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幽魂
新年,守岁彻夜后的每一个人都推迟了出门的时间,走亲访友大约能赶得上一顿午饭便已足够。
查先生就是如此。
这一天他带着妻女、驾车出门前往城外村落里给长辈拜年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有余,熬过零点放烟花、折腾到一两点钟才睡下的他精神头并不这么好,坐在驾驶座上的他感觉与眼前的世界隔了一层模模糊糊的雾。
这样的状态本不应该开车,但无奈祖辈居住的村落有些偏僻而且家中会开车的人只有他一个,念及大年初车道上车流少、人流更少的情况,他才勉强驾车。
这是疲劳驾驶。
车还没有驶出城里之前他尚且能将车速控住,等车出了城、车窗两旁的风景被替换为了田野与三三两两的防风树的时候他便在不知不觉将把车速提了上去。
从五十码到七十码,从七十码到九十码。
路上没有其他人,他开得很放心,坐在后排的妻女起初还有些紧张但很快便也放松了下来。
他们是这条路上最早的访客。
谈笑声逐渐在小车中酝酿,一对母女在后座上嘻嘻而笑,查先生时不时地透过后视镜望上一眼,他的嘴角扬起了笑。
然而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哎哎哎哎!”
“滴滴!!”
有赖于乡镇的政策、规划,乡间小道很是平整,但它并不宽,当查先生从某次通过后视镜将车中温馨气氛收入眼底心中后再向前看路的时候除了状况。
路中央忽然出现了一个人。
白衣,半长的头发,高高的个子,像是从武侠片中走出的江湖人。
查先生发现这人走在路中央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过快的车速与过短的距离刺激着他迟钝的神经,打喇叭、打方向,他发誓他绝对拿出了他平生最快的反应。
虽然距离短、车速快,但查先生有把握在路的一侧留下足够两人并行的空间,只需那个青年能够及时地、以比花甲老人稍快一些的速度跃到路的那一边便绝不会受伤。
但他没有,路中央那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冒出来的青年面对急速撞来的汽车没有做出任何的闪避动作,他好像根本没有看见这辆冲他而去的车,他的双眼虽然平视着前方但却好似瞎子。
他走在路中央,一分不差,一步不让,面对急速撞来的车子他面不改色。
像是块顽石。
“完了!”
查先生在心中叫糟、叫苦,撞了人之后车头与路面上的惨状、撞了人之后伤者躺在医院里的情景、撞了人之后他超速驾驶而将被追究的责任、撞了人之后他的家庭将要付出的代价……
他的大脑中一片空白,可以说是被吓傻了,但更多的还是因为瞬时产生的信息过多而导致‘超频’、‘过热’、‘当机’。
“!”
在碰撞即将发生的那一刻查先生闭上了眼。
不忍看。
不敢看。
“啊啊!”
后排的一对母女早在碰撞发生前便尖叫了起来,尖锐的叫声让查先生分辨不出车头处是否发生了碰撞,那一声‘’是他自行脑补出来的。
他闭上了眼,但后排座上坐着的母女们没有闭上眼。
她们看见了诡异的一幕:
在路当中走着的人像是一个幻影、一个幽灵般穿过了车体又或者说是被车体穿过,甚至车中那位刚满十岁的女孩儿有幸以大半个身子与那青年重叠着互相穿过。
“啊!”
相互穿过的刹那小女孩不可抑制地痛叫了一声,而她的母亲总算是眼疾手快地将她护在了怀中。
“吱!”
车一路开进了田野,于田间软泥中消磨掉了最后的动能。
“咦?怎么回事?”
查先生睁开了眼,他第一时间就朝车头望去,车头跟挡风玻璃上都没有血。
没撞到人。
然后他又回过头朝路上看去。
他看见那青年依旧不急不缓地迈着步子,一副木然且欠揍的样子。
“妈卖批的!”
查先生并没有看见那人的身体穿过车身的情形,他看到的只是现在那青年毫无异状地走在路上,对于这辆为了避开事故而开入了田地里的车子不屑一顾。
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
查先生怒了,他飞快地卸掉安全带下了车,丝毫不顾后座上妻女的劝阻。
“当心!那东西……恐怕不是人!”
他的妻子这样说到,她全身都在发抖,因为一时间找不到恰当的语句、辞藻来形容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特么的,我当然知道他不是人!”
查先生怒道。
“喂!妈卖批的!劳资叫你、你听见没有?!”
方言夹杂着普通话,分不出那一种的成分占的比较多一点,查先生迈着尚有些酸软的步子冲上了路。
张牙舞爪,横冲直撞,像是头愤怒的兽。
他确实应该愤怒,但路上行走的那人却并没有理会他的愤怒。
那人依旧在自顾自地行走着,目不斜视,耳不他闻。
“喂!****的!聋子是吧?!”
查先生几步就跑到了青年的身侧,盛怒之下他举手就朝青年身上抓去。
“唰!”
他抓了个空。
他的手直接从青年的身体中穿了过去,就像是穿过了空气中的一团幻影。
查先生吃了一惊,他迅速地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头,冷汗夹着刚刚转弯时候憋出的热汗瞬间就从他的额上、背上挂了下来。
“鬼……鬼啊!”
他扭头便跑,但还没跑几步便摔在了地上,一半身子在马路上、一半身子在田地里。
他的嘴唇在颤抖,脸色发青,虽然他的大脑与体内分泌的各种激素都告诉了他‘不想被吓死就不要再看那人了’,但他的那双眼睛却很是不听话地在那人身上生了根。
“大……大……大兄弟啊!我……我……不是存心冒犯的!对不起……对不起啊……!”
前一刻凶悍如虎,后一刻怂得像个孙子。
不能怪他,世人大多如此。
他只是个普通人,而且还是有家小的普通人。
他畏惧死亡,他畏惧事故,他畏惧不幸。
在他充满畏惧的眼神中在路上有条不紊地行走着的青年依旧没有什么反应或者说表示,他的‘不敬’与哀求跟先前的事故在青年眼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差别。
对于这些他一概不关心,又或者说他的一颗心都放在了别的什么事上。
第五章 带路
在《风云》的某个版本里独孤剑圣悟‘剑二十三’时曾进入过一种介于虚实之间的‘幽魂’状态,遇人穿人,遇墙穿墙。一路走入天下会。
莫邪不过初入‘无情剑’境界,虽然这几日里突破了些许,但充其量也不过是‘剑二十’的程度。
‘剑二十三’离他还很远。
准确地讲是独孤剑圣的‘剑二十三’离他还很远。
作为通悟了全套《圣灵剑法》并最后超脱出来的‘剑二十三’,就像是有一千个读者便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每个人最后修出的‘剑二十三’都会有所不同。
尤其是莫邪。
作为还没练两天剑就被强行灌入了独孤剑圣修出‘剑二十三’后得到的剑气并与之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他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会修出最为奇怪的‘剑二十三’,而在这之后他自行摸索出的‘剑招叠加’、‘剑气叠加’、‘震荡剑’更是为之做了佐证。
现在的他并不是在悟‘剑二十三’,而是在继续昨晚曾做过、并为之精疲力竭的事。
昨晚他试探了一下这个世界的‘规则’,以全身的力量换取了这个世界对于他的排斥与修正后将这一切以身、以心记下。毫不夸张地讲,他的身上满是‘规则’之力留下的痕迹换种说法也可以说是‘他的身上满是天道留下的痕迹’。
以天地之威尚且杀不掉一只修真菜鸡,这个世界的天道衰微到了什么地步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
孱弱的天道对于正统的修士而言绝对是灾难,但对于莫邪而言却是福音。
只是他利用这份‘福音’的方式落在他人眼中却显然与‘福音’二字毫无瓜葛。
一人的‘福音’便是他人的‘地狱’。
“鬼……鬼啊!”
半虚半实地穿过一切阻挡于眼前的障碍,这一幕落在普通人眼中显然是超自然的,而在天朝,‘超自然’往往与‘鬼怪’二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人们最容易往那个方面想,也最容易通过那种角度得到自认为圆满的解答。
莫邪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穿过的第几辆车、引起的第几次事故、吓呆的第几个人了,除了在头一次的时候他稍稍为之停留了片刻之外,在之后的事故发生后他都选择了迅速离开现场。
“啪!”
当着查先生的面,莫邪的身形一顿,伴随着一声仿佛鞭子抽在空气中的声响,莫邪凭空消失。
“鬼……鬼……”
赖在地上手足酸软的查先生为之一呆,他放眼极望,视野范围之内再看不见莫邪的影子。
莫邪凭空消失了。
查先生在地上缓了五分钟还没缓过来,是他的妻子将他扶到车中坐下,这个年近不惑的男人的裤裆都湿了。
车子里弥漫着一股尿骚味。
尿液含有氨水成分,而氨水在某些场合下能够起到令大脑运转加速的作用。
“那张脸……看着总觉得眼熟……”
查夫人掏出了手机,她本是打算叫拖车来的,但鬼使神差的,她点开了短信界面,上翻下翻后翻出了一条短信。
通缉令。
“啪!”
空气中出现了不规则的黑色裂纹,随后一只手从裂纹的中心伸了出来。
这只手是赤红色的,像有着火焰在皮肤底下燃烧,并指成剑,笔直向前,在整条小臂都伸出裂纹之后它向着上下左右一通扭动,就像是透过缝隙伸入了纸板箱内部努力想要扩大缺口一般。
随后裂纹真的扩大了,扩大成了裂缝,扩大成了门。
一名身着白衣的男子从门中走出。
门在他身后合拢,在门彻底合拢的那一刻他的手臂也适时地放下、自然地垂落到了他的身侧,同时也恢复了与男子脸色一样正常的颜色。
这男子自然是莫邪无疑。
“越来越轻松了……真是方便的能力。”
他吸了口气,淡淡的白芒从周遭的空间中涌进了他的体内,他稍稍停歇了一会儿,随后再度进入半虚半实的状态缓步而行。
此时已经快到正午,此地已经濒临城区。
路上虽然没有车,但有监控,毫无疑问的,莫邪方才的每一个动作都被监控拍下。
莫邪没有注意到这些,又或者他注意到了但却没有将之放在心上。
他选择以这样的方式走在路上本来就是要让人发现他,至于早点晚点对于他而言都一样。
他在等着第一个找上门来的家伙。
他在等着第一个送死来的家伙。
他的剑在颤鸣。
“哟,很速度啊。”
莫邪抬头,一道剑光恰当其分地横空而至,踏剑而来的是一名灰袍老者。
“道友!吾乃青娘子座下孟奇!特奉青烛令请道友移步西北一聚!”
老者不是来送死的,他是来送礼的。
礼物是一块令牌,青色,形如火焰,上书‘青烛’二字。
老者落在了莫邪的身侧,一脸拘谨地拱手而立,将令牌递到莫邪面前后便一言不发。
“你可认路?”
莫邪没有因为老者的出现而止住脚步,而老者也不知使了什么样的手段使得自己能够保持脚步不动、拱手而立的姿态而与莫邪并驾齐驱。
莫邪没有去碰令牌,转而是问了一句听起来没头没脑的话。
“什么路?”
