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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盗非道1     游仙镜txt下载     游仙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章 关心则乱的女人

    “臭道士,大言不惭,我现在通人言、有人身,就凭你区区一个牛鼻子,也敢跟老子叫板?”郑少爷双手叉腰,梗着脖子,幼稚的小脸上满是凶悍。

    似乎对他来说,附在人身上、会说人话,就已经很厉害了。

    张玄清心中转着念头,突地一笑,优哉游哉向前踱了两步:“小畜生,你真当贫道拿你没辙?”

    那郑少爷惊地一跳,摆出防御姿势,大喝:“你要做什么?别过来!”看起来远没有他表现的那么无所畏惧。

    一旁刘神威忽道:“师叔,你跟它废什么话,直接把它打杀了就是。”

    气得张玄清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暗骂,小子好不晓事,表面却换上一脸悲哀之色:“神威啊,上天有好生之德,郑少爷虐杀动物,已经违背天理,受些折磨也是应该。而他体内妖灵,本就受了委屈,如今若再用强,与仗势欺人又有何异?”一番话说的郑少爷连连点头,郑胖子脸色大变,还以为他想放手不管。

    不过还没等郑胖子开口,张玄清又道:“然则天道有常,命运有定,郑少爷造恶因,得恶果,此乃因果报应。可果前有因,因亦为果,郑少爷之所以造此恶业,也是前定因由,实乃小畜生和他前生的恩怨纠缠,沿袭到这一世。可冤冤相报何时了?今世你杀他,他世他宰你,如是这般,世世不休,便是红尘悲苦之来由……兀那孽畜,今日贫道就做个和事老,你自动放过郑少爷,凭此善德,贫道可保你投胎转世为人,享一世荣华富贵。但若你冥顽不灵,执迷不悟,贫道未必会痛下杀手,可等你日后入了地府,阎王必会拿你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抽筋拔舌之苦,再投胎后,依然是畜生身,甚至变成苍蝇、蛆虫,连畜生都不如。贫道虽怜你遭遇,不忍心杀你,但把你驱逐出郑少爷体内也是手到擒来。只不过到时候功德就归了贫道,而你有害人之恶念,来世必定悲苦。你可要想好了,机会贫道只给你这一次。”

    这一番话下来,在场众人都有几分愣神,细细一想,张玄清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不过又是因果报应、又是转世投胎的,都是些佛家术语,从他一个道士最里面说出来,难免让人感觉十分怪异。

    “你……你……你骗人,快说,你是不是在骗我?”郑少爷表情十分不淡定,半是怀疑,半是害怕,似乎被张玄清的话吓住了。

    见得如此,张玄清若不乘胜追击继续忽悠都对不起郑少爷这么配合他。瞅着旁边有个树墩,正好能当凳子,干脆坐上去,摆好造型拉开架势,滔滔不绝对着郑少爷讲起了关于佛教轮回的小故事。

    什么今生受苦都是前世造的孽,什么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什么日行一善,死后上西天。尤其是对于他身上发生的事,就说郑少爷今生虐杀了你,若你要报仇整死他,正好洗去了他身上的罪孽,日后下地府他就不会再遭罪;而你如果放过他,阎王爷会怜你善心,让你下一世投胎为人,荣华富贵不断,但郑少爷就会因为身上罪孽,下十八层地狱受苦,再放出来投胎也是个畜生。总之怎么能打消对方的报复心就怎么来。

    虽然张玄清现在是个正儿八经的道士,对于佛教也没多大好感,但身为一个曾经的江湖骗子,一个十分具有上进心的江湖骗子,对于佛教忽悠人的小故事他怎么能不研究?

    而且,佛教的因果之说的确有其中道理。不仅仅是佛教,其实在佛教没有传入中国之前,古代国人也讲究因果,只不过是换了个说法。最广为人知的,就是“易”,易经的易。

    好比《易经》中有这样一句话,“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秧。”其中积善就是因,余庆就是积善所结的“果”;积不善也是因,余秧就是积不善的果。

    易经六十四卦,每一卦的卦名、卦辞都是依卦象而定。“爻象动乎内,吉凶见乎外。功业见乎变,圣人之情见乎辞。”爻象是吉凶的本源,吉凶是爻象的结果。爻象动于内则吉凶现于外,如影随形,如响应声,吉凶与爻象之间就有着密切的因果联系。

    这里面说头不少,若对易经一无所知,很难说明白,在这里就不多做解释。

    只不过因果这东西为真,轮回转世就不一定了。毕竟因果生活中随处可见,无论在什么领域,都能站得住脚,属于哲学范畴。可轮回转世……这东西谁都没有亲眼见过,张玄清也处于怀疑态度,但拿来忽悠人还是可以的。

    或许是张玄清忽悠人的能力越发长进了,亦或许是“郑少爷”太过单纯。随着张玄清说的越来越多,郑少爷的表情逐渐开始挣扎起来。

    尤其当张玄清说到让它离开郑少爷的身体,它开始忍不住喃喃自语,使劲猜测:“这臭道士不会是骗我的吧?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我要怎么办?真的要放过这个混蛋小子?可是……在今天之前,我连灵智都没有,上了这个臭小子身上,才明白了许多以前根本没有想过的事。我离开他的身体后,还会这样吗?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离开啊……”

    它的声音并不大,但此时它与张玄清的距离也不远,相隔也就三五步距离。而如今张玄清耳聪目明,听力远超常人,清清楚楚的听清了“郑少爷”的小声嘀咕,心里面不禁泛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听这位“郑少爷”的意思,似乎它在没上郑少爷身前,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动物?之所以会说话、要报仇、诞生了灵智,都是在郑少爷那里学来的?

    如此一来,是不是可以说现在“它”的灵魂已经和郑少爷融合了,或者说“它”的灵魂跟郑少爷的灵魂有过短暂的交融。所以,“它”现在所知道的,都是从郑少爷那里获得的,甚至连“它”的性格,都很大程度的沿袭了郑少爷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所谓“中邪”、“附身”……就很有意思了呢。

    张玄清想到这里,不禁闭上了嘴,仔细打量眼前的这位“郑少爷”。只见他十来岁的面貌,身材瘦弱,即便被东西“附身”,依然未脱稚嫩。而且神情、动作、佯装很凶恶的语气、甚至若无旁人的小声嘀咕,都透出了一股不成熟。如此种种,似乎自己的推断并非没有可能。

    就在这时,那边“郑少爷”也嘀咕完了,抬头看着他,满脸迟疑:“你真的可以让我下辈子做人?”

    “当然!”张玄清大言不惭,不知廉耻的点头。

    那郑少爷声色一喜:“太好了,还是做人好玩,有吃的有喝的不用自己去捕!”说着才发现自己失言,轻咳一声,小大人般,端起了架子:“那个……再给本大仙来十只烧鸡……不对,是二十只,本大仙吃完后就放了这小子。”

    噗通——

    郑胖子直接给它跪下了:“大仙儿,大爷,别说二十只了,就算再吃一只,我家孩儿也被撑死了。你就发发慈悲,饶了他吧。”

    或许自己也感觉有点不好意思,“郑少爷”眼珠子滴溜溜转动片刻,终究不愿落了面子,哼的一声,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算了,本大仙就是吓唬吓唬你,免得让你们小瞧了我。今天放过这臭小子,不是看在臭道士的面子上,而是我本来就不想取他性命,只是小惩大诫……恩,小惩大诫而已……”说道最后声音渐弱,看着张玄清有几分扭捏:“臭道士,我怎么才能从这具身体里出来?”

    你问我我问谁去……张玄清感觉脑瓜子疼,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他还以为能靠着一张巧嘴兵不血刃的把郑少爷身上的东西忽悠走,可眼前的情况却是对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走,这让他怎么办?

    总不能当场翻脸吧,何况就算翻脸他也拿对方没辙。

    旁边,跪在地上恳求的郑胖子却不知此节,满脸喜色的看着张玄清,眼巴巴等着他拿主意。看得张玄清浑身不舒服,正想找个借口,继续拖延拖延时间,不料一声叫骂,打断了他,让他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死没脸皮的小畜生,道长慈悲,想放你一条生路,没想到你冥顽不灵,到现在还想站着我儿的身体,赖着不走!道长,您快快将它打杀了,什么不知道怎么出来,我看它就是在拖延时间!”说话的是郑胖子的妻子,郑夫人。本来二三十岁的年纪,虽然不美,可也不丑,说得上是妙龄少妇。但或许是关心则切,心疼自家儿子,以为“郑少爷”说不知道怎么从她身体里出来,就是想多要点好处。可它一个畜生,附在自家儿子身上,对自家儿子的身体肯定会有影响,不由得越骂越狠,神色狰狞,活像一个泼妇:“畜生就是畜生,若是我家孩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先让道长打你个魂飞魄散,再找到你狐狸老窝,灭掉你狐子狐孙,宗亲九族!”

    “你说什么?”郑少爷脸色瞬间阴沉下去。

第六十一章 认死理的“小孩”

    院中,郑少爷阴沉着脸,死死盯着郑夫人。空气中的风也来趣,卷起一堆落叶,围着郑少爷瘦小的身体打转,哗哗啦啦,呜呜沙沙,真给人一种压力。

    郑夫人头皮一麻,但看到张玄清就战在身前,心底又涌出一股勇气,恨声道:“我说什么?我说你就该死!张道长都说了,你之所以被我儿杀了,是你上辈子欠我儿的,是你活该!我儿杀了你,还是为你消除了罪孽,为你解脱了。你不对我儿感恩戴德,竟然还上我儿的身,折磨我儿,就凭这一点,你下辈子投胎也是个畜生!”

    “……”还可以这么理解?

    张玄清觉得郑夫人简直是他妈天才,瞧瞧人这话说的,跟自己都不在一个档次。自己觉得弄点因果理论把郑少爷虐杀小动物的罪削掉就够无耻了,没想到强中自有强中手,郑夫人竟然比自己还无耻,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合着郑少爷虐杀小动物不是作孽,反而是在行善。

    别人怎么想他不知道,反正他是被恶心的够呛。就连一直旁观的李淳风、刘神威二人,也是眉头紧皱,看着郑夫人的眼中闪过一抹厌恶:郑夫人爱子心切这谁都能理解,但颠倒黑白就说不过去了。

    砰——

    一声巨响,将众人的心思拉回。

    转头看去,就见“郑少爷”满脸愤怒,身前案几竟然断成两半,上面盘盘碗碗碎了一地。

    而“郑少爷”本身则咬牙切齿,攒着拳头,盯着郑夫人的目光中凶光闪现。同时,围着他转的风更加快了,吹得他衣衫猎猎,头发飞扬,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李淳风大叫一声:“不好,大家小心!”在他眼中,“郑少爷”脸上黑色煞气快速的由淡转浓,转眼间便黑如锅底,显然已是怒极。

    不等他话音落下,“郑少爷”一声戾啸:“我要杀了你!”双腿弯曲,用力一跃,双手成爪,狠狠的冲向郑夫人。

    “啊——”郑夫人吓得花容失色,眼看张玄清就在侧前方,直往张玄清身后躲,同时大呼:“道长救命,道长救命……”

    救你妹啊救!

