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梨花带雨
步云飞懒得和杨玉瑶啰嗦,说声“夫人保重!”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营帐。
拔野古喝道:“虢国夫人,我大哥是正人君子,你名声不好,就不要打我大哥主意了!”说着,跟着步云飞出了营帐。
“老娘名声是不好!你他妈的能把老娘咋地!”杨玉瑶咬牙,冲着营帐外破口大骂,却是眼泪汪汪:“步云飞,老娘自从翠云村见到你,就再没碰过男人!若不是老娘,你他妈的就是死上八回,也见不到杨玉环那贱人!”
杨玉瑶放声大哭。这辈子,她还从来没受过这样的委屈,也没这样哭过。
裴叔宝从来没见过老娘如此大哭,顿时慌了手脚:“老娘,老娘莫哭,师父他老人家确有急事,呐……这个,我师父说,先来救你,再去救贵妃……”
“你说什么?”杨玉瑶杏眼圆睁,一声怒喝。
“我是说,师父先救你,后救那贱人!”
杨玉瑶一把擦干了眼泪,刚才还是梨花带雨,只一瞬间,便是春花烂漫:“我儿说得不错,步云飞这小白脸,看着凶,其实,在他心里,老娘还是占了先!”
“对对,我师父以老娘为先,杨玉环次之,以此看来,我舒服定会与老娘海枯石烂,永垂不朽!”
“放屁!”杨玉瑶喝道,脸上却是喜滋滋的。
……
营帐外,横七竖八躺着八具尸体。
六具尸体首身异处,那是拔野古干的。两具尸体完整,只是胸口多了个血窟窿,那是步云飞干的。拔野古下手一向凶狠,而步云飞下手却是精巧。凶狠加精巧,便是效率!
离开了五陵塬,步云飞和拔野古、崔书全、崔光远匆匆赶往马嵬坡,寻找韦见素等人。
按计划,韦见素、薛景仙、仇文博、李日越率三百陈仓军卒,应该已经混入了禁军军营,伺机散步流言,鼓动六军哗变。但因为忌惮五陵塬上回纥精骑,没有得到步云飞的消息之前,韦见素等人不敢轻举妄动。若是步云飞没能说服回纥人,六军一但哗变,回纥人正好趁乱杀入,三百陈仓军卒,根本抵挡不住回纥骑兵,那皇上和贵妃,就彻底没救了。
如今,柯芝已然率回纥骑兵离去,消除了步云飞的心头大患,而太子李亨如果没有回纥骑兵做后盾,虽有黑云都,但若想明目张胆地弑君,量他也没那个胆子。一但杀了杨国忠,皇上走出皇帐,六军必然镇肃,李亨身在后军中,也就只能望洋兴叹了。
至于吐蕃兵马,步云飞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他们对大唐皇帝不感兴趣,感兴趣的是佛祖真身舍利,见不到佛骨,他们不会铤而走险。何况,晁用之等人已经在莽山周围布下疑兵,吐蕃人多疑,必然惊走。
现在,步云飞只要赶到马嵬坡,向已经混入军营的韦见素发出信号。
六军将士已对杨国忠的怨恨已经到了极点,马嵬坡如同是一堆干柴,只要一点火星,就能燃起冲天大火。
步云飞四人匆匆赶到马嵬坡,来到一处高地上,借着月光向前望去,营帐相连,绵延十里,军营中却是鸦雀无声。只有巡夜的军卒,举着火把,在营帐间穿梭。
那崔光远从未见过战阵,远远见到军营,腿肚子便开始发抖,步云飞怕他坏事,就让崔书全护着他,绕过军营,前往金城,与张兴会合。
崔家父子走后,步云飞才和拔野古一起,下了高地,进入一片小树林,悄悄向军营摸去。
小树林紧挨着中军营帐,不时有巡夜兵卒在树林中穿行,两人却是胆大心细,躲过了数拨官军,来到林边,忽听前面有人呵斥:“有奸细!””
两人一路小心翼翼,虽然天色黑暗,但拔野古耳听八方,又是在树林中,应该没有惊动禁军,前方却是有人呵斥,两人正在诧异,就听前方传来打斗之声。两人急忙冲了过去,借着月光抬眼一看,只见树林边,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正和一个军卒滚在地上打成一团,旁边一个头戴毡帽的人,手里握着一柄刀,却是围着那地上的两人团团转,不知如何下手。
步云飞也不答话,拔出软剑,冲了上去,一剑刺下去,其中一人口吐鲜血,伏地身死。另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从地上爬了起来,见到步云飞,大嘴一咧,就要嚎啕大哭,幸亏拔野古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大嘴。
那肥头大耳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裴叔宝。旁边握着刀手足无措的,就是高仕益。
一天前,在长安延平门外,裴书宝央求步云飞去救他老娘虢国夫人杨玉瑶,被步云飞一口拒绝。这小子倒也有些硬气加呆气,当真赶到了马嵬坡,要单枪匹马闯营救他老娘。那裴书宝就是一个公子哥,身体肥胖,不学无术,这般硬闯,别说是救人,只怕还没靠近军营,就被守军剁成肉泥。高仕益不忍见裴书宝白白送命,好说歹说,才劝得他不去硬闯,而是到了晚上,设法悄悄潜入中军去救老娘。
要按高仕益的意思,最好到了晚上也别动,那军营中戒备森严,裴叔宝一个公子哥,啥都不会,就算能见到虢国夫人,也是自投罗网。可那裴叔宝天不怕地不怕,呆气一上来,谁也劝不住。没奈何,高仕益只得跟着他。
还别说,这个裴书宝运气还不错,两人穿过小树林,倒是一路顺风顺水,没碰上巡夜禁军。出了小树林,便是中军,只要进的中军内,事情就算成了一半。
哪里想到,刚出了树林,迎面走来一个军卒,打着哈欠,对着裴叔宝走了过来,高仕益眼疾手快,一把拉住裴叔宝,趴在草丛中。那军卒走到草丛边,拉开裤子,对着裴叔宝,就是一泡热腾腾的老尿,劈头盖脑,淋了裴叔宝一头。
那裴叔宝一向跋扈,遭此奇耻大辱,脑袋发热,还以为是在长安街头,哪里忍耐的住,跳将起来,一个耳光扇了过去。
第238章 孤注一掷
那军卒被一泡尿憋醒,迷迷糊糊出来起夜,忽被人扇了一耳光,打得眼冒金花,一时间慌了手脚,被裴书宝按倒在地。按说,本来裴书宝占了先机,换了别人,早就轻而易举解决掉了那军卒。可那裴书宝极其笨拙,按倒了军卒,不仅没得手,时间一长,差点被那军卒翻转了过来,幸亏裴书宝体肥,占据重量优势,两人抱做一团,不分上下。高仕益手里有刀,却怕伤了裴叔宝,在一旁团团转,难以下手。
正在不了,步云飞冲了过来,杀了那个倒霉的起夜军卒。那军卒因为一泡尿丢了命,却也悲哀。
且说,裴书宝见到步云飞,就像孤儿见到了亲爹,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拔野古怕他嚎起来,招来禁军,只得一把捂住他的嘴巴,连拖带拉,拉进了树林。
四人回到树林中,拔野古郑重警告后,裴书宝含泪点头,承诺绝不嚎哭,拔野古才敢松开手。
高仕益这才告诉步云飞,关押虢国夫人的营帐,就在树林边不远。
于是,四人起身,悄悄潜入军营,来到那顶四面透风的破帐前。里面传来虢国夫人杨玉瑶的叫骂声,步云飞放下心来,和拔野古一起,杀了守在营帐前的兵卒,救了杨玉瑶。
且说,高仕益一直守在营帐外把风,见步云飞出来,拱手说道:“步将军,皇帐应该在西南方,距此不到半里地。”
“你确定?”步云飞问道。
“这个不好说,我看那顶营帐最大,而且,周围灯火密集。”
步云飞向西南方望去,一座黑乎乎的大帐,在月光下若隐若现,大帐周围,点缀着点点灯火。
“皇帐岂能如此明显!”步云飞摇头,回头又进了破帐之中。
杨玉瑶见步云飞又走了进来,脸上还挂着泪水,却是满脸含笑,如同带雨桃花一般:“步云飞,你怎么不去救你的贵妃娘娘啊,莫非是舍不得我?”
“皇帐在哪里,还请虢国夫人明示。”步云飞拱手说道。
杨玉瑶拉下脸来:“有本事你自己去找啊,找我干嘛!”
步云飞不耐烦起来:“夫人,步某是去救你亲妹妹!”
“也是救你的心上人吧!”杨玉瑶懒洋洋说道。
“放屁!”步云飞一声怒吼:“说!皇帐在哪里!不说老子打烂你的屁股!”
步云飞声色俱厉,杨玉瑶吓得一个哆嗦。
裴书宝慌忙说道:“老娘,你若是如此矫情,我师父一定会休了你……”
“放屁,老子还没娶她,如何休!”
“对对,师父说‘还没娶’,那就是说,将来会娶的!”裴叔宝慌忙说道:“老娘,师父虽然有此承诺,但是否会兑现,还要看老娘的表现,若是老娘谨遵妇道,急师父之所急,替师父解决实际困难,我看,你还是大有希望的!”
“步云飞,老娘懂了!”杨玉瑶喜出望外:“若是老娘做得好,你就要娶我!皇帐在小树林东侧,距此大约不到一里地,却是与普通营帐无异,只是,帐前有一座旗杆,上面挂着五只灯笼。这也是杨国忠那狗东西想出来的,皇上九五之尊,应该挂九只,九只又太显眼,便挂了五只,其他营帐,都是三只灯笼。杨国忠的营帐,就在皇帐旁。”
“西南方那顶大帐是怎么回事?”
“那是韩国夫人和秦国夫人的营帐。”
步云飞冷笑,杨国忠够狠,居然用他两个姐姐的营帐做诱饵。
潜入军营的中,若是不明就里,就会把那座大帐当皇帐。
“多谢虢国夫人。”
步云飞转身就走。
杨玉瑶望着步云飞背影,大呼小叫:“步云飞,别忘了今日的承诺。”
“老子承诺个屁!”步云飞心头暗骂,却见虢国夫人说得可怜,没忍心说得出口。
出得营帐,步云飞说道:“高掌柜,你留在此处,守护虢国夫人,拔野古,跟我走!”
“遵命!”高仕益说道。
步云飞和拔野古迈开大步,向小树林东侧走去。
已经过了四更天,到了一天中最为寒冷的时刻,兵卒们都蜷缩在营帐中蒙头大睡,只有巡夜的军卒,在营帐间穿行,却是无精打采。两人很轻松地躲过巡夜军卒,向东走出不到一里地,远远望见前面五十步远的地方,立着一顶营帐,营帐前的旗杆上,挂着五只灯笼。
“就是那里了!”拔野古指着那五只灯笼说道:“别的营帐前,果然只有三只灯笼。”
那挂着灯笼的营帐前,燃着一堆篝火,篝火边,人影晃动,不时有刀枪反射的光芒。
那应该就是杨国忠的剑南健卒。
皇帐侧旁,与皇帐几乎是平行的,是另一张与皇帐一模一样的营帐,那应该就是杨国忠的营帐。
步云飞点点头,拔野古从怀里摸出一支响箭,从腰间取下一张弓。
韦见素、薛景仙、李日越、仇文博应该已经进入了中军,以薛景仙的精明,也应该早就发现了皇帐,他们应该就埋伏在皇帐附近。
按事先的约定,步云飞和拔野古潜入中军后,便向天空射出一支响箭。
韦见素、薛景仙便带人鼓噪,高喊“杨国忠出卖佛骨,勾结吐蕃。”鼓动六军哗变。
仇文博则是率陈仓军卒直扑皇帐,迅速将皇帐拱卫起来,以防乱兵冲击皇帐。
拔野古张弓搭箭,正要射,忽听前方皇帐方向,有人大喊:“杨国忠勾结吐蕃人,谋刺皇上!,众将士勤王啊!”
原本沉寂的中军大营,顿时一片呐喊声,无数军卒冲出了营帐,高喊着:“杀杨国忠!”冲向皇帐。
拔野古放下了弓箭:“大哥,韦见素那老儿也忒心急了些。也罢,用不着放箭了。”
原本黑压压的军营,早已是火光一片,六军将士各执刀枪,纷纷冲出营帐,也不管步云飞和拔野古,只顾向皇帐方向冲过去。人群中,有人高喊:“吐蕃人就在杨国忠大帐中,杨国忠的大帐前有五只灯笼!”
“错了,错了!”拔野古大叫:“杨国忠大帐前只有三只灯笼!”
六军呐喊声震天,完全遮掩了拔野古的喊叫声。
拔野古见无人理睬他,急得大叫:“大哥,他们搞错了!”
步云飞心中一沉,暗叫不好。
“他们没有搞错!他们要杀的,就是皇上和贵妃!”步云飞喝道。
“韦见素那老儿……”
“不是韦见素,是太子李亨!”步云飞叫道。
黑云都起事了!
没有回纥精骑,李亨也要孤注一掷了!
第239章 六军哗变
佛帐内,杨国忠看见杨暄的人头,心胆俱裂。
帐外,喊杀声一片:“杀杨国忠!”
六军反了,这原本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从离开长安的那一刻起,六军便是一柄悬在他头顶上的利剑,随时可以掉落下来。
为了防止那柄利剑的跌落,他费尽了心机,然而,这一刻还是来了!
十几个禁军士卒手持刀枪,冲入营帐,为首的校尉指着杨国忠喝道:“逆贼杨国忠在这里!”
“谁敢杀我!我是宰相!”杨国忠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喊。
“杨国忠勾结吐蕃人,欲加害皇上,剿灭六军,他不是宰相,是我大唐逆贼!”校尉大喝一声,挥刀直取杨国忠。身后士卒呐喊一声,一拥而上。
“拱卫宰相大人!”李德福手起剑落,直刺校尉。身后剑南健卒各执刀枪,与禁军士卒缠斗起来。
那李德福不愧是剑南名将,手中一柄剑,神出鬼没,上下游走,只一个回合,剑光一闪,那校尉躲闪不及,胸口中剑,倒地身死。李德福杀了校尉,又刺死了两个士卒,回头高叫:“保护宰相大人,冲出去!”
剑南健卒呐喊一声,护着杨国忠,向外冲杀出去。
禁卫六军原本就是疏于训练,又没见过实战,而剑南健卒却是精兵,个个以一当十,不一时,便将冲入佛帐的禁军士卒全部斩杀,却也顾不得大慈恩寺僧人,护着杨国忠,冲出了佛帐。
空悔望着满地的死尸,双手合十,面向端坐圆寂的虚远,一声叹息:“善缘孽种,天道果报!众僧,守护法师法身,不可妄动!”
众武僧维诺,守在虚远身边,端坐不动,任凭大帐外,杀声震天。
佛帐外,灯火通明,刀光剑影,杨暄那没了脑袋的尸体横躺在营帐边,脖颈处的血,已经冻凝了。
杨国忠咬牙切齿:“吐蕃军到来,杨某要把六军全部斩杀,一个不留!”
杨国忠的声音,随即被如潮的呐喊声淹没了:“杀杨国忠!”
无数禁军将士,从四面八方冲杀过来。将杨国忠、李德福一干人堵在佛帐前,刀枪齐下。
李德福和剑南健卒奋力拚杀,不一时,佛帐前被杀死的禁军士卒尸体,就堆成了小山。
禁军将士虽然缺乏训练,可今天晚上, 却是拼了命只顾向前,眼见前面的士卒被杀,却是前赴后继,并不退却。
他们已经得到消息,杨国忠勾结吐蕃军,要剿灭禁卫六军!不杀杨国忠,大家横竖都是死!
剑南健卒虽然强悍,可毕竟人少,总共加起来才两百人,而跟在杨国忠身边的,只有五十人,那六军兵卒却是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冲杀过来,虽然死伤狼藉,却是越来越多。而剑南健卒却是越来越少,不到一刻钟,便只剩下二十人。
李德福杀得浑身是血,挥剑高呼:“杀出去,去宰相营帐!”
