、愚蠢的、盲目的、自以为正确的查理曼人民,他们对亚尔夫海姆的崛起功不可没,防卫军靠飞机大炮都不能完成的任务,手无寸铁的查理曼人民只靠一腔热血就实现了。
他们真是慷慨无私,平凡且伟大。
15.胜利的用法(六)
事情完全失控了!
没有任何夸大修饰,眼下查理曼所面临的局势用“失控”一词概括没有任何不妥。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原本为了扩大圣少女的威信,实现“挟大胜推进谈判”而举行的胜利大阅兵,最终演变成了一场暴民的打砸抢烧行动。“全面开战”、“死战到底”的狂躁气氛再次笼罩全国,时间指针仿佛被倒拨回了一年前,那个意气风发,准备布武天下、征服世界的查理曼一夜之间又回来了。
对反复精心盘算,仔细推敲过每一个细节,将全部希望和国运寄托在停战谈判上的议和派,这种剧烈的画风转变不啻于一记晴天霹雳,脚下的大地已然龟裂,通往地狱的大门从裂缝中露出狞笑。除了“失控”,没有其它词汇能表达出当前的局势之恶劣以及议和派成员们焦虑失望的内心。
虽然当时在场的所有议和派成员对民意的巨大转变感到错愕,事后仔细回想却一点都不感到意外。随着一次次以国运为赌注的疯狂冒险成功,大量年轻将校在战争中获得晋升,国内的工商业获得了原料和倾销地,普罗大众得到了面包和工作。在品尝过战争带来的甜头后,坚信天佑和尽忠必能最终获得胜利——这已经成了绝大多数查理曼人脑内公式化的存在。民众视武力为解决问题的唯一手段,外交和外交官被看成是无用之废物。查理曼人生而为世间最高贵优秀之种族,其它劣等种族臣服查理曼乃天经地义,如今一系列战争正是为了“开化不明事理的蛮族走上正确的道路”。
诸如此类走火入魔的黩武思潮、极端种族主义在民间泛滥的背景下,亚尔夫海姆放送的那则新闻以及相关影像就成了扔进弹药库的火柴,满腔豪情热血的民众当场就炸了。
“事已至此,就算冲过去抱怨‘你丫的算计我!’,那家伙也只会晃荡一下酒杯,故作深沉地说‘你还是个孩子’。”
“这很好笑?”
格洛莉亚歪了歪脖子,一脸不明所以,看样子她没有找到笑点。
不打算详加解释的蜘蛛耸耸肩,用懊丧低落的语气回答到:
“不,我只是想说‘那个混蛋干得漂亮’。”
干得漂亮。
不论立场好恶为何,对李林的反击都只有这一个评价而已。
精妙的算计,对人心的掌控和玩弄,对全局的高度把握和引导,再加上一点律师讼棍的诡辩逻辑,最终组合成一记漂亮的反击,让罗兰的苦心全部打了水漂。
“贝尔福发生的事情不论动机如何,占据政府设施和挟持人质都是无可争议的暴恐犯罪,如今还和我们处于交战状态的诸国不可能冒着被贴上‘支援敌国罪犯和恐怖分子’标签的风险,甘愿和亚尔夫海姆关系紧张,并且承受本国民众质疑甚至暴动,也要出头对贝尔福的事情提出质疑和指责。更何况贝尔福远离前线,也远离预定的分界线,这就更加棘手了。”
撩开窗帘一角,眺望着远处街道上高举标语横幅,大声叫喊着口号的“志士”们,罗兰冷静的分析着。
简单的说,这是一个法理逻辑上的双重陷阱。
如果事情发生在开战后新占领的占领区,防卫军再怎么主张自身行为的合理性,诸如非正规军的民兵不受国际公约保护,不被当做战俘等等,终究不能改变这是在别国领土上发生的事情。这是不折不扣的战争行为,任凭你花言巧语,基本事实是不会改变的,注定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远遭受唾弃。
但屠杀事件发生地贝尔福开战前便在亚尔夫海姆控制之下,按照议和派的预定,这座城市在战后也将是亚尔夫海姆神圣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若要对亚尔夫海姆在此行使主权内务提出质疑,不可避免会触碰到两个敏感问题——政权合法性与领土划分。
如果要否定“贝尔福大屠杀”的合法性,否定亚尔夫海姆本身的政权合法性是最快最直接的手段。既然是非法政权,其统治也为非法,也就不存在什么行使主权内务。只是这样一来,连对方政权的合法性都不予承认,谈判也就无从谈起了。至于把贝尔福划进查理曼一侧领土,以此来主张“贝尔福大屠杀是发生在查理曼领土上的战争罪行”同样没有可行性。前面说过了,议和派划定的边界线距离贝尔福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你把贝尔福划进自己领土内,生生从精灵嘴里抠走一大块领土,尖耳朵们肯定掀桌和你继续战个痛快不说,其他国家也只会认为查理曼毫无和谈诚意,蓄意破坏和平谈判,一切重新回到原点……
那么能不能忽略回避贝尔福,按照原定计划完成谈判?也不行。国内舆论民情已经被激化,贝尔福的归属和解决必然成为众所关注的焦点,任何妥协退让都会被视为软弱和卖国,民众必然为之骚然,主战派不会放过如此良机,一定会派遣人员诱导民众发起“打到卖国政府,建立军部独裁内阁继续战争”的暴动。
更不要说亚尔夫海姆方面必然已将“香榭丽舍烧打事件”的相关资讯传到原本准备介入的诸国,切身感受到来自查理曼的羞辱的他国民众必然会以更加狂热的反应回敬,那些试图控制局势的官员很快就会发现自己的努力完全没有意义——只要查理曼人没有停止他们的疯狂行为,亚尔夫海姆就会继续打着“传递第一手真实讯息”的旗号继续转播这些影像,既然查理曼人没有停手的意思,阿尔比昂和罗斯联合公国的人民自然也不会停止。即使诸国有心介入,也不得不顾忌本就反对和谈的派系与民众的反应而暂时冻结相关行动。
前进是地狱,后退也是地狱,正可谓完美的双重陷阱。纵然明知道陷阱,也只好心怀悲壮,纵身跃下。
不,恐怕不止如此,就连和德基尔那一战,刻意营造出成就圣少女赫赫威名的战斗,让圣少女成为查理曼人盲信“天佑”的有利佐证,顺势等待胜利阅兵式这个绝佳的大众情绪引爆点……等等,也是李林早已算定的计划环节。
思虑缜密至此,简直叫人不寒而栗。
“‘民意不可以违背,但可以操弄’……吗?”
小声嘀咕着李林的“格言”,罗兰放下了窗帘,用力拍了拍双颊,将一切会影响思考的情绪排除出去。
对已经发生的事情纠缠不清是无益且有害的幼稚行为,身为领导众人在迷雾中摸索前进之人,更有义务和责任跨过个人情绪,向下一个未来迈进——这是他从李林那里学到的处事之道。一如既往的冷酷,且无比正确。
“现在最好的应对是沉默低调。”
少年用冷彻的声音陈述到。
不是消极的对问题视而不见,而是活用时间这一有力盟友。
亚尔夫海姆之所以用“贝尔福大屠杀”挑衅刺激查理曼,其根本原因是不想拖延战事,更不想以不完全的胜利结束战争,避免陷入遭到包围的地缘战略困局。
战争结束后开始的新一轮博弈中,亚尔夫海姆为了维持自身经济增长,迫切需要进口大量原材料以生产大量工业产品出口,对国际市场的依赖将不断增加。而诸国基于力量平衡和自身利益,迟早会祭起地方贸易保护主义的大旗,以高额关税壁垒阻挡亚尔夫海姆商品的流入,届时国内和海外殖民地无力消费如此庞大的工业产品,必将导致资本主义周期性经济危机爆发。其不得不在国内动荡爆发革命和通过对外战争转嫁危机、遭受各国全方位战略包围夹杀之间选择,这显然有悖于原本的长远规划。为避免出现这样的困局,必须在不给第三方涉足插手的前提下,以法律和传媒手段煽动查理曼自行破坏和谈。如此一来,亚尔夫海姆便可继续占领道德高地,从容推进他们的战略计划。最终使查理曼成为其战略纵深、生产基地以及一个可以独享的市场。
甘愿冒着开罪阿尔比昂和罗斯联合公国的风险,也要迫使查理曼继续按照他们的剧本行动。其谋略固然精妙,却也暴露了亚尔夫海姆对形势可能失控的焦虑,试图在短期内通过种种谋略来打开局面。这时最愚蠢的行动莫过于随着对方的指挥棒起舞,最有效的反击则是破坏敌人的全盘战略,将其逼入最不愿意面对的局面。
以如今查理曼的状态,前者不必多言,后者亦是迫使最强之敌掀桌重启世界的取死之道。
唯一的出路,或者说仅存的活路,是在破坏对方战略与达成和谈之间进行平衡,做出取舍。
既不能让亚尔夫海姆取得全面胜利,也不能让其陷入自暴自弃,选择重启世界。以一种近乎半吊子的状态让查理曼存续下去。在未来漫长的博弈中尝试分出胜负。为展开这件需要极度慎重、小心拿捏分寸的工作,首要任务是让双方都冷却下来,等到狂热风潮过去后,再重新开始接触各方,实现重启和谈。其中充当冷却剂的便是时间。
民众的激情是一时的,当他们精疲力竭回到家中后,重新面对昂贵的物价和物资匮乏的生活时,他们很快就会取回冷静的头脑。用不了多久,民众们会再一次走上街头,呼喊着“结束战争”、“血已经流的够多了”、“让我们的丈夫、孩子回家”……或许看起来有点儿无节操,但在一日三餐土豆、豌豆、芜菁,日日夜夜担心前线的亲人的严酷现实面前,节操和爱国主义实在没什么份量。既不能拌进土豆汤里拿来吃,也不能用来避开有朝一日带着阵亡通知书的治安骑士来敲门。
群众情绪冷却的周期至少要一个月。在此期间,只要查理曼能克制住冲动,任凭亚尔海姆如何挑衅,依旧保持沉默。阿尔比昂和罗斯联合公国也可再次从道德制高点入手,以“是不是做的太过火了”、“差不多可以收手了”之类的理由再次插手——不管说不说得通,好歹是个理由。届时局势将再一次回到之前的轨迹,任凭亚尔夫海姆再怎么兴风作浪,已经经历过一次狂热情绪的民众多少会产生一些免疫力,再想挑起像现在这样的狂潮只怕是力不从心。
只要陆军和主战派不在这段关键时刻去作死的话——
大门突然被打开,脸色苍白的薇妮娅拿着一张纸片冲了进来。看到她慌乱的神色,罗兰的右眼皮一阵急促跳动。
15.胜利的用法(七)
王家陆军总参谋部一号会议室是一间足有200平方公尺的巨大房间,本着“一切以王国和陆军的颜面为最优先”的要求,非但浪费了巨大空间不说,还不计工本的加以奢豪装饰来装点门面,甚至不知从哪个庄园或古堡里搬来一大堆绘画,雕塑,盔甲来填充过于空旷的房间。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弄得会议室有如美术馆一般。
会议室正对大门的墙壁上挂着查理四世的肖像,画像中的老国王一身戎装,手持配剑,爬满皱纹的脸孔依然精神矍铄,双眼威风凛凛地注视着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
只看画像里那个穿着漂骑兵制服,眼神咄咄逼人的老头,你是不会想到他正躺在病榻上苟延残喘,而他的国家正一边承受着内忧外患,一边持续的发作精神分裂症。
“绝不能再扩大战火!别人是为了逼迫我们自动放弃大义,为什么还不明白!为什么要擅做主张派遣部队越过战线?!”
