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胸大无脑
陇右骑兵,纪律严明,进退有序,但是,他们并不拘谨。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久经沙场的陇右骑兵早已养成了一个习惯——不论在任何时候,哪怕是拢枪下营,他们都会保持着相当的警惕性,这种警惕性体现在他的身姿上,那是一种所谓“八面支撑”的身姿,面向前方,而腰身与四肢随时保持着园转性,可以在瞬间迎击任何方向的攻击。
这种身姿是长期锤炼出来的习惯,不论何时何地,只要站稳了身,便能施展出来。不过,这种身姿十分微妙,严格说来,那只是一种味道,而不是显露在外的外形,外行人根本看不出来。
步云飞也算是经历了不少沙场,明白其中味道。当王思礼率部在河岸上拢枪下营的时候,步云飞就看出来,那两千骑兵的站姿,就有那种“八面支撑”的味道。
而现在,跟在李俶李惔身后的这两百名骑兵的身上,却没有这种味道。
不可否认,他们也是久经训练的精兵,但身形太拘谨,他们过分注重对上司的敬重,而没有顾忌自身的防御。这说明,他们没有经历过万里黄沙、北风断草的西域征战。
有着精锐的战力,而没有征战的经历,这只能说明,他们是京城里的精锐——黑云都!
从昨夜到今天,李俶和李惔,从来就没有离开过马嵬坡!
他们一直就和黑云都一起,混在乱军之中!
步云飞心头冷笑,一些历史学家认为,李俶、李惔虽然参与了马嵬坡之变,但参与程度并不深,或者说,他们是在生米煮成熟饭之后,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现在看来,李俶、李惔是马嵬坡之变的直接参与者,甚至是策划者。
他们是李亨的死党!他们很清楚太子要干什么,也为了太子的目标而身体力行!
在这渭河河滩上,李亨并不是孤立无援!
禁卫六军散了,但黑云都并没有散!
步云飞向太子李亨施礼:“既然是两位皇孙到了,太子殿下无忧矣,殿下好自为之,步某这就告辞。”
李惔手按佩剑,一声冷笑:“步将军将往何处?”
“建宁王,步某身为陕郡节度使,自然是返回汛地。”步云飞说道。
“你想走,也要问问本王答应不答应!”李惔说着,伧啷一声,拔出宝剑。
两百名骑兵一声呐喊,拔出朝天刀,将步云飞等人围在核心。
步云飞却是淡淡一笑:“建宁王,黑云都固然精锐,可我兄弟诸人也不是俗手!建宁王若要用强,步某愿意奉陪!不过,为太子殿下考虑,步某还是奉劝建宁王,稍安勿躁!”
丁奎一声令下,安西刀牌手挺身向前,在步云飞身边筑成一道铁壁。拔野古、张兴分左右护在步云飞身边。
“为太子殿下考虑?”李惔哈哈大笑:“步云飞,你也太大言不惭了!你差点将我父王置于死地!”
“问题是,是差了一点!太子殿下有惊无险而已!”步云飞笑道:“如今皇上已然西去,叛军前锋随时可抵达长安,金城距离长安,不过八十里地。你我在此厮杀,才是真正将太子殿下置于死地!”
太子妃张良娣说道:“太子殿下,步将军所言有理,我等与步将军之间虽有过节,毕竟是我大唐内部冲突,而燕军与太子,乃是不共戴天!金城不可守,当务之急,不是在此厮杀,而是赶紧寻一个落脚之地!”
步云飞暗暗点头,那张良娣果然智慧超群,这一席话,将厉害关系说得极为清楚。此时双方若是厮杀起来,对谁都没好处。相比之下,那李惔就太冲动了。
李亨点点头:“本王已经与步将军言归于好,惔儿不得无礼!”
李惔冲着步云飞冷笑一声,收回了宝剑,黑云都也撤围,回到了原地。
步云飞向李亨施礼:“太子保重,臣步云飞告辞!”说着,跳上战马。
却听张良娣说道:“步将军且慢!”
“太子妃还有何吩咐?”步云飞问道。
张良娣向李亨说道:“太子殿下,臣妾想送一送步将军!”
李亨吃了一惊:“这如何使得,那步云飞居心叵测!”
张良娣却是嫣然一笑:“殿下,臣妾料想,步将军是明白人,这般处境下,不会为难臣妾的!臣妾以为,殿下留在关中,虽然身处危境,却也是大显身手的好时机!殿下若是想要有一番作为,就应该放弃恩怨,广招人才。步云飞有经天纬地之大才,臣妾替太子送他一程,劝他效忠殿下。”
李惔冷笑:“步云飞是不会效忠父王的!”
张良娣说道:“即便是臣妾说不动他,也让他知道太子殿下的仁德!这好比当年曹孟德与关云长,关云长誓不降曹,可华容道上,还是放了曹操一马。殿下,步云飞在河西,若是真能成了气候,说不定哪一天,还真能想起殿下来!”
李亨点点头:“你说的也有理,那就让惔儿率黑云都随你前往。”
张良娣摇头:“若是建宁王率军前往,反倒会引起步云飞的疑心,臣妾只带张通幽前往,且不带兵器,如此,方显太子殿下的大度,步云飞就算不从,也会叹服殿下的坦荡!”
李亨点头:“如此,你快去快回!”
张良娣和张通幽骑上战马,来到步云飞身前:“步将军,我送你一程!张通幽是你的老朋友,也来送你,步将军给个面子吧!”
“步某岂敢!”步云飞俯首说道:“太子妃,通幽兄请!”
封常清、丁奎率安西刀牌手在前开路,张兴、郭绣、安庆宗、裴书宝,崔书全居中,步云飞、张良娣、拔野古、张通幽在后。众人出了河滩,向西北方向而去。
张良娣与步云飞并辔而行,拔野古跟在步云飞马后,张通幽跟在张良娣马后。走出五里地,绕过一个山丘,看不见了太子诸人,张良娣说道:“步将军请借一步说话!”
步云飞笑道:“太子妃无非是要劝说步某效忠太子殿下,拔野古是步某的生死兄弟,通幽兄也是太子妃的心腹,太子妃有话便请直说,步某恭听。”
张良娣摇头叹道:“妾身知道,步将军心如铁石,不可说服!”
步云飞笑道:“太子妃既然知道,又为何要来?”
张良娣回头说道:“张通幽,你自前行,在前面等我!”
张通幽点点头,策马越过了张良娣。
张良娣乃是一女流之辈,尚且没留一个帮手,步云飞只得说道:“拔野古,你去与张通幽同行!”
拔野古闷声说道:“大哥,张通幽这个王八蛋送上门来,干脆宰了他!”
步云飞摇头:“太子妃只身前来,胸怀坦荡,对我等并不疑心,我等若是杀了张通幽,就显得太不仗义了!”
“说的也是!我拔某要杀张通幽,随便什么时候都行,也不急于这一刻!”拔野古说着,策马前行,追上了张通幽。
步云飞和张良娣与前队保持二十步距离。
步云飞说道:“太子妃有何吩咐,步某洗耳恭听!”
张良娣与步云飞并马而行,却是目不斜视,似乎没听见步云飞的话。
正午的阳关洒落下来,张良娣的脸庞,微微透着红晕。
步云飞暗暗心惊,昨夜到今晨,血雨腥风,步步惊心,却无暇顾及张良娣的容貌,如今,风平浪静,和风栩栩,再看那张良娣,却是光彩照人,容貌比之杨玉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阵风过,张良娣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这才说道:“步将军这是要前往何处?”张良娣的声音里,透着春日的慵懒,愈发显得娇媚。
“马嵬坡!”
“马嵬坡?”张良娣侧首看了步云飞一眼,随即一笑:“你是要去祭拜杨玉环吧!”
“太子妃,贵妃娘娘幽大功于社稷,却是死于非命,步某前去祭拜,有何不妥?”
“没有不妥!”张良娣幽幽说道。
又是一阵沉默。
马蹄踏在黄土上,发出沉闷而空阔的回声。两旁的树木,发出早春的嫩芽,远远望去,像是披上了一层淡淡的绿衣。
“步将军,在马嵬坡上,你说我什么来着?”张良娣轻声问道。
“步某说什么了?”步云飞搔搔脑门,马嵬坡上,他说了太多的话。
“步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你不是说我胸大无脑吗!”张良娣高耸的胸脯,随着马蹄的颠簸,如波浪般起伏,雪白的脖颈下,隐隐显出一道深深的沟渠。
步云飞吃了一惊:“步某该死,步某一时词不达意,请太子妃恕罪!”那句话,就是用在一个平常女人身上,都是极为不恭,何况是说太子妃,这是严重的冒犯!
“这个成语,也亏你想得出……呵呵呵呵!”张良娣竟然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笑声。
步云飞大为惊讶,那张良娣的笑声,如银铃一般清澈透明,如同是个天真烂漫毫无心机的小姑娘,这种笑声,绝对不应该出自一个心机如此之深的女人之口!
第283章 亦敌亦友
清风徐徐,阳光明媚,空气中荡漾着早春的草香。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步云飞揽辔说道:“步某无心之语,还请太子妃见谅!”
“见谅!”张良娣的笑声戛然而止,笑容瞬间凝固,脸色阴沉至极:“要想让我原谅你,只有一个条件——效忠太子!”
那张良娣几乎是在一瞬间,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变成了一个执掌生杀大权的女王!
步云飞拱手说道:“太子妃,步某效忠大唐!”
张良娣俯首不语,良久,发出一声轻叹:“我说不动你!”
张良娣的脸色,又从执掌生杀大权的女王,变成了一个遭人抛弃的怨妇!
步云飞沉默无语。
仅仅是一瞬间,张良娣的脸色,就变了三次,三张截然不同的脸庞,每一张都是那么真实,看不出有丝毫做作!
难道,这个女人有着多重人格,每一个人格,都是真实的!
或者,每一张脸都是假的!如果是这样,这个女人就太可怕了!
“要我原谅你也可以!”张良娣的脸色,又变得平淡沉着:“不过,你要给我指条路!”
“什么路?”
“太子将去何方?”
步云飞侧首看着张良娣,张良娣脸,既不是天真、也不是冷峻,更不是哀怨。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郑重!
太子李亨被李隆基丢在这金城,其实是抛弃了他。
金城距离长安不远,燕军一旦攻占长安,必然南下,金城首当其冲。金城城小墙矮,根本无法据守。而李亨身边,也只有那两百黑云都,长安周边百里,已无唐军,李亨无法聚集人马与燕军对抗。
整个关中完全空虚了,成了燕军的探囊之物。
李亨似乎是面临绝境!
步云飞俯首不语。
“步将军不愿意为太子殿下出一策,难道,就不愿为胸大无脑的我出一策吗?”张良娣语带哀怨。
步云飞突然发现,这个让人看不透的女人,身上似乎有一种魔力,让人难以拒绝!就连“胸大无脑”这样的风言风语,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也是那么动听。
怪不得张通幽会死心塌地追随张良娣!
如果,步云飞先遇到张良娣,很可能,也会和张通幽一样,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金城不可守,关中不可留!”步云飞缓缓说道:“太子有三个选择,安西、陇右、朔方!”
“安西、陇右、朔方都是我大唐强镇,三者都可取,那么,何为上?”
“太子妃只可去朔方!安西、陇右万万去不得?”
“这是为何?”
“安西军、陇右军已在潼关之战中全军覆没!”
“就凭这个?”张良娣摇头:“这个理由并不充分,安西陇右两军虽然覆没,但两镇仍然牢牢掌握在大唐手里,且两镇远在西域,燕军很难劳师远征。而朔方镇距离河西太近,燕军已经占领了河西大部,兵锋直指朔方,太子前往朔方,处境危险!”
步云飞淡淡说道:“安西、陇右两军覆没,并非是全军殉国,大部分人马投降了安庆绪!这些降兵降将的家属子弟,都在安西、陇右留守!如今皇上入川,太子不足以号令天下!安西陇右人心不稳,难免暗中曲通燕军!太子前去,只怕多有凶险!朔方虽然近邻河西,但如今却是大唐唯一的凭依,尤其是那郭子仪,足智多谋,抚恤军士,军心稳固,可为太子保驾!”
步云飞心中叹息,太子李亨落到今天这般田地,完全是自作自受,而步云飞却为这个太子,出谋划策!
张良娣点头:“这一层,张通幽也想到了!他也劝太子前往朔方!既然步将军也这么说,那就这么定了!”
步云飞暗暗叹息,正可谓英雄所见!
更让步云飞惊叹的是,张良娣似乎是通过步云飞来印证张通幽的建议!
换言之,张良娣似乎认为,张通幽的建议,须有步云飞的认同,她才放心!可是,就在刚才,双方还是势不两立的仇敌!
这个女人可以随时放弃生死恩怨,当真有大丈夫气概!
“步将军刚才是为太子殿下谋划,也该为我谋划一策!”张良娣幽幽说道。
“只要太子无虞,太子妃自然无忧,何须步某谋划。”
张良娣缓缓摇头:“今天早上的事,步将军难道就没看出什么来吗?”
步云飞心头一沉。
马嵬坡上,还有一个谜团没有解开!
这个谜团一直压在步云飞心头上,只是,他无从了解。
张良娣和颜泉盈将佛祖真身舍利带入皇帐,向李隆基辩白杨玉环无辜,杨玉环已经脱离险境,但是,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喊出了“虢国夫人”,再次鼓动六军发难!
这一次鼓动,终于要了杨玉环的命!
“杨玉环死于非命!但鼓动六军的人,不是针对杨玉环!更不是针对皇上!”张良娣说道:“步将军以为,他会针对谁?”
“臣以为,两个人都有可能,一个是太子妃,另一个是颜泉盈!”
“绝不是颜泉盈!”张良娣咬牙说道:“他针对的是我!”
步云飞默然。
张良娣的判断是正确的!
悍然鼓动六军反叛,如果仅仅针对一个无权无势的“义瑶公主”,那就太荒唐了!
太子想弑君谋逆,而有人想借机除掉张良娣!
“这么说,太子妃很清楚那个人是谁了?”
“不,我不知道!”张良娣摇头:“但我知道一点,那个人一定就在黑云都里面!”
“太子妃说笑了,黑云都乃是太子妃的心腹!”
“心腹就一定可靠吗?”张良娣冷笑:“有的时候,一个心腹比一个敌人还要危险!”
步云飞回头看了看张通幽,张通幽骑在一匹白马上,在前面二十步远的距离上,与拔野古并排而行。
到了现在,步云飞才意识到,张良娣前来送行的真正目的!
她不是来劝说步云飞,也不是来向步云飞讨教去路,她是来向步云飞讨教那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张良娣故意避开张通幽,那是因为,对于她而言,所有黑云都的成员,都不可靠!
她唯一相信的,反倒是一个敌人!
步云飞曾经是最想杀掉她的人,但唯独步云飞,不可能鼓动六军来杀她!
步云飞心头,涌出一股被人信任的感动!而信任他的人,是一个敌人!
“那个人是谁?”张良娣似乎是自言自语:“张通幽?李辅国?鱼朝恩?或者,广平王?”
步云飞知道,按照史籍记载,张良娣最后是死在了李辅国手里!
但那时多年以后的事,而现在,他们是死党!
张良娣说出的那些名字,在今后,都会与张良娣有着这样那样的矛盾,政治上的事,从来就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但是现在,他们是朋友!
步云飞也看不出,李辅国现在对张良娣下手,会有什么好处!现在的李辅国,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宫廷内监!没有张良娣,他什么都不是!
即便是李辅国现在要杀张良娣,那也不是主谋!
何况,步云飞已经不再相信史籍记载了。这个大唐,已经完全偏离了史籍上的大唐!
“太子妃!步某不敢妄言是谁!”步云飞说道:“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什么?”
“要谋害太子妃的人,他一定预见到了,太子必成大业!”步云飞低声说道。
李亨躲过了一劫,但前途仍然渺茫,身处关中险地,身边只有两百黑云都和几个亲信,孤立无援,身无立锥之地,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在将来登上帝位!
能够预见到他登上帝位的,只有两个人,一个人是步云飞,而另一个,便是那隐藏在黑云都里面,想对张良娣下手的人!
张良娣一怔,随即叹道:“步将军聪明睿智,非比常人!”
如果太子李亨不能成就大业,那么,张良娣就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怕她掌控着黑云都!
而一旦李亨成就大业,张良娣的的地位和权势,必然会通天彻地!尤其是,李亨的才智不足以镇服他人,张良娣将更为显赫!
在巨大权力的诱惑下,她的面前,将树立起无数的敌人!她现在的朋友,必然会与她反目成仇!
有那么一个人,他现在是张良娣的盟友,但他预见到了那一天,他是要先下手为强!
李辅国、鱼朝恩、张通幽、广平王,或者,还有别的什么人,这些黑云都元老,将来都将是李亨手下的权臣,也将是张良娣的政治对手!
“我该怎么办?”张良娣似乎又是在自言自语:“当年,杨国忠将我送进了太子东宫,我能怎么办?我的家人都在他的手中!”
猛然间,步云飞突然对这个张良娣产生了同情!
史籍记载中的张良娣,是个心狠腹黑的女人!
可是,步云飞突然发现,张良娣的确是心狠腹黑,可不心狠腹黑,她又能怎样?
当年,杨国忠将她送进太子东宫,她完全是身不由己!一但进入东宫,那就更是难以自拔了!
如果不是心狠腹黑,她根本就活不到今天!
这一步步走来,她其实完全都是身不由己!