老者问。
“周心焰。”
莫邪道。
“……”
老者愣了一下然后明白过来莫邪是要去找周心焰的晦气,这句话是问他知不知道周心焰在哪里。
废话,周家家大业大势力更大,这事儿哪能让这一老头儿知道。
要是连他这个敌对阵营的人都知道了,那还得了?
老者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但他很清楚这个时候不能沉默。
“去周家的路,我熟。”
老者道。
他确实不知道周心焰在什么鬼地方,但周家在哪里却是修真界人尽皆知的。
“带路。”
莫邪将令牌抓过,随手丢进了空间手环中,然后丢出了两个字。
第六章 ‘请’人
周家的驻地与此刻莫邪身处的位置相隔了大半个天朝,即便是对于修真者而言这段路也不算短。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在莫邪行迹暴露后第一个找上他的才会是青娘子手下的人而非周家人。
孟奇得到的命令是拉拢莫邪并将他带回西北青娘子的驻地,至于莫邪与周家之间的恩怨他并没有参与的想法。
“你不能去周家。”
孟奇打算劝说莫邪一番,眼前这个男人与周家的恩恩怨怨他也算是有所耳闻的。
“年轻人,周家的强大远不是你所能想象得到的,想要去寻仇光凭现在的你、光凭你一个人是不够的。”
孟奇劝道,同时也不失时机地诱导着莫邪,
“你既已接下青竹令便是青娘子的客人,倒不如先去西北走一趟,相信在那里凭借你的能力能聚起一大批志同道合的人,到时候大家一同打上门去,定叫那周家老狗死无葬身之地!”
忽悠,车头车尾的忽悠。
周家家大业大,把对方的首脑人物讲得跟路边插标卖首的二比一样,孟奇居心叵测。
莫邪没有接茬,他在接下了令牌后便没再朝孟奇看似一眼说得好像在接令牌之前他看过一样。
无视,毫不掩饰的无视。
“年轻人!青娘子对你青眼有加,你切勿自误啊。”
‘青娘子’这三个字放眼整个修真界乃是极有威信的,尤其是对于‘邪魔外道’们而言能够投奔青娘子的话便意味着不必再东躲西藏,无论他们先前得罪过怎样的势力、有着怎样的仇敌。
孟奇感受到了莫邪的无视,同时也懊恼于莫邪一直不停的步伐。
跟人谈话,尤其是跟老人谈话,停下脚步是最基本的礼仪。
所以他在‘年轻人’与‘青娘子’六字上加了重音。
但这并没有什么卵用,因为首先莫邪还是头一回听说‘青娘子’这三个字,其次莫邪也没什么尊老爱幼的闲心。
合身于‘规则’之中,他能分心接过令牌便已经不错了。
没错,莫邪正在进行着一场极为大胆的修行,在明悟了‘规则是看不见的江流’与‘何为顺逆’之后他进入了一种全新的境界。
处于虚实变幻之间的他不属于‘顺’的状态也不属于‘逆’的状态,而是一种‘停滞’的状态。
便如下锚于江心的小舟,既不顺流而下也不逆流而上,不去改变规则但也拒绝被规则改变。
一个人面对天地之规则都持这般态度,何况是面对人?
“年轻人!且停步!”
孟奇怒了,他来之前从未想过莫邪会这般目中无人,莫邪无视他,他还没觉得有什么,但是现在莫邪是无视青娘子的大名,所以他怒了。
他孟奇固然是无名小卒一个,岁数一大把,修为一丢丢,混到现在也不过是个帮人传令的。
但他永远记得当初自己得罪了某豪门望族、累得一家老少惨死不说自己还被追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那个时候正是青娘子派人送来了‘青烛令’,逼得他的仇家不得不退去。
他永远记得那时追杀他的那些人看见‘青烛令’后脸上的敬畏与不甘,所以他无法容许现在有人敢以这样的态度面对青娘子的威名。
孟奇伸手便朝莫邪的肩膀抓去,他怒归怒,但毕竟对方是青娘子交代了要拉拢的对象,所以他这会儿出手仅仅是想将对方拉住、教对方拿出一个合适的态度面对‘青烛令’、面对‘青娘子’三个字。
人一上了年纪就会这样,固执、倚老卖老、食古不化……类似的形容词用在孟奇的身上都没什么不妥,但不能否认,孟奇直到此时都没有要伤人、害人的打算。
他伸出了手,他的手触到了莫邪的肩,然后……
“唔?!”
孟奇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莫邪的肩膀,一直从莫邪的胸口穿了出来。
飞快地将手抽回,孟奇脸上变了色。
着手处没有丝毫属于实体的感觉,但他能百分之一百地确认眼前的莫邪是真实的存在。
他能够觉察到莫邪身上散发出的热量、他能够准确地感知到莫邪呼吸之间涌动的空气、他能够感应到莫邪的能量。
他眼前的莫邪是真真实实的存在,而非一个幻影。
但他刚刚伸出的那只手传回的结果却不是这样。
矛盾,能解释这个矛盾的绝非科学身为一名修士,而且还是修士中的‘邪魔外道’,孟奇根本就不怎么懂科学。
他懂道法,他懂修行,能活到他这满头白发的岁数的定然是对于此二者都精通无比的存在。
但他却看不懂刚刚那一抓中触碰到的门道。
他无法解析莫邪突然虚化的身体,实就是实,虚就是虚,他脑筋一转,在不违反自身三观的前提下得出了唯一的解释。
孟奇觉得此刻出现在他眼前的莫邪只是一个比较高明的障眼法的产物。
于是他转惊为怒。
“小子!居然玩障眼法消遣老夫!”
孟奇怒,随手甩出一大串法术。
火球、风刃、水箭,将被障眼法愚弄后产生的怒气尽数换算为灵力、法力,各式法术在一个呼吸之间将莫邪以及莫邪身处的空间尽数吞没。
“轰!”
公路上一块十平米的地儿直接被掀了个底朝天,柏油层地下露出了些许莫名的管道,污浊的液体在管道中‘滋滋’作响。
“什么……?”
任何障眼法都经不起‘拿核弹洗地板’式的攻击,然而在各式特效与特效过后的烟气尽数散去之后孟奇惊讶地发现莫邪依旧站在那里。
他的脚下已经没有了路面,但他就那样凭空站立着、好似踏在平地上一般地迈着步子,在经历了方才那一通法术洗礼之后他的衣角都没乱上一片,脸上更是没有半分异色。
……好一股装逼的气息。
然而这个逼并没有将孟奇震住,孟奇从怀中掏出了一把符咒。
“我让你装神弄鬼!”
能免疫寻常法术的只有鬼魂一类,孟奇不会玩雷电,但对付鬼物修士多的是手段。
一大把符纸撒在了空中,黄色的雨下,孟奇掏出了一柄桃木剑。
“劳资可是茅山出身的!小子!算你不走运!今天这西北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孟奇大吼。
或许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目的从请莫邪去西北变成了‘请’莫邪去西北。
第七章 ‘虚化’
金色的符、青色的符,龙飞凤舞的纹路映得日月无光。
驱鬼降魔之力被从符纸与纹路中释放出来,它们像是花苞一般地将目标人物包裹在内。
茅山道术本就是以‘封禁’为长,孟奇这一手直接将莫邪周遭的空间彻底锁定、以符力构建出了一座针对鬼物的牢笼。
他已经认定了眼前的莫邪是某种借由阴魂之力布置出的障眼法产物,作为出身茅山的老手,这样的手段他简直熟得不能再熟。
“班门弄斧!”
出手的瞬间孟奇在心中如此哼着,他自信这一手能降助世上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鬼物。
正当他已经盘算着拿住了莫邪用以障眼的鬼物之后要如何如何顺藤摸瓜地通过鬼物找到躲在暗处的莫邪的时候,符力构建出的花蕾中传出了一个带着寒意的声音。
“为什么要逼我?”
不是宣告,不是怒吼,而是疑问。
淡淡的语气,像是诗人问枝头的花朵为何要凋谢。
孟奇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或者说他在前一秒、在这个声音还没有传出来之前还是知道该怎样回答的,但在这一刻他说不出口。
他看见一只手穿过符力构建出的花蕾,然后是肩膀、上半身……
与先前孟奇的手穿过莫邪的身体一样的情形,只不过这次主动的一方换成了莫邪,被动的那一方换成了符力。
莫邪的手向前指着,被他指着的孟奇猛地打了个激灵。
孟奇的脑中猛然跳出了两个字:“快逃”。
然而很快的,他为自己产生的这种想法而感到了羞耻。
他是青娘子的信使,他被青娘子信任着、托付着,他的使命还没完成。
“装神弄鬼!”
他骂了一声,然后凭空掏出了一柄漆黑的长剑迎了上去。
剑身上燃着青色的火焰,这是他最最招牌的招式。
剑锋所指已然是莫邪的脑袋。
杀心已盛。
“噗!”
无论是莫邪还是孟奇,他们这回交手的速度都是极快,几乎是在孟奇掏出剑后的第二秒,两人的身形便已经完成了交错。
一声轻响,不知出自哪一方的身上。
“小子……你耍诈!”
一声喝骂,白发苍苍的老人转过身,手中的剑被当成了拐杖以支撑身体的重量。
他胸前的衣衫不知何时破了一道口子。
血液浸透灰袍,是深黑的。
“好剑。”
‘转身’这个动作发生在莫邪身上时比孟奇要迟一些,随着这个动作的发生他上半身的衣衫自右肩到左胯裂出了一道犹如裁纸般的裂痕。
他撤下了身上破碎的衣服,用手摸了摸皮肤上仅处于白印阶段的伤势。
他向着孟奇走去,在走过孟奇身边的时候顺手夺过了那柄黑剑。
在整个过程中孟奇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唯有在‘拐杖’丢失后他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你这是什么路数?”
孟奇在莫邪背后大喊。
他是不甘的,因为他败得不明不白。
但他同时也很清楚,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没有胜利的可能。
因为他连对方是虚影还是真实都未能正确判断。
他从一开始就败了,之后全部的出手、出招、出剑其实都不过是在强行的自取其辱。
而对方甚至根本不屑杀他。
胸口的伤只是很痛,但却根本不会致命。
他败得不光彩,所以他想弄清楚自己是败在了何等的手段之下,以期能多多少少唤回些已经失去的尊严。
“……”
莫邪沉默了一下,他已经跨过了地上先前法术轰击所造成的大坑。
“‘虚化’,你就当它是‘虚化’吧。”
他将孟奇的宝剑收进了空间手环中,丢下这句话后再没有搭理过孟奇。
他走了,在孟奇的目送下很快便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虚化……虚化……”
孟奇重复着这个词,似乎是想从中摸清楚莫邪身上的奥秘,他甚至忘记了处理胸口的伤口,形如入魔。
黑夜散去,结束掉的是属于暗夜生物们的狂欢,开启的是属于白昼行者的惊愕。
一夜之间十座城镇人间蒸发,这样的消息是压不住的。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发现了这样的异常,或许是某个归乡的游子,赶了一夜的路后踏入家乡,被眼前的一切惊得掉落了手边的行李箱。或许是某位忠于职守的警察,于夜里接到了几起闻之荒唐的报警,待得交接完班之后自费去了一趟案发地点。又或许是某位事发地的幸存者于早晨醒来,猛然发现昨夜与自己睡一间屋子的人已经成了人干。
消息是被谁第一个发出去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消息的内容。
十座城镇,上万人被吸尽血液而死。
死者已矣,幸存者根本不记得当晚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在你身边惨死,而你却对此一无所知。
一种与死亡擦肩而过、共枕而眠的感觉。
恐慌很快爆发,然后蔓延。同时各种对于这场事件的解释也纷沓而来,有拿‘自燃’现象解释的,有拿流窜的歹徒(莫邪)与他的同伙解释的,有干脆怀疑事件的真实性并将之否定的。
……这些都是普通人能够看得到、听得着的,而在天明无法触及的地方,一场对话即将开始。
“诸道友,血族那批杂碎们的事儿一向都是你在管,这次死了上万普通人、折损了几十名道友,你说说,这事儿怎么办?”