    张玄清暗骂一声,根本不搭理郑夫人这茬——本来他都把对方安抚的好好的了,虽然不能让对方从郑少爷身体里出来,但最起码没有生命危险。这郑夫人倒好,三言两语把对方撩拨的要杀人……让他为别人的错误买单?开什么玩笑!故而他想都没想,见郑夫人来他身后,他直接就往旁边躲。

    然而他躲得虽快,却也足够“郑少爷”把视线转移到他身上。那“郑少爷”此时已经怒急,见到张玄清,顿时舍了郑夫人,把怒气牵到张玄清身上:“臭道士,我就知道你刚刚是在骗我,看我杀了你!”

    这都叫什么事啊……张玄清心里面想哭,如果有可能,他真想一巴掌把郑夫人抽死。可“郑少爷”根本不给他机会,转眼间,就已经扑到他近前。

    眼看着“郑少爷”快速接近,一双手冲着自家胸口抓来。恍惚中,张玄清仿佛看到“郑少爷”的脸变了一个模样:鼻子嘴巴尖尖地,两边还长出几根胡须,活脱脱一张狐狸脸。他不敢怠慢,鬼知道这玩意“变身”后有什么能力,当即沉肩弯腰,双脚连错,内脚直进,外脚内扣,不退反进,迎着扑来的“郑少爷”斜插上前,如蹚泥般围着它转了半圈。就见两人身影交错,张玄清转眼间已经绕到“郑少爷”身后。

    此乃八卦掌中的游身步,八卦掌的特点,就是注重身法的灵活性,要求练者在不断走圈中,改变敌我之间的距离及方向,避正击斜,伺机进攻,故而八卦掌又称为“游身八卦掌”。讲究让敌人打不到自己,自己却打得到敌人。

    所以,闪身到“郑少爷”身后,张玄清随手就给了“郑少爷”背后一掌。可一掌下去,却感觉如打到石头上般,啪的一声,掌心大痛。反而那“郑少爷”如若无事,嘿嘿冷笑转过身来,两手成爪,蹦起高来,又挠向他的脖子。

    这时再看“郑少爷”的脸又恢复了原样,仿佛只见看到的都是幻觉。

    张玄清不及细想,双臂交叉,架住“郑少爷”双爪。顿时间,一股巨力自双臂间穿来,只听刺啦一声,衣袖被“郑少爷”抓破,他自己也蹬蹬蹬练退几步。

    “卧槽!”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七八个下人也制不住对方了,这种力气,哪里是一个小孩子能有的。瞅着“郑少爷”不依不饶,抢步追来,他转身就跑,边跑边叫:“小子,贫道没有骗你,你现在退出郑少爷的身体还来得及。”

    “哼!还以为你有多厉害,我看也不过如此!”那“郑少爷”哪里肯依,之前肯听张玄清瞎忽悠,还是因为从真正的郑少爷脑海中得知,道士似乎能降妖伏魔,所以在见到张玄清、刘神威、李淳风三人,见他们身穿道袍,心里面顾忌,才没有再闹。这时候一交手,它发现张玄清也不过如此,想到之前差点被张玄清蒙骗,怒火更甚,一时间就连激怒它的郑夫人都忘记了,只追着张玄清跑,誓要把他毙与掌下。

    只见张玄清和“郑少爷”一前一后,在院中起起落落,辗转腾挪,你追我,我躲你。好在那“郑少爷”或许是身体用不惯之故,行动略显迟缓,再加上人小步短,张玄清仗着八卦游身步,还能够与之周旋。

    不过对方力气极大,在追张玄清的时候,张玄清就亲眼看到对方失手打到一颗碗口粗的大树,竟硬生生把树拍下一张皮,吓得他只有躲的份,根本不敢跟对方交手。

    刘神威那个没眼力见的却站在一旁摇旗呐喊:“师叔威武,师叔打它,哎呀,别躲啊,打他,打他,对对对,绕到它身后打它……哎,您倒是打呀!”

    那郑夫人也叫道:“道长,您不要手下留情,一定要把我儿体内那个畜生打死,叫它祸害我家孩儿!”因为有张玄清吸引火力,此时她正跟丈夫站在一处,处境好的很。

    这怂娘们,还真他妈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张玄清气得杀人的心都有了,躲避之间,狠狠瞪了对方一眼:“贫道有一招雷法,专门克邪灭魔,要不给你儿子来一下?”

    郑夫人哎呦一声,连连摆手:“不要不要,那畜生还是吾儿体内,这要是伤了吾儿……”

    “那就别瞎****!”说话的不是张玄清,而是郑胖子,连他都看不下去了。

    此时张玄清可没空理会郑夫人那怂娘们,立腰溜臀,松肩垂肘,控制着身体拧、旋、转、翻,几乎把这辈子从八卦掌中所学到的身法运用到了极致。

    还别说,他虽然打人不行,但保证自己不被打却是个中好手。之所以说自己武功不行,只学了个花架子,更多还是因为他气力不济。

    这时候一遍遍八卦游身步在他脚下使来,端的是意如飘旗,气似云行,身如游龙,翻转似鹰,始终保持身体只出现在“郑少爷”背后。

    就算“郑少爷”怎么变换方向,他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幽灵一般,转着圈避过“郑少爷”视线。

    以“郑少爷”的灵活度,别说打到他了,能看到他都是好的。

    不过此种应对终不能长久,任凭张玄清速度再快,也有力竭的时候。不一会儿时间,就已经气喘吁吁,灵活度慢慢开始降低。

    反观那“郑少爷”久攻不下,怒气更胜,行动越来越快,越来越有有力,两只小手如同利爪,招招狠辣,嘴里还重复叫着:“臭道士,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就像一个被人欺骗了的小孩,正在发脾气。只是这小孩的杀伤力比一般小孩大了可不止一星半点。

    终于,把张玄清逼到一颗树前,“郑少爷”双眼大亮,猛喝一声:“臭道士,给我死来!”便爪为拳,也没什么招式,直挺挺冲着张玄清下体打去。

    这一下要是打实了,张玄清不死也得变太监。登时吓得他大喝一声,双眼暴凸,双足发力,一个筋斗从“郑少爷”头上翻过去,险之又险避过它的断子绝孙拳。

    砰——

    一声巨响,却是“郑少爷”收手不及,打在树干上。只见一人合抱的大树顿时颤颤摇晃,树上未落的树叶哗哗掉落,树干被击中的部位出现一个大坑。

    张玄清落在“郑少爷”身后,见此不由冷汗直流,后怕不已,感觉胯下凉凉的。气得他破口大骂:“混蛋,小畜生,要杀你的又不是贫道,你他妈没完没了追我干什么!”

    那“郑少爷”转过身来,恶狠狠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一直在骗我。骗我,就要死,杀了你,我再去杀那个臭娘们!”

    看来这郑少爷身上的东西也是个最恨被人欺骗的,不然怎么这么有个性,不找郑夫人麻烦,偏追着他不放呢?

    可恨张玄清根本无暇解释,那“郑少爷”说完,再次纵身冲向他……得,还是个认死理的,说先杀谁就先杀谁。

    张玄清彻底没了脾气,心头发狠,转头大叫:“神威,把银针给贫道抛过来!”实在不行,就只能试试鬼门十三针了。

第六十二章 身份败露

    “好嘞,师叔,你接住喽~~~”刘神威听张玄清吩咐,立即把银针包冲他抛了过去。

    长方形的布包在半空中就已打开,露出里面针柄,在正午的阳光下银光闪闪。

    只见张玄清凌空一跃,右手探出,准之又准的抓住针灸布袋一角。可这时,他对面的“郑少爷”似乎也知道这东西对它有危险,竟也跳跃起来。

    原本郑少爷只有一米二出头,但架不住“它”力气大,一跃之下,竟与张玄清身体平行,一只手抓住布袋的另一边。

    刺啦——

    布袋破碎,张玄清和“郑少爷”双双落地,一人拎着一半布袋,里面银针散落一地。

    好在张玄清手上这片布袋中还剩下两枚,他赶紧抽出其中一枚:这是一枚毫针,长有五寸,细如牛毛,甫一被抽出,银光闪闪,针身乱颤,在手中几乎化作一团银芒。

    张玄清一抖手,以御针之法,调动真气,灌入针中。顿时针身挺直,不再颤动,尖细反光的针头,透着一股锋锐。他微微松了口气,冷声道:“孽畜,贫道再最后给你一个机会,若你在执迷不悟,休怪贫道下狠手。”心里面却不是滋味,暗怪孙思邈传得医道真气太low了,除了排毒养颜之外,还真没有御敌的作用。

    早在跟“郑少爷”交手的时候,他就试验过了,运用这医道真气之后,既不能提升速度,也不能提升力量,跟没用没什么两样。

    对面,那“郑少爷”面露警惕,口气依然不小:“你想杀便杀,有本事就过来杀我!”终归顾忌张玄清的手段,一时间没有再强攻。

    张玄清心头微松,看看天色,已到正午时分,寻思着孙思邈袁天罡他们怎么还不来,口中却说着:“孽畜,你能修行出灵智,也属不易,何苦要害人害己?”

    “哼!臭道士,少在骗人!实话跟你说了,我为狐狸时,确实活得够久,花开花落,见了不下二三十次。按你们人类来说,就活了二三十个年头。可在昨日之前,我依然混混沌沌,灵智不开,只是比其他同类多懂一些事而已。昨日不防之下,被这小子杀死,就仿佛睡了一觉,今日醒来,才明白了许多以前不明白的道理,并不是在附身之前,就开了灵智。如你所说,我又有什么修行?”那“郑少爷”……或者应该叫老狐狸了,见张玄清又说什么它修行不易,索性破罐子破摔。

    与世人所谣传的中邪不同,这老狐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上的郑少爷身。在上郑少爷身之前,它的智力顶多等同于人类三五岁的孩童。可经过昨天一睡,老狐狸顿时灵智大开,通人言、知人事,从郑少爷脑海中学到不少东西。比如说知道道士又叫牛鼻子、知道道士专管降妖伏魔,所以它一开始才那么容易的就被张玄清给忽悠了。

    而张玄清听老狐狸说完,不禁眯起了眼,寻思着这种情况的出现究竟是偶然,还是里面隐藏着自己没注意到的东西。想着是不是满足了一定条件,人也可以上动物身,就像老狐狸死后上郑少爷身一样,心中忍不住猜测:或许世上那些妖怪传说就是从这里来的?

    看一眼对面老狐狸,此时似已等得不耐烦了,正擦拳磨掌,蠢蠢欲动。张玄清摸摸下巴,若有所思的问道:“这么说来,你自称本大仙,也是从郑少爷那学的?甚至知道以报仇之名,撒泼打滚,要吃要喝,也是受了郑少爷的影响?”

