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专打友军地图炮
虽然眼前的这一幕的确很有趣,但倘若再不叫停,荀卿恐怕就要明白过来了。
苏牧风轻咳一声,道:“墨圣,孟圣,请暂且到一边歇息吧。”
墨翟疑惑道:“可是,先生……”
苏牧风微微一笑道:“没关系的。”
然后,他走向还在迷茫中的荀卿。
荀卿从困惑中回过神来,冷冷道:“你想要做什么?”
苏牧风并不回应,而是越靠越近。
荀卿向后退出一步,沉声道:“止步!”
苏牧风恍若未闻,微笑着来到了荀卿身前不到半米的地方,身体微微前倾。
荀卿眼中杀意一闪而过,但还未等她有什么动作,她的身体却僵住了,任由苏牧风贴近了身体。
在众人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苏牧风无声地用口型说了短短的一句话。
秘密应该被彻底掩盖
这句话是苏牧风最喜欢的某部谍战电影中的反派台词。
看着荀卿的样子,苏牧风觉得,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一定比电影中那位反派boss还要邪恶。
荀卿当然明白苏牧风口中的“秘密”是指什么,她更明白的是这句话背后隐藏的威胁。
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神情愤怒至极,但却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臻至圣人之境,餐风饮露,不问俗事。凡世间的一切事物对于圣人而言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意义,倘若不是因为圣道和门徒的缘故,恐怕所有圣人都会选择隐居山林。
几近无欲无求的圣人,所在乎的事物不多,墨翟在乎墨者的道义,孔圣在乎人族的传承,各有所求。
而儒家诸位半圣在乎的东西,却都有一个共同点——名。
并非是诸圣之名,而是儒家之名。
凡是玷污儒家名誉的事物,诸圣都将视其为敌。
——而世间万事万物里,还有什么东西,会比“儒家半圣被人耍到哭鼻子”更玷污儒家名誉呢?
虽然被苏牧风玩弄的只不过是荀卿的一缕分神,但这又有多大的区别?
如果荀卿有能力一瞬间杀人灭口,这也就算了。
但她居然根本看不透苏牧风的境界!
连半圣之境都无能为力,荀卿不敢想象苏牧风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也是她从一开始迟迟不去动手的原因。
否则,以苏牧风玷污圣人的罪责,荀卿一入齐国境内,就会化身前来斩杀他。
现在,即使苏牧风明目张胆地威胁她,荀卿也无能为力。
念及于此,荀卿平复心绪,漠然道:“阁下有何打算?”
见荀卿乖乖听话,苏牧风微微一笑道:“往日已矣,暂且不提。明日是韩菲与李斯文比的时间,我们就不要在这之前闹出什么乱子了,怎么样?”
荀卿眉头微皱,却还是淡淡道:“可以。”
“那么,盛典继续,请荀圣入座吧。”
冷冷地瞥了苏牧风一眼,荀卿径直向连接瑞庭的云桥走去。
孟珂叹息一声,歉意地对着苏牧风点点头,紧随其后。
苏牧风松了一口气,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无论游戏攻略多么奇葩,至少勉强把第一关打通了,不是吗?
多亏荀卿自幼在曲阜书院成长,醉心圣道,除治国安民外,几乎从不关心俗事,这才令苏牧风的语言陷阱成效。
换做墨翟站在荀卿的立场上,恐怕第一句话就听出问题了。
信息不对称的把戏,估计也就只能用这么一回了。
即使荀卿看不出来,墨翟与孟珂可不是那么容易骗的,第二次再与荀卿当面对质,指不定就被拆穿了。
不过,苏牧风的目的至少已经达到了。
客串一轮反派boss,苏牧风这也是无奈之举。
苏牧风本人倒是不怕荀卿,但他家韩菲就在身边,他可没信心一直拉稳仇恨。
作为中洲列国唯一一场半圣之战的胜者,荀卿的武力在诸圣中也可谓是佼佼者。
倘若荀卿怒极之下,不顾一切出手,稷下学宫还真有可能被她拆掉一大半。
虽然这里与苏牧风没有什么瓜葛,但毕竟是他家韩菲求学多年的地方,该有的人道主义关怀还是不能缺的。
所以,他才会玩一出这样的角色扮演游戏。
另一方面的考虑,就是为了韩菲明天的文比了。
——没看到那边李斯的脸都快绿了吗?苏牧风还就不信了,明知道好不容易搬来的后台和反派boss有一腿,这货明天还能正常发挥?
反观自家韩菲,状态肯定是……
哎?
等等。
苏牧风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似乎忘记了什么。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久远的回忆中,初中物理老师似乎讲过这样一句话。
苏牧风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韩菲。
“……”
韩菲呆呆地盯着苏牧风,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
日。
他怎么给忘了。
在韩菲的视角里,“自家后台和反派boss有一腿”这个命题,好像也成立。
“等等,韩菲,你听我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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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直到恢宏华丽的典礼真正开始,苏牧风也没能对韩菲解释出什么道理来。
毕竟,倘若将真相说白了,以韩菲微薄的阅历,根本不可能瞒得过几位圣人,恐怕用不了多久,这个游戏就没得玩了。
所以,苏牧风只能旁敲侧击,让韩菲安下心来。
可无论他如何劝导,韩菲却都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虽然面对自家先生,她还能勉强摆出笑脸,嗯嗯啊啊的回应着。但眼神里的忧郁,却是谁都能看得出来。
第一次见到这孩子闹别扭,苏牧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苦恼不已。
况且典礼已经开始,韩菲的位置离苏牧风有一段距离,苏牧风也只得先放下这事,等到两人回去内舍之后再谈。
……
……
稷下学宫恭迎圣人的典礼,自然和地球上的歌舞盛会不是一个概念,而是庄严肃穆,宛如祭祀之礼。
准确来说,荀卿也并非仪式的主人公,而只是一位代表者——稷下学宫万人恭迎的,应该说是抽象的“圣人”。
是的,守护中洲人族、传承千古文道薪火的百家诸圣。
有三尊大儒高颂圣名,广传千里,声及齐境。
有十三大学士恭请圣言,言出法随,瑞云相伴。
有百人鸣宏钟,有千人鼓琴瑟,天音袅袅,不绝如缕。
有条不紊的庄严仪式依次展开,肃穆的气氛笼罩着整个瑞庭。
纵然来自另一个世界,苏牧风也不禁沉浸在这盛大的祭典中,为中洲古老而壮丽的文明赞叹着。
在这个时刻,他才真正领略到这片异域土地的独特魅力。
没有发达的生产力,没有完备的自然科学,也没有繁荣的现代社会,但中洲列国依旧有着独属于这片大地的辉煌。
“先生自无尽东海而来,想必还是第一次见到中洲的祭典吧?”
墨翟淡笑着,一席金纹墨色的长袍随着清风拂动,一派儒雅之气。
苏牧风微笑着点点头。
墨翟凝望着瑞庭间的盛况,满面笑容。
“那就请先生尽情欣赏此番盛景吧——”
“这就是稷下文士,这就是中洲人族。”
第九十二章 忽悠与樱桃
“这就是真正的中洲文明……虽是管中窥豹,但也能领略到只鳞片甲的风采了。”
恢宏壮丽的祭典已经结束多时,苏牧风却仿佛仍旧沉浸在那片盛景之中。
一旁的墨翟微笑道:“中洲浩瀚,无尽风光,还等着先生遍览天涯海角。”
两人此刻正走在长廊间,向即将举办晚宴的稷庭走去。
迎圣祭典虽已结束,但可不代表到此为止。
或许是由于同出一源的文化基调,虽然是在不同的世界,但欢迎仪式结束后举办筵席,是中洲大陆和苏牧风的祖国共同的惯例。
——或者说,是大吃货民族的传统美德?
虽然可以一念之间立刻到达稷庭,但墨翟却并未这样做,而是陪着苏牧风慢悠悠地走在长廊之上。
苏牧风当然不觉得,墨翟这样做是为了观赏沿途风景。
而墨翟的话,也证明了这一点。
他笑吟吟道:“不知先生与荀卿的往事,能否挑一些讲给翟听听?”
苏牧风看着墨翟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心中无语。
八卦,果然是人类的天性,哪怕是中洲大陆的圣人也不例外啊!
轻咳一声,苏牧风开启了禁咒-大忽悠术。
“那是三百一十六年前的事了……”
圣人的智慧神秘莫测,难以受到一般的谎言蒙蔽。
但是,一方面,墨翟先天对苏牧风抱有极高的信任,几乎以半师之礼相待,从未站在质疑的角度考虑过问题。
另一方面,饱受地球繁荣的架空文学影视影响,苏牧风的创造力和他的脑补能力一样出众——至少忽悠一位战国时代的土著毫无问题。
完全架空、没有任何事实对照渠道的故事,要是还能编出圆不上的矛盾,也只能说作者tooyoung了。
随随便便加进去一些现代的言情小说套路,放在信息传播无比匮乏的中洲,就是一部感天动地的爱情史诗。
于是,在接下来的路途中,墨翟被苏牧风的编的故事哄得一愣一愣的。
等到两人来到稷庭门口,墨翟已经是一副感伤的样子,叹息道:“没想到先生居然有这样一段悲伤的过往……翟与先生、与荀卿皆为友人,两位的悲剧本不该发生,翟一定会竭力弥补,希望有朝一日,荀卿能理解先生的选择。”
ok,全场最强助攻,加入团队!
苏牧风心中雀跃不已,表面上却仍是淡笑道:“那就麻烦墨圣了。”
墨翟点点头,转而道:“前方就是稷庭,请先生随翟来。”
推开朱红色的大门,一间恢宏的大殿映入苏牧风的眼帘,果然是筵席之所,华丽的装饰令人眼花缭乱。
不像墨翟与苏牧风一样还多转了一段路,稷下学宫的一众人等大多已经落座。
中央最大的桌前,韩菲、莫云飞和墨雨都在就席等待着。
在他们的对面,李斯和周天齐也已经落座。两组人大眼瞪小眼,阵营泾渭分明,一副冷战的样子。
孟珂与荀卿二人却还没有来到。
苏牧风与墨翟缓缓走向稷庭中央,沿途的稷下教习们纷纷起身行礼。
……不知是不是错觉。
苏牧风总觉得有一些奇异的目光向他投来。
也许是自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传说又升级了一个版本?
算了,苏牧风都习惯了。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总之,来到桌前,韩菲起身为自家先生拉开座椅,苏牧风落座,等待宾客的到来。
等待的时间里,除了和墨翟、闹腾的墨雨闲聊两句以外,苏牧风还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几眼李斯。
外表温文尔雅的年轻人看到苏牧风的目光,还温和地致以微笑。
样子装的不错,就是笑起来有点儿僵。
看着这家伙,苏牧风恶意满满地回忆不久前他铁青的脸色,感觉心情好了不少。
看到苏牧风不怀好意的眼神,李斯嘴角抽了抽,笑容更僵硬了。
果然,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快乐是最令人愉悦的。
——苏牧风很愉悦地想。
……
……
没过多久,两位半圣便翩翩而至。
淡金色的流光闪烁在虚空之中,空席的两个正座上,金纹素袍的两道身影缓缓浮现,正是孟珂与荀卿。
稷庭之间,整齐的声音响起。
“恭迎孟圣、荀圣——”
荀卿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孟珂则微笑点头,温婉如水道:“无需多礼,诸位都请用餐吧。”
墨翟点头致意,紧接着,一队队侍女就端着餐盘在稷庭席间往复行走。
或许是由于自然环境的微妙差异,中洲大陆的动植物品种和地球不太一样,稷下学宫筵席上的餐点,苏牧风也大都叫不上名字。
不过作为大吃货帝国的平行世界,毫无疑问这些都是美味佳肴,苏牧风不禁食指大动。
中洲文化里,上菜的次序礼仪也和地球不太一样。主菜在先,水果在后,也没有冷热的顺序差异,玲珑荟萃,一锅端。
作为一只肉食系动物,虽然那些奇珍异果看上去很漂亮,但苏牧风却没有太多兴趣,将视线专注于主菜上。
可不久之后,苏牧风的目光却被一样水果给吸引了。
那种水果看上去形状大小像是地球上的樱桃,不过颜色是雪白的,晶莹剔透,像是冰晶打造的宝石。
这虽称得上精致美丽,但并不是引起苏牧风注意的原因。
苏牧风在意的,是这种白色樱桃被端上来以后,孟珂的反应。
“墨圣真是善解人意,多谢了。”
孟珂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装在精致银盘中的白色樱桃,笑容温柔,带着一丝欢欣。
墨翟微笑点头道:“不过是吩咐内厨花些时间准备一下而已,举手之劳,无需在意。”
苏牧风有些疑惑。
孟珂很喜欢这种水果吗?