李德福脑子还算清醒,鸠摩还在杨国忠的营帐中,只要鸠摩招吐蕃军赶到,就可将局势翻转过来。
李德福挥剑在前开路,剩下的剑南健卒簇拥着杨国忠,向宰相营帐方向奋力冲杀。
宰相营帐,与佛帐相距五十丈,两帐之间,有一条黄土小路,而现在,这条黄土小路,成了一条血胡同。
守在宰相大帐的剑南健卒,果然训练有素,远远听见佛帐方向杀声震天,没有得到杨国忠的指令,便主动向佛帐方向冲杀过来,营救杨国忠。而李德福护着杨国忠向宰相营帐方向冲去,一路斩杀。禁军将士则是在小路两旁,顽强劫击,双方短兵相接,绝不退让,黄土小路上,血流成河,倒在小路两旁的兵卒,数不胜数。
李德福终于与冲过来的剑南健卒回合,而杨国忠身边,只剩下五名剑南健卒。
两边汇合,掉头向宰相营帐杀去,好不容易冲到营帐前,李德福已经是带伤十多处,如同血人一般,而全部剑南健卒,只剩下三十多名。
杨国忠一脚踢开营帐大门,冲进营帐,却见鸠摩坐在营帐当中,若无其事地端着茶杯,慢慢饮茶。
四周杀声震天,李德福率剩余的剑南健卒,在营帐外拼死抵抗。营帐中,充斥着被杀士卒临死前的惨叫声。有禁卫六军的,那是陕西口音,也有剑南健卒的,那是四川口音。
鸠摩对帐外的惨叫声充耳不闻,放下茶杯,缓缓说道:“宰相大人,佛祖真身舍利拿到了吗?”
“烦请国师立即下令,吐蕃军下莽山,前来马嵬坡维持大局!”杨国忠气喘吁吁。吐蕃军师他最后的希望。
“宰相大人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鸠摩的语气依旧平和。
杨国忠脸色苍白,为了佛祖真身舍利,他已经失去了儿子。
“这么说,宰相大人两手空空!”鸠摩脸色阴沉。
“佛祖真身舍利就在中军。只要吐蕃大军赶到,杨某一定将佛祖真身舍利奉送到国师面前!”
“在中军哪里?”鸠摩不急不慢。
“这个……”
“佛祖真身舍利根本就不在中军,甚至,不在马嵬坡!”鸠摩冷笑:“贫僧原因为,宰相大人一手遮天,原来,却连一枚小小的佛骨也把控不了!看来,贫僧在此呆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鸠摩说着站起身来。
“国师,即便没有佛骨,杨某已经承诺,将南诏国献于吐蕃,杨某到了四川,还可以将金川割让给吐蕃……”
“你根本就到不了四川!你对南诏的承诺,也根本无法兑现,因为,你是大唐的逆贼,我吐蕃与你签订的协议,大唐朝廷一概不认!宰相大人……不,现在你已经不是宰相了,贫僧应该直呼其名,杨国忠,贫僧说的话,虽然直白,却是实情!杨先生勿怪。”
吐蕃军此来,只有一个目的——佛祖真身舍利!既然那佛祖真身舍利已然成了水中月,不管是他自己还是吐蕃军,都没必要为了杨国忠去与唐军拼个你死我活。
何况,杨国忠已然到了死地,有关南诏国的承诺,根本就不可能兑现。吐蕃军远道而来,孤军深入,兵力只有三千,若是纠缠进了大唐朝廷内乱中,即便是在马嵬坡占了便宜,恐怕也回不到吐蕃去。鸠摩已经决定,莽山上的三千吐蕃军,趁着马嵬坡大乱,连夜回国。
鸠摩说着,迈开大步,走到帐门前。
杨国忠厉声喝道:“鸠摩,吐蕃军不出手,你也脱不了身!”
第240章 死亡阴影
“是吗?”鸠摩面无表情,伸手挑开帐帘,闪身而出。
营帐外,一片惊呼声。
鸠摩的身影如大鸟一般,越过攻防双方的头顶,隐入漆黑的夜空中,瞬间消失无踪。
随着鸠摩离去,营帐周围的喊杀声骤然停歇。
剑南健卒停止了抵抗。
杨国忠失魂落魄地站在大帐内,一片令人马骨悚然的沉寂,就连呼啸的北风,似乎也被那令人窒息的沉寂冻结了。
他感觉到了沉寂中蕴含的杀气,那是一种排山倒海一般杀气,密不透风,从四面挤压而来。
发出杀气的,不仅仅是营帐外使刀弄枪的士兵,还有这十几年来,死在他手中的官吏百姓的冤魂,他们无影无形,却是无处不在,他们比那些活生生的士兵还要凶狠,还要冰冷!
杨国忠浑身颤抖不已。
他的眼前出现了地狱的景象!
那是比死亡更为可怕的前景!
一群人走进了大帐。
太仆卿张通幽在一群恶僧的簇拥下,昂然而入。张通幽的身后,跟着浑身是血的李德福,李德福的身后,则是劫波和一群群面目可憎的僧人,如同是阴间小鬼,他们是密宗武僧。
“张通幽!”杨国忠眼冒精光,从绝望中恢复了过来,发出歇斯底里的大笑:“张贤弟来了,杨某无忧矣!”
太仆卿张通幽,一身戎装,手持宝剑,剑刃上,滴滴答答淌着鲜血。
杨国忠与张通幽认识不到半年时间,但他确信,这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从诬陷颜杲卿到劫持圣驾,张通幽的谋划,天衣无缝,步步惊心,却是一路通畅,顺风顺水。杨国忠甚至大为后悔,这样的人才,应该早一些到他的身边。如今,张通幽的到来,杨国忠绝处逢生,不由得自降身份,与这位新贵张通幽称兄道弟起来。
“杨大人贵为宰相,张某岂敢与杨大人称兄道弟。”张通幽对杨国忠的殷勤并不买账。。
“哪里哪里,张贤弟文武全才,乃国之栋梁,杨某能与张贤弟相知一场,三生有幸。”杨国忠厉声喝道:“张贤弟,杨某命你,立即率密宗僧兵,和李德福一起,擒杀哗变主谋陈玄礼,镇服六军!
直到现在,杨国忠还以为,是陈玄礼鼓动六军哗变
张通幽站着没动。
“张贤弟,一但圣驾到了四川,你便是中兴功臣!杨某保荐你为以兵部尚书衔任剑南节度使!”
张通幽缓缓摇头:“杨大人,张某此来,不为弹压六军,更不为荣华富贵,而是为国锄奸!”
“张贤弟不计名利,如此操守,令人敬佩!”杨国忠恭维道:“第一个奸贼,便是陈玄礼,第二……”
“宰相大人!”张通幽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杨国忠的话:“在张某心目中,第一奸贼,应是那不学无术,藐视王法,欺压朝臣,靠着父亲的权势爬上吏部侍郎之位的杨暄,张某已经亲自手刃了他!”
“你杀我儿!”杨国忠惊得目瞪口呆,张通幽剑刃上的血,竟然是杨喧的!
“不错,张某要杀的第二个奸贼,便是欺上瞒下,扰乱天下,劫持皇上,勾结吐蕃的所谓大唐宰相!”
“鼓动六军造反的,原来是你!”杨国忠一声惊呼。
“不错!”
“张通幽,你敢杀我!别忘了,你的太仆卿之位,是杨某给你的!”
“就凭这句话,你就该死!”张通幽冷笑:“大唐官爵,出于皇上!宰相为国选材,不留私恩!杨大人,你当了这么长时间的宰相,居然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还要张某来教你。以你这等见识,今日不死,明日也会死!”
张通幽句句诛心!
张通幽说得不错,杨国忠太跋扈了,他竟然没有想明白这么个道理,不管他如何一手遮天,但是,皇上才是大唐的唯一主人,宰相也是奴才。以奴才的身份,将大唐的官职当做礼物送给别人,那就是该死!
杨国忠不学无术,自以为掌控了朝堂,其实,不过是一种假象,这个假象迷惑了皇上,更是迷惑他自己!
“你的主子是谁?”到了现在,杨国忠才明白过来,张通幽从来就没有效忠过他。
“张某根本就用不着回答一个市井无赖的问题!”张通幽说道:“不过,看在你我相交一场的份上,就让你死个明白!张某效忠的是大唐太子!”
“李亨!”杨国忠大笑:“张通幽,杨某一直视你为天下奇才,可你居然会拜倒在那个懦弱无能的李亨脚下!看来,杨某是看走眼了!”
“杨大人的确是看走眼了!但不是看错了张某,二是看错了太子殿下!将太子殿下视为懦弱无能,便是杨大人的愚蠢!”张通幽冷笑:“就凭这一点,你就不配坐在大唐宰相的位置上,更不配对张某指手画脚!杨大人,你应该听说过黑云都吧!”
“李亨,黑云都!他是黑云都!”杨国忠浑身冷汗淋漓。他终于明白了,十几年来,他始终没有将李亨这只落水狗置于死地的真正原因——他一直以为,李亨能活到现在,是他对李亨手下留情!而现在看来,李亨能活到现在,是因为他的强大!
真正的落水狗,不是李亨,恰恰是他杨国忠!
这十几年来,李亨一直牢牢地掌控着自己的命运,甚至,掌控着杨国忠的命运!
“杨大人一直视太子殿下愚蠢,现在看来,这愚蠢二字,用在杨大人的头上,却是极为贴切!”张通幽淡淡说道。
杨国忠突然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喊:“奸贼张通幽勾结河东节度使王承业,诬陷大唐忠良颜杲卿,窃取颜杲卿战功,谎报军情,欺君瞒上,乃国之奸贼,诛杀张通幽者,赏金万两,封万户侯!”
张通幽身后的密宗武僧,包括李德福,都是冷冷盯着杨国忠,却是无一人回应。
张通幽淡淡说道:“天下人都知道,陷害大唐忠良颜杲卿的,是你杨大人!二十年前,你官报私仇,杀了商人胡孟潜一家老幼,连他八岁的儿子也不放过,逼迫颜杲卿远走他乡。二十年来,你处心积虑要谋害颜杲卿,常山之战,颜杲卿以死殉城,你还不肯放过他,勾结河东王承业,诬陷颜杲卿为叛臣!杨大人大概忘了,向皇上上奏弹劾颜杲卿的,是你杨大人,不是张某!”
“你,你,你……”杨国忠气得张口结舌。
诬陷颜杲卿,是张通幽出的主意,但正如张通幽所说,那封诬陷颜杲卿的奏章,是杨国忠上奏给皇帝的,白纸黑字,是杨国忠写的!天下人不知道有张通幽,只知道有杨国忠!
“你竟敢耍我!”到了这个时候,杨国忠才明白,他一开始就上了张通幽的大当。
“‘‘耍’这个词,说得不好,此乃市井无赖之语!不应该出自一国宰相之口!不过,杨大人的确也是市井出身,说出这种话,却也不足为奇!”张通幽语带讥讽:“张某以为,用‘忍辱负重,顺势而为’来说明张某的行为,似乎更为贴切!”
张通幽不愧是颜杲卿的侄儿,熟读经史,满腹经纶,他根本就看不起这个市井无赖出身的杨国忠!在他眼里,杨国忠从骨子里就只是一个市井无赖,即便是坐在宰相的位置上!即便是当初他匍匐在杨国忠的脚下,在心底里,仍然是保有这种居高临下的心理优势!
“张通幽,杀了我,你们也活不了!“杨国忠大叫:“三千吐蕃军就在莽山之上……”
“张某知道,用不着杨大人提醒!”张通幽淡淡一笑:“吐蕃军的确强悍,五千禁军无法与之抗衡。不过,杨大人应该比张某更清楚,吐蕃人见不到佛祖真身舍利,是不会出手的!刚才,张某亲眼所见,鸠摩已经飘然而去了!张某也知道,莽山的吐蕃军的确是出动了,但他们不是向东,而是向西而去。大概已经西出五十里地了!”
吐蕃军已经拔营而去,杨国忠瘫倒在地。
他知道,若是落到太子李亨手里,他或许还有一线希望,而落到张通幽手里,他再无任何机会。
杨国忠虽然不学无术,但是,有一点是他的强项,那就是识人!
张通幽的精明、果决、冷酷无情,都是无以伦比的!
他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更不会做出放虎归山的蠢事!
天底下,能够与张通幽相比拟的人物,大概就只有一个步云飞!
曾几何时,杨国忠甚至暗暗庆幸,张通幽能够为他所用。
然而,到了现在,他才发现,那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太子李亨早就将张通幽收至麾下。杨国忠晚了一步!
早知这样,杨国忠就该将步云飞招揽至麾下!
如果步云飞能够为他所用,他应该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他是唯一一个可以与张通幽匹敌的人!
或许,正因为张通幽知道步云飞的厉害之处,才故意诱使杨国忠杀步云飞。这是杨国忠上的张通幽的第二个大当!
张通幽的机敏果决,在今天晚上,发挥到了极致!
第241章 杨花飞落
六军出京西行,张通幽便一直跟在杨国忠身边。队伍到达马嵬坡后,更是坚守中军之中,寸步不离杨国忠左右。
他这是死死盯着杨国忠的一举一动!
张通幽明白,太子李亨用十年布下的局,将在这西行之路上收尾!
四川是杨国忠的天下!必须在到达成都之前,解决掉杨国忠,否则,一旦到达成都,皇帝自然是成了杨国忠的傀儡,而太子李亨便再无机会!这十年的卧薪尝胆,便成了镜花水月!
对于这一形势,张通幽甚至比李亨本人还要清楚!至于具体行动的时间、地点,尚未有定论,这一路上,他都在寻找机会!
鸠摩出现在杨国忠营帐,张通幽马上就意识到,鸠摩这个时候唠来到马嵬坡,一定有重大图谋,他绝不会孤身而来!于是,张通幽以加强警戒为名,派出探马,果然,在莽山一带发现了三千吐蕃军。
张通幽有着过人的胆识和机谋!吐蕃军的到来,对皇帝和太子都构成了巨大的威胁。不过,反过来说,这恰恰又是杨国忠勾结吐蕃人谋逆的证据!
六军怨恨杨国忠,早就想杀了他。只是惧怕杨国忠凶狠,又没有他公然谋逆的证据,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而现在,吐蕃军的出现,不仅能够证实杨国忠谋逆,更为重要的是,杨国忠招来吐蕃军,明显是要向六军开刀,六军将士知道这个消息,即便不是为了皇帝,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也要拼死一搏!
所以,吐蕃军的出现,对于太子李亨而言,貌似凶险,却是一个天大的机会!也是一个稍纵即逝的机会——利用六军起事!
一但吐蕃人先动手,这个机会便没了。到那时候,李亨不仅得不到皇位,相反,他和李隆基一起,都将成为杨国忠的阶下囚,被劫持到四川去!
只有当机立断,抢在吐蕃人动手之前,斩杀杨国忠。只要杀了杨国忠,六军军心大振,便可与吐蕃军一搏。何况,五陵塬方向,还有两千回纥精骑。
于是,张通幽立即赶到后军面见李亨,劝说李亨,当机立断,破釜沉舟,立即行动!
而李亨却是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倒是太子妃张良娣和李辅国二人,极力赞成。最后,李亨虽然勉强同意动手。但他惧怕吐蕃人,一定要等待回纥骑兵赶到马嵬坡之后,再行动。
张通幽担心吐蕃人抢先行动,便拜别李亨,马不停蹄,直奔五陵塬急招回纥骑兵,到了五陵塬,却发现五陵塬上空空如也,三千回纥骑兵不知去向。
张通幽并不知道,步云飞已经劝动柯芝率军回国。
但是,张通幽异常果决,也异常冷静。
他知道,机会稍纵即逝,到了这一步,向前一步便是生,后退一步便是死!没有回纥人,也必须行动!
张通幽清楚李亨的性格,那李亨虽然狡诈,内心却是极为怯懦,行事瞻前顾后!这些年来,在黑云都中真正拿主意的,不是李亨,而是太子妃张良娣!这个女人,有着大丈夫的坚毅果决。是张良娣在背后支撑着李亨。如果李亨知道回纥军不知去向,必然会丧失信心,从而犹豫不决,任凭机会擦肩而过。
所以,张通幽当机立断,命心腹部下急速驰往后军禀报李亨,回纥骑兵已经全军出动,前来马嵬坡策应,请李亨立即下令黑云都行动。
只有张通幽有这个胆子编造这样的谎言!这个谎言改变了马嵬坡的命运,也改变了大唐的命运!
张通幽自己则是直奔中军。到了中军,有军卒禀报,杨国忠去了佛帐,张通幽这才知道,吐蕃人答应助杨国忠劫持圣驾的条件,是拿到佛祖真身舍利。张通幽心中冷笑,杨国忠出卖国宝,更是罪上加罪,对其诛杀,名正言顺!