密涅瓦起身怒气冲冲的说着。要不是为了维持王家仪态,拍桌子,摔杯之类的情绪化动作早就出来了。
此时一名通讯中尉匆匆冲进会议室,敬礼后将一份电报递给总参谋长沃邦元帅,参谋总长接过电报纸,扫了两眼后,将纸张狠狠地拍到桌子上。
“殿下,所谓不扩大,只是我方避免全面战争的良好愿望,而不是不顾国民的意愿和军队的威信。异端鬼畜一再向王国挑衅,屠杀无辜百姓和抵抗战士,必须毫不犹豫地膺惩鬼畜之暴戾,否则无法向国民交代,更无法向那些还在抵抗战斗的人们解释。”
“你……”
不用看纸片,密涅瓦也猜得到上面写了些什么,不外乎某条战线上防卫军对查理曼一侧开火,亚尔夫海姆境内某地起义被镇压下去之类难辨真假的消息。这个节骨眼上传来此类火药味十足的信息,着实让密涅瓦心烦意乱,下意识地就把手伸向一旁的红蓝铅笔。
其实她的心情光靠摔东西之类的小动作也无法缓解,如果可以,她更想找根棍子冲上去狠揍眼前这帮头盖骨下面灌满枪油的榆木脑袋。就算不能使他们清醒,至少也能打晕他们,让他们安静下来。不过这么一来,所谓的协商也就成了群殴大会。让尖耳朵们知道一帮将军和堂堂王女在陆军总参谋部里像街头混混一样扭作一团。他们会为这种前所未有的笑话笑到发疯的。
好不容易把堵在胸口的烦闷恶心理顺,缩回手端正坐姿后,密涅瓦以较为平静的声调再次开口。
“组织小股部队穿越战线,渗透入占领区后方进行游击战,煽动起义,以此破坏敌军后勤,迫使其机动力量疲于奔命——从战术本身来说,这的确是可以勒紧亚尔夫海姆脖子的一招——”
“殿下,是叛匪,我国任何时候都不会承认一个异端叛匪建立的非法政权。”
一个挂着参谋饰绪的少校起身说到,只见他身体前倾,低头弯腰,恰好将脸孔藏在阴影里,他的声音充满了对王族应有的恭敬,但任谁都能听出少校藏在心底里的不屑和愤懑,就像课堂上揪出一个坏学生准备大发雷霆的暴躁老师。
“对,我们还没有承认对方的合法性,我们都知道这一点。”
密涅瓦冰冷的目光死死盯着低头窃喜的少校,仿佛发现了一只闯进客厅的蟑螂。
“不过我认为让别人把话说完是最起码的礼仪,陆军大学就是这么教导青年将校和王族说话的?!”
承受着“大不敬”的帽子和疾言厉色的风暴,少校的身躯微微一颤,腰深深的弯了下去,额头几乎抵上桌面,只剩一个后脑勺面对众人——这正是陆军总参谋部的三大绝招之一:没有什么问题是鞠躬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鞠两次躬,通称“躬匠精神”。与“互相甩锅,最后把锅甩没”的祖传绝技不相上下,威力仅次于“下克上”。
此时此刻密涅瓦完全看不见这个男人是怎样一副表情,但她清楚的看见戴着白手套的拳头死死攥紧,紧贴着裤缝小幅度颤抖着。
“出去!”
强忍着恶心,王女吐出命令,就像吐掉一口浓痰。
鞠躬、敬礼,少校参谋在一众将校带着热度的目光注视下,昂首挺胸,迈着端正的步伐退出了会议室,俨然一副虽败犹荣的做派。
这就是密涅瓦要面对的现实,倾查理曼举国之力,穷十余年时间打造出来的陆军,掌管这支军队的就是眼前这群军阀将校。这帮人目无军纪,毫无战略视野,也不将国家人民的前途命运放在心上,满脑子只有个人与所属派阀的利益。在他们看来,一切问题的核心不是军队不服从国家利益擅做主张,将国家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而是文官集团约束军队和国家没有服从军队的指导!如果国家和人民上下齐心,上情下达,下情上通,尊王讨歼,大政翼赞,彻底全面地配合服从王太子和陆军的指导,以七生报国的坚定意志忠实履行神圣义务,那么一切困难都不足为惧,布武天下、八紘一宇的伟业最终一定会实现。
一群目光短浅的疯子!
让这样一票疯子把持国政实可谓查理曼之大不幸,可把所有问题一股脑地归结于青年将校和军部派阀显然有失公允。乍看无比强大的查理曼和躁动沸腾的国民们又何尝不是狂躁激进的畸形青年呢?一次次赌上国运的疯狂冒险获得成功,不止让军队欲罢不能,同样让国家和人民在巨大利益的刺激下无法理性思考,将赌博视为征途,非理性地期待着更多的“利益”,每个人都沉溺于财团精心营造出来的“只要冒险,就能成功”的错觉中,举国自上至下皆成非理性的赌徒,盲信着“天佑神助”循着疯狂冒进的道路一路狂奔,殊不知前面等待着的,是满盘皆输的无尽地狱。
现在,满脑子狂想的将校们再次罔顾现实,在自身野心的催促下,又一次将自身和国家压上了博弈的赌桌,指望着能通过投机全面翻盘。
“你们对敌军的防线和内部管制到底了解多少?战线另一端的情形到底是怎样?特遣小队要如何潜伏和获得补给?占领区内的民众哪些是可靠的,哪些是投敌分子,哪些又是普通的顺民?敌军用来镇压起义和狩猎游击队的部队又是哪些?部署在什么地方,其战术、装备、人员编制、战斗力如何?请陆军详细说明一下!”
密涅瓦敲着桌子,逐字逐句地问到,问题越是深入,声调越是拔高,问到最后,几乎已经是咆哮了。
回应她的,是沉默和尴尬。
(果然。)
密涅瓦暗骂到:
(他们从头到尾都没考虑过这些,只是看到了机会,立即就顺着感觉开始行动了……!!)
要说查理曼王家陆军的特色,不外乎狂信、自大、短视、无逻辑、容易充满妄想这么几条。很少有人知道,马鹿们还极端轻视后勤兵站和情报。
查理曼王家陆军大学是不设兵站课的,到了战场上自有财团帮他们烦恼这些琐事,实在不行,一纸“现地调达”的命令下去,放开部队的手脚去抢就是了。等到财团翻脸掀桌后,“现地调达”逐渐常态化,一直到了瓜达卡纳尔那个饿殍遍地的丛林地狱,总参谋部最初还是下令“现地调达”。也没人想想,要抢劫也要有对象才成,瓜岛上除了危险种和毒蛇猛兽之外,只有蹲在工事里的胆小鬼畜,你劫谁去?等到防卫军的“海狼”成群结队地袭击偷偷摸摸搞“老鼠运输”向岛上陆军走私货的补给船队之后,瓜岛便成了饿岛。整场战役下来,陆军和海军陆战队死亡人数超过两万人(上岛总计人数31820人,最后撤出10031人,在此之前撤退630人),其中真正战死者不过5000余人,其余15000余人皆死于饥饿和因饥饿引发的伤病。
至于海军谎报敌情把陆军拐上瓜岛,陆军不明底细打成添油战术,结果死伤惨重的笑话更是无需多提。天下哪有认定敌人会配合自己臆想来行动的傻瓜能打胜仗的?偏偏这种人非但不认识到自己的无能和错误,还把错误都推到别人乃至对手身上——陆军指责海军不给力,海军指责陆军瞎胡闹,陆军和海军一起指责尖耳朵们不按照自己设定好的计划行动……
这一场把精英参谋们狂妄、无知而又无能的底牌全部揭出来的混账仗才过去几天,这票记吃不记打的马鹿就又开始上演相同的戏码了?他们到底有没有脑子?
凌厉的眼神扫过会议桌两侧,视线扫到哪里,哪里都是一个个低头缄默的脑袋。看着这群摆足架势死不认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耻之徒。密涅瓦再也控制按捺不住心头怒火。
既然陆军输成这样还死要面子,那密涅瓦就不给他们面子,老账新账一起翻出来算!
“之前瓜达卡纳尔战役中遇到的各种问题,陆军是否认真彻底的进行了检讨?知情者的汇报记录何在?相关资料何在?相关责任人有没有进行处理?是否将经验教训印刷成册下发,组织专人巡回演讲?此次派遣渗透作战计划中是否汲取了相关教训,确保不再重蹈覆辙?请在座诸公详细说明,如果无法说明,本王女无法认同陆军计划的可行性,绝不会以大本营成员的身份签字认可计划执行。”
密涅瓦的话语较之前冷静了不少,神态也显得非常轻松,她说出的每一句话却是掷地有声,死水一般沉寂的会议室顿时沸腾起来,窃窃私语和难掩慌乱的眼神在会议室内飞快交错着。
15.胜利的用法(八)
“这个……”
在众多同僚和参谋们的眼神催逼下,陆军参谋总长沃邦元帅掏出手绢擦掉头上的油汗,沉声说到:
“瓜达卡纳尔之所以不得不进行转进运动,是因为补给线太过漫长,敌军占据着坚固的工事,享有地利之便的缘故,使得我军无法像当初预想的那样作战了。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你说敌军占据了坚固的工事?齐格菲防线不是比瓜达卡纳尔岛上的工事更加坚固吗?有着更广阔的纵深和更完善便利的补给嘛?陆军凭什么有把握突破齐格菲防线,胜利结束战争?!”