然后。
下一刻发生的一幕,令苏牧风嘴角情不自禁地抽了抽。
孟珂伸手将整盘白色樱桃都挪到了自己身前。
一副毫不客气的样子。
丝毫没有吃独食该有的羞耻心。
与那幅温婉如水的大姐姐气质完全不搭调。
……
……
呆滞过后,苏牧风心中吐槽。
真是够了。
你到底是有多喜欢那盘樱桃啊!
第九十三章 读不懂的感情
在苏牧风的一旁,韩菲也是一脸奇异的表情,而莫云飞和墨雨似乎是知道些什么,低着头,肩头耸动,似乎是在憋着笑。
墨翟也是忍俊不禁,微笑着摇摇头。
孟珂毫无被围观的自觉,笑吟吟道:“就只有这么多了吗?”
墨翟笑道:“雪瑜果生于北方极寒之地,现在正是初夏,沿途难以保存,稷下学宫冰窖中的库存,也只有这么多了。”
孟珂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哦,那我就放心了——”
苏牧风注意到,孟珂说出最后三个字时,特意拉长了语调。
然后,她还有意无意地瞥了两眼身旁面无表情的荀卿。
荀卿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不过,她手中的银制筷子却在咔咔作响,似乎在暗示主人的愤怒。
沉默半晌,荀卿冷哼一声。
望着这一幕,苏牧风迷惑不解地看向墨翟。
墨翟微笑不语,但却有温和的声音在苏牧风的心中响起。
“雪瑜果,生于极北之地,性凉味酸,多为七八岁的稚童所喜。但不知为何,荀卿却对雪瑜果情有独钟,此事诸圣皆知,但荀卿碍于颜面,几乎从不说出口。”
苏牧风重重地呛了一口,差点没忍住笑。
堂堂圣人,居然喜欢吃七八岁小孩的零食,怪不得不好意思说。
他在心中道:“那孟圣为什么这样做?是刻意在惹怒荀卿吗?”
“先生看下去就知道了。”
墨翟的声音带着三分笑意、三分无奈。
苏牧风好奇地盯着前方的两人。
很快,他就明白了。
孟珂与荀卿都在正座,席位之间相距甚远,几乎能容得下一个成年人站在那里。
有意无意地,孟珂把盛放着雪瑜果的银盘放在了靠近左手边的一侧,这样,距离荀卿更遥远了。
然后。
荀卿若无其事地侧过身,伸手拿起了一个雪瑜果。
在这个过程中,荀卿的大半个身体都贴近了孟珂。
而孟珂则是扶着侧脸,歪着头,微笑着看着近在咫尺的荀卿。
苏牧风这才注意到,只有在这个时候,荀卿才会靠近孟珂。在先前祭典之上,两人的距离似乎被刻意拉的很远很远。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
苏牧风:“……”
——你是在逗猫吗?
也难怪苏牧风产生如此扯淡的联想。
姐姐过去也养过一只猫,可惜的是,虽然姐姐温婉的性格令她的亲和力十分出众,但对于小动物却不成立——甚至完全是两个极端。
小猫见到姐姐,简直就像见到了大型食肉动物,“喵”的一声就窜出老远。
因此,那只猫的抚养任务,就只得交给了苏牧风。
——顺带一提,苏牧风的猫狗亲和力堪称逆天,只用了三秒钟就征服了猫咪的心……顺便拉满了姐姐的仇恨值。
但姐姐并未死心,而是整天尝试以毛线球、高档猫粮贿赂猫咪,以此达成“让我摸摸你”的可耻交易。
一开始,也成功过几次来着。
就像孟珂和荀卿现在的情景一样,刻意把猫粮放在手边,让猫咪自己跑过去,然后趁机摸摸,摸摸。
唯一有所不同的,也只是孟珂并未伸手摸摸荀卿的头罢了。
荀卿拿起雪瑜果,仍是面无表情,似乎只是随便挑了一个果子。
但当她小口微张,轻轻咬下的时候,眼睛却微微眯起,愉悦的眼神无论如何也无法掩盖。
——简直越来越像猫了。
苏牧风一副无力吐槽的样子,看向墨翟,等待他的解释。
墨翟哑然一笑,随即他的声音就在苏牧风心中响起。
“因为不可调和的圣道之争,数百年来,荀卿一向敌视孟珂,几乎从不愿接近她。”
“如果是一般的圣道有悖者,老死不相往来,也就罢了。”
“但以两人的关系,荀卿自然可以如此,孟珂却不可能不在乎,所以就处处想方设法接近荀卿,企图缓和矛盾。可惜收效甚微——也只有在这种时候,荀卿才会主动靠近她。”
苏牧风有些疑惑,在心中道:“为什么说,荀卿可以随意敌视孟珂,而孟珂却不能不在乎?”
早在祭典初开时,苏牧风就渐渐察觉了两人关系间的异样之处。
那个温婉如水的女子,瞥向荀卿的每一个眼神中所透出的感情,都是满满的关怀,甚至是宠溺。
反观荀卿,虽然言语间对孟珂疏离冷淡,但举手投足之中,无不透露出一种熟悉、甚至是依赖的感觉——这并不是说荀卿对孟珂的态度是伪装,而是一种挥之不去的习惯。
即便有长达百余年的圣道之争,漫长岁月奠基下的感情,也是难以磨灭的。
可这并不能解释荀卿与孟珂间不平等的关系。
是的,“不平等”。
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纽带,皆由利益链接,以等价交换作为第一准则。即便看上去是不求回报的付出,也能得到自我意识的心理满足。
但荀卿与孟珂的纽带,却违背了这一原理。
儒家半圣、孔圣亲传、同门姐妹……这些理由,都不能解释。
苏牧风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过这是爱情,但看孟珂的眼神,却根本没有一点儿这方面的痕迹。
那是一种苏牧风从未接触的感情,他读不懂。
墨翟似乎早就料到苏牧风会问出这个问题,苦笑着摇摇头。
“此事涉及到二人的**,没有得到本人的同意,翟不能告诉先生,真是抱歉了。”
苏牧风有些遗憾,却也并未追问,只是将好奇埋在了心里。
不过,再度看向笑意盈盈的孟珂、面无表情的荀卿,苏牧风微微一笑。
竟有一种淡淡的温馨感。
似乎是注意到苏牧风的眼神,孟珂微微一愣,展颜一笑,投来满是善意的目光。
不知为何,苏牧风觉得这道目光有点异常的奇怪……是错觉吧?
正当他狐疑之时,孟珂淡笑道:“听说苏先生的故乡在海外?”
苏牧风回过神来,不动声色道:“嗯,在浩瀚东海的另一侧。”
在他看来,孟珂应该是想了解一番自家师妹“旧情人”的情况,因此也准备好了腹稿。
可出乎意料的是,那位圣人并没有按套路出牌。
孟珂莞尔道:“东海的气候冬暖夏凉,想必应该从未生长过极北之地的水果,先生应该没尝过雪瑜果吧?”
“对,对……”
苏牧风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孟珂眼睛微微眯起,道:“那就请先生尝尝吧。”
话音未落,她随手将身前的整盘雪瑜果,都推到了苏牧风身前。
笑意盈盈。
苏牧风:“……”
荀卿:“……”
墨翟、韩菲、李斯等等围观群众:“……”
第九十四章 一颗果子引发的核战
席间的氛围,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死寂状态。
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苏牧风面前那盘精致可口的雪瑜果上。
——啪!
面无表情的荀卿,手中的一双银筷发出了一阵悲鸣,断为了两截。
感受着对面圣人姐姐杀意满满的视线,苏牧风头皮发麻。
孟珂还在旁边火上浇油。
“极北之地气候酷寒,是整片中洲大陆最适宜雪瑜果生长的地方,当地每年的产量不少,但能运输到内地并妥善保管的并不多。”
“方才墨翟也说过了,稷下学宫的库存就剩下这么多,先生可要细嚼慢咽。”
苏牧风嘴角抽了抽。
什么叫看热闹不嫌事大?
他大概也能理解孟珂的想法,这位圣人修行的并非是无情之道,眼见孤独半生的师妹有了“恋人”,自然会想办法解开两人的“误会”。
这些雪瑜果,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引子,用来引导两人的交流。
倘若事实的确如苏牧风所言,也就罢了。
问题是他和荀卿之间哪有什么美好的故事啊!
这个所谓“引子”能引爆的只有一颗洲际核导弹好不好?
墨翟在一旁哭笑不得,叹道:“身为圣人,却有这般稚童天真之心,令翟很是羡慕啊!”
孟珂淡淡一笑道:“半圣半千年。”
岁月悠长,倘若没有天真之心,活着又与死去有多大的区别呢?
墨翟若有所思,微微颔首。
两位圣人在一旁探讨人生,苏牧风这边可是焦头烂额。
如果这是一款rpg游戏,苏牧风现在估计就能看到荀卿头顶蹭蹭往上窜的红色字体怒气值+n。
收回不久前的言论——即使成了圣人,荀卿的孩子气依然和三百年前差不了多远。
所以说,你到底是有多喜欢这些零食啊?
苏牧风叹了一口气。
叹息声未落,几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饶有兴致地看他究竟如何处理这种局面。
苏牧风用手端起银盘,似乎是要重新递给孟珂或荀卿。
荀卿面色微有缓和。
然后在下一刻冻结。
苏牧风眼都不眨一下,将银盘中所有的雪瑜果收入了芥子袋。
然后,他默默将空无一物的银盘放回到孟珂身前。
“多谢款待。”
荀卿:“……”
孟珂:“……”
呆滞良久,孟珂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先生真有趣。”
苏牧风笑而不语。
把果子全推给荀卿?
开什么玩笑,他什么时候做过这么怂的事情。
两个人现在是敌对关系好伐?
苏牧风瞥了一眼荀卿,圣人此时面无表情,眼神深邃幽暗,也冷冷地回望了苏牧风一眼。
她漠然地换了一双银筷,默默地继续用餐。
苏牧风眼皮跳了跳。
感觉当年自己调戏她的时候,拉的仇恨值也没这么满啊?
所以说你究竟有多喜欢这玩意?
……
……
似乎是对苏牧风藏起雪瑜果的目的产生了一些微妙的误会,孟珂并不在意,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开始转移话题。
“先生前些日子在稷下离庭所作的那两篇圣道之文,已经在中洲列国广传开来,子瑜也有所耳闻,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闻言,酒席上的众人不禁都纷纷颔首,即使是神情淡漠的荀卿,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屑之意。
中洲列国、诸子百家,都以文道为尊,随意间就作出两篇圣道之文的才华,值得所有人尊重。
韩菲的神情有些微微恍惚,似乎是想起了那两篇圣文出世的缘由,都是为了她。
苏牧风轻咳一声,转而道:“当日一怒之下,连整座稷下学宫都被包含在了抨击的范围内,是我有些冲动了。”
墨翟淡笑道:“天降才气,天封圣文,这已经证明先生的话是对的,要怪,也只能怪学宫监管不力,还有某些宵小的把戏了。”
墨翟的语气一向温和,但说话都是直来直去,不屑于变通。
他口中的两位“宵小”——周天齐和李斯,此时可就在筵席座上,面色有些难看。
荀卿眉头微皱,淡淡道:“这件事还没有定论,墨圣这么说,是不是有些太武断了?”
墨翟平静道:“清者自清。”
言下之意,不是清白的人,怎么狡辩也没用。
气氛一时间愈发尴尬了。
这时候,一个声音打破了静默。
“墨圣所言极是,但当下的问题,好像并不在离庭一事上吧?”
说话的居然是李斯,这个年轻人笑容温和,一副恭谨的样子。
苏牧风挑挑眉,有些佩服他的勇气。
中洲列国对礼仪的要求十分严格,现在筵席上有四位圣人在场,作为随行的弟子,李斯、韩菲、莫云飞等人都是没有资格开口的。
果不其然,荀卿呵斥道:“圣前失仪!回去抄录三十遍《礼记-圣前篇》!”
李斯恭谨点头,却没有丝毫懊悔之意。
至少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正如李斯所言,当下的问题,不在于前几天的离庭,而在明天的约战。
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场年轻后辈间的意气之争,而涉及到荀卿乃至儒家的颜面了——如果不是因为如此,荀卿也不会只带李斯和周天齐回稷下。
孟珂刻意淡化紧张的气氛,不动声色道:“不过是后辈的游戏而已,不用这么在意吧?”