张通幽迅速命人在中军鼓噪起来,四处呐喊杨国忠勾结吐蕃人。他自己则是亲自率密宗僧冲向佛帐,斩杀杨国忠,同时,命黑云都鼓动六军,围攻杨国忠的营帐,擒拿鸠摩。
果不出张通幽所料,营中六军兵将听说吐蕃人已然到了莽山,知道是到了命悬一线的地步,将士们也是豁出去了,众军一起鼓噪起来,杀出营帐。
后军中,李亨听说回纥骑兵已经启程前来马嵬坡,又听中军中已然是喊杀声起,哗变已成定局,再不犹豫,马上命李辅国、鱼朝恩率骁卫军杀入中军,直扑悬挂五只灯笼的皇帐,以诛杀杨国忠为名,趁乱杀掉皇帝和杨贵妃,以及高力士等皇帝心腹。
张通幽带着密宗武僧赶到佛帐,正巧,那杨喧不知好歹,一头冲出佛帐,耀武扬威,大声呵斥,正好与张通幽打了个照面。众军虽然憎恨杨氏一族,可那杨暄平日里飞扬跋扈,兵将们见到杨暄,还是颇为忌惮,一时间不知所措。倒是张通幽,拔出宝剑,一剑斩下杨暄的人头,扔进了佛帐。
众军见杀了杨暄,士气大振,再不犹豫,向佛帐冲杀而去。
却见李德福极为勇猛,一人一剑护着杨国忠冲出佛帐,左右冲杀,如入无人之境,死在他剑下的士卒数不胜数。而六军兵将因为杀了杨暄,已然没了退路,也是死命向前,虽然死伤狼籍,却并不后退。张通幽见六军杀红了眼,干脆命劫波后退,让李德福与禁军将士死磕。自己则是带着密宗僧兵在一旁观战,保存实力——密宗僧兵是张通幽唯一的私人武装,他要给自己留足本钱。
待李德福护着杨国忠杀回到了宰相大帐,张通幽才命劫波率密宗僧兵向前,将大帐团团围住。
李德福虽然身受十多处刀伤,仍然率残存的剑南健卒拼死抵抗,却是十分骁勇,劫波与之对阵,竟然是旗鼓相当,不过劫波手下密宗僧兵的实力却是远在剑南健卒之上,时间一长,剑南健卒伤亡殆尽,李德福必然是死于乱刀之下。
只是,张通幽下令,要抓活的。劫波只得将李德福围在核心,并未下杀手。
没过多久,鸠摩出了大帐,仗着武功超群,扬长而去。
没有吐蕃军救援,李德福彻底绝望了,终于停止了抵抗,束手就擒。
且说,杨国忠身陷绝境,却见李德福跟在张通幽身后,如同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大叫:“李德福,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杀了张通幽!”
张通幽一声冷笑:“李将军,你是效忠大唐太子呢,还是效忠逆贼杨国忠?”
李德福浑身是血,面向张通幽,俯首说道:“末将蒙张大人不杀之恩,唯张大人马首是瞻!”
那李德福已经认清了形势!禁卫六军全都反了,人人都要诛杀杨国忠,负隅顽抗,不仅会死的极为难看!而且,就是死了,还要落得个乱臣贼子的名声。
不过,那李德福倒也精明,既不说是效忠太子,更不说要效忠杨国忠,而是唯张通幽马首是瞻!
他看出来了,张通幽的智谋果决,远在太子李亨之上,而且,他完全掌控了马嵬坡的局势,在这乱世中,跟着这样的人,保险系数要大得多。
况且,李德福也清楚,今天晚上这一场厮杀,如果不是张通幽手下留情,他根本就活不到现在。
从佛帐到这里,李德福杀了一个来回,勇力惊人,张通幽看在眼里,早就想把李德福招致麾下。张通幽从骨子里,不信任任何人,尤其是这乱世,即便是太子,也靠不住!要想在这乱世立足,要有自己的人!
张通幽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当初执掌朝政,一手遮天的宰相大人,却落得个众叛亲离的地步!”
李德福已经投靠了张通幽,杨国忠彻底绝望了!却是咬牙说道:“杨某今日身死,并无怨言,张通幽,你今日杀我,明日就有人杀你!”
“谁能杀我?难道是步云飞不成?”张通幽冷冷说道,他也承认,在这个世界上,堪称对手的,只有步云飞!
杨国忠摇头冷笑不语。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女人的面孔——太子妃!
他不是被李亨耍了,也不是被张通幽耍了,而是被那个女人耍了!
他一直以为,这个女人是他手中牵扯李亨这支风筝的长线,而现在看来,原来他自己才是这个女人手里的一根线!
他没有看错李亨,他只是看错了那个女人!
她的名字叫张良娣!
张通幽厉声喝道:“李德福,奉太子之命,诛杀逆贼杨国忠!”
“末将遵命!”李德福拔出佩剑,走到杨国忠身边。
“李德福,你敢杀我!是杨某一手提拔了你!”杨国忠眼中发出凶光。
“乱臣贼子,杀之无愧!”李德福手起剑落。
宝剑穿胸而过,直透后背。
杨国忠的身子,瘫软在地。
在停止呼吸的最后一刻,他听见了虚远圆寂前的声音:“良宵惊破一梦中,娣妹对镜旧时容,刺血难书三生事,杨花飞落半夜钟!”
那是一首藏头诗——“良娣刺杨”。
一切都有应验,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杀杨国忠的,不是太子也不是张通幽!
而是张良娣!
她才是马嵬坡上真正的主宰!
第242章 血染皇帐
皇帐前,血流成河,尸积如山。
悬挂着五只灯笼的旗杆已经折断,掩埋在尸身之下,但无数火把汇成一片火海,将皇帐四周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积尸堆起了一人多高,成了一座小山,仇文博一人一枪,站在尸山之上,杀得浑身是血,如同是煞神一般。无数兵将呐喊着冲上尸山,仇文博死战不退。一杆大枪神出鬼没,不断有死尸滚下尸山,但更多的兵将,前赴后继,死战不退。
禁卫六军焕发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勇气!
仇文博的身后,便是皇帐大门。他是皇帐前最后一道屏障!
大门上挂着的帐帘,已经被鲜血染透,如同是红色的绸缎。
四更天,按照步云飞的安排,仇文博和韦见素、薛景仙、李日越一起,率军卒赶到马嵬坡。
三百名陈仓军卒,被分为四队,韦见素、薛景仙、李日越、仇文博各领一队,从四个方向分散潜入中军。
那个时候,马嵬坡禁军士气低落,又是到了四更天,天寒地冻,兵将们根本就无心警戒,与此同时,杨国忠逼迫陈玄里离开中军,前往前军中效命。中军无人约束,兵将愈发懒散,整个马嵬坡的守卫漏洞百出,四队军卒很顺利便混入了中军。
韦见素和李日越,带着军卒分散在中军营帐之间,等待步云飞的信号,一旦听到响箭,便同时鼓噪,鼓动六军哗变。
而薛景仙和仇文博,则是各带一队军卒,四处寻找皇帐。
一但六军哗变,马嵬坡便成了乱军的天下,杨国忠自然是死路一条,但皇帝和贵妃也将陷入险境。所以,按照步云飞的计划,薛景仙和仇文博必须首先找到皇帐,在皇帐四周埋伏,一但六军哗变,两人迅速率部拱卫皇帐。只要皇帐无虞,就可牢牢掌控局势。
不过,寻找皇帐,却是大费周折,中军之中,几乎所有的营帐都是一模一样,只有西南方向有一顶大帐与众不同,不过,精明过人的薛景仙并未上当,他很快就发现,那是杨氏五家的营帐,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住在那里,当然,虢国夫人杨玉瑶已经被杨国忠拿下,里面只有韩国夫人和虢国夫人。
两人找了半个时辰,却是一无所获。
正在焦躁,薛景仙忽然发现,西北方向,大约二十丈远的地方,一处其貌不扬的营帐前,悬挂着五只灯笼,而其他营帐都只有三只灯笼。
这一只灯笼之差,便显出那营帐的与众不同!
薛景仙断定,那营帐必是皇帐无疑,所谓“九五之尊”,不是九,便是五!
薛景仙立即派人联络仇文博,带人前往,却是晚了一步。
还没听见云飞的响箭,军营中已然大乱,有人高呼“杨国忠通敌”,六军将士冲出营帐——张通幽已然提前发难了!
而此时,仇文博和薛景仙与皇帐还有三十丈的距离。
若是在平时,这三十丈转瞬就到。
而现在,要越过这三十丈,却是极其困难。
六军骤然哗变,数千将士如无头苍蝇,冲出营帐,四处乱窜,到处寻找杨国忠,中军大营中,到处都是使刀弄枪的兵卒,仇文博薛景仙一行军卒,被冲得七零八落。
正在焦躁,忽见一队人马从东方杀入中军,直扑皇帐。
这伙人马与中军哗变的禁军完全不同,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目标明确,行动异常果决,进入中军后,只要是拦在前进道路上的,不管是什么人,一概予以击杀,毫不留情,也毫不拖泥带水!
这伙人进展极其迅速,一眨眼的功夫,便距离皇帐不到二十丈。
仇文博立即明白过来,来人一定是黑云都!
他们的目标不是杨国忠,而是李隆基!
仇文博再也顾不得许多,挥动长枪,率军卒向皇帐方向死命冲杀过去。和黑云都一样,仇文博也是见人就杀,他必须与黑云都抢时间!
黑云都也发现了仇文博这路人马在抢皇帐,进展愈发迅猛。
就这样,仇文博与黑云都展开了赛跑,双方都是在乱军丛中拼死向前。
双方几乎是同时到达皇帐前,也不答话,随即便是一场血战。
对于对方的目的,双方都是心知肚明,仇文博要保皇,黑云都要弑君!大家也不说破,只顾以命相博。
黑云都便是鱼朝恩率领的骁卫军,这伙人马,表面上看只是仪仗队,其实是黑云都的中坚,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平日里隐藏得极深,一但动起手来,战斗力极强。
而薛景仙仇文博手下的陈仓军卒,训练水平一般,陈仓县令薛景仙只是个文官,脑子倒是精明,可行军打仗是个外行,训练士卒更是一窍不通。
所以,双方一交手,仇文博便是落了下风,只有他一人一枪,左右冲杀,虽然杀敌无数,无奈陈仓军卒战斗力薄弱,死伤惨重,迅速被各个击破,不一时,手下一百六十名军卒,便伤亡了一半。
幸好韦见素、李日越及时赶到,才算暂时稳住了阵脚。这两队人马没能找到皇帐,在乱军之中到处打转,好一阵子,才听见西北方向的喊杀声,这才匆匆赶到。
韦见素和薛景仙带着二十多名军卒,直接进入皇帐,拱卫在李隆基身边,仇文博和李日越则是在皇帐四周布阵,阻击黑云都。仇文博在帐前,李日越在帐后。
按照步云飞的计划,只要将皇帐与乱兵隔绝开来,便是掌控了局势。一但乱兵杀了杨国忠,皇帝便可出面,六军镇服,形势随即即可稳定下来。
然而,步云飞算漏了一着!
他原以为,回纥骑兵离去,太子李亨没了帮手,必然疑惧,不敢轻举妄动。
但他万万没想到,太子李亨,会在没有回纥骑兵相助的情况下,铤而走险!
其实,步云飞算漏的不是太子李亨。任何人,如果手中没有强有力的军队,仅凭几个黑云都,也不敢弑君谋逆!李亨也不例外。
步云飞算漏的是张通幽!
这是马嵬坡上,唯一一个敢于破釜沉舟的人!
所以,仇文博、李日越护住了皇帐,却并没能掌控局势。
在李辅国、鱼朝恩的死命下,黑云都向皇帐发起了拼死冲锋。
到了这个时候,李辅国、鱼朝恩知道,他们已经没了退路。
今天杀不了皇上,明天皇上就会杀他们!
除了以死相博,黑云都别无选择!
何况,黑云都并不是孤军奋战。
在张通幽的鼓动下,六军将士不明真相,纷纷加入到了对皇帐的围攻中。
张通幽早已杀了杨国忠,但是,他封锁了消息。
更为凶狠的是,张通幽命人杀到了西南方向的大帐中,将住在大帐的中的秦国夫人、韩国夫人及其家人全部斩杀,虢国夫人杨玉瑶因为被杨国忠禁锢在别帐,捡了一条命。张通幽命人将秦国夫人、韩国夫人两家的头颅悬挂在中军,声称众兵将杀了杨国忠的两位姐姐,若是不杀杨国忠,杨国忠一但控制局势,必然杀众人为他的姐姐报仇。同时,张通幽四处散布,杨国忠已然逃到了西北大帐中。
天下人都知道,那杨国忠一向睚眦必报,何况是杀了他的姐姐!六军兵将不知杨国忠已死,还以为杨国忠躲在皇帐中,为了保住身家性命,跟着黑云都,向皇帐发起冲锋!
李辅国、鱼朝恩见仇文博、李日越勇猛,又见六军将士聚拢过来,干脆命骁卫军后退,让出大路来,任凭六军乱兵冲杀皇帐,自己落得个保存实力。
结果,仇文博和李日越率部与六军乱兵死磕,双方死伤惨重,李日越在帐后,已经是身受数处枪伤,血染战袍,仇文博在帐前也是杀得手脚酸软,而三百陈仓军卒,也死伤大半。
尸山之下,鱼朝恩大呼:“仇文博,不关你的事,你又是何必呢!”
仇文博原是神策军校尉,鱼晁恩是晓卫军指挥使,两人都是禁军将领,是老熟人了。
仇文博挺枪刺死一个冲到身前的士卒,厉声喝道:“鱼朝恩,你敢弑君谋逆!”
鱼朝恩手持宝剑,站在尸山之下:“仇文博,六军将士岂敢弑君,鱼某是奉太子之命,斩杀通敌叛国的杨国忠!”
“此乃皇帐,并非杨国忠的营帐!你等冲击皇帐,便是谋逆!”
鱼朝恩冷笑:“仇文博休得胡言,杨国忠就在此帐中!六军将士都清楚,你乃杨国忠门下之徒!当初,你父仇在礼在四川,便与杨国忠相交甚厚!你这个神策军校尉,就是杨国忠提拔的!如今,你要为杨国忠效死,却也算是义气!”
仇文博无言以对。
仇家与杨国忠的交往,禁军当中,的确是人人皆知,也是事实!
当初,杨国忠权倾天下,仇在礼为傍上杨国忠的大腿,不仅巨资贿赂杨国忠,为了让人看重他,还四处宣扬,他与杨国忠是故交。
其实,杨国忠打心眼里,就没看得起仇家。
仇在礼到处吹大牛,如今倒好,搞得仇文博有口难辩。
六军将士听见鱼朝恩的话,愈发坚信仇文博是在守护杨国忠,如潮水一般冲杀上来!
第243章 天下神器
仇文博难以自辩,只得挺枪大喝:“此乃皇帐,圣上就在此处,进一步者,杀无赦!”
仇文博一人一枪站在尸山之上,浑身鲜血淋漓,如煞神一般,这一声怒吼,确有威慑力,众兵将心中畏惧,迟疑不前。
鱼朝恩却是大笑:“仇文博,你口口声声此乃皇帐,那好,你请出圣上,六军自退!”
仇文博仰天长叹:“鱼朝恩,你忒歹毒了!”
鱼朝恩身后的黑暗之中,埋伏着弓弩手。
只要李隆基出现在大帐前,弓弩手便是万箭齐发,将李隆基射成筛子!
仇文博陷入两难悖论之中。
请出皇上,便是落入鱼朝恩的圈套。六军将士若是见不到皇上,便认定里面是杨国忠!
鱼朝恩大呼:“仇文博请不出皇上!营帐里根本就是杨国忠!太子有令,杀逆贼杨国忠者,封万户侯!众将士,给我杀!”
乱兵咆哮着冲上尸山!
……
“太子杀我!”李隆基坐在营帐中央,终于发出了一声低吟。
六军哗变,喊杀震天,李隆基始终坐在大帐中,一言不发。
他的五官已经麻木,听不见震耳欲聋的呐喊,闻不见刺鼻的血腥,也看不见满营的杀戮,他甚至看不见站在身边的杨玉环和匍匐在脚下的韦见素、高力士。
杨国忠应该已经死了!那个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当朝宰相,那个让他安心享乐而不用操心朝政的首席大臣,那个被他表为公忠体国的人臣典范,背负着乱臣贼子的名声,死于乱刀之下,连一个全尸都没留下。
臣子的忠与奸,从来就不是由世人评说的!