直到今天,已经是骑虎难下!
拥有黑云都的张良娣,不进则退,不生则死!
处于大唐政治核心中的人物,谁也无法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第284章 胸大有脑
“太子妃一向聪明巧慧,只要恭敬侍奉太子殿下,料想不会有事!”步云飞说道:“何况,太子妃已经在皇上那里,先得了一分!”
马嵬坡上,李隆基确定是太子谋逆,但并未怀疑张良娣,甚至,因为张良娣为杨玉环说话,对她还心生感激。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皇上自身难保!”张良娣叹道:“何况,他远在剑南,又能如何?”
“可他毕竟是皇上!”步云飞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这句话貌似平常,可以张良娣的聪慧,不会听不出这其中的玄机!
皇帝的名义,便是夺取权力的利器!不管这个皇帝有多么的昏庸无能!
“步云飞,你真的不愿意帮助我吗?”张良娣听懂了步云飞的话,但她似乎更相信步云飞!
“臣无意冒犯太子妃!”步云飞说道:“太子妃身边已有张通幽,他的才智,不在臣之下,有张通幽辅佐,太子妃可无忧!”
张良娣怔了怔,良久,发出一声轻叹:“他喜欢我!”
步云飞瞪大了眼睛,那张良娣竟然当着他的面,说出这种话来,一时间,无言以答。
“他效忠我,是因为他喜欢我!”张良娣似乎是怕步云飞没有听清,又说了一遍!
“哦,太子妃知人善任,豪杰之士自然是喜欢的!”步云飞只得敷衍。
“你喜欢我吗?”张良娣的眼睛,死死盯着步云飞。
“臣岂敢!”步云飞心头碰碰乱跳,不知道这个太子妃究竟要干什么。
太子妃的话,是要掉脑袋的!
但是,步云飞听得出来,这不是色诱!
张良娣绝不是那种靠美色来拉拢男人的人,那样的女人,只能做小事,做不成大事!
但是,张良娣究竟要说什么!
“你心里有杨玉环,你敢说出来吗?”张良娣转移了话题,却是转到了另一个要命的话题上。
“臣不敢!”步云飞唯唯诺诺,也不知道是“不敢”喜欢杨玉环,还是“不敢”说出来。
张良娣带住了战马:“步云飞,你去吧,杨玉环还等着你去看她呢!” 张良娣的脸上,露出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
“太子妃不必说笑!步某前去祭拜贵妃娘娘,乃是一片赤诚!” 步云飞拱手说道:“太子妃请回,步某多谢太子妃相送!”
张良娣带动战马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步云飞,你说我是胸大无脑,还是胸大有脑呢?”张良娣低下头,一束阳光透过头顶上的枝丫,落在张良娣的高耸的胸脯上,抹胸处,那一道深深的乳沟格外刺眼。
“太子妃当然是……”步云飞咽了口吐沫:“有脑!”
“杨玉环呢?”
“她……”步云飞心中长叹:“比起太子妃,她自然只能是无脑了!”
如果以政治谋略做标准,杨玉环岂止是无脑,简直就是脑残!
但是,以人性为标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步云飞,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若是有人说起我,你就说我胸大无脑!”
步云飞缓缓点头,他竟然无法拒绝她!
张良娣嫣然一笑,那笑容,竟然如同一个十六岁的少女一般天真烂漫!
两匹战马,驮着张良娣、张通幽,在空阔的黄土地上飞驰而去,荡起阵阵尘土,消失在远方,渭河与地平线的交界处。
和煦的阳光映照在渭河上,冰面上绽放出五颜六色的色彩。天空中掠过零落的雁鸣,雁影在冰面上划过。
一行人排成一行纵队,沿着春日的河滩迤逦而行。
封常清眯缝着眼睛坐在马背上,双手机械地揽着缰绳,显得有些笨拙,似乎那缰绳随时可以从他的手中滑走。
这个冬天对于封常清而言,实在是太过寒冷,即便是在北风断草的西域,他也没有经历过如此寒冷的冬天,那种寒冷直入心肺,几乎将他周身的血液凝固。如今,他就像是一条熬过了冬天的僵蛇,在春日的阳光下,意识虽然苏醒,身体还是有些身不由已。
马蹄踩进一个冰水融化形成的泥坑, 战马嘶鸣一声,跃出泥坑,骑在马背上的封常清一阵颠簸,身子一个前倾,差点栽下马背,幸好双手没有离开缰绳,只是爬在马脖子上。
一阵慌乱,封常清调整好坐姿,抬头看见步云飞骑在一匹红马背上,与他并肩而行。当年名震西域的安西节度使,骑术如此低劣,这让封常清很是尴尬。
“封大人历经磨难,身心俱疲,尚能策马飞奔,令人佩服!”步云飞不紧不慢地说道,阳光照在身上,让人犯困。
封常清心中感慨,步云飞的话,给足了他面子。
昔日叱咤风云的安西节度使,成了陕郡节度副使,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做副手,官阶从正二品,降成了从五品,换了别人的任何人,都受不了这样的心理落差。
但封常清可以接受!
不仅仅因为步云飞救过他的命,更是因为,封常清在步云飞面前,没有那种寄人篱下的尴尬!
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似乎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氛围——他就该给步云飞做副手!
即便是当年,封常清在高仙芝门下做幕僚的时候,也没有这种理所当然的感觉,哪怕,高仙芝一手提拔了他。
常言道,丑人多怪。封常清丑陋到了极点,丑陋激发了他强烈的自尊心和出人头地的狂傲。但是,在步云飞面前,他的狂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认命的平和。
“步将军,皇上命晁用之前往河北联络颜真卿,乃是一步妙棋,河北乃燕军根据地,燕军的粮草兵源,都是来自于河北诸郡,若是颜真卿能够在河北烧一把火,安庆绪在洛阳便不得安生啊!” 封常清说道。
步云飞点头:“的确是一招妙棋!”
封常清看出了步云飞脸上的不屑:“步将军的意思,皇上还有别的想法?”
“马嵬坡上,皇上已然失态!岂能在仓促之间,想到这一招!”步云飞说道。
“步将军的意思,封某不太明白!”
“从昨夜到今天早上,皇上一直就处于狂乱之中,他满脑子只想到如何保住自己的命,哪里还顾得上军国大事!如果他有处惊不乱的定力,也不会落到今天这般狼狈的境地!”
“你是说,晁用之前往河北,根本不是皇上的意思?”
“也不尽然!”步云飞说道:“我怀疑,晁用之的目的地,不是河北!”
“不是河北,那他会去哪里?”
“皇上让我对江陵方面多费心!”步云飞喃喃说道。
“那不过是语误而已!”封常清摇头。
“真是个语误吗?”
“难道不是吗?”
“难道是吗?”
封常清默然片刻,说道:“步将军,江陵方向,不应该有什么军情大事!燕军虽然攻破了潼关,但关中、河西、河东均有我大唐兵马,燕军无暇南顾,而且,永王李璘坐镇江陵,坐拥江南四道,兵精粮足,燕军若想南下江陵,必要先占领襄阳!襄阳不比长安,乃是西南军事重镇,燕军可以破潼关,但要拿下襄阳,势比登天!封某料想,江陵方向可无忧!”
步云飞默默点头,封常清的分析,是正确的。事实上,终唐一世,不论是安史叛军,还是以后的藩镇诸侯,都没能越过襄阳到达江陵!
大唐王朝在江陵唯一的麻烦,是出在永王李璘身上!
想到这里,步云飞心头一惊——永王李璘!
李隆基派晁用之南下,莫非与李璘有关?
史书记载,太子李亨在灵武继位,即为唐肃宗。李隆基诸子中,大多归心,只有这个李璘试图拥江南四道自立,最终,却是功败垂成,死于非命!
莫非,李隆基是派晁用之联络李璘,对付太子李亨?
如果是这样,倒也是一招妙棋!李隆基入川之后,无法左右太子,便用李璘来牵制太子!
可问题是,这与河北颜真卿的情况是一样的,唐明皇李隆基在慌乱之中,岂能想到这样的妙棋?
封常清叹道:“不管怎么说,归德大将军,乃是三品高官,那晁用之一步登天!皇上如此肯下血本,看来,晁用之一定是身负重任!”
一阵战马嘶鸣,张兴策马来到步云飞面前,指着东北方向说道:“大哥,前面山坡上,三株老槐下,有两堆新土!”
步云飞举目望去,只见天高云淡,一座山坡就在眼前,山坡上老树成荫,十分茂密。
队伍沿着渭河,已经绕过了马嵬坡,来到了马嵬坡西侧。
步云飞点点头:“封大人,你带大家在山下歇息。我和拔野古、崔书全、裴叔宝前去祭拜。贵妃娘娘曾经有恩于我等,裴叔宝是虢国夫人亲子。”
封常清点头:“步将军快去快回,此处不可久留!”
步云飞点头,带着拔野古、崔书全、裴叔宝,四人四骑,飞马上了山坡,沿着林中小道,向上而行。
走到半山腰,前方果然有三株老槐,如同同根生一般,簇拥而生,树冠阔大,足有方圆十丈,因为是早春,树枝光秃秃的,阳光透过树枝,洒下一地斑驳。树根下,两堆新土,格外显眼。那就应该是杨玉环、杨玉瑶两姐妹的坟了。
步云飞正要下马,却听拔野古厉声喝道:“什么人!”
步云飞定睛看去,只见坟前坐着一个人,背对着他们。
第285章 老树新坟
坟头前坐着一人,身着道袍,头上挽着朝天髻,身形消瘦。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背对着步云飞,荡起淡淡的烟火。
“步将军终于来了!”那人一声轻叹,却并没有起身,也没有回头,而是向身前的烟火中,缓缓投放纸钱,纸钱在烟火中燃烧起来。
步云飞跳下战马,快走两步,来到那人背后,拱手说道:“步某见过李先生!”
那人正是李泌!
“步将军请坐!”李泌仍然没有起身,甚至,连眼睛都没有斜视一下。他的目光,始终固定在身前的新坟上,手中摩挲着,将纸钱一张张搓开,放入坟前的火堆中。烧化的纸灰,在风中飘飘洒洒。
步云飞坐在了李泌身边,李泌将一沓纸钱递给了步云飞,步云飞接过纸钱,也像李泌一样,用手掌揉搓着分开,一张张扔进火堆。
扔进火堆的纸钱,就像寒冰一样,迅速融化着,而火势,也渐渐旺了起来。
两人默默无言,全神贯注地投放纸钱。
两座新坟前空荡荡的,没有立碑,也分不清哪一座是杨玉环,哪一座是杨玉瑶。
李泌身前的火堆,是在两座新坟的中央,这些烧化的纸钱,只能是她们两姐妹自己去分了。
裴叔宝跪倒在坟前,嚎啕大哭:“娘,你死得好惨啊,死了都不知道哪座坟是你的!儿子只好对着两座坟哭了,也让姨娘占了便宜去……呜呜呜呜,娘,你死了,却没得到师父一根毫毛,娘啊,你死得冤啊……早知如此,儿子该把师父捆了送到你老人家床上去……哇……”
步云飞听那裴叔宝胡言乱语,却是做怒不得,心头愈发心酸。
本来,步云飞只是来祭拜杨玉环,听那裴叔宝说起当初那些尴尬事,步云飞想起虢国夫人杨玉瑶来,顿觉满心愧疚,那杨玉瑶虽然风流成性,可对他步云飞,却是一片痴心。最后死在马嵬坡上,也是因为他步云飞!
步云飞心头凄惶,只得叹道:“虢国夫人,步某承蒙夫人眷顾,此恩没齿难忘!步某无以为报,只能照看好公子裴叔宝,今后,只要步某有一口气在,必保公子平安!请夫人放心。”
那裴叔宝哭得愈发凄惨,拔野古、崔书全只得在一旁好言相劝。
一会儿,裴书宝哭得有气无力,精神萎靡,再也哭不出来,只得靠在拔野古怀里抽泣 ,坟前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步云飞这才说道:“李先生为何在此?”
“步将军可来,山人就不能来吗?”李泌缓缓说道。
“哪里!”步云飞叹道:“只是,步某好奇,世人眼里,贵妃娘娘乃是红颜祸水,虢国夫人乃是人间荡妇!李先生拜祭此二人,便是有违公义了!”
“那步将军为何要来?”
“杨氏姐妹对步某有恩!步某自然该来!”步云飞淡淡说道:“况且,步某对杨氏两姐妹的看法,不同于世人!”
“步将军曲高和寡啊!”李泌淡淡一笑:“杨氏两姐妹将步将军引见给皇上,颜杲卿之冤,方才得以昭雪!以此看来,两位不是红颜祸水,乃是仗义奇侠!”
“步某曲也不见得高,只要有李先生唱和!步某心满意足了!”步云飞叹道。
“虽然如此,山人此来,也不是来与步将军唱和的!” 李泌淡淡说道:“杨氏姐妹虽然可怜,但与天下社稷相比,两个女人的命,其实算不得什么,山人也没有必要为她们唏嘘!”
步云飞心中长叹,他与李泌,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李泌虽然能够超出这个时代,承认杨氏姐妹的冤屈,但是,他仍然有着这个时代无法跨越的局限——女人只能是男人的附属品,男人随时牺牲她们!
李泌唯一与世人不同的是,对于女人的牺牲,他需要一个崇高的理由——这便是他所宣称的江山社稷!
但这其实没有本质的区别!
任何人,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图,去牺牲任何人的性命,不管他是男人还是女人,不管他的目的如何高尚——这是步云飞的思想!
李泌不能跳出时代的局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他是公元八世纪的人,他所受的教育,决定了他的思维方式。这是无法改变的!
“那么,李先生此来,究竟为何?”步云飞问道。李泌不是专程来杨氏姐妹的坟上烧纸的,他不会对杨氏姐妹有丝毫的同情心,尽管,他知道她们的冤屈。
“来等步先生!”
步云飞暗暗点头,李泌这是算准了,步云飞必然会来祭拜杨氏姐妹。他能够理解步云飞,这就已经难能可贵了!
“等我作甚?”
“想与步将军纵论天下大事!”
步云飞哑然失笑:“李先生太看得起步某了,步某只是一介书生,岂敢与李先生共论天下!”
那李泌乃是旷世奇才,步云飞可以藐视大唐官吏,甚至藐视皇帝李隆基,但自忖,不是李泌的对手!如今,这李泌居然屈尊,要与步云飞谈论天下,这让步云飞感到十分滑稽。
“步先生客气了!”李泌缓缓说道:“步先生洞察世事,天下大局,尽在胸中,山人极为敬仰!”
“李先生有话直说,不必恭维步某,李先生的才学,远在步某之上,这一点,步某很清楚!”步云飞不是那种喜欢戴高帽子的人,而且,他很清楚,很多情况下,对方给他戴的帽子越高,陷阱就越深!
史籍上的李泌不是阴险之辈,甚至可以说,是光明磊落!但是,步云飞清楚,李泌与他的价值观有着极大的差别,双方对同一件事物的看法,相差甚远。这种差别,很可能会导致两人在某些方面的矛盾,甚至是敌对!
何况,步云飞完全不清楚,李泌此来的目的!
李泌性情恬淡,无意功名,只喜欢纵情山水之间,数年前,只做了半年的太子宾客,便挂冠而去,走得十分潇洒。而就在刚才,李泌说服李隆基放过了太子李亨,也是飘然而去。看似无意于功名。可是,李泌救了太子一命,这是不争的事实!事实上,这位淡薄名利的李先生,已经深深卷入了大唐政治核心里的血雨腥风,他根本就不可能置身事外!
史载,至德年间,李泌与李亨的关系极为密切,甚至到了出则同辇,卧则同榻的地步!
步云飞甚至严重怀疑,李泌是黑云都的一员!
否则,他怎么会在太子李亨命悬一线的时刻,突然出现!
步云飞满腹狐疑。
李泌向火中填了一张纸钱,缓缓说道:“山人云游天下,昨日偶经马嵬坡,却见马嵬坡四面环山,中央凹陷,形若灌口。不意,皇上车驾驻跸于此,前有三千吐蕃人驻扎莽山,后有两千回纥精骑驻守五陵塬,而六军军心散乱,此乃龙入灌口,乃是大凶之相!”
“李先生只怕不是偶经马嵬坡吧!正所谓身在江湖之远,心在庙堂之高!”步云飞说道。李泌应该是尾随天子车驾来到马嵬坡,潼关失手,皇上出奔,随驾官员纷纷出逃,那李泌身在江湖,却是专程来趟这浑水,看来,李泌所谓的纵意山水,不过是个表象。
李泌淡淡一笑,算是默认了步云飞的话,继续说道:“山人欲寻破解之法,却是无计可施!山人以为天欲绝我大唐!不曾想,步先生一番口舌,说退了回纥骑兵!一阵疑兵,惊走了吐蕃人,四凶之地,失其两凶!剩下两凶,更是在步将军的撺掇下,自相残杀,落得个两败俱伤!我大唐皇上,有惊无险!步将军的才略,山人叹为观止!”
步云飞暗暗心惊,昨夜的一切,竟然一丝一毫都没有躲过李泌的眼睛!
此人洞若观火,当真是千古难得之奇才!
李泌所说是的四凶,乃是吐蕃人、回纥人、杨国忠与太子李亨!
也就是说,他对于这四方的动态,甚至,还包括步云飞这一方,完全了如指掌!
问题是,李泌究竟是站在哪一方?
如果李泌当真黑云都的一员,那步云飞要想与黑云都一争高下,那就想也不要想了!