荀卿一点也不给自家师姐颜面,冷冷打断道:“前日,李斯已进阶翰林,文道一途,算是登堂入室了。”
李斯微笑颔首。
闻言,众人的视线不禁都投向一旁的苏牧风和韩菲。
在韩菲旁边,一直都在乖乖坐着的墨雨也忍不住担忧,扯了扯韩菲的衣角。
韩菲的脸色有些微微苍白。
以在场诸人的境界,自然看得出韩菲现在只不过是进士,距离翰林还有一段不短的路要走。
在文位的压制之下,一切所谓的天纵之才,都是妄言。
何况上次的文比就已经证明过了,李斯的天赋,丝毫不亚于韩菲,甚至略有超过。
在众人各异的视线中,韩菲紧咬着嘴唇,还能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微微颤抖的身体,已经出卖了她。
墨翟轻叹一声,想要开口安慰一番韩菲,但第一个字还没出口,身旁响起的声音却让他愣住了。
和他一样,几乎所有人都愣住了。
“翰林?很好。”
苏牧风神情古井无波,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
他的语气异常平静。
“这样,还能留下一条性命。”
李斯温和的笑容,刹那间僵硬了。
第九十五章 信任熊孩子的下场
除了神色如常的苏牧风以外,席间的众人,无不面色呆滞,气氛陷入深深的死寂之中。
众人都是才思敏捷的文士,自然不会对苏牧风的话产生什么带有歧义的理解。
正因如此,他们才愈发惊愕。
晋升翰林的李斯,也只能在韩菲手下留一条性命?
这是哪门子的天方夜谭?
韩菲恍惚地眨眨眼,一时间竟忘干净了这里是什么场合,惊异道:“先生?”
苏牧风微微一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韩菲柔顺的黑色长发,凝视着少女精致的容颜。
“杀了他也无妨。”
他的眼神温柔,语气却带着淡淡的寒意。
“荒谬!”荀卿回过神,怒道:“明明身为圣人,却三番五次地口出妄言,真是可笑至极!”
孟珂疑惑道:“先生这话,说的有些过了吧?”
连墨翟也不禁错愕道:“苏先生,明日的约战,只比较李斯与韩菲的文道修行,可不允许依靠任何外物。”
面对三位圣人如出一辙的质疑,苏牧风微微一笑,却并不回应。
他转头将视线投到李斯身上,看着这个面色铁青的年轻人,微笑道:“珍惜你最后的时光吧——”
李斯牙关紧咬,却不敢反驳,面色僵硬无比。
荀卿神情幽寒,冷冷道:“倘若阁下对李斯暗自下手,就休怪卿不客气了!”
苏牧风哑然一笑道:“荀卿,你想的太多了。明天,韩菲会堂堂正正地击败他。”
韩菲的神色有些不安,几次开口想说些什么,最后却都停了下来。
苏牧风牵住了她的手。
温度传递在两个人的手掌间,渐渐的,紧张的韩菲平静下来,眼神不再动摇。
十五岁的少女,笔直地端坐在座位上,直面席间的诸位圣人,神情平静而坚定。
“菲,将是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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稷下内舍。
距离晚宴,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
那场筵席最后谈不上宾主尽欢,但双方都不再讨论明日约战的事情,也算是顺利结束。
告别墨翟等人,苏牧风便与韩菲一起回到了这里。
现在,时至深夜,月明星稀,夜枭在窗外的百年古木上停留,对着皎洁的月光鸣啼。
素白色的月光透过木窗,洒在房间的地板上,也洒在韩菲的身上。
金纹白袍的少女一脸忧郁,坐在床铺上,光着小脚在半空中踢动着,碎碎念道:“话虽这么说,可菲明天到底该怎么办啊?”
苏牧风端坐在书案前,正检查着少女这几天的学习成果。
闻言,他抬起头,莞尔一笑道:“都说过多少遍了,相信先生,明天安心上场就行了。”
韩菲眨眨眼,可怜巴巴道:“但是先生这话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啊!”
苏牧风嘴角的笑意愈发浓厚。
他当然明白,韩菲只是在撒娇而已。
接触的时间长了以后,苏牧风也差不多摸清了这孩子的脾气。对外人一副冷漠疏离的样子,本性则是认真严肃,甚至稍有刻板。
而对于更亲密的人,则偶尔也会表现出这个年龄段该有的小孩子脾气。
——而对于小孩子耍性子,最好的解决办法是什么呢?
苏牧风放下竹简,起身来到床铺前,一脸肃穆。
韩菲一愣,还以为苏牧风生气了,打了个哆嗦道:“难道先生又要打屁股吗?菲,菲知错了……”
闻言,苏牧风差点没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
打屁股……你还没忘掉这个吗?
还有,那个“又”字又是什么鬼!
苏牧风嘴角抽搐,只能勉强维持着肃穆的神情,道:“闭上眼睛。”
韩菲有些害怕地闭上眼睛,身体微微发抖。
“张开嘴巴。”
韩菲一怔,疑惑不解,但还是乖乖张开了小嘴。
看着双目紧闭、小口微张、神情柔弱的韩菲,苏牧风沉默了几秒钟。
日,这个场景太不和谐了……
赶紧挥去脑海中诡异的念头,苏牧风连忙掏出了自己的东西,硬生生地塞进了韩菲的嘴里。
……
……
别误会,他掏出的东西很正常。
那是一颗晶莹剔透的雪瑜果,正是苏牧风从荀卿嘴下抢来的那些。
不对,读书人的事儿,怎么能叫抢——对,是借!
就是租借期限有点儿长,等地老天荒再还。
感到口中有异物进入,韩菲“唔”的一声,有些惊慌失措,但碍于苏牧风的命令,也不敢睁开眼睛。
看上去更可怜了。
苏牧风捂脸,不敢再看这种令人脑海中各种不和谐联想的场景,闷声道:“睁开眼吧。”
韩菲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疑惑道:“先生,你让韩菲吃的是什么?”
她口中的雪瑜果还没有被咽下,因此说话支支吾吾的。
苏牧风手中又拿出了一颗雪瑜果,笑眯眯地在韩菲眼前晃了晃,道:“这可是荀圣都求之不得的宝物,快尝尝吧!”
韩菲这才放下心来,虽然听到“荀圣”两个字,神色有些异样,但想到苏牧风将荀卿最爱的东西让自己吃,又有些雀跃。
“多谢先生!那菲就不客气了!”
苏牧风微笑点头,道:“吃完以后,记得说说感想,我也挺好奇,荀卿那么喜欢的东西,味道究竟怎么样。”
韩菲也是一脸期待,闭上眼睛,微笑着一口咬下。
苏牧风满怀期待地盯着韩菲,眼睛都不眨一下。
下一个刹那。
少女喜悦、好奇、期待的神情,通通凝固在了脸上。
苏牧风眨眨眼。
哎。
好像哪里不对劲的样子。
韩菲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表情一瞬间变得无比奇异,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苏牧风大惊失色,还以为那颗雪瑜果有什么问题,连忙摇摇韩菲的身体,关切道:“韩菲!哪里不舒服吗?”
韩菲似乎十分艰难地将口中的东西咽下,睁开眼睛,眼神还在恍惚之中。
她迷茫道:“先……生?”
苏牧风:“……”
卧槽!不会是一吃下去就失忆了吧?这哪门子狗血剧情啊!
还好,事情并没有如苏牧风所想的一般发展,漫长的沉默之后,韩菲终于回过神来。
她神情古怪,有些发呆。
苏牧风关切道:“感觉还好吗?那颗果子有什么问题吗?”
韩菲以一种十分奇特的眼神看了看苏牧风,她犹豫了很久,然后脸上浮现出微妙的笑容——甜度堪称十个加号。
韩菲以缓慢的语调,轻声道:“先生不必担心,菲只是从来没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一时间陶醉其中罢了。”
“很好吃?”
得到了与心理预期完全相反的回答,苏牧风一愣。
“对呀!美味到菲都无法自拔了!先生快尝尝吧!”韩菲笑意盈盈道。
苏牧风犹疑不定地打量着手中的雪瑜果,迟疑道:“真的?”
“当然了!”韩菲委屈道:“难道菲还敢骗先生吗?”
苏牧风想想也是,再加上大吃货民族的本能驱使,不再怀疑,随手将雪瑜果扔进口中,一口咬下。
韩菲在一旁眼都不眨地盯着,见到苏牧风牙关一合,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奇异的笑容。
就像一只偷吃了葡萄的小狐狸。
第九十六章 雪瑜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苏牧风曾与姐姐在孤儿院度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幸福时光。
他清楚地记得,就在孤儿院旁边,开了一家小卖部,售货架上大多摆着汽水和各色零食。
每个月孤儿院都会给孩子们发一些零用钱,数量微薄,大都被孩子们花在了买零食上。
苏牧风对这些零食不太感冒,倒是姐姐时常去那间小卖部买各种各样的小零食。
每一次,当姐姐回来以后,她做的第一件事,都是笑眯眯地将手里的整袋零食塞进苏牧风手里,让自家弟弟先吃,自己在一旁看着。
听上去,真是温馨而幸福的光景,不是吗?
……
可惜,当时的姐姐,是个熊孩子啊!
距离长大后的温柔天使,有两百万光年那么遥远!
她的真正目的,只是想让苏牧风“试试毒”而已。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是的,姐姐小时候对大路货的零食不感兴趣,总喜欢买一些极其富有“特色”的东西,比如怪味豆、榴莲酥、黑芝麻糊等等。
这些零食,有的异常美味,有的则让正常人无法下咽。为了辨别其中的差异,必须要有一个人先尝几口。
最开始,姐姐是让自己的小伙伴先尝的。可惜大家吃亏吃多了,就对这种事敬而远之。
于是,姐姐“和善的眼神”就对准了自家弟弟。
倘若苏牧风对那袋零食的评价是“好吃”,那么姐姐就会毫不犹豫地将零食再抢回来,蹦蹦跳跳地跑远,留下苏牧风在身后一脸懵逼。
倘若是负面评价嘛……姐姐就会摆出一副关怀备至的样子,温柔而无私地让苏牧风一个人吃。
而且。
“不-能-浪-费-哦!”
因为姐姐是个勤俭持家的好姑娘嘛!
然后苏牧风泪流满面,在姐姐笑意盈盈地注视中,硬生生咽下这些狗都不吃的鬼东西。
苏牧风的“美好”童年,就是在姐姐如此的“关怀备至”中度过的。
直到现在,每次和姐姐回忆过去的时候,他还被姐姐小时候的“温柔善良”给“感动”的泪流满面。
视角拉回到当下。
苏牧风之所以想起这么久远的回忆,当然是有原因的。
因为。
这一刻,苏牧风终于回想起曾经一度被姐姐所支配的恐怖,还有被引诱吃下零食的那份悲伤。
一口咬下,雪瑜果的汁水顺着牙齿弥散在口腔中。
然后,苏牧风的脸,绿了。
日。
日。
日。
——真他娘的酸啊!!!
极致的酸意,舌尖的刺痛,一瞬间麻痹的味觉神经,令苏牧风整个人都呆滞了。
一旁,韩菲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继而变成哈哈大笑,这孩子第一次露出这么开怀的表情来。
苏牧风脸都黑了,强忍着反复回荡的酸意,他硬生生地将果子咽下,沉默了两秒钟,然后将阴沉的视线投向韩菲。
韩菲笑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上气不接下气道:“先生,菲,菲不是故意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牧风黑着脸,伸出手狠狠地捏住韩菲的小脸,向两边扯,咬牙切齿道:“熊孩子你皮痒了是吧!”
韩菲被捏住小脸,说话支支吾吾的,“明明先生第一个欺负菲的——”
“活该!”
……
……
一番打闹过后,苏牧风也是满面笑容,与韩菲并肩坐在床铺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手中的雪瑜果。
他不解道:“这果子这么酸,荀卿怎么还会这么喜欢?”
韩菲疑惑道:“雪瑜果生在极北,听说荀圣的故乡也在北地,可能涉及到她的一些过往习惯吧?”
犹豫片刻,她又道:“先生和荀圣相识多年,也没有听她说起过吗?”
提起荀卿,韩菲脸上不禁多了些落寞。
看着韩菲的表情,苏牧风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道:“不用担心。”
韩菲一愣,随即听懂了苏牧风的意思,苦笑道:“先生都看出来了吗?”
