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弟弟的理想和现实
苏妙顺着苏烟的手指方向望去,只见街对面的暗巷里,一个人正背靠墙坐在那里,双手交叠在膝盖上,脸埋在双臂之间,身上的衣服已经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上面撕破许多道口子,露出同样脏兮兮的里衣,严格来讲那已经不是衣服而是挂在身上的破布片了,一把枯草般蓬乱的头发垂了满身几乎将整个人盖住,在灰蒙蒙的天气里离远看去还以为那是一只从山里跑出来的长毛猿。
苏妙吓了一跳,看了半天才确定那的确是个人,心想这人怎么看怎么像乞丐,长乐镇的乞丐数量少她几乎都认识,这人却觉得眼生,莫非是新来的?
正想着,胡氏回头见她正盯着一个可疑的人看,催促她快走。苏妙应了声,摇摇头径直跟上去。
一家人在长乐街的商店里逛了一圈,虽然该买的过春节时胡氏当年货都买完了,苏娴和胡氏却还是不满足。喜欢买东西这一点苏娴完全遗传了母亲,胭脂水粉、缎子布料两个人越买越兴奋,气得苏老太在店里用拐棍敲地大骂两个人是“败家东西”,苏娴和胡氏却充耳不闻。
她们花的是平日积攒的月钱,苏妙也不在意,笑眯眯承诺全家人,可以给每个人买一样他们最想要的东西当礼物,苏娴立刻挑了一对包金的耳坠,苏婵要了一柄银鞘匕首,虽然胡氏不同意她买那个,苏妙还是给她买了。苏烟想了半天小声说想要一套崭新的针线工具,胡氏的脸刷地绿了,苏妙哭笑不得地应下。轮到胡氏和苏老太,苏老太看不上乱花钱坚决不要,苏妙做主给她和胡氏一人挑了一只玉镯子。
到达洪喜楼时已经过了申时,天空中浓云密布,昏天暗地,猛烈的风呼呼地从四面刮来,吹得街道两旁的树木仿佛随时都有可能折断。
“该不会要下雨了吧。”苏婵望着窗外行人商贩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道。
“也该下雨了,再不下地就要旱死了。”苏老太靠窗边,闻言开口说。
洪喜楼擅长做鱼,苏妙这是第一次吃长乐镇最著名酒楼的招牌菜,心里很期待。伙计陆续端上菜来,得福下意识起身帮忙摆菜,之前他们约定好在洪喜楼门口碰头,这孩子居然早到了半个时辰。
“得福坐下,今天你什么都不用管,敞开了吃,别客气!”苏妙笑说。
得福微怔,腼腆地点点头,坐下来。苏娴好久没下馆子,揣起一直端详着的耳坠,兴致勃勃地拿起筷子。一家人也不用谦让,同时动筷向自己心仪的菜肴夹去,放进嘴里细嚼起来。
一片静默过后,所有人的眉宇间或明或暗都呈现出不满意的神色,苏婵端起麦茶喝了一口,苏烟皱了皱眉,小声说:
“没有二姐做的好吃。”
“鱼肉太柴,酱油太粗,一点不滑嫩。”如今苏娴已经吃惯了苏妙煮的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因此吃不惯馆子。
“真没有二丫头做的好吃。”连苏老太也忍不住说。
“白花钱!”胡氏开始心疼钱了。
苏妙闻言,连忙小声笑道:“你们这样说对这里的厨师不太好,会惹人家生气的,难得出来下馆子,吃个开心嘛,至少今天不用自己煮饭。”
虽然是这个理,众人的期待心情却还是被粉碎成渣,变得没滋没味起来。苏妙讪讪一笑,暗自庆幸没点太多菜真是太明智了。
饭吃到一半时,苏妙看了一眼想剥虾壳却因为嫌脏不肯用手的苏烟,沉吟片刻,含笑启口:
“烟儿,现在家里也算宽裕了,你该考虑一下重新上学的事了。”
苏烟心里咯噔一声,白皙的小脸僵硬起来,越发食不知味。
胡氏却很高兴,道:“你二姐说的没错,以前家里不宽裕我就没提,你一个小子成天围着锅台混能有什么出息!”话没说完被苏老太瞪了一眼,她不理,继续说,“现在也有闲钱了,让你二姐找个好学堂,你好好念书,将来考了功名可别忘了你二姐为你费的心。”
苏烟不答,垂头摆弄着衣带。
胡氏见他一脸拗样,急了,才要说话,苏妙先开口,温声道:
“烟儿,你上头有三个性子强硬的姐姐和一个暴脾气又溺爱你的娘,作为老幺你对家的依赖心很强,这不怪你,可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早晚会结婚生子自立门户,你也该学会独立了,不需要太快,可以一步一步来,先从能够将自己的心里想法表达出来开始。说吧,关于你的未来你是怎么想的?”
苏烟扯弄着衣带,秀眉微皱,一脸不安地看向她,苏妙沉默地望着他。姐姐和娘虽然对那些评价很不满意,见气氛忽然郑重起来,将不满咽了回去。
“我、我、我想像爹和二姐那样做个厨师!”苏烟支吾了半天,眼睛一闭,终于咬牙说出来。
“小兔崽子!”胡氏条件反射地暴走,却被苏妙的一声“娘”制止下来。
“我不对你的理想做任何评价,但你若以为只要切切煮煮就算厨师了,那是大错特错。每一道菜每一味调料都包含着深厚的历史底蕴,每一道工序的次序和做法也都是有理论根据的,真正的厨师做出的菜是带有风格风韵的,这不是学来的,而是靠自己的学识、阅历、领悟积累来的,不了解这些却说要做厨师的想法那是傲慢,是对这个行业的蔑视。当然若你只是想随随便便当个做菜的,我就不说什么了。”
“才不是随随便便!”苏烟生气对她高声道,“我是认真要当个好厨师,我要让所有吃过我做的菜的人都觉得快乐!”
苏妙微怔,望着他罕见金光闪闪的眼神,稚嫩却执着……她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候!
“你可以一边念书一边跟着我做学徒,当然若成绩不好,学厨的事免谈。至于做厨师,首先要考中秀才,如果中了秀才后你还是觉得做厨师比入仕更好,我答应。”
苏烟踟蹰不语,苏妙笑道:
“为了自己的理想考个秀才算什么,还是说,你的理想只有这点程度?”
苏烟怒了,霍地站起来:“考就考!”
苏妙粲然一笑:“很好。”
第四十六章 捡人
回去的路上长乐镇终于开始大雨瓢泼,幸好大家都带了伞。苏婵自己撑了一把深蓝色的纸伞快步走在前面,苏老太、胡氏合撑一把伞慢慢跟在后头,声音不低仿佛在争论什么,大概是在讨论苏烟的事。苏娴出门前嫌带伞麻烦,这会儿跟苏妙挤在一起。苏烟独自打了一把樱粉色的小伞垂着头跟在最后。
苏妙和苏娴走在一起,时不时用眼尾扫一眼满腹心事的苏烟。沉默良久,在苏妙又一次扫向苏烟时,苏娴终于忍不住,皱皱眉道:
“别去管他,又不是小孩子,再过两年都该定亲了,还像个没断奶的娃怎么行,再宠着惯着那孩子就废了!”
“真难得,大姐你竟然开始留意起自己弟弟的教育问题了。”苏妙讶然挑眉。
苏娴瞅了她一眼:“我最讨厌那种离不开娘的男人,那种男人不配活着,应该全部消失消失!”
大姐好像讲到了痛处,苏妙的嘴角狠狠一抽!
大雨噼里啪啦的下,姐妹俩合力握着伞低头往家走,才跳过一处水洼,就在这时,一个修长的东西猛然撞破灰蒙蒙的雨帘从两人左侧的巷口里干柴似的倒下来。雨声太大压制了一切声音,雨幕里的天空太黑还隐隐泛着诡异的土黄色,街道上空无一人,湿凉的潮气裹遍全身,这种环境下突然从一条暗巷里掉出来这么个不明物体,就算胆子再大也承受不住。
因为苏娴刚好在左侧,最先看到有东西掉出来的是她,一股凉意嗖地爬上脊背,她嗷地一声尖叫,手脚并用跳到苏妙身上!
走在前面的人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胡氏和苏老太异口同声地“天啊”一声,苏烟紧贴在苏妙身上,战战兢兢地问:
“尸、尸体?”
只有苏婵和苏妙还算镇定,苏妙吞了吞口水,紧盯着躺在自己脚前的人形物体。这是一个俯趴在地上的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看起来像个乞丐,这让她猛然想起上午出门时在青林街看到的乞丐,犹豫了一下,把伞塞给苏娴,蹲下去,在众人惊骇的阻止声中捻着那人的肩头将他的正脸翻过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脏兮兮满是黑泥因为雨水的浇打越发狼藉的脸孔以及下半脸乱七八糟的细软胡须。
这是个男人,应该很年轻,乱蓬蓬的头发与脏兮兮的胡子遮住了脸,让他看上去就像一个从山里逃出来的长毛猿。
“有呼吸,只是昏过去了。”探过鼻息后,苏妙说。
苏娴皱了皱眉,忐忑不安地道:“还是别管了,这人也不知道是好人坏人,万一是贼或者逃犯,遭殃的是咱们!”
“可是这么大雨,把他放在这儿他说不定会死,没碰见也就算了,碰见了却不理睬万一他真死了变成鬼半夜去找咱们索命……”
“你别在这时候说这种事!”苏娴浑身发毛,恼火地用肩膀撞了她一下。
“怪可怜的,这么大雨天,不是饿昏了就是病了,带回去等他醒了让他吃饱了等雨停了再走,咱们做好人,管他是谁也不会难为咱们。”苏老太发话了,苏妙没想到第一个投赞成票的竟是向来言语刻薄的苏老太,望过去,看到的却是似感同身受的可怜。
在苏东没做学徒之前,苏老太靠三间茅草屋独自抚养孩子,生活得非常辛苦。
苏妙和苏婵动手,将昏倒在地的大个子抬起来,苏娴和苏烟给两人打伞,苏娴一边跟着苏妙往家走一边不赞同地嘟囔:
“乱好心,万一捡回去一个坏人可怎么是好!”
把人抬回家里,苏妙知道其他人都不愿意在房里收留陌生人,人是她捡回来了,和苏婵把人抬到自己房间,却也担心弄脏被子,床品全部卷走,把捡回来的男子扔在硬邦邦的床板上。
因为雨太大,全家人都湿透了,尤其是苏妙和苏婵。苏妙在苏娴房里换了衣服,重新回到房间,床上这位也不知道多久没洗澡了,虽然被雨水冲洗了一番却还是很有味道,更别提那头缠在一起的头发和糊了一层泥灰的脸。
“捡回来一个不知道从哪来的人根本是自找麻烦!”苏娴打了一盆热水来,嘴里说。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苏妙双手合十,慈悲为怀。
“二姐,奶奶找了爹的衣服来,说让我给这人换上。”苏烟拎了一套苏东的旧物奔进来。
“我觉得应该先把他洗干净了再换衣服。”苏妙拧了湿毛巾给床上的人擦脸,一擦一手巾黑灰,让她很怀疑这人是不是个挖煤的。
“你要给他洗澡?”苏娴不可置信地问。
“我才不会。”苏妙断然否定,一连换了两盆水才总算将那张脸擦干净,这一下连一直用嫌恶眼光的苏娴也愣住了。
“这么白皙的男人!”一双凤眸突然迸射出精光,“该不会他其实是个美男子吧!”指尖在男人雪白如玉的脸颊上捅了捅,“好嫩!”
“我怎么觉得他有点眼熟?”一片嫩白映入眼帘,苏妙愣了愣,狐疑地说,避开乱蓬蓬的胡子在那张柔软弹性的脸蛋上捏来摸去。
苏烟面红耳赤,大姐二姐为什么像两个登徒子!
“你们俩在干吗?”苏婵步进来,无语地问。
“我刚刚发现这人好面熟,好像在哪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了。”苏妙正说着,却听床上传来一声闷哼,回头望去,正对上一双眼窝深邃漆黑如星的眸子,那双眼先是因为不适迷茫了片刻,待重新聚焦落在苏妙的脸上时,竟突然迸射出比日出时的阳光还要璀璨的光芒,虽然面部表情没有变化,那眼神无疑是惊喜的。
“是你!”他嗓音沙哑地说,如烈日下龟裂的土地一般干涸,却不可思议的醇澈、悦耳、动听。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笑问:“我们见过?”
“你不记得了?”
他们果然见过么,苏妙摩挲着下巴仔细思索了半天,忽然看向他。正当男子以为她认出来了心中一喜时,却听她笑眯眯毫无歉意地询问:
“你哪位?”
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因为身体不适,总之男子在听完她的问话后忽然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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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落魄的少爷大人
因为捡回来的人似乎认得自己,也就是说不是可疑的人,苏妙放了心,决定给他点好待遇,吩咐苏烟帮他擦净身体换上干净衣服。
苏烟虽然有轻微洁癖,面对脏兮兮的人很不高兴,却不代表他会允许大姐二姐三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凶猛地扒光一个男人,他好歹是苏家唯一的男丁,虽然性子软了些,关键时却还是能发挥作用的,于是硬着头皮接下了这桩“艰巨”的任务。
三姐妹坐在苏娴的房间里,苏妙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被捡回来的男子是谁,这也不怪她,做餐饮业每天接触的人数不胜数,她不可能每个人都记得。
“他是你的相好?”苏娴盯着苏妙,狐疑地问。
“我才十五岁,哪来的相好?”
“他刚才看你的眼神情深意浓就快要烧起来了。”苏娴说。
“我倒觉得他那是劫后重生欢喜过度的眼神。”苏妙摸着下巴道。
就在这时,对面屋忽然传来苏烟讶然的惊叫,三姐妹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怎么了,忙奔到对面屋里,却见苏烟正举着刮胡刀瞪大眼睛望着昏睡在床的人。
“怎么了?”苏妙疑惑地问。
“是他!去年给了一锭金子的那个讨厌鬼!”苏烟指着床上的人大声道。
苏妙微怔,迈前一步立在床边,苏烟连这人的头发都洗净了胡子也刮了,他还真是一个老实负责看不惯任何肮脏的孩子。她低头望去,一张美如冠玉的脸映入眼帘,肤白貌美,唇红鼻挺,即使有些脱相有些狼狈,像现在这样无声地躺在床上还是很像一个高贵病弱的睡美人。
苏妙歪了歪头,终于想起来床上这位,大概一年前来到她的摊子对她的手艺大肆评论,吃了一碗阳春面却付了一锭金子,傲慢又莫名其妙的少爷大人。
……少爷大人变乞丐,莫非他家也破产了?