拳头用力砸在桌面上,茶杯乒的一声跳了起来,元帅、将军、参谋们的肩膀纷纷缩了起来,别号“工程兵之父”的总参谋长更是将通红的脸孔深深埋进阴影里。
在座的与会者都对齐格菲防线的强悍心知肚明,部分参谋还跑到第一线,从望远镜里目送整团整旅的查理曼士兵在全自动火力的打击下化为血海血泥,一提到那堆钢筋混凝土构成的死亡森林,没有一个人不发怵的,再胆大包天的参谋也只有腿肚子抽筋的份。
可如果指望这样就能让利令智昏的精英参谋和陆军上层罢手,未免也太小看他们了,这群滚刀肉不被装进棺材里是不会消停的。
陆军大臣瞟了一眼卡壳中的总参谋长,干咳了一声,缓缓说到:
“如果将局势比作病人,现在的情况是要不要动手术的问题。王国各方面的物资每分钟都在减少,而敌方的力量却在渐渐增强,如此下去,王国会因为慢性贫穷而难以支撑下去……陆军认为唯一的出路,只有抓住眼前机遇与占领区内的爱国民众呼应协同,一鼓作气用大手术解决病灶。”
又是一阵干咳,卢瓦侯爵抢在密涅瓦开口前补充到:
“殿下,这也是全体国民的心声。”
震耳欲聋的呼喊恰在此时传来,隔着遥远的距离尚能令会议室的玻璃窗为之颤抖的声浪下,密涅瓦闭上眼睛,慢慢坐了回去。一股渗透至骨髓的无力感蔓延至全身,精英参谋们的窃笑隐约在耳边徘徊。
陆军“下克上”的惯用手法是先搞出事情,然后迫使政府追认其行动的合理合法。这一次也不例外。“香榭丽舍烧打事件”的余波尚未平息,陆军就迫不及待地开始组织小股部队尝试渗透到战线另一侧与占领区内的“自由射手(为了回避防卫军不将民兵视为正规军这一做法的合法性,查理曼王家陆军对占领区内的各类抵抗者统一使用了这一称呼)”汇合,试图以此扭转战局。结果自然是被防卫军一顿暴揍后碾压过去,还全程被直播,成为查理曼煽动暴乱的最新“有力罪证”,进一步加深了查理曼的舆论困境。
原本密涅瓦是想趁着麻烦的王兄不在陆军部的机会,以一系列失败为依托,追究陆军擅自启动渗透作战一事。结果会议刚开始,总参谋部先递上来一份《全面展开渗透侵攻作战指令》让她签字。注意,是签字,不是审阅批示。文件末尾早已填满了必要的许可批示、主管签名和一半以上的大本营成员签名。抽调出来组建的部队也已经出发。拿给密涅瓦看不过是形式上的尊重以及让政府追认其行为合法性的必要程序。不管王女殿下的态度是什么,陆军都只会按自己的意图“为了王国神圣领土的完整和生存,唯有蹶然而起,冲破一切障碍,与暴戾异端死战到底。”
面对近乎羞辱的所谓“通报过目”密涅瓦修养再好也忍不住发作,索性撕破脸把陆军那些可以拿来当笑话讲的败仗和逻辑摊到台面上来讲,让他们看看自己整出来的都是些什么瘪犊子玩意儿。
果不其然,一讲到瓜达卡纳尔战役,能说会道的总参谋部立马卡壳了,总参谋长支吾了半天也就憋出一套没有半点逻辑,根本无法自圆其说的拙劣说辞,还当场被密涅瓦揭穿了。正当密涅瓦准备乘胜追击,彻底否决派遣游击队的作战计划,将必然会扩大战火的陆军“独走”扼杀在最后一刻之际,老奸巨猾的陆军大臣祭出了杀手锏——民意。
自幼接受帝王学教育的王女,原本对“民意”只存在一种遥远且抽象的认知,芸芸众生百姓不过是无知且无害,需要拥有高贵血统之人引领的迷途羔羊。自遇到罗兰后,和众多平民阶层出身之人接触,她的认知开始有所改变,等经历了查理曼民族主义和军国主义兴起,再到亲身游历了处于总体战思想支配下的亚尔夫海姆,密涅瓦才彻底理解了被充分发动起来的民众朝向一个目标,不惜代价、不畏牺牲的努力时,将会爆发出何等巨大的力量。而当这股力量被引领向错误的方向时,所造成的破坏,也是远超常人想象。
现在查理曼的民意已经被亚尔夫海姆与查理曼内部主战派携手引领上错误的毁灭之道。盲信又狂热的民众对自己的爱国热情坚信不疑,对自己的行为更不存在丝毫疑问,全然不曾想过自己的热情会被人利用,成为掩护狂徒恶行的盾牌,甚至成为推动国家走向毁灭的狂潮。
哪怕面对视战争如儿戏、动辄拔刀斩杀大臣的将校,密涅瓦也不会胆怯,可面对成千上万被蒙蔽的群众……这不是勇气和胆量的问题,身为议和派的中心标杆人物,她必须考虑的更多,她毫不畏惧向人们阐述和平的重要与迫切,纵然面对成千上万人也不会退缩,即便因此被误会被唾弃也无所谓,哪怕只有一个人也好,她都会尽力去说服。可身为议和派中心人物的密涅瓦一旦站到人民的对立面,大众的怒火不会只局限于王女一人,她所领导的派系也会成为宣泄愤怒的对象。身为议和派两大支柱中象征正统大义旗帜的密涅瓦被击败,议和派将只剩下“圣少女”苦苦支撑。拥有王权作为后台,民意充当盾牌的主战派将更加得势,为所欲为,到那时一切就真的无法挽回了。
民意不能违背,但可以操纵——这是最近几天罗兰反复念叨的一句话,据说原话是李林说的,自阅兵式以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也证明了这句话的正确。
灰暗的,会让人生出绝望的正确。
现在摆在密涅瓦面前的选择有两个,要么做个不畏狂潮的挡车之螳;抑或为了长远的打算,做个暂时的妥协绥靖者;
肉眼看不见、却能清楚感受到的汹涌暗流和近在咫尺的狂潮之前,密涅瓦头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孤立和讨厌。她彻底明白了,陆军断然不会偃旗息鼓,亚尔夫海姆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若这两个前提成立,选择其实早就只剩一个。
“我知道了……我同意陆军派遣游击队的作战计划。”
几分钟前果敢坚毅的声音,此刻有气无力,面对众多男人毫不退让的少女难掩疲惫失望,软软瘫坐在椅子里。长达三个小时的会议,终于在一片恭敬又充斥着狂喜的“谨遵王命”声中结束了。
卢瓦侯爵带着幸灾乐祸的笑脸上前安慰到:
“殿下深明事理,公忠体国,实乃王国之幸。吾等军人唯有死战以报效君恩。请殿下放心,下官保证战争断不会超过三个月,必不会影响殿下的和平大计!”
密涅瓦朝那张红光满面的脸孔扫了一眼,对眼前尽显志得意满的小人嘴脸,密涅瓦连唾弃和露出苦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三个月,这是何其疯狂愚蠢的天方夜谭,他们以为敌人全是稻草人吗?好不容易抑制下来的战争幽灵再度获得释放之后,军部和政府就再也没有能力将其收服了,即将熄灭的战火重新燃起之后,不将玩火者化为灰烬是绝不会熄灭的。陆军正拖着整个国家兴高采烈地跳下悬崖,敌人想必会为这预料中的发展拍手大笑吧。
靠坦克飞机大炮都无法解决的困局,居然靠着一群狂妄愚钝军人的口水和广大民众毫无理性的热情,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亚尔夫海姆必定会给这群蠢货颁发勋章吧。密涅瓦看着眼前欣喜若狂、几乎要手舞足蹈的军人们,一阵阵荒唐可笑和悲哀不断袭来,冲击着疲惫的王女。
直到刚才为止还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的将校们,此刻一个个都成了忠君爱国的“勤王志士”,一个个恨不得跪下来亲吻王女的鞋尖。几分钟前俨然视堂堂王女为疯子的“忠国将校”,现在却像一群从精神病院里跑出来,在大街上嘶吼起舞的精神病人。
到底是她疯了,还是他们疯了?还是这个国家早就疯了?
精神上的巨大痛苦使密涅瓦不得不垂下头,双手用力撑住座椅扶手,这才使得自己不至于在鬼哭狼嚎中晕厥过去。
次日,经内阁会议批准,查理曼发布战争动员令《告全体军民书》,同日亚尔夫海姆也宣布进行总动员。至此,双方正式进入全面战争,带着全体国民的鼓噪热情和3-4个月解决亚尔夫海姆的美好设想,查理曼再次决断于迷途之中,带着躁动、狂热、盲信以及一丝丝侥幸的心情走上全面决战的战场。除了一小部分头脑清醒却无奈的人之外,整个查理曼上下丝毫没有察觉,一切美好早已远离他们而去,眼前的一切不过是虚幻的假象,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一个天大的肥皂泡,当这个泡泡被戳破时,却早已赔上了查理曼的一切。
16.要塞VS要塞(一)
军人,特别是执行任务中的军人,不应带有情绪。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志愿是薪水小偷而非职业军人,一路阴差阳错官拜上校舰长之职的帕西法尔,对这句话有着深刻的记忆和体会,军校里诸多格言中只有这一句引起他的共鸣。其他诸如“不想当元帅的兵,不是好兵”、“军人崇高又神圣”等等在跨出军校大门的那一刻,就被还给了可爱的母校和总是叹气的老师。
如此推崇“不带情绪”的理性派军人帕西法尔此刻却深陷抗拒又无奈的情绪中难以自拔,总是毫无干劲的哀叹“什么时候才能过理想中退休生活?”的舰长大人此刻正少有的喷发着怒火。
“我真搞不懂查理曼高层的想法,难道他们觉得让部下去送死是一件很有趣的事?这么想死的话,找个没人的地方,用不会给别人添麻烦的方法自杀不就好了?正是有这种人存在,战争才不会结束!”