这是当然,一路以来,韩菲稍显忧郁的神色,苏牧风可都看在眼里。
韩菲所担忧的,不外乎是她与李斯的约战,会阻碍到苏牧风和荀卿之间的感情。
所以苏牧风才会说不用担心。
——废话,他和荀卿之间只有不共戴天之仇,哪来什么鬼的“感情”?
苏牧风笑道:“明天不用留手,荀卿的事,我会解决,你只需要洗清上次败北的耻辱就行了。”
韩菲紧咬着嘴唇,神色愈发复杂。
为了菲,您连等待了三百年的人,都可以不在乎吗?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沉默良久,韩菲终于展颜一笑。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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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侧,在稷下圣庭,有一场与内舍间的话题有些相似的对话,也正在进行。
孟珂环手抱膝,坐在窗台上,皎洁的月光打在她的黑色长发上,映衬着素雅的气质。
珂,美玉雅称。人如其名,正是一位美玉无瑕般的女子。
此时,这位温婉丽人正一副懒洋洋的样子,道:“师妹,明天的文战,你真的不准备阻止吗?韩菲可是他唯一的弟子。”
荀卿正端坐在书案面前,面无表情,漠然道:“那又如何?”
孟珂叹了口气,无奈道:“我知道你们之间有些难以化解的误会,但这并不代表……”
话刚说到一半,荀卿周身就散发出一阵寒意,眼神冰冷道:“孟圣,天色不早,请回吧。”
孟珂摊手道:“偶尔也体谅一下师姐的关心嘛!”
荀卿冷冷道:“我等同为半圣,地位平等,长幼之分并不重要。孟圣处处以尊长自称,是不是把自己放的太高了?”
孟珂叹道:“好好好,不提这个了。”
她转头望向窗外的明月,神情有些落寞。
房间中的气氛陷入了沉默。
“那个……”
没过多久,孟珂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对不起。”
荀卿淡淡道:“孟圣何出此言?”
孟珂犹豫片刻,道:“那些雪瑜果的事……师姐真的不是故意的。”
荀卿神情一滞,握住竹简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
“师姐当时只是想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他直接把所有的雪瑜果都收起来了。也对,你与他相识,是在镇封之地,他可能根本不了解这些吧……”
孟珂的解释显得有些慌乱,就像小孩子不小心打破了花瓶,担心母亲的责问一样。
荀卿沉默半晌,淡淡道:“孟圣,请回吧。”
孟珂的话音戛然而止,她愣了几秒钟,淡淡一笑,笑容看上去有些悲伤,但却很是温柔。
“嗯,早点休息。”
话虽如此,但她却没有立刻起身离开,而是缓步走到书案前。
荀卿头也不抬,漠然道:“又有何事?”
她没有听到孟珂的回应,只是眼角的余光瞥见,她似乎从长袖中拿出了几样东西,放在了书案上。
荀卿眉头微皱,移开竹简,将视线投到那几样东西上。
下一个刹那。
她的神情凝固了。
耳边,是孟珂有些结结巴巴的解释。
“由曲阜至稷下,路途漫长,想着你可能需要,我就从书院里带了几颗……这些是我吩咐内厨暗自留下的一部分,希望你不要生气……真的,我没有吃过一个,都是给你留着的……”
孟珂的话都是零零碎碎的,荀卿仿佛有些听不真切,她只是怔怔地望着前方。
那是七颗雪瑜果。
第九十七章 朋友,龙血,稷下首席
中洲大陆与地球的时间流速比例是三比一,等到韩菲入睡之后,苏牧风回到地球,简单休息了几个小时,估量着中洲的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便再次开启了跨位面传送。
半梦半醒之间,苏牧风心中默默祈祷,韩菲最好已经起床并且换好衣服了。
一睁开眼就看到衣衫半露的十五岁少女什么的,真是让人受够了!
苏牧风感觉自己纯洁的内心受到了玷污!
还好,事情并没有再一次陷入最糟糕的场面。
等到苏牧风踏在内舍的地板上时,韩菲早已梳洗完毕,衣着整齐地坐在书案前。
天边才蒙蒙亮,清晨的寒气还弥散在房间中,可韩菲却已经心无旁骛地开始了一天的学习。
“先生。”
眼角的余光瞥见苏牧风缓缓浮现的身影,韩菲微笑起身,请他坐下,又为苏牧风泡了一杯热茶,恭敬送上。
苏牧风端坐在书案前,抿了一口茶水,问道:“离文比开始,还剩下多长时间?”
韩菲说道:“还有一个时辰,到早课结束以后。”
“早课?”苏牧风扬扬眉道:“你这段时间还是一直在自习、不去学堂吗?”
韩菲轻咳一声道:“菲觉得,比起稷下教习,先生撰写的教案更适合菲学习。”
苏牧风无奈道:“不用拐弯抹角拍马屁,说吧,我上次给你布置的作业,是不是忘干净了?”
韩菲的神色有些尴尬,一言不发。
所谓“上次的作业”,并不是指法家理论的学习,而涉及到人际关系领域。
说白了,也就是让韩菲去交个朋友,缓解一下自己糟糕到极点的人缘。
可惜,看看韩菲的表情,苏牧风就知道,在旁人面前,这孩子估计还在维持北极漂流状态,温度常年零下。
似乎看出了苏牧风的无奈情绪,韩菲慌乱解释道:“菲不是故意的,只是那些人一看到菲,就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菲根本无法接近啊?”
苏牧风沉默了几秒钟,不动声色道:“把你平常对外人的表情,摆出来让我看看。”
韩菲面色一僵,重重地呛了一口,尴尬道:“先生又不是外人,菲怎么可能……”
苏牧风面无表情道:“你要违抗师命吗?”
韩菲悲鸣一声,低下头,沮丧道:“请先生给菲一些准备时间。”
苏牧风饶有兴致地期待着。
沉默半晌后,韩菲终于缓缓抬起头来。
看着少女的表情,苏牧风眼皮狂跳了起来。
十五岁的少女神情淡漠,嘴角毫无弧度,眉眼一动不动,眼神中透出一股森冷的寒意,和无视一切的疏离感。
她的视线明明聚焦在苏牧风身上,但却像眼中空无一物,把视野中的一切存在当做了空气……
不,准确来说,是空气中的微生物。
韩菲的神情,并非是所谓的“高高在上”和“轻蔑”,而是完全的“忽视”和“淡漠”。
简单来说。
苏牧风感觉连自己的存在意义都被这姑娘给抹杀了啊!
苏牧风长叹一声,有气无力道:“收起来吧——”
韩菲只用了一秒钟就完成了变脸,尴尬道:“先生……觉得如何?”
苏牧风叹道:“你这样能交到朋友,才有鬼了。”
韩菲低下头,装起了鸵鸟。
苏牧风一时头疼,揉揉太阳穴,无奈道:“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吧。”
人际交往中的性格缺陷,可谓是社会心理学恒久不变的关键命题。
有空的话,还是找楚言问问吧。
反正离韩菲学成出师、封侯拜相还有很多年,苏牧风并不太着急。
思考片刻,苏牧风转移话题道:“前些日子给你的那些龙血,服用以后的效果怎么样?”
镇封之地的那条古龙,既然是被成道后的孔圣亲手封印,修为肯定高的难以想象。就算是它的几滴血,也必定效用非凡。
韩菲点点头道:“有炼体锻骨的功效,虽然比不上晋升翰林时的才气锻体,但仅仅服用几滴,效果依然非常显著。”
苏牧风疑惑道:“只有这一点吗?”
韩菲犹豫道:“龙血进入体内的一瞬间,菲感到才气比过去活跃了很多,但可能是用法不对,那种感觉一会儿就消散了。”
苏牧风挑挑眉,心道还是要等到医圣扁鹊来到稷下学宫,询问他龙血的真正用法。
当然,还有那些血莲,这可是姐姐苏醒的最大依仗。
韩菲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道:“先生,虽然龙血的效用不错,但只靠这个,这次的文比,恐怕……”
苏牧风哑然一笑,拍拍韩菲的肩膀,示意她放心,却并不言语。
苏牧风之所以迟迟不告诉韩菲取胜的秘密,倒也不是因为恶趣味。
传道授业,又不只是学术上的理论,还有人格的塑造。相比而言,后者其实才是最重要的一个领域。
在绝对可控的范围内,为韩菲营造危机感和困境,是一个极其关键的策略。
……
当然,满足恶趣味也是一方面的原因。
看着这孩子担惊受怕的样子,苏牧风突然理解了那些喊“不听话半夜大灰狼来捉你”的父母们的心态。
望着笑而不语的苏牧风,韩菲也只得无奈地点点头。
就在两人的闲谈刚刚结束之时,稷下学宫中响起了一声悠长的钟鸣。
余音袅袅,传入内舍屋中。
韩菲正色道:“先生,时辰快到了。”
苏牧风随即起身,微笑道:“那就走吧。”
……
……
离开内舍,来到长廊之上,苏牧风看到周围已经有三三两两的稷下学子在向离庭赶去。
依照昨晚墨翟所言,李斯与韩菲的约战本来只是后辈间的小事,原本不应该惊动太多人,私下里打过一场,为离庭之事画下句号也就算了。
但不知为何,荀卿却执意将事情扩大化,从后辈间的约战,变成了稷下首席之争。
稷下首席,乃是学宫弟子间公认的领袖,其权力和地位,甚至远超于一般的稷下教习。更有随时拜访镇守稷下学宫的圣人或大儒、寻求指点的特权。
稷下首席人选的决定方式,除去文位圣道之外,原本还需要稷下学子的选举。
但身为稷下学宫的祭酒,荀卿自然有权力玩一玩独裁制。
而且,李斯与韩菲本来就是这一代最精英的两人。战国时代,强者为尊的价值观早就成了整个社会的心理取向。
所以昨晚荀卿提出此事时,学宫的教习里也没有人直接反对。
——或者说,没人敢反对。
于是,这场约战的性质,就变成了稷下首席这一把交椅的争夺战。
第九十八章 再入离庭
当苏牧风与韩菲一道走入离庭的时候,偌大的庭园中已经快要坐满了稷下学子。
或许是因为约战性质的改变,离庭的布局经过了修缮,一眼看过去,竟有些古罗马斗兽场的意味。
这和先前绿水青山的格调显得十分不协调,或许也正是荀卿愤怒与杀意的体现之一。
正中央,是熟悉的生死台,沾满了斑斑血迹。
生死台之后,是那间阁楼,稷下诸圣与大儒们都将坐在上面,作为裁决者。
随着苏牧风与韩菲一前一后走向阁楼,两侧的白袍学子们纷纷将视线投来,那些目光中含义复杂,但苏牧风可以感受到,大多是同情、怜悯的意味,甚至有的还包含着快意。
这也难怪,李斯晋升翰林的消息早就传遍了稷下学宫。
尚未达到弱冠之龄,却已经成就翰林文位。即使是在这个英才辈出的春秋战国时代,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纵之才,甚至有证道成圣的一线希望。
反观众人眼里的韩菲,虽然天资同样聪颖,但因为过去缺少老师的教导,闭门造车,浪费了太多时间。
即使如今得到半圣指教,也不过和数年前的李斯站在了同一起跑线而已。
上次的离庭之争,就已经证明了,同境界之中,韩菲距离李斯还相差太远。
何况现在李斯已经突破翰林,而韩菲却还停留在进士文位。
于是,出现这种一边倒的不信任,也就不足为奇了。
对此,苏牧风不以为意,但韩菲却不能不在乎,少女的神情有些微微僵硬。
苏牧风并未开口安慰她。
在这个时候,战斗已经开始了,信心与战场适应能力也是考验的一部分。
终于,两人来到阁楼之上,墨翟、荀卿、孟珂三位圣人已经就座,背后是随行的亲传弟子,几位稷下大儒也在一旁。
而李斯,正站在荀卿身后,闭目养神。
听到两人的脚步声,所有人都将视线投来,纷纷起身。
墨翟先开口微笑道:“苏先生请入座。”
孟珂淡笑,颔首致意。
而荀卿则瞥了苏牧风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身体至始至终也都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苏牧风来到座位上,他的座位与荀卿正好相邻,不知是不是刻意的安排。
韩菲伫立在苏牧风身后,负手而立,冷冷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李斯。
李斯似乎感受到韩菲的视线,睁开眼睛,温和地笑了笑,却只换来韩菲的一声冷哼,他也不以为意。
俯瞰着偌大的离庭中难以计数的稷下学子,苏牧风平静道:“荀圣,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吗?”