这一身狼狈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狐疑地摩挲着下巴。
“二姐,他好像发烧了。”苏烟指着因为刮了胡子洗了头面庞更显赤红的少爷大人说。
苏妙伸手在少爷大人的额头上摸了摸,竟热得烫手,不过这也不奇怪,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竟变得这样狼狈,会生病也是当然的。想起家里还剩下退烧的药,去浓浓地煎了一碗来给大少爷灌下去,又给他吃了一碗米糊。
大雨一直没有停歇,到了晚间少爷大人烧得更厉害,喘息急促,已经开始说胡话了,苏妙每隔一个时辰在他的上半身擦一遍烈酒才避免温度过高烧坏他的脑子。
第二天中午,天黑如夜,雨似瓢泼,豆大的雨点打在房檐上声音大得仿佛要将房顶打穿一样,熬了一夜的苏妙没精打采地放下手中书卷,无聊地打个哈欠,哈欠打到一半猛然觉察到有人盯着自己,顺势望过去,一直昏睡的男人正侧头睁着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被异性看见自己打哈欠,苏妙有些尴尬,不过尴尬了一秒就抛到脑后了,正过身体,跟床上的人大眼瞪小眼,也不说话。
两人对视了一阵,病人到底精神头差了一些,少爷大人先撑不住,闭了闭眼,轻声说了句:
“谢谢。”
傲慢的少爷大人居然会坦诚地道谢,苏妙很意外,想了想,询问:
“方便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流浪街头吗?你的管家呢?”
少爷大人沉默良久,苍白的手指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低声回答:
“我一个人出来的,船走到猛鬼峡遇上大风翻了,我抓着板子也不知道漂了多久,等醒过来时不知道被水冲到了哪儿,反正四周全是山,我在山里大概走了两个月,好不容易才走出来,期间遇到了很多东西,还碰见过一次泥流。”
很多东西是什么东西?苏妙虽有些好奇却并不想问,原来他碰见泥石流了,怪不得像刚从土里挖出来的。
“你从山上下来就到长乐镇了?”
“我是从宁家村走过来的。”
原来不是破产,只是遇到自然灾害,虽然在山里走了两个月,但这位疑似路痴的少爷大人竟能从深山老林里活着出来,还真是可喜可贺。
“那你原本打算去哪?”苏妙问。
少爷大人却闭着眼,久久不肯回答。
是不能说的事情吗?
苏妙一头雾水,不过她也没有探听他人**的癖好,站起身抖了抖有些发麻的双腿,问:
“已经中午了,要喝粥吗?”
少爷大人睁开眼睛,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吐字清晰地对她说:
“我想吃阳春面。”
苏妙愣住了,高烧后脑筋正混乱的时候他竟能如此坚定清楚地提出这项要求,一瞬间苏妙忽然有种他大老远跑来就是来吃阳春面的感觉,嘴角狠狠一抽,甩甩头。
“不行吗?”少爷大人偏垂下眼帘,眼里满是失望。
“也不是不行。”生病的人想吃一碗阳春面又不是过分的要求,苏妙答应了,去厨房煮了一碗清淡鲜美的阳春面端回来,支了炕桌放在床上。
少爷大人坐起来时才发现自己上身全裸,忙又尴尬地缩回被窝,微赧,低声问:
“我的衣服、你脱的?”
“先前是我弟弟帮你脱的,后来你烧得厉害,我就给你擦酒降温。”苏妙半点内疚感没有地说着,将搭在屏风上的衣服递给他。
少爷大人也没说什么,默默地接过去套上,而后拿起筷子,眼望着面前的阳春面,望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吃起来。
虽然在山里呆了两个月,却似没怎么饿着,他的吃相依旧端庄斯文,即使身处陋室之中,即使身穿寻常布衫,即使吃的是最普通的阳春面,举手投足间仍充斥着令人不得不折服的尊贵优雅。
这人拥有良好的出身,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一言不发,只是一碗面,他却似在用心品研着,神情专注,态度认真,连汤也全部喝掉了。周身散发的气息在用餐的过程中一变再变,疲惫、阴沉、厌憎,还有一丝痛苦。
苏妙看着他,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人似乎比起一年前的意气风发变了些,难道是发生什么了吗?
第四十八章 我要留下
一碗面吃完,少爷大人的脸色好了些,苏妙在他的额头上摸了摸,虽汗津津的却总算退烧了。
一只属于女子的小手搭上来,少爷大人吓了一跳,全身一僵,下意识偏头躲开,面上有点尴尬。苏妙却没放在心上,立在床前想了想,说:
“不管你打算去哪,现在这种情形还是暂时回家去吧,等雨停了码头通船了我送你盘缠,钱等你回到家后派人送过来就行了。我现在去烧热水,虽然擦过了,你还是洗个澡比较好。”说着转身往外走,不料才迈开步子,衣摆突然被人扯住,回过头,却见少爷大人半垂着脑袋用两根手指夹着她的衣服,见她望过来,依旧低着头,手指却放开了。
“……我要留下。”沉默良久,他似完全放弃了自尊般,艰难地从齿缝间吐出一句。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哈?”她发出惊诧的一声。
少爷大人因为她这一声大概觉得很窘迫,耳根子涨红起来,虽然依旧没有表情。顿了顿,他抬起头,坚定地盯着她的眼,认真地说:
“你这里缺人手吧,我可以帮你,不要工钱,你只要让我住这里就好了。”
事情发展得太出乎意料,居然有人自动送上门要求做白工,提出这种奇怪要求的人竟然还是那个不可一世又一本正经的少爷大人。
苏妙在凳子上坐下,看稀有生物似的仔细观察了他一阵,狐疑询问:“你不肯回家去,该不会是离家出走了吧?”叛逆期延迟吗?
“没有。”他回答得很快,顿了顿,又低声补充一句,“我没有家,所以回不去。”
即使声调平坦煞有介事苏妙却还是听出来一丝不易被察觉的赌气,果然是离家出走了,因为和父母吵架了?
“从打杂到掌厨我都能做,你缺这样的人吧,只要你肯让我住在这里,我干什么都可以。”少爷大人努力克服不善沟通这一点,勉力斟酌着语气游说。
面无表情地说话却给人一种很努力的感觉,苏妙看着他想了一阵,脸色严肃起来:
“即使是做白工我也不会留帮倒忙的人,想留下必须先通过测试。”
“可以。”他一口答应,面无表情地自信满满着。
苏妙点点头,站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说:“洗澡的地方在大门旁边的小房子里,水大概半个时辰能烧好,衣服在桌上,你将就着换,之后到厨房来。”
“……嗯,谢谢。”他沉默半天才用不容易被听清的声音低声说,苏妙已经出去了。
苏家的厨房已经重新修缮过,现在变得很宽敞,姐弟四人围坐在桌子前喝姜茶,房门外夏雨迷离,如重重纱幔。
“他要留下?”苏烟捧着碗,有些不情愿。
“虽然他否认,不过我觉得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他离家出走了。”苏妙啜了口姜茶说。
“哼,真幼稚!”苏婵不屑地冷哼。
“你也觉得这样很幼稚?”苏妙惊诧地望着她,当初说想离家出走的人是谁?
苏婵想起来了,耳根子微烫,别过头去大口喝姜茶。
“不过那个小哥还真俊俏呐!”苏娴单手托腮,眯着凤眸笑起来。
“大姐,听你这么说我觉得很危险,还是让他回去好了。”
苏娴陷入美色陶醉了一阵,而后无力地叹了口气,咕哝道:
“可惜我已经受够比我小的男人了!”
“二姐,你打算把那个人留下?”苏烟问。
“再有一个月咱们就要换到祥记去了,店面变大自然要增添人手,别的人手好办,只是厨房这边,现在有烟儿帮忙尚且手忙脚乱,在饭馆开张之前厨房必须添人手,但好的厨师不好找,我正烦恼的时候他竟然送上门了。”
“他真是厨师?我觉得他看起来更像一个大少爷。”苏婵说。
苏妙想了一回,微微一笑:“他答应接受测试,等见过他的手艺就知道了。”
话音才落,厨房的门被推开,少爷大人从外面进来,带了一缕风雨。昏黄的厨房内忽然亮堂了许多,美人就是美人,不管穿什么衣服站在哪里都是赏心悦目的,苏东那套已经被洗掉色的布衫穿在他身上非但没有折损那一身贵气,反而连带着把衣服的档次都提升了好几倍。
苏烟呆了一呆,有些怒地瞪着他。苏娴双颊绯红,明显又一次陷进美色里。就连苏婵亦下意识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暗道一句“色即是空。”
少爷大人将眸光在屋里人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苏妙身上。苏妙坐在凳子上看着他,含笑说:
“这屋子里的食材尽管用,做两道你认为最能表现你厨艺的菜。”
少爷大人点点头,一言不发地向灶台走去。
“他不爱说话?”苏娴忍不住小声问。
苏妙想了一想:“他在批评别人做的菜时话可多了。”
少爷大人整理好厨房内的所有食材,看了片刻,回过头对苏妙皱了皱眉:
“只有这些菜?”
苏妙看着他,唇角勾起,含笑反问:“没有高级食材你就做不出来吗?”
苏烟忽然觉得二姐的嘴巴有点毒。
少爷大人看了苏妙一会,转过身去,从袖子里抽出一根丝带很随意地将一头乌黑的长发扎成马尾,只是这么随意地一扎,冷月般俊美的脸庞越发突出,连带着挺拔修长的背影亦醉人起来。
他的身量比一年前又长高了不少,却瘦了很多,也可能是因为高烧初愈,精神不足的样子很明显,尽管如此,立在灶台前他依旧是认真严肃的。
苏妙不由得站起身立在他身旁,却见他取出一只两个巴掌大的小盒,脱去上面金丝绒套,露出亮闪闪的铜面,将小盒打开,天蓝色的衬布上,迷你小秤加秤砣一年前她在他腰间看过,一套按大小排列的纯银量勺,一只迷你玉制沙漏以及……根据以上物品推测那个银光闪闪上下一般粗的应该是量杯。
“你做菜时用这种东西?”她不可思议地问。
“我做的每一道菜材料、调味与时间都有最完美的分配,即使有一指尖的偏差也是失败品。”他回答。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那个,你不是被水冲走了吗,为什么这个还在?”
少爷大人指了指铜盒,认真回答:“它在我在,它亡我亡。”
第四十九章 清炖狮子头与五味干丝
苏妙觉得人家如此认真自己却笑出声来是极不礼貌的行为,因而努力忍耐,苏娴却真笑出来了,只不过在她才笑出声时少爷大人望过去,于是在小心肝抖了一抖之后,她闭上嘴。
少爷大人转过头去,拿起胡氏常用的菜刀,有些嫌弃地看了一会儿,拿磨刀石仔细地磨了片刻,动作细致得仿佛在用高级丝绸擦拭古董花瓶。一直将刀磨到他满意了,先取称过的五花肉放在案板上,切成丝再切成细块,之后两把刀交替着将猪肉剁成石榴籽大小的颗粒。葱姜切末,荸荠剁成碎。将剁好的肉末与荸荠碎丁装进大海碗里,加葱姜末,打入一个蛋清,放酱油、胡椒粉、白糖、盐、香油。每加入一味调味料之前他都会用自己携带的量勺精准地测量过,哪怕是香油的量也要先倒在小量勺里测算过后再滴进海碗里。
这些勺子没有刻度,但很显然他自己知道每一只量勺的度量,测量时的动作十分娴熟,可以说是一气呵成,应该是平常总这么做已经很习惯了。
这样的烹饪者苏妙在过往经验中只遇到过一类,一些顶级的西式糕点师在将糕点当做最高的艺术品时不要说使用材料的精准度,甚至连搅拌时的力道都有着严格的自我要求。不过那是糕点师,作为厨师对菜品的精准度要求如此之高她还是第一次遇到,正常的厨师如苏妙这种虽然也会刻意修炼基本功,但大多数时候都是凭感觉做菜。连葱姜末每一粒的大小都相差无几,苏妙看在眼里只会觉得惊悚。
少爷大人捧起海碗,开始顺着一个方向搅打肉馅,抓匀的手法、摔打的高度、速度、力道令人眼花缭乱地严格苛刻。即使他手法自然娴熟,却也能感觉到他犹如执行规则一般的烹饪方式,有一种紧绷的认真和刻板的执着蕴藏在他的每一道工序里。
看到这儿苏妙已经猜到他是打算做淮扬名菜清炖狮子头,肉馅制作好后,手抓取适量馅料,团成婴儿拳头大小的丸子,两手交替反复倒腾了二十回,使肉丸里边松软细腻酥嫩,外边紧致光滑完整。这一步他罕见没有用到测量工具,也是这一步清楚地显示了他身为厨师的基本功。
一共四个丸子,大小完全相同,形状是绝对圆润饱满的圆球形。因为馅料里混了葱姜荸荠,要制成光滑细腻没有半点多余凸起部分的丸子是非常困难的,他做出来的丸子却像四只平滑的小球,好像轻轻一推就能滚动起来。
苏妙禁不住叹为观止,苏烟的眼睛已经看直了,用膜拜天神的眼神金光闪烁地望着少爷大人。苏娴和苏婵则认为一个俊美如玉的男人竟拥有这样精准到变/态的厨艺是一件相当离奇的事,用看稀有动物的眼神惊愕地看着他。
在砂锅中注入一斤清水,苏妙盯着他不紧不慢地使用量杯。在清水中放入剁成小块用开水氽烫过的排骨和肉皮,水烧开后,将肉圆一颗一颗地放进锅子里,中火煮开后转小火,撇去浮沫,下少许黄酒和萝卜姜汁,盖上锅盖,至少焖上一个半时辰才可出锅。
苏妙背靠在一旁的墙壁上沉默地望着他,立在料理台前的他十分认真,不是认真,而是十分认真,这样的认真并非是狂热,她在他清冷若二月霜雪的表情里找不到一丝一毫他对于他所做的事情的狂热。没有狂热却十分的认真专注,这样的认真若是用一个不恰当的词来支撑那应该是执念,不知为何看着他她有了这样的感觉。也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感觉,她才在他那不易被察觉的微凝的眉宇间体察到了一丝因为过于紧绷而僵硬的排斥与类似于窒息的痛苦感。
趁狮子头正炖煮的工夫,少爷大人取了豆腐干放在案板上,先平批成薄片,再切成细丝,放入盆内,用沸水浸泡三次,直至豆腐干变得滑嫩柔软再无豆腥味时捞出。将豆腐干丝挤去水分,装入盘内,撒上虾子,放进姜丝,这时少爷大人忽然偏过头望向一直沉默的苏妙,轻声询问:
“有肴肉吗?”