    老狐狸冷笑道:“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臭道士,我看你也不过如此。今天不管是你,还是这小子的家人,本大仙我杀定了!”说着,眼中凶光一闪,纵身扑向张玄清。

    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三五步距离,转眼即到。幸而张玄清早有防备,敌不动,我不动,敌欲动,我先动。见老狐狸沉肩弯膝,知道听要动手,自己先脚踏连环,足踩八卦,滴溜溜就闪过老狐狸扑来的身影。

    不料,就在此时,变故突生!

    只听那老狐狸哈哈一声大笑:“臭道士,等会儿再收拾你!”跃过张玄清,直奔他身后的郑胖子夫妇。

    却是知道短时间伤不了张玄清,又忌惮他手中银针,干脆虚张声势,使了个声东击西的计谋。

    转眼间,老狐狸已奔到郑胖子夫妇面前,凶狠的目光,狰狞的表情,把那郑夫人吓得花容失色,惊声尖叫。

    “啊——”

    “来人,快来人,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保护夫人!”慌乱之际,郑胖子挡在自家夫人身前,冲着一旁家丁大喊。

    然而由于大家对张玄清本事的高估,自从张玄清与老狐狸交上手后,无论是郑胖子还是家丁,都不认为老狐狸还能翻起什么风浪。这时候乍然生变,七八个家丁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忘了援手。

    眼见老狐狸奔到郑胖子面前,抬腿出拳,势大力沉,带起阵阵风声。郑胖子也顾不得对方用着自家儿子身体,抬起大脚丫子直接揣在郑少爷胸口。

    砰——

    闷响过后,瘦小的郑少爷身体微顿。

    反观郑胖子,哎呦一声痛呼,仰天后倒。连带着身后郑夫人,都如滚地葫芦般,打了几个滚,好不狼狈。

    老狐狸嘿的一声,揉揉胸口,不怒反笑:“好好好,为了自己活命,对儿子狠下杀手,还不如我们畜生呢!”

    一番话说的郑胖子面红耳赤,任身下郑夫人被压得如何痛呼,他都忘了起身。

    趁此时机,老狐狸目光一闪,挺身再进。两旁家丁终于反应过来,这个一声大吼,那个一声高喝,摞胳膊卷袖子,扑向老狐狸。

    只可惜,他们不过是些普通人,生得也并不人高马大。老狐狸虽然身材瘦小,但力气极大,推推搡搡,游走缝隙,转眼就把家丁甩开多半,剩下的亦都撂倒在地,疼得直哼哼。

    没了人墙阻挠,老狐狸再次站在郑胖子夫妇面前,一脚把郑胖子踹开,攥起拳头,直打郑夫人面门。

    “畜生尔敢,还不住手!”忽地一声爆喝,黑影闪过,但见李淳风突然出现在郑夫人面前。

    面对老狐狸的一拳,他神情冷漠,不招不架,脚出刁钻,穿过老狐狸拳头,正踹在老狐狸胸口。

    任凭老狐狸力气再大,说到底用的也是郑少爷的身体,一脚之下,晃了两晃,身体再次停顿。

    就见李淳风快速收脚变招,步踏九宫,拳脚如风,围着郑少爷身体,打得院中响起砰砰砰一连串拳脚到肉的声音。

    没想到他平时话不多,却也通武艺,而且还是个高手。

    只不过他这一通打,竟把一个郑夫人心疼的连哭带嚎,吱哇乱叫:“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下去,老畜生死不了,我儿就死了!”顾不得害怕,从地上爬起来,就去拽李淳风。

    不管怎么说,这女人或许人品不咋地,但对儿子还是真心疼爱的。

    刘神威怕她受伤,连忙挡在她身前:“夫人不要冲动,现在令公子被妖邪附体,要杀了你呢,你可千万不要过去。”

    正巧前边李淳风得到提醒,也知再打下去没什么用,收拳后退,与老狐狸遥遥对峙。

    那郑夫人见此心头微松,可却依然无法彻底安心,转头看向张玄清,悲声恳求:“张道长,您有什么手段,就快使出来吧!”

    阳光下,张玄清手持银针,面无表情,对郑夫人的恳求如若未闻,只是看着老狐狸,神色怜悯,似乎有些不忍。

    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两只眼并非一直停在老狐狸身上,而是时不时偷偷扫向院门——还在等孙思邈呢。

    “哈哈哈,你求他还不如求我,求我我给你个痛快!”老狐狸蓦然大笑,笑得极为畅快。拿手指着张玄清,满脸不屑:“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这臭道士就是个花架子,求他?别说是他,谁都救不了你们!”

    “不可能!”郑夫人面色大变,一张脸忽阴忽晴,变幻不定。

    老狐狸的话并非没有道理,不然张玄清怎么到现在都不动手?

    想到这里,郑夫人心头发狠,提起裙摆,越过刘神威,冲到张玄清身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狰狞着脸,咬牙切齿道:“张玄清,你不是谪仙吗?快给我杀了这个畜生!你要杀不了,我定要宣扬的满城皆知,说你张玄清就是个废物!骗子!”

    话音未落,满院人尽皆变色。

    刘神威神色一冷,本来他还想帮衬郑夫人几句,这时候一句话也不说,默默走到张玄清身后。

    李淳风也不再与老狐狸对峙,转身,抬脚,同样走到张玄清身后站定。

    两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看得郑胖子心头又急又怒,恨不得把自己这败家娘们掐死。

    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几人近前,抬手就是一嘴巴,抽的郑夫人脸瞬间红肿。

    “郑达博,你!”郑夫人满脸惊愕,捂着脸不相信般。

    郑胖子不理她,冷着脸又踹了她一脚,才噗通一声,给张玄清跪下:“张道长,您别听这贱人胡说,明天我就休了她。求求您,求求您一定要救我家孩儿啊!”

    老狐狸此时却不急了,站在不远处,好整以暇的看着众人,跟看猴戏似的。

第六十三章 动手

    院中,只剩下郑胖子痛哭流涕的恳求声。

    一旁郑夫人捂着脸,满眼惊愕,还没从她丈夫给她的一巴掌加一脚中缓过神来。

    剩下刘神威、李淳风一左一右,站在张玄清身后,以行动表明了立场。

    在郑胖子身前,张玄清没理郑胖子,反而看着郑夫人,一脸古怪之色。

    能不古怪么,他本来就是一个江湖骗子,没想到竟然被郑夫人误打误撞给发现了。

    这等聪明的脑袋瓜,连他自己都想给郑夫人点个赞。

    不过他同时也被郑夫人恶心的够呛:好么,老子好心好意给你儿子来治病,虽然有点没把握,但老子也没收你钱,你特么撒哪家子泼?

    真当道爷欠你的呀!

    想都没想,他决定实话实说:“郑老爷,快起来吧,你夫人说的不错,贫道就是一江湖骗子。什么谪仙,都是骗人的,你儿子的病,贫道根本不会治。”

    可郑胖子哪里肯信,抱着他大腿,死赖着不起:“道长啊,您发发慈悲吧,夫人她有眼无珠,得罪了您,我愿代她给您磕头赔罪。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啊……”

    得,这世道,说实话还没人信了。

    不远处,老狐狸看到这里,忽然啪、啪、啪鼓起了掌,边鼓掌便笑道:“好好好,这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内讧吧?不赖,真不赖,挺好看的,你们继续。”说着,迈开小腿,不紧不慢走到一个下人身前,踹了他一脚:“你,就是你,说你呢,给大爷端二十盘烧鸡去,大爷要看戏!”

    “是是是……”那下人吓得浑身猛一哆嗦,连声应承着,眼睛却直往郑胖子那边瞄。没有郑胖子的同意,他哪敢给郑少爷吃东西。

    老狐狸看出这点,不由瞪了他一眼:“怎么的,你要不去,信不信我现在杀了你?”

    那下人哎呦一声,点头哈腰,在脸上挤出个哭笑的表情:“大仙儿您稍等,稍等!”转身挪步,一点一点,往后院厨房走去。

    不知道郑胖子的意思,他不敢走的太快。

    可惜,这时郑胖子只顾向张玄清求饶,任凭下人走得再慢,甚至故意弄出响动,他都没有心思去注意。

    老狐狸没再去管下人,站在原地,优哉游哉对张玄清拱着火:“臭道士,我要是你,现在立马撂挑子不干了。听说你们人类有句话叫‘无毒不丈夫’,要我看啊,你干脆跟我一起干,把这郑家全灭了得了。”

    “是无度不丈夫。”李淳风忽然道:“无毒不丈夫,是由‘量小非君子,无度不丈夫’讹变而成。本意是劝人要有度量,胸怀宽广、坦坦荡荡。也不知你从哪得来的知识,净是些歪理邪说!”

    张玄清讶然回头,见李淳风满脸严肃,看不出什么表情,不由眨了眨眼。

    老狐狸的知识从哪学的?

    当然是郑少爷那里!

    李淳风这句话,不仅仅是反驳了老狐狸,更暗地把郑胖子骂了一遍,不得不说干得漂亮。

    但依照李淳风的性子,不到关键时刻,轻易是不会开口的,那他现在开口的用意,就值得让人寻味了。

    两种可能,一种是故意为自己出气……好吧,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对方可是连师父都不给面子的存在,自己算哪根葱。剩下一种,就是他怕自己真的撒手不管了,先堵住老狐狸的嘴,然后再数落郑胖子,目的是让自己消气,同时告诉自己要大度,再然后……救郑少爷。

    出气、消气,一字之差,目的却全然不同。

    甚至再往深了想,李淳风为什么要让自己救郑少爷?是单纯的不忍心,还是想试探自己是否有真本事?

    张玄清想到这里,猛地甩了甩脑袋,懒得在这种事上费心思。

    回过头,看看身前的郑胖子,再看看不远处正在看戏的老狐狸,他一声轻笑,屈指弹了弹手中银针,上前一步,绕过郑胖子,一双眼在老狐狸身上细细打量。

    郑胖子有句话说的没错,孩子是无辜的。

    “你还要跟我作对?”老狐狸脸色一沉:“别忘了,这孩子的娘是怎么对你的,如果你现在离开,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张玄清耸耸肩:“其实吧,要不是孩子他娘,我也不能下定决心对付你。”

    “什么意思?”老狐狸皱眉。

    “意思就是,郑夫人说的没错,贫道确实没把握治好郑少爷。但没把握治好郑少爷,不代表没办法把你从他体内揪出来。”张玄清拇指食指拈着银针,摆在面前,中指、无名指、小指下意识翘起,翘完之后才想起这动作有多娘,似乎可以跟东方不败比肩了,干咳一声,道:“把你从郑少爷体中揪出来很简单,只要用鬼门十三针一扎,就算千年修行的老妖,也别想再在人体内待着,何况你没有半点修为。只不过,这个方法有些冒险,若扎错了,容易把郑少爷扎死,所以贫道一直下不去手。多亏了郑少爷的这位母亲,让贫道比较反感,而且这位郑少爷这么小就会虐杀小动物,其狠心程度,不言而喻。说句不好听的,没准他长大了也是个祸害。所以呢……你看,我今天如果扎死他,就算是为民除害;扎不死他,就算你倒霉。你说怎么样?”

