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血,杀(中)
视野中有一层微红的底色,真实的世界距离自己的双眼似是隔了一层琥珀。
“火……?着火了?”
遍体鳞伤,身心俱疲,监牢中的宁采臣本已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然而他很快便被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惊醒了。
睁开眼,他看见窗外的半边天空被染成了红色。
县衙着火了。
他睁开眼看了一会儿便又闭上。
县衙的火烧不到他这里,而他现在被绑得跟个粽子似的,就算牢里的狱卒都去救火了他也做不出什么事情来。
监牢里一片嘈杂,那是犯人们在议论,甚至胆大些、事先做过准备的犯人们已经在尝试越狱。
这个时候根本就没有人管他们,有几个家伙已经开始摸出了各种工具试图给自己开锁。
“吧嗒!”
这个声音说明有人成功了。
“兄弟们!我自由了!自由了!”
宁采臣躺在地上,他虽然看不见对方,但仅从这激动的语气中他便能想象到此刻对方脸上的五官定然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
“老三!快给我们开锁!快!”
从称呼上来看这狱中显然纠集了一群在道上混的兄弟,此刻呼声此起彼伏,囚牢之外的脚步声也开始错综复杂。
锁一道一道地被打开,越来越多的囚犯重获自由,看起来狱卒们是真的都去救火了。
“哥们儿!哥们儿!”
不得不说这群人还真有几分古道热肠,在这监狱中无论认识的不认识的、是自己这一伙的不是自己这一伙的,他们都帮着开了锁。
一名汉子打开了锁着宁采臣的门,他将宁采臣扶起、为之解开了身上的束缚。
“哥们儿!你白天表现得真是条汉子!被打成这样还那么硬气,我金老三交定你这个朋友了!怎么样,愿不愿意给个面子入伙?”
这汉子长得獐头鼠目,一看就是从事某种必须练就‘妙手空空’的职业的人。
宁采臣借着月光与火光将这汉子的面目瞧得明明白白,他早已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书生,对于汉子以及这汉子的同伴们是做什么的寥寥数眼他便能了然于心。
这是一伙强人,不是山贼就是土匪。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他这样的读书人应该接触、乃至同流合污的。
但放眼这天下,难道还有干净的所在么?
“好。”
宁采臣点头,他的嘴唇早已开裂、喉咙里更是发烧,他不开口还不知道自己的声音能够嘶哑到这个地步。
“我伤得太重,你背我走,要快些,虽说现在大家身上的束缚都解开了,但那些官差们有武器,正面相抗即便能胜怕也得付出不小的代价,还有,最好不要从正门走。”
宁采臣虽然感到自己的喉咙发烧,每讲一句话都像是有刀子在里头横竖切割,但他还是要讲。
“不走正门?这里只有一个出口,不走正门走哪里?”
獐头鼠目的汉子很是顺从地背起了宁采臣,听了宁采臣的言论后他感到很矛盾。
“去刑讯室,那里有武器,但不多。走正门一定会被发现,这牢里的官差加起来总数没超过三十,要是处置得当我们未必不能将他们吃下。”
宁采臣的眼中有着莫名的光彩。
“你疯了。”
听见了宁采臣的言论,一名汉子走到他跟前,那汉子脸上有着一道疤,自右眼底下蔓延到右耳根。
很难想象这疤是怎么留下的,想必这后头定有一段荡气回肠的故事,但现在谁都没心思听他的故事。
“我想活下去。”
宁采臣看着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
“去刑讯室!”
这汉子在众人中地位最高,他一挥手顿时他的那班弟兄们便嗷嗷地叫着行动了起来,而剩下的不相干的路人们在有了带头者以后也跟着行动起来。
“都把声音放轻点!这牢里的官差不会全数出动,至少会留个一两个看守,而如果我猜的不错,那两人便在刑讯室里。”
宁采臣及时出声道。
他像是变了一个人,那个单纯的书生真的彻底地消失了。
明月夜,离人思故,游子思乡,而春风得意的人则摆开宴席,赏月、赏歌、赏舞、赏清秋。
幽州太守显然就是那个春风得意的人,皇城事变,反旗飘在京都城门上的同时也飘在了幽州城中。
他作为识时务者被嘉奖,被许以高官厚禄的同时更是得以将女儿嫁给京都城中即将登临大宝的王。
他已经是准国丈。
“来来来!喝!喝!”
花厅灯如昼,庭下莺歌燕舞,外头已是深秋,厅中却有着春意。
太守举杯,宾客附和,一时尽欢。
“恭祝爹爹平步青云!”
一位青年公子哥儿越席而出,举杯恭贺。
“祝国丈爷寿比南山!”
群客响应。
“哈哈。”
太守大笑,侍立于他座旁的侍女为他斟酒,众客共饮,欢笑满堂。
好一幅其乐融融的画卷!
或许是因为这幅画卷太过其乐融融、太过和谐、太过完美所以才会遭人嫉恨、遭天妒忌。
“太守大人!救命啊!救命啊!”
花厅之外忽然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紧接着是众多歌姬舞姬惊慌失措的尖叫。
“外头是何人喧哗?来人呐!家将何在?”
太守并未说话,先前举杯恭贺的公子哥儿朝着厅外大喊。
花厅中靠墙立着一排武士,此刻整齐划一地对着公子哥儿一拱手,列着队跑了出去。
盔甲铿锵,有如击节。
众多歌女都已散到两边,厅外来人的身影已经暴露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名带着面具的人,身长八尺,体格不算魁梧,但此刻却没有一人会小觑了他。
因为他拎着一个人,一个比猪还肥的人。
“你是何人?怎么闯到这里来的?”
这里是太守府,守备之森严自然不必多说,武士们将青年团团围住后领头的那人开口发问。
“我?”
面具下的表情没有人能看见,但青年的冷笑声却没有人会听不见。
“我是来要债的。”
青年将手中的‘肥猪’丢在了地上,然后好整以暇地揉了揉手腕。
“你们这是要拦着我吗?”
他对着这群武士问道,这份语气就像是在问他们吃过晚饭没有。
第一百章 血,杀(下)
将所有的弯弯绕绕尽数抛弃,人生当如使剑,百虚不如一实。
“大胆!给我拿下!”
领头的武士早已抽刀在手,他瞅了瞅地上的胖子,心知莫邪的臂力不小,应是身怀武功,所以他一上手就使出了十二分的功夫。
刀是军中制式的佩刀,百日炼钢,百日磨打,交到了恰当之人的手中确实是利器。
“还不快束手就擒!”
众多武士一同拔刀,寒芒纷纷,一时不知晃晕了多少人的眼。
莫邪垂着手,对于这片华丽的刀光视而不见。
“真听话!”
领头的武士见莫邪这般姿态顿时心中一喜,他觉得眼前的这位青年真的是打算‘束手就擒’了,登时手上的刀便缓了几分。
今天是太守宴宾客,见血不吉。
况且敢搅了太守的局,岂是一死就可以完事的?
他不欲取莫邪的命,但莫邪却要他的手。
“唰!”
刀头搅起的风声中混入了一丝异样,凭借刀头舔血多年的经验领头的武士感到了不对。
但已经太迟了,他能让刀锋让过莫邪的要害不代表着他能将已经砍出去的刀回到刀鞘里。
他看见了一缕白光。
“嘶!”
“啊!”
他的手齐腕而断,半空中十七只抓着刀的手高高抛起,刀光依旧雪亮,但却已满是血腥。
每把刀上沾染的都是它们原主人的血。
领头的武士很是硬气,他没有像其他断腕了的家伙们一样捂着手腕叫得像娘们儿。
他的腰间一直有两把刀,一长一短,长刀已经飞在了空中,他用剩下的一只左手抽出了短刀。
“杀!”
没有时间给他去说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之类的废话,电光火石之间他甚至没有去思考。
他是一个刀客,也是一名军人,他的职责是听从太守的命令。
今夜他得到的命令是维护太守府上的安全。
他要尽职。
相比于长刀的雪亮这把短刀则是通体暗黑,若是给这位武士大哥换上一身的夜行服再配合这把短刀便足够去执行暗杀任务。
这确实是一把用于暗杀的刀,同时他也确实执行过很多此暗杀的任务,从他今天依旧能活着的事实上来看那些任务他应该没有失败过哪怕一次。
但这一次他非败不可。
刺客最具有杀伤力的时候是置身于暗处之时,无声无息地于目标身后出刀,辛辣有效。
他将一把刺客用的短刀用在了不合适的地点、不合适的时机、不合适的目标上。虽然在这一刺上他可谓是穷尽了毕生之力,但在莫邪的眼中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
“叮!”
面对这电光火石间的一刺,莫邪不避不闪也不反击,他只是抬起右手轻轻巧巧地抓住了刀刃。
“不相干的人,我已经杀得烦了,滚。”
抓着短刀,在武士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将之捏成了钩子,丢垃圾似的丢掉。
莫邪其实根本不烦,只是因为方才他看出了武士出刀时候的留手。
“……”
武士看着他的短刀,面如死灰,莫邪从他的身边越过,他没有做出半点反应。
“刀在人在,刀毁人亡……”
地上的肥县令已经自行爬起,自知逃不出莫邪手掌心的他很是自觉地没有趁机逃跑虽然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的腿已经软了。
血,满地都是血。
哀嚎,尖叫,惊恐的眸子,愤怒的眼。
“刀在人在,刀毁人亡……”
背对着这一切,武士将弯了的短刀举到了眼前。
“嗤!”
他用这短刀摸了脖子,倒在了地上。
才走出没几步的莫邪听见了动静,他停了步子,然后又很快迈出。
“敢问,哪一位是三公子?”
步入大厅,莫邪当着所有人的面朗声而问。
“哗哗哗!”
没有人回答他,但成群结队、如潮水一般自厅后、厅外涌来的士兵们却给了他一个无声的回答。
“哪一个是迫害了杨武吉的人?”
在兵甲们尚未涌到跟前的时候莫邪对着战战兢兢俨然又要摔倒在地的肥县令道。
“是……是他!”
县令指向了主座边上正站着指挥士卒的公子哥儿。
“大胆!狗官!你乱指什么?众将听命!给我杀了那两个逆贼!”
三公子戟指着莫邪与肥县令。
“是!”
众多士兵齐声回应。
强弓拉开,枪剑嚯嚯,莫邪与肥县令被围在其中,形如困兽。
厅中的宾客们早已离席,他们被聚到了主座后头,待得士兵们通行完毕太守先走,众宾客随后一同撤入了后堂。
三公子也准备一同退走,在他的眼中就靠这群士兵想击杀莫邪与肥县令可能不是那么保险,但至少能抵挡一番。
这里是太守府,府上是养了一批奇人异士的,只需士兵们为他争取到一些时间他便能将救兵搬到。
“嗖嗖嗖!”