且不论史籍上对李泌雄才大略的记载,就凭他对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步云飞自忖不是他的对手。
“李先生洞若观火,步某佩服!”
“山人若是洞若观火,贵妃娘娘就不会死于非命了!” 李泌淡淡说道,并不接受步云飞的恭维:“今天早上,步将军劝说太子妃,带着佛祖真身舍利,进入皇帐,为贵妃娘娘说情,这件事,山人看在眼里,极为敬佩!步将军这一着,不仅可解杨贵妃之围,也可让皇上与太子之间,暂时放下恩怨!其实,山人此来,最为担心的就是皇上与太子父子失和。步将军能够将此事园过去,山人便不再担心。所以,山人见太子妃进了皇帐,便离了马嵬坡,前往长安。”
步云飞暗暗点头,那李泌来到这马嵬坡,果然是有目的!他早就知道李亨欲对李隆基不利!
“李先生为何要去长安?”步云飞问道。
第286章 去而复来
“山人这也是无奈之举!”李泌叹道:“马嵬坡之变,六军与皇上早已是离心离德,皇上前往四川,路途遥远,不可再依靠那些曾经哗变过的禁军!而关中唐军,已经所剩无几。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山人便想,潼关大军虽然全军覆没,总归还有些残军退回长安,若是能召集这些残军前来护驾,总比那些心怀鬼胎的禁军强。”
“李先生所虑极是!”步云飞点头。那李泌预事极为周全,用潼关残军来替换禁卫六军,护送皇上入川,这是为李隆基考虑。
“山人走到五陵塬,正好遇到王思礼带着两千陇右骑兵追赶圣驾。”李泌说道:“这两千陇右骑兵,其实不是潼关败军,而是两千生力军!”
“难道,王思礼不是来自潼关?”步云飞大为惊奇。
“他的确是来自潼关!”李泌说道:“只是,王思礼和这两千陇右骑兵,根本就没有与燕军接战,而是直接从陕郡退回潼关,燕军还未到达潼关,王思礼早已率部杀向长安!”
“王思礼不是说,他与哥舒翰一同在灵宝遭遇燕军埋伏,他是突出重围吗?”
“王思礼这是在说谎!”李泌说道:“只是,他这个谎言,却是情有可原!”
“为何?”
“灵宝一战,哥舒翰率潼关主力进入崤山小道后,王思礼所部殿后,其实并未与燕军接战。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姜封到了灵宝,见到了王思礼!”
“姜封?”步云飞吃了一惊。
李泌看出步云飞的惊讶,缓缓说道:“山人知道,姜封曾经在大理寺狱设下埋伏,要杀掉步将军!这件事,却也有些缘故。当初,王思礼设计,让姜封与步将军一同进京,刺杀杨国忠,王思礼也知道此计难以奏效,只不过是虚晃一枪,只要能达到两个目的就行了,其一,散掉灞上的天威军,为陇右骑兵进京扫清道路!其二,姜封在长安城里做个内应,一但陇右骑兵兵临长安,便可里应外合!这条计策虽然巧妙,却是功败垂成,结果,步将军逃过了一劫,姜封落到了杨国忠手里。杨国忠识破了王思礼的计策,将计就计,劝说皇上逼迫潼关大军东征。非但如此,杨国忠想收服姜封为其所用,诱使王思礼进京,予以诱杀!这件事,却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张通幽反倒是劝说姜封投靠了太子李亨!”
“如此说来,姜封在大理寺狱设伏,谋害步某,乃是受太子李亨之命了!”步云飞心中起疑,姜封被张通幽说动,投靠了李亨,他是知道的。可他没想到,姜封又会前往灵宝,去见王思礼!莫非,他是奉太子之命,去劝说王思礼?如果是这样,就麻烦了,如果王思礼也投靠了李亨,那他率两千骑兵护送李隆基入川,这等于就是助太子劫持圣驾!
却见李泌淡淡一笑:“姜封谋害步将军,乃是受张通幽指使。姜封杀步将军未成,却是身受重伤,挣扎着逃出大理寺狱,差点命丧黄泉,是山人救了他!”
“李先生为何要救他?”
“杨国忠蒙骗圣上西巡,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杨国忠已然控制了禁卫六军,皇上危矣。但杨国忠劫持圣驾出了长安,进入野地,却是诛杀他的大好机会!山人便让姜封星夜赶往潼关,召唤王思礼率本部人马,追赶圣驾,擒杀杨国忠!山人则是跟在禁军后面,随时观察。那姜封却也是良心未泯,果然赶到潼关,王思礼已然随哥舒翰出了潼关,前往陕郡,姜封马不停蹄,追到灵宝,见到王思礼。王思礼听说杨国忠挟持皇上,知道大事不好,也不管陷入重围的哥舒翰,率两千陇右骑兵掉头向东,追赶圣驾而来,却是晚了一步,与山人相遇的时候,杨国忠已然授首!”
步云飞这才明白,几天不见,那姜封如何与王思礼走在了一起,原来是李泌在幕后推手。当初在大理寺狱,姜封遭了拔野古的重手,伤得极重,仅仅几天却又是生龙活虎,不用说,是服了李泌的灵丹妙药。那李泌深谙黄老之术,治个枪棒伤,也是小事一桩。
“原来都是李先生神机妙算!”步云飞笑道。
“神机妙算?”李泌一声长叹:“现在看来,山人只不过是个马后砲而已!山人在五陵塬见到王思礼,便一同追赶圣驾,半道上遇见空悔大师,这才知道,山人离开马嵬坡之后,六军悍然哗变,逼死了杨贵妃!若不是步将军力挽狂澜,山人只怕再也见不到圣驾了!山人急忙向西追赶,终于在渭河边追上了圣驾!”
“李先生和王思礼追赶圣驾,仅仅就是为了护驾吗?”步云飞问道。
姜封明明已经投靠了太子李亨,却与李泌、王思礼走在一起。在渭河边,李泌口口声声为李亨开脱,劝说李隆基放过了李亨,而王思礼则是带着两千骑兵护送李隆基入川!
步云飞严重怀疑,这是李泌设下的圈套!
太子李亨完全摆脱了李隆基的束缚,相反,李隆基却是落到了王思礼手里!
能下出这一招妙棋的人并不多,但以李泌的才智,绝对办得到!
“山人明白步先生的意思!”李泌脸色平淡,缓缓说道:“步先生是说,太子李亨与山人合谋,用王思礼控制了皇上!”
“难道不是吗?李先生应该给步某一个解释!”步云飞淡淡说道。
“步先生能相信山人的解释吗?” 李泌微微一笑,似是自问自答:“不论山人如何解释,步先生都不会相信的!”
步云飞默然不语。
“何况,山人对步先生有一事相求,山人只要说出口来,步先生越发不会相信山人了!”
“何事?”
“山人恳请步将军,助太子一臂之力!”
步云飞心头冷笑!李泌总算是说出了真话!
黑云都里,当真是藏龙卧虎,不仅有张通幽这样的枭雄、张良娣这样的阴毒小人,居然还有李泌这般的智谋之士!
“原来李先生早就择木而栖了!”步云飞一声冷笑。
李泌却是淡淡一笑,对于步云飞的讽刺,毫不在意:“步将军,且听山人把话说完。”
“步某洗耳恭听!”
“今日在河滩上,大家都是三缄其口,有些话,不便说透!此处说话,出我之口,入君之耳!再无第三人!所以,山人有些话,便可直说了!”李泌说道:“昨夜马嵬坡之变,明为诛杀杨国忠,实乃太子谋逆!”
这一层窗户纸,不管是李隆基还是李亨,都是心知肚明,但谁也不敢捅破!现在李泌在步云飞面前,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
“既然如此,李先生是劝说步某助太子谋逆?”步云飞淡淡说道,他很清楚,李泌敢于把这层意思捅破,一定还有更为重要的话要说。
李泌一笑:“山人若是要助太子谋逆,昨夜便可行事!而且,也很容易!只要山人赶到五陵塬,见到回纥太子柯芝,山人自以为以三寸不烂之舌,不仅可以说动柯芝留下来,而且,还可以说动柯芝,杀了步将军!”
步云飞缓缓点头。
李泌的话,说的有道理!
昨夜,李泌眼睁睁看着步云飞坏了李亨的大事,却是袖手旁观。而现在,李隆基已经南下入川,太子李亨反倒是落得个无处栖身。到这个时候,他却又冒了出来,请步云飞助太子一臂之力!这个李泌,实在是让人摸不透!
李泌看出了步云飞疑惑,缓缓说道:“五年前,山人从太子东宫挂冠而去,云游天下。有人说,山人舍弃太子而去,是为了明哲保身,免得被杨国忠晁谗害!其实,在山人看来,杨国忠固然猖獗,尚不足以危及太子!”
“有黑云都在,太子自然是有恃无恐!”
“山人离去,是不愿与黑云都为伍!”李泌淡淡说道:“黑云都乃是太子妃所建,以拱卫太子为己任!太子身在朝廷中枢,前有李林甫、后有杨国忠,接连排挤打压,太子为求自保,建一个亲信黑云都,却也无可厚非!事实上,黑云都初建之始,山人也是极力赞成!可太子妃招募黑云都,大多是作奸犯科之徒,而黑云都的所作所为,更是令人失望!坑蒙拐骗,杀伐攻掠,无所不用其极!山人自诩清高,不屑与鸡鸣狗盗之徒为伍!所以,山人便辞官而去。”
“坑蒙拐骗,杀伐攻掠!倒也罢了!”步云飞冷冷说道:“难道李先生不知道黑云都那一手巧夺天下的大棋?”
:“以杨国忠逼迫安禄山造反,以安禄山逼迫皇上让国、以六军杀杨国忠!”李泌叹道:“此等谋略,太子仁孝,岂能做得出来!便是山人在东宫太子身边,也想不出来这等阴损之策!这都是张通幽所为!”
“李先生对这些事洞若观火,却是都推到了张通幽身上!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步云飞笑道。
“步先生是怀疑山人参与其中了?” 李泌叹道。
山风习习,松涛阵阵。火焰中的纸灰,随风飘荡。
第287章 时也势也
李泌缓缓说道:“步将军心中生疑,这也难怪,山人与太子殿下,的确是私交甚笃。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当初,山人入东宫,身份乃是幕僚,而太子以师礼待我,早晚请安,言听计从。为人臣者,得此殊遇,岂能不鞠躬尽瘁!但山人更知君臣大义,父子人伦!岂能给太子出此阴毒之计!山人只是劝太子,谨奉仁孝二字!五年前,张通幽自常山来拜见太子,两人一番密谈后,太子大悦!之后数日,与张通幽过从甚密。其中关节,山人不得而知。但从那以后,太子与山人便越来越疏远,而黑云都更是肆无忌惮,频繁出手,十分狠毒!山人眼见黑云都猖獗,欲规劝太子加以约束,而想见太子一面,却不可得!山人自知,太子已然不需要山人了,这才辞官而去,而太子并不阻拦。年前,安禄山起兵造反,山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五年前,张通幽便给太子殿下献上这一番谋划!只是,碍于山人在太子身边,难以施展,待山人辞官而去,方才大显身手!”
步云飞心头释然,史籍上记载的李泌,智谋超群,为人却是忠义,并非奸诈之徒,听李泌如此一说,看来,帮助李亨搅扰天下的,的确是张通幽,而李泌对此,事先的确是一无所知。
步云飞拱手说道:“久仰李先生乃是高洁之士!必不肯与奸邪之徒为伍!既然如此,李先生为何又要让步某助太子?”
李泌说道:“昨夜步将军所为,山人看在眼里,敬在心里!山人此来,是代太子殿下感谢步将军之恩!”
步云飞大笑:“李先生差矣,步某坏了太子殿下的大事!太子殿下恨步某入骨,岂有感谢!”
李泌正色说道:“步将军不仅对太子殿下有大恩,对我大唐更是功高卓著!”
“那步某倒要听一听,这大恩从何说起。”
李泌叹道:“太子殿下一向仁孝,绝非丧心病狂之徒!只是,身边所用非人,被奸佞之徒所害,误入歧途,才有昨夜狂悖之举!试想,若是昨夜,黑云都得手,皇上死于非命,太子殿下又将如何?”
“太子殿下正好继位登基!”
“步先生差矣!”李泌冷冷说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是太子殿下将弑君之罪全部推到步先生的头上,这个谎,也说不过去!没有天子传位诏书,新皇难以服天下!”
“他可以伪造一份诏书!”
“这个诏书怎么写?”李泌叹道:“天子应该是死于六军哗变这样一个突发事件中!难道,皇帝是先写好了诏书,再等着人来杀他么?要知道,天下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这倒也是!”步云飞点点头。
“没有天子诏书而继位登基,便是伪朝!况且,杨国忠死于乱军之中,剑南道是杨国忠的地盘。太子殿下如此明显的破绽,剑南道的鲜于仲通是杨国忠亲信,岂能看不出来!为求自保,他一定会拒绝太子殿下入川!”李泌说道:“而燕军已然攻取了长安!到时候,太子殿下即便是能够登基,前不能入川,后不能回长安!进退失据,将士离心,而弑君真相必然会不胫而走!到时候,等待太子的将是什么?”
“他会死得很难看!”
“所以,昨夜,步将军力挽狂澜,不仅是救了皇上,更是救了太子一命!最为重要的,是救了大唐的社稷江山!”
步云飞暗暗点头,李泌果然是智谋深远,他比步云飞看的更远。李亨昨日之举,如果成功,也仅仅是短暂的一瞬间。一个弑君登基的皇帝,是绝对没有好下场的!而燕军恰好可以以此做文章,从而彻底颠覆大唐王朝!
“李先生能看到这一点,可太子殿下未必能看到!”步云飞笑道。
“这其实并不重要!”李泌说道。他也知道,步云飞说得没错,所谓步云飞对李亨有大恩,这是李泌的说法,李亨并不会领这个情!
“那么,什么才重要?”
“太子还活着,并且,他没有弑君,这才是最重要的!”李泌说道:
“李先生究竟想说什么?”
步云飞顺手捡起一根落在脚边的树枝,拨着火中的纸钱。经过了一个冬天的枯枝,已经干透了,火焰引燃了枝头,飘起腾腾的火苗。
“步将军!大唐经不起内耗了!”李泌发出一声长叹。
微风吹拂,荡起纸钱的灰烬,飘飘洒洒,落在两座黄土堆砌的新坟上。
“这两座坟,究竟哪一座是杨玉环,哪一座是杨玉瑶?”李泌看着飘洒的纸灰,喃喃说道。
“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二人就躺在这里!不论时光如何流逝,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步云飞想起千年之后那座被后人顶礼膜拜的贵妃墓,传说,那墓上的土可以美容,墓上的封土,不断被人带走,以至于,为了保存这座墓,人们不得不用砖石封闭了墓体。
千年之后,步云飞将来到这座贵妃墓前,向这位旷世美女顶礼膜拜!
那个时候,墓前的老槐已经不存在了,墓前的黄土也被水泥覆盖,周围平整光洁!墓前将有一座汉白玉的贵妃雕塑,雕塑的水平不高,谈不上艺术,更不谈上相像,后人的附会,往往让人啼笑皆非!
步云飞的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千年之后的景象,与眼前的所见的黄土新坟,必有一个是虚假的!
因为,眼前的地形地貌,与步云飞记忆中的贵妃墓,有着极大的差别!
山坡、老槐、甚至是拂面而过的风,都有着极大的不同!
而最大的不同在于,步云飞的眼前是两座黄土新坟,而千年之后,只有一座孤零零的砖石坟头!
史载,虢国夫人杨玉瑶不是死在马嵬坡,她是死在了陈仓县令薛景仙的手中!
步云飞一阵恍惚,他突然觉得,眼前的景象,并不真实!
李泌没有注意到步云飞恍惚神情,面向两座坟头,淡淡说道:“步将军,这大唐的江山社稷,究竟是皇上的,还是太子的?”
“这并不重要!”步云飞:“不论是谁的,都是李氏的!”
“步将军是个明白人!”
李泌挑了挑覆盖在火堆上的纸钱,火焰升腾起来,冲上半人高,步云飞一个激灵!
“当年诸葛武侯六出祁山,鞠躬尽瘁,终不能兴复汉室,最终忧死于五丈原!蜀汉最终还是被曹魏所灭!莫非是诸葛武侯才略不足?” 李泌的声音还是那么平淡。
步云飞摇头:“非也,时也、势也!”
“愿闻其详!”
“蜀地偏狭,非中原正朔,无以号令天下,此其一;蜀地之财力民力,自给有余,攻伐不足,此其二;蜀地之山川,可自守,不可俯瞰天下!天时地利人和,诸葛武侯全无,欲凭依蜀地取天下,乃是逆天!”步云飞喃喃说道。
“步将军深明其理!”李泌叹道:“皇上不是刘备,韦见素不是诸葛武侯!以步将军看来,皇上入川后,可有出川之日?”
“没有!”步云飞一个激灵,他隐约感觉到,李泌要说什么了!
历史证明,要想依靠偏狭的蜀地为根据地,恢复中原,乃是痴人说梦!
当年,诸葛亮隆中对,劝说刘备取益州,并以益州为根据地进取中原,这个战略,本身并没有错,因为,这个战略的一个重要前提是,先取荆州!
蜀汉失去荆州后,便已经注定了失败了命运!
如今,李隆基入川,貌似比刘备当年的情况要好的多,他虽然失去了关中,但还有包括荆襄之地在内的广大江南区域。
但实际情况,却比刘备好不到哪里去!