天底下,只有皇帝一个人有资格去判定一个人是忠臣还是奸臣。
即便是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如果皇上说他是忠,他便是忠!这个人便有权位居朝堂之上,享受世人的赞誉和敬仰,即便他恶事做绝!这个人便是杨国忠!
反之,如果一个人清正廉明,万众敬仰,但是,皇上说他的奸臣,那么他只有被钉在耻辱柱上,任凭世人唾骂!颜杲卿就是这样!
这就是所谓“天下神器”!
“天下神器”,从来就不是什么象征皇权的节钺仪仗,不是百万大军、不是钱财珠宝、不是土地人民!任何有形的事物,都不能与“神器”二字挂钩。真正的“天下神器”,乃是至高无上的道德评判权!
忠与奸的评判权,是皇权的终极体现,是一个皇帝执掌天下的最为有力的武器!没有皇帝的肯首,任何人不得以自己的道德标准,去评判一个臣子!
这就如同,最震慑人心的宗教形式,不是偶像,而是无相无形的“天”!
所以,道德评判权,是皇帝的特权,任何人都不能染指!
然而,今天晚上,有人越过了皇帝,公然实施了自己的道德评判!
更有甚者,这个人的忠奸评判,得到了六军的拥护!他们响应这个人的号召,斩杀了李隆基树立的“忠臣”杨国忠!他们推翻了李隆基的忠奸评判!
那个人染指了“天下神器”!
更为严重的是,这个人操纵“天下神器”,却被六军所承认!
这个人竟然就是那个被世人视为懦夫的太子!
李亨,他在悄无声息地积蓄力量,如同一只通体柔弱的蚕,一口一口地、不知不觉地蚕食着李隆基的权力和天下,偷窃着原本操纵在李隆基手中的神器!
今天晚上,这只蚕终于羽化成神了!
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李隆基感到麻木!
这就是说,“神器”已经易手!
如潮的喊杀声,几乎要将营帐掀翻。帐布上,早已溅透了鲜血,不断有新的血液飞溅到帐布上,流淌而下,营帐内帐布下,鲜血如同是从土壤中喷涌而出,向坐在中央的李隆基流淌过来。
“皇上,陈仓军卒战死殆尽,仇文博、李日越已经力竭!”高力士的声音,如同是垂死者的哀鸣。
“朕出去面见六军!”李隆基发出一身低吟。
“皇上万万不可!”薛景仙伏地说道:“一旦皇上走出营帐,埋伏在营帐周围的弓箭手便会乱箭齐发!”
“谁敢弑君!”李隆基发出一声怒吼。
营帐中,无人应答。
也用不着有人应答,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太子李亨绝对敢于弑君!
换了谁,遇到这样的好机会,都绝不会放过,即便是换了李隆基自己,也不会允许自己错过这样的机会——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是李隆基亲手把这个好机会奉送给了李亨!
他亲手栽培了一个天下公敌杨国忠,从而给了李亨一个号令天下的借口;他亲自下旨放弃了长安,将自己置于野战之地,给了李亨一个破釜沉舟大显身手的沙场!
杨玉环伏地说道:“皇上,臣妾可代替皇上面见六军!”
“贱人,你还有脸在朕面前说话!你怎么不去见杨国忠!”李隆基发出一声怒吼。
羞愧与绝望,让李隆基心智大乱。
他的聪明睿智,曾经在十数年的安逸享乐中消磨殆尽,到了今天晚上,随着太子李亨的孤注一掷,李隆基那残存的智力,终于荡然无存。
杨玉环代替李隆基出面,是一个可行的选择。
夫妻一体,皇帝与贵妃从不分离,这是李隆基给天下百姓树立的榜样。即便事实并不是这样,李隆基身边的女人不只是杨玉环一个,但这个榜样,还是深入人心的。
杨玉环出面,即便不能完全镇服六军,但至少也是个缓兵之计。
而埋伏在帐外的弓弩手,即便是胆敢向杨贵妃发箭,那也无法掩盖,大帐中的确是当今皇上这个事实!
但是,失去理智的李隆基,对于杨玉环的请求充耳不闻。
他向着杨玉环,发出了令人绝望的怒吼!
李隆基在马嵬坡陷入绝境,这是杨国忠所赐,杨国忠已经死了,李隆基的愤怒,自然而然地发泄到了杨玉环头上。
这是匹夫的泄愤方法,但绝不应该是一位君王的泄愤方式!
他这是堵死了自己最后的生路,也堵死了杨玉环的生路!
杨玉环彻底绝望了。
眼前这个男人,曾经是她的一切!她的感情,她的生命,她的她的家族的生死存亡,全都寄予这个男人一身。
为此,杨玉环努力让自己去爱他,去接受他作为君王的一切暴戾和无耻,包括他与杨玉瑶的龌龊。
杨玉环为此付出了十几年的心血,她以为自己已经成功地爱上了他,也以为,这个男人也真正爱上了自己!
然而,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这个男人的绝情与冷漠,并没有丝毫的改变!
在生与死面前,他永远只想到他自己,任何人都应该为他的生命让路!
一场变乱,杨玉环失去了一切!她的家族已经灰飞烟灭,她唯一拥有的只有这个皇帝,而现在,皇帝无情地抛弃了她!
“臣妾有罪!”杨玉环缓缓说道。事实上,她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
高力士听出李隆基话语中的绝情,慌忙劝道:“贵妃娘娘,皇上这也是为你好,太子已然决意谋叛,即便是娘娘出去,他也不会罢手的,娘娘这是白丢了性命!”
杨玉环缓缓站起身来,向着高力士发出一声冷笑。
高力士浑身一个哆嗦!
他在大明宫中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杨玉环的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冷漠、荒芜、眼睛里却是泪水全无——她丝毫也不领情!
杨玉环并不坚强,她比世上大多数女人都要柔弱。和所有女人一样,在大明宫中,眼泪是她唯一的武器!
但是,当李隆基的怒吼在她的耳边响起的时候,她的心,突然变得坦荡起来。
没有必要流泪!
不管是为杨国忠、李隆基还是为她自己,流泪都不值得!
杨国忠是天下奸佞,李隆基是愚蠢暴君,她的眼泪,犯不着为他们流淌。
至于为她自己流泪,那就更没有必要了!
她的贵妃头衔貌似尊贵,可实际上,再尊贵的头衔,也遮掩不了一个事实——她只是皇帝的一个卑微的玩偶,尘世间的一粒沙子, 和芸芸众生并无不同!
既然如此卑微,又有什么必要流泪呢!卑微的眼泪不会博取同情,只能招致轻蔑!
杨玉环缓缓站起身来,俯首不语。
她突然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乱兵赶快杀进来,越快越好。
因为,她实在不想再继续承受这世间的煎熬!死亡,是一种令人渴望的解脱!
又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喊杀声。
帐帘开了,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匍匐在地,喘息不已。
李隆基浑身发抖:“来人,快来人,杀了他,快杀了他,他是刺客!”
陈仓县令薛景仙慌忙说道:“皇上,他不是刺客,他是同罗王李日越,是他在外面舍命护驾,如今已是身受十多处刀伤!”
李日越已经力竭,三百陈仓军卒,只剩下薛景仙带进大帐中的二十人。
“胡说,朕不信,杀了他,赶快杀了他!”李隆基发出神经质般的怪叫。
李日越昂然说道:“臣启禀皇上,陕郡节度使步云飞率部勤王,已然赶到中军!”
杨玉环那冷漠而绝望的脸上,眼泪夺眶而出!
第244章 狭路相逢
杨玉环可以不为杨国忠流泪,也可以不为李隆基流泪,甚至,可以不为自己流泪。
但是,步云飞这个三个字,却让她的泪水,夺眶而出!
他从哪里来的?泪眼朦胧之间,杨玉环似乎又看见了大慈恩寺中那个调皮捣蛋的猴子,不知来自何处,又不知将去和方!
“步云飞来了!”李隆基发出歇斯底里的狂呼:“告诉步云飞,杀了李亨,不只是李亨,那些叛贼乱党,一个不剩,给朕杀得干干净净,一个不留!若是留下一个,就不要来见朕!”
……
步云飞向着皇帐方向一路狂奔。
那挂着五只灯笼的皇帐,目力所及,距离不过百步,但要穿过这百步距离,却是极为艰难。
中军已然乱成了一锅粥,一些营帐起火,火势接着风势,将马嵬坡照的通明。火光中,乱兵狂呼着“杀杨国忠”,却是如同无头苍蝇,成群结队,四处乱窜,如同是长江中的乱流,激动滚涌,步云飞就像是掉进了礁石林立的江水中,寸步难行。只能眼睁睁看着百步远的皇帐前,仇文博李日越与鱼朝恩率领的黑云都搅杀在一起。
拔野古跟在步云飞身旁,一群乱兵迎头撞了过来,把拔野古撞得东倒西歪。
“你们他妈的长点眼!”拔野古气的大叫,却见步云飞被撞得差点跌倒,一拳将一个没长眼的军卒打勒个跟头,扶起步云飞:“大哥,这么走,走到什么去了!”
皇帐方向,一片喊杀声,六军在鱼朝恩的鼓动下,向尸山发起潮水般的强攻。站在尸山上的仇文博,就如同是一块沉入波涛的顽石,被乱兵淹没了。
“拔野古,杀!” 步云飞拔出了剑。
“杀谁?”拔野古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珠子大叫,他被身边乱窜的乱兵撞得踉踉跄跄,却是始终没有出刀。这些乱兵都是龙武军,他们正在到处寻找杨国忠。
“谁拦路就杀谁!”
“大哥,他们不是杨国忠的人!”拔野古叫道。
“顾不了那么多了!”步云飞仗剑向乱兵丛中冲了过去。
“大哥,滥杀无辜,佛祖不喜!”拔野古大为犹豫,他的胸口藏着佛祖真身舍利。
“佛祖如要降罪,便降罪步某,与你无关!”步云飞大喝一声,手起一剑,刺死了一名挡在身前的龙武军卒,周围乱兵吓得乱叫,纷纷后退,让出一条通道,步云飞趁机向前狂奔。
拔野古叹了口气,拔出长刀,跟在步云飞身后,却是不敢动手杀人,只是护在步云飞身边,若是刀枪杀向步云飞,拔野古便有长刀隔开刀枪,却是并不伤人。
以往,都是拔野古在前开路,步云飞在后跟随。今天倒好,成了步云飞在前开路,拔野古随后。
虽然如此,那步云飞两眼通红,不要命地向前猛冲,极为凶狠,身前乱兵吓得四处逃窜,有几个不知死活的龙武军军卒还想阻拦,被步云飞挥剑刺杀,其他人再也不敢触霉头,让出了一条通道。
忽听迎面一片呐喊,一条大汉横档在步云飞身前,一声爆喝:“哪里去!”
步云飞举剑就刺,就听当啷一声脆响,步云飞手中的软剑被硬生生挡了回来,一股巨大的冲击力,透过剑身,直达步云飞手臂,振得他手臂酸麻,立脚不稳,倒退数步。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就觉一股劲风迎面而来,一柄大斧带着劲风,直劈向步云飞脑门。
大斧如泰山压顶一般,步云飞已然躲闪不及,正在危急,拔野古一把拉开步云飞,步云飞就觉头皮一阵发凉,那大斧贴着脑门扫过,竟然斩断了一缕头发。
步云飞惊魂未定,就听一声巨响,火星四溅,拔野古手中长刀与那大斧交错。
迎面传来声一声冷笑:“步云飞,你的命真够大的!”
说话的,正是密宗劫波。
劫波手持开山斧,脸上的刀疤,在火光中,愈发狰狞。
他的身后,一群面目凶恶的密宗武僧簇拥着张通幽,拦住了步云飞的去路。
步云飞淡淡一笑,冲着人群的张通幽喝道:“通幽兄,别来无恙?”
张通幽面无表情:“云飞兄当真是无处不在!”
张通幽杀了杨国忠和杨暄,便带着密宗僧兵,出了营帐,向皇帐方向冲去。在这之前,鱼朝恩和李辅国,已经率黑云都扑向皇帐。张通幽并不担心鱼、李二人是否能够拿下皇帐,禁军战斗力极其低下,且群龙无首,黑云都却是训练有素,拿下皇帐应该不成问题。
他担心的是,在最后一刻,太子李亨是否能够对李隆基下得了手!子杀父,臣弑君,都是十恶不赦之罪,张通幽严重怀疑,李亨有没有这个胆量!
张通幽比谁都清楚,升天还是入地,只在一念间!
一念之差,便是万劫不复!
李亨虽然身在后军,但他随时有可能下令停止攻击。
所以,张通幽必须马上赶到皇帐,他已经下定决心,如果李亨果真下令停止攻击,他就杀掉传令之人,佯装不知,命劫波等一干密宗僧人攻入皇帐,斩杀李隆基。
原以为,六军散乱,鱼朝恩应该能够轻而易举地攻入皇帐,可没想到,皇帐前出现了一支奇兵,人数虽然不多,却是战斗力极强,硬生生将鱼朝恩阻截在皇帐之外。刚开始,张通幽还以为,那是陈玄礼带着前军羽林军杀到了中军,拱卫皇帐,如果是陈玄礼,张通幽倒也并不担心。羽林军战斗力一般,且士气低落,他们虽然能够暂时组织起抵抗,但绝对顶不住黑云都的拼死冲击。只要密宗僧兵加入战阵,皇帐前的抵抗,就可冰消雪化。
但是,张通幽他看见了站在尸堆之上的仇文博!
是仇文博率领军卒,在皇帐前拼死抵抗。他们绝不是羽林军!
他们的战斗意志,他们的视死如归,不是那些骄横跋扈而又怯懦无能的羽林军所具备的!
身为神策军校尉的仇文博,率领的不是神策军,也不是羽林军!
那是一支与禁军完全不同的军队。
张通幽猛然想起了步云飞!
在大理寺狱,姜封没能杀掉步云飞。之后,步云飞便不知去向。
对此,太子李亨并不在意,一个小小的步云飞,如不了李亨的法眼。
但是,张通幽却始终有一种预感,步云飞会来到马嵬坡!
在见到仇文博的那一瞬间,张通幽就断定,步云飞就在这里!
这是一种英雄相惜的预感,没有理由,但确凿无疑!
张通幽一向傲视天下!天下英才,几乎无人能够入得了他的眼睛。
但是,他唯独惧怕步云飞!
这个出身卑微的白面书生,几乎能够洞察一切!
没见到步云飞之前,张通幽从未输过!他随时都可以牢牢掌控自己的命运!
但是,自从在常山见到了步云飞,他却是三番五次栽在步云飞手下。甚至,在他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都无法置步云飞于死地,每一次,步云飞都从他的手心中悄无声息的滑脱了!甚至,他自己还做过步云飞的俘虏!
张通幽认定,天下英雄,能够与他一较高低的,只有步云飞!
在这马嵬坡上,真正的对手,真正掌握马嵬坡命运的,不是皇帝与太子,而是张通幽与步云飞!
只要杀了步云飞,马嵬坡便可一战而定!仇文博即便能守住皇帐,也不足为惧!
张通幽带着密宗僧兵,舍弃皇帐,在乱军中四处寻找步云飞。
很快,他就发现了正在冲向皇帐的步云飞,马上率密宗僧兵,堵住了步云飞去路。
劫波手持开山斧,直扑步云飞。那劫波乃是密宗中一等一的高手,手中开山斧足有五十斤重,向着步云飞劈头盖脑砍杀过来,若不是拔野古眼疾手快,步云飞已然被那开山斧劈成了两半。
劫波知道拔野古的厉害,一击不成,并不恋战,后退数步,一声呼喝:“疾!”
身后一百名劫波僧兵同声呼喝:“呐!”
一百名僧兵结阵而守。二十名僧兵手持铁盾,庭审向前,形成一道铁壁,铁壁之后,八十名僧兵分为两队,以铁壁为中心,分八字两侧排开,鱼贯而列,劫波居两列中间,双手紧握开山斧,横贯胸前。
张通幽挺身向前,居两列之首,站在铁壁之后,手持宝剑,面向步云飞。
步云飞冷笑说道:“通幽兄结此常山蛇阵,莫非,心有所感!”
密宗僧兵所列阵法,名叫“常山蛇阵”!