士兵们开始放箭,箭羽声如管弦,催得三公子不断地加快脚步。
他没有看见花厅中的场面究竟成了怎样。
……
“华儿啊!你这次又惹上什么事儿了?”
后堂,众人自认为安全的所在,厚重的铁门合上,整座屋子风雨不透。
太守安抚过宾客后便开始教育起了儿子。
“没什么,只是抢了个姑娘,却没想到杨家虽然落魄了但却还能认识这等高手,爹爹,那人斩下李偏将的那一手你看清楚了么?”
没有遮掩,不知是彻底的不知廉耻了还是根本就没将这一切当回事儿,三公子面色自然。
“是什么姑娘能让你出手抢夺?那人可真不好对付,李偏将的身手已经堪称一流,但却被对方猫戏耗子似的玩死了,我已经老了,但你还是不让我省心呐。”
看来确实是未将莫邪打上门来当做一回事儿,上梁不正下梁歪,这说法没毛病。
“与那个姑娘给我带来的好处相比,这点麻烦真不叫麻烦。”
三公子道,他们父子二人讲话自然是屏退了旁人的,而旁人也绝不至于如此不识趣来偷听他们的谈话。
“哦?既有好处,那可否孝敬孝敬父亲啊?”
太守笑了,眉毛鼻子眼睛都挤做了一处。
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儿子所言的‘好处’是什么,能值得惹出这么大的麻烦,而且还跟女子相关,对于他们父子而言这‘好处’只能是一样。
“父亲大人呐,您可真是老糊涂了,这‘好处’一得完,人自然早就不在了,您这口开得有点晚了。”
三公子笑道。
第一百零一章 阴霾
血液染透了花厅中铺着的地毯,在这个深秋中院落中的枫与这里的嫣红是唯二的异色。
“还来吗?”
花厅中央存在着一块未被一丝一毫的血液沾染的区域,像是一座傲视大洋的孤岛。
这座孤岛便是莫邪的驻足之所。
冷声发问,束掌作邀,然而再没有人敢上前半步。
“鬼……鬼啊!”
士兵们的胆已破,有人丢下了兵器,有人喊了出来。
花厅地毯上的血液没有一滴是来自死人的,就像外头被斩断了手的武士们一样,莫邪只是取走了敢于上前找死的士兵的肢体。
断肢堆了一地,它们共同组成了新的地毯。
百级大神虐杀初生小号的战绩根本不值得夸耀,一个字节、一个标点都不值得。
伤者已经都自行遁走,莫邪没有拦着,同样的,他也没有直接硬闯。
那‘三公子’与太守身上都有古怪,早在他挟着肥县令来到太守府门口的时候就感知到了。
他最初接下的任务是为杨武吉沉冤昭雪而不是复仇,光光凭借杀伐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杀人容易,但就这么简简单单地把人杀了,莫邪又该去哪里还杨武吉一个清白、一个公道?到那时世人只会知道有一个杀手杀上了太守府,太守与其公子死于非命罢了,甚至还会有人为之哀悼、祭奠。
这不是莫邪想要看到的效果。
“若是不敢上了那便让开。”
莫邪拎起了不知何时又软倒在地的肥县令,他一直有用念力护住对方的心肝,否则光是早先一路上的颠簸与眼下的血腥便足以让这个胖子肝胆俱裂、心肌梗塞。
地上躺着五六十条手臂,其中有几条手臂上的手指还在抽动,莫邪脚下无情,一路踩过。
众多士兵让开了通向后堂的道,没有一人敢于与他对视。
他们怂了,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怂了。
“嗖!”
眼见莫邪就要通过进入后堂的门,一枚箭矢自一个刁钻之极的角度射到,直取莫邪的后脑。
“拦住他!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拦住他!”
射出箭羽的是一名已经断了手的人,准确的说他是今夜里最早于自己的右手告别的数人中的一位。
他是一名武士。
“拦住他!”
厅前,武士们已经各自止住了伤口处的血,其中一人抱着那名自刎了的武士大喊着。
悲怆,凄厉,愤怒,恨贼人未死,恨世道多舛,恨天地不公……
没有人知道此刻他的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光凭语气如非心理大师谁都无法知晓周全。
没有人在乎他是怎么想的,与他感同身受的人已经都执起了弓,剩下的人都在冷眼旁观。
执起弓的人都在厅外,冷眼旁观的人都在厅中。
每一个执弓的都是武士。
“何必呢。”
从背后射来的箭终究只是凡物,而且还是被一个少了一只手的人射出的,虽然对方的技艺精湛,即便是少了一只手这枝箭也依旧直指目标身上的要害,但他终究也还是个普通人。
莫邪轻叹,箭矢在距离他的后脑还足有半米的地方定住,然后很是无力地跌落在地。
“嗖嗖嗖!”
一箭落地,十箭齐至,院子里断了手的武士们个个脸上都带着决然。
“拦住他!”
“杀了他!”
“杀!”
有人射箭,有人冲入厅中,有人倒下,有人支离破碎。
整个过程莫邪连头都没有回,被他提在手中的肥县令看得明白,莫邪的眼睛是闭着的。
武士们都倒下了,他们的呼喊声还环绕在花厅中。
再没有人敢朝莫邪看上哪怕一眼,有士兵离开,大批大批地离开。
有武器落地,很快堆成了一座小山,似是武士们的坟冢。
莫邪的身影消失在了门中,没有人看见他是何时消失的,也没有人想知道。
后堂,空无一人,莫邪在花厅中耽搁的时间不长但也绝对不短,太守府毕竟是太守府,太守也毕竟是太守,这点时间已经足够让他们转移了。
一拳砸开铁门,面对空无一人的后堂莫邪很是熟练地撬开了堂中东边第三块砖,扭动了砖块下的一处机关,登时后堂中的一方地面凭空陷下,一处密道现出。
莫邪先前虽然人在花厅,但他的感知却不会以为身体的位置而被局限,后堂中的众人做了什么动作、太守与他儿子之间有了什么样的谈话他都一清二楚。
“你走前面。”
他将肥县令推了下去,密道幽深而黑暗,像极了他曾走过、那条始于监牢、通向石山的密道。
“是!是!”
肥县令唯唯诺诺,他的心中已经不敢起任何一点小心思,此刻莫邪让他向东他绝不敢向西。
莫邪跟在肥县令后头进入了密道,身后的地砖在两人进入之后缓缓合拢,在杜绝了后堂中的烛火光明的同时也在莫邪的脸上投下了一片阴霾。
“大人!小的看不见了!”
密道中没有灯火,莫邪与肥县令也没有带烛火下来,莫邪是不需要,肥县令是没想到。
常年坐在县官的位置上,肥县令已经忘记了火折子长什么样。
“摸黑,闭嘴。”
莫邪训斥道。
……
“太守大人真是神机妙算呐!居然能在府中准备了这样一条密道,这下咱们总算安全了!多谢太守大人!”
密林,孤坟,百十号人站在坟前,他们刚从这坟中出来。
有人在恭维,但太守已经没心情听。
“爹爹,炸药都安置妥当了。”
坟头墓碑被移了位,墓碑基座下是一个洞口,三公子自洞口中爬出,对着太守报告道。
“好。”
太守道。
“诸位!随老夫来。”
太守对着他的宾客们一挥手,他的手中持着火把。
火把、官服,在两鬓斑白的太守身上这两件东西都显得很是和谐,他现在脸上的表情也是一样。
三公子目送着太守与众宾客离去,一直等到再望不见太守手中火把的光芒的时候他才有了动作。
自怀中掏出一枚火折子、吹燃,然后丢入深洞。
“轰!”
一声巨响惊起了所有夜宿于林中的鸟儿。
第一百零二章 非人
爆炸发生在地下,地面上除了一道声响之外便是连点火星都没有冒出。
没有人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一场爆炸,就像没有人会知道太守府中有着一条通向这里的密道、没有人会知道太守府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一样。
三公子走出树林,太守早在林外等他,他的脚边躺满了尸体,每一具都曾是他的座上宾。
或不可置信或茫然无知的表情永远地定格在了他们的脸上,不同于他们面上各不相同的表情,他们的死因很一致。
每一具尸体的脖子上都留有两枚细小的红点。
“啧,又是一幅麻烦的场面。”
三公子悠悠走出林中,他看向满地尸体的眼神中充满了嫌弃。
“搭把手,我最近吃得有点多,消化不过来。”
太守摸着自己的肚皮,此刻他的肚子便如怀胎八月的孕妇一般高高隆起。
他一面摸着肚子一面打着饱嗝儿,一副蛋疼的样子。
“这样的货色亏你也能下得了嘴,烧了吧。”
三公子看着满地的尸体一脸的嫌弃,曾经沧海难为水。
“浪费可耻啊,这些官的肉那叫一个嫩,可惜了啊……”
太守一脸肉疼,但他还是将手中的火把丢在了众多尸体上,然后结了个印,诵了个诀,大火蔓延,很快将众多尸体尽数吞噬。
他不是凡人,他甚至根本就不是人。
“要不是你前几天将府上的几大高手都吞了,今天我们哪会这样束手束脚?”
三公子对于太守没有丝毫的儿子对父亲所该有的尊敬,言语之间倒好像是在训斥下人。
同样的,太守在这个没有外人的地方面对三公子也没什么做为父亲的威严。
“三儿啊,下回再有上等货色能给你老爹我留一口么?一口就行啊。”
太守唯唯诺诺,如非在言语措辞之中还有‘老爹我’与‘三儿’两词,怕是谁都会觉得他真的就是个仆从、下人、矮了三公子一头。
真是对奇怪的父子。
“哼,等下次再说吧。”
三公子冷哼。
“今晚有伪王麾下刺客来袭,众多官吏无一幸免,你身为太守如果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事后未免说不过去。”
三公子用一种阴冷的眼神打量着太守,后者会意,但见太守自怀中摸出一把小刀,狠狠地刺在了自己的左肩上。
鲜血汩汩,染红了他大半边身子,这一刀显然极深,对自己下了这样的重手而太守的脸上却是连一点波动都没有。
仿佛这具身体根本就不是他的。
“还不像,再开两道。”
三公子并不满意,太守拔出了刀,然后在自己的胸膛与小腹上划了两下。
胸膛的那一刀深可见骨,小腹的那一刀几乎触到了肠子。
他的脸色彻底地白了下来,身体也开始摇摇晃晃,不得不靠上一棵大树才免了坐倒在地。
“这就差不多了,走,我背你去军营。”
三公子抓过太守手中的刀在自己的身上也划了两刀,不过都不太深,他背起太守朝着一个方向便跑。
血液不断地从两人身上滴下,但无论是太守还是三公子脸上都没有任何能被定为为‘痛苦’的表情。
是啊,他们并不是人。
所以,有些事不需要那么麻烦了。
“两位,想去哪里啊?”
一道声音滑过树梢,一阵风穿过层林,一道黑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三公子的面前。
“是你!”