    “不要!”老狐狸还没说话,郑胖子已惊呼出声。

    郑夫人也顾不得捂脸了,尖声大骂:“姓张的,你敢!如果我儿子出了什么事,我让你偿命!”

    “好哇好哇。”张玄清笑眯眯的点头,对郑夫人的态度竟毫不在意,一步一步走向老狐狸。

    其实他对鬼门十三针能不能治好郑少爷真没多大把握,所以一直想着等孙思邈过来。不过现在过了这么长时间,孙思邈都没来,再回头想想,孙思邈一听症状,就让刘神威带着针跟自己来,恐怕除了鬼门十三针,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与其再等,倒不如自己试试。

    总归不能总活在孙思邈的阴影下吧?大不了扎死了一命抵一命。

    郑夫人却不敢让他乱试,大喝一声:“站住!”郑胖子也抓住他的衣角。

    李淳风上前一步,将郑夫人挤开,一句话不说。

    刘神威拉了郑胖子一把,道:“郑老爷,你最好拦着你夫人点,难道你看不出来,师叔是跟你们开玩笑呢?”

    郑胖子一想也是,如果张玄清真没有把握,何苦说出来?而且说得那么不近人情,万一真出了什么事,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肯定是自己夫人让他不高兴了,所以才故意说出来危言耸听的。

    一念至此,郑胖子看着自家夫人也碍眼起来,大骂一声:“妇道人家,少在这里添乱,明天就让你滚回娘家!”把郑夫人骂的敢怒不敢言。

    说话间,张玄清已经走到老狐狸五步之外,停顿片刻,围着老狐狸转了起来。

    鬼门十三针,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简单,是因为只有十三个穴位;难,是因为十三个穴位分别对应不同的癫症,有时还需两个、三个相加,更复杂的,全部扎遍也不是不可能。

    这十三个穴位分布颇广,有的在头上,有的在脚上,有的在前心,有的在后背。单凭肉眼丈量,十分难以准确定位。何况郑少爷还穿着衣服,对于张玄清来说,难度更增了一分。

    好在他有中医望气之法,虽然不比李淳风的望气术玄幻,但根据人的神、色、形、态等表象,也能锁定病人的病灶。用玄幻的说法来说,就是锁定老狐狸的灵魂在郑少爷体内存身的穴位。

    “臭道士,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随着张玄清脚步转动,老狐狸不由得紧张起来。身体跟着张玄清转动,始终不让张玄清在自己的视线中消失。

    如此一来,张玄清也就始终都无法看到老狐狸后背,转了两圈,无奈摊手道:“老狐狸,能别跟我转了不?让我看看你的鬼枕、鬼藏,说不定你的鬼穴藏在那里呢。”

    鬼枕、鬼藏,即风府、会阴二穴。两者一个在脑后,一个在裤裆,都不是那么好观察的……尤其是裤裆那个。

    老狐狸哪里肯答应,嘿嘿冷笑道:“是你傻还是当我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玄清感觉时间过得越久,老狐狸的智商也就越高,相应的,狐性也越来越重。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另一边,刘神威、李淳风、郑胖子、郑夫人等人或期待、或紧张、或担心的观望着。

    张玄清心中微动,引着老狐狸又转了半圈,让老狐狸背对着他们,忽然一声大喝:“神威,动手!”

    不好!老狐狸暗叫声糟,猛地回头,却发现身后的人一个都没动。而在这时,张玄清快速移动,接近老狐狸,手中银针直扎它鬼枕穴。

    劲风袭来,老狐狸暗骂一声好狡猾的道士,就地一滚,险之又险避过银针。

    张玄清却并未乘胜追击,而是紧紧盯着之前难以看到的鬼垒、鬼藏等穴位。

    “师叔,我来啦!”刘神威这时才反应过来,屁颠屁颠跑上前,腆着脸问:“要我怎么做?”

    一指老狐狸,张玄清道:“把它给我控制住。”

    “啊?师叔,我办不到啊。”刘神威苦着脸道。

    “那你还来做什么,去一边看着去。”张玄清翻了个白眼。

    刘神威腹诽不已,还不是你刚才叫我来的。

    他哪知道,张玄清叫他,为的是诈老狐狸转身,借此观察它身上穴道。

    若真心想找人帮忙,李淳风的武功比他强多了,最起码不是五禽戏这种养生套路。

第六十四章 可算完了

    “小心!”

    张玄清、刘神威说话空当,忽然一声大喝,却是老狐狸回身反击,攥起拳头,砸向刘神威后背。

    最先发现的是李淳风,但由于距离过远,只来得及出声提醒,却来不及出手营救。

    刘神威果然毫无战斗意识,听到提醒,不仅不躲,反而愣在那里,傻傻的回头去看。

    这也是一个普通人的正常反应,但就是这种正常反应,往往害得人命丧黄泉。

    幸而张玄清眼疾手快,一拉一拽,将刘神威拖到自己身后。同时右手持针,直刺老狐狸面门。

    在阳光照射下,银针宛如一道寒光,还未及面,就让老狐狸感觉面颊生疼。

    难道自己的鬼穴是在脸上?

    老狐狸不敢硬接,生怕张玄清真能一针把自己扎死,赶紧收拳后跃,侧头躲避。不过终究慢了一步,被银针划破面颊,在左脸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张玄清见此笑道:“其实你不用退这么快的,就算你鬼穴在脸上,仓促之间,贫道也不能扎准。”

    这句话根本就是在拱火,把老狐狸气得头发一炸,恼羞成怒:“臭道士,给我死来!”稚嫩的声音越发尖细,刺的人耳膜生疼。

    张玄清却笑了,脚下八卦步连环运转,步如蹚泥,行如坐轿,左右旋转,绵绵不断。持针的右手缩在胸前,左手则推、托、劈、盖,一掌一掌打在老狐狸身上。

    老狐狸灵活度本就不高,又因张玄清太操蛋,每当它找到机会反击的时候,张玄清缩在胸前的右手,都快速出击,用银针笼罩它诸身穴道,逼迫它收招,搞得它左支右拙,疲于应付。

    一次两次还可以,时间一久,老狐狸怒气越来越盛,干脆任由张玄清银针乱刺,自己只顾进攻。

    果然,张玄清顿时变了脸色,即便银针快要刺到身体,也快速收回,不敢真个扎下。

    老狐狸哈哈大笑:“臭道士,看你还有什么手段!”东抓一把,西踢一脚,反倒把张玄清逼得落入下风。

    两人又斗了片刻,短兵相接,即便张玄清再怎么小心,也难免被老狐狸抓到破绽。不一会儿时间,身上道袍已被扯的破破烂烂。好在他反应够快,躲得更快,没有被直接击中身体。

    相比之下,张玄清打在老狐狸的巴掌就显得有些弱了,跟挠痒痒似的,不仅没把老狐狸打疼,连个巴掌印都没留下。

    对此老狐狸得意极了,什么道长,什么鬼门十三针,完全就是骗人的嘛,而张玄清的脸色则原来越难看。

    根据他的观察,老狐狸灵魂藏储的穴道最有可能的是鬼封穴。而鬼封穴为经外奇穴,位同海泉穴,在……舌下系带中点处!

    你妹啊,穴位在舌头下边,这他妈怎么刺?

    张玄清简直哔了狗了,又过了两招,干脆破罐子破摔:“老狐狸,有本事给道爷张嘴!”

    “啊啊啊啊啊啊——”没想到老狐狸还真听话,大张着嘴,满脸嘲讽的表情,似乎在说:我就有本事,怎么滴,你还能打得过我?

    张玄清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双眼一眯,快若闪电,手中银针直刺对方舌下鬼封穴。可老狐狸又不傻,瞬间闭上了嘴,身体往后一跃,躲过张玄清的银针。它眼珠转了转,忽地哈哈大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的鬼穴在嘴里!哈哈……只要我不张嘴,你永远刺不到……永远刺不到……哈哈哈……哈哈哈……呃……呃……咳咳咳……”忽然嗓子眼一堵,被噎住了。

    “啧啧,你看看你,乐极生悲了吧?”张玄清拍了拍手,刚刚趁老狐狸大笑的时候,他弯腰抓了一块土坷垃扔到了老狐狸嘴里,恩……挺小的一块,正好堵嗓子眼。

    老狐狸狠狠地瞪着他,恨不得把他撕个稀巴烂。无奈喉咙痒痒,满嘴土腥味,说不出话来,只得弯腰干呕。

    “呕……呕……”

    好机会!

    张玄清双眼一亮,悄悄上前,趁老狐狸干呕的时候,右手快速出击。

    只见银针划过,寒光乍现,老狐狸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觉得舌头发麻,眼前顿时一黑。

    轰隆隆——

    仿佛一道惊天霹雳,在脑海深处炸响。

    张玄清只感觉自银针之中传来一股洪流,直入脑海。冲的他头晕脑涨,意识昏沉,眼前浮现出一幕幕幻象。

    那是一只小狐狸,从出生,到长大,寒来暑往,经历二十几个春秋,再慢慢走到死亡。

    最后的一幕,是它发现几个公子带着仆从进山打猎。怕被捉住,逃跑时慌不择路,踩中猎人设下的捕猎夹子,而后……郑公子出现了。

    年仅十岁的郑公子,拿着一把软弓,一箭一箭射在小狐狸身上,不顾小狐狸的哀求,自己激动着、快乐着,表情是那么的愉悦,直至把小狐狸虐杀致死。

    天真?童趣?无知?

    当这一切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你会发现,他是那么的令人生厌。

    被虐杀的小狐狸,死前最后一个念头,是恨、是怨、是报仇。所以,画面一转,就变为了今天的场景。

    直到张玄清用银针刺中它舌下鬼穴的一刹那,短暂的停顿后,画面才轰然炸碎。

    “师叔,醒醒,你没事儿吧?”刘神威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张玄清晃了晃脑袋:“没事……”恍然间发现,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

    天上阳光依旧,郑少爷已瘫倒在地上,郑胖子、郑夫人围着他,孙思邈正在给他检查身体,袁天罡也负手站在一边。

    等等……不对啊!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张玄清忍不住问道。

    “师父和袁师叔刚来,就在您用银针扎入郑少爷鬼穴的时候。”刘神威抢着说道。

    “神威说的没错,我们刚到。”袁天罡本在观察孙思邈给郑少爷检查身体,闻言回头笑道:“本来我和思邈兄是没准备来的,但你们且不回去,我们才过来看看,正好看到道兄一针把郑少爷体内的孽畜扎死……对了,道兄刚刚是在想什么?那么入神,神威可是叫了你好一会儿了。”

    “没什么……”张玄清嘴角抽了抽,早不来晚不来,自己硬着头皮扎完针才来,几个意思?