自从荀卿回归稷下学宫,墨翟的暂代祭酒之位就已经被收回,现在掌权者是荀卿,所以苏牧风才有此问。
荀卿冷冷道:“是。”
苏牧风微微一笑,道:“那就开始吧。”
闻言,众人都是一愣,将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苏牧风。
他究竟对韩菲抱有多么大的信心,才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宣布战局的开始?
荀卿眉头微皱,冷哼一声道:“虚张声势。”
随即,恢宏浩大的三声钟鸣,遍及了整座离庭。
荀卿一挥长袖,下一刻,韩菲与李斯便出现在了石台上。
圣人传音响彻离庭。
“时间不限,战法不限,不得伤及对手性命,认输或无再战之力者败,胜者为稷下首席。”
“现在,开始!”
随着战局的正式展开,台下的稷下学子们也都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当然,大多是针对韩菲的不信任,即使偶尔有人为她争辩,也被淹没在质疑声中。
“跨越文位的文战,除去列国战场之外,历史上有多少先例?”
“难以计数,但可以肯定的是,进士以下,所修习的战诗极少,仅凭载道之言,跨越文位,尚有一战的可能性。但进士与翰林间的文战,相差就太过遥远了。”
“韩菲可是一位圣人唯一的弟子。”
“这有什么用?文道相争,外物的作用完全可以忽略,何况阁楼上还有三位圣人在,即使苏圣想要出手相助也不可能。”
“韩菲往日凭借自己天赋出众,飞扬跋扈、目中无人,上次离庭一败之后,居然还不知悔改,想来这次能让她长些记性了。”
“飞扬跋扈……这话说的有些过分了,不过她的确太过孤傲。”
……
……
不知是不是故意而为,生死台上并没有阻隔声音的结界,稷下学子们的议论声,最后都传入韩菲与李斯的耳中。
韩菲的面色有些微微苍白,但目光却依旧坚定不移。
李斯笑容温和道:“韩师妹,别来无恙。”
韩菲冷冷道:“菲已经拜先生为师,你没有资格这样称呼菲。”
稷下学子间,倘若没有正式拜师,都可以用师兄、师妹这样的称呼,但拜师之后,就不允许再用了。
李斯微微一愣,叹息道:“是啊……不过,不能和你成为同门,真是令人遗憾。”
韩菲眉头紧锁道:“说那么多废话,又有何用?”
李斯笑道:“我只是仰慕苏先生圣名,难得与你有谈话的机会,想问问苏先生的一些情况而已。”
听到李斯居然在夸赞苏牧风,韩菲一怔,下意识间,神情缓和了不少,但依旧漠然道:“等你败北之后,我会告诉你的。”
李斯并不在意韩菲的冷淡,笑吟吟道:“你我虽然过去有一些争端和误会,但都是小事罢了。苏圣与荀圣之间有旧交,三百年来,难得一遇,明明是化解误会的最好时机,难道要因为我们的争执而错过吗?”
不知是否刻意,李斯的言语中,“旧交”两个字眼,被特意加了重音。
一瞬间,韩菲的表情僵硬了。
李斯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满是寒意的微笑。
……
远处,阁楼之上。
苏牧风重重地呛了一口,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右手侧的荀卿。
果不其然,荀卿面色铁青,眼神冰冷,连搭在扶手上的手指都微微颤抖着。
而孟珂与墨翟的神色也有些古怪。
所有人都没猜到,李斯居然会在开战之前,主动提起和解——用的理由,居然还是苏牧风和荀卿的“旧情”?
你这是活腻了吧!
眼见气氛尴尬,孟珂轻咳一声,打破僵局道:“李斯这么说,应该是为了麻痹韩菲吧?攻心为上,虽然上不得台面,但也能体现出他的机敏。”
闻言,荀卿的面色才微微缓和。
一旁,墨翟疑惑道:“可如果翟没猜错,以苏先生的智慧,昨晚肯定已经和韩菲谈过这些,李斯这样做,还有什么用吗?”
苏牧风点点头道:“约战是后辈间的事,不应受前人干扰,我已经嘱咐过韩菲,不用有任何顾及。”
孟珂眉头微皱道:“苏先生说过此事?但我看韩菲的脸色,怎么好像受李斯此言的影响很大?”
苏牧风一愣,将目光再次投向生死台上。
韩菲的脸色异常苍白。
连身体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苏牧风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第九十九章 攻心
生死台上,气氛诡异的对话仍在继续。
李斯满脸关切道:“韩菲,我看得出你与苏圣的师徒感情十分深厚,想必他在昨晚也提醒过你,不必顾及他与荀圣的往事。”
“但师道人伦,天地至理,倘若只为满足一己之私,那和未开化的蛮族有什么区别?”
韩菲的脸上满是迟疑不决的神色,她眼神恍惚,几次想要开口,最后却还是默然不语。
沉默半晌,她终于轻声道:“菲,只听从先生的话。”
先生说了,不用有任何顾及,那就够了。
这句潜台词,李斯自然也听的出来,但他却没有表现出丝毫沮丧之意,反而笑容愈发温和,好像之前的那些话,不过是在做一些铺垫罢了。
他轻轻摸了摸右手食指上的一枚银色指环,下一刻,一道银白色的结界覆盖了二人所处的位置。
然后。
“荀圣,真的很喜欢苏圣啊。”
李斯的声音很轻,语气甚至称得上是温柔。
可听到这短短的一句话后,韩菲的脸色,却在瞬间苍白。
……
远处。
阁楼之上,几乎所有人都皱起眉头。
墨翟淡淡道:“荀卿,那道结界为何能够隔断我等的感知?”
潜台词,自然是在质问那枚指环的来历。
荀卿似乎也有些疑惑,但最后还是漠然道:“那是卿赐予他的防身之物……李斯只是在说一些不想让我等听到的话而已,难道这也算是违规吗?”
墨翟眉头微皱,但荀卿这话并没有什么问题,他也只能作罢。
苏牧风却没有在意两人的对话,将注意力都集中在石台上。
李斯究竟说了些什么?
为什么韩菲的脸色如此怪异?
苏牧风的心头涌起了一股奇特的不安感。
……
“昨夜,荀圣曾经嘱咐过我,无论如何,都不能伤及你的性命。”
李斯神情恍惚,仿佛真的沉浸在回忆中,叹道:“我清楚地记得荀圣的表情,明明我才是她的弟子,但荀圣却好像视你如己出,毫不在意我的安危。”
韩菲后退一步,不可置信道:“不可能,荀圣明明昨晚还对先生如此——”
“三百年。”李斯淡淡道:“世间有哪种仇恨,能抵抗三百年岁月长河的冲刷呢?”
“……”
韩菲彻底怔住了,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吗?”
李斯叹道:“你懂了吗?”
韩菲默然。
“我们不能再给两位圣人的坎坷之途再增添阻碍了。”
李斯平静道:“韩菲,倘若你想要这稷下首席之位,我给你。”
韩菲睁大了眼睛。
李斯轻声道:“荀圣是我的老师,她孤身一人度过大半生,无亲无友,即使是同门半圣,也关系生疏。”
“反观苏圣,难道不是如此吗?他三百年前就来到了中洲,可三百年后的今天,除了你和荀圣,他又有哪位亲近之人呢?”
望着低头沉默的韩菲,李斯露出温和的微笑。
可他的眼神中却带着嘲弄和轻蔑。
“圣人成婚,定然是中洲盛事。”
韩菲呆呆地沉默了几秒钟,神色慌张道:“不——不对!”
李斯凝望着眼前惊慌失措的少女,眼睛微微眯起。
“哪里有什么不对呢?”
他淡淡道:“即使先生不再是孤身一人,也应该不会抛下你的……毕竟,你可是先生,唯一的弟子。”
那位圣人,唯一的弟子。
真是再令人骄傲不过的头衔了。
可为什么,感觉心口空空的?
韩菲瞳孔紧缩,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看着失神的韩菲,李斯淡淡一笑,眼中尽是嘲弄。
“依我所见,你我都尽可能地留手,最后我会刻意卖出破绽,输给你。这样,两位圣人的感情就不会因为我们而出现裂痕,如何?”
韩菲若有所失,恍惚地点点头。
李斯微微一笑。
下一刻,银白色的结界彻底消散。
楼阁之上,众圣的眉宇间出现一丝肃穆之色。
苏牧风眉头紧锁,凝望着神色异样的韩菲。
石台之下,无数的视线聚焦在对峙的两人身上。
战局,正式展开。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刹那间,狼毫笔出现在李斯手中,一息之间,淡金色的篆体字迹出现在半空之中,正是《诗经-秦风·无衣》。
韩菲也默默挥笔,同样是一篇《无衣》,不过诗成的时间比起李斯要晚的多。
文位之间的差距,可见一斑。
自孔圣广传天下文道后,中洲大陆的战争,凡人军队固然重要,但文人已渐渐成为中坚力量。
文人参战,自然不是依靠圣道经义,主要以“载道之文”为载体,通过兵家圣道破阵杀敌。
最浅显也最广博的应用,自然就是书写古汉字的雏形,借先民造字、文明开启所引动的天地之力,化虚为实。
大儒之境,才气通神,甚至可以化“剑”之一字为剑阵齐布、“兵”之一字为万军纵横。
再向上,较为常用的,则是兵家圣言,最高境界便是兵书,兵书一出,或奋勇士气,或威震敌胆,或神力加身,或天兵降世。
但这些主要适用于大军对垒,对于文人之间的文争文比,则只有一小部分兵家圣言能适用。
苏牧风先前用过的“瞒天过海”,其实便是另类的兵家圣言。
除了这些以外,还有“箴言雷音”之类的小技巧,但都只是奇道,并非正途。
最后,则是文人文争、万军之中夺上将首级的手段。
——战诗。
孔圣收揽列国诗作,汇集而成“诗三百”,被儒家尊为《诗经》。
其中颂唱战争的大争之诗,得到才气加持之后,即可引动天地之力,用于杀伐。
其代表性的诗作,如《秦风-无衣》、《六月》。
《秦风-无衣》加持才气战衣,令文士刀枪不入,倘若大儒书写此篇,万军之中七进七出,衣角亦不沾染丝毫血迹。
《六月》召令千军,化才气为兵卒,一篇破城,以一敌国。
当然,由于才气的消耗量过大,《六月》最低也要进士文位才能写出,也只能召唤十名精锐之师,但凭此十人,陷阵杀敌、以一敌百已经不成问题。
《诗经》中的战诗也只是抛砖引玉,由于列国常年征战的时代背景,中洲大陆的无数文人,也在孔圣写成《诗经》后开始书写四言战诗,优秀者数以百计。
当然,文士交锋,首要选择还是《诗经》原著中的战诗。
就像这时候李斯与韩菲的共同选择一样,先以《无衣》加护己身,再择机进攻。
第一百章 危局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一篇《无衣》诗成,淡金色的流光飞舞,玄奥神秘的符文在李斯和韩菲的白色长袍上浮现,战甲的虚影也逐渐在两人身上成型。
整个离庭的目光都集中在石台上,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战局,现在才刚刚开始。
台下的稷下学子们议论纷纷,大都在猜测韩菲能在李斯的手下坚持多长时间。
阁楼之上,墨翟长叹一声道:“心乱了。”
孟珂轻轻颔首,荀卿则是冷笑一声。
苏牧风无奈地揉揉额头。
他当然明白墨翟的意思——韩菲的心,已经彻底乱了。
虽然战局才刚刚开始,但事实上已经结束了。
苏牧风将视线投向石台,韩菲正呆呆地站在那里。
在作成《无衣》之后,韩菲居然停下了所有动作,似乎是在等待李斯的进攻。
只需看她恍惚的神色,苏牧风便知道,这绝非什么后发制人的策略。
李斯淡淡一笑,毫无犹豫之心,数息之间,《常武》诗成。
赫赫明明,王命卿士
南仲大祖,大师皇父
整我六师,以修我戎
既敬既戒,惠此南国
恢宏浩大的战歌声随即响彻整个离庭,仿佛有千军万马在跟随这位年轻文士一同出征。
受战歌震慑,韩菲面色苍白至极,重重地咳了一声,嘴角也流出一丝鲜血。
而李斯则是双目如炬,气势如虹,才气瞬间回复,一刻未停,便挥笔开始书写下一首战诗。
石台下,稷下学子们纷纷惊呼出声。
“《常武》不是翰林战诗吗?李斯不过初入翰林三五日,怎么可能已经可以将其运用在实战中了?”