李隆基的人望已然跌入了低谷!从他离开长安的那一天起,他已经失去了天下民心!
荆襄乃至整个江南道,表面上,还是效忠李隆基,但背地里,已经对他失望透顶!
何况,坐镇江陵的是永王李璘,这位王爷,在李隆基逃离长安的时候,已经开始有了自己的打算!
李隆基的号令,将出不了四川!他已经失去了恢复中原的本钱!
“既然如此,大唐社稷,便只能寄予太子一身了!”李泌缓缓说道。
步云飞手中的枯枝,带着火苗,从枝头燃烧起来,火苗迅速向上升腾,步云飞手指被火苗燎得一阵刺痛,慌忙丢下了枯枝。
“刚才李先生劝说皇上留下太子,原来是为了这一出!”步云飞说道。
太子李亨留在关中,貌似凶险,其实,是一个天大的好机会!
他可以因此而彻底摆脱李隆基的控制,甚至,有机会取而代之,登上皇帝的宝座!
“不错!”李泌点头。
“李先生倒也坦然!可李先生难道不知道,太子是意欲杀父的凶徒!步某一直以为,李先生乃是高洁之士,现在看来,步某是看走了眼!”
李泌对于步云飞讥讽,不以为意:“在渭河边,山人已经说过,皇上与太子之间,鸿沟已成,唯一的办法,便是分道扬镳!问题是,谁入川,谁留下!”
步云飞说道:“留下者,得天下!原来李先生早就属意于太子!皇上是上了李先生的大当了!”
到了现在,步云飞才明白过来,留下的人,便是李泌将要辅佐的人!
偏安一隅的人,将被天下人唾弃,而临危赴敌者,将被天下人拥戴!因为,这是大丈夫取天下的勇气!
第288章 新土空坟
李泌缓缓说道:“=步将军应该明白,留下来的人,并非能够一帆风顺。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如今,关中已然是狼烟四起,燕军不日即可攻克长安,而驻守四方的藩镇,也是首鼠两端,左右摇摆,懦弱者降贼以求自保!强悍者割据自立!留下来的人,须有壮士断腕临危不乱的勇气,方才能够在这狼烟之地站稳脚跟!而要恢复长安,消灭叛贼,更是要历经千难万苦,九死一生,方能成功!面对如此局面,山人没有太多的选择!只能在皇上和太子之间,做一个选择!放下感情用事,如果是你,皇上和太子之间,你选谁?”
步云飞默然。
为大唐社稷考虑,摆在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皇帝与太子!
皇帝宠信杨国忠、安禄山十多年,早已是人心失尽,况且,现在的皇帝李隆基,已然是老态龙钟,斗志全无,如果他还有一点斗志,当初就不会放弃长安!这样的皇帝留下来,要想在这乱世之中有所作为,根本就不现实!
皇帝不行,那剩下的就只有太子李亨了!
如果,李亨在马嵬坡上得手,杀了李隆基,那他也不行!一个杀父之人,根本不能号令天下!
而偏偏是因为步云飞,阻止了他的杀父行径,让他保住了他号令天下的资格和名誉!
“步将军,山人说过,重要的是,太子没有杀父!”李泌叹道:“既然如此,大唐的社稷江山,便只能交给他了!在步将军面前,山人就挑明了说!皇上与太子,均非英主!皇上老夷,太子短视!步将军,山人并非偏袒太子,实在是,没有别的选择!”
步云飞心中长叹,这个李泌,并不是太子一党,正如他所说,为了大唐的社稷江山,他没有别的选择!
更让步云飞感叹的是,李泌不仅聪明绝顶,而且,一点也不迂腐,他懂得变通,他很明白,他效忠的是大唐,而不是某一个皇帝!所以,他才能在这个时候,选择太子,而不是皇帝,平心而论,这是一个理性的选择。换了愚忠之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一个试图杀父的人!
“李先生想让步某做什么?”步云飞问道。他不得不承认,李泌的说法是正确的。
“步将军离开马嵬坡之后,打算去哪里?”李泌没有直接回答步云飞的问题。
“当然是回陕郡!”
“然后呢?”
“取陕郡城,做立足之地!”
“然后呢?”
“然后……”步云飞有些茫然。
房若虚带着苍炎都在伏牛山落草,伏牛山周边唯一的大城市就是陕郡,步云飞首先想到的,就是先取陕郡做根据地,至于取得陕郡之后又怎么办,他还没想过。
“陕郡乃是四冲之地!”李泌说道:“安庆绪在洛阳,崔乾佑在潼关,都可朝发夕至,步将军据守陕郡,恐怕不容易!”
步云飞默然。
陕郡原本是潼关门户,是潼关之下的一个前哨,如果要固守关中,陕郡乃是兵家必争之地,这一点,步云飞早就知道。
而现在,燕军已然破了潼关,关中成了燕军的囊中之物。虽然,现在崔乾佑在潼关裹足不前,但这只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燕军就会长驱西进,占领整个关中。到那时候,陕郡就成了燕军包围中的一个孤岛。如今,燕军主力向西,步云飞要攻破陕郡并不难,但要守住陕郡,却是极其困难。
“山人以为,步将军身为陕郡节度使,当然要攻取陕郡作为立身之本!”李泌说道:“但不能仅仅着眼于陕郡!”
“李先生的意思是……”
“步将军最好是拿下河东!”
“河东?”步云飞吃了一惊
“河西陕郡以北,地广人稀,人力财力贫瘠,步将军即便是有大把的钱财,也是没处花!”李泌冲着步云飞笑了笑,显然,他很清楚,步云飞手里握着大笔的金银:“河东就不同了,那里人烟稠密,物产丰富,有黄河太行山川之险!太原府乃是我大唐龙兴之地,步将军若是能拿下河东,以河东为后盾,方能确保陕郡无虞!”
“李先生说笑了!河东在握我大唐官军手中!如果步某兵发河东,便是谋逆!”步云飞笑道。
李泌淡淡一笑:“步将军取河东,乃是助太子一臂之力!料想太子不会视步将军谋逆!何况,王承业坐镇河东,他与步将军,是有仇隙的!”
步云飞哑然失笑。
李泌劝说步云飞攻取河东,其实,是在替太子李亨谋划!
太子李亨唯一的出路,便是前往朔方镇灵武,召集朔方军,重起炉灶,开办朝廷。
而河东比邻朔方,是朔方的重要屏障。
但是,坐镇河东的,是杨国忠的亲信王承业!
杨国忠被杀,而且是死在李亨手里,那么,站在王承业的立场上,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其一,如果他有血性,就兵发朔方,杀李亨,为杨国忠报仇!其二,率河东投降安庆绪!以王承业的为人,后者的可能性最大。
不管王承业走哪一条路,都将是李亨最大的威胁!
李亨要想在朔方站住脚,第一件事,就是解决掉王承业。
但是,现在的李亨手下无兵无将,自顾不暇,对于王承业更是鞭长莫及。即便是郭子仪率朔方军撤出河北,前往灵宝保护李亨,那李亨也只能用朔方军自保,暂时无力进取河东!
但河东之事,又是迫在眉睫,若是耽搁时间太长,王承业可以从容行事,只怕,等李亨缓过劲来的时候,河东已经是燕军的天下了!
只有现在,燕军的首要任务是攻取关中,并加以巩固,在这种情况下,安庆绪暂时顾不上河东,而王承业没有燕军做后盾,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是李亨唯一的机会!错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所以,李泌想到了步云飞!
“李先生,王承业固然是太子的心腹大患,难道,李先生就不怕步某夺取了河东之后,与太子为敌?”步云飞淡淡说道。
河东人口稠密,物产丰富,俯瞰中原,如果步云飞能够占据河东,那便是立于不败之地!李泌给步云飞的建议,固然是替太子李亨着想,对于步云飞而言,的确也是极有诱惑力,何况,王承业与步云飞,还有不共戴天之仇。问题是,步云飞拿到河东之后,也将成为李亨的一个巨大威胁!李泌明明就是要效忠太子,他却给步云飞这么一个建议。这让步云飞大感疑惑。
“步将军也许会威胁太子,但步将军不会威胁大唐江山!”李泌缓缓说道。
步云飞默默点头。
这是李泌的信念——大唐江山,高于皇帝或者太子!步云飞可以对太子不利,但只要坐江山的,是李氏子孙的任何人,都是可以接受的!
从这个意义上讲,李泌的思想超出了同时代的人!
但是,李泌仍然不能超出那个时代家天下的观念!他效忠的大唐,还是李家的大唐!
但不管怎么说,李泌并无私心,包括他解脱太子之危,都是为大唐社稷着想。这让步云飞心中对李泌肃然起敬。
步云飞向李泌拱了拱手:“可步某手中只有数百残兵,哪里敢去碰兵精将广城高墙厚的太原城!”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李泌说道:“王承业不过是一个投机钻营之徒,料想不是步将军的对手!”
步云飞一声长叹:“如果这样,太子便可在灵武登基了!”
李亨解除了河东之危,才算是真正脱离了险境,到那个时候,李隆基在四川鞭长莫及,李亨便可以随心所欲,尊李隆基为太上皇,自己则是登上皇帝宝座!
“步将军应该明白,太子只有登基称帝,才能号令天下军民扫灭叛贼!”李泌语气沉重:“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李亨现在的头衔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貌似尊贵,其实是一个光杆司令,他的头顶上,还有一个在躲在四川的皇帝李隆基。这样的情形,在各地抵抗叛军的诸王,尤其是永王李璘,根本就不会服从李亨的节制,而李隆基威信扫地,皇命出不了四川。结果将是,各地诸侯藩镇各自为战,互不统属。大唐便成了一盘散沙,根本无法与众志成城的燕军相抗衡。
所以,李亨必然称帝!这不仅是他的政治野心,也是天下情势使然!唯有如此,大唐才能有一个政治核心,才能够统领天下军民,与叛军一战!
李泌看到了这一点!
步云飞淡淡一笑:“李先生运筹帷幄,步某也只能顺势而为了!”
攻取河东,其实是帮李亨一个大忙,步云飞心中有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应承下来。正如李泌的分析,步云飞要想在陕郡站稳脚跟,必须以河东为强大的后援,否则,陕郡便是死地!
李泌为太子谋划,何尝不是为步云飞谋划!
李泌站起身来,向步云飞拱手说道:“山人告辞!”
“李先生要去哪里?”步云飞慌忙起身。
“纵意山水,云游天下!”
“李先生不去追随太子?”
“山人乃是一介布衣,进不得官场!”李泌淡淡一笑,一阵风过,长袍飘飘。
步云飞心中长叹,李泌不在太子身边,但天下大事,尽在掌握中。
“李先生请!”步云飞拱手说道。
李泌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步将军,这两座新坟,乃是空坟!”
“空坟?”步云飞吃了一惊:“李先生何以知道?”
李泌这指着山坡上一出凹陷说道:“步先生,这两堆黄土,就是从那土坑里取来的!”
步云飞顺着李泌的指尖望去,只见最东侧的槐树下,有一个新开挖的土坑,土坑并不深,坑很浅,只是挖开了地上的浮土。
李泌一摆拂尘,一声长啸,飘然而去。
步云飞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两座坟。
“大哥,那道士说,这是两座土堆?”拔野古瓮声问道:“这怎么是土堆呢,明明就是两座坟嘛。”
坟头的纸钱在火中烧化,风鼓动着灰烬,四处飘散,将四周干涸的黄土、刚刚萌生绿意的枝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土灰色。
步云飞的目光落到了东侧老槐下土坑上,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两座新坟……不,两座土堆下边,根本就没有开挖!”
“啥意思?”裴书宝擦着眼泪鼻涕,凑了过来。
“那土坑中取来的黄土,刚好够堆成这两座土堆!”步云飞说道。
“大哥,也不见得!贵妃娘娘和虢国夫人的棺木下葬后,多出来的土,便堆成坟头!这是下葬的规矩!”拔野古说道。
“既然有土,晁用之为什么还要到那老槐下取土!”
拔野古叫道:“对呀,晁用之搞什么名堂!”
裴书宝顿时放声大哭:“娘啊,你死了也没能入土为安,晁用之那个王八蛋把您老人家扔到哪里去了,老娘啊,你好惨啊,以后儿子到哪里去祭奠您老人家啊……哇……”
裴书宝的哭声,在山林间回荡,像是一头发狂的野猪。
“晁用之究竟去了哪里?”步云飞喃喃说道:“杨玉环、杨玉瑶……”
山风席席,林涛阵阵。
远处的山坳中,传来李泌飘逸的吟咏:
“回车驾言迈,悠悠涉长道。
四顾何茫茫,东风摇百草。
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
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
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
奄忽随物化,荣名以为宝。”
《霸唐》第二卷终,敬请关注《霸唐》第三卷《五明活灵》
第001章 穷山恶水
至德元年三月,陕郡伏牛山,风和日丽,山上的积雪早已融化,草木萌动,春花绽放,原本白雪皑皑的山岭间,生机盎然。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山腰上,宋武杨蓬头垢面,穿着一身细鳞甲,坐在一株老榆树下。经过一个冬天,细鳞甲早已破败不堪,连接甲片的铁线折断了好几处,甲片坠落,前胸后背上露出七八个洞,看出不像是衣甲,反倒像是百衲衣。若不是他腰间挂着一柄佩刀,任谁看了,都像是个沿街乞讨的叫花子。
阳光透过枝叶投射下来,照在身上,宋武杨打了个哈欠,伸了个长长的拦腰,却听肚子里叽里咕噜一阵乱响。
“拿块饼来,给老子充饥!”宋武杨喝道。
一个军卒慌忙走上前来,从怀里摸出一块糠饼,送到宋武杨面前,那糠饼黑乎乎一团,也不知是糠还是土。
宋武杨瞪园了双眼:“狗东西,你他妈的竟敢给老子吃这种东西!”
小喽啰却是说道:“宋爷,如今寨中只有糠饼,两位公主金枝玉叶,房军师身为山寨之主,也只有吃这个,宋爷若是吃不得糠饼,小的便收回去了!”说着,就要揣回怀里。
“房若虚吃得,老子凭什么吃不得!”宋武杨一把抢过糠饼,张口大嘴就是一口,啃下了一大半,狠命嚼起来。
就听咯嘣一声脆响,宋武杨一声惨叫,吐出一块花生大的石头加上半颗带血的牙齿,将手中半个糠饼扔出老远,一把揪住那军卒胸襟,破口大骂:“你个狗东西敢在老子的糠饼里下石头,莫非是要谋害本将?老子宰了你!”
那军卒却是说道:“这却怨不得小人,实在是宋爷吃相太过粗鲁,宋爷若是像曹将军吃得这般精细,哪里会磕了牙!”
宋武杨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一座山石下,曹孟璘靠着山石席地而坐,手里握着半块糠饼,两眼却是盯着糠饼,把个糠饼翻来覆去,一会儿就挑出一块小石子,扔在一边,一连扔出七八粒石子,看看差不多了,才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宋武杨放过了军卒,走到曹孟璘身边,叹道:“老曹,天天吃糠饼,前两天还是细糠,这几天净吃石头了!这伏牛山上的日子,怕是过不下去了!”
曹孟璘斜了宋武杨一眼,继续嚼着糠饼,却是不言不语。
两个月前,房若虚与步云飞在常岭村分手,步云飞带着晁用之、拔野古去了长安。房若虚则是带着苍炎都上了伏牛山,冠冕堂皇的说法,叫做自耕自种,实际上,那是落草为寇!
房若虚在伏牛山上站稳了脚跟,便派人给阳泉关的白孝德送信,叫他赶紧弃了阳泉关,赶紧来伏牛山汇合。阳泉关位于河东境内,是王承业的地盘,白孝德一个人坐守孤城,极其危险。而伏牛山草创,也需要壮大实力,以求自保。
苍炎都原本有六百军卒,在常岭村收留了一百多女子,后来,白孝德又从阳泉关带着三百军户投奔而来,伏牛山上将近一千人马,颇有些底气,借着山石险峻,自保倒也没有问题,燕军来攻,却也不怕。
可这一千人吃喝拉撒,成了大问题!
离开常岭村的时候,房若虚让众人搜集了些粮草,可哪里经得起将近一千人的耗用,不到十天,那点粮食便吃得一干二净。冬天里,伏牛山上大雪封山,别说是粮食,就是野兽也看不到踪影,打猎也没处去。
好在房若虚早就料到这样的局面,上了伏牛山后,便派出人马,四处打粮。
陕郡一带并不富庶,百姓又遭了兵火,早已是十室九空。有钱的富户早就逃进了关中,即便还有剩下的百姓,也都是些穷人,苍炎都也不忍心下手。
不过,唐军与燕军在陕郡展开拉锯战,双方互有攻守,不时有兵马粮草经过。房若虚下令,不管是唐军还是燕军的,一有机会便下手偷袭,若是遇上押送粮草的军马,更是不肯放过。房若虚却也精明,知道苍炎都兵少,不敢与人硬拼,遇到粮草队伍,不敢通吃,只要叼上一口就行,劫上几车粮食运回山中,虽然是小打小闹,却是细水长流,其实就是老鼠偷油的勾当。
房若虚如此老鼠偷油,却是平安无事。本来,唐军与燕军交战,双方都会派出兵马拦截对方的粮草。所以,不管是哪一方失了粮草,都以为是对方干的。况且,房若虚闹得动静也不大,唐、燕双方都没在他那里吃过大亏,不过是丢了几车粮草而已。所以,房若虚在陕郡境内打了两个月的劫,燕、唐双方都没想到,伏牛山上有一伙山贼。
就这样,房若虚在伏牛山上过着小富即安的日子,倒也逍遥。
当初,步云飞评价房若虚,自保有余,攻敌不足,果然识人!