没有火把,仅凭月光三公子便看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面具,灰衣,腋下夹着一名胖子,淡漠的语气,如夜风一般冷。
“啪。”
将背上的太守丢在一旁,三公子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
“你不是普通人。”
狰狞的表情,狰狞的语气,握起的拳头,毫不掩饰的杀意。
“啪。”
像是一种对称,莫邪将肥县令也丢在了一边,活动着左手的手腕,他脸上的表情被隐藏在了面具之后,三公子见不到。
“出招吧,两个一起上,不然你们就没机会了。”
回应杀意的是淡漠。
择人而噬的杀意对上了视人命为草芥的淡漠,像是一拳头砸在了空气里。
双方的对峙前后不足一秒,短暂的间隔中最先出手的是充满了杀意的一方。
“杀!”
三公子的眼珠是红的,一道竖瞳出现在他的眸子中央,出手,成爪直取莫邪的头颅。
快,很快,快到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是凡人之体能达到的极限。
空气被切割开来,数道风刃在这一爪尚在半途之时已然生出。
“杀!”
被摔下地的太守也来帮手,他没有动拳脚,只是张大了嘴。
一只乌黑且狰狞的蛇头自他的口中伸出,为了探出头来,太守的牙齿被生生崩开。
黑蛇吐信,一口黑雾从蛇口中喷出,直朝莫邪身上罩去,配合着三公子的攻势一时间竟是完美地将莫邪周身尽数笼罩、令他躲得了爪子躲不了黑雾。
上阵父子兵,确实是没得说的,在交手的第一回合中这对父子便将莫邪的一切退路都断了。
但莫邪的退路固然是被锁住了,他们两个的退路又何尝不是?
“嗤!”
莫邪向前跨出一步,正面迎上袭来的爪子与黑雾,他抬手,于身前空气中写下了‘一’字。
剑一!
横斩!
不接招,不拆招,不避招,攻敌要害,这是要同归于尽的节奏么?
双方的速度都极快,黑雾与三公子的一爪顷刻便到了眼前。
“噗!”
三公子的一爪穿过了莫邪的头颅,黑色的雾气透过了莫邪的身体。
“残影!”
三公子没有感到自己抓到了任何的实体,心下一凛的同时慌忙折身,他觉得莫邪一定已经到了自己的身后。
使出残影来佯攻之人大多都会采取这样的战术。
但他错了,也对了。
“嗤!”
他已经转过身,然而一声异响却是从自己的身后发出。
莫邪确实是在他的身后,但是他转身之后的身后。
莫邪根本就没有绕后,是他自己将自己的后背卖给了莫邪。
“怎么可能……?”
三公子眼看着自己被拦腰斩成了两段,上半身跌落于地的过程中他的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方才他明明没有抓到实体啊?
“我说过,你们没有机会了。”
身在黑雾中,莫邪的声音与之前一样的淡漠,就像是刚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事情。
这是什么操作?
第一百零三章 波纹
黑雾有剧毒,任何药草都解救不了的剧毒。
即便是将其吐出的太守先生都不愿意面对这黑雾。
所以他害怕了,但也仅仅是害怕而已。
“你以为你赢了么?”
三公子一合便被腰斩,两截残尸跌落在地上,太守口中的蛇头缩了回去,他扶着身后的树干站了起来。
“自寻死路。”
莫名的评价从满是血污的口中吐出。
“咝咝。”
随着太守的话语落下,地上躺倒的残尸开始扭动,一道青影自残躯中冒出,却是一条粗过碗口的大蛇,它似实似虚,究其源头竟是自两端尸身中分别冒出、随后又汇聚一处的。
三公子是蛇妖,或者说是被蛇妖夺了舍,太守也是一般情况。只不过太守是黑蛇,三公子是青蛇,太守专于毒,三公子则腹下生爪,天生异象。
若是有一蛇蛇头生角、蛇身生爪,不是龙也是龙了。但很可惜,这条青蛇的腹部只生出了一只爪子外加一处细微的凸起,蛇头距离‘龙’形更是还差得远。
这不过是条畸形了的蛇罢了,但它看向莫邪的眼神中满是一种上等人俯视下等人的意味。
谁给它的勇气?
“现在才现出真身?迟了。”
似是在回应这份居高临下的气势,一阵风过境,自青蛇所在的位置吹向莫邪所知的位置,黑雾消散,莫邪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淡淡的白光,如玉如雾。
他的手中握着一柄由白光组成的剑,剑身颤动不止。
这把剑全由他的内气构成,乃是一柄气剑。
“这一剑先前一直都只在我的设想之中,只有达到了‘无情剑’的境界才能施展得出来,能见识这一剑,你真是走运。”
大部分的黑雾都已经被风吹散,唯有这道气剑周围的黑雾依旧固执地盘踞着,像是餐盘上顽固的污渍,任凭怎么冲刷都无法消掉。
莫邪以平白的语调说完了这段话,向着青蛇,但更多的是向着自己手中的气剑。
“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大能耐。”
化为蛇形的三公子丧失了说人话的能力,野兽总是比人类更直接,同时它们的直觉更加敏锐。
青蛇从这柄气剑身上感受到了极为浓重的威胁,就像是在幼年时候还只能捕食兔子的它曾远远窥视过一眼的苍鹰。
那时的它选择了遁逃,而今日的它却不打算逃。
“咝!”
它扭身,原本就浮在半空的它猛地扑向了莫邪。
没有丝毫的花哨,没有任何的技巧,只是一套任何寻常蛇类扑袭猎物时候都会做出的动作。
莫邪挥剑,却挥了个空。
这条青蛇是介于实体与虚影之间的,寻常的兵器、武技根本连触都触不到它。
但莫邪的这一剑本来也不是以青蛇为目标的。
他的剑锋所指乃是地上的两截残尸、树下颤颤巍巍的太守、以及远处燃烧着的火焰。
一剑,三个不在一条线上且远近不一的目标,什么样的招式能够得偿所愿?什么样的剑能得偿所愿?
气剑斩在了空气中,碎了,一道水波似的涟漪自剑碎之处产生,波纹初现太守的脸上便现出了惊慌的表情,它极力想逃,但还不及它转身、张口、吐出黑蛇波纹便从它的身上漫了过去。
便如光线照入水中,太守先前靠着的那棵树无端地断成了数截,然后是太守。
脖子、胸腔、腰、大腿、小腿,它断成了六截,随着波纹的扩散抛散在地,其过程中不乏有残躯再度被波纹扫中的,于是一分二,二分四。
波纹还在扩散,它扫过了树林的一角,所过之处仿佛电锯狂魔造访,每一颗树、每一根草,只要是长在了波纹行进的路上便只有四分五裂一途。
可怕的一剑,但也是意义不明的一剑。
如果这一剑的目的是要杀太守,那只有一句话来形容:割鸡焉用牛刀。
这一剑的目的便是这一剑带来的效果。
波纹。
向水中丢入一块大石,波纹起,游鱼惊而逃、水草逐流、蜉蝣浮沉,这一切的运动趋势都是朝远离波纹中心而作。
波纹的中心所在存在着乱流与斥力。
这一剑没有伤到青蛇,但空气中不断扩散着的波纹影响到了它。
它的身形变得扭曲、在波峰与波谷之间它的身躯甚至出现了断层。
“咝咝!”
青蛇努力地想要逃离这片混乱的区域,但是它是主动扑进来的,甚至是怀着别样的念头扑进来的。
它要夺莫邪的舍。
它看得出来就道行修为而言莫邪根本只是入门级别,而他的身上也根本就没有什么护身法宝。
这样的菜鸟再强壮也不过是强壮一些的菜鸟罢了,夺他的舍对于青蛇而言毫无难度。
但事实证明它错了。
它现在别说是夺舍了,处于这片混乱的空间之内它甚至无法维持自身的形体。
“看起来很有效。”
莫邪身上白光大作,空气中的波纹无法靠近他的身体,他便如江流中的顽石,风雨不动。
这一剑莫邪已经琢磨了很久了,早在他体内还存着衍生自‘剑二十三’的剑气的时候他就在设想这一剑。
‘剑二十三’一出,敌人所处的空间便被锁定、空间中的时间也随之凝结,可谓bug。现在的莫邪还做不到那种程度,即便他榨干了自己身上全部的内气、体力也不可能冻结住时间与空间,但他可以将其中较为容易做手脚的一方打乱。
这是扰乱了空间的一剑!涌动的波纹便是不断波动的空间!
眼见青蛇扭曲的样子,莫邪伸手用血与内气在面前凝出了一枚灭灵刻印。
“啪!”
刻印精准地打在了青蛇的脑门上,后者宛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坍圮了下去。
“啪啪啪!”
一道刻印还不足以让莫邪放心,他手上不停一共甩了十余道刻印在青蛇手上,直到对方缩成了一团、被刻印包裹着、成了一枚人头大小的圆球。
空气中的波纹很快便尽数消失,但在彻底消散之前它们已经推平了百余平米的树林,所过之处唯有狼藉。
“咝咝!”
青蛇本就是异种,波纹或者说空气中的震荡一消失它便开始作祟,血色的刻印围聚出的圆球上不断有一出出凸起出现,像是随时都会破裂的样子。同时它凄厉地嘶叫着,只是很可惜莫邪听不懂蛇语,不能明白它想要表达的意思。
“啪!”
除了一开始打出的刻印之外莫邪没有继续追加,圆球很快便破裂,一道青气从裂口中激射而出,直奔地下而去。
“可惜了。”
莫邪拍拍手,不再托举已经变得乌黑的血球。
血球落地,碎成了粉屑。
第一百零四章 ‘颠倒黑白’(请勿对号入座)
“啪。”
血球落地,青蛇逃遁。方才一战全部的战果只剩下被摧毁的树木们与化作了碎尸的太守或许还要再加上一旁奇迹般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却呈目瞪口呆状、嘴边挂下了一溜子口水却不自知的肥县令?
面对这份战果,莫邪静默了一小会儿,像是与黑夜同化。
“你看明白了吗?”
他忽然开口。
这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能听得懂人话的只剩下肥县令。
“什……什么?”
肥县令脸上的表情很是呆滞,他呆呆地问道。
今夜他见到了太多事情,太多超出了他认识的事情,比如他的官邸被烧成了白地、他自己被一个似神似魔的家伙绑着拖着去找当地最高长官的麻烦、而这位长官连同其公子其实都是吃人的妖物。
他的世界观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还没傻掉或者被吓破了胆、亦或是被刚刚战斗的余波扫中成为碎尸全赖莫邪一直默默地以念力相护。
“今夜去了太守府上做客的达官贵人们都死了,而太守本身是妖魔,现已事败身亡,你现在是这块地方中最高、也是唯一的官老爷。”
莫邪背对着肥县令一字一字地道,他能确信即便是一名年过古稀的耳背老者也能将他的话一字不差地听清。
“哦?是吗?”