“难不成是荀圣亲自圣言传道?”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了,没想到荀圣这般重视这一次文战……”
楼阁之上,苏牧风叹息道:“荀圣,有必要这样做吗?”
荀卿冷冷道:“与你何干。”
苏牧风脸色一滞,无奈道:“这难道不算作弊吗?”
荀卿淡淡道:“这是文战,比较的是两人的文道修行,只要不借助墨家机关术之类的器物交战,就谈不上破坏规则。”
她瞥了苏牧风一眼,轻蔑道:“阁下不妨也试一试?只是凭借韩菲的文位,即使传授给她圣人战诗,也无力施展吧?”
一旁,墨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孟珂也面露无奈之色。
文位的沟壑,可谓是天壤之别。
圣人战诗那堪称恐怖的才气消耗,即便是大儒也无法承受,何况是韩菲一介小小的进士呢?
自从李斯在曲阜书院破开天堑,成就翰林文位之后,这场文战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荀卿说让苏牧风也传给韩菲战诗,不过是轻蔑的嘲笑罢了。
除非韩菲在战场上独创战诗,而且是翰林文位以上的战诗。届时凭借天降才气驱动战诗,才有可能弥补文位和才气的先天差距,一举战胜李斯。
——但这也不过是天方夜谭罢了。
孔圣证道之后,走访中洲列国,途经诸山群海,历尽百年沧桑,方才收集到三百篇暗合天道之诗,汇集成册,作成《诗经》。
其中涉及杀伐之道的战诗,不过是聊聊十几首而已。
时至战国时代,列国征伐不断,效命于诸侯的文士们也都开始尝试战诗一道。
可虽然中洲文士所成的四万战诗数以万记,但其中优秀者不过数百。
能受孔圣圣选,被归入“诗三百”的,更是寥寥无几。
即使是以杀伐证道的兵家文士,数百年来,无数大儒、大学士,得以入选《诗经》的战诗也不过是二十八首。
其中,翰林境界以上的,一双手就可以数的过来。
无论韩菲的圣道天资有多么聪颖,在战诗一道上,她也只是一个连门槛都没跨过的新人而已。
远方,生死台上。
战局越来越朝着对韩菲不利的方向发展。
继《常武》的战歌加护之后,李斯毫不停歇攻势。三息之间,《兵戈》诗成,沾满血迹的赤缨长矛浮现在李斯的手中,森然的杀气弥漫在空气中。
李斯冷冷一笑,长矛直指韩菲,没有说任何毫无意义的废话,挥矛刺去!
韩菲终于从恍惚中回过神来,默默地望着杀意凛然的李斯,一言不发,一挥笔,进士战诗《四野》诗成,四道黑色的兵卒虚影浮现出来,径直冲向李斯。
可惜,常武战歌仍然回响在离庭之间,兵卒虚影受其威慑,行动迟缓,根本无法阻挡手持战矛的李斯。
战局愈发危急。
最开始的战机已经彻底丧失,韩菲的行动处处落后李斯一步。
或许少女自己也明白了这一点,又或许是因为一些难以言明的缘故,韩菲神色黯然,只是在消极应对罢了。
阁楼之上。
“结束了。”
墨翟轻声自语。
一旁,孟珂也摇摇头。
在墨翟与孟珂两位圣人的眼中,这场文战其实已经没必要再看下去了,胜者必然是李斯。
荀卿的想法也是如此,起身准备离开座位,冷冷地瞥了苏牧风一眼,想要看看这个无耻之徒现在的表情。
可出乎她的意料,苏牧风的脸上竟然毫无惊慌之情,而是异常平静。
仿佛在观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盛大演出,他的嘴角还微微勾起。
荀卿准备离去的脚步,一时间停滞了。
墨翟与孟珂二人也注意到了苏牧风奇异的表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在对方眼中发现了错愕之情。
自家弟子危在旦夕,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难不成这次文战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韩菲受一些挫折,磨去太过锐利的棱角?
荀卿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不禁眉头一皱,重新坐回位上,静观其变。
倘若苏牧风知道了几人的猜测,恐怕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磨去韩菲的棱角?
开什么玩笑。
那可是他视为己出的弟子,他在中洲列国唯一的羁绊。
为了韩菲安然走过未来的坎坷之途,苏牧风的确不会将她一直保护在温室里。
无论是上次人际交往的“家庭作业”,还是现如今的危局,都是为了这一目的而特意安排的。
但这可不代表,苏牧风愿意让自己的学生受到真正难以忘却的伤害。
那个骄傲的少女,应该继续一往无前地走着,直到踏上这个世界的最高处。
这次的文战,只是为了磨砺一番韩菲的心境,再打破上次败给李斯的阴影而已。
而现在,也该结束所谓的磨砺了。
苏牧风缓缓起身。
下一刻。
整个离庭的视线,都向楼阁的最高处望去。
第一百零一章 沧海
“阁下想要做什么?”
望着起身离座的苏牧风,荀卿眉头微皱,漠然道:“倘若阁下擅自干涉文战,卿将不会留手。”
墨翟也关切道:“苏先生,诸圣在此,韩菲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苏牧风却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默默走到楼阁护栏前,俯瞰生死台上的二人。
稷下学子的纷纷议论声中,台上对垒的两人也注意到苏牧风的动作,李斯暂且收起攻势,退出两步,仰望着楼阁上的诸圣,笑容温和。
而韩菲则面色苍白,低垂着头,不敢看苏牧风的脸色。
苏牧风微微一笑,道:“韩菲。”
韩菲缓缓抬起头来,神色颓然道:“先生……”
苏牧风并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他微笑道:“看好了,我只能演示一遍。”
韩菲一愣,眼露不解之色。
李斯也是一怔,片刻之后,他的脸色忽然苍白无比。
下一个刹那。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苏牧风平静的声音,响彻整个离庭。
无数淡金色的光点,自虚空中缓缓浮现,弥漫在云霄之上。随即,浩荡海潮拍打岸堤的声音,回响在离庭之中,其声恢宏如天音。
稷下学子们难以置信地望着天空上的光芒,惊呼出声。
“四言、成韵、天生异象——这是战诗?”
“怎么可能?他根本没有动用才气,即使是箴言圣音,也不可能在没有天地之力相合的情况下引动异象。”
“不,还有一种可能的……你们看——东方!”
石台之上,韩菲与李斯怔怔地凝望着东方的天际。
那是鲁国,孔圣的故乡。那是曲阜书院所在的方向。
在那里,供奉着中洲诗道的最高传承——《诗经》。
此刻,东方的天际之上,一道浩荡的金色光柱直冲天际,撕裂云霄。
韩菲神情恍惚,喃喃道:“孔圣圣选!”
李斯在一旁面色苍白,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数百年前,孔圣汇集列国诗歌,作成《诗经》,留于曲阜书院。倘若中洲文士有杰出的诗作,孔圣的一缕分神便会将其录入“诗三百”,化诗为道,广传中洲。
可是,春秋已过,时至战国,数百年来得此殊荣的诗作也寥寥无几,其中的战诗,更是屈指可数。
现如今,看东方的华光,再看离庭的异象,恐怕《诗经》之中,又要再添一首了。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苏牧风的声音还在继续。
海浪的声音越发宏大了,像是在遥远的无尽东海,在汪洋的最深处,吞噬天地的巨大海啸,向大地席卷而来,即将淹没整个世界。
刹那间,浩瀚大洋的虚影浮现在离庭之间,所有人都仿佛置身于海洋之上,脚下的陆地变成了汹涌的波涛,但却并未沉入水中。
生死台前的楼阁已经化为了一座孤悬于海岸的悬崖,墨翟端坐在磐石之上,凝望着远方的海洋。
一旁,孟珂难以置信地望着身前的苏牧风,道:“封界诗!?”
“一百一十七年了!”墨翟感慨万千,“如此漫长的岁月之后,中洲大陆之上,终于又有封界诗出世了。”
中洲大陆的战诗,在孔圣作成《诗经》之后,已经成为了一个完整的体系。
所谓封界诗,便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组成部分。天人合一,引天地之力,成就一方小世界,在战诗所化的“封界”之中,战场的主导权将呈现一面倒的情形。
正如苏牧风所作的这首无名战诗一样,这片浩瀚无际的汪洋大海,就是他的封界。在深海之中,海潮为引,一切战诗的效果都将受到加持。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终于,伴随着苍穹之上,日月星辰的虚影一闪而过,苏牧风的这首诗也已接近尾声。
他闭上双眼,道:“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一曲《观沧海》,自此结束。
苍穹之上,云层四散开来,浩荡的才气从东方曲阜书院处席卷而来,向苏牧风的方向疾驰。
苏牧风轻轻一挥手,难以估量的才气便向韩菲的所在之处冲去,最后在生死台的上方停留。
他笑道:“赢了以后,这些都是奖品。”
石台之下,稷下学子们纷纷倒抽一口冷气。
“这可是圣选战诗之后,孔圣亲赐的才气——”
“恐怕文战结束之后,韩菲当即就能突破翰林文位!”
一旁,荀卿银牙紧咬,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颓然地闭上了嘴巴。毕竟苏牧风又没有将那些才气直接送入韩菲体内,也算不上是违规。
墨翟笑道:“先生可否告知翟,这首封界诗的名字?”
孟珂也是一脸好奇之色。
“观沧海。”
苏牧风望着近在咫尺的浩瀚海洋,神情有些感慨。
《观沧海》,一代枭雄曹操出征归来,有感而作。虽然只字未提陷阵杀敌之语,但其中蕴含的万丈豪情,却无一不透露出这位王者征服天下的野心。
不是战诗,却胜似战诗。
在荀卿所制定的规则下,苏牧风能给韩菲的帮助,也只有这些了。
封界诗有改天换地的伟力,所以需要的才气也十分惊人,苏牧风也只有在孔圣圣选、天赐才气时才有可能施展开来,并发挥它的全部威力。
——也只有演示一遍完全状态下的封界诗,韩菲才有可能在最短时间内学会。
在中洲大陆的天道规则中,师徒关系并非只是简单的人际纽带,自从孔丘成圣、以身合中洲文道之后,天道的加护也有一部分落在儒家所尊崇的某些理念上。
作为苏牧风的亲传弟子,无需前往曲阜书院,韩菲就能学习苏牧风所创的战诗——即使是封界诗。
而李斯,或是其他人,想要学会这首《观沧海》,唯一可行的途径就是前去曲阜书院,接受《诗经》的圣言天音。
在这场文战中,一首封界诗,已经足够改变战局了。
苏牧风看向台上依然在闪躲李斯的进攻、却已经沉浸于沧海意境中的韩菲。
人的心智是受伤后结成的痂,与现实的一次次冲突塑造了所谓的人格。
一直生存在温室中的花朵,没有与自然相抗衡的资格。
韩菲,毕竟是要走上列国征伐之路的。
在绝对可控的前提下,苏牧风能给予韩菲的磨砺,也只有这种程度了。
“现在,去迎接你的胜利吧——”
石台之上。
刚刚还在神情恍惚的韩菲,躲开李斯的一招攻势,她闭上眼睛,又再次睁开,这一次,她的眼神中已经不再有任何迷茫。
最后看了一眼楼阁上微笑的苏牧风,韩菲嘴角勾起,又望向脸色苍白的李斯。
淡金色的流光在虚空中飞舞,一个个篆体字迹浮现,浩荡的海潮声再度响彻离庭。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第一百零二章 四言
当流溢着金色光芒的篆书在空气中缓缓消散的时候,一方小小的石台,已经成为了独属于韩菲的沧海封界。
因为进士文位的先天不足,韩菲的沧海封界并不像离庭中浩瀚无际的大海,仅仅只有淡淡的海涛虚影,和海潮撞击礁石的声音。
但即使是残缺版的沧海封界,也足以彻底扭转不利的战局。
在沧海封界的全面压制之下,李斯面色苍白,步履维艰,平常的温和笑容已经彻底消失。
他每一次挥笔,所消耗的才气都是过去的几倍。连手中《兵戈》战诗化作的赤色战矛,都变成了虚影状,还有淡金色的光点在不断流出,似乎很快就要完全消散。
而一旁的韩菲,在沧海之音的帮助下,已经从李斯攻心之计造成的心理阴影中回复过来,战意高涨。
淡金色的篆体字迹在空气中缓缓浮现。
赫赫明明,王命卿士
南仲大祖,大师皇父
整我六师,以修我戎
既敬既戒,惠此南国
《常武》诗成,恢宏浩大的战歌声顿时在石台上响起,与沧海封界的海潮声融为一体,仿佛大海在愤怒的咆哮着。
在战歌声里,韩菲周围的空气中逐渐浮现出一道道黑甲兵卒的虚影,然后都向李斯冲杀过去。
远处,稷下学子们纷纷错愕不已。
“常武明明是翰林战诗!这不可能,难道韩菲已经突破翰林文位了吗?”