不同于往日的慵懒温和,不加掩饰的恶言在强袭登陆舰“隆德.贝尔”号的舰桥里回荡,平日里总是对舰长的懒散报以苦笑的舰员们,此刻脸上也挂着无言的认同表情。
可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防卫军不乏具有上进心和进取精神的军人,这方面他们和外国同行没多大差别,查理曼军人犯“胸口疼(查理曼军队制服挂勋章的位置)”的时候,防卫军胸前领口光板一片的官兵也在发作“脖子病”。至于将军的肩章领章,乃至元帅权杖,更是让无数青年校尉魂牵梦绕。只要有机会,都会不惜代价努力表现,以获取军功。
但和迷信武力、高度强调精神作用、热衷干预政治的查理曼王军不同,防卫军军人在养成过程中被大量灌输辩证思维和理性思考,所以他们擅长忠实执行命令,也擅长战略思考和理性看待问题,同一件事情,他们往往会得出与查理曼同行们截然不同的结论。
例如几分钟前,处于包围圈里的查理曼特遣部队弹尽粮绝后,他们砸烂了手里的枪支,将原本预定用于破坏桥梁和工厂的炸弹绑在身上,挥舞着军刀刺刀和临时劈砍制成的竹枪,从树林里冲出,朝着包围他们的mds部队发起万岁冲锋,最终在12.7毫米大口径机枪的交叉火力打击下,全员阵亡,现场遍地都是打烂的绞肉,根本无从分辨遗骸的身份。
查理曼人大概会觉得这一幕既悲壮又感人,应该马上以此为原型进行文学和艺术创作,用文字、线条和音符,将他们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依然不忘多杀一个鬼畜的英勇身姿,永远留存在历史的记忆与人们的心中,激励后人学习他们的忠诚与大无畏精神。
但在精灵军人们看来,这就是谋杀。
一群对现场实际情况毫不知情,也不愿意去了解的官僚,亲手把一群热血但缺乏专业训练的蛮勇军人送进早已布置好的陷阱,一台永不停歇的绞肉机,一个被杀或自杀的地狱。
这是渎职,是谋杀部下,是对自己国家的犯罪,唯独不是英勇或其他什么褒义词。制定这种愚蠢作战的人,甚至不能容许他们自杀来逃避罪责,他们应该被剥夺军籍,扒掉军服,抽走腰带后送上人民法庭,提着裤子接受审判后,挂在细细的钢琴弦下,用缓慢而痛苦的死亡来结束他们充满罪恶的一生,以此平息亡灵的震怒和怨恨。
——这真是是太恶心了!
连续几次执行狩猎游击队的任务之后,包括“隆德.贝尔”号在在内的所有机动部队都只有这一个感想。一开始的激动紧张随着不断重复的血腥杀戮渐渐麻木,当麻木都退却时,只剩下恶心了。
说到底,防卫军和查理曼王家陆军是沿着两种不同国情和建军思路发展出来的军队。由于地缘困局和众所周知的原因,精灵们始终都不曾对主要战略对手和潜在对手拥有过数量优势,常备军总数和预备兵员数量两方面皆如此,因此在抑制损耗的基础上达成目标就成了核心课题,防卫军的战略、战术、武器研发、后勤保障、动员体系等等皆围绕此一核心要旨展开。无论是从主观的民族感情和集体连带感,是从客观的损耗抑制和高效合理利用人力资源角度出发,防卫军上下都极为排斥毫无意义的“浪掷”部队的行为。如果有哪个军官敢在战场上使用万岁冲锋甚至玉碎冲锋,除非有证据证明当时情况下,这名军官只能做出这种选择,否则的话一辈子都和晋升无缘,情形严重时还会被送上军事法庭,能不能活着走下审判席尚在两可之间。
相对的,作为一支还残留着封建农奴军队印记,由大量军事贵族和极度渴望出人头地的平民军官所掌控的近代化军队,查理曼王家陆军自诞生之日起就带有异常独特且鲜明的特色——狂妄、大胆、死板、等级森严。
累积军功晋升——这是每个查理曼年轻人的梦想,也是他们跻身上层的唯一通道,无怪乎陆军上下,如同老农期盼绵绵不绝的春雨一般热切期盼战争。而一旦到了战场上,满脑子都是建功立业的军官往往会出现蛮干的倾向,毕竟查理曼最不缺的就是人,无论损失多少士兵,只要最终能达成目标,就能被接受。王家陆军一个个尸山血海的战例,很大程度上都是这种急功近利的心态、死板的战术观念,盲信精神力量的教育养成相互作用下诞生的恶果。说穿了,不愁兵源的查理曼王家陆军尽管不像罗斯联合公国那么直白的称呼士兵为“灰色牲口”,很大程度上也仅仅视士兵为消耗品或成就军官功名的踏脚石。
思维上的差异,导致两军战略战术风格迥异,也让他们对士兵的态度完全不同。
即便如此,在军校时代就是知名“异类”的帕西法尔也会产生一些其他人难以察觉和触及的独特见解。
“根本是末期症状啊,真是的,查理曼上层已经开始故意忽视现实了吗?已经产生这么多沉没成本(经济学上指由于过去的决策已经发生了的,无法借由现在或将来的任何决策改变的付出成本)了,还要像输红眼的赌徒一样,直到输掉最后一个铜板之前绝不停手?”
“舰长。”
实在有些听不下去的副舰长沃尔夫冈.艾德曼中校出声打断了帕西法尔的牢骚,说实话,查理曼军队的混账行为叫他同样看不下去,但身为军舰的最高指挥官,必须注重自身形象和权威,否则会影响士兵的士气和战舰的正常运行。
“哈”的长出了一口气,帕西法尔举起右手。
“抱歉,修利特,可以帮我泡壶红茶吗?”
“遵命,长官(ja.wohl)。”
身穿二等兵制服的少年努力挺起胸膛敬礼,试图用这种方法来展现自己的军人气概,可惜怎么也藏不住稚气的脸庞让所有努力付诸流水。哪怕是向来有低龄化之前的防卫军里,修利特二等兵也显得太过年轻。该怎么说呢?简直就像把还在初中教室里上课的青年团团员硬拐来套上军装一样,明明穿上军装已经四个月了,不协调的违和感依然没有消退半点。
(不止是查理曼,我国也开始出现危险征兆了。)
余光从修利特的背影收回,帕西法尔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休利特是以勤务兵的身份登上“隆德.贝尔”成为战舰一份子,其工作内容为照顾帕西法尔的起居,完成登舰手续的当日,迅速进入角色的休利特二等兵立即展现出对他的任命有多么适合。不光是帕西法尔目瞪口呆,总是严肃端正的副舰长也一度陷入恍惚状态,喃喃嘀咕着“这狗窝居然能有看见地板的一天”。才一周时间,修利特已经成为帕西法尔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超过一半的船员坚信如果哪天休利特被调走了,生活自理能力差到极点的舰长大人很可能会喝凉水噎死,或者被随意乱放的书籍之山砸成半身不遂。
可再怎么优秀出色,修利特终究只是亚尔夫海姆人力资源开始吃紧,不得不抽调少年兵承担次要勤务的窘况缩影。
前面说过了,亚尔夫海姆一直存在人力资源不足的问题,要不是早早纳入总体战轨道,以大量四等公民夯实产业基础,进而将大批精灵从生产线上解放出来。光征个兵就能让防卫军上下集体崩溃。如今随着战事持续,这个一度被掩盖起来的问题正逐渐重新暴露出来。
(奇怪。)
视线透过舷窗,紧盯着遥远的地平线,帕西法尔思索着。
(如今并没有爆发大规模会战,我军的损耗到目前为止,其实只停留在物资上,人员的损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技战术和观念上的差距,带来的就是一边倒的屠杀。两军之间甚至不存在所谓的交换比,纯粹是查理曼单方面送人头,防卫军这边极少数上了阵亡名单的倒霉蛋,死因也多是事故、食物中毒之类让人哭笑不得的理由(面对吃了发芽马铃薯中毒死亡的士官,填写阵亡通知单的军官很狂躁啊,有木有?)。
并未出现人员大量损失,却早早提前让士官生进入现役,理由不外乎有三。
(查理曼即将发动大规模攻势;亚尔夫海姆方面将有大行动;又或者,两边的行动相互啮合联动。)
红茶的芬芳涌入鼻腔,吹散氤氲热气,帕西法尔的思路更加活跃起来。
(多半,是最后一种吧。)
抿了一口红茶,温暖的感官从舌尖扩散至全,心底里浮现的答案却没有任何温度,甚至还带着一点点的不快。
16.要塞VS要塞(二)
军校时期,不同于发奋攻读战略战术课程的同学们,帕西法尔的课余时间都献给了图书馆里的历史系、心理系图书。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以至于毕业时,教官叹着气在个人评价里写下“如果把干劲用在更正确的方向上,他日必定成为总参谋部顶梁柱”的字句。之后帕西法尔的军旅生涯充分证明了这位教官的识人之明,几次战斗都展现出帕西法尔的过人才干,其战略战术眼光,足以跻身总参谋部。
一流的统帅讲后勤,二流的指挥官谈战略,三流的长官整天泡在战术教条里出不来——这样的说法或许有以偏概全之嫌,但总体上也是有一定道理的。纵观战争史,成天纸上谈兵、战术精妙的人,也许能打赢一场战斗,甚至一场战役。却鲜有能打赢一场战争的。尤其是工业化之后的战争,那些自以为精通战争艺术的国家,无论他们打出多少精彩的战斗和战役,最终结局都是被他们眼中“不懂打仗”的工业强国用海量的资源碾压过去。可以说战争的胜负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生产车间里就已经被决定了。工业实力和高效后勤,对战争胜负的影响力,已经超过了军事将领的个人能力。
总体战原本就格外强调充分调动资源,加上曾经在后勤部工作的经历,帕西法尔有着一套自己独特的战略观。
一说到作战,其他人会先去看敌情通报,比如编制、人员、武器配置、兵力部署什么的。帕西法尔的习惯则是打开地图,先找到敌我双方的位置,然后寻找补给点,补给线。
说是职业病也好,兵站参谋的可悲习性也好,帕西法尔无法想象脱离后勤补给的战斗。在公国工作期间,大量第一手资料都表明,稳定高效的后勤不仅是部队的战斗力倍增器,更是稳定军心的重要保障。试想一下,驻守在设施健全的工事里,喝着热汤和咖啡的部队;冰天雪地里没有食物,没有御寒衣物、弹药严重不足的部队;哪一边士气更高?(抗美援朝时期的志愿军是例外)只要不是深信“日本人是食草民族”的鬼畜将军牟田口廉也阁下,任何一名对部下和上级负责的指挥官,都应该把“确保补给”当成战斗任务中仅次于“实现目标”的第二重要事项,甚至是最优先事项。
可查理曼王家陆军高层……该怎么说呢?他们并不是没有看到补给的重要性,不然也不会想出“派遣小股部队渗透,与反抗组织协同,迫使防卫军陷入首尾不能相顾的困境”——这样一个以打击后勤补给为切入点的作战方案。
但他们的精明也就到此为止了。
如何确定反抗组织并与之建立联系;如何隐密地穿过战线将渗透部队运送至指定地点;如何在敌方军警缜密的监控体制下开展游击作战;如何获得补给,并与占线另一端保持联系;如何发动民众……从至今为止查理曼军队的行动和各种情报来看,他们显然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更谈不上对策和解决办法,他们只是把一支又一支部队送入死地——仅此而已。
这种行为完全看不出任何逻辑,甚至看不出有什么意义,查理曼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把众多士兵就此送入死地?