一个月前,崔乾佑在灵宝大败唐军。房若虚也顺带发了一笔大财,趁着唐军大败,带着苍炎都偷偷劫了唐军的一个辎重队,抢了几十车粮草、美酒和军饷,还有几十匹绸缎。回到山寨,大大庆贺了一番,弟兄们每人发了五两银子,放开海量喝了三天酒。又用那抢来的绸缎,给自己的老婆樱桃里里外外做了几身新衣裳,打扮得漂漂亮亮。眼见樱桃一个人穿绸缎不太合适,没柰何,只得又送了些绸缎给秦小小、仇阿卿、常婉。
总之,山寨的日子过得算不上富裕,却也算得上小康。
可好日子没过多久,麻烦就来了!
灵宝之战后,陕郡境内的唐军被彻底肃清,境内再无厮杀。燕军主帅崔乾佑被大燕皇帝安庆绪任命为陕郡节度使,崔乾佑自己率大军攻占长安,派出一个名叫冯子乔的幕僚坐镇陕郡,官拜陕郡节度使府行军司马。那冯子乔却是十分得力,一个月的光景,把个陕郡治理得井井有条。劫掠打粮,要的是越乱越好,如今陕郡境内秩序井然,房若虚要想浑水摸鱼,难度就加大了!
跟随冯子乔镇守陕郡的,号称巽雷都,虽然只有三千人马,但却是崔乾佑手下最为精锐的部队,都是百里挑一的辽东好汉,且大部分是奚、契丹、同罗部族,十分强悍,而且装备精良。从洛阳到潼关,一路担任前锋厮杀,从未吃过败仗。如此强悍的部队,即便是安西陇右军马,也不敢与之硬碰硬。
而房若虚的苍炎都只有一千人马,这一千人马中,真正能够与巽雷都匹敌的,只有原先跟随步云飞从苍岩山上突围出来的六百人,白孝德带来的三百人,都是阳泉军户,还没有受过像样的训练,平日里做些剪径的勾当倒也得力,若是两军交战,却是差得很远。房若虚要想依靠这些人马在陕郡地界上明火执仗,那等于是鸡蛋碰石头。
所以,房若虚眼见世道太平,只得做起了缩头乌龟,轻易不敢下山,生怕与冯子乔的巽雷都硬碰硬。如此一来,倒也瞒过了陕郡城里的冯子乔,直到现在,冯子乔也没发现,伏牛山上藏着一支人马。
可问题是,苍炎都龟缩在伏牛山上,坐吃山空。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只过了几天,就开始喝稀粥。稀粥喝完了,就开始吃糠,前两天还有细糠,这两天,连细糠都没得吃,弟兄们吃的是从碾糠的磨槽中搜刮出来的糠渣,里面满是石子。
人是铁饭是钢,宋武杨、白孝德这帮兄弟就坐不住了,整天嚷嚷着要下山打粮。房若虚心中暗骂,谁不想打粮!可也要分个时候,这个时候下山打粮,弄不好粮没打着,反倒把人搭进去,那陕郡城里的巽雷都岂是好惹的!
房若虚严令不得下山打粮,却是加强了伏牛山戒备,每日派出人马在伏牛山周边巡山,以防巽雷都偷袭。
今天轮到宋武杨和曹孟璘巡山,两人带八十名军卒,围着伏牛山玉皇顶绕了半圈,来到西南角上,却是人困马乏,腹中饥饿。暂且歇息。
且说,宋武杨骂骂咧咧,嘴里抱怨个不停。
忽听山下大路上,战马嘶鸣,尘土飞扬。
一个军卒跑上前来:“秉宋爷,曹爷,山下来了一队燕军,人数不过百十来人,队伍中有数十辆大车。看这样子,像是要前往陕郡,大车上装得鼓鼓囊囊的,像是粮车。”
宋武杨顿时两眼放光:“粮车!劫他娘的!”
曹孟璘慌忙说道:“老宋,房寨主有令,不得擅自下山!”
这些日子,从潼关前往陕郡的辎重队伍络绎不绝,每一次,都是大队人马护送,常有驻扎陕郡的巽雷都接应。所以,房若虚严令各部不得轻举妄动,免得打劫不成,反被咬一口。
“老曹,我看房寨主是太过小心了!山下燕军不过百八十人,怕个鸟!”宋武杨也不管曹孟璘,翻身上马,一带马缰,大喝一声:“弟兄们,跟宋爷下山劫粮。只要劫得粮草上山,便是山寨功臣!”
那宋武杨一则是饿极了,二则押送燕军人马不多,而且,看那旗号,也不是巽雷都,胆子大了不少,也不顾房若虚的命令,带着军卒,耀武扬威,冲下了山坡,来到大路上,拦住了燕军的去路,手舞长刀,一声爆喝:“呔!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粮草车!”
宋武杨原以为,燕军人数不多,只要一鼓作气,便可惊散了燕军。哪里想到,那百十名燕军并不惊慌,反倒队伍齐整,摆出了作战架势。跟在宋武杨身后的军卒,反倒是乱哄哄一团。
就见燕军中冲出一员黑脸大将,一人一马,手持铁枪,冲着宋武杨一声冷笑,也不答话,举枪就刺。宋武杨慌忙举刀招架,只一个回合,便被那黑脸大将挑飞了战刀,打落马下,燕兵一拥而上,活擒了宋武杨。
宋武杨手下的士卒,都是阳泉军户,没见过阵仗,见宋武杨被捉,转身便逃。燕军也不追赶,押着宋武杨,扬长而去。
半山腰上,曹孟璘眼见宋武杨被擒,惊得目瞪口呆。
第002章 单刀赴会
且说,曹孟璘见宋武杨被擒,眼见那黑脸燕将极为骁勇,不敢硬拼,只得带着几个弟兄,悄悄跟在燕军后面,远远看着那黑脸燕将押着宋武杨进了陕郡城,这才带着败卒回到伏牛山玉皇顶,来到观云堂。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那观云堂名字听着很是文雅,其实说白了,就是绿林好汉的聚义厅。房若虚创立了伏牛山寨,虽然是靠着打劫为生,他却有些酸气,偏要给取个文绉绉的名字。
房若虚自封寨主,钱恩铭原本是宫中内监,身上有着七品官阶,所以,便做了二寨主。
三寨主却是常婉,当初,房若虚从常岭村带出来一百多女子,上了山后,便让常婉领头,将这些女子稍加训练,成了一支女兵队,作为金瑶公主仇阿卿、银瑶公主秦小小的贴身卫队。所以,常婉大小也算是个将军,而且,她是拔野古的未婚妻,众人敬重拔野古,便推她坐了第三把交椅。
宋武杨虽然没啥本事,但当初与步云飞、房若虚、拔野古一同做过陪嫁奴隶,算是故人,所以,坐了第四把交椅。宋武杨之后,依次是曹孟璘、李摩柯、白孝德。这个座次,是依照入伙的先后次序定的,要说真本事,反倒是白孝德第一,李摩柯第二。
仇阿卿和秦小小,两人乃是大唐的公主,从礼法上讲,岂能与这些草莽相提并论,所以,并未参与排座次。
房若虚正和钱恩铭、李摩柯、白孝德诸人在观云堂上议事,忽见曹孟璘气急败坏跑上大堂,急忙问道:“曹老弟何事惊慌?宋武杨呢?”
曹孟璘喘息未定:“寨主,大事不好,宋武杨被燕军捉进陕郡城里了!”说着,急忙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房若虚顿时气得七窍生烟:“狗日的宋武杨,不听本寨主将令,擅自下山,如今被人捉了,却是活该,不要管他,由他自生自灭!”
钱恩铭慌忙说道:“寨主!老宋不尊寨主将令,虽是咎由自取,可他当初是和步将军一起做的陪嫁奴隶,虽说是马遂安插的线人,终归也是同甘共苦过来的老兄弟,这番落到燕军手里,我等若是见死不救,步将军回来问起,我等如何交代!”
曹孟璘也是说道:“陕郡城中冯子乔十分精明,若是我等不救老宋,冯子乔从老宋口中探听到我伏牛山虚实,必然会派兵来攻!”
房若虚气急败坏:“你们要救,那你们说说,如何救!”
白孝德喝道:“这还用说么,我等带兵围攻陕郡城,抢出老宋来!”
“白爷说的对!”李摩柯点头附和。
曹孟璘慌忙说道:“万万不可!那陕郡城城高墙厚,又有巽雷都镇守,伏牛山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千来人,其中还有一百多女兵,这点人马去攻城,等于是送上门去,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这些女兵其实也只能做些站岗放哨端茶送水的活路,哪里真能上战场!
“放屁!”白孝德喝道:“我等见死不救,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只怕白爷救不了老宋,自己反倒搭进去!”曹孟璘喝道。
常婉见白孝德与曹孟璘争吵,说道:“且听钱大人有何高见。”
那钱恩铭原本就是个使唤下人出身,哪里有什么高见,见李摩柯说到他,只得说道:“白爷说的有些道理,曹将军所见,也是极为深刻,这事,还请房寨主定夺!”
众人都盯着房若虚。
房若虚坐在头把交椅上,听众人吵闹,心中烦躁不堪。
众人都闹着如何营救宋武杨,只有房若虚脑子还算清醒,现在的最为急迫的,还不是营救宋武杨,而是如何自保!
伏牛山就在陕郡城旁,众人在伏牛山上能够站稳脚跟,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唐军与燕军在陕郡鏖战,境内兵荒马乱,没人顾得上一个小小的伏牛山。如今,陕郡境内战火平息,冯子乔率巽雷都坐镇陕郡,正所谓卧榻之畔岂容他人安睡。冯子乔之所以一直没顾得上伏牛山,是因为,他还没意识到伏牛山上有这样一支人马。如今宋武杨被擒,若是供出了伏牛山,冯子乔必然会率兵前来进剿,如此一来,伏牛山要想自保都难,哪里还顾得上宋武杨!
房若虚想到这一层,心中着慌。沉吟半晌,厉声喝道:“众将听令!”
众人安静下来。
“白孝德率两百军卒,守卫鹰嘴岩!李摩柯率两百军卒守卫白龙潭,其余人马,全部退上玉皇顶!三关加紧戒备,伏牛山四周坚壁清野,没有本寨主将令,任何人不得下山,否则,军法从事,定斩不饶!”
房若虚说完,众人都是面面相觑。
房若虚在伏牛山上设了三道关隘,从下而上分别是鹰嘴岩、白龙潭、玉皇顶,合成三关。三关都是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房若虚这道将令,其实就是让众人据险而守,龟缩在伏牛山上。
常婉问道:“二哥,宋大哥怎么办?”拔野古是房若虚的结义兄弟,所以,别人都称房若虚为寨主,只有常婉称他二哥。
“宋武杨这个王八蛋……”房若虚怒道:“当然要救,但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如何智取?”
“只有本寨主亲自走一趟了!” 房若虚叹了口气:“烦请钱大人暂行寨主职责,本寨主亲自前往陕郡城!”
钱恩铭吃了一惊:“房寨主打算带多少人马?”
“一个不带!”房若虚说道:“本寨主也学一学关云长,单刀赴会!一则,打探宋武杨消息,若是有机会,便救他出来。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城中燕军动向,若是那冯子乔要来攻山,咱们也可早作准备!”
曹孟璘点头:“我伏牛山当务之急,是防备燕军攻山。寨主这般筹划,确是稳妥。只是,当年关云长单刀赴会,身边也有一个周仓做帮手。小弟愿跟随寨主进城,如此,方可万无一失!”
钱恩铭点头:“有曹将军跟随,大家也就放心了!只是,现在天色已晚,寨主此时动身,走到城下,陕郡必然已经关闭了城门,寨主倒不如歇息一夜,明日一早下山。”
房若虚点头:“也行,大家分头准备!”
李摩柯先是下山坚壁清野,将所有路径全部用草木隐蔽起来,然后召集散布在伏牛山各处隘口山道上的巡山兵将,带着所有器械撤回玉皇顶。山下不留一兵一卒。白孝德率两百军卒守住鹰嘴岩,关门紧闭。李摩柯守住白龙潭。钱恩铭坐镇玉皇顶。常婉则是带着女兵队,在两位公主的住所旁加强警戒。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蒙蒙亮,房若虚就和和曹孟璘换上便装,动身下山。房若虚身着一袭白色长衫,头戴方巾,打扮成一个白衣书生,曹孟璘则是一身短打扮,扮成个下人,两人扮作一主一仆。
两人走到陕郡城下的时候,天色已然大亮,吊桥放下,城门大开,城门洞处,过往百姓熙熙攘攘,守在城门下的燕兵燕将,却是懒洋洋的。
灵宝之战后,陕郡境内唐军已被肃清,虽然河西、河东大部仍在激战,但至少陕郡一带,暂时趋于平和。所以,守城燕军也比较松懈,城门盘查也不是很仔细,房若虚、曹孟璘二人很容易就混进了城。
陕郡位于河南西部,东瞰洛阳,南依伏牛山与南阳相接,西望关中,北眺河东。自古是通秦连晋、承东启西的咽喉要塞。西进关中,必先克潼关,欲克潼关,必先占据陕郡。所以,安禄山攻占洛阳后,没有丝毫耽搁,迅速派出崔乾佑率燕军主力进逼陕,以得胜之师,一鼓作气,直下陕郡。唐军在陕郡的抵抗几乎是瞬间崩溃,燕军得以顺利进占陕郡。
随后,燕军与唐军在潼关对峙了两个月。崔乾佑以四千老弱布于潼关之下,意图诱使潼关唐军出关决战。不过,接替高仙芝的潼关大帅哥舒翰并没有上当,始终按兵不动。但是,这却给了杨国忠一个催逼哥舒翰出战的借口——既然燕军疲弱,哥舒翰避战,便是心怀二心!
于是,李隆基一连发出五道圣旨,催促哥舒翰出关东进。结果,灵宝一战,唐军陷入崔乾佑早已设好的包围圈中,全军覆没。
至此,两军在陕郡境内发生了两次大战,结果均以唐军完败而告终。第一战,天武军全军覆没;第二战,潼关大军全军覆没!
燕军自范阳起兵,一路攻城略地,只有举城投降的得以保全,稍有抵抗者,克城之日,便是烧杀抢掠,子女财物被洗劫,男子被杀戮,房屋被烧毁。
唯独陕郡,却是个另类,燕唐两军在陕郡爆发了两次决战,双方战死者数以十万计!但是,城中却是完好无损,街道房屋保持着战前的模样,城中百姓没有遭到屠杀劫掠,一切保持完好,就好像一座世外桃源一般。任谁看来,也难以想象,这个地方增加爆发过极为惨烈的战争。
陕郡是个奇迹,制造这个奇迹的原因,却是极为荒谬!
第003章 一亩三分
陕郡城历经两次大战而免于屠戮,其实,得益于唐军败得太快太彻底!
唐军过于迅速的崩溃,使得燕军还没来得及积蓄起复仇的怒火,也没来得及提起掳掠的兽性,更没给燕军兵将留下在陕郡城里停留的时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几乎是在唐军崩溃的同时,追击就展开了,十万燕军杀奔潼关,向着他们心目中更为美好的目标——长安,前进。与巍峨富庶的长安相比,一座陕郡城真的不值得留念。
陕郡城躲过一劫,紧接着,便是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陕郡不仅没有遭到屠戮,反倒成了一座乱世中的世外桃源!
因为,当所有的燕军将领都没把一座小小的陕郡城放在眼里的时候,有一个人看中了它!
这个人便是创造了灵宝奇迹的大燕先锋使崔乾佑!
崔乾佑突发灵感,想把陕郡变成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有兵有枪还得有地盘,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射生将出身的崔乾佑,是燕军中一员令人侧目的勇将,也是安禄山极为信任的心腹将领之一,如今,担任燕军先锋使,手中掌握十万精兵。
安禄山起兵以来时,燕军先锋使是安禄山手下最为得力的大将蔡希德。攻克常山后,蔡希德被安禄山留在了河北,以巩固河北诸郡,同时,提防唐军可能来自河东的威胁!安禄山的这一安排,是有相当的预见性的。随后没多久,唐军朔方节度使郭子仪便兵出井陉关,攻入河北,与蔡希德、史思明鏖战。郭子仪很快就收复了常山,与燕军在河北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双方陷入胶着状态。应该说,燕军没有被郭子仪赶出河北,蔡希德功不可没。
崔乾佑是继蔡希德之后,担任燕军先锋使。崔乾佑也是不辱使命,先是一鼓作气拿下陕郡,接着在灵宝设伏,围歼了潼关大军,活捉了哥舒翰,崔乾佑一战成名,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射生将,变成了名震四方的天下名将,在燕军中地位,如日中天,超过了燕军第一勇将蔡希德,被燕军将士奉为战神。
因为战功卓著,崔乾佑在洛阳朝廷上的话语权,也大大提升。就在他刚刚攻破潼关的时候,时任大燕宰相的严庄发来贺信,信中极尽阿谀奉承之词,恭称他为“大燕栋梁”,甚至主动提出建议,请崔乾佑出任大燕首席宰相,严庄愿意退居其次,做一个中书舍人。
对于严庄的奉承,崔乾佑却并没有领情。
原因很简单,与贺信一起到达的,还有一个人——殿中监孙孝哲!