古传八阵法,所谓八阵,乃是四正阵,四奇阵,合称八阵。以正阵拒敌自守,以奇阵攻敌破阵。正阵以稳固为先,奇阵以灵活为用!四正四奇,相辅相成,立于不败,伺机攻杀。
常山蛇阵,是八阵中的正阵之一,以守为主,以攻为辅,攻也是为了守!所以,常山蛇阵,是一种不以击败对手为目的的阵法。
张通幽背叛了常山太守颜杲卿,却在此地结成一座常山蛇阵,真是天下的讽刺!
张通幽听出步云飞的讥讽,却是一声冷笑:“云飞兄,此距皇帐,不足五十步远,云飞兄若能破得此阵,任凭云飞兄前往,张某绝不阻拦!”
第245章 常山蛇阵
张通幽挺身站在常山蛇阵的铁壁之后,两条蛇首的交错点上,手持宝剑,面向步云飞,淡淡说道:“云飞兄到此,想来对这马嵬坡之事,已经了然于胸,张某也不必解释了。”
马嵬坡上的兵变,不是诛杀杨国忠的义举,而是弑君谋逆的阴谋,张通幽明白,这能瞒得过别人,绝对瞒不过步云飞!
步云飞点头冷笑。
“那么,回纥骑兵,应该也是因为云飞兄而不辞而别的吧?””
“不错!”步云飞点头:“通幽兄如何知道?”
“除了云飞兄,张某实在想象不出,还有谁能够说得动柯芝!”“张通幽说道:“回纥骑兵兵强马壮,居于五陵塬,居高临下,眼前一马平川,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柯芝已然是稳操胜券。张某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要退兵。云飞兄能够劝动回纥人,放弃眼前的大好局势,云飞兄这等智慧,非常人所及!马嵬坡局势纷乱,而回纥骑兵便是结点,云飞兄能够于纷繁复杂之中,看出这一结点,正所谓纲举目张!此乃大智慧,张某自愧不如!”张通幽脸色阴冷,而这几句话,却是发自肺腑。
回纥骑兵便是马嵬坡的定海神针,不管马嵬坡局势有多么复杂,回纥骑兵一到,便是快刀斩乱麻,一切麻烦迎刃而解。这就是张通幽能够说服太子李亨铤而走险的原因,只要回纥骑兵赶到,李亨就可以牢牢掌控局势。
然而,因为步云飞,回纥骑兵不辞而别,马嵬坡的形势复杂化了,甚至,有失控的危险。
步云飞劝退了回纥人,将张通幽的谋划完全打乱。
步云飞冷笑:“通幽兄下得一手妙棋,借杨国忠劫持圣驾,再借回纥骑兵弑君篡位,自己却是置于局外,坐山观望,全局纵览于胸,毫无破绽,这等睿智,步某更为佩服。如今,步某劝说回纥骑兵回国,原以为,没有回纥人相助,太子殿下知难而退,皇上应该无虞。可没曾想,通幽兄竟能破釜沉舟,毅然举事!通幽兄这等气魄定力,非步某所能!”
步云飞这话,也是发自肺腑。张通幽能够在仓促之间,当机立断,做出最为合理的选择,使得步云飞已经到手的主动权,又被张通幽夺了回去!
“这么说来,咱们二人,算是各赢了一局!”张通幽说道。
“不错!看来,马嵬坡上,你我还是难定胜负!”步云飞说道。
不远处的皇帐前,杀声震天,黑云都向仇文博发起了冲锋。
“定胜负者,在此一战!” 张通幽说道:“此距皇帐,不足五十步远,云飞兄若能破得此阵,云飞兄自去皇帐,张某并不阻拦!若破不得此阵,还请云飞兄知难而退,张某任凭云飞兄他往,绝不为难!”
“与其说是定胜负,不如说是定生死!”步云飞淡淡说道:“若是步某输了,除了死于此地,步某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结果!反之亦然!”
“还是云飞兄爽快!”张通幽仰天大笑。
成则王侯败者贼!步云飞若是冲不破张通幽的战阵,皇帝必死,太子继位,步云飞便是乱臣贼子,不管他跑到哪里都是死路一条!
反之,张通幽拦不住步云飞,步云飞冲到皇帐下,驱散了黑云都,皇帝死里逃生,必杀太子,张通幽身为太子逆党,活过今天,也活不过明天!
张通幽举起手中宝剑:“请云飞兄前来破阵!”
步云飞淡淡说道:“通幽兄结此阵阻拦步某,应该是心有所感吧!”
张通幽脸色阴沉。
密宗僧兵所列阵法,名叫“常山蛇阵”!其名就是来自“常山”!
步云飞这是讽刺张通幽,长在常山,叛卖了常山,如今却摆出一个常山蛇阵来!当真是厚颜无耻!
张通幽脸色阴沉:“云飞兄,到了这个时候,就不要逞口舌之利了!”
步云飞冷笑:“通幽兄难道就不问一声颜泉盈吗?”
张通幽命姜封在大理寺狱设伏,以颜泉盈为诱饵,想一举杀掉步云飞,一旦姜封得手,颜泉盈也活不了!
“云飞兄无恙,颜泉盈自不必问!”张通幽言词冷酷,却是相信步云飞一定不会丢下颜泉盈不管。步云飞活着,颜泉盈必然无事!这也算是英雄相惜!
“看来,步某承蒙通幽兄看得起了!”
张通幽双眼通红:“给我杀!”
劫波手持开山斧,向前一指,组成铁壁的二十名僧兵巍然不动,而左右两侧的八十名僧兵齐声呐喊,越过铁壁,如同是两条甩动长尾的蟒蛇,从两侧向步云飞盘旋包抄过来。
拔野古大喝一声:“来得好!”挥刀向前,直扑密宗僧兵。
密宗僧兵并非普通士卒,他们当中大多数人,都曾经是江洋大盗,后皈依于密宗不空门下。个个都是以一敌十的武功高手,八十名僧兵,堪比八百精锐士卒,又是结阵而战,更加凶悍,将拔野古和步云飞围在核心,刀光起处,险象环生。
那拔野古身形如同铁塔一般,伫立于僧兵丛中,手中一柄单刀,快如闪电,游龙一般上下翻飞,前后游走,步云飞也是抖擞起精神,挥动软剑,两人一柔一刚,互为犄角,在乱军之中,却是配合得天衣无缝。那密宗僧兵虽然凶悍,却被那刀光逼得难以近身,一时间却也找不到破绽。而步云飞和拔野古也是冲不出去。双方僵持,一时间,杀声震天,刀光四射,周围禁军士卒正在四处乱窜,忽见这一场酣战,却是看得呆了。
密宗僧兵不仅功夫高强,而且久习阵法,并非一般的江湖豪客那样单打独奏。在常山城外,他们领教过拔野古的厉害,所以,一旦接仗,并不冒进,而是前后左右互为策应,十人一组轮番作战,遇强则退,遇弱则进,共进共退,绝不落单,拔野古虽然凶悍,出手极为毒辣,却是如同击打在棉花之上,力道如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在僵持,三个密宗僧兵挥刀挺枪,直扑步云飞,以剑阻挡,脚下却是踩空,一个趔趄,手中软剑失了劲道,三个枪头同时刺向步云飞头、胸、腹,步云飞难以招架,只得侧身而倒。步云飞就觉肋下一阵火辣辣剧痛。他虽然躲过了刺向头部和胸部的枪头,而刺向腹部的枪头,却是贴着肋下擦过, 锋利的枪尖挑开了步云飞身上的铠甲,擦破了皮肉。步云飞躲过一枪,却是铠甲散乱,狼狈不堪。
还没等步云飞站起身来,五名僧兵挥舞刀枪,直扑拔野古的后背。
步云飞与拔野古原本是一前一后,相互策应,如今,步云飞倒地,拔野古的后背露出一个巨大的空档。密宗僧兵反应极其迅猛,见到破绽,岂能放过,他们知道,步云飞弱,拔野古强,所以,只要拿下拔野古,战斗便告终结!战场之上,情势转瞬之间,若是纠缠于步云飞,那拔野古一但调整过来,不仅杀不了步云飞,反倒是被拔野古抢回了先进。所以,五名僧兵舍弃了步云飞,全力攻向拔野古的后背。
拔野古正在与身前五名僧兵杀得天昏地暗,没提防身后出了状态,身后五名僧兵刀枪齐下,同时攻向拔野古的上下盘,如同是一架高速旋转的绞肉机,呼啸着扑向拔野古。
四周呆愣愣观战的禁卫兵卒,不由得同时发起一片叹息。
禁卫六军士卒虽然无能,却也能看出,一个后背全然无备的人,是不可能在逃出那绞肉机的的撕扯的,除非他有三头六臂,何况,那台高速运转的绞肉机快如闪电,拔野古的下场,只能是被那绞肉机撕得粉碎!
忽听一声爆响,如同是平地里响起一声惊雷!
被撕碎的,不是拔野古,而是那台咆哮着冲向拔野古的绞肉机。
没有一个禁军士卒看见了原因,但他们看见了结果!
五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连同断裂刀枪的残骸,从拔野古的后背,爆裂开来,如同枯枝败叶一般,洒落一片,拔野古的四周,就像是下了一场血雨!
几乎就在尸体落体的一瞬间,攻向拔野古身前的五名僧兵,三人被被砍断了头,两人被拧断了脖子。
一眨眼的功夫,十名密宗僧兵,在拔野古手下殒命。
拔野古连杀十人,却是脚不点地,直扑二十名僧兵结成的铁壁。
又是一声轰响,铁壁完好无损,拔野古倒退数步。
冲出铁壁的八十名僧兵,十名死在铁壁之前,剩下的七十名,已经回到了铁壁之后,呈八字排列,劫波的手中的开山斧,又恢复了横式。
张通幽站在铁壁之后,缓缓说道:“云飞兄胆大心细,能够以身作诱饵!真乃英雄!”
步云飞淡淡说道:“通幽兄反应机敏,非常人所及,真乃豪杰之士!这一局,咱们又没能分出胜负!”
双方相视而笑,竟然是惺惺相惜!
拔野古击杀十名密宗僧兵,张通幽猛然反应过来,步云飞狼狈跌倒,并非力气不加,而是故意闪出的一个破绽!
第246章 首尾分离
在常山城外的堡子里,密宗僧兵曾摆出雁行阵,也就是天阵,对抗拔野古。
雁行阵乃是阵法中最为凌厉的攻击阵法,以彻底消灭对手为目的,只要用法得当,可以说是攻无不克。
但是,这座雁行阵,败在了步云飞和拔野古的手下。
事实证明,一但步云飞和拔野古联手,密宗僧兵结阵而战,以攻对攻,是无法与拔野古抗衡的。
在这马嵬坡上,当张通幽发现步云飞之后,便不再奢望能够一举消灭步云飞和拔野古。
其实,也用不着从**上消灭他们。
只要阻截步云飞和拔野古到达皇帐,或者,只要黑云都在拔野古到达之前攻破皇帐,杀掉李隆基,马嵬坡上,最后的胜利者,便只能是张通幽。至于步云飞,只要李隆基死了,他即便能逃出马嵬坡,也只能是一条丧家犬!
所以,这一次,张通幽选择了防守阵型——常山蛇阵。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他只需要守住就赢了!
常山蛇阵出自古传八阵法。所谓八阵,乃是四正阵,四奇阵,合称八阵。以正阵拒敌自守,以奇阵攻敌破阵。正阵以稳固为先,奇阵以灵活为用!四正四奇,相辅相成,立于不败,伺机攻杀。
常山蛇阵,是八阵中的正阵之一,以守为主,以攻为辅,攻也是为了守!所以,常山蛇阵,是一种不以击败对手为目的的防守阵法。
这是最为坚固的防守阵型,以铁壁居中拦住要道,以左右两侧分队为策应,袭扰敌军,如同双尾蛇一般,铁壁为蛇头,两侧分队为蛇尾,攻其首则两尾盘绕,攻其尾则蛇头吃人。一首两尾,守定中盘,变化万千。一但运转起来,其实并无首位之分,更像是一架磨盘,入其中者,将被碾成齑粉。
虽然如此,张通幽并不敢掉以轻心,他太清楚步云飞和拔野古的厉害了,拔野古的勇力,步云飞的机敏,加在一起,便是铜墙铁壁,也难保无虞。
好在,张通幽拥有一个巨大的有利条件——时间!
皇帐前,仇文博和李日越已经与不明真相的禁军将士酣战多时,手下的军卒伤亡殆尽,而鱼朝恩的黑云都以逸待劳,随时可以发起致命的一击。
所以,张通幽最好的选择,便是龟缩在铁壁之后,任凭步云飞来攻。
只要阻拦步云飞一时半刻,鱼朝恩一旦得手,步云飞的一切努力,便是落花流水!
当张通幽、劫波退到铁壁之后,步云飞就认出了这座常山蛇阵,也看出了张通幽的心思。
常山蛇阵,是最为坚固的防守阵型,而组成此阵的,是一百名武功高强、纪律严明、配合默契的密宗僧兵,使得这座阵型更加牢固,只要劫波指挥不出疏漏,常山蛇阵便是无懈可击。
在常山城外,步云飞和拔野古可以破得了雁行阵,是因为,那个时候,张通幽是想要步云飞的命!但在这马嵬坡,张通幽彻底放弃了消灭步云飞的打算。要想破掉一个完全龟缩防守的常山蛇阵,几乎没有可能!
唯一的办法,就是诱使密宗僧兵主动出击。
但要让张通幽上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个人冷酷、果决、机敏、坚韧,几乎是无懈可击。
但是,步云飞知道,在张通幽的心灵深处,藏着一处伤疤——颜泉盈!
没有人会铁石心肠,即便是十恶不赦的人,内心深处,也有着旁人所不知的软肋!
张通幽心中的软肋,深深藏在他冷酷无情的外表之下,无人得知。
但步云飞知道!
所以,步云飞说出了颜泉盈的名字。
果然,听到颜泉盈的名字,张通幽心智大乱。
事实上,常山和颜泉盈,是插在张通幽心底里的两把刀!
任何人只要拨动其中一把,就足以让张通幽乱了心智,何况,同时拨动两把刀!
在听见“颜泉盈”三个字的那一瞬间,张通幽忘记了自己的目的,也忘记了常山蛇阵的战术原则。他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八十名僧冲出铁壁,他们原本应该是阵型的两条蛇尾,甩了出去,与蛇头分离了,成了两条孤零零的蛇身。
常山蛇阵的指挥者,是劫波。但真正懂得常山蛇阵精髓的,是张通幽。事实上,密宗僧兵结阵而战的战术,就是张通幽传授的,是他将大军集团作战的阵法,教给了密宗僧兵。
所以,当张通幽因为心智大乱而发出进攻的命令时,劫波没有阻拦。
何况,劫波也不认为,八十名僧兵的出击,会有什么问题。
因为,即便是两条与蛇头分离的蛇尾,仍然遵循常山蛇阵的基本战术原则。八十名僧兵并不是单打独斗,而是十人一队,同进同退,轮番进攻,遇强则退、遇弱则攻。这种战术,可以确保,即便是不能攻杀对手,自己也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密宗僧兵几乎做到了。
他们并不与拔野古硬拼,如同是蚕丝蛛网一般死死缠住拔野古,形成对峙状态。
这种胶着状态,甚至迷惑了张通幽,连他也相信,这一次出击是正确的。
但是,步云飞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最为可怕的,不是两条蛇尾甩出来,而是他们龟缩在铁壁之后形成一架磨盘!
一但蛇尾脱离了蛇首,机会就来了!
密宗僧兵能够与拔野古相抗衡,在于其行动的高度协调。
每一次进攻,十人同进退,不会有人冒进,更不会有人落单。
所以,十人之力,变成了百人之力。
好不容易将僧兵诱出了战阵,机会来了,岂能与之对峙!
步云飞故意卖出一个破绽,将拔野古的后背晾了出来。
击杀天下第一勇士拔野古,是所有武者的梦想!这种梦想其实也是一种贪婪——对名誉的贪婪!
结队而战的僧兵,无法抵抗这样的诱惑。
于是,战队出现了松动,拔野古身后的五人冒进出了战队。
他们刀枪齐上,形成了一架疯狂的绞肉机。
但是,这是一架落了单的绞肉机!
对于一般的武士而言,这样的绞肉机是致命的,尤其是背对敌手。
但是,对于拔野古而言,这是一个死中求生的大好时机!
在步云飞倒地的那一刻,拔野古虽然背对步云飞,但他立即就明白了步云飞的意图。
这是一种无法言传的默契,是一种久经战阵的人才能体会到的默契,更是一种生死兄弟之间才能够建立起来的默契!