    说话间,孙思邈已经给郑少爷检查完身体,起身对郑胖子说道:“郑老爷且安心,令公子已没什么大碍了,今天晚上就能醒来。”

    郑胖子一阵感恩戴德,让下人将儿子扶入房间休息,忙不迭道:“几位道长辛苦了,请屋里歇息,在下这就让下人准备饭菜。”

    “不必,贫道吃过饭来的。”孙思邈摆手拒绝,来到张玄清身边,问道:“道兄怎么样,身体可有什么不舒服的?”

    张玄清感受了下,摇摇头:“没事,挺好的,就是觉得精神头有点差,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那就好,鬼门十三针乃是以自身精神与邪气对冲,使用之后,精神难免会受损,回头道兄自己开一道安神的方子吧。”孙思邈对张玄清的回答毫无意外,明显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张玄清想了想,发现还真就是那么回事,在给郑少爷扎针的时候,他感觉的那股循着银针冲入脑中的洪流,应该就是老狐狸的精神力,或者李淳风所说的煞气。

    不过对于之后的幻象他更为好奇,问过孙思邈,孙思邈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只说他有时候也会碰到这种情况,但所看到的幻象,只是一瞬间的事,没有张玄清看的这么仔细。也不知道是这里面有原因。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郑胖子不敢插嘴,等两人说完,才满脸恭维的请几人进屋。

    这时候郑少爷已被人搀扶到卧室去了,郑夫人跟着一起,只留下郑胖子等在外面。

    张玄清想到郑夫人和郑少爷的行为,心中难免有丝怒气,对于郑胖子的挽留,阴阳怪气道:“郑老爷还是去陪你家夫人儿子吧,贫道累了,就不叨扰了。”

    郑胖子苦笑,连连赔罪,可惜,张玄清确实有些累了,就如孙思邈所说,他精神受到了损耗,有些困顿,根本不搭理郑胖子,直接就往外走。

    出了郑府,郑胖子一直送到门外,见张玄清确实去意已决,才满含羞愧的深深一揖,道:“今日之事,都是内子不对,过两日,郑某一定登门道歉,给道长一个交代。”

    张玄清摆摆手,说了声不必。

    回到济世堂,一路上,刘神威把今天的经过完完整整说了一遍,尤其对于郑夫人的表现,更是添油加醋。

    引得袁天罡同仇敌忾,气愤大骂:“好一个泼妇!”相比之下,孙思邈则多了几分宽容。

    在孙思邈看来,郑夫人就是急火攻心,关心则乱,并非真的有意中伤张玄清。总之,世界是美好的,人性是善良的,劝张玄清原谅郑夫人,不要跟她置气。

    张玄清不愿在这话题多谈,他虽不是睚眦必报的小人,但也并非什么善茬。

    今儿个是他看在郑胖子面子上,懒得跟郑夫人****,不然……嘿嘿,非要让郑夫人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又把话题引到中邪之上,几个人交流了交流看法,张玄清就难耐困意侵袭,回房间睡下。

第六十五章 离别

    “道兄对这件事怎么看?”张玄清离开后,袁天罡若有所思的对孙思邈问道。

    孙思邈坐在椅子上,捋了捋胡须:“也没什么看法,本来贫道对这妖邪之事,就不甚精通。倒是淳风的看法颇为独特,不言鬼神,只言煞气。说不定郑少爷真的只是被煞气影响……”

    刚刚在张玄清没离开前,几人谈了谈对中邪的看法。刘神威认为就是妖灵附体,李淳风却说妖灵之说不可信,他只在郑少爷身上看到了煞气,说不定郑少爷只是被煞气影响,脑海中产生了幻象,才胡言乱语。

    “按照普通中邪症状,淳风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不过据神威所说,今日郑少爷的症状,与普通中邪又有差别,贫道也不能妄下定论。”

    孙思邈说完,刘神威忍不住撇了撇嘴:“师父怎么向着外人说话,您也都说了,郑少爷的症状与普通中邪不同,没准就是……”以他与李淳风的关系,怎么可能赞同对方的看法。

    刘神威在那喋喋不休,袁天罡目光闪了闪:他真正要问的,可不是郑少爷,而是张玄清。

    不过孙思邈也不知没听出来,还是故意规避,再加上刘神威捣乱,把话题越扯越远。袁天罡沉默片刻,摇头叹息一声,不再多言。

    ……

    秋高气爽,霜凋夏绿,大唐时空已经到了初冬,现代时空却方及深秋。

    清晨,雾气弥漫,乳白色的气体像纱幔一样,铺天盖地,翻滚起伏,将万物隐没其中,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的。

    张玄清从睡中醒来,伸个懒腰,打个哈欠,看着房间中熟悉的现代家具,转眼就变得神采奕奕。

    一夜时间,消耗的精神已经全部补足。

    下床,拿过笔记本,在网上搜了搜古今关于中邪的故事。古代不多,但现代、尤其是七八十年代的东北,这种事常有发生。

    在东北,这种情况一般都说是得罪了仙家。若有人施手治疗,治疗的好便罢,治疗不好,那治疗的人或如张玄清老妈讲的马建设般惨然身死,或者变得痴痴傻傻、精神错乱。

    网上给出的解释是,这两种情况,都是治疗的人修为不济,被邪灵反冲。不同的是,前者反冲的是身体,后者反冲的是精神。

    想到昨天的经历,张玄清不禁暗道一声侥幸:还好自己有真气和先天一炁,不然结果恐怕难以预料!

    昨天事情发生的太快,事后他又因精神不济,就睡下了,没有来得及细想。现在回想起来,在他扎针之时,郑少爷体内的煞气,是顺着真气与精神的联系,才冲入脑内的。若是没有真气,反冲之力就不会攻击精神,而是直接攻击身体,下场就如马建设,即便不被冲死,五脏六腑也会受到损害。而光有真气也不行,若是精神力不强,受不住煞气反冲,也会落得第二种下场,变成一个痴痴傻傻的二愣子,亦或者植物人。

    他现在之所以没事,就是因为有先天一炁,在郑少爷体内煞气反冲如脑海时,先天一炁自动防御,化解了冲击。饶是如此,他依然精神受损,睡了一大觉。可想而知,如果他没有先天一炁,会变成什么模样。

    “现在看来,医道真气和先天一炁也不是那么没用嘛!”

    张玄清嘀咕一声,咕噜噜,肚子响,饿了。关上电脑,打开冰箱,里面排得满满当当,瓠、葵、薤、菘菜,牛、羊、豕、鱼肉,都是古代带回来的食物。

    从古代往现代倒腾食物有两样好处,一样是健康:古代的食物没有农药,都是纯天然的;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省钱!

    古代张玄清有茶酒生意的收入,吃穿都在济世堂,根本不用发愁。现代时空他却是真真正正的苦逼,穷的叮当乱响,哪有钱去买菜。

    所以,从古代往现代倒腾食物是最好的选择。别的不说,因为两个时空“复制”的功能,他完全可以花一分钱,吃两份东西,多好!

    吃过饭后,张玄清本想出去走走,可看着外面不知是雾还是霾的白色气体,想想还是算了。再次打开电脑,一边继续搜索有关妖鬼神仙的记载,一边思索自己以后的道路。

    本来他其实是得过且过的性子,就算能够穿越时空,他也没想过称王称霸之类。可现在经过郑少爷一事,他难免对神鬼之说产生了兴趣,尤其是游仙镜的由来。

    “按照火龙真人所说,老子并非神仙,游仙镜也是偶然所得。而隐仙派门人毕生寻觅仙踪,游仙镜又有穿越时空的能力,证明世上应该真的有过仙人。不然游仙镜如此强大的作用无法解释。可游仙镜出自谁人之手?仙人又为什么会消失?”

    “孙思邈掌握练气术的传承,袁天罡也有望气之法,想来这些法门都是‘仙人’传下来的,就连算术也应该传自‘仙人’。但为什么真正的成仙之法失传了?如果没有失传,老子不至于找不到才是。”

    “还有郑少爷,按照他体内老狐狸的记忆,能够上郑少爷的身,是源自意外,它自己也不知到为什么。这种情况究竟是偶然,还是老狐狸已经有了成妖的潜质却自己不知?”

    “动物活得久了,究竟能不能成妖,能不能吸收日月精华?”

    “动物死后可以上人身,人死后能不能上动物身?”

    “既然可以上身,就代表有灵魂存在,那世上真的有鬼?”

    一个一个的问题,困扰着张玄清,让他感觉脑袋都快炸了。

    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以老子的境界,还要苦苦寻觅仙踪——世间有太多的迷惑,等待人一一破解。人的求知欲是无穷的,知道的越多,才知道知道的越少,才更想知道的更多。

    换而言之,修道,就是求知。

    有人说,为求大道,抛情弃欲,殊不知求道就是欲。可求知欲与贪婪淫性等欲岂能相提并论?

    “隐仙派,游仙镜,觅仙踪……或许自己也该继承一下隐仙派的目标?”

    张玄清双眼神光闪烁,心中不觉升起一股躁动。

    ※※※

    江水三千里,家书十五行。

    行行无别语,只道早还乡。

    在张玄清身处现代时空时,一封书信,悄然送至济世堂。袁天罡看后,蓦然变了脸色。

    当夜,袁天罡便匆匆收拾行李,第二天一早,叫上李淳风,即向张玄清辞行。

    “道兄怎么这么快就想走了,可是贫道招待不周?”张玄清正在院中练五禽戏呢,闻言不禁好奇。

    他昨天还打算跟袁天罡学习望气术,没想到今天袁天罡就要走。

    只听袁天罡解释道:“道兄误会了,并非道兄招待不周,实是贫道家中却有急事。不瞒道兄,贫道一身本事,多学自家叔袁守城。昨日忽得到消息,家叔在长安病逝,贫道要回去送他一程。”

    袁守城?

    张玄清眨了眨眼,那不是西游记里面的人物吗,怎么历史上真有?

    正说间,孙思邈从房间中出来,见袁天罡背着包袱,说道:“道兄这就要走?还是吃过饭再走吧。”昨天信来袁天罡就向他说了,知道袁天罡回去奔丧,没有挽留,忙叫刘神威起来做饭。

    张玄清这才蓦然惊醒,安慰了袁天罡几句节哀顺变后,迟疑道:“袁道友此去长安,贫道可能同行?”