大燕草创,沿袭大唐官制。按照大唐官阶,殿中监的职责是掌管朝集礼仪之事,兼管皇帝起居。官品是从三品。
说白了,孙孝哲是大燕皇帝安庆绪的贴身之人!
崔乾佑刚刚得了大功,皇上便派了一个心腹来到他的身边,这是什么意思?
更让崔乾佑不爽的是,孙孝哲还戴着一个头衔——长安京兆尹!
燕军刚刚攻占潼关,长安还在百里之外,而大燕皇帝就将京兆尹这个极其风光的职位,交给了孙孝哲!
而这个京兆尹的官职,崔乾佑原本打算拿下长安后,向安庆绪索要的官职。在他看来,作为攻克长安的首功之臣,京兆尹非他莫属!
一个京兆尹的官职并不大,但是,坐上了长安的京兆尹,就意味着,这座大唐的都城,将成为他的地盘!
但是,随着孙孝哲的到来,崔乾佑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那座还没到手的长安城,已经成了别人的嫁衣裳!
至于严庄信中所说的宰相职位,崔乾佑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所谓宰相不过是个个空衔,这年头,位高绝不意味着权重!正好相反,手握军权的将军,哪怕只是个防御史,也比宰相来得实在!
崔乾佑心中大为窝火!
但是,他不敢公开向安庆绪叫板!虽然,安庆绪的皇位来路令人生疑,但不管怎么说,他已经登基,君臣名分已定。况且,大唐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大燕若是生出内乱来,对谁都不好。
失去了长安,崔乾佑只有退而求其次,他的眼睛落到了陕郡!
相对于长安富庶堂皇,陕郡实在是寒酸!
但是,崔乾佑看到了陕郡的价值!
这座地连河西、河东、河南、关中的四冲之地,是一柄可以威胁四方的宝剑!
只要善加经营,陕郡完全可以成为崔乾佑的大本营,东可以望长安,北可以顾太原,南可以瞰洛阳!
天下三座坚城,都将在崔乾佑的掌控之中!
于是,崔乾佑下令,禁止在陕郡城内掳掠烧杀!违令者斩!
这一道命令,保全了陕郡百姓的性命。
崔乾佑攻克潼关之后,按照安庆绪的旨意,止步不前。其原因是郭子仪率朔方军攻入河北,颜真卿在平原遥相呼应,河北震动。随后,潼关失守,皇帝出奔的消息传到河北,郭子仪进退失据,不得已率军撤出河北,返回朔方。颜真卿遭到燕军围攻,孤立无援,终于战败出逃。河北全境重归于大燕。安庆绪消除了后顾之忧,命崔乾佑进军长安。
崔乾佑大军几乎是兵不血刃占领了长安。随后,孙孝哲堂而皇之地坐上了京兆尹的宝座,成为长安城的最高行政长官。而崔乾佑只捞到一个长安防御史的职位,竟然连个节度使的名头都没捞到。
不过,这一切都在崔乾佑意料之中,崔乾佑心中冷笑,却是不露声色,干脆连长安防御史也不要了,上书洛阳朝廷,言词谦恭,要求担任陕郡节度使。
大燕皇帝安庆绪,皇位来路不正,原本就是做贼心虚,最担心安禄山手下那些功臣宿将不服他。崔乾佑立了大功,反倒是让安庆绪心生疑虑,生怕崔乾佑功高震主,向他提出非分要求。派孙孝哲担任京兆尹,就是预防崔乾佑占据长安后,自立为王。虽然如此,也不得给了崔乾佑一个长安防御使的头衔。但崔乾佑身在长安,总是让安庆绪心绪不宁。现在,现在,听说崔乾佑只要一个陕郡节度使的职位,心中大为宽慰,当即应允。
且说,孙孝哲坐上了京兆尹,便开始杀人立威。在长安城里大开杀戒,四处搜捕大唐皇亲国戚文武百官,加以杀戮,连杀数百人,连婴儿也不放过。
燕军刚刚攻占长安,长安局势尚未稳定,崔乾佑率十万大军随孙孝哲弹压长安乱民。崔乾佑眼见孙孝哲在长安城中胡作非为,却是毫不张扬,表面上对孙孝哲惟命是从,暗地里,却是派出手下心腹,悄悄搜刮钱财粮草器械,运到陕郡,以巩固自己的地盘。
镇守陕郡的,是崔乾佑的心腹幕僚、身兼节度使行军司马的冯子乔。为了确保陕郡,崔乾佑把自己的两千心腹亲兵巽雷都,也留在了陕郡。
那冯子乔并非武职出身,而是一个北地落魄文人。虽然是文人,颇有些才智,也懂得些兵书战策吗,经营地方颇有一套办法。他明白崔乾佑的心思,兢兢业业,仅仅一个月后,将那陕郡治理得街市齐整,军民相安,加上崔乾佑从长安搜刮来的钱粮源源不断运到陕郡,陕郡城中物资丰富,百姓安居,反倒成就了一番太平景象。
甚至,位于城南的烟花翠花楼已经开业接客了。
当然,翠花楼赚不了本地人的钱。翠花楼接待的,都是来自苦寒之地的燕军将士。其实,陕郡所说是河西重镇,但毕竟地势偏狭,北临黄河,南靠秦岭,土地也算不得富饶,城里烟花女子的姿色,很是一般,比起洛阳城里的烟花女子,那简直就上不得台面。可在长期处于苦寒之地的燕军将士眼里,那就算是月中嫦娥了。所以,这些日子,翠花楼生意爆棚,夜夜笙歌,通宵达旦,好一番太平景象。至于陕郡本地人,眼见那翠花楼满是人高马大、满脸横肉的燕军将士,哪里还敢去偷腥,只怕偷腥不成反惹一身骚。谁也不敢冒着生命危险去寻花问柳。
且说,房若虚和曹孟璘,扮成一主一仆,混入了陕郡城,信步走来,但见天气晴朗,风和日丽,经过了一个冬天的陕郡城内,柳丝涤荡,桃红梨白,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两旁店铺琳琅满目,好一番春日太平景色。
两人在城中转悠了一个时辰,终于打听到,昨日燕军果然拿住一个山贼,关在城西帅府大牢里。那帅府便是催乾佑的节度使府,如今,崔乾佑还在长安,帅府中主事的,是行军司马冯子乔。
两人匆匆赶到城西,只见帅府前戒备森严,两旁燕军将校如狼似虎,刀枪明亮,队伍齐整,两人不敢造次,只得靠在街边房檐下,远远观望。
曹孟璘低声说道:“寨主,那帅府如此戒备,我们近不得,如何才能探听老宋的消息?”
房若虚皱眉,嘴里骂道:“狗日的宋武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害得老子在此作难!”
正在烦恼,却见帅府中走出一个人来,房若虚微微点头:“老宋之事,便落在此人身上!”
第004章 见钱眼开
曹孟璘顺着房若虚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人身着皂衣,头戴毡帽,脑后插着个签,却是个押司。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那押司五短身材,留着八字胡,相貌猥琐,从大门中走出,两旁军士慌忙鞠躬施礼,那押司却是鼻孔朝天,不理不睬。
“寨主莫非认得此人?”曹孟璘问道。
“我哪里认得他!”房若虚说道:“不过,本寨主曾得异人传授相面之术,与人相面,**不离十!此人面向猥琐,举止张扬,必是贪财好色之徒!且看他做些什么,见机行事!”
所谓异人传授相面之术,不过是房若虚信口胡诌。不过,那房若虚虽说是个酸秀才出身,当初在长安城永和坊中厮混,那永和坊原本就是鱼龙混杂之地,其中多有江湖异人,房若虚身居其间,却也学了些江湖经验, 看人往往也能看个**不离十。
那押司出了帅府大门,向东而行。街上人群熙攘,房若虚和曹孟璘混在人群中,跟在那押司身后,走出一条街巷,看那押司走进一间茶肆中。
那茶肆却是一座二层小楼,两人远远见那押司上了楼,便走到柜台边,房若虚向掌柜的拱拱手,放下五钱银子:“掌柜辛苦。”
那掌柜却是乖巧,见房若虚无事奉银,知道有事相求,慌忙说道:“小店本小利微,上不得场面,只怕误了客官的事,客官若是喝茶吃饭,小店尽有上好的酒菜,照价结账。只是,这银子却是不敢受!”
如今这陕郡城里,被冯子乔治理得井井有条,巽雷都整日巡查,作奸犯科之徒销声匿迹,街市之上,甚至比安禄山反叛之前还要规矩。那掌柜生怕惹事,慌忙拒绝。
房若虚笑道:“掌柜误会了。此番央请掌柜,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小事一桩,掌柜只要说句话就行了!”
“还请先生明言。”
“某姓房,乃是陕郡城外大里村人氏。家中排行第二。上面还有一位兄长。前些日子,家兄前往帅府上奉差,至今未回,家父思念心切,命房某前来探望,只是,那帅府十分森严,房某一介草民,进不得府门,刚才见到一位帅府押司进得贵店,烦请掌柜引见一二,若是那押司能通融一下,房某得见到家兄一面,感激不尽!”
冯子乔经营陕郡,多方派差,周边村寨中常有壮丁入府劳役。所以,掌柜的听了房若虚此言,也不奇怪。掌柜的见房若虚出手大方,又是本地人,况且,也不过就是引见一下而已,料想也没啥大事。便收了银子,陪着笑脸:“房先生客气,慈父盼儿,也是人之常情!都是乡里乡亲,小的应该尽力。刚才那位押司也是小店常客,姓曲,名大言,在冯司马面前,也是说得上话的。这些日子,常有客官在小店中托曲押司办事,曲押司却也是肯助人的,只是,房先生出手,还须重一些!”
房若虚暗暗点头,听那掌柜的口气,曲大言果然是贪财之徒,只要给钱,便能办事,看来,这茶肆便是那曲大言收授贿赂的地方。房若虚放下心来:“须出手多少方才合适?”
掌柜的伸出五个指头:“少说也得这个数!”
“五十两银子?”
“哪里要的那么多!五两差不多了!”
“烦请掌柜的引路!”房若虚暗笑,那曲大言也是个没见过钱的。
掌柜的也不多言,带着房若虚上了楼,却让曹孟璘在楼下望风。
两人上得楼来,掌柜将房若虚引进一处包间,却见那曲大言在里面靠窗坐着,桌上一壶小酒,两盘下酒菜,自饮自酌,包间里再无他人,房若虚心中暗喜。
却听那掌柜陪着小心说道:“曲押司,这位房先生是小的的远方表兄,听说曲押司高义,特来拜见,还望曲押司赏脸!房先生家中殷实,向来仗义疏财,远近闻名!”
那掌柜的收人钱财,却也忠人之事,主动与房若虚拉上了表亲关系。
那曲大言正喝在兴头上,被人打搅,心中极不耐烦,却听掌柜的声言房若虚家中殷实,“仗义疏财”!立马换了一张笑脸:“既然是掌柜的表亲,不妨同饮一杯!”
房若虚也不客气,坐到曲大言对面,摸出一两银子,扔给掌柜:“曲押司的酒钱算在房某头上!”
那一壶小酒两碟小菜,也不过就是一二十个大钱,房若虚出手便是一两银子,那曲大言看在眼里,知道来了个富户,脸色愈发灿烂。
掌柜的接过银子,陪着笑脸,退了出去。
还没等房若虚开口,曲大言说道:“房先生有何为难之事,但说不妨!”
房若虚心中暗笑,那曲大言果然是个见钱眼开的主,当下做出一番愁眉苦脸的样子:“家门不幸,说出来,羞煞人也!”说着,将随身包袱放在桌上,那包袱沉重,砸的一身闷响,明眼人一看,里面非金即银。
曲大言看着那包袱,咽了口口水,慌忙说道:“曲某与房先生一见如故,说说不妨,或许曲某能为房先生分担一二!”
“曲押司相问,房某不敢隐瞒!”房若虚叹道:“房某家住陕郡城外大里村,家中有百十亩薄田,养着二三十庄客,虽然算不上是高门大户,却也称得上小康。房某躬耕陇亩,赡养老父,却也衣食无忧。只是,说来惭愧,家中尚有一位兄长,却不够本分,整日游手好闲,与些闲汉厮混,太平时节,倒也罢了,也不过是赌博**,虽然花销颇大,家中也还能供得起。前些日子,大燕与大唐在陕郡交兵,兵荒马乱,房某庄上也十分清淡,开销渐渐不支。按说,非常时期,日子过得紧一些,也是应该。不曾想,我那家兄却是守不住穷,竟然与那些闲汉做起了偷鸡摸狗拦路抢劫的勾当,当真是辱没先人啊!昨日,家兄又被那些闲汉裹挟,在伏牛山下剪径,原本也就是收些买路钱,并不敢伤人性命。却被我大燕官军拿住,关进了帅府大牢中!家兄行为荒唐,原本也是罪有应得。只是,家父年过八十,如今又是重病缠身,卧床不起,眼见不久于世,思儿心切,整日以泪洗面,呼唤家兄,房某无奈,只得进城来探访。房某并不敢为家兄开脱,只是想打听一下家兄消息,也好回去向家父禀报,也让家父死了这条心!”
房若虚说着,将包袱推到曲大言面前:“这里面有纹银五十两,不成敬意,还望曲押司笑纳!”
那曲大言虽然贪财,却因为只是个押司,地位低微,平日里只受些散碎银子,哪里见过五十两的大银,顿时喜笑颜开:“房先生客气了!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先生家中出此不肖,令尊担忧,曲某也是感同身受。曲某也是心肠柔软,即便是房先生不言,曲某也要回护一二。不知房先生家兄是何模样?”
“众人身材,面色微黑,颇为壮实,昨日上午大燕官军捉了。”
曲大言皱眉:“房先生家兄,应是此人了!只是,此人自称姓宋,并非姓房。”
房若虚心中暗骂,那宋武杨氏个软骨头,一进去便招了,只得陪着小心说道:“家兄虽然凶顽,却也是良心未泯,知道做那响马勾当辱没先人,所以在外做事,从不敢报上自己真姓实名,只是自称姓宋!”
“这也是人之常情!”曲大言点头:“只是,令兄所犯之事,有些麻烦!”
“如何麻烦?”房若虚紧张起来。
“近日崔乾佑将军命冯司马坐镇陕郡,维护地方治安。冯司马为人心善,他常说,这些日子燕唐交兵,百姓离散,生计艰难,不得已铤而走险,其实都是生活所迫,所以,冯司马拿住一般的小偷小盗,稍加惩戒,便放过了!”曲大言叹道:“可令兄犯的事,不是小偷小盗,他意欲劫持崔乾佑将军,这便是不得了的大事了!”
房若虚吓了一跳,宋武杨碰上的,竟然就是崔乾佑本人!
崔乾佑率军攻占长安后,派冯子乔坐镇陕郡,自己则是呆在长安城里,趁着长安城大乱,搜刮钱财粮草军器,派人悄悄运到陕郡囤积起来,作长远打算。这些日子,常有粮草辎重队伍从长安前来陕郡。为了保险起见,每一次都是派出大队人马护送。正因为如此,房若虚诸人在伏牛山上,眼睁睁看着辎重车队大摇大摆从山下经过,也不敢动手抢劫。
而这一次,崔乾佑因为有机密大事,要回陕郡与冯子乔商议,便亲自押送粮草军械回陕郡。那崔乾佑原本是一员猛将,根本不把路上的毛贼放在眼里,所以,这一次,只带了几十名贴身亲兵,并未携带大队人马。那宋武杨眼拙,见对方人少,还以为是捡到了便宜,蒙头蒙脑冲下山去,结果,正好与崔乾佑相撞,那黑脸将军便是崔乾佑,只一个回合便将宋武杨活捉了。
房若虚听说宋武杨氏撞在了崔乾佑的枪口上,惊得做声不得。
第005章 公款消费
若是崔乾佑知道宋武杨氏伏牛山的人,必然会兵发伏牛山!那崔乾佑乃是万人敌的猛将,巽雷都更是如狼似虎。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伏牛山区区一千兵马,如何抵挡得住!
方若虚正在慌张,曲大言说道:“令兄也是不长眼,千不该万不该,岂能冲撞崔将军的马头!若是小打小闹,拦路索要钱财倒也罢了,可他冲撞了崔将军的马头,便是死罪!如今,令兄被关进了帅府大牢中,过两天便要斩首示众!”
房若虚大为焦躁:“这可如何是好!家父重病缠身,若是闻此噩耗,必然死也!”
曲大言却是淡淡一笑:“其实,这件事,也不是不可通融,只是,要花些银子,曲某一向贫寒,这银子……”
房若虚一听有门,慌忙又从怀里摸出一百两银子,放在桌上:“曲押司若有回环余地,还请知无不言!””
曲大言接过银子,笑道:“曲某一向急人所急!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愿闻其详!”
“其实,令兄被拿入大牢中,已然审得清楚,令兄不过是附近村民,因为兵荒马乱,断了生计,这才铤而走险,做些不法勾当!如今陕郡地界上,像令兄这般的盗贼,多如牛毛,冯司马从来就是宽仁为怀,捉到此类盗贼,愿意留下从军的,便纳入军中效命,不愿意的,稍加惩戒,便释放回家。令兄之所以没被释放,是因为他冲撞了崔将军,崔将军恼恨他。其实,本质上,和那些普通毛贼,并无不同!”