肥县令脸上的痴呆瞬间被一扫而空,他跳了起来,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容,但很快的,他便将这笑容收了回去。
“其实你府上的那些仆役、那些手下们也与太守父子一样,都是被妖物附了身的,整座县城、整块行政体系里没有被附身的只有你一人而已。我其实是来救你的。”
莫邪继续道。
这是实打实的扯淡,稍有廉耻观与智商的人都不会听信了这等谎话。
但是有些话即便是世人都知道它是假的也还是会去选择相信,而且还是无理由的相信。
太守是妖,太守的公子是妖,那么太守的女儿呢?
他的女儿可是嫁给了那位占有了京都的新王。
普渡慈航的故事在重演,不,应该说普渡慈航的故事从来就不曾绝迹过。
但莫邪没有提她。
因为他知道这个国家中从来就不缺妖邪,官僚体系中大妖初灭小妖又出,若是动手去杀,光是将他们的面目看得完全便得花上三天三夜。
妖是杀不完的,而且妖都伪装得很好、伪装得极深,即便有一双火眼金睛又能如何?
此番的因果牵扯已经太多,莫邪想念起了那群受他牵连而藏身深山的孩童,他想起了现在依旧躺在他手环空间中的两位死者,他想起了他的那些仇敌。
有些事,他不想再耽搁。
所以他决定撒谎。
他妖魔化了太守虽然太守确实是妖。
他妖魔化了肥县令身边的官差这是彻彻底底的栽赃。
他妖魔化了一大群人并指出他们可能就在你的身边。
但他刻意地没有妖魔化这个国度这里不做评论。
但他刻意地没有妖魔化肥县令。
他将肥县令从一个被魔鬼劫持了的可怜虫置换成了一个被神仙选中并拯救了的幸运儿。
肥县令笑了这一回他再收不住脸上的笑容,他跪了下来对莫邪顶礼膜拜。
“大仙!多谢大仙救命之恩!多谢大仙救命之恩!”
磕头,没磕得几下便将林间泥地上磕出了不浅的坑。
肥县令笑着也哭着,最后泣不成声。
他为什么笑谁都明了,但他为什么哭却并不是谁都知晓。
“可怜我那老婆子啊……天杀的妖怪!天杀的妖怪!”
他忽然恨声说道,将两手手指刺进泥中。
莫邪不知道他是在哭他的亲妈还是在哭他的妻子,这绝不是莫邪在意的重点。
“我这就送你回去,你可明白该怎么做了?”
莫邪道。
“我要杀光那些妖魔鬼怪!杀啊……!!”
肥县令官邸被烧,家中之人死了个精光,面对莫邪的时候他固然是不敢公然叫嚣要报仇之类的,但此刻莫邪告诉了他谁是‘真凶’顿时他便对着这不知身在何处的‘真凶’发起了狠。
世人大多如此,往往能隔着千里对喷、赌咒发狠,但真的到了面对面的时候却总是怂的要命。
肥县令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很好,没有枉费本仙的一番点化。”
莫邪已经是个撒谎的行家,除了依旧会免不了的生理脸红与姿态动作偶然会有不协调之外他已能骗过这世上十之七八的人注意,是‘这世上’,也就是当下的这个世界。
“大仙!还请告知名讳,下官定然为大仙塑起金身、引万民日夜膜拜!”
肥县令依旧恭恭敬敬地跪着,一想到自己被这位仙人携着飞了这些许路径,一想到自己曾在这位仙人身畔站立、呼吸,他的脸上直发红,心率更是爆炸,若非莫邪暗中相护,这样的状态只需得维持个三五分钟便足以令其暴毙。
“吾乃杨氏先祖!吾之后辈杨武吉,你应当见过。”
莫邪淡淡地开口。
“是是是!杨武吉!下官确实见过杨武吉!都怪下官当时糊涂……”
都到了现在了,肥县令就是再如何健忘、再如何尸位素餐也不会不知道自己与杨武吉之间究竟有何联系,其实早在他踏入太守府的那一瞬间他便清晰地想起了一切。
他此刻闻言顿时吓得脸色煞白,朝着莫邪的背影便又是要一顿的疯狂磕头同时大骂自己当时如何糊涂、是如何受了三公子的胁迫、是如何受了太守的威逼……
总之,这个胖子在不到十秒钟之内便将全部的脏水都泼到了别人的身上,在他的口中他仿佛就是一朵代表了真善美的白莲花。
是社会,是官僚,是他身边的一切一切给他染上了原本不属于他的颜色。
真是……
让人一听就觉得恶心。
莫邪在他就要说到他自己是如何如何的恪尽职守治理一方的时候以念力封住了他的嘴、压住了他的腰,让他有如一直赖地蛤蟆一般地停着自己说完接下来的话。
“杨门之名,不可坏!”
莫邪道。
“下官明白!下官回去就替杨公子翻案!不!下官还要推举杨公子为孝廉!追封杨夫人为节烈!重修杨家门庭……”
肥县令很上道,放眼天下莫邪觉得自己都找不出一个比这死胖子更上道的人,他就像自己的体型一样圆滑,泛了腻的圆滑。而莫邪也正是看中了他的这种上道与圆滑。
今年国考的线真低……
就我这样的都过线了……感觉药丸。
第一百零五章 ‘正名’
天很黑,但算算也快亮了。
时间隔夜,世情变天。
这一夜这一州的太守以及超过半数政界核心人物尽数陨落,而剩下的那些所谓的高层们也即将步这些‘先驱’们的后尘,只是他们现在身在梦中未能知晓。
这一夜之后整个州里权力最大、地位最高的人将会是一名县令,七品。
这一夜之后将会有一骑快马直奔更南方的蕲州,将一封书信递交到被轰出了帝都权力圈子的皇帝手中,信中有无数说辞述说幽州太守如何如何鱼肉乡里、如何如何巴结权贵,同时也有无数的话语讲述作为一名朝廷七品命官肥县令是如何如何的‘位卑未敢忘忧国’、如何如何的日夜想着报答先皇的知遇之恩、如何如何机智地杀掉了‘那些蛇蝎心肠的小人们’,最后现在又是如何如何地感念天恩,欲要迎奉真命天子的诏令行天下之正。
当然了,肥县令自己是没这个文笔的,同时他一介七品小官,就是高层们都死完了也绝轮不到他出来扛把子。
这全赖‘杨仙人’帮持。
天很快就亮了,然后很快便又黑了。如此反复三次,当它再度亮起来的时候肥县令已经住进了那座原本属于太守的府邸、穿上了原本属于太守的衣袍,正襟危坐间官威凛然。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前太守吴权叛国求荣!人神之共愤!其子吴公明欺男霸女!此二人罪不容诛!幸天理昭昭,吴家父子已然暴毙!朕念上天有德,故不予其亲族牵连之责!唯其子孙永不入官籍!钦此!”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幽州茂县县令马启硕赤胆忠心!身在敌营而思尽忠,孤身除叛逆!特升马启硕为幽州太守!封千户!钦此!”
两道圣旨、三名公公、一大队车马,整座太守府被围得是水泄不通,更甚于吴权当权之时。
肥县令原名马启硕,不得不说他真是人如其名,确实肥硕异常,而且这份肥硕更甚于三日之前。
看得出来太守的位置确实比县令位置上的油水要多,同样的,俗话说‘心宽体胖’,有个神仙站在自己背后马启硕真可谓是吃得香、睡得稳,这能不长膘么?
“谢主隆恩!”
两道圣旨,跪在圣旨前头的只有一人,因为这幽州城中其他的官员都死完了。
马启硕恭恭敬敬地行礼,接下圣旨后他很上道地将三位公公迎到了府中奉茶的同时也将一些黄白之物奉上。
“这年月,行情不行,还请公公见谅!见谅啊!”
马启硕确实很适合当官,该会的套路他都会,不该会的套路他也略懂一二,凭借这些套路与莫邪的暗中支持这三天来他已经将幽州的兵力整合得七七八八,虽然还没到能指望那些兵将能真心实意地给自己卖命的地步但起码大家表面上都已经表示会听从他这位新太守的政令。
当然了,这些都是还活着的兵将,至于这三天里究竟死了多少人?
看看马启硕‘千户’的封号就知道了,这是要除多少‘叛贼’才能打下的头衔?
宣旨的众人们是笑着离开太守府的,马启硕与他们勾肩搭背、嘻嘻哈哈,仿佛是相互认识多年的老友。
他们走了,留下了圣旨与新的太守官服,带走了n多的黄白之物与一封表奏、一番嘱托与恭维。
表中有为部下邀功的内容,但其中大部分的篇幅是属于杨家的。
祖上的忠烈与当下其后辈的遭遇被大书特书,马启硕呼吁要在这个动荡的、皇权不稳的时代中表彰忠烈、宣传忠烈、培养忠烈,其内容看多了容易让人反胃,而马启硕或者说是代笔写下这篇文章的家伙明白,只有这样写才符合上层统治的胃口。
宣旨队伍离开了幽州,不知下次会在什么时候回来。
或许又是三天吧。
又或许半月一月。
又或许再也不会回来。
社稷倾颓,。
但这些问题马启硕都没有去想,他此刻依旧是处于‘心宽体胖’的状态下。
“来人!把这个告示交到城卫军王大人手里!”
马启硕将一卷告示递到了家仆的手中,他递出这份告示的时候很小心、神态很恭敬。
这一天,幽州的新太守正式得到实名后发出的第一封文件便是为杨家立名。
破落小镇,处处有房屋倒塌。其中最为完好的一间房外蹲了一二十来人。
“宁兄弟!你好些了么?”
金老三端着碗,碗里有药,苦涩的味道充满了整间屋子。
宁采臣躺在床上,面白如纸,他咳嗽着勉力饮下了金老三端来的药,喝完后他的脸色比没喝的时候还要差。
“三哥,我看我这一次是不成了……要是我死了,可别把我给埋了,我身上好歹也还有几两肉,让兄弟们分了吧。”
那夜在宁采臣的策划下这群汉子顺顺利利地越了狱,甚至还无伤地杀掉了数名官差、弄到了些银钱与装备。
他们不敢呆在城里,所以躲到了乡下。
如前面所言这是一座废弃的小镇,物资匮乏,而宁采臣身受重伤,金老三可谓是费尽了心思给他找药治伤但依旧是回天乏术。
“宁兄弟!你这是什么话!蝼蚁尚且贪生!你说什么丧气话!”