帝都,高楼,沙发会议室。
十二人,尽着白衣,唯有各自的胸口绣着字。
这些字分别是: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诸、卫。
这是姓氏,而且是《百家姓》里原模原样、原封不动的、连续着的十二个字。
十二人,尽数是青年模样。
胸口绣着李字的青年对着胸口绣着诸字的青年发问,同时其余十人也一齐望着那诸姓青年。
“别看我,这回是海关那边出问题了,海关那边的事不归我管,你说是不是啊,老吴?”
踢皮球,很明显的踢皮球。
“怎么赖到我身上来了?境外异族那边的关系、平衡一贯是郑老哥的活儿……”
传球接球在传球,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此中高手,若是能将这些人拉出去组一只球队,别说冲出亚洲,估计冲出世界都有戏。
第八章 蛇君再现
会议室中吵成了一团,皮球踢了一圈又一圈,从最初的‘外籍人员犯案’扯到‘国际形象公关’,从开始时候的‘如何解决这支混进了天朝境内的血族’到‘谁该为整件事情负责任’。
毫无疑问的,这十二个人代表着这个国度中十二种职权,嗯,是‘权’而不是‘责’,对于自己有利的事情便会尽力揽在自己身上,对于自己不利的事情便会极力与之撇清关系尤其是在这件事的具体情况尚未被弄清楚之前。
“好了!好了!先不管这事儿是谁的失职!现在最要紧的是由哪一家出手把这支异族挖出来!除干净!周兄!周家一直负责东部的维稳,但我听说最近周老爷子遇上了烦心事,我看此时就交给卫老弟办吧。”
胸前绣着‘赵’字,年纪是在座诸人中最小的一个,此言一出纷争顿止,看得出,在众人中这位赵先生地位最高。
他翘着二郎腿,斜眼看向了先前吵得面红耳赤的众人中的一位。
周岩。
周岩的胸口只绣了他的姓,但平白无故的,每一个看到他的脸的人都会很清晰地猜到他的名字。
这不是因为什么玄奥的原因,也不是因为这个人身上有着什么‘山岩’一般的气质。
这仅仅是因为他左边的脸上有着一块狰狞的烙印。
那是一个“岩”字。
以最最残忍的手段将火烫的烙铁压在皮肤上才会留下这等痕迹。
烙印与他的名字一致,让人猜不透这究竟算是耻辱还是荣耀。
“赵兄多虑了,家祖只是遇上了些许小事罢了,东部发生的事便该由我周家来担,何必劳烦卫老弟呢。”
周岩拱手道。
“周兄啊,周老爷子的事儿我也听说了,西部荒山里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我看周老爷子最近还会有大动作。周兄啊,你卡咱俩谁跟谁啊?这次的活儿还是由我卫家担了吧。”
赵先生还没说什么一边的卫先生便插嘴了接话了。
“卫老弟啊,卫家深居北方,这东部的水土可与北方大不一样啊,我周家居于江东数百年。赵兄!这事儿交给我周家去办,我敢保证不出十天必有结果!”
让北方卫家插手东部的事,事情能不能办的妥当暂且不谈,这伸出来的手收不收的回去、会不会攥着什么东西回去倒是很值得商榷的。
周家从未容许过其他势力跑到自己的地盘上来过,这一次的事情虽然棘手,但相比于自家地盘被染指,‘打肿脸充胖子’什么的还真是不值一提。
周岩心里清楚,赵先生就是要让周家打肿脸充胖子,但这胖子他能不充么?
“好的,十天,十天之后我要看到成果。”
吃人不吐骨头说得就是这种人。
赵先生往沙发上一靠,大手一挥。
“对了,年前那什么什么国的总统死在京城里的事儿处理得怎么样了?”
他向着他口中的‘卫老弟’发问。
北方,是卫家的势力。
“不必担心,都已经控制住了,这群人闹不起来。正好现在冒出了一伙异族,我觉着可以将锅扣在他们头上。”
‘卫老弟’是个胖子,即便是坐着沙发上也藏不住他的将军肚,他有着一对绿豆眼,即便是隔着老远也能嗅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阴损味来。
“好,就这么办。”
赵先生头一仰,
“都差不多了,我有些困了。”
不必说得太多,屋子里的其他人对着赵先生拱了拱手便依次退出,他们的脸上是清一色的恭顺。
至少在离开这间屋子之前是这样的。
莫邪很快又遇到了拦路虎。
像他这样大胆至极、似乎忘却了生死为何物、走在马路正中央的人本就是极为引人注目的,也就是放在今天路上车流少、行人更是没有的情况下才一直没有人拿着西瓜刀上来砍他。不过他毕竟是太招摇也太出名了,很快麻烦便找上门来。
这次找上来的人比较干净利落,见面就是刚,而且还是十几个刚一个的刚。
“唰!”
十几个人,个个从头黑到脚,遮头蒙面,叫人一看就知道他们的职业是刺客、是杀手。
既然是杀手那便该使短兵,这些人左手持着匕首右手持着枪,从百余米开外就开始各种射击。
他们每个人都打掉了不下四五个弹夹,然而莫邪连一根头发都没掉。
子弹们穿透了莫邪的身体,如同穿透一道虚影。
于是他们捡起了老把式,持着匕首开始冲锋。
奇怪的杀手,毫无技术含量可言的刺杀。
莫邪对于飞射而来的子弹们采取的是不加理睬的态度,对于冲锋而来的奇怪杀手们他采取的也是一样的态度。
他只是走他自己的路,然而有些人自己就死了。
第一名杀手用匕首划过莫邪的脖子,双方交错过后这名杀手有如触电般地倒地痉挛。
第二名杀手用匕首取莫邪的下三路,但还不及让他真做出什么成绩便僵住了。
第三名杀手打算捅莫邪的小腹。
第四名杀手打算卸掉莫邪的左肩。
第五名杀手……
众多杀手们冲到莫邪面前后都犹如遇见了滚水的面条一般瘫软了下去,下饺子似的倒在了路上。
很诡异的一幕。
莫邪踏上了杀手们的尸体,很平静,很自然。
就像踏着寻常的土地。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去看这些杀手一眼,就像他们根本就不存在。
被人无视是很值得气愤的事,被无视者有权力弄个大动静、大新闻出来证明自己是存在的。
“轰!”
很直接、很老套,情理之中、意料之中,倒地的杀手们一个接一个地爆炸了。
这炸弹埋在他们体内,引信是他们吐出的最后一口气。
爆炸并没有多大的威力,就连路面的柏油都没掀掉几层,但这场爆炸却止住了莫邪的脚步。
“苍木蛇君。”
鼓动念力排开周边的空气,莫邪盯着一个方向咬牙切齿。
第九章 ‘找死’!
有人说“闻香识女人”,真是一种浪漫的天赋,想必味上鼻尖,意动心上,他的嘴角定然是带着笑的吧?
莫邪也闻到了香味,但他却笑不出来。
只因为这‘香’字的前后夹着‘麻’与‘骨’。
“麻香骨”!
对付练武之人的奇毒,只消得一丁点便能将顶天立地的汉子变成瘫软在地的烂泥。
莫邪只吸了一口便被迫从‘虚化’的状态中退了出来。
“苍木蛇君。”
这毒被安置在杀手们的体内,与炸弹一起,随着爆炸它们充斥了方圆百米内的每一寸空间。
歹毒的做法,难怪这些杀手如此怪异、不专业,原来他们根本不是什么杀手,只是些送死来的炮灰。
他们冲上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死。
莫邪闭住呼吸,同时以念力鼓动空气、吹散烟雾。
他看向了前方,路旁的一座半高不低的土坡后头有一片林子,林中有无数人影,为首之人阴阴笑着,把玩着某株植被上尚未落掉的枝叶。
“阿二兄弟,别来无恙啊。”
他将那株植被扯的稀碎,随后大落落地从林中走出。
在他的手中,那柄半长不短的剑已经锋芒毕露。
他走上了公路,不避被激荡得四处飘散的毒雾粲然而笑。
“又或者,我该称你为‘莫邪’兄弟比较好呢?”
他的剑斜指着地面,剑身嗡嗡作响。
暗算他人,却能拿出如此堂堂正正、甚至大义凛然的语气,苍木蛇君不是一般人。
“我正愁该上哪儿去找你,没想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
毒雾很快便被吹散,莫邪的脸色略微有些苍白。
麻香骨的毒性不是吹的,虽说先前已经领教过,但此刻再度与之交锋却依旧有些措手不及。
难受,胸中像是被塞进了一大团劣质的棉絮。
呼吸难畅,内息微紊。不过没什么关系,反正莫邪基本上也没单纯地只考内功修为杀伤过多少人、站稳过多少场面。
尤其是面对苍木蛇君。
对付一个要靠着一大批手下送死、放毒才敢现身的家伙,出剑是对剑的侮辱。
莫邪看着苍木蛇君,紊乱的内息让他短时间内无法再进入一路维持的境界,但他的眼中并没有因为这一点而产生半点的涟漪。
他的眼中只有轻蔑,就连恨意都没有,只有单纯的轻蔑。
就像是在打量着什么低等生物。
不,应该说是在打量着某种低等生物的排泄物。
他眼中的轻蔑激怒了苍木蛇君。
“莫邪!我最后再给你一个机会!”
苍木蛇君很想现在就冲上去给莫邪一剑,但一方面他担心莫邪的功力还未散去,另一方面他确实很在意莫邪的身手、想将之拉拢。
麻香骨的药力就是当世巅峰的修真者也无法免疫。
他在拖延时间,同时也在抛售橄榄枝。
“臣服!或是死亡!”
很是标准的台词,真是没有半点创意呢,苍木蛇君或许不知道这世上早已有太多太多的人是不怕死的,也有太多太多的人是不愿为奴的,更有太多太多的人是厌恶了为奴的。
莫邪是第三者。
他给苍木蛇君的回答是漫天的飞射的短匕。
匕首是杀手们留下的,每一把都是批量打造的廉价货,但作为杀手的最低配置,它们都被猝上了毒。
匕首们被莫邪以念力卷起、射出,每一柄都快过了子弹,它们将以苍木蛇君为中心五米方圆内的区域尽数封锁。
“看样子你是选了后者了。”
匕首们的速度确实很快,但却不在苍木蛇君的眼中,他只是惊异于莫邪中毒之后依旧能做出如此反击。
抬手,剑走游龙,幻出一片光幕。
匕首们撞上了光幕,叮叮之声响成一片,只是半息苍木蛇君脚前地上便插满了匕首。
匕首们大多都是断的,看得出,苍木蛇君手中的剑不是凡品。
“就只有这样?”