房若虚松了一口气,原来,那宋武杨虽然招了自家姓名,却没有透露出伏牛山的底细,口风还算严。
原来,冯子乔秉承崔乾佑的意图,刻意经营陕郡,除了囤积粮草钱财军械,也在招兵买马,扩充队伍。冯子乔也知道,陕郡境内的盗贼,多半都是失了生计铤而走险的百姓,而且,大多是壮丁,这些人都是当兵的好材料。所以,凡是拿住的盗贼,一般都是充入军中。就是那些不愿充军的,冯子乔为了笼络人心,也不强求,打一顿板子,便释放回去,免得这些人在大牢里吃闲饭。
宋武杨被抓,知道其中厉害,却是咬紧牙关,只承认自己有剪径行为,却没有透露伏牛山丝毫风声。所以,在冯子乔看来,宋武杨也不过和那些盗贼一样,都是四周普通百姓。只是,因为是冲撞了崔乾佑,问题比较严重,一时不便释放。但也没说一定要杀了宋武杨。曲大言所谓两天后斩首示众,只不过是故意把问题说严重,好多诈些钱财。
房若虚听明白了曲大言的话外之音,心中大为宽慰。这就是说,不管是冯子乔还是崔乾佑,都没有意识到伏牛山上有一支人马,更没意识到宋武杨是伏牛山上的人。否则,这曲大言也不会在这里和他谈宋武杨的事了,早就把他扭送报官了!
只要伏牛山没有暴露,宋武杨的事就好办了。
“家兄冲撞了崔将军,虽说是罪有应得,毕竟是房某亲兄弟,若是被杀了头,房某无法向家父交待,还请曲先生为房某设一法,救一救家兄!”房若虚苦着脸说道。
“令兄冲撞了崔将军,须崔将军离开陕郡之后,令兄之事,方才好办!”
“崔将军何时回长安?”
“昨日,崔将军此番回陕郡,是有十万火急,要与冯司马商议。昨日,他二人密议一夜,事情已经议妥,今天下午便要回长安!”曲大言说道:“待崔将军走后,令兄之事,便好办了!冯司马治理陕郡,广招贤才,若是令兄肯吃粮当兵,曲某从中斡旋,便可将令兄释出,编入巽雷都中,如此,即可免了性命之忧!”
房若虚做出一脸苦相,双眼含泪:“曲押司居中调停,有此结果,本是天大的好事。房某原本不该多求!只是,家父病重,一心只想见家兄回家。若是家兄从军,家父便再也见不到他了,这便是生离死别也!还望曲押司多多费心,将家兄释出,事成之后,房某还有重谢,决不食言!”
房若虚哪里敢把宋武杨留在巽雷都里。所谓夜长梦多,若是宋武杨在陕郡城里时间长了,难免露出风声来。宋武杨倒也罢了,若是让崔乾佑知道了伏牛山的底细,那麻烦就大了!
曲大言沉吟半晌,说道:“既然如此,非三百两银子不可!”
“若是家兄得以开释,房某愿奉上五百两银子!”
“成交!”曲大言大喜:“今日下午,曲某便入府中,认作令兄为曲某远方外甥,居中作保,将令兄开释出来。只是,令兄毕竟有劫掠之罪,五十板子是免不了的!”
“家兄若是挨了板子回去,家父面前也不好看!”房若虚算是赖上了曲大言,连板子也不愿意挨。
“也罢!曲某好人做到底,今日下午,再将供状改一改,就说是令兄原是本分良民,被无赖裹挟进了盗贼之中。”曲大言说道:“明日一早,你来府衙前签字画押领人,顺便,也把那五百两银子带来!”
“多谢曲押司仗义出手!”房若虚大喜。
两人又说些了闲话,看看过了午时,曲大言告辞出了酒肆,去了府衙。
房若虚又盘桓了一阵子,这才下楼,谢过了掌柜,与曹孟璘一同,出了酒肆。
两人走在大街上,所谓春困秋乏,阳光透照下来,房若虚打了个哈欠,回头眯缝着眼睛,说道:“曹老弟,翠花楼怎么走?”
曹孟璘呆了呆,低声说道:“寨主,这个时候去翠花楼,恐怕不妥!”
房若虚拉长了脸:“曹老弟,我看你是跟着颜杲卿那道学太久了,也学了些酸气,颜杲卿什么都好,就是不近人情!孔夫子都说了,食色性也,禁之则有违天理!呐,你也是知道的,你嫂子最近身子不爽,我也近不得她身。山寨中诸事繁忙,我身为苍炎都军师兼伏牛山寨主,所谓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事无巨细,事事操心,也是弦绷得太紧,若是不放松一下,总有绷断的时候,本军师若是累垮了,山寨岂不是成了群龙无首!所以,本寨主今日放松一下,也好调整精神,以便更好地为山寨出力,这也是替山寨弟兄们着想,料想你嫂子也是可以理解的!”
房若虚带着苍炎都上了伏牛山,完成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便是带着弟兄们草创了山寨,在伏牛山上修建了聚义厅,险要之处设关立卡,开山筑墙,把个山寨治理得像模像样,大家总算是有了个立足之地。
第二件事,便是把樱桃的肚子搞大了。如今,樱桃已经怀孕三个月,体态渐渐显现。房若虚不敢胡来,心中发痒,却也只得憋着。如今春暖花开,这陕郡城了又是花红柳绿,房若虚触景生情,心中火起,按捺不住,便想去那翠花楼逍遥一番,解解火。
那房若虚拉着脸,拿出寨主的架子,冲着曹孟璘一顿训斥,虽然是强词夺理,却也是气势逼人。
曹孟璘并不为所动,摇头说道:“寨主此乃乱命,小弟不敢听从!”
房若虚见硬的不成,只得来软的:“曹老弟,本寨主此次前往翠花楼消费,用的是私人积蓄,并不敢动用寨中公款!这些日子,曹老弟也是辛苦,咱们都是常山城水里火里走过来的亲兄弟,为兄请客,招待老弟放松一下,请曹老弟赏光!”
房若虚带着众人上了伏牛山,便实行共产原则,有钱大家一起花,有酒大家一起喝,其实并无公款私蓄之分,房若虚身为寨中老大,化谁的钱,都可以说是他的私人积蓄!所以,房若虚此话,其实乃是强词夺理。
“寨主乃是山寨之主,寨主的钱,便是山寨的钱!”曹孟璘说道:“小弟更不敢从命!”
“我说曹老弟,你怎么油盐不进呢!”房若虚心头窝火。
“寨主,小弟并非道学!若是在平日,寨主如何消费,小弟绝不插言,任由寨主裁处!”曹孟璘说道:“今日,老宋还在牢中受苦,寨主却是去寻花问柳,小弟心中不忍!小弟以为,寨主也不是这般薄情之人!”
“曹老弟这话说的,本军师若是薄情之人,今日就不会亲自身犯险地,到这陕郡城里来!” 房若虚皱眉:“刚才我已经与那曲押司说好了,老宋在大牢中有惊无险,明日一早即可出狱。如今大事已毕,咱们且去轻松一下,况且,咱们今晚也要住店,倒不如就宿在那翠花楼,那翠花楼乃是烟花之地,咱们住在里面,不显山不露水,正好藏身。明日一早,咱们去大牢中接出老宋,一同回山寨,岂不是一举两得!”
曹孟璘见拗不过房若虚,只得默然不语。
房若虚大喜:“曹老弟不说话,便是默认本寨主的将令!”说着,也不管那曹孟璘,只顾在前大步而行。曹孟璘无奈,只得在后跟随。
第006章 五明佛
大街上熙熙攘攘,不时有巡街燕军走过,两人混在人群中,陪着小心,来到城南,但见眼前一座三层彩楼,披红挂绿,楼上楼下廊檐下,立着身着绫罗绸缎的妖艳女子,对着行人挤眉弄眼。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房若虚心中欢喜,加快脚步,来到楼门前,门下立着一个龟公,见到房若虚,拱手施礼:“两位客官可要歇息?”
房若虚拱手还礼:“某乃城外大里村人氏,进城会个朋友,今晚借宿一宿,不知可有精细小娘子?”
龟公殷勤说道:“先生来得正好,恰巧有一位洛阳来的花魁,名叫白牡丹,不比那陕郡本地小娘子粗糙,长得极为水灵,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是见过世面的,只是这白牡丹十分挑客,不肯见本地腌臜之人,更不愿接待那燕地军卒。小的见先生形容俊秀,举止潇洒,想那白牡丹见了,也会应允。只是,银子上面,有些讲究!”
“既然是洛阳花魁,银子上自然是有些讲究的!你尽可通报,某不会亏待她!”房若虚说道。
“先生请稍候品茶,待小的通报一声。”龟公说着,转身上楼。
有下人过来,将房若虚、曹孟德二人迎入翠花楼,在前厅坐下,奉上清茶。
不一会儿,龟公下楼,满脸含笑:“恭喜客官,小的见到白牡丹,白牡丹原本并不想见客,小的说起客观相貌英俊,举止有礼,出手大方,白牡丹方才应允,如今已在楼上洗漱装扮,专候先生!”
“既然如此,烦请前面引路。”房若虚站起身来:“也给我这兄弟安排一间房,一位小娘子。”
“二哥尽管放松消费,小弟便不要那小娘子了!”曹孟德闷声说道。
“我说曹老弟,你也是的……”房若虚喝道,却见曹孟璘面色不善,只得好言说道:“也罢,既然老弟不要,恭敬不如从命,就烦请给我这兄弟找一间客房,一并算账!”
龟公应承一声,让小厮带着曹孟璘去了后院,自己则是引着房若虚上得楼去。
房若虚跟着那龟公,走到一处房门前,龟公推开房门,只见房间里摆设齐整,正北一张雕花绣床,挂着薄莎帐,床前一张八仙桌,桌旁摆着几碟小菜,一壶酒,两盏白瓷酒杯,旁边坐着一位美人,长发齐腰,杏眼樱唇,皮肤白洁如玉,身着截胸蜀绣小袄,身披薄水色半披,酥胸半露,盈盈含笑,看见房若虚进来,急忙起身道个万福,却是体态妖娆,风情万种,房若虚顿时酥了半截。
那房若虚早年流落江湖,在长安城里做盲流,绝妙女子也见过不少,只因囊肿羞涩,只能远观,难以近身,后来娶了樱桃,那樱桃长相虽然俊秀,可却是使女出身,行为举止,哪里有这般风情。房若虚见到那白牡丹这般妖娆,身上火起,按捺不住,却也不敢过于造次,只得强耐着性子,躬身施礼:“白娘子请了,小生叨扰,多有冒犯,还请看顾则个!”
那白牡丹的确是十分挑客,这些日子,燕军将校听闻白牡丹名声,纷纷上门求见,出手却也大方。那白牡丹见那些燕军将校长相丑陋,举止粗鄙,一概拒绝。因为冯司马管束得严,燕军将校被白牡丹拒绝,却也不敢闹事,只得暗暗发些酸气。
如今,这白牡丹见到房若虚长相不像燕军将校那班粗鄙,一副书生模样,言语十分得体,心中欢喜,慌忙还礼:“先生赏脸,牡丹岂敢!先生先请入座,待牡丹弹奏一曲,为先生助兴。”
房若虚已然是烈火中烧,哪里耐烦听什么曲子,巴不得直接冲上去按倒那白牡丹。却见那白牡丹说得郑重,又怕被她看低了,毕竟是文人出身,只得耐着性子说道:“那就有劳白娘子了!”
白牡丹操起一把琵琶,抱在怀里,玉指轻弹,朱唇吟唱,唱出一曲菩萨蛮: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
只听琴声悠扬,歌声如诉,白牡丹一曲未了,房若虚却是听得痴了。
那房若虚原本是憋着一团火,那白牡丹的歌声凄清婉转,有如空谷回响,牵动房若虚心中愁肠,有如兜头一盆冷水,将房若虚心中大火浇得烟火全无。
房若虚也是饱读诗书,原指望凭着满腹经文,一举中第,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却被那杨国忠当道,嫉贤妒能,害得房若虚名落孙山,流落江湖,如今又被逼上了伏牛山,做了山大王,有家难回,有国难投。听那白牡丹的歌声凄楚,也是天涯沦落之人,房若虚想起远在福建的老父老母,心中恻然,一时感叹,低声唱和: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此处借用辛弃疾词)。
那白牡丹听见房若虚吟唱,却是继续拨动琴弦,为房若虚伴奏,直到房若虚唱完,方才停下,两人却是相对而坐,默然无语。
良久,那白牡丹才放下琵琶,轻声说道:“牡丹坏了先生雅兴!”
房若虚一怔,方才从万般愁肠中走出来,慌忙说道:“白娘子琴曲美妙,小生听得真切,一时失态,胡吟两句,却让白娘子见笑了!”
“先生方才所吟菩萨蛮,文字清新,意境深远!牡丹在洛阳的时候,却也会过些文人墨客,却无一人能作出这般文字!牡丹能够得遇先生这般大才,三生有幸!”白牡丹轻声叹道。
白牡丹这话,并非刻意恭维。文字这个东西,须有阅历支撑,没有阅历,即便是读书万卷,写出来的东西,也上不得台面。那房若虚虽说有些酸气,可肚子里原本也是有货的。更为重要的是,房若虚常年江湖中行走,又经过常山血战,从苍炎山到伏牛山,可谓历经磨难。思想意境,远高于那些养优处尊的文人。所以,信口唱和出来,便是一首难得的佳词。那白牡丹也是识货的,一听房若虚的菩萨蛮,便能听出其中味道。
“哪里,哪里,白娘子过誉了。”房若虚慌忙说道:“不知白娘子家住何方?缘何来到陕郡?”
“牡丹原本是洛阳人氏,自小父母双亡,被母舅卖入青楼。三个月前,燕军与唐军在洛阳鏖战,百姓流离失所,青楼也断了生计,姐妹们四处逃散。牡丹在洛阳无亲无故,无处投奔,牡丹原先有个恩客,家住陕郡,是个富户,便来到这想求他收留,可他家里大娘子不容,将我赶了出来。牡丹无奈,只得来到这翠花楼,暂且安身。后来,燕军又占了陕郡,好在冯司马约束兵将,燕军并不敢掳掠。牡丹又是别无出路,只得在此过一日算一日!” 白牡丹叹道:“不知先生来自何方?”
房若虚听那白牡丹说得凄惨,一声长叹:“在下姓房,名若虚,乃是岭南福建人氏,只因前年进京赶考,名落孙山,没有回乡的盘缠,只得流落江湖。又遇到燕军作乱,只得滞留在这陕郡。”
房若虚潜入陕郡城,原本担着天大的干系,一直声称自己是陕郡城外大里村人氏。却被那白牡丹所迷,三言两语便说出了自家真实姓名来路。还好没把伏牛山说出来。
“原来是房先生!先生这般大才,却是名落孙山,这都是杨国忠误国!”白牡丹叹了口气,盈盈起身,走到东窗下,点燃一支香,将香恭恭敬敬插在香炉中,俯身对空下拜,默叨几句,这才缓缓起身,回到桌旁坐下。
房若虚见那香炉前并无牌位,问道:“白娘子莫非是给父母上香?”
白牡丹摇头:“是给五明佛上香!”
“五明佛?”房若虚问道,不知是何方神圣。
白牡丹脸色凝重:“五明佛是西方佛祖座下的使者,专救人间苦难!百姓若是有难,便可向五明佛祷告。”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房若虚一脸的懵懂。
“以前我也不知道,只是,我那恩客是信五明佛的,翠花楼姐妹们也时常说起。”白牡丹说道:“五明佛很是灵验的!”
房若虚心中不以为然,每到乱世,百姓没有安全感,便会去寻找一些精神安慰,邪灵外道便是纷纷现世,召集门徒,蛊惑人心。料想那五明佛,也不过是藏在民间的淫祠乱神而已。
房若虚也不便点破,说道:“刚才白娘子向五明佛所求何事?”
白娘子脸一红,轻声说道:“牡丹求五明佛,保佑房先生否极泰来,日后做官。”
房若虚顿时感动得一塌糊涂。虽说那五明佛十分荒诞,但这白牡丹的一片心,却是真情实意,俯首说道:“白娘子如此厚爱,房某如何担当得起!”
白牡丹却是缓缓起身:“房先生奔波辛苦,牡丹服侍先生歇息!”
第007章 乐极生悲
那白牡丹眉目含情,体态妖娆,惹得房若虚心头火起,再也按捺不住,两人解衣宽带,拥入绣罗帐。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那白牡丹一向十分挑客,一般俗汉,根本就不予接待,即便是看着还将就的人,三言两语不合,白牡丹轻则敷衍了事,重则拂袖而去。房若虚若是一进门便急匆匆扑倒白牡丹,那白牡丹便把房若虚看低了,最多也就是在床上敷衍一下,三下两下完事走人。可那房若虚也是歪打正着,原本十分猴急,被白牡丹一曲牵动愁肠,唱和一首菩萨蛮,平白露了一手才华,说起来又同是天涯沦落人,搞得白牡丹对房若虚十分倾心,这一番缠绵,却是拿出手段来,尽心逢迎。房若虚也是抖擞精神。双方大战数十合,却是琴瑟胶合,如胶似漆,情到浓处,两下皆丢。
那白牡丹被房若虚泄了身,却并不起身离去,而是缠在房若虚身上,交颈而眠。那白牡丹身体滑腻,身上异香扑鼻,房若虚晕头转向,一觉睡去,哪里还想得起什么伏牛山、宋武杨。
两人睡得正酣,忽听一阵轰响,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一伙人冲入房间,掀开绣罗帐,将房房若虚赤条条地从锦被中提了出来。房若虚大惊失色,慌忙大叫:“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抢劫!”