金老三怒道,他看出来了,宁采臣缺乏求生的意念。
‘死亡’这种东西很多时候都是由内而外的,一个人的心若是死了,**的凋零只是须臾。
“我给你换药。”
金老三没再多说什么,因为宁采臣已经偏过了头去。
他放下碗,开始解开宁采臣身上的绷带。
宁采臣身上缠着很多绷带,但金老三数过,这些绷带的数目就是再翻上一倍都抵不上宁采臣身上的伤痕多。
“唉……”
宁采臣叹了口气,任由金老三动作,只是他皱着眉,越皱越紧。
痛。
即便是过了这么久他身上的伤痕依旧在作痛,无时无刻,让他夜里几乎无法入眠。
此刻金老三拆解绷带更是加剧这份痛楚,并将一份新鲜的痛楚激发了出来,让宁采臣痛上加痛。
但宁采臣没有哼哪怕一声。
他已经麻木了。
第一百零六章 复活、‘逃亡’
听说将一道伤口多撕裂几次便不会感到疼痛。
“宁兄弟,要是真的很疼你就哼一声。”
宁采臣身上的绷带已经被解开了大半,绷带之下的伤口有些已经溃烂。
那天宁采臣受得刑确实太重,能挺过那种刑罚本身便足以让这世上的绝大部分人对宁采臣心生敬畏。
金老三至今都想不明白那天晚上宁采臣是如何能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指挥众人完成越狱的。
“……”
或许是倔强,或许是麻木,又或许即便是到了此时此刻、就连自己的肉身都能轻易舍下的宁采臣依旧有着一些必须坚持的东西。
他坚持的坚持毫无意义,因为没有人能懂。
他经受的痛楚一文不值,因为他的身畔已经空无一物。
那个曾经相伴多年的包裹没了。
在那夜京都里火烧宁府的时候他运气好并没有呆在宁府中,等到火势起来的时候他才知道宁府被人放了火,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根本来不及、也没法子从火场中抢救出哪怕一桌一椅。
人山人海人墙,将宁府包得像是只铁桶。
小倩的骨灰,在这场火中永远地失去了。
他痛恨自己的‘好运气’。
“好了,宁兄弟,安心歇着,我给你去弄点吃的。”
换药的步骤很快便完成,毕竟金老三手上还真没什么药能给宁采臣换的,也就是将一些被剁碎了的草叶、树叶盖在宁采臣的伤口上然后用绷带再度包好而已。
这个朝代本身的医疗环境就不怎么样,再加上乡野之间缺医少药,宁采臣能不能活下去其实全看天意。
毕竟,宁采臣已经存了向死之心,他只是不亲手自杀罢了。
这个愚笨的家伙啊,真的以为自杀者会堕入地狱么?
极乐世界是从来就不会对尘埃里的生灵们开放。
……
监狱,空无一人的囚室,满壁的涂鸦与荒唐之言有些已经因为年代久远而化开、面目全非。
这座监牢已经被废弃,新太守上任后带走了他所有幸存着的昔日班底。
旧主已去,新主未至,在这小小的县城中倒是上演了一幅‘权力真空期’的特色场景。
在这个真空期里没有人会有闲心跑到这大牢里来,除非是有着别样的打算。
“悉悉索索……”
这里是监牢囚室,而囚室的地上自然是要铺些茅草的,在监牢中茅草便是毯子、被子、乃至衣衫。而此时铺在这间囚室中的茅草却是异样地颤动了起来。
“啪!”
靠近外墙处的一方地面直接被顶起,然后翻开,原来那地下藏了一块木板,木板后头是一个望不见底的洞。
“终于修复好了。”
一名男子从洞中钻出,他的身上是一件略有些破旧、乃至沾了不少土粒显得很脏的灰衣。
在这个时候跑到这个地方来挖隧道的,除了莫邪不会再有别人了。
窗外天已黑,莫邪环视牢房,暗自皱眉。
“可惜了,这里的人逃的逃走的走,等下只好动作快些了,但愿不要出什么岔子。”
莫邪暗道一声,随后他转过了脸,看向了窗外。
这个时代虽然民不聊生,但天空海澜,星空中每一颗星子都是清晰的。
夜空如盘,群星如子,天地本为一局。因果牵扯,陷得太深再想出局便极难。
杨武吉的仇算是报了,杨家的声誉也已经在官方的促使下逐渐恢复、乃至还被拔高了,虽然《圣典》还没给出任务完成的提示,但莫邪心中有感他没机会在这个世界中再多见到一个日出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深信这份感觉。
所以在帮着马启硕基本上坐稳了太守的位置之后他便一刻不停地来到了这里、将塌陷的密道重新疏通。
现在密道通了,莫邪却没有立马行动。
他在等。
窗外的月不知何时爬到了窗户的正中心,便在这一刻莫邪终于有了动作。
“呼。”
一挥手,诸葛卧龙的尸体被莫邪从空间手环中取出,在念力的支持下它悬浮在莫邪的面前,像是躺在一张无形的床上。
同时一副锁链被他自行套在了身上,他一身的打扮已与那日他们初次见面时候一般无二。
“《圣典》复活诸葛卧龙!”
诸葛卧龙的身上还是温热的,仿佛只是身在睡梦中,莫邪轻轻地将其摆在了地上然后与《圣典》进行了沟通。
“扣除积分十万点,兑换完成!”
柔白的光柱从天儿降,这光柱视这世间一切为无物,穿过了屋顶却未伤屋顶一毫。
光柱照在了诸葛卧龙身上,他凭空浮起然后又落下。
这是莫邪能够看到的全部,因为从诸葛卧龙浮起来的那一刻到他再度落地的那一刻,这世间的时间流动都被静止了,包括莫邪的时间。
从理论上来讲,莫邪永远无法目睹复活一个人的整套流程。
但只要人救活了就成,特效什么的脑补一二并不是什么难事。
“唔?”
光柱消散,光柱中不知何时站直了身子的诸葛卧龙睁开了眼睛,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被莫邪一把拉住。
“先生!一起走吧!”
他抓起诸葛卧龙的手便朝坑里跳了下去,完全没有给诸葛卧龙反抗、观察周边环境的时间。
“喂喂喂!”
诸葛卧龙的记忆还停留在他死前的一刻,此刻他复活后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怎么没死成?是不是功夫退步了?连个心脉都震不断。
就在他正要‘再接再厉’‘再创辉煌’的时候莫邪一把把他拉进了坑里。
失重,碰撞,哎呦。
最后那声‘哎呦’是诸葛卧龙喊出来的。
“杨家小哥儿,你这是做什么?老夫不能逃啊,监牢里的人全部不见了的话很快就会被发现的!到时候谁都跑不了!你撒手!让老夫回去!”
诸葛卧龙一把老骨头了,而且还在这暗无天日的监牢中不知呆了多少年,伙食自然是不要想好,阳光一年之中也晒不到几次,一身的骨骼早就骨质疏松了,若非还算是修习了点内功光是这一摔就能要他的命。于是他的语气中顿时有了极大的不悦。
当然了,他是不知道莫邪一直有用念力为他保驾护航,别说就这点深的洞了,就是从五十楼上跳下来莫邪也能保他无事。
“监狱里刚闹了叛乱,狱卒们可都忙不过来呢!谁会来管我们?再说了,就是让他们每人再多张两个两个脑袋也绝不会想到今晚还会有人越狱。”
莫邪此刻扮演的是刚被狱卒教训过的杨武吉,这一番话说得是上气不接下气,但无论他如何上气不接下气他都没松开抓着诸葛卧龙的手。
“快走吧!宁兄弟已经在前头了,话说这条密道有多长?我行动不方便,而且又没个灯火,老先生,还望你好事做到底,带我出去吧!我保证,只要咱出去了,你要还想回监狱蹲着,我绝不拦你!”
莫邪拖着诸葛卧龙就走,但在他刻意的表演下他手上的力道是越来越弱,这番话还没讲完便见他步子一歪,‘哐叽’一声跌到在了密道中。
密道中漆黑一片,诸葛卧龙目不能视,但光听这动静、光感觉从手上传回来的力道变化他便将这黑暗中所发生的一切猜了个**不离十。
“唉!罢了!罢了!我带你出去吧!”
诸葛卧龙沉吟了三息,没有人知道在这三息中他的心中究竟翻涌过怎样的波澜,但三息之后他给出了莫邪最想听到的回答。
第一百零七章 求生
“还撑得住吗?”
伸手不见五指……不,应该说是睁眼都见不着眼睫毛的地道里诸葛卧龙拉着、拖着‘身体虚弱’的莫邪蹒跚而行,累得浑身冒汗。
两人走了一段之后诸葛卧龙便再拉不动莫邪了,莫邪犹如死狗一般地赖在了地上。
“不行了……不行了……老前辈,你还是自己先走吧,这身镣铐太重了,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黑暗中莫邪的声音里满是虚弱的意味,仿佛风中烛火,摇摇欲坠。
“都走到这一步上了,怎能半途而废?”
说起来很是奇妙,原本诸葛卧龙可是根本没打算出去的,甚至为了给莫邪跟宁采臣打掩护他还自杀了,但是在他被莫邪强行拉下水之后他的姿态却是有了360°的大转变。
从‘不愿越狱’到‘愿意越狱’,从‘被动越狱’到‘主动拉着别人越狱’,直到现在诸葛卧龙已经进化到了‘苦口婆心劝道他人努力越狱、奋发图强’的境界。
死志已去,求生的种子已经在这位老者的心中长成了参天大树。
诸葛卧龙应该不会再玩自杀的把戏了,但莫邪觉得还不够保险。
“老先生,你说得对……但我真的是走不动了……你先走吧,我休息一会儿就跟上来!”
莫邪瘫在地上,一身铁链子当当在诸葛卧龙的拉扯下直响。
诸葛卧龙抓着莫邪的手不肯放。
“不行,不能休息!现在你一旦坐倒就起不来了!”
这个老人死命地将莫邪拉了起来,并将莫邪的一条手臂担在了自己肩上。
“走!”
一声低吼,发自丹田,诸葛卧龙的脸涨得通红。
他修过内功,所以他才能选择‘自断心脉’的死法,快到让莫邪都不及施救。
但很可惜,他的内功并不这么强,只是烂大街的《五禽戏》罢了。这样的内功养生有余、威力不足,诸葛卧龙鼓足了劲才又拖着莫邪往前走了不到十步就歇菜了。
“呼呼……”
诸葛卧龙喘得跟那什么似的。
“年轻人……你是怎么做到身陷囹圄仍然这般膘肥体壮的?……真是让老夫不服都不行了……”
诸葛卧龙整个人贴在地道壁上,没一会儿就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他现在的境界叫做‘精疲力竭’,他这句话的中心词是‘不行了’。
“三十年的功力……全耗尽了……现在老夫就是想自己走都不成了……天意啊,天意,看看来你我二人注定是要坐穿牢底啦……哦,不对,你明天就要吃刀子了,看来坐穿牢底的只有老夫一人,真是……唉!”