    袁天罡闻言不禁诧异:“张道兄也要去长安?”孙思邈也不解的看着他。

    张玄清道:“实不相瞒,贫道自来此世,便一直待在这华原县,早就想到外面看看。而且,道兄既说一身本事学自令叔,想必令叔道行之高,定非常人所能度之。如此前辈憾然此世,贫道也该去祭拜一番……”

    几个月的时间,孙思邈的医术也学的差不多了,再多的,只能自己实践。相比起来,术数一道他还多有不解,当然不会任袁天罡一人离开。

    而且,他昨天还想着要不要遵循隐仙派目标,四处看看、寻觅仙踪。今天袁天罡就要走。这大体就是道门所谓的“缘法”,修道之人,顺天应命,正好一起同行。

    袁天罡不知此节,心中感动,立即应承下来。

    孙思邈却不想张玄清那么快离开,还有些医术理论想跟他探讨呢,可挽留无果后,也只能由他。

    吃过早饭,张玄清收拾一下,便同袁天罡、李淳风一起,告辞离开。孙思邈、刘神威一直把三人送到城外。

    刘神威抱着坛酒,给几人满上,不舍道:“张师叔、袁师叔,我和师父会想你们的。还有你……大闷葫芦,路上小心点,别挂了。”最后一句是对李淳风说的。

    跟张玄清相处这么久,刘神威学了不少“俚语”,例如挂了、玩儿蛋去等等。

    李淳风依旧板着个脸,一本正经道:“李师弟慎言,‘挂了’,实指绞刑,或斩首后把脑袋挂起来示众,有‘罪恶特别深重’之意。师兄我行得正坐得直,怎会被挂?”

    刘神威:“……”

    果然学霸什么的最讨厌了!

    “哈哈——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袁道兄,神威师侄,你们回去罢!”

    张玄清见刘神威吃瘪,大笑一声,端起酒杯,一仰而尽,遂而转身便走,毫不拖沓,李淳风紧跟身后。

    袁天罡冲孙思邈拱拱手,道一声告辞,饮一杯清酒,亦是转身离去。

第六十六章 潘师正

    目送三人身影渐行渐远,孙思邈一声轻叹,回头看了眼徒弟,低声道:“神威,我们也回去吧。”

    “哦……”刘神威不舍的答应一声,转身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转身高呼:“师叔~记得要回来看我们,茶酒生意还有你的‘股份’,你要不会来,小心我全贪了!”

    前方,张玄清身影微顿,回头望了眼,发出一声轻笑。转身继续向前,扬起右手摆了摆,声音悠悠传来:“那就送给你啦!”

    刘神威愕然,什么意思,不回来了?急得大叫:“师叔你别闹,那么多钱,白送给我,你真的舍得?”

    这一次张玄清停也没停,只是高举着右手,一边摆动,一边继续前行。

    在刘神威失望之际,他的回答才悠悠传来,声音缥缈,听不真切:“一派青山景色幽……前人田地……后人收……后人收得……休欢喜……还有……收人……在后头……神威啊……别在意……那些……回头……长安……有缘再见……”

    “什么意思?”刘神威茫然望向师父。

    孙思邈拍了拍他肩膀:“走吧,回去吧,道兄淡泊名利,超然物外,怎会在乎些许钱财……”

    他哪知道,张玄清说的好听,其实心里面在滴血。

    两人回到济世堂,却见郑胖子携夫人、儿子站在医馆外,见两人回来,忙上前行礼:“孙道长,不知张道长可在家中?郑某携妻儿前来赔罪。”

    刘神威冷声一声:“陪什么罪?师叔都被你气走了。走走走,你们也赶紧走,少来闹心。”

    “神威!莫要胡言!”孙思邈呵斥他一声,对郑胖子讲了张玄清离开缘由,说张玄清离开,不是因为他。虽然如此,郑胖子仍免不了脸色煞白,狠狠训斥夫人一番,灰溜溜打道回府。

    不到晚上,张玄清给郑少爷治病,却糟郑夫人言语侮辱,最后被气走的事就在华原县传开。并且事实确凿,张玄清确实已经走了。由此,郑府的名声在华原县一落千丈,甚至连生意都遭到了打击。

    不过这些事与张玄清却没有关系了,与济世堂倒有点关系,但也不大。顶多郑胖子为表歉意、挽回形象,想把茶酒生意的利润全部转给济世堂。但孙思邈视钱财如粪土,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并不肯要。

    转眼间,三两天过去,没了张玄清、袁天罡、李淳风,济世堂不再人来人往,来那么多来算命的。但名头已经打出去了,来治病的人并没有减少。

    这日,济世堂外忽来一名道人。年约四十来岁,青衣道袍,双手过膝,眼大唇厚,面容奇异。一进门,不看病不抓药,只找张玄清。

    孙思邈不由诧异,施礼问道:“敢问道兄尊姓大名,与张道兄什么关系?”

    那人神色如常,但隐隐透出一丝冷意:“没什么关系,贫道潘师正,师事茅山王远知,得上清派道法。听闻你们这华原县出了位张玄清,言玄门、分三教,说我上清派在上古之时又名截教,门下弟子皆是披毛带角之人、湿生卵化之辈,还说甚么有教无类。贫道特来瞧瞧,这位张真人究竟有何奇特,竟敢骂我茅山传人皆是畜生,若是可以,不介意与他论道一场。”

    孙思邈顿时变了脸色,可不是么,披毛带甲、湿生卵化,不是畜生是什么?虽然张玄清说的不是现在的上清派,但骂人家祖宗更是可恶。显然这人是来找麻烦的,而且麻烦还不小。

    茅山上清派在此时名头虽还不及后世,但亦不可小觑。尤其对方所说王远知,更是得过隋炀帝亲自召见,并执弟子礼,乃是当世最有名的道士之一。而且对方本身也是不凡,据说尽受道门隐诀及符箓,尤其在茅山一带,名头几乎能与其师父比肩,孙思邈也曾听人提过。

    看来张玄清所讲《神仙得道传》经过人口传诵,已经传到了茅山地界,这下事情可不好办了。

    当初张玄清将神仙得道传的时候,孙思邈还没想过这些,眼下人家都找上们来,他再想可就晚了。看着神色冷峻的潘师正,他不禁苦笑一声:“道兄莫怪,张道兄已在数日之前离开,贫道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却是让道兄白跑一趟了。”

    “是么?”潘师正皱了皱眉头,指尖掐算片刻,旋即嘴角扬起一抹冷笑:“看来他也有些道行,知道不敌,还知道跑。”

    “嘿!好大的口气!”刘神威在一旁语气不忿。

    孙思邈呵斥一声,对潘师正拱拱手道:“潘道友,你与张道兄之间,或许有些误会……”

    “不必说了,误会不误会,等我找到他便知。放心,贫道至少对你们没有‘误会’。”潘师正摆手打断道。

    说完,他转身便往外走。刘神威怒气冲冲,但碍于孙思邈,只能恨恨望着他。正在这时,忽然门外又来一人,穿着华贵,面容刚毅,见了潘师正,只是扫过一眼,便将目光放在刘神威身上,双眼一亮:“小道长,又见面了,不知张道长可在?”

    “你是……高平王李道立?”刘神威迟疑片刻,认出来人是当日在醉仙楼听张玄清说书的那位王爷,不由吓了一跳。

    李道立和和气气道:“正是小王,当日与张道长一见,惊为天人,可惜身负要务,未能与他详谈。如今小王从西突厥归来,无事一身轻,特来叨扰张道长,还请小道长引荐。”

    “这个……”刘神威俩眼望着师父。

    孙思邈漠然,淡淡道:“原是高平王当面,不巧,张道兄已经离开,教高平王白跑一趟了。”与对潘师正说的话别无二致。

    李道立丝毫不见恼怒,微笑施礼:“想必这位就是孙思邈孙神医了?小王来的路上,早就听过神医之名。不知神医能否相告,张道长去了哪里?小王感激不尽。”

    “不用问了,他就算知道,也不会说的。”潘师正忽道。

    在李道立进门之后,潘师正便停下了脚步,看着李道立若有所思。

    李道立面露疑惑:“不知这位道长是?”

    “上清,潘师正。”潘师正神色依旧冷淡,可在这冷淡之下,似乎又隐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李道立双眼猛地一亮:“原来是潘道长!”他身为王爷,也听过潘师正的名头,知道对方师父乃是王远知。据说武德三年,李世民征讨王世充时,还曾拜见过。不由问道:“道长也是来找张真人的?”

    “呵——真人?”潘师正只顾冷笑。

    李道立顿了顿,似无所觉:“差点忘了,陛下早就有意请潘道长师徒入京,今日因缘际会,正巧遇见道长,不知道长可否虽小王一道入京,面见圣上?”

    “长安么?似乎不在那里……不对……又似乎……”潘师正皱着眉头,指尖来回掐算,似乎有什么疑难之事。

    最终,他点点头道:“也罢,贫道出山一趟,就和你走上一遭。”

    ……

    早已离开华原县的张玄清当然不知身后之事,此时他正和袁天罡、李淳风站在山巅。

    清晨,阳光斜照,漫山遍野枯枝残叶,袁天罡看着远处森林、流水、山石,目光中幽光闪烁,神色却极为激动:“好!好!好!此地青龙昂首,白虎驯俯,朱雀祥舞,玄武垂头,四兽各有本然之体段,进而衍生出一股冉冉升腾的先天紫气。紫气东来,世间最贵,虽然此地紫气略显稀薄,但仍妙不可言……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还有如此风水宝地,若来得及在叔父下葬前赶回去,将叔父埋于此地,那可真是……可真是……”

    “出了这片山,前面就是泾阳县,不出两日,我们就能抵达长安。不过师父,您说您叔父并未成家,而您也未曾娶妻生子,您家里就您一个后人,这风水宝穴再好……您用得上么?”李淳风双眼中亦是幽光闪烁,但打断袁天罡的话着实不招人待见。

    袁天罡脸色瞬间变黑,气得直哼哼:“你小子懂什么,天地五气,青、赤、黄、白、黑,紫气凌驾其上,不属凡间,唯老子出行,方有紫气相伴。世上风水宝地,一般都是青、赤、黄、白四气聚集,黑色为煞,是为凶穴。其中青气属木,龙属;白气属金,虎属。左青龙右白虎,此地青气浓郁,升腾翻滚,直冲天际,极为活跃;白气稀薄,紧贴地表,不死不僵,有臣服之势。正应了那句‘宁可青龙高万丈,不让白虎一出头’。朱雀玄武一南一北,赤黄之气盘结相交,沉沉浮浮,如此吉瑞之气碰撞相生,演化出的一片紫气,实乃难得的福贵之气。此福非人间福,此贵非人间贵,故此地并非龙穴,埋葬在此,亦不能福延子孙。但此地对我等修道之人却是至宝,活人居之,福寿延绵;死人居之,可望成仙。若把叔父埋于此地,未必能死而复生,但说不定可让他飞升洞天……啊不,是飞升仙界……”

    洞天,道教仙境的一部分,分为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再加上七十二福地,就是道教传统意义上的“仙界”。

    其实古人所说的飞升,并不是飞升到仙界,或者天庭,阳神飞升的真正去处,就是洞天福地。至于后来怎么演变成飞升仙界、天庭……张玄清表示原本的历史轨迹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现在袁天罡之所以改口,是因为他讲的“神仙得道传”。

    作孽啊!