回应轻蔑的只能是轻蔑,苍木蛇君眼中泛着轻蔑,看向了‘弹尽粮绝’的莫邪。
莫邪没有说话,他只是伸出手来朝着苍木蛇君指了指。
先是平指,然后是向下指。
苍木蛇君朝着下方撇了一眼。
他的身上没有伤,但他的脸色瞬间却变得比受了重伤还要苍白。
无他,只是因为地上七零八落的匕首与匕首碎屑们组成了两个字。
“找死”!
苍木蛇君不知道莫邪是怎样排出这两个字的,因为这不但要计算过匕首们出手时的力道、角度,还要算过他手中之剑挥舞时的力道、角度。
算己易,算人难。
他惊了,这一次是彻底的惊了。
既惊于莫邪在这种状态下依旧能存有余力也惊于他的剑被看破的事实。
但没时间给他继续‘惊’了。
“呃啊!”
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他的咽喉将他整个人提起,他的喉骨在第一时间便被捏碎,好在一身功力不俗,险之又险地护住了气管与更深处的骨头。
他看向了莫邪,他看见莫邪伸出的那只手并未放下,而是化指为爪。
这一幕就像是莫邪的手凌空抓住了他的咽喉、要生生将他扼死。
残忍的手段,痛苦的死法。
苍木蛇君开始挣扎,他试着用剑划过他与莫邪之间的空气,然而根本没有什么作用;他试着运使轻功逃脱,然而此刻他双腿离地,轻功早就打了对折再对折;他试着催动功力整出个‘护体罩’之类的东西保命,但他的咽喉受制,论及内息运转的情形与此刻中了麻香骨的莫邪相比也没好到哪里去。
“混蛋啊!”
苍木蛇君没有再多做挣扎,但他也并未因此死去。
他手底下的人多了去了,那些被他以药物控制住的江湖人士们最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苍木蛇君的死。
树林中有人破口大骂,随后数之不清的黑影便从其中飞射而出。
为首一人是持双斧、露左肩的汉子,他人还在半路便已经将一对斧子掷了出去。
斧风赫赫,如同变了形的飞镖一只取莫邪的脑门一只取莫邪的胸口。
“保护少主!”
“救驾!”
喊声一片,个个都如打了鸡血一般至少听起来是这样的。
然而事实上,冲在最前面的那一个与排在第二位的哪一位之间至少隔了二十米。
第十章 奔雷
莫邪的念力究竟有多强?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让《圣典》调出自己的面板来看了,在抵达了某个境界准确地讲是见过了独孤剑圣的风采之后他便再没有在意过‘面板数值’这个概念。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精神力现在是什么水平,反正足够配合内气对抗‘规则’就是了。
大概很强吧……?
大路上,被扼着咽喉的男人、呼啸而至的斧头,罡风袭面,如刀割。
有人在怒吼,声震旷野。
有人在呜咽,细不可闻。
但更多的人在观望。
今天会是某件事的终结么?
还是仅仅只是一成不变的延续?
有人目露期盼,有人目露恐惧,但更多的是麻木、随着大流、举着兵器一副要跟莫邪拼命的样子。
“快拧断他的脖子!”
无声的呐喊只能通过眉心的焦急展露。
这些胆怯、懦弱的人啊,就连吐露自己的真实想法的勇气都没有。
相比之下那位冲在最前头、奋力护主的大汉倒像是个英雄。
只是……
“啪。”
飞旋而至的斧头注定是无法触及到它原定的目标,暂时无法‘虚化’的莫邪绝不会忘记用念力屏障保护自己。
这层屏障隔绝了空气,风雨不透。
苍木蛇君的毒可是一直被莫邪忌惮着,在苍木蛇君咽气之前他不会放松分毫。
飞斧撞上了屏障,然后脆生生的弹开,有赖于大汉高超的技术,这对斧子斜斜地飞回、被大汉轻易地收回手中。
“什么妖法!”
斧子入手,大汉也已经冲到离莫邪不到二十米的位置,他站定,摆出了一个架势与一句未曾脱口的疑问。
无论是什么样的妖法也好,无论眼前的男人是怎么样的存在也好,他既然冲了出来就没打算再退回去。
“奔雷斧!”
他将斧子舞成了花、舞成了光,围着周身上下缭绕,像是个钟罩。
他顶着钟罩便朝莫邪奔去,前前后后他于原地逗留的时间不足一息。
“咚!”
他撞上了莫邪张开的屏障,整个人有如被人狠踹到墙上的皮球一般地弹开。
地上出现了一个坑与一段拖曳的痕迹,汉子的落点远距莫邪三十米开外。
“奔雷斧!”
再次摆出架势,再次冲过来,然后再次被弹飞。
“奔雷斧!”
汉子的脑子里应该缺了不止一根筋,他的虎口早已崩裂,一双手、一对手臂更是血肉模糊,但他似乎根本感觉不到痛。
冲上来,被弹开、再冲,再被弹……
区区三次之后他便舞不动斧子了。
手骨已然折裂、粉碎,两把斧子更是在这一次被弹开后各奔了东西。
血肉模糊的场面无需多言。
“奔雷斧!”
没有了斧头,奔雷斧还是奔雷斧吗?
汉子空舞着双手,血液凝成的血珠四处飞舞。
他跑了起来,脚步踉跄,但每一步都未曾失去准头。
他的目标依旧是那个一身白衣、手握苍木蛇君性命的男人。
没有人替他说一句话,也没有人站在他这边与他一同冲锋,甚至连他最开始时掷出双斧那样的火力支援都不曾出现。
原本跟着他跑出树林的众人们不知何时停住了脚步,他们围出了一个半圆形的圈子。
圆的圆心自然是莫邪,而圆的半径却是汉子最初那次被弹飞的距离。
很专业的看客,如果他们的脸上能换上些别的表情便能更专业了。
他们的脸上只有木然,像是将自己的生命交到了什么陌生的存在手中的木然。
大汉不会没有注意到这些人的异样,或者说从他冲出来的那一刻他便已经洞悉了这一切,所以从头至尾他没有想任何人求过援。
与他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只有他的斧子。
现在他的斧子丢了,那便只剩下他一人扛起这条战线。
他冲了上去,然后再度被弹飞,不过这次他多得到了一些战果。
“太难看了。”
莫邪终于移开了凝视着苍木蛇君的目光,他看向了那个此刻倒在地上挣扎不起的汉子,然后又看向了一旁围观的众多江湖人士。
什么太难看了?
是坚持做着无用功且弄得满身狼狈的汉子?
是虽然看似还活着但无论从脸上还是身上都感觉不到生气的江湖人们?
还是别扼住咽喉提在半空、随时都可以送进地狱的苍木蛇君?
莫邪以念力拾起了大汉的两把斧子。
“很漂亮的斧子。”
他这样评价着,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将斧子舞起。
“奔雷斧!”
莫邪并不会耍斧头,但偏偏有一位玩斧子的行家在他眼皮子底下将这一招反复施展了数遍,以至于他详细地知晓了其中的每一个细节。
他使出了大汉的招式,在后者惊怒的眼神中冲向了依旧被控制在半空中的苍木蛇君。
斧风如罩,是数之不清的线构建出的面与体。
莫邪舞着斧子直接穿透了苍木蛇君的身体。
苍木蛇君的眼中最后残存着的是恐惧、是怨毒,他的眼中再没有‘不可一世’、‘轻蔑’的立足之地。
至于他是否后悔惹上了莫邪?
莫邪没有问,他也没机会说。
血雨与碎肉同时落下,半空中有如爆了一颗人肉炸弹,苍木蛇君获得了与先前那批送死下毒的死士们一样的下场。
只是一点:他没有在自己的体内埋下毒药。
“不!”
大汉叫了出来,同时围观的江湖人士们中也有几人失声叫了出来。
“吧嗒。”
莫邪抛掉双斧,略略拍了拍手、拂去了身上不知何时染上的尘埃。
“斧子虽好,招式更好。只是再好的东西也得有命使才行。”
他从地上拾起了苍木蛇君的剑,直到死后苍木蛇君也依旧死死地握着这把剑,剑插在了地上,他的断手像是一面旗帜,随着剑身的颤摇晃荡不定。
莫邪拍掉了苍木蛇君的断手,同时也拍裂了剑柄。
裂缝中一角白娟悄然露出。
没有丝毫的意外,早在苍木蛇君被吊在空中的时候莫邪便连他内裤的颜色、款式都搞明白了。
剑柄中藏着的是药方,麻香骨的药方。
这一种‘杀人夺宝’、‘打boss掉装备’的赶脚。
第十一章 转化
白纸黑字记载着上百种药物以及配比,莫邪扫了两眼发现其中有几乎小半的字他都不认识。而且在他所认识的范围内并没有见到“解药”二字。
尴尬。同时使得某个原本的打算落了空。
莫邪抓着白绢沉吟许久后转过了身。
他面朝向了身后众多的江湖人士。
“麻香骨的方子在这里。”
扬了扬手中的白绢,莫邪依次以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从倒在地上的壮汉到缩在人群后头的瘦猴,他一个也没有放过。
这些人被莫邪的目光一触个个都委顿了下去,但一听见‘方子’几乎每一个人都竖起了耳朵、打起了精神,甚至有几个人的脸上出现了‘跃跃欲试’的意味。
“上啊!药方在他手上!他只有一个人!上啊!他已经中毒了!上啊!夺下药方大家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躯体上伤痕累累,但使双斧的大汉到底还有口气在。
有些人只要一息尚存便不会放弃初衷。
这样的人是可敬的,也是可怜的。
没有人理睬大汉的呼喊,众多的江湖人士只是看着莫邪手中的白绢直吞口水,却无一人敢于将心中的盘算付诸行动。
大家都不傻,莫邪杀苍木蛇君就跟捏死某种双足禽类一样简单,再参考参考使‘奔雷斧’的这位朋友的惨状,谁要敢听他的谁就是活得不耐烦了。
是的,即便是活得生不如死但当死亡真的触手可及的时候大多数人也还是会心生胆怯。
好死不如赖活着。
“谁懂医药?”
扬着白绢莫邪问道。
“我!”
“我!”
“我!”
莫邪话音刚落让群众便举起了不下十只手,每一只手都被举得笔直,甚至有几个人跳了起来。
他们已经模糊地猜到了莫邪的意图,这一只只高高举起的手就像是在抓什么救命稻草一样。
有用的人会被留下,无用的人将被抛弃。苍木蛇君一贯就是这样做的。
“我要去找周心焰,给我带路,事后这份药方就是你们的了。”
将白绢于众目睽睽之下收入空间手环中,莫邪如此道。
“真令人失望,没有老鼠敢于冒头了吗?”