捧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帕西法尔微微蹙紧双眉,搭在茶杯握把上的食指有节奏的敲击着。
战争终究是政治的延续。
如果某些行为从军事行动层面上无法解释,那么就有必要从政治层面探寻其动机和意义了。
为了理清思路,帕西法尔开始在脑内列出查理曼的各方势力。
其一,王太子;
亚尔夫海姆上下对这位天潢贵胄的评价并不高,除了战时宣传丑化敌人的需要,这位王太子的种种惊人之举也是重要原因。在深宫中备受呵护的成长环境造就了这位王国继承者高度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叛逆期一次次在财团手下遭遇挫折的经历在他心中埋下自卑又自大的种子,使得他的性格非常极端,为了权势可以不择手段。要不是他和已故的第二王子为了争权夺势,蓄意破坏了查理曼内部原本相互制衡的精巧政治架构,将军国主义和极端民族主义的魔鬼从瓶子里放出来,查理曼未必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这样一个利欲熏心,不择手段偏偏又有着极端性格和小聪明的人放在任何地方,都会是一颗定时炸弹。直到最后闯下弥天大祸,把自己和所有人都卷进去之前,他都会竭尽所能兴风作浪,一切只为抓紧手中的权力,同时设法攫取更多。
其二,议和派;
很多人将其归纳为第三王女密涅瓦的派系,部分人视之为受“圣少女”感召而出现的新兴派系,其实两种解释都只是片面的理解。这个派系应该算是因各自的利益、理念走到一起的大杂烩,其成员五花八门、龙蛇混杂。失意政客、政治掮客、落魄文人、海军派阀、老国王的遗留心腹、前首相麾下的间谍特工……能把这么一群乱七八糟、彼此间矛盾重重的家伙整合到一起,放在哪里都堪称一项让人叹为观止的伟业。也亏得那两位淑女以自身的威望、功绩、能力将这些彼此倾轧的家伙团结到了一起,一度甚至大有盖过王太子一系的态势。但这个派系终究根基太浅,内部凝聚力不足,更缺少足够的军事力量来左右国家动向。短时间牵制王太子还可以,一旦第三方插手,底蕴不足的毛病立即会暴露出来。只要一出现风向不对的苗头,如何弥合内部矛盾,确保组织不会因自相残杀导致分崩离析就够两位淑女们忙的,其他事情就更加顾不上了。
其三,查理曼王家陆军;
说来可笑,基于“军人不得干政”的大原则,前两个派系和帕西法尔乃至整个防卫军并没有太多交集。对付他们是史塔西和外交部、评议会的工作。查理曼王家陆军才是他们正面交战的对手,偏偏最难以把握的就是这群马鹿。
不是说他们的战略战术有多么精妙高明,而是这支军队不受政府约束,常有自行其是之举。对付这种对手并不麻烦,只是他们对上级的命令是否执行、如何执行、执行力度等等,帕西法尔一概无法确定。这就使得预测其行为模式中平添不少变数。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群满嘴“忠君爱国”的家伙一切行动都是以自身利益为最优先的。以此为根据,预测其行动大方向倒不是什么难事。
其四,国际势力;
亚尔夫海姆的独立未必受诸国欢迎。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兴起的大背景下,没人喜欢突然多出来一个有着极强竞争力的新玩家来分一杯羹。要不是查理曼行事乖张冒进,侵犯诸国根本利益,并且在开战之初便用一系列奇袭强攻解除了各方的远程军力投送能力,将诸国势力排除在大陆中心地带之外。那些国家是很乐意促成查理曼与亚尔夫海姆实现双方同归于尽的结局,当出现某一方取得全面胜利的迹象时,他们甚至乐意亲自下场协助弱势的一方扳回一城。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苦于军力不足,只能对这场可能决定世界百年走向的大战做壁上观。
查理曼的威胁增大时支持亚尔夫海姆,反过来他们就会支援查理曼压制亚尔夫海姆。这些隔岸观火者的心态和行动倒也不难理解。只要把握局势,在诸国恢复干涉能力之前彻底解决掉查理曼,剩下也就是手尾的工作了。
总的来说,至少在目前,国际势力不足为患。
帕西法尔停下思索,将脑中罗列出来的清单又看了一遍,似乎还少了什么。略一思索,红茶舰长又加上一条。
其五,民众;
16.要塞VS要塞(三)
这个世界上除了一小撮人之外,只有亚尔夫海姆真正了解民众的力量。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
长久以来,世界诸国虽然号称国家,其实只是部落或贵族领地的聚合而已。贵族和官僚基于自身的优越感往往轻视民众,视民众为苦力、牲畜者比比皆是。基于政治需要,例如以联姻或王位继承的方式来扩大领土时,又往往会刻意压制民族意识。是故,底层民众眼中并不存在所谓“国家归属意识”,只有宗教信仰和种族背景才是唯一区分彼此的界限。民众和统治阶层的联系只有税赋而已,只要能保证自己的私利,如财产、信仰等等,民众可以为任何统治者服务。这种缺乏凝聚力的结构就好比松散的沙堆,轻轻一碰就会土崩瓦解。
可以说,直到近代工业化之前,各国虽有“社会”,却无“同胞”;虽有“国家”,却无“公民”;占据绝大多数的底层民众其实并不在乎何人做其统治者。有武力保障,即可确保其忠诚;有善政推行,即可令其幸福满足;总体上,那个时期占领一国后支配其民众其实不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然而进入近代工业化之后,殖民浪潮、扩张主义和民族意识开始崛起。现代意义上的“民族国家”出现后,继续用过去的老黄历来看新问题,难免会遭遇重大挫折。“贝尔福大屠杀”、“香榭丽舍烧打事件”后,各国政府被狂暴的民意打了个措手不及,进而被民粹思潮挟持以致难以采取正确的行动,即是诸国高层的视角、观念尚未来得及跟上时代巨变之脚步的佐证。
因其政权的特殊性质与战略规划,亚尔夫海姆对社会学、大众心理学、舆论导向、群体活动……等等都有着详尽深入的研究。毕竟对精灵们来说,四等公民发动暴乱是他们最大的噩梦。且不说造成的破坏、损失以及用于镇暴的投入,工厂损失大量熟练劳动力也会让他们头疼。等到各国民族主义兴起,一系列的案例充分向他们展示了底层民众觉醒会爆发出何等可怖的力量后,其内部的右翼激进派都消停了不少。
远的不说,光是把查理曼十几万精锐牵制在半岛上动弹不得的“卡斯蒂利亚溃疡”就已经足以说明什么叫“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现如今在卡斯蒂利亚占领区,低于小队规模的查理曼军队甚至不敢走出据点。为了向一个排驻守的据点输送补给,居然需要旅长亲自批准,由一个营负责押运物资。许多等不到补给的据点内甚至开始自相残杀,争抢仅存的一点粮食或是同袍的尸体。更“堕落”的部队干脆拿着步枪和军大衣去和附近居民换粮食,有甚者还跑去给庄园主当长工,赚取自己的面包和土豆……
也不能说查理曼无能,防卫军扪心自问,换了自己上去也好不到哪里去。那种四面八方都是敌人的滋味真的太难受了,你或许可以杀掉十个人、一百个人、一千个人甚至是一百万人,可这也意味着你其他什么事都不用做了,每天都必须专心对付枯燥、危险且不知敌人在何处的治安战,永远看不到尽头。而且接下来你会发现每杀一个人,其实就是制造十个新的敌人,当你给自己制造麻烦的速度远远超过了解决麻烦的速度时,你还能指望自己可以从这个深不见底的泥潭里脱身么?
被激怒的民众就是如此可怕的存在。拥有先进武器和战略战术的防卫军都不得不慎重处理。
另一方面,民众也是很容易被诱导的。
归根到底,所有人都是感情的俘虏。绝大多数情况下,比起理性思考结果,自己的感情更加重要。当大众情绪被煽动起来的时候,任何人与势力都无法扭转这股感情狂潮的流向。当查理曼民众被“贝尔福事件”激怒时,他们是不曾想起自己昨天晚餐只有三片木头一样坚硬的吐司面包和一碟子豌豆的,也不会想起自己曾经多么期盼战争尽早结束。在那一瞬间,他们感受到的只有在最兴奋的时刻所受到的最深层次屈辱和伤害。兴头上被人泼凉水的滋味绝不好受,要是被人兜头泼了一桶冰凉的屎尿,脾气再好的人也会气得发疯。大胜之后遭受的屈辱、巨大的心理落差演变成人群的歇斯底里大发作,最终化为一场席卷全国的民粹狂潮,查理曼政府的任何妥协行动都可能激起民变,这就使得任何外交和谈事实上都不可能实现。
将以上五种势力罗列在一起,帕西法尔发现了一个耐人寻味的有趣现象。
表面上查理曼是一个完整的国家,事实上这个国家已经被内部各方势力的利益与理念冲突所撕裂。要不是有亚尔夫海姆这个敌人的存在,这个国家早就爆发内战,在外国势力的支持下分裂成几个国家了。而为了凝聚力量,打到共同的敌人,这些势力选择的不是彼此妥协达成共识,居然是相互挟持。
王家陆军少壮参谋们善于战术投机的急功近利心理,国内鼓噪不已的民粹狂潮和对立撕裂的政治格局,陆军自身的面子,王太子巩固权势的需要——这些合理或不合理的要素相互作用,最终变成查理曼王家陆军总参谋部里的激进分子挟持了陆军,定下了全面扩大战争,不惜一赌以谋求迅速击败亚尔夫海姆的冒进战略;而陆军自以为抓住了亚尔夫海姆的破绽,为了挽回一系列失败造成的恶劣影响——简单来说就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挟持了政府,利用多数民意和自身独走的明确意向,迫使政府与国内试图和亚尔夫海姆议和的一派追认陆军的作战计划;议和派耻于和陆军及王太子组成的主战派为伍,但在举国一致的狂热气氛下,他们也无力扭转国家走向。所以他们一面对陆军的“暴走”、“独走”洞若观火,也明知道陆军会将国家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却采取了一种明哲保身式的旁观态度,任由军队挟持政府;最后,狂热的查理曼民众以自己并不十分了解的大义、盲目的爱国热情、自身庞大的数量劫持了整个国家。使得“乾坤一掷”成了最后也是唯一的选择。
“总有一天,人们会引用以下评语。‘鲜廉寡耻如查理曼官员,盲目滥情如查理曼人民,怙恶不悛如查理曼军人’。”
解析完查理曼的战略与背后的心理动机后,向来温和的帕西法尔罕见的口出恶言,直到现在,他一个字也不愿收回,最多只是加上一句“他们的作战计划不过是个连条腿都没有的破玩意儿!”