第六十七章 江湖游侠儿

    听着袁天罡和李淳风的述说,张玄清站在两人旁边,沉心静气,双眼半阖半睁,似看非看,运及先天一炁盘踞眼窍,顺着两人视线瞅了老半天,只看到满山枯枝败叶,偶有青松挺直,却并没有什么‘冉冉升腾’、‘薄轻飘渺’的‘气’。

    在离开华原县当天晚上,他就从袁天罡那把望气术套了出来。方法非常简单,就是用先天一炁凝练眼窍,久而久之,就可以看到大自然的环境之气,也称之为“晕”。初修习“望气术”,最好选择水泽之地,因这种地方水汽充足,岚气变化比较明显易望。

    与中医望气法不同,中医望气法观望的只是人体气色,此“气”并非实指,重要的还是看色,比如面色的好坏、肤色的差异等等。而袁天罡的望气术却据说真的能够看到游荡在天地以及人体中的气,之所以说据说,因为张玄清现在什么都没看到。

    看着袁天罡和李淳风眼底的幽光,他说不羡慕是假的,不过修炼这种事讲究个循序渐进,他再想看也只能干着急。

    又在山巅逗留片刻,袁天罡结合五气,给李淳风讲授风水之术。风水学为相术中的相地之术,是临场校察地理的方法,又名地相、堪舆术,分为“形势”、“理气”两大流派。“形势派”注重峦头方位组合上的信息,“理气派”坚持时运生克方面的原理,两者互为表里,各有所长。

    袁天罡所学自然偏重“理气派”,但“形势派”也懂点,一会儿讲什么玄空飞星,一会儿讲什么夫子抚琴,两者前者是理气派的天星风水术,后者是形势派的喝形法。

    喝形:将山类比世界上的各种生物形状或形体,夫子抚琴,就比如山势如同一个人坐而抚琴,十分简单明了。

    待袁天罡讲的尽兴,已经快中午了,三人吃过饭后,才再次上路。今天是离开华原县的第四天,因未雇车马,三人走的是直线,一路上翻山越岭,过桥蹚河,本来按照脚程,在天黑之前,就能到达池阳县,可惜上午耽搁了时间,日落黄昏还未出山。

    夕阳斜照,三人走在山林中,各自背着各自的包袱,脚下树叶沙沙地响,相互之间偶有交谈,一派逍遥自在。

    忽然,前方传来一声声呼喝,隐隐约约,听不真切。袁天罡不由叫住二人:“张道兄,淳风,你们听,是不是有人在呼救?”

    深山之中,迷路、遇险是常有的事。

    李淳风侧耳细听,默然摇头,不知是说听不清,还是说不是呼救。

    张玄清早就开了九窍,听力比两人好,听着隐约是:“站住”、“你跑不掉了”之类,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大家小心吧,前面有人被追,正往咱们这边来,听声音不像善茬……”正说着,声音已由远及近,传入袁天罡、李淳风的耳中。

    袁天罡面色微变:“有高手,是江湖上的游侠儿!”李淳风也抿了抿嘴,手悄悄握住剑柄。

    当初张玄清第一次见他,他就抱着这把剑。本以为是个高手,问过才知道,他只是学过一点庄稼把式,带剑也只是为了防身,要说剑术嘛……稀松的紧。

    不过他面冷话少,很容易给人一种高手的错觉,用袁天罡的话说,可以唬住不少人,所以出远门的时候,袁天罡都会让他带着剑。

    这次三人上路,为避免路上遇到危险,不仅李淳风带着剑,张玄清也把他初来大唐的那身行头换上了,宝剑、拂尘、药箱,一个不少,甚至还有从劫匪那搞到的四把枪。

    相比于袁天罡两人的紧张,张玄清显得轻松多了,甚至眼中透着一股子兴奋:“真的是江湖游侠儿?”看着前方密林深处,满含期待。

    江湖游侠,与武侠小说中的侠客一样,都是些胆识过人,轻生重义的人。当然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武功高强!

    是真的武功高强,单掌碎石、飞檐走壁、飞花摘叶皆可伤人的那种。

    之前孙思邈就有说过,真气分为医道真气、武道真气两种。医道真气注重养生,武道真气偏向杀伐。所以张玄清猜测,真正的高手,比武侠小说中的人物恐怕也不逊色。

    目光死死注视着声音传来方向,只见密林深处隐隐有四道人影疾速掠来。

    当先一个汉子,昂藏七尺,鹤势螂形,穿一身青布长袍,提一柄寒光宝剑,身材奇高,却又极瘦,便似是根麻杆,脚步连点,一起一落,形如鬼魅,捷如飞鸟,眼看着穿林过石,从远处快速接近。

    身后追击的三人一胖一壮一矮,胖的那个肥头大耳,大腹便便,很难想象他竟然还能够跑起来,故坠在三人最后;壮的那个虎背熊腰,身材魁梧,手持一柄大环刀,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追在三人中间;打头的竟是那个矮子,一米五六的身高,还不到大汉胸口,胯下两条小短腿却倒腾的极快,起落来回,跟风火轮似的,手中时不时射出两枚飞镖,阻碍追击人的速度。

    被追的那个瘦高个汉子状态似乎不怎么好,速度虽快,脚下却有些虚浮。听背后劲风袭来,头也不回,挥剑格挡。叮叮当当,暗器坠落,他却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在地,再跑起来,速度便下降一层。

    身后追击三人见此哈哈大笑:“刘剑南,你跑不掉了,几月前你仗着轻功极快,杀了我们大哥和五弟,今日身中剧毒,合该被我们杀死!”

    此时双方距离已经极近,高瘦汉子不言不语,继续奔逃。忽看到前方张玄清三人,他心中一紧,脚下微顿,接着瞬间转身。手中宝剑划出一抹寒光,直刺紧追而来的矮个子脖颈。

    “小心!”

    那矮个子已追到高瘦汉子身后,正从腰间摘下两柄月牙刺往手上套,万不想对方忽然来了个“回马剑”,想要躲避已来不及。眼看着就要毙于剑下,他身后的高壮汉子一声大喝,速度猛然提升,同时大臂一甩,手中大环刀带着凌厉的风声,脱手而出,直奔瘦高个汉子面门。

    那瘦高个汉子可比矮个子高多了,高壮汉子完全不必担心大刀把矮个子误伤。

    高瘦汉子不敢硬接,以他现在的体力,根本挡不住对方势大力沉的一击。眼中寒芒闪过,脚步连错,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向左侧横移,手中剑却未收,依旧点向矮个子。

    不过经这么一耽搁,剑势终归略偏,那矮个子也已经反映过来。乍然停下脚步,腰身后仰,双腿直跪。本来他个子就矮,这么出人意料的一变招,高瘦汉子根本无从应对,竟真个让矮个子避过致命一击,堪堪被高瘦汉子削断一缕长发。

    只是这动作未免太难看了些,若不是高瘦汉子为躲避壮汉的大环刀,没站在矮个子前面,那矮个子就像对他跪拜似的,但也可以看出矮个子的急智。

    电光火石间,高瘦汉子与矮个子一错即分。高瘦汉子见一击不中,立即横向退步:矮个子却因之前快速移动的惯性,即便双膝跪地,身体仍往前冲。

    同一时间,高壮汉子抛出的长刀已至,从矮个子头顶上方划过。原本该击中高瘦汉子的大刀,却因被高瘦汉子闪过,直奔张玄清。

    高瘦汉子眉心一紧,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张玄清哪想到会变成这番场面,他还幻想着好不容易遇到几个高手,说什么也得从对方手里边学上两招呢。眼见大刀呼啸而来,一时间竟然呆住了。

    “师叔!”

    “道兄!”

    袁天罡李淳风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张玄清心里一激灵,这才反应过来,哎呦一声,抱头便蹲。

    风声划过,他只感觉手背处传来丝丝寒意,就听身后咄的一声,大环刀插入身后大叔树干,直没其柄。

    袁天罡、李淳风连忙上前:“师叔(道兄),你没事吧?”

    没事?有本事你们试试!

    张玄清惊魂未定,把手拿下来,只见手背处有一道浅浅的伤口,不深,只划破了表皮,甚至连血都没怎么流,但心中仍后怕不已。

    若是他反应再慢哪怕一秒,今天他脑袋脖子恐怕都要分家了!

    而前方高壮大汉只是将矮个子扶起,关切询问,对于差点误杀了他却没有任何表示。张玄清看的心中怒意翻滚,顾不得后怕,跳脚而起,指着高壮汉子破口大骂,几乎把这辈子学的脏话都用上了。

    “他奶奶的!你他妈瞎啊!!我草你姥姥!!!”

    高壮男子冷冷扫了他一眼,并未理会。坠在最后面的胖子这才追来,不等站稳脚步,气喘吁吁,对着张玄清怒目而视:“那道士,你找死是不是?再敢多说一句,小心大爷我废了你!”

    “我草你姥姥,草你姥姥,草你姥姥……我说了,有本事你来啊!”张玄清一点都不信邪,梗着脖子反瞪回去。

    对于他脑袋时不时脱线跳票,袁天罡表示本已经习惯了。可这时候依旧忍不住心中暗暗叫苦,伸手在张玄清背后偷偷推了他一把,小声道:“道兄啊,我的好道兄,他们可是刀口上舔血的江湖人,你就不能少说一句?”

    以张玄清之前的反应来看,根本不懂武功,还敢招惹对方,这不是扯呢么。

    然而此时却来不及了……

第六十八章 杀人

    “好胆!”

    在袁天罡说话之际,那胖子已被张玄清气得七窍生烟,大喝一声,嘡啷啷抽出腰间短刀。

    刀长不过二尺四分,宽四寸,刀锋锐利,刀背有齿,刀身极为轻薄。

    在深沉的暮色中,刀光就像天地间最后一道光亮,带着胖子肥硕的身躯,以一种与他体型相反的速度,直扑张玄清而去。

    张玄清吓了一跳,猛地大叫:“等一下!”连连后退,右手直往怀里掏。

    那胖子不明所以,脚步下意识顿了顿。张玄清忙道:“你……你不要过来……贫道也不是好惹的,万一失手杀了你,你可不要怪我!”

    哈——

    胖子闻言嗤笑,脸上肥肉都抖了抖:“就凭你?杀我?小子,你还嫩点!”面带冷笑,脚步继续,速度却变得不紧不慢。

    以张玄清的反应,看的出来,武艺稀松的紧,所以他一点都不急。

    张玄清头皮一麻,怀里乱掏的右手终于抽出来,指着那胖子,左手掐剑指,竖在胸前,大喝:“站住,再敢过来,小心贫道雷法!”

    说的硬气,可说完之后,嘴里面却小声嘀咕:“三清道尊,西天佛祖,基督耶和华,圣母玛利亚……保佑他千万别过来啊,贫道还没杀过人呢。”

    听得旁边袁天罡、李淳风一愣一愣的,三清、佛祖两人知道,可后面那俩货是谁?