临时据点,貌似废弃实则早被有心人拍下并特意布置过的高楼中霖溟盘膝于最顶层,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将他的皮肤映得有如镶嵌了无数切面平整的钻石。
这一夜他虽然没有真正放肆地杀过、掠夺过,但仍旧得到了不少魂力,足以让他好好地消化一阵子。
他是悠闲的,就像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王,垂衣裳而天下治。而此刻在大楼中,其余的每一个血族都在忙碌着。
血屠已经告一段落,本土的血族与远道而来的贵客们一同处理着夜里捕捉回来的凡人。
没错,昨夜看似杂乱无序的狩猎行动实际上并非单纯地是要给手下的儿郎们开荤,相对于那些死在血族手中的凡人们而言这些被带回来的人才是主角。
血族们一共带回了一百零三人,其中大部分是青少年,骨龄最高的一个也未超过二十。
他们被关在了早早办置好的玻璃箱中,被蓝色的液体浸泡着,两根透明的管子连接着口鼻与外界,构成了他们全部的维生系统。
玻璃箱被排成了数排,每一只箱子前都站立着一名血族,每一名血族的脸上都带着痛苦与狰狞就像是便秘患者蹲在马桶上‘办公’的表情一样。
左手按右手,右手成爪,点点血色在右手掌心外部空气中逐渐成型,纠缠着,最终化作双螺旋结构的异物。
“距离转化开始还有十秒!请确保就位!”
这是将普通人转化为血族的仪式,与传说中的噬咬不同,新时代的血族们在转化新成员的时候为了提高成功率早已有了新手段。
聚集血能,将‘血族’这个概念在外具象化然后于何时的时间点打入被转化者的体内。
简洁,明了,无毒副作用,除了施术者会虚弱一阵子以外。
唯一需要注意的便是时机。
而现如今,这个时机已经可以由机器控制。
“九!八!七!六!五!四!三!”
作为本土血族的领头人,程自强有资格坐进指挥室里发号施令,他的声音在广播中回响。
“二!一!”
最后的倒数结束,玻璃箱的盖头们纷纷打开,蓝色的液体倾泻之间施术者们飞快地将手中的血色打入凡人们的心口。
“呜!”
触电一般,前一刻还沉睡着的人们立时醒来,一个个将肢端极力伸展着,脸上的表情像是在遭受着极大的痛楚,插在嘴里的管子更是被咬得变了形。
“转化完成!检测到**八十二枚!”
被转化者们的痉挛并没有持续多久,他们很快又闭上了眼睛,唯有肢体依旧在颤抖。
“第一阶段完成!十五分钟后进行下一阶段!”
受术者不好受,施术者也不好受,每一个凝聚了血色螺旋并将之打入他人体内的血族都像是被蒸发掉了全身力气一般地跌坐在地。
他们已经没力气站起来了,不过没关系,施术之前便已经将这个情况列入了考虑范围。
密闭的房间中一扇门打开,一队亚裔血族麻利地从外部进入、将瘫软在地的施术者们抬出。同时他们也将一些显然昏迷着的男男女女带了进来,随意地丢在地上。
这些人将是新生血族们的第一餐。
指挥室中的程自强关掉了麦克风。
“亚洲分部的血统看来真的有待提纯,区区转化便累成这样。程,等这次事了我代你向真祖大人说说情,说不定能让你的血脉纯度能上升些许。”
指挥室不,应该说是某些高层们享乐的所在,一名外国血族对着程自强如此道。
第十二章 强硬
指挥室不,应该说是休闲会所。
血红色的饮料被装入了各式各样的容器内部,或杯或瓶,皆被苍白而修长的手指抓握着,灌入朱红之唇中。
松软的沙发,所用的皮质绝非市面上容许通行的任何一种,靠着、依在其上给人感觉便如陷入了恋人温软的怀中。
前一天还拘谨、刻板无比的欧式贵族们在此刻彻底的放松。
“程,你干得不错,我想真祖大人一定会好好奖赏你的。”
晃荡着杯子,像是在品红酒,贵族中发际线最高的一人如此道。
“约克先生谬赞了。”
陈自强透过显示屏观察着‘转化’现场的一切。
他看见已经有几位被转化者恢复了知觉、渐渐醒转。
只需要完成新生之后的第一场‘狩猎’、饮下新生后的第一口血,他们便会顺理成章地成为血族的一员。
天朝本地的血族数目一直没超过两百之数,今天对于天朝血族而言可是个大日子。
“如果贵方能提供‘转化器’的技术的话转化的效率会高上不止三倍。”
陈自强道。
一言既出满屋皆静。
“程,‘转化器’的事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饮血的唇离开了杯口,尖牙若隐若现,十二名血族的高层们齐刷刷地看向了陈自强,目光所附带着的有如实质的压力令陈自强背后的衣衫都陷进去了一块。
“嘛,别这么大反应嘛……是我在跟艾米丽小姐闲聊的时候听说的。”
陈自强将双手举起,然后缓缓地转过了身来。
“如果不信的话你们可以找艾米丽小姐对质。”
狡猾,艾米丽根本不在这里,早在昨天以前她便已经脱离了队伍,跟她那‘日行者’哥哥一起。
虽然这些贵族们给出的说法是:‘有秘密的任务交给他们去执行了’,但聪明如陈自强自然不会听信了这套说辞。
因为他在暗中观察过每一位贵族的脸色,在艾米丽与日行者凭空消失之后他们的脸色很少有好看的时候。
“是吗……?艾米丽那家伙,真是越来越放肆了……罢了,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绝密级别的东西,程,若是你的血脉纯度能抵达‘伯爵’程度的话那玩意儿的图纸自然会交到你手上。不过我可得提醒你一声,没有‘伯爵’的血脉纯度根本无法推动‘转化器’。”
放下了杯子,发际线感人的那名血族转身便离开了会议室,剩余的贵族们也是一般动作。
礼貌,但带着疏离,仿佛先前的亲近意味根本不曾在他们脸上、身上存在过。
陈自强点点头,并未对这些人的离开做出更多的表示,只是将举着的双手放下,转过身继续盯着屏幕。
莫邪没有继续装逼似的在大路上晃荡,在苍木蛇君见了无常一小时之后他已经坐在了邻市最豪华的酒店的雅间里。
“莫爷,这是五十年的‘漱玉’。”
娇女着汉服,丝带蛮腰,不堪一握。红杏是口,也是颊。
玉壶碧酒,倒入羊脂杯。
酒不醉人,人只自醉。
莫邪稍稍点头,他没有碰这杯酒也没有碰这名女子。
“没想到,这里还能有这种地方。”
把玩着盛着茶水的白瓷杯,莫邪的面前还有一人。
“莫爷您谬赞了,您大概还不知道这苍木蛇君是什么来头吧?”
屏退旁人,无视掉了女子半带幽怨半带不解的眼神,那人恭恭敬敬地对着莫邪做了个‘请’的手势,然而他并没有‘请’动莫邪。
在被苍木蛇君用加了料的酒暗算过之后莫邪对于‘跟陌生人喝酒’这件事总归是心存戒备,尤其是现在坐在他对面的还是自号‘活华佗’的家伙。
‘活华佗’是为苍木蛇君卖命的江湖人中的一个,那时高举起手的众人中他是举得最高最直的那一个。
“愿闻其详。”
对于曾经暗算过自己的人莫邪定然是早已打探过底细的,但‘活华佗’主动‘卖主’他也不会拦着,而且正好可以核对一下信息并试探试探这‘活华佗’究竟安了什么心。
“莫爷客气了,那我就开门见山了:苍木蛇君复姓慕容。”
‘活华佗’只讲了这一句便停下,他四下张望了一番,然后一口气饮掉了他自己的那杯酒。
“这我已经知道了,接下来呢?”
莫邪象征性地端起酒杯凑到嘴边碰了一下,在念力的隔绝下他半滴酒都没有沾到。
“接下来?还用接下来?”
‘活华佗’喘着气,他的一双眼睛不住地朝雅间门口望去,虽然这间雅间已经被与他一道的江湖人士们严严实实地把守了起来但他依旧惴惴不安。
“苍木蛇君不过是慕容家的庶子,近年来流毒江湖将同道们祸害得那叫一个惨,现在他死了,莫爷,你猜猜替他报仇的人还有多久会到?”
‘活华佗’道。
莫邪听了‘活华佗’的话并没有做任何表示。
“小人知道您是债多了不愁还、虱子多了不愁抓,但小人跟外面的那批兄弟们可是上有老下有小。大家先前被苍木蛇君整得已经很惨了,慕容家的手段只会比苍木蛇君更恶劣。莫大侠,小人知道您只是想去周家复仇,但兄弟们都只是些江湖武者,哪里知道修真者的事儿啊。小老儿冒昧,还望莫爷您高抬贵手、放过弟兄们吧。”
酒壮怂人胆,更何况是五十年的老酒,‘活华佗’脸上已经泛起了红,他双手抱拳做拜。
“莫爷,您明鉴,先前得罪您的是那苍木蛇君,弟兄们可是一根指头都没沾到您的衣衫呐!”
低声下气,如果能跪下的话相信‘活华佗’一定会跪下,只是奈何雅间中场地有限,而且他与莫邪之间隔着桌子,他跪下了莫邪也看不见。
没有下跪的必要,‘活华佗’活了一把年纪了,他很清楚,如果一个人打定了主意不愿为你打开方便之门,那么就是你趴在地上、趴在他脚底下他也只会踩你而不会睬你。
“我说过了,只有找到周家之所在后才能把药方给你们,这件事没得商量。”
莫邪道。
第十三章 不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客死他乡,能得一坟实乃大幸,然而事实上大多数客死他乡者别说是入土为安,便是将尸身凑齐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大汉在大路上扒拉了数个小时,将全部的血污、碎屑聚拢至一处。
“少主……齐发无能……”
这样的话他已说了无数遍,苍白的脸、被自己与他人的血浸透了的双手都早已麻木。
莫邪没有取走他的性命。
莫邪没有动手,他人自然不会做这越俎代庖的事。
他活了下来,但看起来却像已经死了。
他将所有的碎屑都扒拉到了路边,然后将早被寻回的双斧摆在了碎屑的正中央。
就是这对斧子将苍木蛇君斩成了如今的模样,而斧刃上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了苍木蛇君的鲜血。
这堆碎屑加上这对斧子便是苍木蛇君曾经拥有的一切,这名忠仆将旧主人的一切收集齐全,然后呆呆地跪在了路边。
良久,他忽地将自己的一双手摊在了眼前。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他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手上有血。
他的手在发抖。
抓起斧子,齐发没有丝毫的犹豫,手起斧头落,将自己的左手齐肘斩下。
齐发没有喊叫什么,他只是皱起了眉头。
自斩一臂容易,自断双臂困难。
他用右手斩去了左手,现在该拿哪只手来斩右手呢?
是将斧子向上抛起、借助重力斩掉右手?
还是将斧子固定住,然后用手去撞斧刃?
他呆滞了一下,然后两个都没有选。
“少主……请先在下面等着,齐发替您报完仇就来!”
他的脸色白的吓人,就连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手臂断裂处喷出的血如同泉涌,他放下了斧子,以右手点了身上的几处穴道血便止住了。
是忠心?
还是贪生?