查理曼没有任何机会。外交上,没有任何一国站在他们一边。其国内政治派系又各怀鬼胎、彼此倾轧。至于其陆军自傲的军队更是不值一提。
查理曼陆海军的一举一动都在防卫军的间谍和各种空中侦察之下,任何一支部队的调动、每一列满载兵员、补给物资的火车或浮空战舰都无所遁形。顾及国际反应和为了便于战后接收,无法对工业目标和大城市出手的轰炸机部队不会错过这些合理合法的目标。彻底失去制空权和补给线的查理曼军队将不得不学习如何饿着肚子行军,并且在不间断的空袭下集结、运动。到了前线,不但要继续忍受饥饿和空袭,还要加上堑壕战恶劣的环境和来自齐格菲防线的全方位火力洗礼……指望以缺衣少食、士气低落的军队去突破铜墙铁壁般的齐格菲防线——这已经不能称之为作战,根本就是在发疯!支持查理曼进行此种无谋作战的,同时也是他们唯一能无限量供应士兵的,是所谓的“爱国心”和“奉献精神”。帕西法尔无法想象,那些不久前才领教过最新科技威力的高居庙堂者,居然还如此迷信“精神战力”。
要是这样都能打赢,那人们也只好感叹,母神其实是个查理曼人了。
身为对手,都不知该唾弃还是同情他们了。
(不管怎么看,查理曼都已经搭上地狱直通车,命运石之门的选择已经收束,唯一能跨过1%变动率的,大概就只有那位不明底细,一再创造奇迹的圣少女了吧。她到底是什么人?那些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到底是怎么实现的?她到底有什么魔力能够协助第三王女整合寻求议和的各个派系,甚至一度将整个查理曼整合起来?在没有详细情报的情况下,实在难以弄清她的真面目。只从行动模式和采用的战略战术来解析,倒是和罗兰有着非常高的吻合,难不成……应该不会吧……)
帕西法尔不禁哑然失笑,这实在太匪夷所思了。诚然,罗兰是很可爱的男孩子没错,才干方面也没话说,人类那边比他更精明能干的都找不出来几个。可那个极度抗拒女装,几乎到了女装恐惧症地步的罗兰会假扮成女性上战场?罗兰套上女装化身女装大佬什么的……等等,好像也没什么毛病耶。不管是学生装、制服、小学生覆盖式泳装、比基尼泳装乃至酒吧里肚皮舞舞娘那种几乎什么都没遮住、绝对领域若隐若现的薄纱蕾丝短裙……套在罗兰身上好像都没什么违和感耶,根本不会有什么“画个汉纸硬说妹纸”的别扭感,倒不如说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会强烈刺激别人产生保护欲和征服欲,更进一步就是诱人犯罪啊,有木有?
帕西法尔摇摇头,把洋溢着荷尔蒙和青涩青春的胡思乱想从脑袋里甩掉,取回冷静的思维重新回到正经的轨道上。
(光凭一个圣少女是无法撼动大局的,不要说整个大势已经明确。光是将一个个节点和谋划连接成缜密的蜘蛛网,端坐网眼中心掌控全局的那一位就不是他们可以应付的。现如今,这种你来我往的僵持对峙,差不多也该迎来质变的临界点了。我国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进行持久战,进入全面战争后,必然会用大规模机动战打开局面。查理曼国内对一无进展的前线也快要失去耐心,加上因为持续派遣部队越境,其人员和装备的损耗已经接近承受底线。他们要想克服技术上的差距,剩下的办法就只有……)
“舰长!”
有些诧异的通报打断了帕西法尔的沉思,战术情报综合播报员正以少见的凝重表情转头望向自己。
“伊谢尔伦司令部来电,各巡逻斥候部队立即归建,向要塞空域集结。另外,刚刚追加的敌情通报……”
播报员压抑着情绪,尽可能流畅的复述信息,不时向一侧舷窗游移的目光却暴露出初临大规模会战的紧张与忐忑。
岂止是她,除了吕德斯的“长刀之夜”,经历过好几次“狩猎人类”任务的舰桥成员们也露出了相似的表情。
听完播报员的复述通报,帕西法尔平静的下达了返航命令,随后默默的继续品茗。良久,语带厌恶的呢喃在舰长席上飘散。
“查理曼人还真是老实啊……”
完成转向的“隆德.贝尔”船艉方向,遥远的地平线以下,以一个巨大的蘑菇形人造物为核心,一只庞大的浮空舰队满载帕西法尔口中“老实的查理曼人”,向着齐格菲防线,向着亚尔夫海姆浩浩荡荡地杀来。
16.要塞VS要塞(四)
第二次世界大战、赎罪日战争之后,要塞、防线之类的永备工事一度被宣判死刑,海湾战争中“萨达姆防线”的拙劣表现更是笃定了人们“在空中力量和技术兵器得到空前发展之后,永备工事已经没有存在必要”的判断。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少数苟延残喘下来的工事也改头换面,诸如夏延山区地下的北美防空司令部,各国冷战时期修建地下抗核打击掩体,隐蔽在海岛、峡湾阴影里的潜艇洞窟,都可被视为要塞在新时代的概念延伸。到了宇宙时代,更是将资源枯竭的采掘小行星改建成可驻泊舰队的要塞基地,成为星辰大海中驻守伟大航路上震慑来往各方的不沉战舰。
只要战争之火依然在世界某处燃烧,攻和防的矛盾螺旋就会不断延展,修建要塞和攻克要塞的技战术便会不断更新,永无止尽。
对构筑要塞和攻克要塞都颇有心得的查理曼,现如今正面对亚尔夫海姆军事工程的最高杰作——齐格菲防线。因为双方在武器装备和作战思想上的巨大差异,攻略这条防线的过程注定血腥而痛苦。
对此,陆军总参谋长沃邦元帅阁下早有觉悟。
伟大的“工兵之父”不仅参与了一系列要塞工事的设计和构筑,还亲自参与并指导了不少要塞攻略。著名的里加攻防战中,沃邦元帅指挥工兵进行土工作业,在里加城下修筑出一系列平行于要塞的堑壕和伸向要塞的蛇形交通壕,一度几乎攻克要塞。要不是战争早早结束,一个“里加征服者”的称号是绝逃不掉的。
集理论和实际经验于一身的元帅满怀信心赶到前线,打算再接再厉用“齐格菲防线征服者”的称号填补自己的遗憾,元帅大人意气风发地往观察哨一站,举起望远镜朝对面的防线一看,当场就麻爪了。
这不是要塞,这是一个用铁丝网、地雷、壕沟、探照灯、装甲炮台、铁路巨炮、筑垒地域构建起来的死亡地狱,一切机动作战和进攻至上主义者的梦魇。
历经十数年,耗费百万人次劳工和数十亿金马克国帑建成的齐格菲防线是以如下面目呈现在人们面前的:
一条紧密绵长的防线以及防线外沿部署的步兵、炮兵、空中单位守护着亚尔夫海姆西侧边境,从距离梅斯大约50公里的小镇朗吉永开始,一路延伸到莱茵河,然后顺着莱茵河而下,最终到达查理曼、亚尔夫海姆、塞雷斯三方交界处。一系列永备工事根据各种要求被分为三级核心区域。梅斯和劳特尔为最高等级的“要塞地区”,上阿让托拉通,继前段时间声名大噪的贝尔福地区排其后,第三集地区为提供防御工事使用的通信系统、为各个要塞炮台分配电力的发电,供电系统以及一个包含了军用公路和铁路线、内河水道及空中运输的补给系统。以上述三级区域为核心,辐射绵延数十甚至上百公里的工事群。
这是一个技术奇迹,一个相当精密的综合防御工事,深入地下、互相支援的钢筋混凝土堡垒,可以抵御最重型的火炮。防御毒气进攻,能自持一个月或更久。在装甲堡垒和钢筋混凝土的保护下,通用机枪、速射榴弹发射器、迫击炮、野战炮、火箭炮、榴弹炮、高射炮乃至战列舰舰炮一应俱全。其中有早就看腻了的。比如81㎜迫击炮、88㎜高射炮、107㎜火箭炮;还有看上去挺新鲜的,比如40㎜榴弹发射器;更有看上去挺吓人的,比如几个安放在山头上俯瞰开阔地和交通要道的双联装280㎜炮塔——来自德弗林格级装甲舰的“剩余物资”。面对这种武装到牙齿的庞然大物,任何一名职业军人都只会体认到深深的绝望和无力感,随即马上要求指挥部把所有重火力和预备队都送到前线来——根据迄今为止的常识和经验,只有用无穷无尽的炮弹之雨和人海去冲击,才有那么一丝希望,在这道铜墙铁壁上撕开一道小小的口子。
不过这种常识在齐格菲防线面前也是无法发挥作用的,除了各种工事坚固的叫人绝望之外,最大的原因是,掌握着制空权和先进火炮的防卫军从来不给查理曼重型武器和步兵表现的机会。往往查理曼军队刚进入集结地域,来自战线对面各种口径的问候就把他们赶下了舞台。面对这种“不公平”、“胆小怯懦”、“卑鄙下流”的攻击,查理曼军人们愤怒之余只好暗自神伤,念叨着“不是我们太无能,而是敌人太强大”来安慰自己。
如果是单单一座要塞城堡,实在攻克不了的话,将其包围孤立起来,绕开便是。接下来便是比拼双方耐力、毅力的持久战。过去甚至有围城战前后打上十几年,守卫者喝污水、吃尸体也绝不投降的战例。只要耐得住性子,消耗得起资源,等得到援军,最终总会以某一方无法继续承受消耗宣告失败告终。
但齐格菲防线绵延数百公里,根本无路可绕不说,其基建物流的完备程度更是贫穷的查理曼所不敢想象的。战线这一头的查理曼大兵天天拿肉干、饼干锉牙齿的时候,齐格菲防线里的防卫军天天大鱼大肉不说,每天晚餐后还有一杯白兰地;查理曼士兵每天和伤病、寄生虫,老鼠、堑壕脚、冰冷潮湿的散兵坑为伴,齐格菲防线里的守军却在享受弹簧床和温暖的被窝;查理曼野战医院每天都有伤患因为缺少急需的药物死亡,齐格菲防线里的医生在发愁大批存储药物临近保质期……一言以蔽之,查理曼军队正在以一种近乎异常的速度消耗着自己的资源,无数物资和人员不是被堵在某个兵站里,就是被永无休止般的空袭消灭。身处这种异常的消耗速度化为日常的战场之上,不禁让一线官兵们怀疑自己是否在和魔鬼作战。照这种“围城战”围下去的话,不用打,查理曼的士气会先垮掉。
如何攻克齐格菲防线?这已经成了折磨整个查理曼的难题,兵工厂里的工人都在抱怨“怎么还没敲开那个乌龟壳?”。王家陆军总参谋部负责攻略齐格菲防线的课室自开战之日起。每晚都是灯火通明,几个作战参谋更是年纪轻轻,尚未脱单先开始脱发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参谋们头发稀疏,几乎见顶时。一道灵光乍现,一个可以解决所有问题的妙着浮现,那就是……
“用要塞攻击要塞!”