“不,是那首封界战诗!”
“沧海封界居然可以令文士跨越一个文位施展战诗!这,这——”
“不要只注意常武,看那些黑甲兵卒,那是战诗《四野》召唤过来的!”
“四野与常武在沧海封界中合二为一了!?这也是《观沧海》的力量?”
“那位苏圣的圣位,该不会就是诗圣吧?不过是临场所作的一首战诗而已,不仅通过了孔圣圣选,入了诗经。而且效用居然如此可怕,简直可以彻底改写一场战争!”
在楼阁所化的悬崖上,墨翟也无法保持平静的神态,对苏牧风苦笑道:“幸亏这首封界战诗的完全版,至少需要大儒文位才能施展。否则,中洲大陆的战争,恐怕就要被先生改写了。”
孟珂看着苏牧风,面色古怪,无奈道:“墨翟,你这话说的可不太准确。哪里是恐怕,中洲列国的战争已经被改写了……从今往后,大国征伐的战场上,如果没有一位大儒以沧海封界压阵,恐怕也就没有什么悬念了!”
一旁,苏牧风笑而不语。
改写中洲列国的战争?
对于苏牧风而言,这实在是一个没有多少技术含量的工作。
他的背后,可是一个繁衍数千年的文明世界。
在战术领域上,苏牧风脑海中库存着汉唐宋元几千年岁月积累的战诗储备,浩瀚如海,难以估量。
在战略领域上,作为战争的行家,地球人族的战争艺术,领先了战国时代的中洲几百个世纪。
因为时代背景和生产力水平的原因,地球上的大部分战略思想都不可能适用于中洲大陆。但就算是剩下的那一小部分,也足够兵家研究个几十年了。
远的不说,地球冷战时期的“核威慑”思想,在中洲大陆上已经有了萌芽生长的土壤。
所谓的“圣人”,或者说是再低一个档次的大儒,凭借他们毁城灭军的恐怖力量,已经足以承担战略核武器的威慑性角色。
通过纵横家的游说,在中洲列国达成高端力量的威慑局面,争取一段时间的和平,为中洲统一战争积蓄力量……这是一个可行性不低的战略方案。
——当然,这些东西还要等到苏牧风见到兵家文士的那一天再说。
稷下学宫奉行兼容并包的学术思想,诸子百家的半圣、大儒,偶尔都会来稷下讲道,想必那一天并不会太遥远。
当务之急,还是韩菲的文战。
虽然已经通过沧海封界扭转了颓势,但一方面文位的先天差距不可能完全消除。另一方面,就算是相同境界,李斯在文战中也胜过韩菲一筹。
于是,在最开始的节节败退以后,李斯很快就站稳了脚跟,与韩菲形成了势均力敌的态势。
战局一时间陷入僵持。
看出这一点的,当然不只是苏牧风一个人。
一旁,荀卿神情冷冽,平静道:“战诗毕竟是左道,就算是主攻杀伐的兵家,也以圣道为主、战诗为辅。即使是封界战诗,也不可能彻底改变一场早已注定的战局。”
她瞥了一眼苏牧风,冷冷道:“或者说,阁下还准备了不止一首四言战诗?”
这句话当然是刻意的讽刺。
在荀卿看来,苏牧风所作的那首封界战诗《观沧海》,一定经过了精雕细琢的长期钻研,每一个字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毕竟,在战诗一道远远没有成熟的中洲大陆,文士即使是灵感迸发,所作的战诗也要经过反复修正,才能真正成熟。
何况,《观沧海》还是通过了孔圣圣选、被列入《诗经》的封界战诗!
事实也正如她所料。
苏牧风神色自若,坦然道:“荀圣说笑了,封界战诗百年难得一遇,怎么可能连番出世?”
荀卿嘴角微微勾起,道:“看来,阁下原本就打算让这场文战以平局结束了?”
孟珂听出荀卿的态度有些软化,连忙笑道:“那就算作平局怎么样?韩菲和李斯根本分不出胜负,没有必要再浪费时间了。”
墨翟也微笑着点头附和。
荀卿转过头去,一言不发,但这种态度本身就证明了她的立场有些松动。
但下一刻,苏牧风的声音,却让三人都陷入了惊愕。
苏牧风神色平静,微笑道:“抱歉,孟圣,我答应过她的。”
他答应过韩菲,要给她胜利。
荀卿眉头一皱,冷冷道:“阁下难道准备破坏规则吗?”
在她看来,苏牧风既然已经说过了没有准备别的四言战诗,那他能帮助韩菲赢得文战胜利的手段,也只剩下直接干涉了。
苏牧风笑着摇摇头。
他转身来到崖边,望向远处浩瀚的海洋。
“荀圣,你刚刚问我的那句话,提到的是……四言战诗。”
——————
ps:
question:主角为什么不在昨天把诗给韩菲?
answer:我们的老师为什么不在考试前把答案抄黑板上?
——
一点儿挫折都没经历过,以后统一中洲的时候怎么办……不能只顾看着爽,也得考虑逻辑啊,主角是韩菲的老师,又不是溺爱孩子的老爸……
第一百零三章 绝句
“四言?”荀卿眉头一皱道:“那又如何?”
中洲诗道的鼻祖“诗三百”,几乎都是四言诗,即使偶尔掺杂有几篇杂言诗,也都不成体系。
至于最被看重的战诗,更是一首杂言诗都没有——战诗一道的关键在于音韵和谐、暗合天道,而杂言诗的混乱显然不满足这个条件。
苏牧风摇摇头道:“空守宝藏。”
荀卿有些困惑,但还是冷冷道:“虚张声势。”
身旁,墨翟微微一愣,随即愕然道:“先生的意思是……”
孟珂瞳孔紧缩,一时间也反应了过来。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随着苏牧风的声音响彻整座沧海封界,在遥远的东方,一道恢宏的金色光柱冲破云霄,甚至比不久前的那道气势更加惊人。
石台之上,李斯和韩菲停下进攻,愣愣地看着东方。
韩菲迷茫道:“这是……杂言诗!?”
李斯还能勉强维持平静,但面色却是苍白至极。
远方,稷下学子中更是惊呼四起。
“又是圣选!”
“那分明是杂言诗,怎么可能引动诗经共鸣?”
“孔圣周游列国,耗费百年时间,被收录入诗经的杂言诗也不过寥寥几首而已,何况这还是战诗!”
“不,这不是杂言。”
悬崖绝壁之上,墨翟神色复杂,道:“这是五言战诗——平仄相合、上下对韵,它已经是一个完善的体系了!”
孟珂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道:“三月之内,战诗一道上,兵家至少要再添三位大儒。”
墨翟哑然一笑,道:“恐怕还有一位虚圣吧?虽然不知道苏先生的圣道究竟是什么,但凭借他开创五言战诗的功绩,兵圣不给他一尊兵家圣位,中洲的文士可都不会答应。”
中洲大陆的圣位,共分为圣人、半圣和虚圣,圣人仅有孔圣一位,诸家的“圣人”则均为半圣。
而虚圣则是介于大儒和半圣间的特殊存在,并非是真正的文位境界,而是各家圣道的开创者给予的“封号”,有半圣六分威能。
虚圣的封号不拘泥于受封者的圣道,像是杂家的大儒吕不韦,就同时拥有阴阳家和纵横家的两尊虚圣圣位。
说完这句,墨翟突然一愣,然后大笑了起来。
他怎么给忘了,虽然现在只表露了冰山一角,但他已经能看出苏牧风在数理一道上的造诣。
恐怕用不了多久,墨家也要让出一尊圣位了。
不远处,苏牧风的声音仍在继续。
此时,这首五言战诗已经接近尾声。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一首《侠客行》,自此结束。
一道淡淡的剑客虚影在苏牧风背后浮现,白衣长剑,负手而立,看不清他的容貌。
一旁,荀卿瞳孔紧缩。
孟珂打量了一下剑客,嘴角微微抽搐。
墨翟轻咳一声道:“离庭中多是稷下学子,年龄尚幼,先生请多关照一些。”
苏牧风微笑着点点头,转身对剑客道:“一剑就够了。”
剑客虚影一言不发,走到悬崖边上。
远处,稷下学子们纷纷将视线投来,好奇不已。
下一刻,这些好奇的视线就变成了呆滞。
剑客平静地抽出长剑,朝着浩瀚海洋的方向,信手一挥。
刹那间。
淡金色的剑气冲天而起。
数千米的海浪,汹涌澎湃!
浩瀚无际的大海被这道剑气彻底撕裂,从中间分成两半,掀起数十米高的海浪!
远方,一座出露海面的巨大礁石挡在剑气之前,然后瞬间被击得粉碎。
金色剑气径直向远方冲去,直到与沧海封界的边缘相撞,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封界。下一刻,虚空中出现了无数裂痕,只能勉强维持存在。
在剑气纵横而过的路径上,大海疯狂咆哮,数十米高的海浪沿着两边汹涌奔腾,径直向无数的稷下学子们冲了过去。
所有人的表情都呆滞无比,连逃跑这件事都忘得一干二净,呆呆地看着巨大的海啸向自己袭来。
终于,在沧海封界的压制下,疯狂的海啸在即将给予稷下学子灭顶之灾的前一刻,渐渐平静下来。
整个离庭之中,一时间陷入了死寂。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无比呆滞。
半晌后,终于有人打破了寂静。
“呜……呜呜呜呜——”
一个十分年幼的女孩子,在人群中哇哇大哭起来,眼泪汪汪,看上去可怜极了。
像是传染病一样,哭声迅速在人群中蔓延起来,大多是年幼的女孩声音。听上去,整个离庭简直就像在上演很黄很暴力的小电影一样。
比起女孩子们而言,前方的男性聚居地整体表现就很优秀了。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正襟危坐,毫不胆怯。
甚至有几位还在平静地讨论着这首战诗。
“师兄,这首战诗的威力真可怕。”
“是啊。”
“师兄,那位苏圣的圣位果然就是诗圣吧?”
“是啊。”
“师兄,你闻到有一股怪味了吗?”
“是啊。”
“师兄,你也尿裤子了吧?”
“是啊。”
“……”
“……”
远方,悬崖峭壁上。
以几位圣人的能力,自然把稷下学子们的哭泣、议论声听得清清楚楚。
于是,几人的表情都变得十分怪异。
墨翟长叹一声,无奈道:“先生,翟不是说过了吗?他们都是孩子……”
孟珂默默地盯着苏牧风,似乎是母性的光辉在闪耀,这位温婉大姐姐的眼神有几分不善。
苏牧风轻咳一声,干笑不已。
他当然听得懂墨翟和孟珂的潜台词。
——装逼也就算了,还顺便吓唬小孩子,要不要这么丧心病狂啊!
苏牧风随手拍拍身后白衣剑客的肩膀,微笑道:“小同志,辛苦了。”
白衣剑客收起长剑,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解放军军礼,沉声道:“为人民服务!”
墨翟:“……”
孟珂:“……”
荀卿:“……”
下一刻,白衣剑客的虚影消散在空气中。
看着一脸懵逼的三人,苏牧风解释道:“这是我老家那边的风俗……听说是某位修行马列圣道的圣人创造的。”
白衣剑客当然是没有完整意识的,苏牧风只是觉得这样比较有趣而已……
嗯,某种意义上的的恶趣味。就像他当初逗荀卿玩一样。
“马列……圣道?”墨翟困惑道。
苏牧风沉吟片刻道:“这个不方便细说,我本来也考虑过教韩菲这个的,不过因为某些不可抗力因素,最后还是放弃了……嗯,这个不是重点。”
苏牧风将视线转到荀卿身上,微微一笑。
“让李斯认输吧。”
第一百零四章 菲不想说
只需要看看荀卿的脸色,苏牧风就知道,这位圣人姐姐现在的心情肯定是崩溃的。
所谓人生三大错觉之一,“我能反杀”的典故,不就是这么来的么?