诸葛卧龙的腿脚是酸软得不成样子了,但像是一种补偿,他的嘴皮子开始活跃,而且活跃得不成样子。
“三十年的功力……真是深厚啊……”
莫邪默默地将‘三十年’跟‘十步’摆在心里对照了一下,他并没有准备发表什么结论,因为他觉得已经差不多了。
无论是试探也好、试验也好,走到了这一步上他基本上已经能够断定诸葛卧龙已经确确实实不会再自杀了,既然如此,无论是他还是诸葛卧龙都没有继续在这暗无天日、空气污浊的地道里耗着的理由。
“我……还不想死!一点都不想死啊!我还要报仇!我还要伸冤!我要让那些奸官污吏寝食难安!无论如何我都要逃出去!啊啊啊啊啊!!!!!”
诸葛卧龙的高谈阔论暂时告一段落,听完了这一切的莫邪沉默了片刻便忽然像是一座觉醒的火山一般爆发出了强烈的反应。
忘记了是谁曾在哪个年月吼出的悲怆,铁链哗啦,铁骨铮铮。
“咯嚓!咔嚓!”
在莫邪的狂叫声中黑暗中响起了一连串令人牙酸齿寒的声音。
“杨小子!你……?”
诸葛卧龙失声叫了出来,他的经验阅历何其丰富?莫邪才讲到一半的时候他便已经猜到了莫邪的打算。
但他拦不住莫邪,也没力气拦住莫邪。
黑暗中一股血腥味迅速地蔓延了开来,伴随着这份气息的是粗重的呼吸与光听着就感到难受的喉间低吟。
“老先生……还能走么?”
每一个字都是从牙关中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在发抖,不只是因为太过用力还是因为摇摇欲坠。
诸葛卧龙想象到了一张脸,爆满青筋的脑门,挤成一团的五官,像兽多过像人。
“能……”
他的口舌先于他的大脑给出了回答。
“走!”
怒吼,咆哮,赌上这具躯壳中与生俱来的一切,诸葛卧龙被一只火热且发黏的手提携着,在地道中奔跑。
他的大脑被不断由前方袭来的空气刷成了空白。
直到
“呼呼……!”
小石山,自由的空气塞满了两名囚徒的肺。诸葛卧龙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贪婪而饥渴。
监牢中的空气总是污浊不堪的,那里都是将死或已死的人,诸葛卧龙曾一度用‘化脓’二字形容那里的气息。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呼吸到外头的空气了,草木自然散发出的清香、被太阳晒了一整天的山石泥沙带着的余温,一方沁人心脾,另一方自脚心贯入直穿天灵。
他抬头,月儿刚过半空。
这一刻,他忽然就想流泪。
“杨小子!你怎么样?”
石山下,密道口,月如残盘,尚缺一口。
月光洒在了诸葛卧龙身上,照得他脸上一片晶莹,那是汗。
月光也洒在了莫邪身上,他的脸上也有汗,但无论这月光这样照都照不出那份晶莹。
“呼呼……”
像是一只旧风箱被垂垂老矣的农夫拉着,一下慢过一下,一下无力过一下。
“扑通。”
莫邪身形摇晃,最后在前倾与后倾之间选了前者。
一场亲切的会晤发生在了地上的泥沙与他的面庞之间。
“杨小子!”
莫邪一直拉着诸葛卧龙的手,他这一摔差点把诸葛卧龙也带倒。
他喊了一声,然后他发现莫邪拉着他的那只手松了。
手松了,跌落在地,月光下仿佛还弹动了一两下。
诸葛卧龙大惊,他顾不上‘真身体被掏空’的虚弱赶忙上前将莫邪翻了过来。
“啊!”
一声惊呼回响在荒山野岭之中,惊起无数飞鸟。
第一百零八章 向死
惨白的脸,像是戏剧里、舞台上的角儿,被嘲弄、被愚弄、被捉弄,最后的最后,是没有了的然后。
将瘫倒在地上的人儿翻了个面,将沾满了泥与血的人儿靠在自己胸前,诸葛卧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先穿刺在琵琶骨上的枷锁没有了,在黑暗的地道中‘杨武吉’用最最决绝的方式将它们扯下,天知道那时的他是从哪里获得的力气与勇气。
骨骼的碎响再一次在诸葛卧龙耳畔回荡,是幻听,但对于诸葛卧龙而言此刻这声音却远比高悬于天空中的明月更为真实。
天上有仙宫,凡尘有白骨。
当柔白的月光照在了‘杨武吉’血肉模糊、白骨外露的琵琶骨上的时候,诸葛卧龙心中只剩下这句莫名的感慨。
“这……又是何苦呢……?”
嗟叹,说不出口的嗟叹,诸葛卧龙没有敢于去触碰‘杨武吉’身上的伤口,他只是将一双手罩在了‘杨武吉’的额头上。
“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从手上传回的温度是绝不该出现在人体内的高热,诸葛卧龙虽不精通医理但也明白琵琶骨断裂的人几乎是没救了的,而且这里是荒郊野外,求医求药还不如求苍天开恩开眼,降下‘广厦千万间’、降下‘大同社会’、降下‘神迹仙迹’。
诸葛卧龙没有求,或者说他早就求了无数次了,然后他绝望了、放弃了、妥协了。
奋尽平生之力挖出一条出逃的密道,然后发现原来这片天地也不过是一座稍大一些的牢笼。这样的道理只要不是愚人都该懂。
但他最后还是出来了,他承认,是‘杨武吉’激励了他,而他早已将‘越狱’二字忘却了很多年。
然而很讽刺的是,不想越狱的人越狱成功并活了下来,想要越狱的人们或被揭发、被处罚,倒在了越狱的途中。
诸葛卧龙悟到了什么,但细细一想其实也是他一早便知晓的道理。
不值得欣喜,不值得告慰,不值得以之为能。
他感到悲哀,浓重的悲哀。
怀着这份悲哀,他决定将‘杨武吉’这个人存在的意义担负起来。
诸葛卧龙,满头花发;‘杨武吉’,脸上稚色尚存。
“冤……冤……冤……”
‘杨武吉’整个人都在发抖,活像是某瘾发作,他的口中有血溢出,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只有一个字眼能被诸葛卧龙辨识清楚。
冤。
“好!你且放心!我定会替你沉冤昭雪!”
没有再自称‘老夫’,也没有说要以什么什么为誓,应承他人的托付原本就不需要这般信誓旦旦。诸葛卧龙见过很多信誓旦旦的人,也听过很多信誓旦旦的誓,但最后无一例外,誓不能守,人莫能留。
或许,那些发誓的人大多早已存了‘不会兑现誓言’的心吧?
诸葛卧龙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将倾尽所有替‘杨武吉’沉冤昭雪,否则他的余生将在失眠中度过。
他记下了天空中的冷光与怀中的颤抖,很久很久,像是想将一切分毫不差地刻入心底。
但他终究没能记得多久,因为‘杨武吉’扭过了脸,再不动了。
“杨小子!”
诸葛卧龙喊了一声便立即收住。
他是越狱出来的,狱中的狱卒们可不是吃干饭的,至少不是这样吃干饭的,就连狱中忽然空出来一间囚室的问题都会忽略掉。
密道一定会被发现。
追兵随时会到,诸葛卧龙没有多少时间。
他放下了怀中的尸体,同时解下自己的外衫盖在尸体上。
借着月光他举目四望,他发现东头的草丛有被人践踏过的痕迹,于是便将尸体藏到了西边的树林中,自己朝着东边而走。
“宁采臣!”
同林之鸟大难临头的时候也难免各自高飞,宁采臣年轻力壮且身上没什么负担,他自然可以逃得飞快。
当然了,这些诸葛卧龙都没有看到,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心中如此编排宁采臣。
诸葛卧龙走了,很快遁入了深沉的夜色中再无法看到。
他无法看到,那些所谓的追兵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他无法看到,宁采臣根本就不在他的前头。
他无法看到,树林荒草间一具‘尸体’掀掉了盖在自己身上的外衫、施施然地站了起来。
这个晚上,有一具死尸活了……
这个晚上,有一位活人死了……
荒村,一口不知道从何处弄来的大锅。
锅架在灶上,锅中有水,锅下有火,锅边有人,聚作一团。
锅是铁锅,锅身上沿缺口一个接一个,整个锅更是坑坑洼洼,锅不像锅。
灶是土灶,土砖加土石垒砌而成,土得彻底,造得粗糙。
火是大火,烧火的柴是就近拆下的房梁,上了年岁的木材在灶膛中发挥着自己最后的余热。
锅边围着的人准确地来讲并不是围着锅子,而是围着一个人。
一群人围着一个人,一个躺在简易担架上的人。
宁采臣已经没有人样了,苍白着脸,浑身的伤口化着脓,有一声没一声的咳嗽着,随时都可能断气。
他发着高烧,每一个摸过他额头的人都觉得他的额头远比灶膛中的火要烫。
他快死了。
“这些天……多……多谢诸位的照顾……了……”
宁采臣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金老三抓住了他的手示意他不必多说。
金老三的眼中有着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光。
宁采臣形容不出这种光,但他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应该在哪里见到过这种眼光,并对此刻骨铭心。
但他想不起来了,此刻的他就连调动自己的思想都很是困难。
他快死了。
“宁兄弟……”
金老三握着宁采臣的手,他说不出下文,或许就算他说了宁采臣也未必能听得清。
金老三咽了一口唾沫,不知是因为喉头发酸还是因为胃里反酸。
金老三看着宁采臣,目不转睛。
宁采臣的脸色一刻白过一刻,他的呼吸一息轻过一息。
他快死了。
锅里的水已经沸腾,大量的蒸汽透过满是孔洞的屋顶升腾了出去,像是幽灵的衣摆,又像是一种莫名的呼唤。
呼唤着游子归乡,呼唤着离人团聚,呼唤着昨日遗失的梦。
昨日已死去的种种今日葬它们入土,今日将死去的种种却不知何时才能安息。
第一百零九章 回归
这世上九成的happyending都骗出来的、凑出来的。
‘无巧不成书’,‘巧’是为了‘成书’。
宁采臣死了,从医理的角度上看他应该算是病死的,重伤不治加感染。
这一次没有人来救他,燕赤霞没有,小倩也没有,傅清风之流就更不必考虑了。
他死在了眼看便要由秋入冬之时的最后几天里,这一天既不是什么具有纪念意义的节日也不是什么类似于‘黑色星期五’这样臭名昭著的日子,至于什么天地异象的就更不用提了。
他死的这天很普通、很寻常,唯一可以被称得上‘不寻常’的便是他的遗嘱。
他将死后的自己捐给了在最后的时光里照顾他的金老三一伙,而金老三很是听话地将他煮了。
这个年月,吃人肉的事情并不少见,宁采臣第一次入狱之前便见识过、甚至错口吃过,而很显然的,区区数月时间或许能使得政权更迭,但想要消除吃人肉的风气显然是很不够的。
锅里的水早就滚得不能再滚,肉一下锅很快便浮了上来。
煮熟后的肉是黑的,金老三德高望重,他够格吃第一口。
“好涩……”
肉是苦的,是涩的,是淡而无味、令人喉头发腻到犯恶心的。
金老三不知道是不是普天下所有人的肉都是这般,他皱皱眉,指着锅边眼巴巴等着的一人道:“你,去弄点盐回来!”