沃邦元帅的拳头重重砸在地图上,布满血丝的双眼扫过一张张凛然的面孔,陆军总参谋长以不容置疑的强硬口吻说道:
“要想突破齐格菲防线,就只能把‘神鹰之城’移动到前线充当前进据点,彻底解决制空权的问题。为最后的、真正的作战提供掩护。”
“真正的作战?”
插话的是陆军大臣,现场为数不多有资格打断陆军总参谋长的人之一。
“芝麻开门……也就是坑道爆破。”
咽下被打断发言的不快,沃邦颇为自得地说出了他极为中意的作战代号。正如预料中的那般,会议室里尽是倒吸冷气的声响。
作为一种几乎和要塞工事同样悠久的战术,在没有大炮的时代,坑道战术即是破坏城墙的重要手段之一。当战场的形态进入堑壕战之后,坑道爆破成为交战各方突破复杂堑壕的屡试不爽之手段。各方的坑道工兵都把地道挖掘到对方的堑壕底下,然后埋放炸药实施爆破。在卡斯蒂利亚,不少堑壕即是被坑道爆破摧毁的。巨大的爆炸往往会炸死和掩埋守卫堑壕的士兵,并留下一个巨型弹坑,落下的尘土和物件会在弹坑周围形成高出地面约1~2公尺的土堆,早已准备好的部队会迅速占领弹坑,利用这些土堆充当胸墙和掩体,从而将弹坑变成突入敌军防线的桥头堡。
“敌军掌握着制空权,我们的一举一动都难逃他们的监视。但如果把‘神鹰之城’移动到战线上,敌空中战力便无法继续为所欲为。他们会发现自己成了被监视、被打击的对象。就算他们把引以为傲的空中舰队拉出来,加上地面防空火力也不可能撼动王国最强空中要塞分毫。‘神鹰之城’却可以从容地飞到敌要塞重炮和火力点上空,以最新加装的威力巨大之910mm攻城臼炮将其击破——在垂直落下的重型炮弹面前,就算是实心铁王八也只有被砸烂的份。失去制空权和火力压制,敌军再也不能阻止我军集结兵力。当敌军以为我军集结部队是为了发动大规模正面强攻,调集预备队进入堑壕时。一次史无前例、空前绝后的巨大爆炸将把尖耳朵异端们送到他们的祖先那里。我军便可趁机突破,长驱直入,直至攻破叛匪的老巢。”
陆军总参谋长激动的满脸通红,仿佛已经站在亚尔夫海姆投降仪式的现场。说到精彩处时,更是眉色飞舞,唾星四溅。坐在对面的陆军大臣不得不用手掩住杯口,防止唾沫溅入咖啡里。众多将军和参谋们纷纷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
16.要塞VS要塞(五)
的确,齐格菲防线之所以棘手,制空权的缺失不能不说是重要因素之一。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筑垒地域、永备工事、火炮群、机枪火力点同样充满威胁,但也不是不能克服。例如用土木作业将堑壕一直延伸到敌军工事下,缩短冲锋距离,使敌军无法做出及时反应。又或者将臼炮推入堑壕抵近射击等等。尽管依旧会付出代价,但并不是不能承受的。然而制空权易手让以上血腥构想完全成了遥不可及的空想。能够从空中俯瞰战场的敌军不但可以为他们的炮兵指引目标,还常常呼叫轰炸机和“大炮鸟”对在纵深集结、行军的部队发动攻击。飞翼型四发动机怪物铺天盖地的无差别饱和轰炸和“大炮鸟”攻击机带有独特尖啸的俯冲攻击之下,遭受空袭的部队可说十不存一。往往一个齐装满员的步兵师抵达一线堑壕时仅剩下一个营甚至一个连的残兵败将。无论查理曼方面多么希望集中投入压到数量的兵力形成突破,在来自空中的打击下,最终只能变成惨不忍睹的添油战术。投入前线的兵力和物资犹如洒上滚烫铁板的露水,转眼间便蒸发得无影无踪。
付出几千条生命后,连几厘米进展都不曾获得的严酷现实终于让王家陆军上下彻底理解了制空权的重要性。可理解并不等于迅速解决,飞兽部队和浮空战舰用自己千疮百孔的残骸向世人证明,想从防卫军空军手中夺取制空权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至少到目前为止,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可如果有了“神鹰之城”充当前进据点,事情就不一样了。依托坚固的空中要塞,浮空舰队可以获得掩护和修整,尽管还无法夺取制空权。但遏制敌空中力量在己方领空的活动却不成问题。来自空中的绞索一松,前线部队可以获得急需补充的人员和装备,迅速凝聚起庞大的突击力量。对面的尖耳朵不是傻子、聋子、瞎子,一定会察觉到展现堑壕另一端的变化,并作出查理曼即将发动大规模攻势的判断,抽调预备力量加强防线——这就正中沃邦元帅的下怀。等到这些宝贵的预备队进入工事后,坑道爆破会将他们和原本的守备部队、连同那些可恨的工事一起送进地狱,早已蓄势待发的王家陆军将顺势冲过没有半个敌兵的缺口,向着没有工事,也没有预备队,完全不设防的亚尔夫海姆全速狂飙。用尖耳朵异端的鲜血洗刷之前的耻辱,为王国献上不朽的胜利荣光。
“真是堪称天才的一击……不过。”
陆军大臣举手插口到:
“如果敌军集结航空战力与我军进行持久消耗战,以最大限度消耗我军为目的展开战斗,并不派遣预备队进入阵地。又或者敌军在防线上部署传闻中的怪物大炮,以‘神鹰之城’为目标进行正面强攻,届时该如何应对?”
煞风景的话毫无顾忌地为现场浇下一桶冷水,似乎胜利在望而雀跃不已的将校们安静下来,面面相觑。
或许和亚尔夫海姆的同行相比,查理曼王家陆军总参谋部有着太多太多的问题,可他们终究是一群受过系统军事教育的战争狂,是王家陆军这家战争机器的大脑。陆军大臣的疑问一经出口,他们立即理解了问题所在。
空中作战与地面作战的最大不同,即在于机动范围大幅度扩张,同时极度依赖技术兵器和熟练的操作人员。地面上的战争打完了子弹还能用枪砸人、用刺刀捅人,甚至用拳头打、用牙齿咬,也还能继续下去。天空中没了可供驰骋飞翔的飞兽和搭载人员、大炮的浮空战舰,大家就只能对每天准时准点来“下蛋”的铁鸟干瞪眼了。同样的,没了经验丰富的老手,再多技术兵器也只是一堆动弹不得的活靶子垃圾而已。
所以一旦敌人觉得要塞是个难啃的硬骨头,将目标转向拱卫要塞的空中战力,不追求单一战果,只以消耗空中战力和运输补给为目的——一如他们在瓜达卡纳尔战役所做的那样。那么不论“神鹰之城”多么庞大坚固,终究不可能面面俱到到每一条浮空战舰和所有运输船队都能管控兼顾。失去护卫和后勤的空中要塞必然无以为继,只好撤退。而坑道爆破又不能按照预定将敌军主力和预备队一并歼灭。战事的后续发展难免增加风险,甚至是有可能崩盘的巨大危险。
至于陆军大臣提到的另一项威胁:有如战场传闻般难辨真假的“怪物大炮”。就更是难以预测的威胁了。
防卫军队远程重炮似乎有着特殊情结,各种野战重炮把不少一线查理曼官兵吊打到怀疑人生,诸如k5(e)280mm列车炮这样的重型火炮更是成了无数查理曼军人终身难忘的噩梦。试想,一个255公斤重的铁坨子从天而降,就算不爆炸也能在地上砸出个大坑来。其超远的射程与依托铁路网神出鬼没的机动力相结合,使得查理曼士兵往往直到炮弹落地爆炸,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一线士兵甚至给这种令人头疼的远程火炮起绰号叫“齐格菲安妮”或“幻影炮”。士兵口口相传的过程中不断放大敌军重型火炮的威力。到了最后,俨然成了一发炮弹下去,糜烂千里、人畜皆亡的大杀器。
在战场上要是一一认真看待士兵的报告。很有可能会从妄想症一脚迈进精神错乱的世界,加入疯子的行列。恐惧会让人产生幻觉,把敌人的力量放大很多倍。有时为了逃避罪责,为了不被送上军事法庭,败退下来的士兵还常常会刻意谎报军情。在得到充足的证据之前,没有人能分辨哪些是传言,哪些是谎报,哪些是货真价实的情报,哪些是敌人故意放出来诱导对手的假情报。
但和资讯匮乏的基层士兵不同,王家陆军总参谋部对对手的斤两还是有点底的。精灵们一直对远程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有着亦乎寻常的热情。之前的一系列火箭攻击可以视为这方面的一种探索和尝试,那些远程火箭也确实展现出了令人心悸的巨大破坏力。因此,完全有理由相信,尖耳朵鬼畜们正在尝试一些把更重的东西打得更远的“秘密武器”。传闻中所谓的“怪物大炮”也未必就是自己吓自己的空想臆测。
如果鬼畜们真有如此骇人的秘密武器,而且还部署在齐格菲防线上,面对“神鹰之城”这种大到连瞎子都不可能打偏的目标,那……
将校们一时间失去了言语能力,几个胆小又想象力丰富的参谋被自己的脑补吓得面无人色,巴巴的望着陆军大臣。
“诸君请不要误解。本官自始至终都没有反对此次作战的意思。王国今时今日所面对之局面,唯有奋然蹶起,方有一线生机。为了王国八紘一宇之伟业,唯有前进。对于此次会战,王太子殿下……”
说到这里,卢瓦侯爵挺了挺胸,有些发蔫的将校们紧跟着挺起胸膛立正。
“殿下对此次会战十分关注,一再叮嘱绝不可出现纰漏。此战维系王国气运,正可谓王国兴废,在此一举。全军上下应以七生报国之决心毅力,尊王讨奸,力战到底。殿下关切至此,吾等军人唯有以万全之胜利报效君恩。因此,无论多么细小的问题都必须加以检讨,确保万无一失,方不辜负殿下的关怀。”
“谨遵御意!”
元帅、将军、校尉们一起向陆军大臣弯腰致意,此时此刻的卢瓦侯爵正是王太子的化身。一个个板寸头深深低下,没有任何不满之意。
“谨遵御意!”