于是,在步云飞倒地的一瞬间,拔野古并没有顾忌后背,而是向前发起了一连串的猛攻。
十人战队,遇强则退,处于拔野古身前的五人,按照这个原则,向后退却。
但身后的五人,却是在全力进攻。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拔野古的进攻的力道丝毫未见,但方向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向。
这是绝顶高手才能做到的功夫——守中用中,全攻全守!
身后的五名冒进的僧兵,正好撞到了拔野古的刀口上。
敌我双方的劲道迎面对冲,这便不是技巧了,而是力道对决!
拔野古胜了,他的力道,与僧兵的力道对撞,在瞬间被挤压到无穷小,然后,形成了巨大的爆发力,不仅击溃了身后的僧兵,也同时击溃了身前的僧兵。
与此同时,因为十名僧兵的败落,攻出铁壁的其他七十名僧兵,因为突然出现的空挡,必将陷入一片混乱。
只要乘胜直捣铁壁,常山蛇阵的蛇头已经成了一个孤零零的靶子,必然会在拔野古的冲击下,土崩瓦解。
拔野古也是这么做的。
事实上,在他击毙十名僧兵前的一瞬间,步云飞就已经攻向了铁壁。
但是,拔野古一击未成,反倒被铁壁震得倒退数步。
步云飞卖出破绽的时候,张通幽猛然识破了步云飞心机,更为重要的是,那一瞬间,他的心智从慌乱中清醒了过来——攻出铁壁是一个错误!
张通幽当机立断,放弃那十名已经上当的僧兵,下令其他七十名回撤。
所以,当拔野古攻向铁壁的时候, 七十名僧兵已经回到了铁壁之后,蛇头与蛇尾连城了一体。常山蛇阵,固若金汤。
铁壁纹丝不动,蛇尾从两翼盘旋而出,发起凌厉的反击。
拔野古三面受敌,难以招架,只得回撤。
这一战,惊天动地,双方却是又回到了原地。
常山蛇阵前,恢复了平静。
而皇帐方向,喊杀声响彻云霄。
张通幽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发出一声轻叹:“云飞兄,你所做的努力,已经付诸流水了!”心中不由得一阵后怕!若不是他反应迅速,现在的常山蛇阵,已经土崩瓦解!
张通幽听见了皇帐方向的杀声,那是黑云都发起的攻击,这应该是最后的、决定性的一击!
“不见得!”步云飞淡淡说道。
“云飞兄当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张通幽说道:“拔野兄的勇力,云飞的谋略,要想攻破这常山蛇阵,也不是不可能,但时间不允许了!”
那震天的喊杀声,表明蓄势已久的黑云都出动了,精疲力竭的仇文博,无法抵挡这致命的冲锋!
“是吗?”步云飞望着皇帐方向。
张通幽回头,脸色顿时大变。
第247章 死亡逼近
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一手按剑,一手高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站在皇帐前,面向鱼朝恩,厉声喝道:“鱼朝恩,让你的手下退出皇帐一百步!”
陈玄礼的身后,是一百名羽林军,将皇帐与乱兵分隔开来。
仇文博以枪支地,站在陈玄礼的身后,喘息不已。数十名残存的军卒簇拥在皇帐边,也是精疲力竭。
“陈大将军,鱼某奉太子之命,诛杀卖国投敌的奸贼杨国忠!还请陈大将军让一让!”鱼朝恩说道。
“杨国忠已然伏诛!”陈玄礼高高举起手中的人头,高声喝道:“此乃天子大帐,近帐者,杀无赦!”
纷乱的六军将士,顿时鸦雀无声。
每个人都看见了陈玄礼手中血淋淋的人头。
杨国忠早就死了!
那么,这座大帐中的人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郭从谨面见皇上的时候,陈玄礼与杨国忠在皇帐前发生争执,杨国忠把陈玄里赶出了中军,到了前军。
前军是羽林军,虽然也有杨国忠的人,但并不像中军龙武军那样,被杨国忠的势力渗透得那么彻底。陈玄礼身在前军中,相对还算安全。
但杨国忠并不打算放过陈玄礼,他很清楚,只要陈玄礼还活着,便是心腹大患,何况,他与陈玄礼,因为郭从谨的事,已经翻脸了。如果陈玄礼鼓动羽林军闹事,也是个大麻烦。
于是,郭从谨离开马嵬坡之后,杨国忠便派出两路人马,一路人马便是边令诚,前往金城追杀郭从谨。另一路人马,则是由宫中内监假传圣旨,前往前军诛杀陈玄礼。
陈玄礼见宫中内监传旨要诛杀他,心中悲愤,却也不敢反抗,只得束手就擒。羽林军将士更不敢抗旨,只得奉旨拿下陈玄礼。正要将陈玄礼就地正法,忽听中军大乱,鼓噪声传到前军。
陈玄礼在禁军中颇有威望,羽林军都知道陈玄礼蒙冤,只是碍于圣旨,不得不从命。如今,中军忽然大乱,羽林军中一些同情陈玄礼的将士,趁乱放了陈玄礼,更有亲信卫兵,不等陈玄礼下令,便杀了传旨内监。
到了这个时候,陈玄礼才意识到,宫中内监传旨诛杀他,极有可能是杨国忠矫诏!
于是,陈玄礼当机立断,率领自己的亲信卫队,直扑中军。
陈玄礼原本就怀疑杨国忠劫持皇上,只是,他为人愚忠,没有皇帝的圣旨,不敢轻举妄动,如今,被杨国忠逼到了绝路上,只得破釜沉舟,趁乱攻杀杨国忠。
到了中军,陈玄礼才知道,原来是左右龙武军哗变,要杀杨国忠。陈玄礼再不犹豫,直扑杨国忠的营帐,进得营帐中,却发现杨国忠早已是死于非命。
而皇帐方向,却是杀声震天。
陈玄礼并不知道,这是黑云都弑君谋逆,他还以为,乱军不知杨国忠已死,把皇帐当成了杨国忠的营帐。
所以,陈玄礼带着杨国忠的人头,匆匆赶到皇帐前。
皇帐前,仇文博已然力竭,乱军蜂拥而至,眼见难以抵挡,陈玄礼率领一百名亲信卫队赶到,将皇帐与乱兵分隔开来。仇文博长长舒了一口气。
且说,陈玄礼举起杨国忠的人头,站在皇帐前,命众军退下。
乱兵之所以拼死攻击皇帐,就是因为,张通幽隐匿了杨国忠已死的消息,而六军斩杀杨氏五家的消息,已经传遍了马嵬坡。这等于是将六军将士被逼到了绝路上,如果杨国忠还活着,必然会对六军将士实施血腥报复!
现在,杨国忠已死,那就意味着,不管那大帐中的人是谁,六军将士已经没有了性命之忧,没有必要以命相博。何况,有人已经隐约猜到了,里面不是杨国忠,那就一定是皇上!
乱兵纷纷后退。
鱼朝恩也是心中胆寒,原本是趁乱弑君,可若是六军将士发现大帐里面是皇上,他们不仅不会继续进攻,反过来,还会对试图攻击皇帐的鱼朝恩发起进攻。鱼朝恩手下有五百名骁卫军,已经加入了围攻皇帐的乱军之中,现在,也跟着乱兵,向后退却。
张通幽以常山蛇阻挡了步云飞,却没料到,半路里杀出个陈玄礼,现场形势大变。
张通幽脸色苍白,他很清楚,一但陈玄礼稳定了皇帐前的局势,对于他将是个什么后果!
围攻皇帐是谋逆死罪,而鼓动六军围攻皇帐的,不是太子李亨,而是张通幽自己!
一旦太子弑君无望,为求自保,只能讲张通幽抛出去!何况,他欺骗了太子——回纥骑兵已经远去,这件事,他撒了谎!
常山蛇阵也出现了松动。结阵而战的密宗僧兵,也明白自己的处境,他们心绪慌乱,斗志大减。
“张大人,走吧!”劫波慌忙说道。乱兵已然被陈玄礼镇服,弑君无望,继续留在马嵬坡,等待他们的,就只有千刀万剐。
“通幽兄,此时不走,便再也没有机会了!”步云飞淡淡说道:“通幽兄放心,通幽兄离去,步某绝不阻拦。”
“不劳云飞兄费心!”张通幽一声冷笑:“张某此时离去,即便是走得出这马嵬坡,也活不过明天!”
“通幽兄这又是何必呢,杨国忠已经死了,黑云都不可能以诛杀杨国忠为名行弑君之实了!步某也没有必要破这常山蛇阵了!” 步云飞说道。
“马嵬坡上,只有胜利者才幽资格活下去!”张通幽突然向皇帐方向一声高喝:“陈玄礼欺君!他手上不是杨国忠的人头!国贼不死,六军不安!李辅国,太子有令,拿下陈玄礼,攻破大帐,擒杀杨国忠!”
张通幽话音未落,隐藏在黑暗中的黑云都,在李辅国的率领下,一跃而起,直扑陈玄礼,陈玄礼完全没料到,竟然有人敢于冲杀过来,猝不及防,立即被按倒在地,手中的人头,也落到了黑云都手里。
李辅国一把抓过杨国忠的人头,顺势扔进了身边的火堆里,人头立即被烧了个面目全非,李辅国厉声喝道:“果然不是杨国忠,六军将士,杨国忠还活着!要想活命的,就给我杀!”
鱼朝恩也反应过来,一挥手,躲在黑暗中的弓箭手,乱箭齐发,隔在皇帐前的陈玄礼的亲兵卫队,毫无防备,顿时被射得七零八落,黑云都顺势杀出,只一瞬间,陈玄礼的一百名亲兵,便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李辅国,你这逆贼,竟敢弑君谋逆!”陈玄礼大叫,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但已经晚了,他已经被李辅国手下的黑云都五花大绑起来。
杨国忠的人头已经烧焦了,没有了他死亡的证据!
李辅国脸色阴沉:“陈大将军,胜者王侯败者贼!太子登基,你便是逆贼!”
陈玄礼仰天大叫:“太子谋逆……”
李辅国把一团棉花塞进了陈玄礼嘴里,陈玄礼呜呜咽咽,再也发不出声音。
李辅国厉声喝道:“陈玄礼与杨国忠合谋劫持圣驾,已被本官拿下!众将士,攻破营帐者,封千户,杀杨国忠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乱兵呆愣愣地望着李辅国,并无一人向前。
他们已经被眼前的情形搅晕了头脑。
夜色之中,火光之下,陈玄礼手中血淋淋的人头,看着的确是像杨国忠,但是,李辅国如此一说,谁也不敢肯定那一定就是杨国忠。
但谁也不敢断定,那一定不是杨国忠。
李辅国见乱兵不动,回头说道:“鱼朝恩,现在该看你的了!”
“末将遵命!”
……
皇帐前,仇文博伫立在尸山之上,手中长枪,已然弯曲。五十多名残存的军卒,相互支撑着靠在皇帐前,形容憔悴。
尸山之下,五百名相貌英俊、身披铁甲、刀枪明亮的士卒,结成四个方阵,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迈动整齐的步伐,向皇帐挤压过来。
那是骁卫军!
这支皇家仪仗队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他们的步伐异常雄壮,就如同是在万国使臣面前,走过长安城中的朱雀大街一般,整齐、从容、骄傲!
但是,他们的身上,同时绽放出摄人心魂的杀气。
这是仪仗队根本就不该具备的。
周围的龙武军将士,已经被仇文博杀的心惊胆战,而此时,却是如同木偶一般,眼睁睁看着这些被他们视为绣花枕头的仪仗队,走过他们面前。
到了现在,他们才意识到,骁卫军从来就不是绣花枕头!
他们是天下精兵!
最后的杀戮马上就要开始了!
仇文博和李日越已经力竭,手下士卒只剩下五十多人,且全部带伤。
抵抗将只是象征性的,而屠杀却将是实实在在的!
“李王,你进帐中护卫皇上!”仇文博喘息着说道。
“仇将军保重!”李日越叹了口气,向仇文博拱了拱手,转身进入皇帐。
在骁卫军的挤压面前,呆在皇帐内外并无不同。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也只是,在皇帐里面,可以多活一时半刻!但这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
但对于李日越而言,这却有极大的不同!
仇文博这是给了李日越最后一个机会。
第248章 血色清晨
同罗王李日越,被安禄山诬陷反叛,族人惨遭屠戮,他本人也被大唐朝廷宣布为叛臣。在这最后的时候,李日越来到皇帝身边,他还有一个机会,为自己辩冤。
尽管,即便李隆基为李日越平反,也没有太大的实际意义,李隆基自己也活不了多久。骁卫军攻破皇帐,里面的人都活不了!但是,这对于李日越而言,能够亲耳听到皇帝的恩旨,也是一个安慰。
皇帐中,李日越跪在李隆基面前。
李隆基呆呆地望着浑身是血的李日越,如同泥塑一般。
高力士低声说道:“皇上,当初,皇上将银瑶公主下嫁李日越,那安禄山见到银瑶公主,色胆包天,要将银瑶公主据为己有,便诬陷李日越谋反。如今,李日越千里进京鸣冤,在皇帐外拼死护驾,皇上应为他平反,并表彰他护驾之功!”
“朕要死了!”李隆基喃喃说道,似乎没听见高力士之言。
薛景仙高声说道:“生死自有天定!但为天子者,不可失信于臣下!”
“臣下失信于我!”李隆基一声怒吼。
李日越一声冷笑,缓缓起身。
他的心彻底寒了!
一个皇帝,竟然能这样对待为他拼死冲杀的臣下!他的心目中,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
高力士也是心头胆寒,叫道:“李王……”
李日越向高力士拱了拱手:“高大人的好意,李某领了!各位大人保重!”说着,头也不回地出了皇帐!
皇帐外,经历了一夜杀戮的龙武军将士,散步在山林岩石之间,呆呆地望着皇帐前骁卫军战阵,以及皇帐前,尸山上孤立无援的仇文博。
他们已经开始怀疑,皇帐里到底是什么人。他们甚至猜测,发动这场杀戮的目的,不是杨国忠。
但是,没有一个人采取行动,也没有一个人发出呐喊。他们就像是中了定身咒一般,呆呆地站着,无声无息。
一夜的杀戮,已经让禁卫六军胆寒。
所有的人,只想快一点结束这场杀戮,不管是谁被杀。
天快亮了。
他们只希望,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这一夜的经历,只是一场噩梦。
效忠太子与效忠皇帝,本无善恶之分。
他们都是国家元首,只不过,一个是现在的,一个是未来的。
对于普通士卒而言,现在和未来,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唯一能够决定选择的,是杀戮的结果——效忠胜利者,这是最为合理的选择!
所以,龙武军将士选择了中立,他们在等待结果。
仇文博以枪支地,拔出腰间宝剑。
他早已看见五十步远的步云飞和拔野古。
他很清楚,他已经不可能获得他们的救援。
他们或许可以攻破张通幽和他的密宗僧兵以常山蛇阵构筑的铜墙铁壁,但对于仇文博和皇帝而言,都没有意义了。
骁卫军的战阵前锋,已经扑到了尸山之下,没有时间了!
仇文博向常山蛇阵前的步云飞招了招手:皇帝没救了,逃吧!
……
常山蛇阵前,张通幽和步云飞都看见了仇文博的手势。
“云飞兄,仇文博这是告诉你,你应该走了!”张通幽站在铁壁之后,发出一声冷笑:“现在还来得及,再晚一刻,你们就走不出马嵬坡了!”
皇帝死后,马嵬坡上持中立的禁卫六军除了效忠太子,别无选择,到那个时候,步云飞和拔野古,必然冲不出数千禁军的包围圈。
“多谢通幽兄提醒。”步云飞淡淡说道:“通幽兄应该明白,步某今日逃得出马嵬坡,明日也逃不出太子的天罗地网。”
“太子奈何不得你!”张通幽一声冷笑。他从来就看不起李亨。
“他身边不是有你吗!”步云飞淡淡一笑。的确,一个李亨奈何不得步云飞,但以张通幽的才华和冷酷,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多谢云飞兄抬举!”张通幽一笑,接受了步云飞恭维。天下之大,能够将步云飞置于死地的,只有张通幽。
张通幽的果决胆略,超出了步云飞想象!
他竟然能够在陈玄礼向六军出示杨国忠的人头之后,还敢铤而走险!
这样的胆略,天下没有第二人。
他成功了!
六军将士看见了什么,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告诉他们那时什么!你说他是杨国忠,他就是!你说他不是杨国忠,他就不是!
这是一代枭雄的壮举!