獐头鼠目的领头人能带的出来的也只会是鼠目獐头的手下。
“是。”
虽然很想吃肉,但大哥的命令还是不能不听的,那名小喽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几眼锅里翻滚着的肉,退了出去。
“唉,这个破地方,上哪儿找盐去?要不整点墙灰糊弄一下?”
小喽这样想着,他越想越合适,越想越心动,随着大锅中不断翻涌的气泡们一同释放到空气中的是浓郁的肉香,直催得他的口水止不住地淌出。
他真的只有做了,从村落中一间倒塌的房屋上刮下了半捧墙灰便回到了锅边上,前前后后所花去的时间不过数十息。
“来了?撒下去。”
金老三抓着一只断手啃着,吃相难看,但在场的任何一人都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吃相比金老三还糟,不过他们都没有空闲去做这件事。
仅仅数十息,锅里的肉便少去了足足大半,每个人的嘴里、手里都塞满了肉,油水、汤汁顺着嘴角、指缝淌进了衣服里、滴到了地上。
金老三还有空闲说话便证明他的吃相还是比较得体的。
小喽一看这场面哪里还来得及说什么二话,他在一面庆幸自己‘机智’、‘幸好回来得早,否则连口汤都喝不到’的同时一把将手中的墙灰丢进了锅里,顺手抓过大勺搅拌汤汁的同时钩了一块肉上来也不管有多烫便直接往嘴里塞。
“呜呜呜!”
猛力地咀嚼、吞咽,小喽觉得自己现在的动作就像是一条狗。
围在锅边烹煮同类分而食之,他们确实都是禽兽。
这个年月,唯有禽兽才能活得下来,也唯有禽兽中的佼佼者才能锦衣玉食。
宁采臣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凭证在这群人嘴底下没能撑过一刻钟,众人个个吃得是肠满肚圆,一大锅肉就连汤底都没剩下。
宁采臣的遗愿得到了实现,他用他的身体答谢了这些帮过他的朋友。
或许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他决计料想不到这些人连盐都没有准备好。
被充当食盐加入到锅里的那把墙灰绝不是什么绿色健康的东西,在这个破落的村子里哪里会有人用正经的石灰抹墙?有那闲钱的人家不会落户在这里、更不会就这样看着村落没落。
他们用以抹墙的是一种就近产的白色矿物,混进草木灰并打成浆之后便是这个村子中用以抹墙的常用物质。
那种白色矿物是什么?
这个问题直到村民们全数远走他乡后都没有被解开,平日里也没有人去细心研究,直到他们刷墙用的灰被掺进了某锅肉汤里。
当夜金老三一伙人陆陆续续地感觉到肚子疼,有人开始拉稀,有人开始吐,有人说是宁采臣的阴魂作祟。
当邪乎的说法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之后金老三不敢冒着夜色出去找药、寻医,于是众人便拉拉吐吐,直到有人拉血、吐血的时候金老三才不得不迈进了夜幕之中。
他这一去再没有能回来。(加上这段,确保政治正确,向某些大片学习。手动滑稽。)
……
小石山下,草木杂生。
莫邪站在山下遥望苍月,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之后竟是毫无阻碍地穿了过去。
他的影子时隐时现,像是个幽魂。
“好奇妙的感觉……”
他看着自己的手,一种像是失重又像是被剥离的感觉充斥了他的周身,相比于之前的数度顶包经历这是第一次的他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任务完成后离开这个世界的过程。
他的眼界与境界远胜昔日十倍,所以他能看到、感受到。
虽然还很是模糊,很懵懂,但在自己的身体虚化实化变化之间他似乎抓住了什么东西,随着他的心意他甚至能以自己的意志影响这虚实之变。
代价是飞速消耗着的内气与精神力。
他觉得有一个黑洞在不断地吸引着他,而他所消耗的能量便是为了对抗这股吸力。
以前的他太过弱小,这股吸力只消得瞬息便能将他吸走,快到他是都来不及察觉到。
现在的他已经稍强了一些,但依旧不够。
莫邪的身体在虚实之间转来转去大约五六息最后便彻底地变得透明、乃至消失。
小石山恢复了它以往的宁静与空荡,月光拂过,不曾记得过客。
至于过客是否会记得它?
怕是会记得的吧?
25号考科目二,冬天学车真苦逼。
接下来开新卷,该取啥名好呢?
第一章 破境
莫邪在离开之前呼出的一口气还没冷却,呈雾状凝结在空中。
后一刻他已然回归,大口地喘息,直将这口热气再度吸了回去。
“好痛。”
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捂着小腹,莫邪弯着腰,喘息不止。
是什么样的痛楚能让如今的他叫痛?
他又是怎样收到这份痛楚的?
脑部的痛楚源于精神力的耗尽。
腹中的痛楚产生自内气的枯竭。
他用他这一身全部的能量对抗了《圣典》的回归机制,将其强行延迟了五息。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又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甚至没有去考虑过后果。
仿佛是被一种源于骨子里的本能促使着,又像是被什么冥冥之中的存在教唆着,这一切起于自然,它的收束终了也定然是自然的。
莫邪大口大口地喘息,摇摇欲坠但就是不坐倒。
盘膝坐倒可以加快内气与精神力的恢复,但却无疑会将某件至关重要的事打断。
忍痛,站着,弓着身,莫邪的身上开始泛起淡淡的白芒。
莫邪的内气与精神力都已耗竭,这份白芒绝非依仗着两者、依仗他自身发出。
这白芒来自天地,是来自这天地间的、原不可视的灵气,倔强地保持着原先对抗‘规则’之姿的莫邪像是一个黑洞一般地吸引着灵气。
天地灵气迅速地被转化为莫邪体内的能量,精神力与内气迅速地得到了填补,不到一刻钟莫邪体内的能量便恢复到了对抗‘规则’之前的饱满状态,但他并未就此停下。
“还不够。”
好像每一个因为悟到了什么而进行突破的人都会说类似的话,而说完这句话后要么是天地灵气疯狂汇聚而至要么是悟道者掏出了一堆天材地宝让自己达到‘够’的程度。
地球的灵气已经枯竭,天地灵气就是想要疯狂地汇聚而至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莫邪囊中羞涩如昔,天材地宝什么的也是根本就不用想。
他身上的白芒有如火焰一般冉冉升起,身在山顶恍如信标,白芒在一刻钟之后骤然大亮,几乎就像是在山顶上投放了数颗军用照明弹。
然而就如照明弹一般,骤然大亮的白芒并没有能持续多久,与先前莫邪对抗‘规则’的时候一样,五个呼吸,也就是约摸五秒。
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现世的‘规则’……初步解析完成!”
白芒散尽,莫邪已经是跪倒在地,浑身上下便如刚从水中捞出来一样,他颤抖着、痉挛着、笑着。
他变强了,虽然还不能确切地知道究竟强到了什么地步,但他觉得过去遇见元婴境修真者就只能选择遁逃的‘丧家犬’状态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今天是大年夜,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这一天就是有再多的烦心事也须放下,毕竟,旧年结束、新年开始的第一天讨个‘顺利’、讨个‘吉利’都是必须的。
然而这一天有人摔了杯子、掀了台、打了人。
做出这一套动作的人是周心焰。
他摔的是寒玉杯,掀的是明镜台,打的是族中年轻一代所有的高手。
当然了,如果将上头一系列动作发生的顺序倒过来看那么这件事情就能被很容易地解释成:周心焰在年底检阅了年轻一代的周家人修炼的成果,然后发现低于他的预期,恨铁不成钢的他拂袖而走。
然而很不幸,事情发生的顺序不是这样的,而且周心焰从来就不会去检阅年轻人的修炼成果究竟如何如何。
他摔杯子、掀台、殴打年轻人都只是因为他收到了一个消息。
族中有人擅作主张地设局用核弹攻击了莫邪,现已查明对方尸骨无存。
不得不说情报传递得确实是有些慢,又或者周心焰这个族长当得还真不是那么的称职,在核爆发生几乎十天后他才知道莫邪被炸死了。
“竖子坏我大事!”
周心焰心中的千言万语如果用文雅点的方式来表述应该就是这句话了。
要杀莫邪他早杀了,以莫邪的实力只需要出现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他足有千百种方法一招之内将之击杀。
周心焰要的不是莫邪的命,而是莫邪的道基、莫邪的资质。
那种可以引动满天灵气的资质,只要被元婴老怪们见到了,没有一个会说自己不动心。
周心焰自身的资质有限,而且地球的灵气限制了修真者的修为上限无法超过元婴后期,无法突破修为上限一方面意味着实力受限,另一方面则意味着寿命受限。
周心焰比较在意寿命的问题。
他的资质有限,能达到今天的这等修为靠天材地宝与兄长一路的保驾护航还是不够的,尤其是周彦死后周心焰作为族长一面要对外扛起家族的大旗、震慑宵小,一面要压住族中某些人的小动作、小心思,为了抵达元婴、为了获得更强的实力,他选择燃烧自己的寿命。
以寿命换修为,这在修真界中并非什么秘密,但想要得到一份能够高效率、以等量的寿命换取更多的修为的秘法可并非那么简单。
周家原本也没有那样的秘法,没有人知道周心焰是怎么得到那种秘法的,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以寿命换取过修为。
所以了,没有人知道周心焰寿元无多。
至少周心焰自认为是这样的。
“参与过这件事的人,削去三年的修炼资源!”
没有说什么‘自废修为、滚出周家、劳资没有你们这样的脑残后辈’的话,周心焰到底执掌周家多年,损失已经产生了,那就不要让它继续扩大下去。否则对家族只会有害无益。
他这次只打算揍两个人,其中的一个他已经揍了、此刻正躺在地上跟五马分尸过一样。
断手断脚对于修真者而言并非多严重的伤,只要不伤及金丹、魂魄,下手的时候周心焰觉着怎么痛快就怎么来。
而另一位被周心焰惦记上的哥们儿运气好,他至今还在外头办事,但据可靠消息那位哥们儿年后便可归来。
周家大殿中站着四五十位年轻人,他们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位已经几乎没办法分出是人是鬼的倒霉蛋同时在心中一面为自己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为那位尚在外头办事、不日便将回归的同胞感到哀悼。
第二章 出山(上)
传遍天下的通缉令其实是在周心焰的授意下发布的,不过他选择性地忘记了这一点。
这一夜有无数条信息透过秘密的渠道传到了每一个在外的周家人的手中,无一例外都是催促回程。
但与之相反的,在天朝偌大版图的中部位置,一座如同炉鼎一般的山峰上却有无数的黑影、剑光飞纵而出。
此山名为‘定军’。
山上骤然大亮的异色光芒绝没有不引人注意的可能性,虽然莫邪回归的时候正值午夜,但对于这个时代的年轻人而言午夜入眠尚嫌太早。
“师傅!你再搞什么飞机啊!”