《侠客行》不同于观沧海,虽然是五言,但只是普通的唤灵战诗,而非封界诗。
在中洲大陆对师道的加护下,韩菲想要学会这首诗,比起学观沧海要简单多了。
在战局本来就势均力敌的前提下,一首入选《诗经》的唤灵战诗,完全可以操纵战场的天平。
韩菲的胜局已定,再无悬念。
苏牧风让李斯认输,也只是在照顾荀卿的面子罢了。
好歹两个人也有那么一段共同的回忆嘛……可惜不是太和谐。
不过,以荀卿偏执极端的个性,自然不会接受敌人怜悯的善意,何况是有调戏之仇的苏牧风。
荀卿神色不变,冷冷道:“继续。”
无奈之下,苏牧风将视线投到孟珂处,眨眨眼,示意这位大师姐赶紧来哄孩子。
孟珂了然于胸,点点头,微笑道:“师妹啊——”
荀卿瞥了孟珂一眼,平静道:“现在是初夏时节,听闻稷下城中有花苑盛景,文战之后,孟圣有兴趣陪卿一同前往赏花吗?”
听到这话,孟珂瞳孔紧缩,赶紧把肚子里的腹稿咽了下去,改口道:“文战决非儿戏,怎么能够轻易中断!”
墨翟:“……”
苏牧风:“……”
你这是哄个鬼的孩子啊?你才是被一根棒棒糖收买的那个吧!
苏牧风嘴角抽搐,对这两位同门半圣的相处模式一时无语。
荀卿嘴角微微勾起,泰然自若道:“李斯此子,虽然趋利避害的心机过重,但可不是半途而废之人,即使败局已定,也不可能低头认输……”
话音未落,远方的石台上,传来一声高呼。
“我认输!”
一时间,众人的表情,不禁都变得精彩至极。
苏牧风用饱含同情之色的目光看着荀卿,这位圣人的神情已经陷入呆滞,小口微张,机械地转动脖子,将视线聚焦在远方的石台上。
苏牧风又想起了在镇封之地时,荀卿的那缕分神被他【哔——】之后的样子。
好可爱……啊不对,是好可怜。
顺着荀卿的目光,苏牧风也看向生死台。
下一刻,他就明白李斯为什么选择放弃了。
半空中,《侠客行》的淡金色篆书字迹缓缓消散。
血迹斑斑的石台上,李斯的赤色长矛落在地上,已经折成了两段。
石台之下,无数稷下学子都呆呆地望着台上的两人,连眨眼都忘得一干二净。
韩菲一席白袍,手持三尺青锋,剑尖抵在李斯的脖颈上,一滴鲜血沿着剑尖流下,缓缓落在地上。
少女神色淡然,仿佛谪仙临世。
苏牧风微微一愣,随即笑出了声。
《侠客行》,原来不仅仅是唤灵诗而已,居然也能用在文士自己身上吗?
不过是初学者,就能摸索出崭新的道路,韩菲的天纵之才可见一斑。
“韩菲,放下剑吧。”
听到苏牧风的话,韩菲冷冷地看了李斯一眼,收起长剑,转身离开。
李斯面色苍白,跪坐在地。
苏牧风一挥手,天空上汇聚的无数金色才气就尽数向韩菲的体内涌入,那是两首圣选诗所得的圣人馈赠,也是苏牧风承诺给她的奖品。
一瞬间,韩菲双目一凛,一道玄奥的符文在眉心处凝聚,一闪而逝。
离庭中,洪钟鸣响,声如雷音。
刹那间,已是翰林文位。
远处,苏牧风挑挑眉,感受着自己体内的变化。在与韩菲之间的纽带作用下,他自己在地球上的本体也已经突破了进士。
不知道,等到韩菲证道成圣的时候,又是一番怎样的感受?
下一刻,墨翟的传音响彻离庭。
“文战结束,胜者韩菲,赐稷下首席之位!”
一瞬间,整座离庭都哗然起来,无数稷下学子们面露激动之色,纷纷交头接耳。
“没想到最后居然真的是韩菲赢了,那位苏圣果然不愧是传闻中主导了离庭之变的幕后黑手!”
“可怜我这个月生活费全送给庄家了……唉,悔不当初啊,早知道那位圣人比荀圣还要凶残,我就全压在韩菲身上了。”
“一首是百年一出世的封界诗,一首是开创了五言体系的唤灵诗,那位圣人的圣位一定是诗圣吧!一定是吧!”
“兵家要疯了。”
“坐等兵圣来稷下,那就是五圣齐聚了,三百年来,第一盛况!”
远处,悬崖绝壁之上,韩菲和李斯已经被墨翟接了过来。
韩菲的唤灵状态还没有结束,仍是一副白衣剑客的打扮,令苏牧风不禁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谪仙般的出尘气质,将少女映衬得越发出众。
或许是这首唤灵诗有凝聚心神的效果,韩菲来到苏牧风面前之后,并没有太过激动兴奋。
白衣少女神色淡然,默默凝望着苏牧风,平静道:“先生,菲不辱使命。”
苏牧风笑吟吟道:“先别说这个,你这种状态能维持多久?”
韩菲稍有困惑,但仍淡然道:“待才气耗尽为止。”
“哦,那好,就这样一直保持着吧。”
“???”
看着迷茫的清冷少女,苏牧风微笑不语。
偶尔扮演一下三无少女,不也是挺可爱的吗?
——他完全没有顾及到《侠客行》的感受。
揉揉韩菲的黑色长发,苏牧风道:“被李斯逼到死角的时候,有没有埋怨过先生?”
韩菲摇摇头,道:“菲寻求救世之道,必将以杀止杀,平定列国纷争,当下受一次挫折,以后能救菲一命。”
苏牧风微微一愣,没想到这孩子居然现在就能理解他的想法,不禁笑了出来,
“在文战开始之前,李斯对你说了些什么?”思考片刻,苏牧风又道。
整场文战下来,他最好奇的就是这个问题。
不过短短几句话而已,究竟是什么让韩菲完全失去了冷静?
“……”
韩菲神色平静,但却一言不发。
苏牧风疑惑道:“韩菲?”
韩菲转过头去,声音淡然。
“菲不想说。”
第一百零五章 圣道相合
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遭遇韩菲如此直白的拒绝,苏牧风不禁完全愣住了。
即使是唤灵战诗有凝聚心神的效果,韩菲也不可能这么不留情面啊?
看着韩菲沉默不语的样子,苏牧风头痛地揉揉额头。
该不会是叛逆期提前到来了吧?
沉思片刻,实在是想不出缘由,苏牧风索性也先放下了这件事,笑着道:“好,等到想说的时候再说吧。”
韩菲神色平静地点点头。
比起苏家师徒温情暖暖的对话,一旁荀卿与李斯二人的气氛却显得十分僵硬。
望着身前面色苍白的李斯,荀卿冷冷道:“面壁七日,儒家经典,各抄录十遍。”
李斯默默地点点头。
孟珂无奈地叹了口气。
荀卿御下甚严,无论有什么理由,败了就是败了,自然要受到惩罚。
她与弟子间的关系,与其说是师徒,不如说是将帅与士卒。
反观那位苏圣……
孟珂将目光投向其乐融融的苏家师徒,面色古怪。
虽然这两位的确是师徒关系没错,而且情谊也十分深厚——但为什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呢?
是错觉吗?
孟圣,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一旁,墨翟轻咳一声,打断了两边的互动,微笑道:“三位圣人有空的话,请和翟一起前去稷下圣庭,商讨一些事情,如何?”
苏牧风和孟珂一愣,当然没有理由拒绝,立刻点点头。
荀卿却是眉毛一挑,淡淡道:“有什么事?与我何干?”
墨翟苦笑道:“作为稷下祭酒,这种事怎么能够缺席?”
荀卿一怔,似乎明白过来了,瞥了一眼苏牧风,冷哼一声道:“走吧。”
苏牧风满头雾水,这群圣人说话怎么总喜欢遮遮掩掩的?
墨翟看出了苏牧风的困惑,微笑道:“先生不用担心,是件好事。”
不不,在你把荀卿也叫过去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不会是什么好事了。
——苏牧风内心默默吐槽。
让韩菲先回到内舍,再叮嘱过她今天的课程计划之后,苏牧风便随三位圣人一起来到了稷下圣庭。
恢宏华丽的大殿中,几位墨家弟子已经准备好了茶案,四人在茶案前盘膝而坐。
墨翟并没有急着说话,而是先准备了几盏清茶,放到三人身前,道:“墨宫明月华,初夏时节刚刚摘下,请几位品尝一下吧。”
苏牧风轻抿一口,茶香四溢。
“墨圣刚刚所说的,究竟是什么事?”
放下茶盏,苏牧风开口,直入正题。
墨翟微微一笑,却并不回应,转而道:“还是请荀圣开口吧。”
苏牧风将视线投到荀卿身上,发现这位圣人此时的神色有些奇怪。
刚刚李斯战败认输的时候,她的脸色也没这么难看过。
怎么看,怎么——憋屈?
一旁,孟珂轻叹一声,道:“还是子瑜来说吧……苏先生,您可有意成为稷下学宫的教习?”
“教习?”
苏牧风不由得愣住了。
怪不得荀卿的脸色这么憋屈,她作为稷下学宫的一把手,却不得不邀请自己的死敌前来任教,放谁身上谁也受不了啊!
所谓稷下教习,也就是稷下学宫的任课老师,负责为学子们传道授业解惑。
在中洲列国最开放的学术环境中,稷下教习的水准可谓是首屈一指,大多是大学士以上,偶尔有一位翰林,也是年近古稀的老资历。
而且,即使是孔圣亲传的曲阜书院,也不可能有诸子百家的文士,在传承的多样性上,稷下教习称得上是独一无二。
凭借苏牧风在这段时间表现出的能力,他被邀请这件事,倒没什么奇怪的,问题的关键在于——
“你们想让我教什么?”
苏牧风饶有兴趣道。
墨翟与孟珂对视一眼,不出意外,对方眼里全是无奈之色。
墨翟叹了一口气,道:“这就是我们今天要讨论的问题——先生涉猎的圣道,未免也太多了吧!”
孟珂苦笑道:“子瑜已经听墨圣说过了,先生在数理一道上的成就,在中洲大陆已无可以相提并论之人。而您在离庭所做的两篇圣道之文,也体现出对儒家思想的一些理解,令人耳目一新。”
“今日一场文战下来,您居然还在兵家战诗这个领域上有所研究,成就更是足以受封兵家虚圣之位。”
“最重要的是,您证道成圣的圣道,应该与上面那些完全不一样吧?”
孟珂往日里温婉如水的神情,此时有些崩溃,道:“如果不是知道孔圣还在曲阜书院,子瑜简直就要认为,先生是圣人化身,特意前来戏弄我们呢!”
看着两位圣人一副“你特喵在逗我”的表情,苏牧风默默转过头去。
其实我会的东西还不止这些来着。
真正能刷新你们世界观的东西,还没亮出来呢!
墨翟问道:“说起来,先生的圣道,究竟是什么?”
提起这个话题,别说是孟珂,连一旁闷闷不乐的荀卿都抬起头来,望向苏牧风。
这恐怕是现在整个稷下学宫最热门的问题了。
究竟是哪家的半圣,才会有这么恐怖的实力?
苏牧风微笑,平静道:“法家。”
三位圣人,一时间都愣住了。
荀卿眉头紧皱道:“敢问阁下,这个法字,是严刑峻法的法?”
苏牧风摇摇头道:“是法律的法。”
两人一问一答,看上去像是一模一样的废话,但实际上却大有区别。
在中洲大陆的战国时代,没有所谓的法家思想,列国的法律,大多是荀卿口中的严刑峻法,为了维护统治秩序而作。
而真正的法家,是以法行律、治国安民。
闻言,荀卿瞳孔紧缩,神情一时间凝固了。
连她的身体都轻轻地颤抖起来。
苏牧风当然明白荀卿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剧烈。
在地球的古华夏,作为一手造就了韩非子和李斯两位法家大成者的思想家,荀子虽然是儒家的继承者,但其思想却与法家有许多共同之处。
而在缺失了法家诸位先贤的中洲战国,荀卿的圣道中。或许还没有形成完善的法家概念,但一定有了萌芽。
苏牧风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给了她最直白的启示。
荀卿凝视着苏牧风,眼神中尽是复杂无比的神色。
圣道相合?
开什么玩笑!
明明是一介无耻之徒,不过是机缘巧合证道圣位而已,怎么可能与她的圣道有共同之处?
怎么可能……
与她的心意如此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