能自断一臂还不叫出声来的人应该不会贪生怕死,打定主意要为主人陪葬的仆从也不会半途而废。
断臂之痛打醒了他,看着自己的断手在地上抽搐,他忽然感到不甘。
他感到了断手的不甘。
离开了身躯的手尚且还在挣扎,扭曲的五指抽动不停。
他为自己感到不甘。
齐发是不甘心就这样死掉,像个懦夫带着残废的手臂一起在这个没有人知道的鬼地方自绝而亡。
他为苍木蛇君感到了不甘。
他不甘心那杀掉了苍木蛇君的凶徒能够完好无损地逍遥在外。
他要挣扎,就像落在地上的那只断手,即便是在做无用功、即便只能挣扎数十秒。
他要报仇,他手中的斧子已经饮过了苍木蛇君的血与他自己的血,若是不能喝到莫邪的血那可不太完美。
做事总得善始善终。
他将这柄饮过两人之血的斧头别在了腰间,然后以右手拾起残渣中的另一把斧子在地上刨起了坑。
葬掉断手与少主的尸体,齐发步履蹒跚地走上了大路。
风萧萧。
“黄皮猴子,野心不小。”
出了会议室、擦干净了嘴,发际线感人的贵族大佬直接就是一声冷哼。
他不在乎这句话会不会落入他口中的‘黄皮猴子’耳中,对于‘黄皮猴子’们的想法他根本未放在眼中。
毕竟,他们可是贵族,‘天生’便拥有高贵的血统以及与之相衬的地位,在血族的力量体系下血统的高低贵贱便决定了能力的高下之分。‘高贵’的血统常能附带异能,比如火焰、冰霜之类的,而‘低贱’的血统则即便是只能以‘呵呵’二字带过。
除了‘日行者’。
阳光是血族的天敌,即便是有着现代科技的帮助‘高贵’的贵族们也没办法在烈日下待太久。能视烈日为无物的唯有‘日行者’与‘真祖’,后者是高贵中的高贵,后者是低贱中的低贱。
‘日行者’只会出现在低级血族中,是一种千年难遇的变异,可以说往前推个千把年‘日行者’比真祖还要稀有。
‘日行者’强过任何一位贵族,乃是血族中一等一的战将。
只是这一届的‘日行者’很不让人省心并且还附带了一位更不让人省心的妹妹。
‘日行者’西斯与艾米丽的悄然出走使得这群贵族们不得不走上了更多地依仗本土势力的路线,只不过这些大佬们哪里放得下身段,一言不合就打起了变脸的心思。
“跳梁小丑,何须在意。不过说回来,没想到在这种小地方也能品到英格兰的佳酿,小丑还是多多少少有些站在舞台上的必要的。”
一名戴着墨镜的血族道,他相貌身高皆是平平,但能在这个时候接上话来,他应该是十二人中身份地位位列前茅的人物。
“只是有些可惜,这位小丑似乎没有多少小丑的自觉呢……诸位,少陪了,看看时间也该向真祖请示下一步的动作了,我先走一步。”
墨镜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随后只闻得‘啪’的一声、只见得一团烟雾绽开墨镜哥便凭空消失了。
这是他的能力:瞬移。
“拉格,我们也去稍稍准备一下吧,真祖大人雄韬大略,想必接下来的行动会比昨夜的‘血屠’更激动人心。”
继墨镜哥消失之后另一名贵族拍了拍发际线感人的贵族的肩膀,然后带着三个人离开,剩下的血族大佬们也纷纷道了告辞。
关于‘黄皮猴子’的话题没有再被提及,拉格哼了一声,跟上了最后一批离开的血族。
人在屋檐下,敢于抬头的不是自带着钢盔就是没带智商。
……
“啪!”
楼顶天台,墨镜哥伴随着特殊的音效与烟雾乍然出现在了霖溟的身后。
“真祖大人!‘转化’已经快要完成,请指示下一步的行动!”
墨镜哥躬着身行着礼。
霖溟早在墨镜哥上来之前就停止了冥想,此刻的他正坐在一张不知从何处搬来的沙滩椅上晒着太阳。
他的手里捧着一杯鲜红的酒。
“等月亮升起,向北。”
他饮了一口酒,然后将还残留着数口之量的酒杯丢给了墨镜哥。
“给陈自强。”
他如此下令道。
第十四章 殊荣
鲜红、血红、朱红、殷虹、琥珀,想要在‘红’字之前加上些许定于终归是有无数种的选择,至于最终选取了何等的字节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当事人的主观倾向。
透明的杯,原本最适合的搭档是白兰地,精巧中带些奢华,能衬得上上层人的酒会、能配得上淑女的芊芊玉指。
陈自强捧着杯子,杯中仅有为量不足一口的液体。
液体是红色的,在他眼中这种红应属酡红,恍如初识人事的少女,饮得一两杯酒后脸上自然呈现出的红。
醉人,更甚于酒,让人只愿将之捧于手心,然后又担忧手心的温度是否会将之蒸发、融化。
陈自强端详着这份惊心动魄的美,自私地没有与任何人分享。
他也不敢与他人分享。
因为这是真祖大人指名赐予他的殊荣。
“谢过真祖。”
属于血族的天赋在他嗅到这液体的第一时间便告诉了他这是什么,那份天赋无时无刻不在催促着他将之一饮而尽、一点一滴都不要留下,他能忍到墨镜哥离开便已经是极大的不易。
依照古老的礼节对着虚空参拜,陈自强仰头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随着液体入口,他的脸上竟也是升起了两团酡红。
似少年酒酣,似少女羞怯,似久病于床的患者嗅到了苏生的气息。
这是真祖之血,对于任何除真祖外的血族而言它都能带来天大的好处哪怕只是一口、一滴。
“啪!”
承载真祖之血的载具不过琉璃所造,在陈自强双颊泛红之际这只杯子便走完了它短暂而辉煌的一生。
坠地,化为碎屑。
“啊……”
陈自强呻吟出了声,他的身体忽然间凭空浮起,而他的灵魂则飘然出窍。
像是某种幻觉,陈自强发现这一刻他能从第三者的视角看他的身体,然后他的视角开始飘荡、转移。
他的视角穿过了墙壁。
他看见转化室内的‘新生儿’们一个接一个地苏醒,被人工催动的饥饿与属于吸血鬼的本性所驱使着,他们的目光开始在昔日的同类身上汇聚。
有人已经开始行动,有人还被往昔根深蒂固的道德观或是人生准则什么的束缚着,但随着无数的淡红色气体从转化室内隐秘的管道中通入,他们很快便将尖牙刺入了人类的皮肤中,开始贪婪地吮吸、攥取。
被打入了足量麻醉剂的人类们无法反抗、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向终结。
真是一批完美的猎物,真是一场完美的喂食,同时,这也是一场完美的接力。
被他们撕咬、吮吸的人们若是没有在这场盛宴中失去全部的鲜血那么当他们再度醒来的时候便会成为血族。
今天将诞生在这里的绝不只是八十来名‘新生儿’,而是八百多名。
血族的‘出生率’一直很低,因为对于一般的血族而言唯有成年后才会拥有施展‘初拥’的能力,而对于血族而言一两百岁都只能被称为青少年。
唯有通过特殊转化手段催生出的血族才能在‘幼年期’的时候便拥有将普通人转化为血族的能力。
不过这些使用特殊手段催生出的血族并不为大多数正统血族所接收,同样的,他们也不具有正统血族的实力,而且也不具有正统血族“仅剩大脑或心脏便能复活”的生命力。
他们是劣化版的血族,但劣化版也有劣化版的优势。
第一,他们够廉价。
第二,他们虽然也畏惧阳光但却并不畏惧银器。
第三,他们很好控制。
第四,圣水什么的对他们根本不起作用。
相比于‘血族’这个称呼,‘血奴’更适合他们,但可惜的是‘血奴’的大名早就扣在了另一批专门为血族提供血食的人的身上,所以他们暂时还是被称为‘血族’,或者‘吸血鬼’。
陈自强的视角在转化室内逗留了大约五六十秒,然后便继续向外飘去。
他看到了因为举行了转化仪式而陷入了虚弱之中的弟兄们,他们被安置在了特殊的恢复仓中,淡红色的液体浸没了他们的全身。
他看到了分管流程的工作人员们面带疲惫与不安。
他看到了某几个贵族大摇大摆地行走在楼道中,潇洒写意。
他很快就飘到了楼层的边缘地带,然后很是自然地穿过了最后一层阻隔他的墙壁。
“呜!”
他见到了阔别多年的眼光,然后瞬间被打了回去。
“扑通!”
陈自强从半空中坠下,直不隆通地摔在了地上,整个人呈太字型。
他迅速地爬起,一抹脸上,竟是不知在什么时候多了两行透明的不明液体。
这是泪。
他竟然流泪了。
身为血族,他曾以为自己不会再有机会流泪。
但今天他所认为的不可能的事切切实实地发生了。
他紧紧地攥着他的泪,久久不语。
“快了,很快就可以了。”
莫名的话语,没有人能听懂。
就像没有人能辨得清他眼中闪烁的光芒是感激还是野望。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齐发在苍木蛇君死后所喊出的话并不是一点作用都没有起。
莫邪知道他面前的酒被下了毒。
下毒的是先前替他斟酒的女郎,毒药的提供者是坐在他面前的‘活华佗’。
他还知道这一桌子的饭菜里无一例外都被动了手脚,而下手的人尽数都在他的感知范围内。
如果他愿意,分分钟就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
但他没有。
下毒、暗算,证明这些人多多少少还很在意他们自己的性命,愿意为之一搏。若是他们连一丁点的反抗都不表露出来的话莫邪反倒会担忧他们会不会在某个他看不到的地方挖一个大坑,然后忽悠他往下跳。
对付惜命的人,办法有的是。
“啪。”
莫邪将跟了他数月的手机拍在了饭桌上。
“华佗兄,在下这里有一段录音觉得应该在饭前播放一下,你看如何?”
第十五章 掀台
莫邪本质上依旧是个路痴,即便是有着堪比‘人形雷达’的感知力傍身也不过是个视野范围大一点的路痴。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说实在的,就是现在叫他在不借助交通工具与他人助力的前提下自行返回浮石镇、返回那座孩子们藏身的大山都很是困难,更不用说不知处于何处的周家了。
在他原本的打算中就根本没指望自己能找上门去,所以他选择了光明正大地走在路上,以期引出周家人主动出现。
依照以往他被追杀时得出的经验周家人绝不会让他等太久。
他在等着他们出现。
走在路上的时候是在等待。
与苍木蛇君算账的时候是在等待。
现在坐在餐桌前与‘活华佗’扯皮也是在等待。
“华佗兄,想听听么?”
扣在桌面上的手机有着廉价的塑料机身,论价钱绝壁不超过一只手的数,‘活华佗’在看见这只手机的第一时间就变了脸色。
“莫大侠,您这是不给小老儿活路啊……”
‘活华佗’已然猜到了莫邪所说的‘录音’是何物,大抵就是苍木蛇君死后他们这一群‘背主求荣’、‘贪生畏死’的小人们的嘴脸。
然而说实在的,若非苍木蛇君用毒药控制住了他们,谁会愿意为苍木蛇君卖命?
‘活华佗’苦笑了一声,然后他眼中的神光逐渐变得锐利。
“莫大侠!莫大爷!小老儿知道你身怀绝技、有飞天遁地之能!但还也望莫大侠别小觑了天下英雄!”