“我家怎么可能有肴肉。”肴肉是流传于江淮一带的传统名菜,以猪前蹄为原料,经过特殊工艺加硝腌制而成,起源是一个酒家老板在腌制蹄髈时误将制作鞭炮的硝当成盐,腌制的成品却异常美味,肴肉由此而来。
岳梁国的肴肉专供产地及梁都的达官贵人,算是一种上等食材。
食材的欠缺让少爷大人皱起眉,顿了顿,将煮熟的鸡丝、焯过的笋丝和榨菜丝围着豆干丝摆放好,浇上酱油、白糖、芝麻油调制好的酱汁,最后撒上香菜。
五味干丝看似是一道再普通不过的凉菜,实际上考验的却是厨师非凡的刀工,一块豆腐干需要横切三十六刀,细切七十二刀,必须要做到细如棉线长短相同才算是真正的五味干丝。
酱汁的味道从洁白的豆丝上散发出来,诱得人胃袋发空。苏烟盯着盘子情不自禁地吞吞口水,连苏婵亦不由自主地动动鼻尖。
少爷大人先洗了手,擦拭干后端起菜盘,转身,无声地向苏妙的方向递过来,望着她。苏妙看了他一眼,走过来拿起筷子,从他手中的盘子里夹起一根细细的豆干丝放进嘴里,鲜香柔嫩,绵滑软弹,再辅以五味,色彩调和,非常的清凉爽口,只不过……
她半垂着的眼眸微闪。
“怎么样?”他看着她问。
停顿片刻,她抬起头,望着他粲然一笑:“非常完美!”
虽然她说了完美,可不知为何,他的心里竟泛起一丝恍若堵塞般阴郁的异样。他将盘子随手放在身旁的桌上,坐在桌前的苏娴立刻拿了筷子分给弟妹,姐弟三人大快朵颐起来:
“好吃!”
“这真的是凉菜?也太好吃了!”
“一个豆腐干也能做得这么好吃,小哥你这手艺跟我家老二有一比!”
少爷大人没有理会诸多称赞声,看着苏妙问:
“这个算合格吗?”
第五十章 空洞的美味
苏妙没有回答,思忖片刻,笑问:
“对了,我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回。”少爷大人回答。
“名字?”
回少爷眉尖微蹙,似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半天才自齿缝间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了句:
“姓回名味。”
回味……
噗!
正大口吃凉菜的苏娴三人闻言筷子一顿,愣愣地看着虽然一脸僵硬却依旧是个冷美人的回味,同时笑出声来。虽然嘲笑别人的名字是不对的,苏妙却还是忍不住扑哧笑出来,不过在看到回味不太好看的脸色时忙又忍住,轻咳了两声,平静下表情,续问:
“你之前在酒楼工作过吗?”
回味点点头。
“职务?”
“职务?”回味很明显的一愣。
“主厨、副主厨、头菜、主菜、冷菜、帮工之类的,你负责的职务?”
回味凝眉想了半天,回答:“我虽然在酒楼里掌厨,却没有具体的职务,若必须要说的话,我每天只给特定的三桌客人煮菜。”
苏妙微怔,顿了顿,点头笑道:“原来如此。”平肃下表情,继续问,“你有过被客人催菜的经历吗?”
“我每天只接待三桌客人,时间通常是在酉时到戌时,都是提前约定的,我也是从早上就开始准备,没有人催菜。”他的回答出乎意料的诚实。
“从来没有被催过菜?”苏妙追问,回味依旧摇摇头,于是她得出了结论,“你工作的酒楼,是家业吧?”
回味一愣,不明白她是怎么知道的。
原因很简单,即使是每天只做三桌菜的顶级名厨也是从普通厨师做起的,用餐高峰期怎么可能会有厨师没被催过菜,而他从来没被催过菜,也就是说他自从掌厨开始就一直在做顶级名厨的工作,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只可能是那个酒楼是他家开的。
顿了顿,她望着他,莞尔一笑:
“做菜,真是辛苦你了,不过很抱歉,雨停了之后你还是回家去吧。”
“嗳?”回味心尖一紧,蹙眉,问,“你对我做的菜不满意?”
“满意嘛,还算满意,不过你的烹饪方式与其说是一个厨师还不如说是一个制作艺术品的艺术家,最高级别的名厨们的确会把盘子里的菜当艺术品来制作,这没有错,可我需要的是能帮我一起度过用餐高峰期的人,你那种严格的做菜方式只适合在金碧辉煌的大酒楼里,除非你摒弃你那种严苛的作风,否则我无法与你共事。我承认你做的菜味道非常完美,但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用那种精准的方式去做菜,一个人做出的菜可以充分反映出至少是烹饪者在做菜的这段期间所怀着的心情,温情也好开心也好、伤心或者漫不经心都好,这些心情会通过菜肴忠实地呈现给用餐的人。你的菜味道非常完美,非常完美没错但是却让我觉得没滋没味,该怎么说呢,有种空洞乏味的感觉,我觉得吃了你的菜连我自己也跟着紧绷起来,这感觉让人有点不安。”她摩挲着下巴思索着说。
回味的脑子嗡地一声,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紧绷的胸腔内麻木冰冷的心脏在一瞬间激烈地颤抖起来。好像被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又有种血液在血管壁上逐渐燃烧的感觉。他如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她,一双素来漆黑如夜幕平静似秋水的眼眸内仿佛正掀起惊涛巨浪,汹涌滂沱。
“我会尽量配合你,若试过之后你还是觉得不满意,我会离开。”沉默片刻,他说。
苏妙歪了歪头:“你是说你会听我的话,绝不会耍少爷脾气任性妄为?”
原来她是在等他的这句承诺,回味有些气恼她兜圈子,而她先前的那段评论又着实刺心,深呼吸了几次才勉强平静下来,点点头。
苏妙望着他,停了停,似很无奈地叹了口气,紧接着柳眉一扬,冲着他粲然笑道:
“既然你这么想留下来,好吧,小味味,作为同行要互助,从今往后让我们好好相处吧!”说着抓起他的手用力摇了两下。
小、小味味?
回味下意识惊愕地甩脱苏妙的手,望向她如夏花般灿烂的笑颜,总觉得这个女人有点让人火大!
“你们听明白他们刚才说的是什么吗?”苏娴小声问,苏烟苏婵齐摇头。
苏烟皱了皱眉,垂着眼帘自语道:“果然要好好念书才行!”
一个半时辰后,狮子头炖好,因为没有汤盅,只能放进碗里,浇入适量的汤汁,再放两棵嫩翠的油菜。一碗汤汁浓郁鲜香诱人的清炖狮子头,口感松软,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苏娴等人吃过之后赞不绝口,苏烟吃掉一颗觉得不够,苏妙见状,将自己只吃了一口的那份分给他。
回味身上的气息便很明显地变得阴郁起来。
家中没有空房,回味只能和苏烟一起住,苏烟有些不高兴,对苏妙咕哝道:
“跟他睡一张床我不自在!”
“都是男的,你有什么可不自在的?”苏妙亦有私心,苏烟父亲早逝,他本身正是需要有年长男性在身旁的年纪,家里的女人再强势也无法作为男性榜样,况且回少爷一副优等生的做派对苏烟的成长也会有帮助。
至此回味留在了苏家,先分别去向苏老太和胡氏道谢,彬彬有礼的言辞、优雅尊贵的气度无不彰显出良好的教养,让两个最最泼辣火爆的老太太全都花了眼,直叫他别客气尽管住下,又教育苏烟好好向大哥哥学习。苏烟掌中宝的地位受到威胁,看回味更不顺眼。
苏娴的房间在苏烟对面,临进门前回头冲回味抛了一记媚眼,笑道:
“小哥,你可别半夜走错门跑到大姐姐的床上来!”
回味愣了愣,认真回答:“你放心,我不会的。”
语气太认真,苏妙差点笑喷出来,苏娴俏脸微绿,咕哝着“真是个不懂风情的小子”,进屋去嘭地甩上门。
苏妙笑着将被子塞进回味怀里:“你先用着,我爹的衣服还留着,明天找几件能穿的给你。烟儿要和大哥哥好好相处。”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含着警告,微笑道,“虽然我弟弟漂亮得像个姑娘,你可不要欺负他哦。”说罢转身,一边头也不回地往对面走一边笑说,“明早寅时二刻起床,可别睡过头!”
回味愣了愣,应道:“好。”
第五十一章 失意的完美主义
“二姐和你说什么?”苏烟上前一步,用警惕的神情问。
回味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顿了顿反问:“令尊不在家吗?”
“我爹已经去世快两年了。”苏烟垂下眼帘低声说,又猛然抬头,努力让漂亮的小脸变得凶恶,眼神戒备地质问,“你问这个有什么目的,虽然我爹不在了,但这个家还有我,你要是敢打我姐姐的坏主意,我就、我就和你拼命!”
他慷慨激昂地说完,转身,努力忍住怕怕的感觉,昂首挺胸地进门去了,颇为自己冷不防的男性意识觉醒感到自豪。
他的声音大得三个姐姐全听到了,集体抽了抽眉心,哑然无语。
回味莫名其妙地看着心满意足的苏烟:这小子是怎么回事啊?
雨后的夜空清澈明朗,湿润的风泛着独属于江畔小镇的新鲜自然,草丛里,闷了好几天的蛐蛐又一次欢快地鸣唱起来。
回味负手立在潮湿的小院内,仰头望着天边那一轮恍若被水洗过的月亮,明明是幽然的夜晚,耳畔却一直在回荡着那些纷纷扰扰令他无比刺心的嘈杂——
“阿味你看,今天的蔬菜多鲜嫩水灵,这样生机勃勃的蔬菜一定要用心好好烹调才行,如果阿味对它们太苛刻,它们可是会哭的哦!”
是啊是啊,我的手艺永远不如你,都承认了不如你你为什么还要在我面前炫耀,别再管我了!
“我一直没有干涉你的做法是因为我认为总有一天你会自己想通,没想到你会这么没出息,你干脆走出去让自己的头脑好好冷静一下吧!”
想要赶走我就直说好了,反正有我这样没出息的儿子只会让你觉得丢脸而已!
“小少爷,总觉得最近这菜的味道好像变了,怎么说,有点没滋没味!”
一直说那是人间美味的不正是你们这些人吗!
“阿味,魏姐姐的嫁衣已经绣好了,你看是不是很漂亮,阿甜说成亲之后可以一起去青城玩,魏姐姐从来没去过青城,好期待!”
魏姐姐……
很烦很烦很烦,烦乱得已经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回味高高地扬起脖子,将一双蓄满了焦躁与沉郁的眼眸缓缓阖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宁静的小镇上清澈纯净的微风,却仍拂不去胸口处那一片折磨人的窒息。
寅时二刻,苏妙抻着懒腰从房间里出来,才抻到一半,月色下那一抹纤美如玉的身影映入眼帘,把她吓了一跳,差点闪了腰,定睛望去,这套博大精深、源远流长、内蕴深厚、宁静幽然、如行云流水、似光华荏苒的拳法该不会是……
回味觉察到有人出来,收拳,望过去。
“你刚才的那个该不会是……太极拳?”苏妙笑问。
“嗯,这种拳法能让人的心平静下来。”他轻声回答。
他是老头子吗?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笑道:“你好像很早就起来了,住这里睡不着吗?”
“不,我只是……”回味皱了皱眉,只说了半截话,整个人又一次阴郁起来。
……他好像受到了相当大的心理创伤啊!
“苏姑娘这时候起身,莫不是现在已经到寅时二刻了?”回味忽然想起来,问。
“嗯,叫我阿妙就好了。不过说实话你比我起得早让我有些困扰,我家浴房不在房间里,才出来就碰见你,被男人看见我没洗脸的样子……”
“你放心,天这么黑我看不见的。”回味回答。
“……”他这话还真是体贴啊,苏妙眼角抽了抽,转身去浴房洗脸刷牙,出来时一面往厨房走一面对还站在院子里的他粲然笑道,“小味味,要喝汤吗,苏氏秘制活力汤哦!”
“咦,哦,好!”他愣了愣,回答完才发觉自己好像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这个姑娘有点奇怪,算起来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她不仅收留他还没有半点拘束感。即使天黑看不清他也能从她清脆的声音里听出来,她好像很爱笑呢……
苏妙已经开始生火煮饭,她口中的“苏氏秘制活力汤”不过就是金针木耳豆腐豆芽汤。两个人坐在桌前,炉灶里的火烤得人脸上热热的,她豪气地喝光一碗汤,舒了一口气,笑道:
“好喝!每天起这么早总是很疲劳,喝一碗热热的汤觉得身心都被滋润了!”
回味看着她:太夸张了吧?
“小味味,我煮的汤不好喝吗?”她见他捧着碗不动,疑惑地问。
“不是。”回味摇头,喝了一口,抿抿嘴唇,“苏姑娘……”
“叫我阿妙就好了!”她笑嘻嘻道。
“可以别叫我‘小味味’吗?”
“咦,可是我觉得‘小味味’很好听!”
回味掩藏在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小味味,你做菜的方式很特别,你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煮菜?”
回味握住汤碗的手指紧了紧,没有回答。
“是不能说的事情吗?莫非会勾起伤心事,是和童年时的噩梦、无疾而终的初恋有关吗?”苏妙搔着脸颊想象着,问。
这个女人果然很让人火大!
虽然认识时间尚短,他至少知道如果他在这时候发火她一定会笑着要他回家去,额角青筋已经显而易见地在跳,他咬牙道:
“你想多了!”喝下一大口汤滋润一下快冒烟的心灵。
顿了顿,他半垂着眼帘,低声说:
“因为是家业,我从记事起就在酒楼的后厨玩耍,之后自然而然地从帮工做起,之后是学徒。我没有师兄们的天分和手感,最开始连咸淡火候都掌握不好,后期虽然有好转,但味道平平,那种“适量、少许”到底是多少我根本搞不清,相同的菜做出来的味道相差甚远。师兄们都已经出师,师弟一个个进来,我却始终通不过测试,于是我开始将所有菜以我自己的方式记录食谱,一盘菜食材多少、调味多少、葱姜切成什么样、肉糜要剁多少刀,即使是同一道菜,也会因为食材的产地不同水含量不同,烹饪时的方式也会有些改变。我一遍遍地尝试,终于编写出最完美的食谱,任何菜只要按照这一套食谱去做都会非常完美,我凭靠这个出师并且顺利做了掌厨……”他没有说完,并且很明显又一次阴郁起来。
“小味味,你真的很喜欢煮菜呢!”苏妙望着他,粲然笑说。
第五十二章 成了专属学徒
回味愣住了,她究竟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普通人遇到那样的挫折一般都会想我或许不适合这个行业然后消沉下去之后就放弃了,你不但没有放弃,反而一直坚持,还发明了虽然听起来很惊悚但却是最适合当时的你的一种方法。那种完美菜谱,甚至连产地和水含量都考虑到的菜谱,编写的过程中一定很费力,记忆和练习那些苛刻的规则一定更费力吧,而你却真的做到了,很了不起!”