第一个赶到事发地点的是兰欣,她将死狗一般躺在地上的莫邪搀扶起来,若是忽略掉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她倒真像是个称职的徒弟。
“啧!才没多大会儿没看见,没想到你居然给自己开小灶!体重增加了大约五公斤!师傅!说吧!夜宵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兰欣将莫邪搀到了大石边上坐下,她持着手电,莫邪的面孔在手电光照下显得苍白无比。
他看着兰欣,不言不语、面无表情,一直把兰欣看到心里发毛。
“师傅,你这是傻了么?”
兰欣默默地试了试莫邪额头的温度。
“兰欣,我恐怕要出一趟远门了。”
莫邪拍掉了兰欣的手,再度将体内的能量消耗一空的他就连御使念力阻挡住兰欣的动作都做不到。
“啊?要去哪里啊?方便带上我吗?要去多久?去了之后还回来吗?回来的时候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兰欣楞了一下然后连珠炮似的一口气问了一大串问题,看得出来她的修行已经算是初见成效了,至少换成是一个普通人的话绝对时候没可能一口气拉这么长的。
“兰欣……”
当兰欣将她那一长串的问题尽数说完之后莫邪已经记不得她问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了,他叹了口气,一脸严肃。
“听着,兰欣,‘那些人’一直没有放弃找我,而且他们迟早会找到这里来。”
莫邪的脸色很差但他的眼睛却很是明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手电光照的缘故兰欣本能地收起了她的连珠炮与不正经的神色。
“你打得过他们吗?”
小小的女孩儿勉强达到了上小学的岁数,虽然因为过往的一些经历她的思维水平与世界观超出了同龄者多多,但面对这样的场面想让她问出有多大深度的话还是有难度的。
“这得看情况。”
莫邪还没有自大到以为以自己现在的实力就可以将世间高手视作无物。
对抗‘规则’并非多高大上的概念,若是将‘规则’比作江河的流势的话那么与‘规则’作对也不过是逆流而上。
只是逆行罢了,有腿有脚的,哪个又不会逆行了?
他确确实实地感觉到自己与周心焰之间的力量之比不再像以前那样悬殊了,他的自信仅仅止步于‘与周心焰再度交手的话不会再溃逃’,至于是打平还是打胜,他不知道。
‘不怕’更‘能胜’完全是两码事,小米加步枪确实不怕飞机加坦克,但能不能获胜得看战术安排。
“如果你打不过他们的话一定要尽快回来啊,我帮你一起打。”
兰欣道。
莫邪不清楚这是属于小女孩儿的无心童言还是见过深思熟虑的一番话,他伸手想要去摸兰欣的头,然而兰欣却机敏地躲开了。
“一手的泥!我的头刚刚才洗过!”
兰欣转身就跑,手电的光在山间、林间晃荡,似月兔下凡。
莫邪无奈,只好将才抬起一半的手又收了回去。
“唉,这姑娘没福气,此刻我的内气正是最为精纯的时候,没福气啊没福气!”
谓然一叹,手电的光渐行渐远,强光的退场使得原本被它盖过了的弱光显露了形迹。
那是一缕白芒,附在莫邪掌心的白芒。
如雾如幻,缥缈到失真。
血屠了数座城镇,嗜血并为之而生的黑影们终于停下了脚步。
“何方妖孽!胆敢祸害苍生!”
对于这座城镇的血洗才进行到一半,瘫痪的交通信号灯下,十字路口中,一道黑影从地下钻出。
没有帅气的御剑,也没有所谓的祥云,‘闪亮登场’四字对于这突然冒出来的哥们而言根本连边都沾不到。
他光着一颗脑袋,穿着一身灰布僧袍,状如怒目金刚。
“踩了这么多地方,终于踩出地鼠了么……?”
血族们还在这座城市中洗劫,擅长从血液中提炼能量的他们可以饮下与他们体型极为不相称的血量,而且除了第一座城镇之外这些血族们可并不是什么人的血都吸,处女、童子,稚嫩而纯净的血才是他们的主食。
身为真祖,霖溟自然不会跟手下的人抢饭吃,他也无需抢,对于血液他真没什么**。或者说,他对于这世上大多数的事物都没什么**。
除了在第一座城镇中稍稍吸了几口之外,霖溟一路上没有再沾半点血。
他在等着天朝本土的修士冒头,独立高楼之上,望穿天穹。
但很遗憾,一直到他们推到第五座城池的时候才有一位‘路见不平’、要‘为天地正心、为苍生立命’的货色跳了出来。
而且他还很是义正辞严地做出了宣告:
“吾辈修士!当为苍生立命!为天地正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道友们!助我击杀这些邪魔外道!”
来的人不止他一个,但冒头出来当出头鸟的只有他而已。
话音落下良久,没有丝毫反馈。
“就凭你?”
没有使唤手下的儿郎们,却自然有儿郎自告奋勇地上前,不过霖溟伸手拦住了他。
“这头猎物……是我的。”
飞身而下,落在路灯之上,轻飘飘如鸿毛,霖溟居高临下对那和尚只说了一个字:
“死!”
第三章 出山(下)
黑袍如乌云,包裹着雪亮的闪电。
那是霖溟的一瞥、一盯,停驻的目光,但落在那僧人的眼中却不亚于豁亮天地的闪电。
“轰隆隆!”
耳边炸响的是切切实实的惊雷,惊雷过后是短暂而漫长的失聪。
僧人倒下,七窍流血。
而此时从霖溟口中吐出的‘死’字才堪堪落下。
这是什么样的法术?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
僧人自地下冒出,他倒下后除了尸体撞击地面而产生的微微震颤以外这方土地没有给予第二种回应。
万籁俱寂。
直到僧人的尸体被霖溟隔空摄起,直到他尚且滚烫的鲜血被隔空嘬出、有如游蛇一般地蜿蜒至霖溟的口中,直到他的尸体开始溃散、化作灰黑色的粒子。
霖溟吸干了僧人的血,在路灯顶上伸了个懒腰,懒散而近于防备松懈。
“妖孽!领死!”
六把剑,六个人,间不容发之间的破绽被紧紧抓握,剑光破土,状如怒龙。
死去的僧人穿着的是灰衣,破土而出的剑客们穿的是白衣。
灰白,素色。最适合参加葬礼,无论是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都不会显得突兀。
“唰!”
他们的动作很快,当他们将发起进攻时的口号喊出来的时候他们手中的剑早已刺进了目标体内。
霖溟的身体被六把剑从前胸后背各处贯穿,而他依旧保持着伸懒腰的姿势,仿佛那些于睡梦中逝去的老人们一般的安谧。
“唰!”
抽剑,附带着各色光华的剑被抽离的刹那霖溟那张安谧的脸也瞬间被抽离。
破碎支离。
身体、手脚、面孔、衣衫。
破碎支离。
便如每一个被这六把剑刺中的目标一样。
辛辣的手段,必杀的招数,或许还要加上六颗心意相通的心与隐忍。
“得手了!”
这六名白衣剑客有着一样的外貌,应是孪生的兄弟。
站在霖溟破碎且不断跌落的尸体旁,六人的眼中满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其中一人挺剑指向四方疾声高喝:
“鼠辈们!出来领死!”
一名名血族很是‘听话’地放下了各自手头的‘活计’,方才从僧人叫阵到霖溟被斩成碎屑这段时间这些血族们犹如‘沉迷补兵不能自拔’一般地各自吸着血,对于周遭所发生的一切似乎毫无觉察。
直到他们听见了这句呼告。
“你刚刚说了什么?能再重复一遍么?”
一名吸血鬼嘴边还残留着一抹鲜血,他拖死狗一般地拖着一具已经失去了生命的躯壳缓步向着六位凭空而立的修士走去。
冷却了的血液在地上拖出了一条印子、一条道。
“鼠辈!”
己方已经将对方阵营中的‘带头大哥’击杀,六位剑客们士气高涨,此刻见还有败军之寇、丧家之犬胆敢如此冒犯他们的威严,顿时是无明业火高举三丈。
六位剑客中的一位掷出了自己的剑,飞剑化作一道虹光直取那吸血鬼的头颅,其势沛不可挡。
但那吸血鬼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畏惧的神情,他的步子也不曾有半分的迟疑,他那双猩红的眼中满是嘲讽的意味。
飞剑还未飞出去三丈远便被拦下了。
拦下它的是一只手。
一只脱离了躯干、肢体独立存在的手。
白皙、修长的手指,比例完美的手掌,没有手腕,它是被从手腕部位整个儿切下的。
一只脱离了主人的手。
“不好!”
剑客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在看见断手的刹那他便想同了关窍。
被他们认为已遭击杀的目标根本没有死,而自认为‘斩首’成功并将自己置身于明处的他们已经落入了极为不利的境地。
他们觉得自己被戏耍了,为了消除这种情绪并逃离、扭转眼下自身之处境,六名剑客联手施展出了一式剑诀。
剑本应是六把,但现在只剩下了五把,只有诀依旧是六道。
五剑横空,道道光芒耀出如一个大罩子般护住了六人周身。
不错的防御,对于陷入众围之内的人来讲它确实是不二之选。
然而这道剑诀的防御值维系了一秒,甚至连一秒都不到。
霖溟未死,既然他未死,那么这些人脑中的念头便瞒不过他的眼睛。
防御圈炸了,每一把飞剑都刺进了它们各自的主人的胸膛。
血液四溅,宝兵坠落,夜幕颤动,路灯上一个身影像是掀开帷幕走出前台。
是霖溟。
他站在那里,像是从未移动过。
他的身上没有伤口,也没有破洞,他的一只手中握着一柄剑那只手是连在他的手腕上的,并未被分离。
这座城镇中的其他血族们也未曾停下手头的‘活计’,更不曾有谁冷着脸、拖着尸体朝这里走来。
五个人,五把剑,各自自插了胸口,直取心脏。而被霖溟夺了剑的那人则是七窍流血,与僧人的死状一般无二。
幻术。
可怕的幻术。
这六人才一露头便中招了。
“呼。”
张口,吸尽这六人的血,霖溟依旧站在路灯上,但再没有‘义士’从地下冒头。
“动静……还是不够大么?”
北望,沉思,口无言。
天亮了,新的一年开始。
有的人在庆祝,有的人在担忧。有的人还走在返乡的路上,有的人已经踏上了离乡的路。
背上剑,换上一身白衫,数月没理过的发已经盖过了耳朵,莫邪用一根绳子稍稍束了束它们。
他在恢复了功力之后便动了身,这一次他没有用念力赶路,而是依靠双脚。
开11路的速度很值得商榷,新一年的第一轮太阳照在莫邪身上的时候他才堪堪走出山区。
他沿着公路而行,而此时路上还没有车流,也没有除他之外的行人。
或许是这里太偏僻了。
“凿市-100公里。”
莫邪看了一眼路牌,心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