掀台的前奏,‘活华佗’的一只手已经托住了桌底,大声喝出了这段话后包厢外陆陆续续地响起了物体坠地之声。
坠地之物乃是炸药与毒物,整座酒楼已然被安置满了爆炸物。
“好手段,华佗兄,我真怀疑你其实姓慕容。”
莫邪环抱着双手靠在椅背上,神态轻松,就像根本没看出‘活华佗’要翻脸的意思、根本不知道外头已然发生的变故。
‘活华佗’究竟姓甚名谁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自苍木蛇君死后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便更少了,或许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有资格在这个时候坐在莫邪对面。
“彼此彼此,莫大侠,交出药方或者跟小老儿一起升天,选一个吧。另外,虽然你没有碰桌上的任何一样酒菜,但你从一开始就坐在了一把猝了毒的椅子上。你且试试运力抬手,看看肋下是否发酸?”
老神在在地捋了一把自己的胡子,‘活华佗’对于自己的这身本事显然极为得意。
毒药、炸药,前者攻内后者攻外,在‘活华佗’看来从莫邪踏入这座酒楼的时候便注定了要落到这般田地。
他,或者说他们从一开始就在算计莫邪。
将莫邪带到邻市是算计。
行完这段路程消耗掉的时间足够让麻香骨的药力在莫邪的体内彻底挥发开来。
莫邪将不再具有虐杀苍木蛇君时那等惊人的实力。
将莫邪引入这座酒楼中更是算计。
这座酒楼本就是他们以往的一处据点,是慕容家的产业,这座酒楼的每堵夹层中都被埋下了手脚,炸药、毒物、暗器不一而足。
跟莫邪坐在这包厢中如此之久更是算计。
‘活华佗’到底是老江湖了,他一直在等毒药的效力更完美地发挥,在他原本的计划中是要等到莫邪的脸孔发灰再摊牌的,但没想到莫邪如此‘不识趣’,逼得他只有将计划提前。
他一直在算时间,计算着毒走到了哪里。
“你确定要我抬手?”
莫邪问,他的脸上依旧是平常的神色,波澜不惊。
“请。”
‘活华佗’对于自己的手艺一向自信满满,更何况这次他们的性命全悬在了那张药方之上。
‘将莫邪带到周家再获得药方’,先别说他们是否知道周家究竟处于何处,就说要相信莫邪真的会遵守诺言将药方给他们就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
在苍木蛇君手底下待得久了就连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都难以达成。
总之……
这一回是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他们将他们自己逼得别无选择。
在‘活华佗’的注视下莫邪抬起了他的右手,他的目力极佳,隔着一张桌子这么短的距离他甚至能看清楚莫邪手指上的纹路。
同样的,他也绝不会错过莫邪指尖上隐隐闪耀着的那点白光。
“不好!”
‘活华佗’的脑中只来得及跳出这两个字,他那具经过多年锻炼的身体只来得及向左边滑出一步、同时以一直托在桌下的左手往上一带,然后他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嗤!”
惊人的剑气由莫邪的指尖发出,依着指尖划过的路径将整张桌子以及莫邪对面的墙一同切开。
桌面上、墙面上光滑如镜的切口完美地表现出了这道剑气的凝练程度,而在桌后、墙前那具脸上尚带惊骇、且在逐渐松弛的遗体则表现出了这剑气的速度之快,竟是让这老江湖的身体没来得及发现‘他已经死去’这个事实。
尸体跌落在地,‘活华佗’的脑袋被一分为二,两半的脸上紧绷的肌肉适时地松弛殆尽。
惊消,命丧。
“真是不好意思,我觉得我的肋下并不酸。”
麻香骨的毒早被莫邪‘破财免灾’地解掉了,而这间屋子里的毒根本没沾上他的身。
他未曾真正地坐在这张椅子上。
与这张椅子发生了直接接触的是他的念力。
“‘活华佗’出事了!引爆!”
酒楼外,众多江湖人士藏在暗处,于‘活华佗’心脏停跳的刹那他们中的一人捏碎了一枚玉符。
“轰!”
老套而经典的爆炸,高耸入云的酒楼在一秒钟之内化作了一坨烟与火的混合物。
火光照亮了他们的脸,每一张脸上都泛起了死气。
生的希望已然葬送在火中,死的明天已近在眼前。
有人在啜泣。
有人在怒吼。
但更多的人陷入了沉默。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扑通!”
不知是谁最先拿兵刃抹了脖子,众人纷纷掏出了家伙,或捅心脏、或抹脖子、或服毒药、或自断经脉。
一时间十几条汉子就这样倒下了。
倒下的人再没能起来,还站着的人一个比一个抖得厉害。
他们想起了身上的毒发作时的感觉。
他们想起了慕容家的手段。
有人陷入了沉思与迷茫,有人张开了眼,开始远望。
天涯何处是归乡。
“快看!”
忽然有人指向了在爆炸中坍圮、燃烧的酒楼,升腾的火与烟中有一个影子在扭曲着、缓步而来。
第十六章 喋血
人,只要是人便是有极限的。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能力有极限,智慧有极限,认知的范围更有极限。
混迹江湖、于慕容家族的鼻息下苟延残喘多年,众多的江湖人很清楚慕容家的反应速度是快还是慢,快是多快,慢又是多慢。
所以他们才能如此大胆地‘秘不发丧’并借用了慕容家的产业暗算莫邪,试图在慕容家的人发现苍木蛇君已死之前从莫邪手中夺得麻香骨的解药。
但他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们选错了目标,同时也搞错了一件事:莫邪手中根本没有麻香骨的解药,那张白绢上写着的药方里根本没有‘解药’二字,而且由于莫邪‘文化水平有限’,他甚至没看懂这究竟是什么方子。
于他们精心计算过的时间、周密安排过的地点,因为一件错误的东西对一个错误的目标施行了一整套堪称绝杀的行动。
这座酒楼中的每一面墙中都埋有烈性炸药,这是从它被建造之初便放置于内的,它被建造出来便是为了被毁灭。
包裹着强敌与之一同毁灭,包裹着不能见光的秘密一同毁灭,包裹着某位大人物的尊严一同毁灭。
但这世上终究还是有它毁不掉的人与物。
火光与烟气中走出了一道人影。
他凌着空,一步步迈出、踏下,仿佛空气中有着常人看不见的阶梯。
是刻意的装逼还是下意识的行为?
没有去仔细品味这两者之间的区别,莫邪从高空中逐渐落下。
底下还未自尽的江湖人们呆若木鸡地看着莫邪,他们的嘴大张着,足够塞入鹅蛋。
“谁能带我去周家?”
冷漠的声音与背后的火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莫邪的脸孔如同覆盖着寒冰的岩石。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期期艾艾的感叹迟迟响起,如:“怎么可能……”、“你究竟是什么人……”、“这绝不是武功可以做到的……”
事后诸葛,不做也罢。
莫邪看着这群人,摇了摇头。
“也罢,也罢。”
面对强敌这群人已经连跑都不会了,他们的斗志已失,或者说求生的**已失,莫邪不想再多问些什么,担心毫无结果的同时也担心会再一次被他们算计。
“如果你们遇上了周家的人,告诉他们,我会在建业等他们。在周家人面前,慕容家只是个笑话。”
没有取走任何人的性命,虽然这是轻而易举的事。莫邪丢下了这样一句话,转头飞走。
朝来暮去,料峭寒风中就连太阳也不愿长时间露脸。
被掩饰成烂尾楼的秘密据点中,新生的血族们迎来了属于他们的第一个夜晚。
“狗崽子们!都给我快点!”
鞭子抽打在地面上,噼里啪啦的电光晃得人眼花缭乱。
穿戴着防爆套装的血族们驱赶着八十名新生儿自大楼的地下通道中迈上街头。
新生儿们原本不止这个数,只是那场为他们而举办的‘盛宴’太过疯狂,几个倒霉的家伙醒得有些晚以至于被这群生瓜蛋子当成了食物吸成了吸血鬼干。
其实成了血族以后,即便只是这种劣化版的吸血鬼也不会以为单纯的失血过多而死,这种死法出现在任何与‘血族’二字搭边的生物身上都是一种耻辱、一种笑话。
怪就怪这些新生儿们下手没轻没重,而且他们身上尚存着的‘人性光辉’一直指引着他们“把人活活吸死实在是太残忍了,还是先杀了再吸血吧”。
没错,不知是因为地方特色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这些新生儿吸血之前习惯性地选择了将目标的脖子拧断,而经受转化成为吸血鬼之初即便是没有人能控制好自己的力道,所谓的‘拧断脖子’大多数时候都演变成了令目标身首异处的活动。
身首异处,或许正正经经的血族还能抢救一下,但作为劣化版的他们……
呵呵。
所以,那几位倒霉蛋就这么挂了,连说理的地儿都没有。
在国外,在血族内部,任何一个成员的死都是大事,但在这里。
呵呵。
或许是根本没有将这些劣化版的血族当成是自己人,或许是不想耽搁了计划的实施,又或许只是单纯的‘法不责众、法不责幼’,总之,这群新生儿被赶到了街上。
他们面前是华灯初上的城市。
“啪!”
穿着防护服的血族朝着街上的行人身上丢出了数包塑料袋包装的血,惊世骇俗的行动惊动了这座城市,原本身在暗处而未被注意的众多‘奇装异服’、‘拉帮结派’的怪客们受到了注目礼与亲切的问候。
“你特么神经病啊!”
一条汉子护着被血包砸到的女子朝着血族们现身的地下通道大吼,他一面怒喝一面就要上去跟血族们‘交涉’。
他没有注意到那些新生儿们在见到血后迅速变红的眼睛,他没有听见那些新生儿们喉中发出的低吼。
所以他遭殃了。
“血!”
密室中的盛宴并没有喂饱他们,或许他们中醒的比较早的几位是吃饱了,但投给他们的食量本就被控制在每一个个体都仅能半饱的程度。
所谓的‘计划’就是要预先安排好一切,就像现在。
血族们安排好了一群饥饿的吸血鬼与一座毫无防备的城市,而那只被丢出的血包便是今夜接下来所有一切的开端。
“嘶!”
饥饿的兽物扑了出去,壮汉只是一晃眼的功夫便被三四个吸血鬼扑倒在地,他的怒吼很快被哀嚎所替代。
温热的血安抚了躁动的胃,没能抢到这口血的其他人则将目光投向了身上沾着血,整个人吓得瘫软的女人身上。
“嘶!”
尖牙划破空气,一团团黑影向着女子扑去。
“啪!”
有人抽了一下鞭子,顿时黑影们停滞住了。
一天的时间,除了转化与开趴体之外这些新生儿显然还是接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幼儿教育。
比如‘听话’。
鞭声一响,无论是怎么样的动作都得立刻停下。
女子略带希冀地向着声响发出的地方望去,她看见了一名与其他人并没有任何不同的、全身罩在防护服之下的身影。
“救救我……求求你……”
女子脸上的泪花掉了她的妆,楚楚可怜。
只要是心肠还有些柔软的人都不会坐视不理的吧?