回味呆了一呆,紧接着耳根子刷地红了,这样坦诚的称赞他从来没有听过,赧然、不自在,心脏突然之间跳得很快。
“好!”苏妙双手一拍,笑眯眯道,“我还没吃早饭,小味味煮碗面给我吃,不许用你的那些测量工具,完全靠感觉去做!”
回味心尖一跳,凭靠感觉这种事对现在的他完全做不到,别说在没有学会完美烹饪法之前他的感觉就很差劲,学会完美烹饪模式之后他习惯了所有菜都按规则去做,根本已经失去了感觉。
“别紧张,我不是美食评论家,我只是想吃一碗你煮的面而已。”苏妙笑眯眯说。
被比自己年幼的女子说了“别紧张”……
沉默片刻,回味站起身走到灶台前,取出面粉和面揉面切面,在锅中注入清水煮了一碗清澈鲜灵的阳春面放在苏妙面前。
他的基本功极扎实,切出来的面条长短粗细完全相同,苏妙自认为基本功高强和他相比却不是一个档次的。只不过,他已经完全丧失了一个烹饪者对于自己所做的菜品的直觉,他过分依赖他的测量工具已经形成习惯,他甚至到了抛弃沙漏无法靠感觉去判断面是否煮好的地步。
“很难吃?”他见她陷入沉思,心脏冰冷,因为过于消沉语气也变得麻木起来。
苏妙看了他一眼,含笑问:“出锅之前你自己不是尝过了,你觉得怎么样?”
回味眼眸微闪,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没有回答。
“你该不会、吃不出味道吧?”她眸色凝肃起来,轻声询问。
回味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望向她,这样的眼神已经算默认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她问。
“……半年前。”他垂下眼帘,沉默半晌,低声回答。
“因为受伤?”
回味摇摇头。
一个吃不出味道的厨师,他的职业生涯已经完了。
室内很安静,这样的安静完全消耗了回味所剩无几的自尊心,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将这些他本想一直掩藏的事情全部说给她听,虽然是他自己要求留下来,可他们甚至连熟人都算不上。这种仿佛被当众扒光的难堪感觉让人很难受,然而这些的确是事实,他想说他还是离开吧:
“我……”
她却突然问:“在你退烧之后我说要给你煮粥喝,你却说你想吃阳春面,为什么?”
他垂着眼,默了半晌,低声回答:“失去味觉之后,我只记得你煮的阳春面的味道。”
“你其实是来找我的?”思忖了片刻,她问。
坦白承认这种事是很丢脸的,回味沉默了将近十分钟才艰难地点点头:
“是。”
“你觉得我煮的菜怎么样?”她含笑询问。
他意外于她这样问,微怔,思索片刻,回答:
“老实说不够精细太过随意,但不可思议的是有种让人很久都忘不掉的舒心味道。”
苏妙笑了笑,脆声说:
“小味味,我啊,非常喜欢煮菜,因为煮菜的时候会比平常开心好几倍,所以我想怎么煮就怎么煮,想放什么就放什么,管它什么菜系什么食材,只要能煮出让人开心的味道我就会做,在很长的一段时期,这样的我被称为‘业界的耻辱’。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那些说三道四的人真讨厌,对我的恶劣态度简直就像我刨了他家祖坟,不过后来我觉得只要找到真正的自己一直坚持做真正的自己就好了,反正我又没真刨过祖坟。”她手一挥,不在意地笑说。
回味怔怔地望着她。
苏妙霍地站起来,指着他响亮地笑道:
“好吧,我明白了,小味味,从今天起本主厨任命你为我的专属学徒,今后本主厨会好好调教你,做好心理准备吧!”她大笑起来。
回味呆住了。
苏烟跟着苏婵迷迷糊糊地踏进来,看见厨房里的两个人一愣:
“啊,二姐!讨厌鬼!”
“要叫‘大哥哥’。”苏妙笑着纠正,苏烟不高兴地别过头去。
“我得罪过他吗?”回味忍不住狐疑地小声问。
“烟儿讨厌比自己长得还好看的同性。”苏妙笑答。
“才没有!”苏烟涨红着小脸大声反驳。
“好啦,时辰不早了,赶快准备,连下了几天雨没法出摊,一定要把那几天的份儿赚回来才行,烟儿去把大姐叫起来,婵儿,把推车推过来。”
“大姐起来了,正在化妆。”明明只是去出摊,大姐却总是把自己打扮得好像要去高级酒楼一样。
“二姐,你昨晚没睡好,今天煮的面怎么这么难吃?”因为没人注意,苏婵捧起桌上的面碗吃起来,才吃了一口,皱皱眉。
回味又一次阴郁下来。
“哪里难吃了!”苏妙笑说,夺过她手里的碗三下五除二吃掉面,连汤也喝光了。
回味瞠目,诧然望向她,苏妙对着他粲然一笑。
苏娴浓妆艳抹打着哈欠从门外进来,没精打采地问:“早上吃什么?”
“起晚了没饭吃,赶快装车,去长乐街再吃吧!”苏妙一叠声催促。
苏娴“嘁”了一声,撇撇嘴,抱起饭锅放在门外被苏婵推出来的推车上,苏家小院开始忙碌起来。
辰时整,陈五陈六准时来吃早饭,发现今天多了一个人很惊讶:
“这小哥有些面善,小大姐新雇的?”一年前那位意气风发贵气逼人的少爷大人他们早忘了,只是觉得眼熟。
“我家亲戚,我大表哥。”苏妙含笑回答。
回味和苏家姐弟齐齐一愣,苏娴猛然想到收留一个陌生男人的确不好听,嫣然一笑:
“没错,这是我大表弟,很俊吧?”说着抬手刚要在回味的背上拍拍,回味却躲开了,她俏脸一黑,这死小子!
回味成了大表哥后,上午时,小吃摊上来了一位真正的前任亲戚——孙大郎。
第五十三章 大姐的极品前任
自从苏东过世,除了苏妙在集市上不小心遇到,之后再没碰见过前姐夫孙大郎。因为生活忙碌,这个人已经被苏家忘到脑后,这会儿突然出现,苏妙好半天才认出来,吓了一跳。苏婵下意识用手扯了扯正补妆的苏娴,一脸警惕。
苏娴微怔,顺着苏婵的眼神方向望去,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熟悉的眼是没错,但是那双眼看着她的眼神却是陌生的,至少是婚内不曾有过的。
青梅竹马,不,是当牛做马十二年,最终换来一纸休书和满满的嫌弃。他曾以为她的娘家不会接纳她所以对她肆意羞辱,却没想到苏家不仅重新接纳了她,还态度坚决地支持和离,这些当时正沉浸在伤心中的苏娴不明白,后来却逐渐明白了,包括他为什么会在和离后去丰州骚扰她,直到被苏东骂走才不敢放肆,甚至即使苏家破产他也去问候过,只因为苏娴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累死累活的粗鄙村妇了。
“滚!”可惜脾气比以前更暴躁。
“阿娴,别这样。”孙大郎的脸色变了一变,不过碍于之前理亏,忍耐下来,用包容的语气温声说,在桌前坐下。
过了早餐高峰期的小吃摊很清闲,偶尔会有几单外卖和外带,此时的桌前并没有客人。
“他是谁?”正在剁肉馅的回味敏锐地觉察到气氛不对,轻声问。
“大姐的前任贱男。”苏妙小声回答,顿了顿,“剁肉馅时不许数。”
回味浑身一僵,她怎么会知道他下意识在数剁了几刀?
“妙姐儿婵姐儿越长越漂亮了,烟哥儿也长高了不少。”孙大郎用慈爱的大姐夫口吻微笑着说,苏妙起了一身鸡皮,苏婵和苏烟的眼里则是满满的反感与愤怒。
“我叫你滚你耳朵聋吗?”苏娴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气,这里是他们做生意的地方,最好不要引起骚乱,这一点她还是明白的,对于孙大郎的憎恶她已经到了饱和的程度。
孙大郎却没把她表现得十分明显的憎怒放在心上,略带一丝幸灾乐祸,笑说:
“我前些日子才从伯父家回来,路上碰见孙江涛方知道你们分开了,我早说过那种男人不可靠,你跟他在一起只会伤心,你偏不听,这下可明白了?”孙江涛就是孙员外,孙大郎在苏娴和孙员外来往初期就在苏娴耳边不停地说孙员外的坏话,因为旁枝与本家的家底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孙大郎不敢当着孙员外的面说,心里对孙员外却很是恼恨。苏娴当初固执地要做孙员外的妾室让孙大郎恼羞成怒好久,曾在丰州街头大骂苏娴不要脸,两人因此在街上打了一架,一度成为丰州的花边新闻。
苏娴的愤怒又一次被挑起来,却听孙大郎继续滔滔不绝地说道:
“就因为你不听我的现在才变成这样,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弟弟妹妹在大街上摆摊,抛头露面迎来送往的像个什么样子,你若是当初肯听我的话不去做错事,现在也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一个水灵灵的女子在外面风吹日晒缺衣少食,为了生计这么辛苦,真是不值得,你以前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我看着都觉得可怜!”很显然他自动忽略了苏娴替他家喂种地舂米的往事。
停了停,他止不住内心舒畅的得意,哼笑了一声,轻声道:
“一个女人家却要在外面奔走做活,这跟那些倚门卖笑做娼的又有什么区别!”
一瓢水从他的头顶浇下来,孙大郎被浇个透心凉,愕然抬头,对上的却是苏娴狰狞起来的脸:
“我叫你滚你听不懂吗?”
“你怎么还是这种脾气,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掉你这种臭脾气,就是因为你这样我当初才休了你,你知道这衣服多少银子吗!”孙大郎霍地跳起来,一边气急败坏地抖搂着衣服上的水一边吼叫。
苏娴二话不说,直接从案板上抓起一把菜刀从推车后面奔出去,冲着孙大郎就挥过去。孙大郎唬得慌忙躲闪,大声质问:
“阿娴你做什么,我可是你相公,你居然对你相公挥刀子!”
“狗屁相公,你个良心让狗吃了的混账东西,我现在真后悔没在和离那会儿一刀切了你,怎么着,对那个让你五迷三道的小婊/子腻烦了,你现在有工夫跑到老娘面前来放屁了?你今天来的正好,老娘不止对你挥刀子,老娘还要切了你的命根子!小畜生,看刀!”
举着刀就冲孙大郎冲过去!
孙大郎吓得“啊呀”一声,一边大喊“疯了疯了这婆娘疯了”一边撒腿就跑,跑得那叫一个快。苏娴举着菜刀一直将他追出老远,才单手叉腰厉声喝道:
“小畜生,别再让老娘看见你,否则见一次老娘砍你一次!”
整条街瞠目,毫无疑问今天的这一场会变成长乐街最轰动的花边新闻。
苏妙无语抚额,回味的眼角狠狠抽了抽。
这个家女人一个比一个凶悍,他该不会掉进母老虎窝了吧?
苏娴重新走回来,将手里的刀咚地插在菜板上,把旁边的人吓得浑身一抖。
苏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静下心情,顿了顿,重新走回自己的小板凳前坐下,掏出镜子继续补妆。
……她好淡定。
过了午后,难得休息的吴阿大带着一双儿女过来吃饭,看见回味一愣,摸着嘴上的胡子想了想,大吃一惊:“这不是一年多前来的那个大少爷吗?”
这大哥记性还真好,苏妙哈哈笑道:
“什么大少爷,这是我大表哥,他哪里像少爷了!”说着在回味的背上猛拍了拍,差点把回味拍背过气去,这女人手劲真大!
“是吗?是我认错了?原来是亲戚啊!”吴阿大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说。
父子三人点了面,吴小花将胳膊肘搭在桌上,笑嘻嘻道:
“妙姐姐,做糖萝卜花给小花好不好?”
苏妙正在做鱼丸腾不出空,吴阿大忙教训女儿说:
“没看见姐姐忙着呢么,你不许吵!”
吴小花就把嘴巴噘得老高,一张小脸鼓起来,苏妙见状微微一笑:
“姐姐现在没空,这个大哥哥比姐姐更会做,让他做萝卜花给小花好不好?”
第五十四章 微笑心跳
突然被提出来的回味呆了一呆,愕然看向双眼亮闪闪地望着自己一脸期待表情的吴小花,额角微汗。他不擅长对付小孩子,更何况,就算他的厨师生涯基本已经走向完结,曾经那个立在业界最顶峰的他真的已经落魄到要给小孩子雕糖萝卜花的地步了么?
已经粉碎了的自尊心又粉碎一遍,硌在心窝的褶皱处,磨出更深更血肉模糊的伤口。
“大哥哥也会雕萝卜花吗?”吴小花扬起一张纯澈的笑脸,询问。
回味瞅了她一眼,浑身不自在,面对一直将他往前挤的苏妙,皱皱眉,转身走到一旁,小声说:
“我、我不会雕萝卜花。”
“一天制作三桌菜的名厨不会雕最基本的萝卜花?”苏妙用“你当我是傻子”的语气笑问。
回味知道自己的谎言拙劣,即使谎言拙劣他却还是说出口这让他更窘迫,这样的窘迫让他有些恼火,加重语气沉声说:
“我虽然愿意在你身边打下手,可我不是杂耍卖艺的,为什么要雕萝卜花哄小孩子开心,菜牌上可没有雕萝卜花这道菜。”
“本店的服务宗旨是,凡客人要求的只要本店能做到就会尽力去满足客人的要求,你既然已经加入了我们苏记,记一记店规如何?”苏妙似笑非笑地问。
回味被她的表情噎了一下,有些恼羞成怒,以一声哼笑撑起碎成渣的自尊心,努力反驳:
“掌厨者的工作是力求做出来的每一道菜都完美无瑕,有求必应讨主人欢心,你是不是把掌厨者和奴才的工作记反了?”