几分钟前还滔滔不绝说个没完的陆军总参谋长此刻也板着脸,一丝不苟地鞠躬致意。那堪称军人楷模的勤王忠诚之姿,丝毫无愧于最近将他宣扬为“军神”的舆论造势。
——军神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洞悉个中内情的陆军大臣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他很清楚,向来对造神和扮演偶像没什么好感的沃邦之所以会同意扮演“军神”,一半是出于对王太子的忠诚,另一半是这个老军头为了热爱的军队挽回颜面所做的努力。为了扮演好“军神”,沃邦不但弹精竭虑构思作战方案,还时不时下基层鼓舞士气。为了不让敌对派系抓到把柄,也为了进一步凸显“军神”的“大公无私”。沃邦还将自己的两个儿子送上前线,准备参加即将发起的攻势……
白发人送黑发人上前线,还要亲手制定并执行关系到包括骨肉血亲在内的成千上万人生死的作战计划,其中的滋味实在是非笔墨所能形容。然而面对正在国内持续快速增长、大有发展成信仰之势的“圣少女崇拜”现象,如果再不推出一个偶像来抗衡遏制,整个国家连同王家陆军自身,迟早会被这股浪潮所吞没。届时王太子该如何自处?主战派该如何自处?陆军该如何自处?全都改换门庭,去亲吻第三王女的鞋底,舔那个乡下村姑的手心吗?
也正因为如此,于公于私,这一次的作战都不容许失败。唯有一场坚实的胜利才能让神乎其神、天花乱坠的宣传看上去可信。才能让那些沉迷那个小丫头,连带狂热收集各种周边产品的废柴愚民们将崇拜的目光转移到一个糟老头子身上。
深知其中意义的总参谋长大人“嚯”的一下挺直了腰杆,拿起教鞭指着沙盘上的一点,大声说到:
“为了不让叛匪有施展此等诡计的余裕,将其全部力量牵制在一点,以便掩护地面及地下联动作战的顺利推进。‘神鹰之城’的主攻方向将是此处!”
再次响起更甚之前的倒抽冷气声中,沃邦用斩钉截铁的语调拉开了尸山血海的序幕。
“203高地,齐格菲防线的核心阵地,通称伊谢尔伦炮台。诸君,敌在伊谢尔伦!!”
教鞭狠狠地抽了下去,代表炮台的模型增添了一道刺眼的白色印痕。
16.要塞VS要塞(六)
总参谋部的判断和指示现在只传达到前线指挥机构一层,一线部队中下级指挥官还不够格去倾听高参们的见解。UU小说 www.uu234.net更新最快但大多数人相信“神鹰之城”的出现是查理曼方面即将采取大规模攻势的先兆。查理曼必然会驱动成千上万的士兵和技术兵器组成足以压倒一切的海啸扑向齐格菲防线,以绝对的数量优势弥补、抵消甚至全面压制防卫军的技术优势。最终在齐格菲防线上撕开一个大口子,冲向亚尔夫海姆。
不想晋升的军人不存在于这世上。如果有,那一定是个套着军服假冒军人的骗子。
以军人的常识来说,渴望出人头地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就像太阳东升西落、昼夜交替一般是必然的现象和真理,无论是什么样的军队,累积军功直至功成名就是绝大多数军人为之奋斗的目标。剩下那一小部分缺乏上进心的家伙在容易入手、风险低的军功面前也会表现得充满干劲。
如果有一个距离换上将星肩章仅有一步之遥,还被高层青睐、前途无量的家伙依然对晋升表现的兴趣缺缺,这家伙要不是精神有问题,就纯粹是一个不合群的“异类”。
这样一个“异类”正跻身防卫军将校之列,列席高级联席会议上与众多菁英军人同席还开着小差,满脑子“早点结束回宿舍”的可耻念头。
“奇迹舰长”、“红茶上校”、“脖子以下全是废物”——帕西法尔今天也毫无干劲的耷拉着脑袋,死鱼一样的眼神盯着速写本写写画画,脑袋里满满都是吐槽和修利特二等兵冲泡的红茶。
陆空军高级联席会议,协同陆军与空军就大到战略战术任务协同分配,小到物流管控、部队驻防等一系列问题展开互动讨论和沟通。说白了,就是为了避免出现像查理曼那样军种对抗发展到走火入魔而弄出来的和事佬机构。有什么问题关起门来吵,吵完后内部解决,杜绝矛盾激化和扩大化,此乃联席会议的存在意义。
各**队不同军种间都有矛盾存在,而且基本上都是因为钱的问题闹出来的。毕竟军费预算和资源就那么多,有人拿多了,其他人就分少了。争预算争得次数一多,没仇的也有仇了。不过闹到像查理曼那样的还真不多见。这不,眼前防卫军的联席会议就开得其乐融融、温馨和睦。空军、陆军、宪兵的将官们抽着雪茄吞云吐雾,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时不时还来一两句笑话充当活跃气氛的润滑剂,让人不禁生出这是茶话会而非严肃认真的军事会议的错觉。
如此轻松惬意的军事会议,放眼世界军事史,也只会出现在这一刻吧。
愚钝死板的敌人,安全坚固的要塞,可口的美食,每天还能洗上热水澡,加上高级旅馆般的生活设施和完备的后勤物流——如此轻松又安全的工作确实不容易生出吵架的闲情逸致,原本应该剑拔弩张、针锋相对的联席会议也平和了不少。
让帕西法尔无法融入其中的,甚至为之坐立难安的,恰恰就是弥漫会议室里的“平和气氛”。
(胜利也是一种毒品啊。)
忍受着焦躁和无奈,缩在角落里的帕西法尔腹诽着。
军事上的胜利会带来光辉的荣耀与无上的亢奋。不仅是军人,连民众也乐意陶醉其中,期望着更多更大的胜利,渴求着更多利益之余,人们也是在寻求更多的精神刺激。就像饮酒一样,一开始的刺激渐渐习以为常、不再能带来快感后,便会寻求更烈的酒,重温之前的快感。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过量饮酒是会死人的,沉迷在军事浪漫主义的迷思中,同样会损害“国家”这个巨型生物的健康,严重时还会因此丧命,眼前的查理曼就是鲜活的例子,沉醉于一次次扩张带来的快感之中不能自拔,盲信着武力能够解决一切,获得天佑神助的自己一定能获胜到最后,一路向着毁灭狂奔突进。
(我国是没那没严重啦,不过大敌当前,这么轻松好吗?就算是为稳定军心刻意作秀,这做派也有点过火了,说得不好听就是拿战争当儿戏了。只不过击退了一群疲惫、饥饿又经历严重损耗的敌军所做的试探性进攻,至于这样吗?如果被那位大人知道,负责管理维系国家生死存亡的齐格菲防线的,是这么一群轻敌又麻痹大意的……嗯?等等?)
触及到某一点带来的强烈违和感终止了帕西法尔对长官们没完没了的抱怨,打开一条缝隙的窄门将他的思路带上全新的快车道。
那位大人会对现状,对联席会议的异常气氛一无所知吗?那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犹如安坐蛛网中心编织着无数谋略策划的万能蜘蛛一般的独裁官阁下?
只有这个,绝不可能。
哪怕全世界的人都失去理智,那一位依然会以彻底冷静客观的视线审视这个世界。这不是盲信“天命选定者所有的特质”,而是帕西法尔长期观察分析那意味的战略和行动后,基于客观事实得出的结论——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那一位总是正确的。
所以眼前这一幕,他绝不会不知道,甚至这根本是他授意下上演的一出戏。
(会上演这出戏,多半是因为主攻方向并不在这里吧,齐格菲防线承担的任务是佯攻……不,应该是把敌军有生力量陆续吸引过来的磁铁,等到某个合适的时机,配合真正的主攻化身为铁砧,将鱼腩一样的敌军一击粉碎……!!)
“帕西法尔上校!帕西法尔上校!”
一个明显不耐烦的声音截断了帕西法尔高速运转中的思考,将他拉回到现实里。
被打断思考的不快仅仅存在了一瞬间,一张快要爆发的脸孔映入视网膜的刹那,久经训练培养而成的条件反射飞快催动身体做出一系列动作,立正,敬礼,把不快的表情藏起来——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差点把这个开小差的舰长拖出去用“军人精神注入棒”好好训导纠正一番的驻留浮空舰队司令菲利克斯.基谢尔中将勉强压下火气,用尽可能温和,但任谁都能听出火药味儿的语气说到:
“刚才要塞守备队方面已经分析了敌军的动向,为了集思广益,拓宽一下思路,年轻军官不妨也发表一下意见。你来带个头,说说你的看法。”
几十双眼睛“刷”的一下转向帕西法尔,有同情的,有幸灾乐祸的,有翘首以盼的,有皱眉头的,更多的是吃瓜围观的。对此,帕西法尔除了表达无可奈何之外也别无他法,升官升这么快又不是他愿意的,别人羡慕嫉妒恨也不是他能阻止的,长官的问题——哪怕明知道是给你穿小鞋折腾你——也是必须回答的。就算不怎么把军人品德、武人精神之类的东西放在心上,也不能对不起自己的薪水和养老金不是?他还指望着靠养老金过下半辈子呢。
快速整理了一下思路,帕西法尔朗声回答到:
“下官以为,敌军出动空中要塞的行为,主要意图是实施牵制我军航空战力,诱使我军调整部署的佯攻作战。”
会议室内响起阵阵交头接耳的私语,基谢尔中将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伊谢尔伦炮台守备司令约阿希姆.坎普中将带有看笑话色彩的眼神多了几分兴趣盎然。两位在场军衔最高的军官都没有制止手下军官们的讨论——原本联席会议就是允许有话就说的场合,要是什么都藏着掖着,防贼似的防着同一个战壕里的不同军种,那干脆去查理曼陆海军报道算了。
另一方面,这也是给下面的人注入一剂清醒药的绝佳良机。
正如帕西法尔感叹“胜利是一种毒品”。防卫军高层同样对连续胜利后官兵的精神状态抱以警惕和担忧。特别是那些从头到尾看着或者一手推动查理曼走向疯狂作死之路的将校,对手下那票打了几个胜仗就不把对手放在眼里的混小子,将校们简直恨不得拖出去用“军人精神注入棒”活活打死。免得他们害死自己之余还折损宝贵的士兵。原本这次联席会议就打算抓几个典型出来修理一番,好好煞煞队伍里轻敌自大的歪风邪气。正好基谢尔中将逮着帕西法尔走神,加上他又是开战后快速晋升的青年将校代表,拿来当杀给鸡看的猴子正合适,于是就点了帕西法尔的名。
本来接下来的戏码应该是两位中将对帕西法尔的提案评头论足一番,再从鸡蛋里挑个把骨头出来,疾言厉色的申斥一番,接着把联席会议向作风检讨大会的方向带。不曾想帕西法尔一上来就带给他们一个意外的“惊喜”。
“佯攻作战吗?用那样巨大的要塞?”
基谢尔中将抚摸着桌面,低沉的疑问听上去和嘲弄相差无几,舰队司令微微上扬的嘴角也给人以嘲讽讥刺的印象。不少人由此笃定帕西法尔要丢大脸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