只有具备超乎寻常自信心的人,才敢做到这一点!因为,他相信,他必能号令众人!
太子李亨不可怕,可怕的是张通幽!
只要张通幽在李亨身边,步云飞便是无路可逃!
“那么,云飞兄还是想做最后一搏了?”
“当然!”
“云飞兄请!”张通幽举起了手中宝剑。
拔野古挥刀向前,却被步云飞按住了。
一缕淡淡的阳光从皇帐顶上投射过来,照亮了尸山下的涌动着的战阵。
骁卫军在尸山的边缘,停止了前进。
马嵬坡突然安静了下来。
……
晨光翕翕,薄雾荡漾,空气中,荡漾着血腥和烈火交织在一起的气味。
东方的地平线上,露出半个血红的太阳, 阳光几乎是贴着原野,横向照射过来,如同是层层密密血红的箭!
一支队伍,沿着东方大路,驰向军营,如同是乘着晨光而来。
晁用之骑在一匹黑马上,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握着长刀。
他的身后,一白一红两匹战马并排而行。白马的马背上,坐着一身戎装的太子李亨,红马的马背上,坐着一身宫装的太子妃张良娣。丁奎带着五十名安西刀牌手,步行簇拥在李亨和张良娣周围。
刀牌手之后,裴书宝步履蹒跚,喘着粗气, 冲着身边的长安县令武文清,满口抱怨:“那姓晁的,凭什么他一个人骑马,让我们走路!武县令,你好歹也是朝廷的七品官,他算个什么!”
“他是原本是上轻车都尉,乃是四品官衔!”
“那又咋地,现在还不是个布衣!”
“裴公子,晁将军降为布衣,乃是为王忠嗣大人鸣冤,被杨国忠报复。这件事,天下人皆知,晁将军忠义,人人敬仰。即便是身为布衣,我等也要尊重!何况……”
“何况什么?”
武文清压低了嗓音:“这马嵬坡上,官阶品级都没有意义了!有武艺有力气的,便是大人,没本事的便是小人!裴公子的武艺力气,比起晁将军如何?”
“胡说!”裴叔宝喝道:“有武艺有力气算个屁,最厉害的,是有智谋!我师父智谋超群,便是第一人!那姓晁的看在我师父面子上,也该给老子一匹马!”
武文清慌忙说道:“裴公子轻声,我听说,你师父与他结拜过!呐,按辈分,他也是你的长辈。”
“我呸……”
走在前面的晁用之回头冷笑:“裴公子若是不敬长辈,我等便容不得裴公子了!请裴公子和虢国夫人自便!”
“自便就自便,老子怕个鸟!”裴叔宝公子哥脾气一上来,便停不下来。
身后不远处,两名士卒抬着一顶小轿,轿子里传来虢国夫人的呵斥:“小兔崽子还不给老娘闭嘴!”
裴书宝只得不再言语。
马嵬坡杀得天昏地暗,只因杨氏五家,六军将士杀红了眼,只要是杨家的人,见一个杀一个!如今,杨国忠、秦国夫人、韩国夫人已然伏诛,杨家只剩下虢国夫人和裴书宝二人。若是没有晁用之保护,虢国夫人杨玉瑶和裴书宝,只怕走不出十步,便会被乱刀分尸。落到这个份上,裴叔宝一个呆霸王,还敢与晁用之顶嘴,实在是不识时务。杨玉瑶知道自己的处境,听见裴叔宝这呆霸王与晁用之顶嘴,心中害怕,慌忙喝止裴叔宝。
杨玉瑶拉开轿帘,向晁用之说道:“晁将军,小儿不懂事,还请晁将军不要和他一般见识,玉瑶替小儿向晁将军赔罪了。”
骑在红马上的张良娣一声冷笑:“堂堂虢国夫人,竟然向一介布衣低头赔罪,当真是天下奇观!”
往常,那杨玉瑶一向飞扬跋扈,别说是一介布衣,就是李家的王子公主,她都不放在眼里,特别是对这个太子妃张良娣,更是颐指气使,事实上,杨家人一直都以为,张良娣是杨国忠放在李亨身边的一个眼线。
如今这杨玉瑶却是向晁用之低声下气,话说的十分殷勤,是天翻地覆了。
杨玉瑶被张良娣抢白,却是一声呵斥:“放屁,晁将军对老娘有救命之恩,老娘向恩人低头,乃是正理。张良娣你这贱人,挑唆太子谋逆,乃是十恶不赦,如今落到晁将军手里,到了皇上面前,皇上灭你九族!死到临头,还敢教训别人,实在是不知死活!”
张良娣冷笑:“杨玉瑶,别忘了你还是杨国忠的姐姐,六军岂能饶得过你!”
“贱人弑君谋逆,皇上饶不了你……”
两个女人叽叽喳喳,晁用之耳根不宁,一声爆喝:“都给老子闭嘴!”
“谨遵晁将军之命!”杨玉瑶答应一声,缩回到轿子里,再不言语。
张良娣冷笑一声,也不言语。
第249章 釜底抽薪
马嵬坡中军大营,旗幡倒折,营帐残破,尸横遍地,天空中,乌鸦发出渗人的鸣叫,它们已经盯上了那血迹未干的尸体。
禁卫六军将士站在残破的营帐之间,呆呆地望着这一支从东方而来的队伍,整座大营,鸦雀无声。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皇帐中没有杨国忠。
杨国忠已经死了,他的头颅,被李辅国扔进了大火之中,烧成了灰烬。这瞒天过海之计,时间不能太长!到了现在,六军将士都已经回惑过来了!
那么大帐里面的人,就只能是皇上!
李辅国、鱼朝恩、张通幽联手攻击皇帐的目的,其目的不言而喻。
而这三个人的背后,是太子李亨!
谁都明白过来,这一场诛杀奸臣的义举,演变成了第二次玄武门之变!
人人都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行动。
他们只是默默地让开了一条路,目送这支由晁用之领衔,太子李亨和太子妃跟班的队伍,走向皇帐。
已经攻到了皇帐前的骁卫军,后退一百步。
李辅国和鱼朝恩知道,李亨成了晁用之的俘虏,他们不可能攻破皇帐了!
晁用之来到尸堆前,向站在尸堆上的仇文博。拱了拱手:“仇将军辛苦!”
“辛苦?这他妈的能叫辛苦!”仇文博颓然坐在了尸山上,这简直就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你他妈的怎么才来!”说完,一个后仰,瘫倒在地。
晁用之看了看仇文博,向站在皇帐前的李日越拱手:“李王,皇上应该已经为你平反了吧?”
步云飞让李日越随仇文博守护皇帐,最重要的目的,就是给李日越一个建功的机会,从而获取皇上的信任,从而洗雪沉冤。
李日越一声冷笑:“承蒙晁将军挂念,李某无福消受!”
晁用之变了脸色:“李王九死一生,血染战袍,岂能受此薄遇!待晁某面见皇上,为李王辩白!”
前夜,晁用之、丁奎、武文清三人,奉步云飞之命,率长安县卒,前往莽山下设伏,抵御吐蕃军。
禁军哗变,巨大的喧嚣声传到了莽山,三千吐蕃军闻声冲下莽山,晁用之按照步云飞的策划,在山下布下疑兵之阵,与丁奎、武文清各领一队,四下埋伏,鼓噪呐喊,吐蕃军孤军大唐域内,心中疑惧,又是在夜色中,不明敌情,又不熟悉地形,以为唐军早已有备,在莽山下设下埋伏,吐蕃军进退维谷,只得在原地打转。
没过多久,鸠摩从马嵬坡逃了回来。鸠摩原本就不愿纠缠进大唐内乱,如今,没有拿到佛祖真身舍利,已然沮丧,又见周围丛林溪谷呐喊声起,似有千军万马,再也无心恋战,率军向西南方向狼狈退去。晁用之趁机率部尾随吐蕃军,擂鼓呐喊,吐蕃军心怀鬼胎,以为大唐勤王大军到达莽山,愈发慌乱,士气低落,兵将竞相逃命,队伍散乱,鸠摩即便是想战,也无法集合队伍,就这样,三千吐蕃军,竟然被晁用之手下一百来号人,吓得丢盔卸甲,狂奔数百里,一溜烟逃回了国。
晁用之惊退了吐蕃军,听见马嵬坡方向喊杀震天,虽然不明马嵬坡具体情形,却也听出来情况不妙,随即率部掉头直奔马嵬坡。
半路上,与裴叔宝、高仕益、虢国夫人杨玉瑶三人迎面相遇。
裴叔宝是奉步云飞之命前来寻找晁用之,让他率部前往后军,擒拿太子李亨。
原来,步云飞和拔野古尚未发出信号,中军便已经大乱,步云飞就知道,这是太子李亨提前发难了。
步云飞料想黑云都是有备而来,且在禁军中有相当势力,虽然仇文博、李日越、韦见素、薛景仙四人率三百军卒进入中军,也难以抵挡黑云都。但是,黑云都要想一战成功,必然是全力以赴,后军必然空虚。所以,步云飞前往皇帐之前,先回到了囚禁杨玉瑶的营帐,让裴叔宝、高仕益、杨玉瑶三人赶紧离了中军,前往莽山,招晁用之这支人马,偷袭太子所在的后军。
晁用之随即率部,绕过中军,直扑后军。杨玉瑶知道太子营帐的确切位置,她自知禁军哗变,要杀杨氏一族,不敢落单,又想戴罪立功,为自己谋一条生路,便自告奋勇,要求在前带路,寻找太子营帐。
晁用之正愁太子营帐不好找,自然是一口答应,给了杨玉瑶一匹战马。那杨玉瑶虽然养优处尊,却是善于骑马,太平时节,常常骑着高头大马在长安城里横冲直撞,所以,骑上战马,却也并不碍事。
有杨玉瑶带路,众人不费吹灰之力,便来到太子营帐前。
果然,那李亨和张良娣为了一举攻灭唐明皇,破釜沉舟,命后军骁卫军悉数出动,跟随李辅国、鱼朝恩前往中军,力求一战成功。留守在后军中的,只有一些临时拼凑起来的神策军,原本战斗力就差,又完全没料到会有人偷袭,被晁用之杀了个措手不及。
晁用之几乎是兵不血刃,便控制了太子营帐,将李亨和张良娣抓了起来。
按照步云飞的吩咐,得手后,立即将李亨和张良娣押往中军,以弹压黑云都。
在这个时候,李亨和张良娣杀不得!
一但杀了他二人,张通幽、李辅国、鱼朝恩为首的黑云都,必然会拼死一战,因为,除了杀掉皇帝,他们将别无出路。
只有让李亨活着,张通幽等人心中才有所顾忌,甚至是有所希望,他们才不至于一条道走到黑。
果然,当晁用之押着李亨、张良娣,出现在中军的时候,不仅六军乱兵安静了下来,黑云都也停止了攻击。
晁用之向尸山上的仇文博拱了拱手,回头扫了一眼张良娣和李亨,淡淡说道:“太子,太子妃,昨夜发生在马嵬坡的事情,还请二位亲自向皇上解释!”
李亨面如死灰,不言不语。
张良娣却是一声冷笑:“晁用之,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
常山蛇阵,张通幽按剑伫立在铁壁之后,面无表情:“云飞棋高一着,你赢了!”
那张通幽不愧是人中龙凤,陷入如此绝境,神情还是那么淡然——太子被俘,黑云都完了!
这一晚上,马嵬坡杀得天翻地覆,但真正较量的,其实只是步云飞和张通幽。
双方战了三个回合,如今天亮了,笑到最后的,还是步云飞。
第一个回合,张通幽招来强大的回纥骑兵,兵锋直抵五陵塬,俯视马嵬坡,将马嵬坡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随时可以向唐明皇李隆基发起致命一击。但步云飞劝退了回纥骑兵,太子李亨失去了外援,几乎迫使李亨放弃了弑君篡位的打算。
第二个回纥,张通幽当机立断,向李亨隐瞒了回纥骑兵退去的消息,诱使李亨悍然发动政变,将失去的先机,又抢了回来。随后,张通幽发起行动,斩杀杨国忠,黑云都裹挟着乱兵杀向皇帐。而步云飞派出仇文博、李日越抢先一步到达皇帐,形成防守,阻挡了乱兵的攻击。双方又战成了平手。
第三个回合, 步云飞和拔野古冲向皇帐,要帮助精疲力竭的仇文博守住皇帐。张通幽及时赶到,以常山蛇阵阻挡步云飞。皇帐前,仇文博李日越孤军奋战,得不到救命,已然陷入绝境,这一个回合,张通幽几乎是稳操胜券。
但是,步云飞派出晁用之,俘获了太子李亨!
张通幽所做的一切努力,被步云飞轻轻一招化解了——这便是釜底抽薪!所谓擒贼擒王,张通幽到手的胜利,转瞬即逝!
这这是最为关键的一招!一切似乎都该结束了。
步云飞缓缓说道:“那么,通幽兄!该让路了!如果通幽兄现在离开马嵬坡,还来得及!”
“多谢云飞兄提醒!”张通幽缓缓说道:“云飞兄应该清楚,今日张某逃得出马嵬坡,明日皇上也饶不过我!”
步云飞淡淡一笑,张通幽这是把他的原话,又奉送了回来。
这马嵬坡上,原本就是败死胜活,再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这么说,通幽兄还是要拼死一战了?”步云飞摇头:“我不知道,通幽兄凭什么一战?密宗僧兵的确是天下精兵,不过,你们要面对的,将不再是我和拔野古,而是数千六军将士!”
“六军将士?” 张通幽脸色阴沉:“似乎可以一用。”
“六军军心?”拔野古仰天哈哈大笑:“张通幽,我看你是糊涂了,六军将士都知道了,你是在帮着李亨谋害皇上, 他们岂能为你所用!”
“拔野古,你笑得太早了!”张通幽冷冷说道,突然仰天大呼:“六军将士未奉旨而斩杀逆贼杨国忠,杨氏余孽不除,六军岂能自安!张某虽死不足道,可叹六军将士忠心报国,却是死无葬身之地!”
“大哥,他说什么昏话?杨国忠早死了!,哪来的杨氏余孽?”拔野古闷声问道。
步云飞心头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第三个回合,双方实际上,还是战成了平手!
不!
对于皇帝和李亨而言,是战成了平手,但对于步云飞而言,却是满盘皆输!
第250章 杨氏余孽
太阳升上了天空,马嵬坡上,血迹斑斑的黄土上,萌生出淡绿色的草芽。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阳光下,是黑压压的战阵和寒光刺眼的刀枪。
号令声在马嵬坡上空,此起彼伏。
发布号令的,不是皇帝,也不是太子。
而是六军中的各级军官,中郎将、校尉、骑尉、伍长,一级接一级,有条不紊。
号令声中,散布在山林乱石间的禁卫六军,左羽林军、右羽林军、左龙武军、右龙武军、骁卫军、神策军,在号令声中,迅速集结起来,形成一个个井然有序的方阵。
所有的方阵整齐划一,步调协调,与禁卫军往日的懒散,截然不同。
似乎是一夜之间,这些被边军视为绣花枕头的京城阔少们,变成了久经战阵的精兵。
一共组成了二十个方阵,几乎是在同时,二十个方阵同时涌动起来,向皇帐方向逼近过来。
最前面的,是由四百名刀牌手组成的四个方阵。刀牌方阵走到距离皇帐二十步远的地方,同时止步,方阵中的校尉一声令下,四百名刀牌手同声呐喊,手中盾牌插进泥土中,形成铁壁。
又是一声号令,八百名枪手组成的八个方阵,从八个方向走到铁壁之后,又是一声呐喊,八百支长枪,在铁壁之后,组成四排枪林,枪尖直指皇帐!
枪阵之后,则是三千骑兵,以皇帐为核心,呈园形展开,却是摆开了攻击阵型。
“他们要干什么?他们真敢光天化日之下杀皇帝?”拔野古瞪大了眼睛。
“他们当然不敢杀皇帝,他们是要保命!”步云飞淡淡说道。
“保谁的命?”
“保他们自己的命!”
“谁要杀他们?”拔野古瞪着眼珠叫道:“没人要杀他们啊!”
张通幽冷冷说道:“要杀他们的人,就在皇帐之中!”
“你胡说,,你所说的人,绝没有如此残忍!”步云飞的眼睛里要冒出火来。
张通幽一声冷笑:“云飞兄,我是不是胡说,这并不重要!那个人是否残忍,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六军将士相信,那个人不死,他们就活不了!”