“如果客人吃得不开心,即使再完美的食物也不过是一份用于填饱肚子的高级饲料而已。去给小花雕两朵萝卜花,浇两勺蜂蜜,你会得到很好的回报。”苏妙哥俩好地在他的肩头拍拍,转身去忙自己的事。
回味立在原地烦躁了半天,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因为妥协了,他更加气愤,阴恻恻地走到长桌前,黑漆漆的脸色把吴小花吓了一跳,有些怕怕地看着他。
长乐镇的萝卜很甜,不仅是蔬菜,还被当做水果食用,回味从筐里取出萝卜,一手拿起小刀,左手握着萝卜轻盈自然地旋转,右手娴熟飞快地削皮。他的基本功极好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能将一整条萝卜用刀不间断地削皮,被削掉的萝卜皮中间没有一处断裂,并且削掉的萝卜皮从头至尾宽窄薄厚几乎完全相同,这种让人叹为观止的技艺连苏妙都甘拜下风,恐怕是普天下头一份吧!
吴小花已经忘了害怕,捧着一张黝黑圆胖的小脸,一双大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面无表情的回味,惊喜与兴奋都快要从眼睛里满溢出来了,就要笑到耳朵后去的嘴巴时不时发出赞叹惊奇的“哇哇”声。帮忙挤鱼丸的苏烟已经震惊了,连鱼丸都忘了挤,呆若木鸡地望着回味,张大的嘴巴可以塞进去一颗鸟蛋。
回味已经开始雕刻萝卜花,他似全身心都沉浸在手中的工作里,明明是站在喧闹熙攘的大街上,他的表情却仿佛是身处在真空的世界中极是平顺安静,似有一堵透明的墙将他和周围的纷扰隔开,他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苏婵捡起长长的萝卜皮,对着苏妙轻声惊叹:“他好厉害!”
苏妙垂下眼帘,莞尔一笑,没有言语。
两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被完美无瑕地雕刻出来,回味取了盘子摆在正中央,铺了两对翠绿的薄荷叶,舀两勺蜂蜜浇在玫瑰上,放到吴小花面前。
围观的人也不知道是谁率先响亮地叫好,紧接着叫好声四起,把仍沉浸在个人世界的余韵中的回味吓了一大跳,猛然回过神,才发现不知何时桌子周围已经坐满了人,许多魁梧粗壮的汉子冲着他不好看却是发自内心地欢笑着,竖起大拇指大声道“小哥,真有你的,这手艺跟小大姐有一拼!”,嘈杂的称赞声中还夹杂着小孩子的欢呼声。
这是从没有过的体验,作为昔日名厨的回味过去只会在自己的专属厨房里研究完美无瑕的菜品,极少与食客接触,罕见的几次接触却变成了极糟糕的经历,被这样响亮的称赞是第一次,被这么多兴奋佩服的眼神望着也是第一次,心里的感觉怪怪的,愕然,还带着点别的东西。
“大哥哥你好厉害,这么漂亮的花小花都舍不得吃掉!”吴小花大声赞叹,两只小拳头放在下巴底下做崇拜状,一双葡萄眼仿佛镶嵌了无数星辰明亮地闪烁着,让人眼花。
纯澈的、稚嫩的、无邪的、天真的笑脸,当这样一张笑脸被迫映入眼眸时,回味的心脏在这一瞬莫名地剧烈一震。他说不清这样的感觉,无措、窘迫、不自在,而在这些混乱不清的最底层深处,一缕雀跃埋藏得极深却又感受得如此清晰。
木然了良久之后,在某些东西融化的一瞬间,朱红的嘴唇不可思议地上扬,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地对着那孩子微微一笑。
“啊,笑了!”苏妙探头望着他的脸,脆声说。
回味一惊,嘴唇僵了僵,木然收敛起,低头望向她近在咫尺的笑脸,从未有过的窘迫起来。
“笑容,感觉很棒吧?”她笑眯眯问,不知是在问那孩子的笑容还是在问他的笑容。
回味呆了一呆,她已经直起身侧立在他背后,手搭在他的肩头,用只能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轻声笑道:
“我学厨是为了能看到更多人在吃到我煮的菜时的笑容,你是为了什么?”
她说完,没有等他回答便径自离开去上菜了。
“小大姐,那小哥该不会是你的未婚夫婿吧?”有年轻汉子挤眉弄眼地打趣。
“才不是,都说了是大表哥!”苏妙也不羞涩,笑说。
“小大姐也到了招婿的年纪,那小哥的模样可是百里挑一的俊俏!”
“我对年轻的男孩子没有兴趣。”苏妙手一挥,笑道。
“又说这种话,小大姐自己还不是个黄毛丫头!”
“小大姐,太年轻不成,你看我成不,我给你当夫婿!”
“你太老了。”苏妙回答。
众汉子便哈哈大笑,一齐嘲弄那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糙汉。
回味立在不远处,目不转睛地望着苏妙,就在刚刚,一瞬间,他清楚地感觉到他的心跳漏掉一拍。
第五十五章 砸摊,祭典 (求收订)
因为早晨起得早,苏家一般天黑以后就休息了。
回味坐在小屋里的椅子上,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的月亮。夏末秋初,天气依旧炎热,潮湿的夜晚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草丛里的虫子扰人地鸣叫着。
苏烟蜷着腿坐在床上缝布帘子,却听从晚饭后就一直沉默到现在的回味突然开口问:
“烟哥儿,你二姐的一身厨艺是和谁学的?”
“当然是和我爹学的,我爹以前可是丰州里的名厨,连那个一品楼的厨长都甘拜下风。因为我年纪小,大姐又嫌脏,我爹以前一心想让二姐接他的班,要不然也不会为她定下那个混账行子当未婚夫!”苏烟说到这里,一脸愤愤的表情。
回味微怔,颦眉,看着他问:“未婚夫?”
苏烟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摸摸嘴唇,挺起脖子对他说:
“反正不干你的事,我什么都没说,你也忘掉!”
回味望着他眼神闪烁一副心虚的表情,才要开口,房门被敲响,苏烟拎着布帘子跳下地去开门,苏妙抱着几件衣服走进来,对回味笑说:
“奶奶找了几件我爹以前的衣服,有几件是新的,剩下的也都没狠穿,你将就着用吧。”
回味沉默了片刻才接过去,点点头,轻声道谢。
苏妙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顿了顿,继续说:
“对了,你虽然是离家出走,但还是给家里去信报个平安比较好。猛鬼峡大风翻船的事好些地方都知道了,若是收不到消息你父母会担心的。不管你和家里发生了什么矛盾,别让父母为你提心吊胆。”
回味微皱了皱眉。不言语,觉得她多管闲事的表情很明显。苏妙也不在意,疑惑地问拎着布帘子对她笑嘻嘻的苏烟:
“你拎着那块布做什么?”
“跟别人睡一张床我不自在,昨晚压根没睡好,我要挂条帘子隔起来,省得他晚上偷看我!”苏烟回答得辣气壮。
回味没有理睬他,苏妙嘴角狠狠抽了抽,她弟弟还真是一身奇怪的毛病:
“原来如此!你也做好心理准备,我替你联系好了学塾。多亏了于巡检帮忙你才能进义塾,这一下学费至少省一半,先生也是个有学问的人。后日定休我和大姐带你去拜见先生,也许会考问题,你把你以前的书拿出来温温。”顿了顿,她猛然想起来,问回味道,“大少爷你念过书吧?”
回味微怔,点点头:“以前进过官学。”
“那麻烦你帮烟儿温温书。顺便教教他怎么和同窗相处,烟儿每次上学堂总是有人欺负他,明明漂亮又可爱,为什么会总挨欺负?”
“大概是因为性子古怪。”回味看了一眼如霜打茄子似的苏烟。说,引来苏烟的怒目而视。
“总之你好好教教他该怎么处理与同窗之间的关系。”
回味想了一想,蹙眉:“何必上赶着去讨好。一个人呆着不是更自在么。”
苏妙的眼角狠狠一抽:“该不会你的人缘也很差吧?”
“一群傻子聚在一起乱七八糟有什么趣!”他不屑一顾地说。
“……”想要拜托他的自己真是个傻瓜,苏妙扭头对苏烟道。“找一篇你以前上学时最得意的文章带上,先生会看。”说罢拍了拍整个人都要堆到地上去的苏烟。转身出去了。
回味却跟了出去,问:“你有未婚夫?”
苏妙愣了愣才想起自己的未婚夫是谁,回过头疑惑反问:
“你怎么知道?”
“听烟哥儿说的。”
“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婚约早就解除了。”苏妙一脸不在意地笑着说完,转身回自己屋去了。
完全没有伤心,非常的坦率自然,她未婚夫到底是个什么人,又为什么会解除婚约,回味望着她的背影,生平第一次十分好奇于一件与厨艺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
定休的前一日,苏烟因为要重新回学堂的事心情焦虑,做什么都漫不经心,苏妙有些后悔答应他坚持要跟出来的要求,正想叫他回去休息,又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并且气势汹汹地打破了小摊子上和平的热闹氛围。
孙大郎的现任妻子、苏娴口中的“小婊/子”赵珍珠带着兄弟冲过来,指着苏娴的鼻尖破口大骂“贱人、破鞋、不要脸“,狰狞着一张脸尖锐地叫骂道:
“在外头过不下去了知道回来找大郎,你爹没死之前你瞅你那个神气样子,你不是说你死也不会再和大郎有牵扯吗,现在你爹死了孙江涛也不要你了,你又哄大郎过来找你!你别做梦了,孙家的孙子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你算个什么东西,成亲三年都不下蛋的母鸡!一个破烂货也来和我争,勾搭上孙家的族叔给相公带绿帽子,你不臊我都替你臊得慌!敢抢老娘的男人,你不得好死!”说着,抓起桌上的碗盘冲着苏娴扔过来,又将汤汤水水掀翻满地。
到底是谁抢谁的男人,苏妙皱了皱眉,躲避开迎面泼来的热汤。苏娴却被飞溅的汤水烫出好几个水泡,哪里还忍得住,怒火噌地窜上来整个人都燃烧起来,奔到正发疯的赵珍珠身旁,揪着她的衣服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这一推可糟糕了,赵珍珠一屁股坐在地上,紧接着抱着肚子大声尖叫起来,很快,鲜红的血从裙子底下流出,迅速铺满地。围观的人骇然地啊呀起来,苏妙愕然无语,这样的情形无论是谁都看得出来赵珍珠被一推流产了。苏娴也蒙了,呆呆地望着大声哎呦的赵珍珠和她屁股底下红成一片的血。
一直立在旁边没有插手的赵珍珠的兄弟赵铁柱这会儿突然发起怒来,一把将苏娴推倒在地,抬脚就踹上去。苏妙和苏婵哪里肯让。将从赵珍珠那儿受来的惊吓抛到脑后,姐俩扑上去按住赵铁柱就是一顿暴打。苏娴先前摔在地上蒙了一下。这会儿醒过神来比先头更泼辣,姐三个愣是将赵铁柱一个七尺大汉按在地上连踢带踹了足足半刻钟。一旁想帮忙的汉子们都震惊了。一会儿看看还在地上哎呦的赵珍珠,一会儿又瞅瞅被三姐妹群殴的赵铁柱,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很快,于巡检带着巡逻队匆匆赶来,迅速控制住现场,把几个人带去衙门。一直旁观的回味见状,拉起吓得浑身发麻的苏烟跟上。
于巡检与苏妙要好,把人带到县衙后安顿姐三个到自己的办事房里等待,赵珍珠已经被安排到别处等大夫。路上于巡检也从苏妙嘴里听明白了大概是怎么回事。转身才要吩咐人去鹤山村把孙大郎招来,不料一回头,目光正对上不紧不慢地跟进来的回味,很明显地惊了一跳,下意识倒退半步,嘴唇动了动,却在回味平静幽深的眼光下闭上嘴,顿了顿,嘿嘿赔笑一句:
“公子里边坐!”一溜烟地跑走了。
苏家三姐妹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回味想了想,也跟着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苏妙心里想着孙家的身份是乡绅,若和县太爷有勾结。那他们是会被判赔钱还是会被下狱呢。想得心里正郁闷时,没想到县太爷竟然穿着官服亲自来了,迈过门槛时先在回味脸上不着痕迹地掠了一眼。见回味如老僧入定似的坐着,便向苏妙等人迎过来。免了苏妙几人草民对县令的跪礼,亲切和蔼地问了案发时的情况。苏妙如实相告。那县令的神情越发柔和,弓着腰笑说:
“在本官的管辖范围内竟然还有这等刁妇,打砸正常做生意的摊子,这种行为跟闹事的地痞流氓又有什么区别!大娘子也是正当防卫,姑娘且放心,这桩案子本官一定会秉公处理,还姑娘一个公道!”
这县令……好有正义感!
虽然觉得事态的发展奇怪地对己方有利起来,苏妙还是千恩万谢,满足了县令大人高高在上的虚荣心。接着县令笑眯眯地说她们可以走了,并让于巡检在后面相送。苏烟一听姐姐没事了,欢喜起来,奔上去拉住苏妙的手。苏妙领着他跟着苏娴二人走出巡检房,路过隔壁小屋时正看见赵珍珠抱着孙大郎的大腿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孙大郎一脸烦躁的表情。
于巡检说出事时孙大郎就在附近,估计赵珍珠是误以为孙大郎过来找苏娴所以才跑来砸摊子。屋里的孙大郎听见外面的说话声,望过来,在看见苏娴时眼睛一亮,又猛然意识到赵珍珠还抓着他的大腿,眸色暗下去,表情显而易见地更加烦躁。
苏娴在鼻子里哼了一声,撇过头去走得更快。苏妙一直走出县衙回头时才发现回味不见了,于巡检笑着说八成是迷路了,答应帮她去找,并催促她赶紧回去盘点损失,他会帮忙要一笔孙家的赔偿。苏妙自然连连道谢,目送于巡检进入县衙才和姐妹们心情松快地回摊子去了。
还是刚才的办事房,此时只剩下朱县令和回味两个人,朱县令立刻撩起官袍跪下去,恭恭敬敬地道:
“下官参见小少爷!”
回味不太高兴地皱皱眉,沉声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小少爷的画像整个广平府的衙门都接到了。”
“是吗?”回味沉默了片刻,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你知道了也好,替我给老头子送个信,说我活得好好好的,叫他少管我,不许派人来。”说罢沉着眼眸迈开步子向门口走去,朱县令心里一急,直起脖子才要说话,回味突然回过头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若是你把我的身份泄露出去……”
朱县令后脖颈一寒,连忙赔笑道:“小少爷请放心,下官不敢的!”