然而,在女子的注视下,那人用平淡的声音说了这样一句话:
“别把脖子弄断了。”
第十七章 建业、血
建业,莫邪所‘攻读’过的‘大学’便坐落在建业,对于这个地方,他熟。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他跑过这里的每一条街,在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一天,为了一份能解决温饱的兼职。
他用心看过这里的每一家店、每一栋楼,在他最终离去的那天,只是想找一个理由留下。
然而就最后的结果来看他并没有能留下,而是去了建业隔壁的z市,因为z市出租房的价位够低。
他曾以为自己不会再回来,因为他没有回来的理由,也没有谁会欢迎他回来。
但现在,这两者都有了。
虽然这里的‘欢迎’二字还是要打个引号的。
……
建业街头,军队以最快的速度疏散了居民,一道道防线被布置好,坚固的商场与民居被改造成了堡垒,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每一个画着迷彩的脸上都带着凝重。
他们是三小时前得到的通知,通知中说明有一伙恐怖分子携带着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即将潜入建业,那些人将以‘毁掉建业’为筹码胁迫天朝政府在谈判桌上进行妥协。
很蹊跷的通知,将恐怖分子的动机描绘得一清二楚的同时却根本没有提及恐怖分子的数量、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具体情况,而且最蹊跷的是为何这群恐怖分子会选建业或者说为什么上头的人知道这些恐怖分子要来建业。
若是为了谈判、为了利益,在恐怖分子尚未将一切布置妥当之前断然不会将目的地轻易地泄露出来,他们就没有考虑过行动失败的可能性么?这脑子,还玩恐怖主义?还能上谈判桌?
这不符合常理,不过也可以解释,比如说是官方某部门玩了把窃听,将信息窃听到了。
但这些人为什么要选择建业这块地儿?
建业算不上太繁华,而且又处于内陆,既然涉及到了‘谈判’那么便说明这伙恐怖分子是境外的出身,深入他国腹地搞事,对于恐怖活动而言并不常见,但能干得出这种事的团伙在胆大包天的同时必定有所依仗。
周军长吸着烟,皱着眉,坐在深处地下的防御工事中看着显示屏。
“全奎,你说这次来的是家伙会是什么来头?据我所知最近中央那边的谈判只有三场,其中两场是跟‘资’字辈的,一场是跟黑脸土著的,前头那两位显然不用玩这一套,后头那一位根本没条件玩这一套。真是奇了怪了,这伙人是从什么地方杀出来的?”
临时指挥部中的屏幕一共二百来块,都亮着,每面屏幕上所显示的都是建业城中的战略要地,指挥部里一共十来个人,除掉十个盯着屏幕的苦逼以外剩下的都是高级将领。
三个师长一个军长,光看肚皮就能判断出哪一个的军衔比较高。
在这种场合下发出长篇大论的自然是军长。
“报告首长!中央那边既然没提及那我们也不该多想、多问!我们接到的任务是守住这里!有弟兄们在,我敢保证!就连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建业!”
中二无比的答案被最心直口快的同志吼了出来,这位同志是众人中体型尚算正常的一位,同时,他的军衔也处于较为低下的水准。
他是一个旅长。
一个任务为盯着显示屏的旅长。
他是站着的。
“全奎,好样的,盯紧点啊。”
军长先生强忍住要打哈欠的冲动对着周全奎摆了摆手,讲实在的,要不是周全奎是他的后辈,就冲这幅冒失的样他也没机会混进‘旅’这一级别。
周军长暗叹了一句‘孺子不可教也’,然后将头转向了坐在真皮椅子上、捧着茶水有一口没一口地饮着的三位‘大佬’。
“老周啊,歇歇吧,这里可是你周家的地盘,有你跟全奎两个周家人在,任他孙猴子来了也得趴着。”
其中的一位‘大佬’如此道,而其他两位则继续饮茶。
明明只是师长的衔位,但却敢在军长面前这幅吊样,看得出,都是有背景的人呐。
周军长显然已经习惯了,他只是点点头,然后继续观看显示屏。
“但愿如此吧。”
三位‘大佬’没能看到周军长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深深的忧虑。
这里确实是周家的地盘,但这次无论是周军长还是周全奎都没有收到来自周家的消息。
站在自家的土地上却感觉身处异乡。
还真是一种微妙的感觉呢。
岭外音书断,如今的周家内部究竟是出了什么状况了?
在周家的谱系里周军长不过是个外围的存在,他根本接触不到核心圈子,他的地位就跟他的军衔一样的尴尬,属于‘能知道一些事情但却没办法得到更多信息’的状态。
一个高级炮灰罢了。
地下指挥部中仅仅是依靠众多显示屏发出的光便足以将周遭的一切照得有如白昼,但无论是谨慎的周军长还是热血的周旅长,他们心底的深处都有着一块挥之不去的阴霾。
城市陷入了暴乱。
暴乱的人群在四处逃窜,慌不择路,有人往高楼上跑,有人往河里跳,更多的人向着城外。
藏起来,躲起来,逃出去。
不要被那些可怕的异类找到、追上、噬咬。
“嘟嘟嘟嘟!”
有警车四下出动,有军队开了进来,有枪声响起。
但警笛与枪声很快就沉寂了下去,城市的灯光也在一盏一盏地灭去,属于杀人鬼的狞笑与嘶吼逐渐变得明显。
“血……!”
他们在说这一个字。
“血……!”
他们在渴望着某件物品。
“血!”
嘶吼声满街都是,像是沉积在这座城市中亘古以来每一夜残留下来的暗在这一夜被唤醒。
有人在哭泣,有人拿起了武器出了门。
哭泣的人依旧在哭泣,出了门的人再没有回来。
然后……
“砰砰砰!”
重物,抑或是怪物的肢体狠狠地砸在门上,声声摄魂。
门被砸开,拥有着獠牙与血眼的怪物从外头扑了进来。
“血!”
地面上的红,只有这一个名字。
第十八章 “欢迎”
网已经张开,鱼儿却迟迟不肯入网。UU小说 www.uu234.com更新最快
是被渔人的手段吓破了胆?
还是聚集于他处另有所谋?
“任凭数座城池的人口凭空蒸发却依旧没有高手出来‘伸张正义’,有意思,一定有有意思的事情在什么地方发生了……主人格……不,莫邪那个家伙……”
连续多日的暴饮暴食使得几乎所有的正统血族都没有参与今晚的活动,尤其是霖溟,他只是在第一夜的时候出过手,之后便一直旁观。
普通人的血液对于他这等级别的血族而言早就没什么意义了,属于真祖的本能在渴求着更高级的货色,比如修真者的血。
至于灵魂收集这样的脏活累活自从祭炼出了魔像小黑之后也无需他亲力亲为,他只需要站在鸟瞰点纵览全局、等待着不知究竟还会不会冒头的高手。
“真祖大人,城中的人口已有超过三成被感染,超过五成死亡。”
陈自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霖溟的身后,获得了奖赏而实力大增的他满脸干劲。
“嗯,通知下去,都准备一下,该转移了。”
霖溟道。
今夜他们的目标可不止是仅仅一座城市。
他们要制造一个真正的大动静。
“真是盛大的欢迎仪式啊。”
城市的夜晚总该亮些灯的,那是即便是远在十里之外也能清晰地看见的灯光,但今夜的建业只燃着稀稀落落的灯火。
荒凉的夜,地平线上的城池像是半睁着眼的懒鬼,如论是何等的存在都无法从这样的景况中识别出‘欢迎’的意味。
但莫邪偏偏这样说了。
在利用了手机地图这样便利的功能之后仅仅是一个白天的时间便让他赶到了建业。
他悬浮在离建业还有十数里的高空中,遥望孤城。
他看到了远处高空中时隐时现的光点,那是巡逻的战机。
建业已被布下了重兵。
“该赴约了。”
莫邪没有感知到修真者,至少在感知力可以覆盖的范围内他没有感知到修真者的存在。
没有修士,这些凡人组成的军队干部奈何不了莫邪,这一点从他站在这里这么久都没有被发现便可以窥得一二。
莫邪不清楚周家、乃至当局的高层是怎么打算的,他是来找周家的麻烦,而不是来找这些普通士兵的晦气。
他飞向了建业,一直到达距离建业城不足五公里的时候才引起了军队的注意。
“轰!”
不需要什么交涉,也不需要什么辨认,见面就是各种招呼。
导弹,机枪,榴弹,像是一场盛宴,又像是大年夜里被谨防多年的烟花。
莫邪的身影被炮火所吞没,声光效果炫极一时,然而很快就有人注意到大部分的炮弹都从爆炸点穿了过去,只有少部分炮弹是在莫邪所处的那个位置炸开的。
“停火!”
指令从指挥部中发出,接着是数枚照明弹升空。
夜空被点亮,数十秒后空中的硝烟散去,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展现在了所有人的眼前。
莫邪施施然地站在虚空之中,全身上下就连一点灰尘都没有沾染上。
“完了?”
象征性地掏了掏耳朵,莫邪对着空中、地上的众多火力点发出了询问。
“完了!”
在‘恐怖分子’的真容出现在屏幕上的那一刻周军长的脸都白了,被他捧在手里的杯子更是打破在地。
莫邪的大名或许别人知道的还少一些,顶多是对于对方被全国通缉的事情知道一些、对于对方‘暴徒’般的罪行有所了解,但周军长好歹算是个周家人,在见到莫邪的刹那他的心就凉了。
他知道为什么在周家的地盘上他却没有见到周家派来的援军了,他也知道自己这些人的命运将是什么了。
“快!安排一架最快的飞机!我们撤!”
拍案而起,由于站起的动作过于迅猛他几乎将面前的桌子顶翻。
一把拉过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周全奎,周军长夺路而逃。
“修……修士?”
剩下的三位‘大佬’盯着屏幕中悬空而立的人影,他们楞了一下然后也跟着周军长屁股后头冲了出去。
而此时外头的炮声才堪堪响起。
“既然你们打完了,那就该我了。”
若是莫邪愿意,他的声音是可以响彻整个建业的,但他没有,他从现身开始所说的每一个字用的都是寻常与人交谈的声调。
他似乎不在乎有没有人能听得见,他甚至不是说给别人听的。
他是在说服自己。
说服自己出手。
白茫茫的光在他右手上聚集、延伸,最后形成了一柄剑的形状。
“飞机,很吵。”
挥剑,对着一架从远处飞的战机。
“轰!”
至少隔了五百米,或许战机中的飞行员与地面的指挥中心都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到来。
然而就是这隔了五百米的一挥,这架战机却是凭空地爆开了。
“飒!”
高空中强烈的风声姗姗来迟,道道波澜被紧接着再度绽开的炮火光芒所照亮。
然而这一次再没有任何一枚炮弹能落到莫邪身上。
因为莫邪在挥剑,击落那架战机的只是他挥出的第一剑。
空气在震颤,空间在震荡,道道扭曲的波纹肆意横生,像堤坝,但更像浪潮。
没有一枚炮弹能穿过波纹的阻碍,没有一枚炮弹能命中它们原定的目标。
而它们原定的目标已经开始了移动。
从天上到地下,从城外到城内。
炮火不再轰鸣,不知是因为明白了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无用功还是单纯的因为敌人已经开进了己方阵地的内部,再开火会伤到自己人。
又或者是因为指挥部中没有传达出下一步的指示?
万马齐喑,这一刻的安静是那样的诡异、那样的别扭,以至于有人祈祷着来一个什么动静好将其带过。
如他所愿,动静来了。
“在下莫邪!造访此地完全是因为与周家的私怨!还请无关人员速速撤离!否则还恕刀剑无眼!”
长声大吼,响彻了整座建业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