步云飞仰天长叹。
禁卫六军是一群毫无战斗力的军队,这样的军队,根本不能用于保家卫国。但是,如果是保他们自己的命,他们马上可以变成一支凶悍无比的精兵!
这是人的私心在作怪!
……
皇帐前,晁用之手下的三百军卒,刀枪出鞘,与数千禁卫军对峙。
晁用之一把拔出长刀,指向太子李亨:“请太子殿下下令,六军后退!”
李亨摇了摇头:“他们不会听我的!”
“你是太子,太子的话,难道他们都不听!”
“事到如今,他们只听他们自己的!”李亨冷冷说道。
张良娣也是一声冷笑:“晁用之,即便是皇上出来,他们也不会后退!”
“放屁!”晁用之厉声喝道。
帐帘一挑,高力士、韦见素、薛景仙出现在了皇帐前。
晁用之厉声喝道:“请高大人、韦大人传皇上圣旨,六军后退!”
高力士神情疲惫,面向六军,高声喝道:“皇上在此,六军回避!”
黑压压的战阵,却是纹丝不动。
每个人都相信皇上里面,但是,无人后退!
韦见素大怒:“你们难道要造反!”
一阵轰响,战阵前,刀牌手让开一条通道,鱼朝恩昂首走过通道,面向高力士,按剑高声说道:“请高大人、韦大人转告皇上,杨国忠蒙蔽圣上,搅扰天下,劫持圣驾!六军将士奉太子之命,诛杀杨氏一党,乃是忠心报国!皇上应赦免太子和六军将士先斩后奏之罪!”
高力士、韦见素沉吟不语。
晁用之怒道:“胡说,六军可赦免,但太子……”
高力士急忙打断晁用之的话:“太子忠心,当然无罪!”
“高大人……”
“请晁将军放过太子和太子妃!”高力士说道。
“太子谋逆……”
“太子何曾谋逆!”薛景仙厉声喝道:“晁用之,未得皇上之命,拘押太子,才是谋逆!”
仇文博走下了尸山,来到晁用之身边,低声说道:“晁将军,若不释放太子,皇上危矣!”
晁用之猛然醒悟——六军已经被黑云都挟持了!
晁用之望了望常山身阵方向,隔着常山蛇阵,步云飞缓缓点头。
晁用之回头,冷冷说道:“太子殿下,请自便!”
“多谢晁将军!”李亨一声冷笑,催动战马,和张良娣一起,沿着战阵中的通道,扬长而去。
……
常山蛇阵前,拔野古眼见晁用之释放了李亨,急的大叫:“大哥,晁用之放了太子,拿什么弹压黑云都?”
“黑云都无所谓了,六军反了!太子也无法号令六军!” 步云飞叹道:“通幽兄,太子已经获释,现在,你应该放我过去了吧。”
张通幽摇头:“对不起,现在还不行!”
“放屁!”拔野古一声怒吼:“你以为你的常山蛇阵能挡得住我拔野古!”
“拔野兄若是要硬闯,张某奉陪!”张通幽淡淡说道。
拔野古举起长刀,却被步云飞按住:“杀不得!”
“大哥,为什么杀不得!”
步云飞摇头不语。
张通幽笑道:“云飞兄不愿说,张某替你说了吧。六军将士已成惊弓之鸟,也是到了垂死之地!这马嵬坡貌似平静,其实就是一堆干柴,只要一点火星,便可腾起冲天大火!拔野兄一但开了杀戒,六军将士便会将皇帐踏为平地!”
“大哥,是这样吗?”拔野古问道。
步云飞点点头。
“为什么?”
“因为杨贵妃!”
步云飞话音一落,就听数千禁军将士同声高呼:“杨贵妃!杨贵妃!”
呼喊声如山呼海啸,声震九天!
……
李隆基端坐在皇帐中央,面无表情。高力士、韦见素、薛景仙匍匐在他的脚下,而杨玉环则是站在李隆基的侧下首,同样是面无表情。
所有的人都听见了禁军将士的齐声呐喊——杨贵妃!
一阵风起,李隆基打了个寒战。
风吹开了帐帘,他看见皇帐之外刀牌手组成的铁壁之上,悬挂着四颗人头——秦国夫人、韩国夫人、杨国忠的儿子杨暄,还有一颗,已经被烧成了枯骨,那应该就是杨国忠!
“他们要干什么?”李隆基发出一声低吟。
无人作答。匍匐在地的高力士、韦见素,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们究竟要干什么!”李隆基一声怒吼:“禁卫六军,胆敢弑君!”
“皇上,到了这个时候,无人胆敢弑君,但是……”薛景仙缓缓作答。
“住嘴!你不过是个陈仓县令,没有诏对之权!”李隆基歇斯底里。
高力士慌忙说道:“薛县令有护驾大功,若不是薛县令率陈仓军卒死战,只怕现在……还请皇上容薛县令进言。”
高力士知道,到了这个时候,有些话,他说不出口,韦见素也说不出口,只有这个薛景仙可以说。
“你说!”李隆基咬牙说道。
薛景仙整了整衣冠,吐了一口气,说道:“皇上,这些年来,杨国忠把持朝政,祸乱天下,杨国忠为政十年,中原崩坏,民不聊生!安禄山之乱,乃是他一手造成!叛军攻破潼关,他又劫持圣驾,意欲效仿汉末故事,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至不惜出卖佛祖真身舍利,勾结敌国,终于酿成马嵬坡之变,将皇上置于危境!杨国忠乃天下逆贼,虽死不能恕其罪!杨氏五家,依仗杨国忠,飞扬跋扈,欺辱百官,鱼肉百姓,废止一日,百姓恨之入骨!如今,禁军不待圣旨,诛杀杨国忠,虽有罪于皇上,却是有功于社稷!”
“朕不曾怪罪他们!”李隆基喝道:“他们已经杀了杨国忠一家,还想要什么!”
薛景仙昂然说道:“杨氏一族罪有应得!但他们贪赃枉法,鱼肉百姓十年之久,却是无人能够管束,他们凭依的,不仅仅是当朝宰相杨国忠……”
“你是说朕护着他!”李隆基的脸色几乎要变形了!他很清楚,他今天落到这等地步,是他自己作茧自缚,杨国忠背后的靠山,其实,正是皇帝自己!可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也敢当面指斥他的昏庸无能,这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臣不敢!”薛景仙俯首说道:“皇上,微臣以为,若是皇上身边没有杨贵妃,杨国忠、杨氏五家,岂敢如此放肆!”
薛景仙话音未落,便被皇帐外,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淹没了——“杨贵妃”、“杨贵妃”!
六军将士,是在向李隆基索要杨贵妃!
李隆基呆若木鸡,高力士俯首垂泪,韦见素摇头叹息。
杨玉环脸色平静如初,那震天动地的呼喊,似乎没有在她的心上荡起丝毫涟漪。
薛景仙昂然说道:“皇上,六军未奉诏而斩杀杨氏一族,唯一幸免的,只有杨贵妃!若是杨贵妃在皇上身边,六军心决不能自安!六军不自安,便不能服从圣上!皇上,此时,无人敢当众弑君,但是,若是皇上不能当机立断,六军必然大乱,马嵬坡上,岂能没有浑水摸鱼之徒!”
薛景仙的话没有说得太明,但大帐之中,每一个人都听懂了!
就在晁用之押着太子李亨来到中军的时候,张通幽的一句话,点醒了懵懂中的六军将士——“杨氏余孽不除,六军岂能自安!”
第251章 红颜祸水
杨玉环是杨氏一族在马嵬坡上唯一的幸存者,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也就罢了,但是,她是贵妃,皇帝身边最为得宠的女人!
她是一个能够说服皇帝的女人!
只要她活着,就是悬在六军将士头顶上的一把利刃,随时可能掉落下来,将参与马嵬坡之变的所有人,断为两截!
因为,从人之常情上讲,她应该为她的家族报仇!
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在李隆基耳边进言——六军将士不是诛杀奸臣,而是谋反。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罪名是现成的——皇上没有下旨诛杀杨国忠,六军有矫诏之罪!
所以,六军将士要想一劳永逸地消除危险,只有一个办法——将杀戮进行到底,逼迫皇上诛杀杨贵妃!
如果皇上不答应,便是把这马嵬坡上的所有人,都逼上了绝路!
正因为如此,高力士、韦见素不敢拿下太子李亨,只能劝晁用之放人。
因为,在六军心目中,李亨便是诛杀杨国忠的主谋,是他率中军七十,为国锄奸!
一但拿下李亨,六军便是认定,皇上翻脸不认人了!既然皇上要下杀手,六军为了自保,便只能弑君谋逆了!
这在太平时节,就是借他们一百个胆子,也无人敢于这么,因为,弑君谋逆,要被灭九族!
但是,现在不同了!
安庆绪在洛阳登基称帝,燕军不日就将攻克长安,天下已经有了另一家皇帝。六军将士杀了李隆基,大不了投靠大燕国!他们有的是退路,根本不用担心被诛灭九族!甚至,他们还可能因此而成为大燕国的功臣,从而加官进爵,光宗耀祖!
张通幽在最后一刻,想到了这一层,所以,他没有绝望,相反,他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一向散漫的六军,在他的鼓动下,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结成统一阵营,包围了皇帐。
一个人是胆怯的,但万众一心,每一个人便可胆大包天!
太子李亨有恃无恐,就是因为,军心站在他这一边!
他是诛杀杨国忠的功臣!
皇帐里面,每一个人都清楚现在的处境,包括李隆基。
只是,李隆基还在自欺欺人,他仍然不敢面对这个令人绝望的现实。
要想安抚六军,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掉杨玉环!
高力士、韦见素心知肚明,却是不敢说。
唯一敢说的,便是薛景仙。
薛景仙之所以敢说,不仅是因为他有护驾大功,有说话的本钱。
更是因为,在他的心目中,杨玉环原本就该死!
在薛景仙的心目中,真正的国贼不是杨国忠,而是杨玉环!
她才是大唐祸乱的罪魁祸首,与妲己、褒姒一样,是祸乱国家的妖孽!
这怪不得薛景仙,中国传统儒家文化,从来就是将男人的罪过,推到女人身上!薛景仙是一位正人君子,正是因为他是正人君子,这种根深蒂固的偏见,便越是强烈!
“皇上,杨贵妃不死,大唐社稷不安!”薛景仙高声说道。
他这句话,是告诉李隆基,杀掉杨玉环,不仅是为了保住李隆基的命,更是为了大唐的社稷!
“杀了我,大唐社稷就安稳了吗?”杨玉环发出一声轻叹。
“贱人!你还有脸说话!”李隆基一声怒吼:“若不是你,社稷岂能如此崩坏!”
杨玉环淡淡一笑,对于李隆基的指责,她并没有感到委屈。
皇上说的没错,这其实是世人公论!
没有杨玉环,杨国忠进不了京城,更做不了宰相,他现在应该还是一个发配四川的配军!市井无赖出身的杨国忠,作为一个配军,肯定做不了好人,但他最多也只是为害乡邻,哪里有本事将一座锦绣江山,撕得粉碎!
是杨玉环,将他引进了大明宫,推荐给了皇上,从而给了他一个将坏事做绝的平台!
所以,杨玉环一点也不觉得冤枉!
她唯一感到失望的是,李隆基直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国家真正的祸根在哪里!
那个祸根,就在李隆基的心底里!
杨玉环就是死了,大唐社稷,仍然不安!
只是,这个道理,用不着杨玉环去告诉他。
也没有人会告诉他。
他能不能体会到,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臣妾请求皇上,赐臣妾一杯药酒!”杨玉环跪地说道,既然死亡不可避免,那就要有尊严!
“药酒!”李隆基脸色几乎扭曲:“你有什么资格享用一杯药酒!”
杨玉环怔怔地望着李隆基,不知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在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年代,皇上赐予臣下一杯药酒,是一种恩典,甚至是一种荣耀。杨玉环自以为,她应该能够得到这个恩典,不管怎么说,她陪着皇上这么多年,那一份情谊还在。
“你把朕当傻子了!”李隆基浑身发抖:“你,你,你和步云飞的勾当,你当朕不知道吗!”
“步云飞?臣妾不明白!”
“贱人!”李隆基脸色扭曲:“在离园里,你和步云飞都干了些什么!你那柄从不释手的团扇呢!那不是他给你的信物吗!还有你那个同样淫.荡的姐姐,她不是给你们牵线搭桥吗!”
杨玉环脸色苍白,她终于明白,李隆基为什么要杀她!
不是为了社稷,也不是为了平息六军之乱。
而是因为,他相信,杨玉环与步云飞给他戴了绿帽子!
李隆基从来就没有相信过她!他的多疑,因为安禄山的反叛而与日俱增,因为太子李亨的谋逆,而到达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怀疑身边的任何人,从国家大事到男女之事,他无所不疑!
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天下人都视她为乱国妖孽,杨玉环认了,她甚至并不感到委屈,她甚至很坦然。
但是,李隆基指责她与步云飞有着见不得人的勾当,杨玉环彻底绝望了!
这是一种对信仰的绝望!
这种绝望,比死更为煎熬!
那是一种乱刃钻心的疼痛!
“三千宠爱于一身”,原来不过是个假象!长生殿中的海誓山盟,原来不过是一个狗血剧情的桥段!
高力士跪行数步,匍匐到李隆基脚下:“皇上,老奴担保,贵妃娘娘断无其事!”
李隆基飞起一脚,踢在高力士的胸膛上,将高力士踢得仰面倒地:“狗奴才,你也敢为这个贱人说话!皇家颜面,都被你们这些狗东西丢尽了!”
高力士强忍疼痛,匍匐在地,却是哽咽难言。
“皇上,杀了我!”杨玉环昂首说道。
“把她拖出去,交给六军发落!”李隆基歇斯底里。
杨玉环的脸上,顿时泪水全无。
这个男人的绝情,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把她交给六军,便是意味着,她将被乱刀分尸!
这已经不是绝情了,而是仇恨!
韦见素、薛景仙呆呆地望着杨玉环,一动不动。
将堂堂贵妃娘娘交给乱兵处置,这是旷世奇闻!
即便昏庸残暴如桀纣,也干不出这种事情!他们都是亲手杀掉自己的女人!
李隆基已经疯了!
“你们为什么不动手!”李隆基两眼血红。
“此乃乱命,臣不能奉命!”薛景仙俯首说道,他憎恨杨玉环,但是,他更明白,将堂堂贵妃交于乱兵意味着什么!
那将意味着大唐皇帝威信扫地!意味着,大唐朝廷将无颜面对天下,意味着,大燕王朝的君臣,已经成为天下正朔!
“薛景仙,你想干什么!”李隆基喝道。
“臣恳请皇上,就在这大帐之内贵妃一死!”薛景仙俯首说道。皇帝的女人,不能交给乱兵,就像皇帝的权柄,不能交给被人,这个道理是一样的!
“李日越!你,把这个贱人押出去!”李隆基一声怒喝:“朕赦你之罪,封你同罗王,辽东节度使!”
李日越是随晁用之一同回到大帐中的,他浑身是血,在皇帐外的一场苦战,他身受十余处伤。
“谢皇上恩宠!”李日越淡淡说道:“但恕臣不能从命!”
李日越的脸上,荡起一层蔑视!
他终于如愿以偿获得了皇上的赦免,得以加封高官。但是,不是因为他的战功,也不是因为他的蒙冤,而是因为,皇帝要他去杀一个女人!
这是莫大的讽刺!
李日越不稀罕一个辽东节度使,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回到辽东,号令同罗部众,在辽东的白山黑水间纵横驰骋!辽东是他的探囊之物,即便没有节度使这个头衔。
李日越要的,是皇上的为他平反昭雪!
他皇上并没有这么做!
因为杀了一个女人而获得的节度使称号,会被同罗人蔑视的!
“李日越,你敢抗命!”李隆基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嚎叫:“别忘了,你还是叛臣,朕没有治你谋叛之罪!”
李日越再也忍耐不住,一声怒吼:“指斥臣为叛臣的,是安禄山!”
“反了!”李隆基一声痛苦的哀嚎!李日越顶撞,让李隆基颜面扫地!
杨玉环的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冷笑。皇帝不仅无情,更是怯懦,他连看都不敢看着杨玉环死在他的面前!
“我自己能走出去!不劳李将军!”杨玉环冷冷说道。
杨玉环走到帐门前,回头看了看瘫坐在大帐中央的李隆基:“皇上保重。”说着,转身就走。
帐门外,迎面站着一位武将,按剑喝道:“贵妃娘娘不得出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