回味冷哼一声,转身出去了。
朱县令见他走远了才长长地松了口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如此繁荣又祥和的一座小镇为什么会招来这么一个活祖宗啊!
回味回到被砸得乱七八糟的小吃摊时苏家四姐弟正在清点损失,苏妙见他回来。狐疑地问:
“你去哪了,我一回头就找不到你了。”
“县衙太大。迷路了。”回味平声回答。
苏妙扑哧一笑:“你还真是个路痴!”
回味瞪了她一眼,没有言语。
将损失报给于巡检后。第二天定休日苏妙和苏娴按原计划带苏烟去拜见义塾的先生,他们前脚刚走孙大郎就找来了,还没说两句话就被同样脾气暴躁的胡氏挥舞着扫帚给打了出去。
苏娴回家后听说了,一直防备着孙大郎再次来找茬,不过于巡检都送赔偿款过来了孙大郎却没有再来过,这件事仿佛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苏烟顺利入学,也没有人再来捣乱,苏家人的心情又一次好了起来。
秋初是一年一度的水神庙祭祀,传说这一天是清江水神的生辰。每年的这一天依靠清江过生活的长乐镇人都会举行隆重的祭祀仪式。那一天整个小镇都会张灯结彩鼓乐喧天,被选出来抬轿的汉子们会抬着水神的神像以及献给水神的祭品排成长长的纵队在长乐镇上游行一圈,最后在镇中心的水神庙里进行祭祀活动。因为这一天是整个城镇的节日,几乎所有人都会出来参加祭典,还会有附近城镇的人前来游玩看热闹,所以这一天的餐饮生意出奇的好。
苏妙很幸运在小吃摊合约到期的前一天赶上了水神祭祀。
天色虽然早已经黑下来,整座镇子却一改常态地灿烂明亮,房梁上树冠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每到夜晚都会漆黑骇人的江面上漂满了女子们放的祈福河灯。五颜六色,鲜丽多彩。巡检房增派了两倍的人手在拥挤的人潮中穿梭,防止踩踏火灾,守卫安全。
苏妙特地在自己的小摊上挂了四只用毛笔书写着“苏”字的红灯笼来增添节日气氛。因为是庙会中的小吃摊,食客一边走一边吃的占据大多数,而能边走边吃的美食苏记的招牌主食肉夹馍自然算一个。苏烟无论是炖肉还是夹肉都已经非常娴熟,已经到了十秒钟就能制作一个的地步。
因为客人太多。苏婵、得福、苏老太都忙着招呼客人,胡氏和苏娴则负责收银。
苏娴歪靠在推车边。她今天也负责卖糖葫芦,上个月丰州城的万老板派人送来第一批白糖,不愧是大糖坊,设备比苏妙先进得多,制作出来的糖比她自己做出来的还要洁白。白糖刚送到紧接着就迎来庙会,苏妙便搜刮了许多山楂、山药、桔子和野苹果,将白糖熬成糖浆,把用竹签穿成串的水果在微微泛着琥珀色的透明糖浆里滚一遍,插在用稻草扎成的稻草人上。
红彤彤的果子,亮晶晶的糖衣,被头顶鲜艳的灯笼一照,闪烁着让人禁不住泛起馋涎的晶亮。一串串糖葫芦交替错落插了一整个稻草人,泛着诱惑人心的香甜,最受小孩子和女子们的喜爱,离老远望过去,通红喜人的一片竟比那些姹紫嫣红的花灯还要引人注目。
回味很悲催地被分配去做烤鱼和烤鸡腿,身为顶级名厨,过去的他是不会也不屑于制作这种脏兮兮比平民更平民的小吃的。立在烤架前,江风吹起烤网下面的炭火,迎面扑来,弄了他一脸灰,几次呛得他直想咳嗽,不得不戴上苏妙借给他的被叫做“口罩”的东西。
尽管这些烧烤物在他看来极是粗糙,他却不得不承认,在这些被苏妙也不知道是用什么腌制过的鱼和鸡腿上了烤架烤出香味之后,即使他已经失去了味觉,仅凭靠隔着口罩的鼻子去闻,竟也能闻到那股令人忍不住想多呼吸几次的浓香。只是一股香气竟然能让人情不自禁地联想到油滋滋亮晶晶的烤肉在唇齿间酥脆弹牙,继而于口腔之内软腻融化,绝妙的香辛料在味蕾间蔓延扩散,诱人得连胃袋都不由自主地空旷起来。
“那是用来卖的,你别偷吃!”正在炒面的苏妙郑重提醒。
“我没想吃!”回味一窘,隔着口罩冲着她没好气地反驳。
苏妙笑吟吟地晃了晃脑袋,胡氏又一次高声喊道:
“三份炒面,十个烤鱼十个鸡腿十个肉夹馍!”
苏妙应了一声,在热锅里滑油,放入鸡蛋炒熟盛出,再加葱段、油菜、肉丝翻炒,用酱油调味。立在她身旁的回味已经从煮锅里捞出面条,用冷水冲淋,接着放进她的大锅里。苏妙用两只小木板做成的锅铲双手一起在锅里翻来覆去地搅拌,将面搅散,之后再放入鸡蛋和葱花,炒匀后出锅。
普通的做法,却有着不普通的鲜滑美味,香气四溢,色味俱佳,苏氏炒面是整条长乐街上回头客最多的美食。
天色越黑客人越多,苏娴忙得头昏脑涨,趁找钱的工夫经过苏妙身旁,有气无力地抱怨: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卖完,我还想去逛逛哩!”
“等祭典开始时差不多就卖完了,你现在就是去逛看到的也都是人的后脑勺。”
话音刚落,摊子前端突然发生骚动,一直在收银的胡氏望过去,脸刷地变了色,啊地惊叫起来!(未完待续……)
第五十六章 牵手
苏妙从来没有听过胡氏如此惊恐的尖叫声,失措紧张到了极点,即使被红色的灯笼照耀,一张布满雀斑的脸还是苍白如纸。姐弟四人被她吓了一跳,从推车后面奔出去看时,只见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站在糖葫芦稻草人旁边,上半身微蜷缩,似咳嗽似呕吐,一张小脸憋得乌青发紫,眼瞅着就要背过气去了,一串少了一粒山楂的糖葫芦被丢在地上,他母亲吓得手脚发抖,蹲在他旁边扶着他不停地给他拍背。
苏妙唬了一跳,下意识明白那孩子必是被山楂噎住了,慌忙上前,跪下来从后方将小孩子环抱住,左手握拳顶住小孩子的腹部脐与剑突之间,右手压在左手上面,双手向上向后方用力,增加腹腔及胸部的压力,如此反复几次后,一颗山楂被小男孩噗地吐了出来,总算能够重新喘气,大口呼吸了半天,脸色比刚刚略有好转。
小孩的母亲见状,一把抱住差点失去的儿子,已经哭出声来。苏妙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抹去额头上的冷汗,站起身回过头,对上的却是胡氏那张泪流满面的脸。胡氏双腿发软,扶着推车才勉强站住,一边不停地抹眼泪一边努力抑制抽噎声,泪眼朦胧里是庆幸,是欢喜,更多的却是无尽的恐惧、心酸与悲伤。
苏老太立在一旁,半垂着眼,也不去看胡氏。
苏家人集体沉默下来,长子苏贤的窒息而亡是胡氏心头永远也抹不去的疼痛。
只有回味不明所以。望着苏妙送了一条烤鱼给小孩子压惊,心中充满疑惑。
孩子母亲连连道谢,胡氏依旧泪流不止。情绪失控,顿了顿,竟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离开,向长乐街深处走去。
苏妙将炒面板往回味手里一塞,穿过拥挤的人群跟上去。
回味看了看手里的炒面板,又抬头望见苏妙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川流不息的人潮里,越发疑惑。
苏妙追上胡氏。却没有与她并肩,而是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一直与她保持一步远的距离。胡氏沁着头在前面无声地流泪。人群拥挤,逆向行走的人很多,撞到人她也没有发觉,苏妙跟在后面替她连连向被撞到的人道歉。胡氏径自走到江堤。面对着滔滔江水泪如雨下。
苏妙立在她身后。也不说话,直到过了许久胡氏忽然哽咽着轻声说道:
“若是你大哥还活着,现在也能娶妻生子顶立门户了,你们姐几个也就不至于没了爹还要这么辛苦地过日子,若是你大哥还活着……”她又一次掩面哭泣起来,“都怨我!都怨我!都是我把贤儿害死的!”
这么多年对苏老太和苏东歇斯底里的怨怼与恼恨其实是她内心深处对自己的责怪与懊悔。
苏妙沉默了片刻,上前一步立在她身旁,轻声说:
“那只是意外。不是娘的错,娘也不想发生那样的事。自责了这么多年也够了,大哥是不会怪娘的。”此时说什么都是苍白的,尽管如此,她还是低声劝解了句。
胡氏一言不发,只是无声地哭泣,哭泣了许久直到眼睛已经被手背揉得通红再也流不出泪,苏妙才望向她,轻轻地说:
“娘,我们回去吧。”
胡氏没有回答,却在苏妙转身时一齐转身,娘两个重新回到长乐街。
抬着神轿的游行队伍已经走到长乐街,围观看热闹的人群将想在其中行进的人挤压得就快要坏掉了,苏妙在人山人海里拥挤,因为怕走散了,下意识挽住胡氏的胳膊。胡氏浑身一僵,一瞬的僵硬苏妙在那个瞬间敏锐地觉察到了,更紧地挽住她的手臂。在那一瞬过后,胡氏的身体放松下来,因为人太多路上太挤,她用另外的一只手握住苏妙的胳膊。
母女俩一言不发地回到小吃摊,因为祭典即将开始,小吃摊的食客已经减少,苏娴等人见她们回来,胡氏的眼睛又红红的,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苏家人本就不擅长说些温暖的言辞,苏婵一脸不自然的僵硬,苏娴同样不自在,扭过头装作整理盘子,苏烟怯生生地缩了缩肩膀,苏老太连头也没抬,一言不发地垂着眼一遍遍地数着钱箱里的铜板。
苏妙看了看苏老太,又看了眼胡氏,忽然笑问:“菜还剩下多少了?”
回味见没人回答,只好自己答道:
“炒面已经卖完了,肉夹馍还剩一篮,烤鱼和鸡腿还够再烤一次的。”
苏妙点点头,笑道:“卖的差不多人买的也差不多了,把最后一帘烤完咱们去看祭典,奶奶腿脚不好娘也不爱人多,你们就一起留下来看摊子随便卖卖,想自己吃也行,那筐里有酒,你俩可以喝两盅说说话。”说罢也不等胡氏答应,径直走到烤架前,手脚麻利地将剩下的鱼和鸡腿烤完,接着拽上姐妹弟弟一边往神庙的方向去,一边笑说,“娘,奶奶,摊子交给你们了,反正剩的也不多,要是不想继续卖你们直接收摊也行,我们看了热闹就回来。”
胡氏和苏老太哪里会放着能卖钱的不卖。婆媳两个虽然日日在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却很少单独相处,更别提说话了,一旦开口必会吵架,像现在这样通力合作还是第一次,特别是在刚才发生了有孩子差点被噎死的事故之后。留下都不愿意收摊的两个人单独相处,彼此皆从里到外都不自在。
“放她们单独在一起没事吧?”苏婵有些担心地皱皱眉。
“同在一个屋檐下,那些个心结必须要自己解开。”苏妙一手拉着她,一手拉着苏烟,含笑说,“待会儿不用急着回去,玩够了再回,反正也差不多卖完了。”
抱胸走在前面的苏娴半垂着眼帘,此时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双唇却勾勒出一抹浅淡的弧度。
回味无声地走在苏妙身侧靠后,聆听她清脆温润的语调,从他这个角度看得最清晰的便是她飞扬起的嫣红嘴唇,她真的很爱笑。
水神庙的祭典对于一个小镇来说已经算是相当隆重了,焚祝文,献祭品,又在香烟缭绕炮声震天中钟鼓齐鸣。典礼结束后,人们都想在水神生辰这一天上香膜拜祈福沾沾喜气保佑阖家平安,上万人聚集在庙里庙外,将整座庙宇围得水泄不通。
苏妙也想去拜水神,不料才迈开步子往庙里挤,也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股逆向行进的人潮,直接把她往神庙对面的不知名处冲去!
被冲散了的苏烟只来得及慌张地高喊一句“二姐”,眼看着苏妙被人群推出老远,远远地只能看到一颗清秀的头在人潮里晃来晃去,个子太高,有种鸡群里的丹顶鹤的感觉,那画面莫名地带着喜感,苏娴扑哧一笑:
“个子高也有好处,在人堆里一眼就能看清走向。”
若是苏妙知道大姐在自己走丢时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一定会大声谴责她没有姐妹爱。因为实在无法以一人之力对抗人群,她只能顺着人流方向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不料没走多远,一只微凉的大手忽然扣住她的手腕,将她从熙熙攘攘的“行进大军”中拔出来,拉着她匆忙有力地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苏妙吓了一跳,本以为是某个趁机拐人的人贩子,顺着那只手望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副纤长挺拔的背影。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腕,乘风破浪似的在熙攘喧闹的人群里奋勇前进,虽然苏妙因此撞到了好几个人,不过有比她还要高大的他挡在前面要突破人群容易得多。他的手很大,手指很长,在炎热的天气里散着微微的凉意,手心里有不少伤痕,触感却极佳,有种包裹了丝绸的海绵的触感。
回味只是看她被人群冲走担心发生踩踏事故,仗着自己个高上前来拉她一把,直到准确无误地握住她的手往回走,这一刻才惊觉自己竟然摸了女孩子的手。帮助她的行为是下意识的,此时回过神来却无措地发现这是自己生平第一次拉女孩子的手。虽然她个子高性格独立看起来很强势的样子,手却是软软的,小小的,温温的,让他想起来能握在掌中的暖玉,滑嫩细腻。
心跳忽然快了起来……
回味拉着苏妙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也不知道挤了多久,头晕脑胀时总算看到空隙,径直奔过去。跟在他身后的苏妙被他带着猛然冲出人墙,空气一下子新鲜起来,她深呼吸了几次,才笑眯眯地向四周张望,这一张望却愕然瞠目,惊诧地看着四周一片荒凉,前方是滔滔江水,后方是一望无际的大野地,十米开外的灯火通明喧闹熙攘与此处的黑灯瞎火寂静无人形成鲜明对比,一股小风嗖嗖地刮过来,刚才还觉得热的苏妙这会觉得后脖颈都被吹出风湿了。
“这是哪?”她问。
回味微怔,转动着脖子这才发现两人竟然冲到一处陌生的地方,默了半天,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以为这个方向是去神庙的路。”
苏妙眼角狠狠一抽,路痴……(未完待续……)
第五十七章 美好的事
人少的地方风很凉爽,只有在如此空旷的水边才能体味到一丝属于秋季的清冷寂寥。
苏妙望着远处让人眼晕的人群,果断走到江畔的大石头上坐下,从怀里摸出一只叶包儿展开,里面是两根喷香的烤鸡腿。苏妙拿起一根自己叼着,将剩下的一根递给跟过来的回味。
“哪来的?”回味一愣,问。
“从摊子上拿的,之前我看你一直很想吃的样子。”苏妙笑眯眯地说。
“我没想吃。”回味沉声反驳,嘴里说着却伸出手连鸡腿带叶子一起接过去,重新包好,揣进怀里。
苏妙的眼尾狠狠一抽,坐在石头上豪爽地啃着鸡腿,问:
“你不吃?”