却听内中一人一声冷笑:“我等岂敢行凶劫掠,你犯了事,还要抵赖!”
房若虚抬眼一看,只见来人身着铠甲,明火执仗,眼见就是燕军兵将,急忙大叫:“老子消费也是明码实价,犯了哪家王法!”
为首一个小校喝道:“消费倒也是明码实价,可你做起劫掠勾当来,怕不是明码实价了吧!”
“老子何曾劫掠!”
“见了冯司马,你自去分辨,把他绑了!”
白牡丹吓得战战兢兢,缩在锦被中,见房若虚赤条条不成样子,大着胆子叫道:“各位将爷,即便他是江洋大盗,也该有些面子,岂能这样去见官!”
“白娘子倒是好心!”小校喝道,说着,把衣帽扔给了房若虚。
房若虚急急慌慌刚穿戴好,便被军卒役五花大绑起来,连拖带拽,出了翠花楼。
大街上已然是华灯初上,房若虚这一觉,睡了一个下午,现在已然到了晚上。
众军卒押着房若虚,脚不点地,一路来到帅府,直接押上了大堂,跪在大堂中央。
大堂上,灯火通明,只见上首坐着一个文官,身着绯色官服,留着长须,面色沉郁,双目如炬,指着房若虚喝道:“你这盗贼,胆子也忒大了些,竟然敢在大白天混入冯某治下,还不从实招来!”
房若虚大惊失色,那人应该就是陕郡节度使府行军司马冯子乔!
房若虚只得说道:“冯司马在上,小民乃是陕郡城外大里村人氏,并非盗贼!众将爷拿住小民,想是认错了人。”
“还敢嘴硬!”冯子乔喝道:“把白牡丹带上来!”
众军卒押着白牡丹上了大堂跪下,那白牡丹进了公堂,不敢再穿绫罗绸缎,只穿了一身粗布衣裳,跪在大堂上,却也是风姿绰约。
冯子乔喝道:“白牡丹,此人姓字名谁?来自何处?”
白牡丹战战兢兢,看了看房若虚,只得说道:“他说他叫房若虚,是岭南福建人,流落到此!”
白牡丹说出方若虚底细,房若虚心头暗叹,这下完蛋了!
那冯子乔一拍惊堂木,喝道:“什么大里村,果然是一派胡言,此人潜入陕郡城,必是伪唐奸细,此等凶徒,不打不招,来啊,上刑!”
两旁军卒按倒房若虚,乱棍齐下,只打得房若虚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房若虚犹自嘴硬,不肯招供,只承认确是福建人,但绝不承认是大唐奸细。
封子乔一声冷笑:“如此嘴硬,倒也是条汉子!也罢,教他见一个人,看他还有何话可说!”
左右军卒答应一声,带上一个人来,房若虚一看,心中叫苦不迭!
带上大堂的,正是宋武杨!
跟在宋武杨身边的,却是那押司曲大言。
曲大言看着房若虚,一声冷笑:“姓房的,曲某岂是那么好糊弄的,劝你从实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宋武杨看见房若虚,也是一脸苦相:“二哥,事已至此,只得招了!”
房若虚知道再也瞒不过去,却是昂首喝道:“老子正是伏牛山寨主房若虚,今日落到你们手里,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只是,我大哥步云飞不是好惹的!必为我报仇!”。
曲大言喝道:“好一个伏牛山大盗,落到这般地步,还这般嘴硬!冯大人,卑职以为,房若虚胆敢混入城中,必有内应,这白牡丹必是同伙,应一并治罪!”
房若虚厉声喝道:“白牡丹只是一风尘女子,与房某只是露水之欢,并无瓜葛。房某听说,冯大人一向正直,若是与一位风尘女子过不去,便是让天下人不齿!”说吧,闭上眼睛,再不言语。
冯子乔一声冷笑:“房若虚,冯某岂是那昏聩之人!这件事,冯某早已探查清楚,岂能冤枉好人,来人,将白牡丹送回翠花楼!”
曲大言慌忙说道:“冯大人,这白牡丹与房若虚有肌肤之亲,应该同为贼属……”
“住嘴!”冯子乔一声怒喝:“曲大言!你贪图钱财,受人贿赂,要将那伏牛山贼盗宋武杨开释出去,若不是本官探查及时,便被那贼人得了手!本官本应将你斩首示众,只是看在你跟着先皇范阳首义的份上,姑且饶你一命!死罪可饶,活罪难逃!来人,将曲大言拉下去,通责五十军棍,赶出帅府!”
左右将曲大言拖下大堂,一顿军棍,打得曲大言哭爹喊娘。
不一时,五十军棍打完,那曲大言已经是奄奄一息。众军卒将曲大言拖出帅府,扔在大街上。
原来,房若虚被抓,其实并不是坏在曲大言身上,若不是房若虚自己漏了马脚,曲大言压根就没想到,房若虚是伏牛山的人。
在酒肆里,房若虚一番花言巧语,的确已经骗过了曲大言。曲大言十分贪财,想着明日还可拿到五百两银子,回到府衙后,便按照与房若虚说好的,偷偷改了宋武杨的案卷,将宋武杨的罪责减轻了,只说他是被盗贼裹挟的良民,按律,只该领二十板子,以示惩戒,不过,那宋武杨身染风寒,且悔罪态度良好,又是作案未遂,便可稍加训斥,予以释放。
到了下午,崔乾佑带着亲兵卫队离开了陕郡,曲大言才敢把案卷呈递给冯子乔。那宋武杨本事低微,在崔乾佑手下一个回合都没走下来,所以,不管是崔乾佑还是冯子乔,其实都没太放在心上,只当是个小毛贼。只是因为他冲撞了崔乾佑的马头,若是不处置严重些,也不好交待,便把宋武杨下了大牢。现在,崔乾佑走了,冯子乔看那案卷,也不是什么大案,便依了曲大言,准予放人,只是,想把宋武杨编入巽雷都中充军。
那曲大言想着那五百两银子,便说那宋武杨身患风寒,若是留在军中,只怕传染别人。冯子乔便不再过问,大笔一挥,批了个明日一早放人。
这件事到了这里,原本就算是圆满解决。
事情坏就坏在,房若虚一时兴起,要去那翠花楼寻花问柳!寻花问柳也就罢了,却是出手阔绰,偏要去找那翠花楼头牌白牡丹!
燕军攻占陕郡后,冯子乔极力经营陕郡城,城中百姓也算是安居乐业。但百姓心中惶恐,勉强维持日常生计,根本就无人敢去翠花楼寻欢作乐。那翠花楼里的客人,都是来自北地的燕军兵将,脾气大,性格粗俗,三言两语不合,便是拳脚相加,陕郡百姓谁敢去那里寻晦气。
只有房若虚,从伏牛山上下来,不知陕郡城中实际情况,有钱任性,大模大样走进了翠花楼。偌大一座翠花楼,只有他一个是平头百姓,其他的嫖客,全都是燕兵燕将。原本就极为扎眼,令人生疑,那房若虚还不自知,进得门去,便是直奔头牌白牡丹。
那白牡丹在陕郡城里颇有些名气。而最让她出名的,还不是因为她的姿色绝妙,而是因为,她嫌弃燕军兵将腌臜粗俗,不接燕军兵将,给多少钱也不干。燕军兵将心中恼恨,只是因为冯子乔严令不得扰民,兵将只得忍耐。原本,那白牡丹谁也不见,燕军兵将心里还平衡一些。今天,突然来了一个酸秀才,那白牡丹却是开门迎客,燕军兵将心头顿时不平衡了!
于是,便有人将房若虚告到了冯子乔那里,说翠花楼来了个尴尬人,看那模样,非奸即盗!
陕郡虽然貌似太平,可毕竟也是唐、燕两军征战过的地方。冯子乔替崔乾佑镇守陕郡,丝毫不敢松懈,听说有人形迹可疑,不敢怠慢,急忙差人探查。
这一查,便查出房若虚的马脚来。
第008章 群龙无首
崔乾佑让冯子乔镇守陕郡,不仅是因为冯子乔是他的心腹幕僚,也是因为,这个冯子乔颇有才学,为人精明,办事得力。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凡事如果他不认真也就罢了,一但认真起来,便是蛛丝马迹也不肯放过。
冯子乔很快就查出,房若虚与帅府押司曲大言会过面,急忙将曲大言拿来一问,曲大言开始还要抵赖,却被冯子乔三言两问出了破绽,知道瞒不过去,只得一五一十,将他和房若虚会面的事,说了出来。却是痛哭流涕,不说自己贪财枉法,直说是被人蒙蔽。
冯子乔这才知道,那曲大言为宋武杨开脱,原来受人之托!所托之人,正是那个在翠花楼里风流逍遥的酸秀才!
冯子乔立马警觉起来,那宋武杨冲撞的是崔乾佑的马头,胆子如此之大,岂是普通毛贼。如今还有人替他开脱,眼见来路非同一般!随即派人前往城外一打听,倒是真有一个大里村,但村中绝无姓房的!那酸秀才必是冒名!
冯子乔心中冷笑,立即派出兵卒,将翠花楼包围起来。那房若虚在白牡丹的怀中睡得正酣,丝毫也不知道已经落入天罗地网。
冯子乔布置妥当,并不急于下手,而是把宋武杨从大牢中提出来,一顿大刑伺候,这一次,冯子乔再不留情,下手极为凶狠,那宋武杨熬刑不过,把个伏牛山全都招了。
冯子乔这才知道,原来陕郡境内,还藏着一支人马,而且,竟然就是在苍岩山上不翼而飞的步云飞的部下,号称苍炎都!
因为步云飞在常山城内宝轮寺设伏,全歼了曳落河,安禄山也差点丢了性命,那安禄山对步云飞恨之入骨,派出蔡希德追杀步云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蔡希德将步云飞所部六百人围困在苍岩山,却是久攻不下,最后,搬出三弓床弩来,发射火箭,这才一举攻克桥楼殿,冲上山顶。可山上守军却是如人间蒸发一般,没了踪影! 蔡希德害怕安禄山震怒,只得谎报说步云飞已经死于大火之中。
后来,安禄山死了,安庆绪登基做了皇帝。步云飞不翼而飞的事,便渐渐传开了。冯子乔也是早有耳闻。如今,听说这支人马就在陕郡城外伏牛山上,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步云飞、房若虚、拔野古三人围歼曳落河,击杀阿史那铁勒,已然传遍四方,不管是燕军还是唐军,都是闻者惊心,被世人视为天神一般的人物。如今,这伙人就在陕郡地界上,那是对陕郡莫大的威胁!冯子乔暗自庆幸,一则,那匪首步云飞不在山上,二则,幸好发现得早,若是迟了,只怕这陕郡城就要易主了!
冯子乔不敢怠慢,立即下令擒拿房若虚。
就这样,房若虚风流一场,却是害了自己!营救宋武杨不成,却把自己也搭了进去。
冯子乔审问清楚,命人将房若虚宋武杨押入大牢中,派出三百军卒严加看守,然后,一边派出人马加强城防,城中戒严,以防伏牛山前来攻城,一边派出快马,连夜赶往长安,向崔乾佑禀报。
且说,曹孟璘在翠花楼后院中,十分警觉,独自一人不敢招妓,听见楼上声响,急忙出门观望,就见房若虚衣冠不整,被燕军捆了出去。曹孟璘大惊失色,却是不敢用强。好在燕军的注意力都在放若虚身上,曹孟璘趁乱翻墙而出,一口气逃出了城,上了伏牛山。
房若虚下山前,将寨中事务交于钱恩铭暂管。钱恩铭正在观云堂中,听说房若虚被抓,如同五雷轰顶,顿时吓得目瞪口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钱恩铭原本就是个在内侍省掖庭局当差的太监,就是因为人老实,不会来事,当了二十年太监,还是个九品典事,因为送公主去番邦和亲,才被破格提升当上个七品寺人,根本就没做过领导,平日里做的最好的,就是服侍人。从常山到伏牛山,就是尽心尽责将两位公主服侍好,别的一概不问。这一次,房若虚将山寨事务交给他,只是因为,他身上有七品官衔,算是个官,又是宫里的人,可以服众。钱恩铭原本不敢接,房若虚好说歹说,说是最多只让他管一天,一天之后,房若虚就回来了。钱恩铭无奈,这才应承下来。
哪里想到,房若虚却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钱恩铭顿时傻了眼,坐在观云堂上,听曹孟德说起房若虚被抓之事,却是如同个泥胎一般。
曹孟璘见钱恩铭毫无反应,只得说道:“钱大人,寨主被抓,你便是山寨之主,还请钱大人拿个主意。”
“拿,拿,拿主意!”钱恩铭仿佛刚刚睡醒:“对对对,是该拿个主意!这个主意,我看,大家还是从长计议!”
白孝德喝道:“屁个从长计议!房寨主被抓,命在旦夕,等你从长计议,寨主就人头落地了!”
李摩柯说道:“事不宜迟,赶紧整顿人马,连夜杀进陕郡城去,将寨主抢出来!”
“对!钱大人,赶紧召集人马下山!”白孝德喝道。
曹孟德急忙说道:“使不得,陕郡城城高墙厚,又有三千巽雷都驻守,我等冒然攻城,便是飞蛾扑火!”
“放屁!”白孝德一握陌刀,厉声喝道:“巽雷都又如何,白某看来,不过是一堆大粪!”
李摩柯说道:“曹将军,我苍岩都也不是好惹的!”
“苍岩都虽然强健,却也只有一千人,内中还有一百多女兵,如何与三千巽雷都对战!”曹孟璘说道。
白孝德喝道:“曹孟璘,白某看你是贪生怕死!”
“胡说!”曹孟璘怒道:“曹某跟随步大哥在常山城里血战曳洛河,苍岩山上力战蔡希德,何曾后退过!伏牛山寨是房寨主一手创建,若是我等鲁莽行事,拼光了苍炎都不说,还要丢掉山寨!如何对得起房寨主!”
“房寨主师寻花问柳,咎由自取!”
“可若是没了苍炎都,步大哥回来,又如何交代!”
“曹孟璘,老子斗嘴斗不赢你!” 白孝德操起陌刀,大喝一声:“弟兄们,跟白爷去陕郡城救寨主!”说着,迈开大步向外便走。
李摩柯也是跟着白孝德走去。
曹孟璘快走两步,拦在白孝德身前:“白爷,你若要下山,须过曹某这一关!”
白孝德冷笑:“曹孟璘,你要拦白爷的路,只怕老子手里的陌刀不好说话!”那白孝德手中陌刀足有五十斤重,便是一匹烈马,也能一刀两断!
“白爷若要毁了苍炎都,曹某就只有拼死一战!”曹孟璘拔出宝剑。
曹孟璘与白孝德刀剑相向,钱恩铭吓得脸色苍白,慌忙拦在两人中间:“白将军,曹将军,都是自家兄弟,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钱恩铭你给老子让开!”白孝德有些愣,性子一上来,便是六亲不认,这一声怒吼,震得钱恩铭一个趔趄。
那白孝德是伏牛山上第一猛将,手中一柄陌刀所向无敌,性子又很是火爆,就是房若虚野让他三分。
曹孟璘冷笑:“白爷连钱大人都不放在眼里,也忒嚣张了些!这伏牛山上,别人怕你,曹某偏不怕你!”
“老子宰了你!”白孝德一把推开钱恩铭,挥起陌刀直奔曹孟璘,就要火拼,李摩柯见势不好,拦腰抱住白孝德。曹孟璘也是举剑向前,却被钱恩铭抱住。
观云堂上,顿时乱作一团。堂上堂下军卒见四人乱作一团,知道那白孝德的陌刀不好惹,谁也不敢上前来劝解,只是远远看着。
伏牛山上这帮草莽,若是房若虚在,还能招呼得住,如今没了房若虚,钱恩铭镇服不住,大家便是群龙无首。
那白孝德被李摩柯缚住手脚,气得大骂:“李摩柯你个小兔崽子,把老子放开……啊……”
就听一声脆响,白孝德脑门挨了一击重击,只打得白孝德眼冒金花,剧痛无比,只得扔了陌刀,捂着脑门破口大骂:“哪个混蛋偷袭老子……”
就听一声娇喝:“本公主偷袭的,你要咋地!”
就见金瑶公主仇阿卿剑眉倒竖,一手叉腰,一手手持一尺长的针钳, 指着白孝德喝道:“白孝德,你他妈的敢造反!本公主家法伺候!”说着,挥动针钳,劈头盖脑,一连敲了白孝德七八下。那白孝德手脚被缚,动弹不得,只得硬生生承受。脑门上顿时起了七八个大青包,这家伙也是皮糙肉厚,挨了几针钳,却没趴下,兀自大叫:“狗日的李摩柯放开老子!”
李摩柯见白孝德凶狠,生怕他伤了仇阿卿,越发用力抱住白孝德,不敢松手。
却听仇阿卿喝道:“李摩柯,放开他,本公主倒要看看,他敢把我怎么样!他妈的,当初在阳泉关,他就想杀我,现在本公主让他杀!”
李摩柯见白孝德凶狠,哪里敢松手,那白孝德大喝一声,腰身一挣,李摩柯立脚不稳,硬生生摔了出去。白孝德松开了手脚,张牙舞爪,冲向仇阿卿。
钱恩铭吓得脸色苍白,却是阻拦不及,只得扯着嗓门大叫:“不要伤了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