回味在她旁边的石头上坐下,口内说:“一个姑娘家在外面大吃大喝成何体统!”
“你干吗用我爹的口气对我说话,我又不是你生的。”他的教育丝毫没有减弱她啃鸡腿的热情。
回味面色一窘,严厉地看了她一眼,见她不理他,低下头想了想,问:
“胡大娘刚刚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我大哥三岁时被馒头噎死了,大概是刚刚那孩子和我大哥临过世前的样子相同,触了我娘的往事。当时家里条件不太好,我奶奶以为只是寻常噎住了,喝点水顺下去就好了,结果馒头被水泡涨堵在嗓子里人就过去了。我娘和奶奶的关系一直不好。”
回味点了点头,沉默片刻。轻声说:“原来你生活得也不容易。”
“嗳?”苏妙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话,一愣。
“姑娘家十五岁正是待字闺中准备议亲的年纪,你却父亲早逝又没有兄长。弟弟年幼,妹妹也没有定亲,母亲祖母关系不和,出过阁的大姐严格来讲已经算不得娘家人了,你每天早出晚归地养活一大家子,为生计忙碌,虽然生意不错。但前途未卜又没有保障,你成天笑嘻嘻的让我觉得你好像没烦恼,细想想你却一点也不容易。”
“什么笑嘻嘻的。把我说的像个傻子一样,我也是有烦恼的,比如奶奶和娘什么时候和好;大姐四处抛媚眼会不会招来变/态;烟儿应该多交同龄的好朋友,他却宁可在家绣花也不出去和朋友玩;婵儿再不温柔点真的会嫁不出去。这些我都有在烦恼。”她如数家珍地说。
“你烦恼的全是别人的事。你自己呢?”回味望着她嘴唇上泛着油光笑意盎然的表情,忽然问。
“我?我对现在的自己很满意,每天和家人在一起,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有很多好朋友,生病了会有很多人关心我,基本上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这样不是很好吗?”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撇过头去,嗤笑了声:“你还真是容易满足!”
“知足常乐。想太多只是自寻烦恼。尽人事听天命,只要尽力过好每一天就一定会受到上天的眷顾的!”她灿烂地笑说,银色的月光斜照在她的嘴唇上,亮晶晶的油光看得更明显。
他忍俊不禁,别过头去:“你的那种自信满满比你笑起来时更傻。”
苏妙被噎了一下,这人的嘴巴有时候真讨厌,她明明很励志却被他嘲弄成了傻子。道不同不相为谋,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理睬他,继续啃鸡腿。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笑?”回味望着黝黑的水面,突然轻声问。
苏妙愣了愣,粲然一笑,道:“因为我爷爷对我说只有时常笑福气才不会跑掉,不管遇到什么样的悲伤痛苦,一定要用笑容将它们都赶跑。”这是前世的祖父在病榻上留给她的最后遗言,那一年她十岁,这句遗言她记了两辈子。
“你爷爷?”回味一头雾水,“你爷爷应该是在你没出生前就过世了吧?”
苏妙看着他眨巴了两下眼睛:“你不知道还有托梦这种方便又快捷的交流方式吗?”
回味呆了一呆,紧接着扑哧一笑:“你那是什么蹩脚的理由!”
苏妙扁扁嘴,就在这时,一束束拖着长长金色尾巴的烟花笔直地窜上天空,咚地在半空中绽放开来,映红了一大片如墨的夜幕。璀璨的烟花四散,如世间最绚丽的花朵,令整座城镇的所有花灯都黯然失色,连江面上五颜六色聚集在一起的祈福灯亦失去了光彩。
“是烟花呐!”苏妙霍地跳起来,一脸兴奋的表情,两只亮晶晶的大眼睛紧盯着在空中绽放的烟花,璀璨地闪烁着,竟比天上的花火还要灿烂迷人。
回味不由得被吸引住了目光,坐在石头上侧着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笑颜。
他也很好奇他为什么总想盯着她的笑容看,心跳又变得奇怪起来。这么盯着一个姑娘看实在丢人也很不礼貌,可是为什么他就是移不开眼呢,他不太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烟花足足燃放了半个时辰,苏妙看得意犹未尽,笑眯眯地回过头,却发现回味正直勾勾地盯着她,顿了顿,问:“你干吗傻了吧唧地盯着我?”
傻……傻了吧唧?
回味撇过头去没好气地道:“谁盯着你了,自作多情!”忽略发烫的耳根,站起来转身,“快回去吧!”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苏妙看了他一眼,说:
“我还想吃鸡腿,反正你也不吃,把你那份给我吧。”
“不要。”他断然拒绝。
苏妙皱了皱鼻子,嗤道:“小气鬼!”
就在这时,只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尖锐地哭喊道:
“来人呐,救命啊,我的孩子掉进江里了!妮子!救命啊!”
苏妙被这一声破了音的尖叫吓了一跳,循声望去,一个年近三旬的妇人抱着一个婴儿正冲着黑漆漆的江面上大声哭喊,已经有路人被惊动,远远地望着,一脸不安地指指点点。回味一愣,才想加快步子走过去,身旁的苏妙已经如离了弦的箭一般飞冲出去,奔到妇人身旁问:
“大娘子,怎么了?”
“妮子!我的妮子!”妇人见有人过来,抓救命草似的抓住苏妙的手臂,指着漆黑的水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天色太黑,江畔又没有护栏,极容易发生落水事故,回味隐隐看见有个人影在水里扑腾,应该就是妇人的女儿了,才想说下去救人,有人比他动作更快,苏妙奔到江畔以一个华丽的姿态纵身跳入江水中。回味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匆忙跑到江边,借着月光看见她很快游到溺水的孩子身旁,孩子大概是刚刚落水漂得并不远,苏妙从后面拽住衣领带着那孩子游回岸边,月光下的她仿佛一条来去自如的鱼。
孩子很快被拖到岸边,回味将那个**岁的小姑娘拎出来,苏妙双手撑着陆地灵活地爬上岸,水里像鱼岸上像猴子,回味这么觉得。
孩子母亲冲过来抱起女儿,经过检查,除了呛几口水受了惊吓之外没有大问题,有好心人借衣服给女孩裹上,女孩母亲喜极而泣,连连向苏妙和好心人道谢。
一场庙会被她碰见两次意外也不知道是她的运气好还是他们的运气好,见孩子没事苏妙放了心,从地上站起来,回头,却见被孩子母亲激动时冲撞到一边去的回味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愣了愣,紧接着单手叉腰,伸臂比划了一个剪刀手的姿势,对着他粲然一笑,得意地挤了挤眼睛。
……有谁说过来着,笑容是一件美好的事。
苏妙全身都湿透了,虽然不冷,走在街上却很尴尬,一直沉默的回味见状解了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虽然里面只剩下亵衣,他是个男人不要紧。
有衣服落在湿漉漉的身上,苏妙微怔,含笑裹住自己,歪着脑袋看着他:
“小味味,你还挺有风度嘛!”
“别叫我小味味。”回味不乐意地说,顿了顿,又道,“下水救人那种事是男人做的,你一个女人日后少逞强!”
苏妙努了努嘴:“我可是专业的救生员,因为能救我才去救,没有逞强,以性别去看问题的男人会吃亏哦!”
回味不理她,两人就这样回到小吃摊,这时候庙会基本上已经散了,才走到小摊前,却见苏娴三姐弟正远远地立在一角。苏妙走过去顺着他们的眼光望去,苏老太和胡氏挨坐在长凳上,脸发红一看就是喝了酒,胡氏一脸悲伤过度之后的僵硬,苏老太则趴在桌上大哭,嘴里不停地说:
“我也是疼贤儿的!我也是疼他的……是我害了贤儿,我老婆子对不住你啊!”她反反复复地念叨着这两句,一直在哭。
胡氏一言不发,过了一会要拿茶时,回过头才看见立在街角的儿女,肿着一双桃核似的眼睛,用略微沙哑的嗓音平声道:
“都卖完了,收摊吧,你们奶奶喝醉了,把她背回去吧。”
苏妙愣了愣,紧接着微微一笑,脆亮地应声。
直到进入灯光下众人才发现苏妙浑身湿透了,苏妙只说人太多不小心掉进水里了。
收摊之后,苏婵背起醉醺醺的苏老太走在前面,胡氏和苏娴夹着苏妙走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配合默契地进行说教,苏烟和回味推着推车跟在后面。
初秋,风过如呼吸……(未完待续……)
第五十八章 苏菜馆
水神祭过后,苏妙的小吃摊合同正式到期,祥记也从原来的铺子搬走,于巡检便做中人安排苏妙跟铺子的所有人刘大嫂签了租房契约。
因为铺面原来就是饭馆,也不用怎么收拾,简单清理一番挂上匾就准备开业了。
小餐馆面积适中,一间大堂能摆十来张桌子,大门外的露天区也能摆放七八张,清一色的水曲柳木,装潢虽然略显陈旧,但被苏妙挂了几个小摆件后还算生气勃勃。餐馆的厨房是半开放式的,堂屋正对着大门的北墙方向是一个长长的柜台,原来是掌柜的算账摆酒用的,被苏妙在柜台下面摆了一圈圆凳当做吧台使用,也算是扩大可使用空间。
柜台内侧,两边的墙壁上均打着酒柜,正中间一道齐胸高两扇合在一起就是一个传菜台的小门直通餐馆厨房。厨房不大却格局规范,北面开了一整排窗户,全部打开时油烟基本上能很快排出去。厨房内有一口带盖的水井,据说是盖房子时特地圈进来的,为了用水方便。北墙下单开了一道小门作为员工通道,门外是后街的小巷。厨长的料理台上端还开了一扇小窗,顺着窗户在厨房就能看到外场的情况。
餐馆的名字在确定秋天要租时姐弟四人就开始想,其中苏烟最热衷,翻出许多书籍兴致勃勃地参考,最后大家全都把票投给了苏妙随口取出来的“苏菜馆”。
苏菜馆,既能点明家族姓氏又将经营范围鲜明地指出来。最重要的是这个名字好记,任谁听一遍也都记住了。
苏烟为此生气了好久。
小餐馆选了个好日子开张,吴阿大等一众熟客拖家带口前来捧场。青龙帮十个人也一并前来,放了好几挂鞭,场面相当热闹。黄昏时于巡检带领巡检房的人前来道喜,还带了县令大人的贺礼。
苏妙很意外,接过来道了谢,客气几句,给巡检房的人上了招牌酒菜。之后本以为要按老规矩免单,于巡检虽然不是总吃白食,十次里也有五次不是打白条就是想顺手拿点什么。不料这一次于巡检却坚持不受。如数付清账单不说,连往常欠下的也一次性付清了,这让苏妙很惊奇。
原来的小吃摊在长乐街东侧,接待的都是东边码头的客人。现在的苏菜馆位于长乐街中部一个岔口的拐角。虽然离主干道有些距离,但东西码头到此处的路程差不多,开业时人来得多动静闹得挺大,再加上客人私底下互相介绍,新客人增加了不少。
以长乐镇独一无二的平价美食馆作为特色,苏菜馆开业一周后便到了用餐高峰期时常爆满需要等位或预约的地步,新雇来的两个外卖小哥更是忙得晕头转向。
苏娴、苏婵、得福依旧担负着伙计的工作,一个在门外露天区两个在大堂里。因为人手不足。胡氏亲自上任担当起收银和招呼吧台客人的工作。苏老太本来也想掺一脚,可她身子腿脚都不好。只能看家了。
厨房里虽然苏烟下了学也能帮忙,却还是不够用,吴阿大便推荐邻居家的孩子同喜同贵过来打杂当学徒。同喜同贵是兄弟,一个十四一个十二,因为家里孩子多负担很重,两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学一门手艺将来自己开店。苏妙很喜欢这两个老实又有上进心的孩子,觉得他们还算有天赋,便不藏私,耐心教导,结果两个孩子张口闭口叫她“师父”,吴阿大更是顺水推舟让他们奉了拜师茶,于是苏妙忽忽悠悠就多了两个徒弟。
小吃摊天黑要收摊餐馆却不用,苏妙决定苏菜馆以后辰时营业亥时闭店,这一下码头工作的汉子可高兴了,接夜活的人都会赶在闭店前过来吃顿宵夜喝两杯。钱小哥不再摆摊,苏菜馆向他大量订酒,他现在只管在家做酒,销售的事苏妙全包了。
秋风习习,夜色宜人。
已经快到亥时,苏菜馆里却还有五六桌汉子在喝酒猜拳,柜台边也坐了好几个人。苏娴在跟客人闲磕牙,得福忙来忙去,苏婵独自清扫门外的露天区,不知为何独眼赵龙一定要帮她的忙。
胡氏坐在柜台的一角盘账,张虎坐在圆凳上,喝得半醉,双手敲着柜台叫喊:
“小大姐,你出来啊,你在那堵墙后头咱们说话都费劲,你不来和我们说话,这油滋滋的猪蹄吃着都没味!”
“大虎哥说的是,小大姐,要不你把窗户打开,咱说说话?”黑子也喝得晕头晃脑,搂着张虎的脖子吆喝起来。
厨房内,回味额角的青筋开始跳,从未经历过用餐高峰期仿佛催命般工作模式的他自从跟在苏妙身边每一天都像是被催命,特别是在苏菜馆开张之后,他积累了许多压力。
苏妙啪地推开窗户,斥责道:“你们两个醉鬼吵死了,开窗油烟会跑过去!”
“一点烟不打紧,咱们更想看小大姐的脸!”黑子醉醺醺笑嘻嘻地说。
“小大姐出来了!”
“小大姐,说两句话吧!”窗户一打开,其他桌的汉子纷纷笑嘻嘻吆喝。
苏妙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为什么人一喝醉都变猴子了?
于巡检笑呵呵地迈进来,见苏妙正从小窗户探头,高声笑道:
“大侄女,两个猪蹄二两酒,一个包起来我带走!”
柜台后的胡氏忙起身和于巡检见过礼,苏妙应了一声,缩回脑袋,拿起钩子从烤炉里取下一只油汪汪亮晶晶的烤猪蹄放在盘子里,搭配一小碟爽口开胃的酸白菜送出去。
长乐镇主要吃鱼,猪肉比较便宜,猪蹄因为会做的人少价格更贱,苏妙做鱼做腻了,干脆砌个小烤炉以烤猪蹄当做招牌菜。
将猪蹄处理干净后,放进冷水锅,加入生姜黄酒大火煮开,撇去浮沫,倒入以八角、桂皮、陈皮、豆蔻、花椒、香叶、酱油等二十味调料加骨汤煮成的秘制卤汤,煮沸后清除浮沫,补入适量的葱姜蒜、桂皮、八角、花椒等香料。直到煮开后也完全没有浮沫了之后再加入冰糖,小火炖半个时辰取出滤干。在猪蹄表面刷少许酱油和适量的蜂蜜,串上钩子挂进烤炉里,一直将猪蹄烤到表皮红亮吱吱冒油就可以出炉了。
刚出炉的猪蹄亮晶晶油汪汪,泛着令人一看便会食欲大开的酱红色,咸鲜爽口,隐隐带着蜂蜜的绵甜。表皮非常松脆,肉质酥软多汁,鲜得到位,咸得入味。搭配一碟以粗盐经过一个月发酵腌制而成肥美爽烈韵味绝胜的开胃酸白菜,佐一碟用盐、五香粉、花生碎、黄豆粉、花椒粉、芝麻混合而成的特制调料,一天定额销售二百个,从来就没有剩下的时候,只有关系特别好的要求帮忙预留时苏妙才会多烤几个。
烤猪蹄上桌,于巡检抓起来就啃,虽然这里不能再赊账,他却吃不惯别的地方,餐馆比小吃摊地方宽敞,他几乎天天都来。
“于大叔今天来得晚些,巡检房很忙?”苏妙随口问一句。
“嗨,别提了,新县令大人才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衙门里最近不可开交。”上任朱县令的母亲突然过世,他回去奔丧并且守孝三年,前几天新任宁县令刚抵达长乐镇。
“新县令是什么样的人,多大年纪了?”苏妙好奇地问。
“比朱大人小三岁,对人还算和气,祖上做过颍州知州。”
“我听说新来的县令大人有个小霸王,前些日子因为宋记做的菜不合胃口就把宋记的店给砸了?”张虎忽然想起来,询问。
“可不是!”于巡检常来,跟店里的常客们也都很熟,压低了声音道,“还小霸王,那根本就是个祖宗!跟大侄女一般年纪,又是个小子,大侄女还知道赚钱养家,那小子却一天到晚惹事生非,三岁开蒙还没我家强子认识的字多,姑娘家听不得,那小子才十五岁就会逛窑子,这几天不可开交有一半是为了他!宁县令人好,只可惜宁夫人早逝,宁县令思念亡妻对这个儿子百般纵容,到头来头疼的还是自己!”
话音刚落,陈六拿着两个土豆进来,笑嘻嘻说:
“小大姐,我又挖着两个土豆,果酱煎饼配炖肉!”
苏妙答应了,接过土豆转身回到厨房,于巡检好奇地问:
“怎么还自己拿土豆?”
“于巡检不知道?苏菜馆可以自己拿菜来点菜,只要小大姐会做就给做。”陈六坐下来笑道,“上次我挖了两个土豆,本来是玩笑,小大姐的土豆煎饼可比什么饼都好吃!”他说着竟泛起了口水。
厨房里,苏妙将土豆洗净去皮,蒸熟捣成泥。鸡蛋打散,加糖、盐、糯米粉拌匀,倒进土豆泥里和成软硬适宜的面团,做成小饼。在锅中抹油,放入土豆饼洒上葱花煎至两面金黄。在盘子内盛入剁成小块的炖肉,旁边摆好土豆煎饼,既可以单独食用也可以蘸以秋季野果加糖熬煮成的紫红色的新鲜果酱。
煎饼香脆,炖肉味美,果酱酸甜,光是闻着就能让人胃口大开。(未完待续……)
第五十九章 忒明显了
最开始做土豆煎饼时苏妙只是将试验品的野果酱给陈六尝尝,陈六也只是帮忙试一下,没想到试过一口之后竟爱上了,常常自带土豆来吃果酱煎饼。张虎和于巡检见他吃的香甜,禁不住吞了吞口水,冲苏妙吆喝也想要一份,苏妙笑笑,应了。
陈六和于巡检一直呆到打烊才走,临走前于巡检笑道:
“大侄女,还是烤猪蹄,明儿给我留两个,我中午来拿!”
“明天店里定休不营业的。”苏妙笑答。
于巡检一愣,有些遗憾,顿了顿笑说:
“那后日,后日给我留十个,傍晚我来拿,请客用!”
苏妙答应了。
每月只有两天的定休日,前一天定会因为大扫除清理到很晚,次日日上三竿才起床也是常态。苏妙这一天快中午时才醒,穿上衣服迷迷糊糊地出了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其他房间也静悄悄的,明媚的阳光下,身穿宝蓝色细布长衫的回味正坐在院里的摇椅上闭目晒太阳,一头乌黑的长发难得不挽不束,柔顺地披散在身上,听见房门的吱嘎声回过头来,看见的是苏妙一张还没洗过的俏脸。
苏妙没想到他居然在院子里,面色一窘,咕哝:
“你怎么在我没洗脸时出来了?”
“你没洗脸我就不能出来,你这要求太不讲理了吧?”难得清闲,连续一个月的精神紧绷已经快让从来没有如此忙碌过的回味崩溃了,靠在摇椅上有气无力地说。“那么不想被看见,在房里放个脸盆架如何?”
“房间太窄,晚上起夜会撞上。水漫金山你替我擦?”
“迷糊虫。”回味闭上眼睛,一字一顿道。
苏妙不理他,洗脸刷牙后神清气爽地出来,擦着手道:
“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娘!”
“都出去了。”回味说。
“啊?”苏妙一愣。
“胡大娘和奶奶带着婵姐儿去水神庙供香,大姐带烟哥儿去买笔墨了。”
……也就是说,她和少爷大人被单独留在家里了?
苏妙一脸古怪地看着回味,回味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两人无声地大眼瞪小眼。
吉祥巷前往水神庙的路上,胡氏扶着腿脚不太利索的苏老太,皱皱眉。还是不放心:
“把回哥儿和妙儿单独留在家里妥当吗?”
苏老太恨铁不成钢地瞅了她一眼,啧舌:“怕什么,阿妙今年十五岁了,人漂亮又能干。更该找个好女婿。回哥儿模样好性子好手艺也好。若是能当个上门女婿跟阿妙两个把菜馆经营下去,你多了个半子顶立门户,阿妙也有了依靠,还不用嫁妆,咱苏家肯定比现在更红火。过个一年半载,你抱外孙我抱增外孙,到时候家里营生稳定了,给阿婵寻个好亲再给烟儿娶个媳妇。到那时你我立刻闭眼都行了!”
“我听妙儿说,回哥儿是个大少爷。因为与父母拌嘴才负气跑出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做上门女婿!”胡氏还是觉得不妥。
“是大少爷更好,若婚事做成阿妙就是少奶奶,你有个少奶奶闺女下半辈子还用愁?”
胡氏被说得有点动心,却还是不放心:“大户人家怎么可能会要妙儿那样的当媳妇!”
“阿妙怎么了,不是她是我的孙女我才夸她,咱阿妙要贤良有贤良要模样有模样,手艺好还会赚钱,别说给个开酒楼的当媳妇,就算去当那王妃也不差什么!说到开酒楼,咱家原来也是开酒楼的,阿妙过去怎么也算是个富家小姐,这样好的媳妇上哪找去!再说,只要女婿乐意谁不乐意都没用,当初我拿上吊威胁绳子都套脖子了,阿东不还是娶了你!”
胡氏别过头去,冷哼:“若是婆家有个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刁钻婆婆,就算是天皇老子家也不能嫁。”
苏老太被噎了一下,眉毛倒竖,拐棍敲地大骂道:
“你这恶妇,竟然敢当面骂自己婆婆!”
“我又没说是你,难不成你也觉得你自己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又刁钻?”胡氏嗤笑。
两个人又在大街上吵起来,引来许多侧目,跟在后面的苏婵悄悄与她们拉开一点距离,有种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感觉。
长乐街上,苏烟扁着嘴跟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苏娴慢吞吞走着:
“大姐,为什么要让二姐和讨厌鬼单独在家里?”
“小孩子别管大人的事!”一双丹凤三角眼锁定住两点钟方向一名清俊富有的大官人,苏娴立刻风情万种地拂了拂头发,唇角抿起,勾勒出撩人的似笑非笑。
苏烟被噎了一下,低着脑袋不高兴地问:“大姐你就不担心吗,那个讨厌鬼说不定会欺负二姐!”
“你二姐比鬼还厉害,谁敢欺负她,她不折磨小回儿就不错了。”清俊的大官人没有理她,一心关注身旁十五六岁的小妾,苏娴气得牙根痒痒,愤愤地瞪了一眼他们买的如山的奢侈货,扭身进了布庄。
“大姐,我们要去买笔墨!”
“我先挑两匹布再说,你过来帮我拿。”苏娴说着,人已经进去了。
苏烟垂下脑袋,长长地叹了口气,他不该和大姐一起出来的!
苏家。
苏妙没想到全家人一早都出去了,原来现在只有她和回味在家,看了一眼悠闲晒太阳的回味,摸着下巴想了想,问:
“那早饭呢?”
“他们大概去外面吃了。”
“你呢?”
“我吃过了。”
“自己煮的?吃了什么?”
“阳春面。”回味简短地回答。
“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吃阳春面?”苏妙狐疑地问,回味不答。她也不在意,顿了顿,双手合十贴在脸颊下。歪过头冲着他粲然一笑,“小味味,煮碗馄饨来吃吧?”
回味没想到她竟能厚着脸皮提出这种要求,皱皱眉:“自己煮!”
“连续煮一个月的菜我也有不想进厨房的时候。”苏妙一脸萎靡不振的表情。
“我不也一样。”
“你只是给我打下手,再说你现在是我的学徒。”
回味被她很轻易就说出来的严酷事实噎了一下,这分明是对他尊严上的侮辱,咬了咬牙。他忍气吞声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厨房内很快传来剁肉声。
苏妙得意地笑笑。走到他的摇椅前坐下,舒服地摇着,闭目享受秋日里温暖的阳光。
回味黑着脸从厨房出来,将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馄饨放在桌上。硬邦邦地道:
“吃吧!”
苏妙立刻从摇椅上跳起来坐到桌边。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鲜美微咸的鸡骨汤,虽然汤里看不到浮油,入口却带着油脂特有的滑腻绵厚的口感。舀起一粒馄饨咬一口,有浓厚的汤汁滚热地溢出来,外皮略硬但很光滑,肉馅紧实富有弹性,她眨巴了两下眼睛:
“小味味,你的手艺比才来时长进了不少!”
回味眼眸微闪。低声问:“真的?”
苏妙点点头:“虽然味道上还有点差强人意,不过才这么少的时间就能不用秤做到这种程度……”她看着他嘻嘻一笑。“我很欣慰。”
回味忍住想翻白眼的**,扭过头去哼道:“差强人意你还吃,你还真是什么都能吃得下!”
苏妙眼睛一瞪:“别把我说的像小狗一样,我可是怀着很温柔的心情在吃!”
回味的嘴角狠狠抽了抽,她脑子没问题吧。坐回摇椅上,他继续晒太阳。
苏妙吃光馄饨洗了碗之后,钻进后院折腾了一阵,回来时手里提着鱼竿和鱼篓,笑嘻嘻说:
“小味味,咱们去钓鱼吧!”
回味睁开一只眼睛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不去!”
“好吧,那你好好看家,若是想出门,记得把门都锁上。”说着去房里拿了草帽扣在头上,兴致勃勃要出门。
闭着眼睛的回味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她就不能更有诚意地邀请吗?
苏妙才想出门,回味忽然从摇椅上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苏妙一愣:
“你不是不去吗?”
回味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又趾高气昂地回答:“我改主意了。”昂首阔步率先走出门,留她自己锁门。
苏妙望着他的背影,眼尾狠狠一抽:他脑袋没问题吧!
长乐街并没有因为他们的定休日冷情,反而更加热闹。苏妙背着鱼篓扛着鱼竿兴奋地东张西望,时不时跟熟人小贩打招呼闲谈几句,以至于走在前头的回味不得不数次停住脚步等她,额角的青筋越跳越欢,也不理人,跟他打招呼的人并不在意,径直走到苏妙身旁加入侃大山的队伍,眼瞅着胡侃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已经过去一刻钟了,回味忍无可忍,上前一步抓住苏妙的胳膊转身就走:
“你不是要去钓鱼吗,还不快走,再磨蹭下去天都黑了!”
“我算着时间呢,只不过聊两句,你急什么,明明刚才还说不想去!”苏妙鼓鼓嘴,不满地道,顿了顿,冲着刚才的交流群挥着手笑说,“陈五哥陈六哥阿大哥满富哥黑子哥,我去钓鱼了,明天有新菜单,你们要来啊!”
几个汉子向她挥着手应了,满富看着回味拉着人走得更快一张脸漆黑如墨,笑道:
“这回小哥也忒明显了!”
“忒明显了!”吴阿大深以为然地点头。
“什么什么,什么忒明显了?”黑子不解地问。
陈五莞尔一笑:“年轻人呐!”
众人感叹地点点头,只有黑子一头雾水,莫名其妙。
“你干吗走那么快?”苏妙问抓着她急匆匆好像要去赶集的回味。
“我这是正常步速。”不知为何,他说话的语气有点阴森。
才怪,平常明明像只蜗牛!
苏妙撇撇嘴。
就在这时,只听前方一个被人群层层包裹仿佛在大甩卖的圈子里突然传来粗哑又悲愤的哀鸣:
“小官人求您行行好,放过小老和闺女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