    因为声音极低,传到对面胖子耳中,就变得模糊不清,如同念咒。

    那胖子开始还被吓了一跳,以为张玄清兜手会甩出暗器,下意识提到刀防备,往旁边躲了躲。

    可见张玄清只是伸手指他,右手笼罩在黑咕隆咚的袖子里,看不清里面有什么,整个人神神叨叨的。他不禁不屑一笑:“臭道士,少给大爷装神弄鬼!”脚下不停,提着刀继续向前。

    “四弟,不要多事。”他身后高壮汉子忽然开口,双眼冷冷地看着高瘦男子:“先把这位解决了再说。”

    胖子回头,细细地小眼睛滴溜溜一转,道:“三哥放心,我速战速决,很快就能腾出手来。”向高壮男子使了个颜色,继续走向张玄清。

    高壮男子眉头一皱,正要呵斥,他旁边矮个子拉了他一把,目光往高瘦男子方向一瞄,道:“三弟,让四弟去吧,刘剑南现在身中剧毒,有咱们两个就够了。”

    很难想象,这个身材矮小的三寸钉竟然是另外两个的哥哥。

    一步、两步、三步……胖子继续走向张玄清,矮个子口中的刘剑南这时也把目光放在胖子身上。

    因为他知道,眼前这兄弟三人当中,高壮汉子武功最强,矮个子招式最诡异,胖子武功不如两人,但小心思最多。

    以胖子的狡猾,按理说不该在这时候生事才是。

    这里面必然有诈!

    刘剑南呼吸略显急促,警惕的扫了眼张玄清三人,心中怀疑:他们是不是一伙的,故意演戏给自己看?

    忽然脑海中一阵眩晕,他面色微变,紧咬下唇,握剑的手死死用力。他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若不能在毒发前解决他们,自己必死无疑。

    一瞬间,他心中做了决定,猛地将视线转到高壮男子身上,双眼微微眯起。

    与此同时,胖子距离张玄清已不及五步,张玄清指着他的手都在抖:“死胖子,赶紧给道爷滚,他妈道爷真不想杀人,草!再往前走,信不信道爷真招雷了?临兵斗者阵列前行,嗡嘛呢呗咪吽……”

    那胖子对于他的话充耳不闻,虽继续向前走,但注意力都在身后。

    只要刘剑南敢攻击,胖子就会立即返身,攻刘剑南个不备。张玄清这边,李淳风上前一步,利剑出鞘。

    他一动,胖子注意力倒是调回了些,在李淳风手上看了眼,细皮嫩肉,毫无老茧,便目露不屑,再次一步踏出。

    “卧槽!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张玄清指着胖子的手向下微移,转而指向胖子脚下。

    他发誓,只要胖子敢在上前一步,他一定会招个“雷”给对方瞧瞧。

    只见胖子左脚慢慢抬起,右手持刀,双眼游离,一边扫了眼身后,一边慢慢落脚。

    忽然!

    刘剑南终于动手,足尖一点,快似一道幻影,手中长剑猛地刺出,眨眼间便到了高壮汉子跟前。

    那高壮汉子手无兵器,但并不慌乱,脚步微退,身体后仰,旁边矮个子立即出招,一手一个月牙刺,分攻刘剑南腹部、大腿。

    此乃攻敌必救之法,刘剑南只要稍有迟疑,不仅伤不了高壮男子,自己还会受伤。不料刘剑南眼中厉色一闪,不退反进,足尖点地,速度再快一层。

    嗤嗤嗤——

    兵器入肉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两声闷哼。

    早有准备的胖子顿时一声轻喝,落脚、点足、转身,刀光幻影,反杀向刘剑南。

    可他却忘了张玄清。

    张玄清这人有个好处,说一不二,说胖子再迈一步他就给对方个“雷”他就要给。

    所以……

    “砰!”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惊飞一片鸟雀。

    紧接着,噗通,胖子刚刚跃起的身影落地。

    众人纷纷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只看到张玄清依旧向前指着的姿势,在他袖口,则有袅袅青烟。地面郑胖子眉心一个血洞,红的白的脑浆子从里面流出,张玄清表情极为古怪。

    能不古怪么,他瞄准的事胖子脚下,没想到打中的却是胖子眉心,这也太巧点了,他真的还没杀过人啊!

    “三弟、四弟!”矮个子凄厉一声喊,却是刘剑南趁大家惊愕之际,利剑直接刺穿了高壮男子的脖子。

    本来高壮男子就被刘剑南以伤换上,肋下受了一剑。后又被枪声一吓,竟然稀里糊涂的,就栽在了刘剑南手上。

    矮个子一天之内失去两位兄弟,悲怒交加,双手月牙刺穿、刺、拨、挑,疯也似的攻向刘剑南。

    因为身中剧毒,刘剑南灵活度降低,转眼间,身上已伤痕累累。不过矮个子也不好受,两人都是以命换命的打法,血水溅的到处都是。

    “砰——”

    又一声巨响,只见张玄清单手指天,如天神下凡,声音高昂:“你们俩都住手,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

    “死来!”矮个子硬拼着受了刘剑南一击,舍了刘剑南,运起轻功,杀向张玄清。

    两人相距本十几步,但仅仅一个起落,矮个子便已来到张玄清面前。

    刘剑南叫一声:“小心!”想要救援,无奈脚下一软,身体连连打晃,只能靠着长剑拄地才能站立。

    眼见矮个子带着凶狠的气势,撞入张玄清怀中,而张玄清持枪的右手还在指天,来不及掉转枪口。

    忽然!

    从后方斜刺过来一柄利剑,速度不快,招式亦平平无奇。但就是这把剑,在矮个子撞入张玄清怀中之前,刺入他的胸口。

    “呵——呵——”矮个子口中吐着血,满眼不甘,奋起全力想要将月牙刺刺入近在咫尺的张玄清体内,无奈抬了半抬,便无力坠落。

    嘡啷一声,李淳风收剑回鞘,面无表情,目光清冷,而后……呕,把剑一撇就弯腰吐了起来。

    张玄清:“……”

    袁天罡:“……”

    “多谢三位道长……”刘剑南声音低沉,拱手道谢,不料手刚刚提起,便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倒地。

    张玄清、袁天罡面面相觑,这一番变化太快,万没想到短短不到一分钟时间,地上就躺了一片。

    袁天罡迟疑道:“道兄,他们都……死了?”

    张玄清嘴角抽了抽,走向刘剑南:“这位应该还没死,其余的吗……”矮个子被李淳风一剑捅了心脏,高壮汉子被刘剑南抹了脖子,胖子被他误打误撞掀了脑壳……这仨能活才怪。

    来到刘剑南身前,张玄清在他鼻孔处探了探,呼吸微弱;再摸摸他的脉搏,虚浮无力。赶紧叫袁天罡、李淳风过来帮忙,给刘剑南止血。

    三人好一通忙活,直至天色彻底黑暗,夜空降临,才把刘剑南的伤口包扎好。

    袁天罡看了看已经变成尸体地高胖矮三人,低声一叹:“时光易逝,生命无常,好好的三条汉子,没想到交代在了这里。”

    “师父,这三人面相凶恶,一看就不是善类。”李淳风半是提醒半是安慰自己道。

    第一次杀人,小伙儿心里面有一种负罪感。

    张玄清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沉默了一下,道:“咱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

    山里面野兽众多,这里血腥气太大,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引来虎狼等猛兽。

    “这位壮士怎么办?”袁天罡一指刘剑南。

    张玄清想了想:“抬着!”

    和李淳风砍了两根竹子,用三人的换洗衣服做了个简易担架。张玄清便和袁天罡、李淳风替换着,抬着刘剑南,往山林外走去。

    夜空下,三人谁都没有说话,一路上,只有他们脚踩枯枝残叶的咯沙沙声。

    三人走后不久,原地就响起一声声狼嚎,矮胖壮三人的尸体,很快就变为白森森的骨架,散落在山林中,显得异常恐怖。

第六十九章 风雨留人住

    “师父,师叔,前面有个村子。”三人穿过山林,李淳风忽往山下一指,提示张玄清、袁天罡。

    此时正是他们俩抬着刘剑南。张玄清顺着李淳风指向看去,果然见山下有数点灯火,不由大喜:“快快快,咱们都走快点,没准还能赶上口热乎饭。”

    袁天罡也神情一震,他这老胳膊老腿,抬个人走山路简直要命。若不是怕走慢了喂了畜生,他才不遭这个罪呢。

    山下灯火慢慢接近,转过一个弯,踏上一条羊肠小路,担架又从袁天罡换到了李淳风手上。

    待整个村子展现在三人眼前,袁天罡忽然眉头一皱,四下张望:“不对,这地方有古怪。”

    “有什么古怪?”张玄清累得够呛,才不管什么古怪不古怪呢。看了看村子,又看了看担架上的刘剑南,他眼珠一转:“要不贫道先进去看看,你们在这里等会儿?”

    袁天罡多聪明的人,知道他是想少抬一段路,捋了捋胡须,干咳道:“那个……还是贫道进去看看吧……道兄在这等会儿……”

    最终还是三人一起进入村子的,不过乍一走入村中,张玄清也感觉到了不对。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亮着灯,但却静的可怕,没有半点声息。房屋都是一种很古旧的样子,有的木头的破陋了。街道上灰尘落叶一地,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村子里的人都懒。

    三人一连敲了好几家门,都没有人出来。直至走到一个房门半掩的屋子,推门进去,却发现里面虽然点着灯,但尘埃满地,明显很久都没有人住过了。

    油灯就摆在屋子东南角的案几上,灯光暗黄,窗户半开,外面冷风吹拂,但灯火却一动不动,衬着一股子诡异。

    袁天罡见此脸色微沉:“这个村子不正常,以我之见,咱们最好现在就离开。”

    张玄清心里也有点打鼓,闻言不禁问道:“离开咱们去哪?回山里,还是……”

    “继续向南,穿过这个村子!”袁天罡看着外面想了想道。

    三人目前所在的房间正处在村北,想要向南走,必须要穿过整个村子。其实张玄清是不想在这村子多待的,如果他一个人,他宁愿绕着这个村子走,也不会在村子里面直线通过。根据他多年看鬼片的经验,这时候还待在村子里,无疑是作死。可刚刚抬着刘剑南走了一路,他也累得够呛,让他提出先退出村子,绕着村子走,他也有点不情愿。

    这时李淳风的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师父,师叔,你们看,这里有药材。”

    自从进了屋子,两人就把刘剑南的担架放下了。在张玄清和袁天罡说话的时候,李淳风就开始观察起了屋子。发现屋子北面,有一个木架,上面晾满了药材。

    木架旁还有一个药篓,里面放着炼制好的药膏,旁边摆着捣药罐、药碾子之类。袁天罡走过去看了看,猜测道:“这家的主人应该是这一带的行脚大夫。”

    李淳风道:“师叔刚刚不是说那位刘壮士中毒了么,这里的药能不能给他解毒?”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张玄清忽然意识到这点,在药架子里一阵翻看,边看边嘀咕:“看他的症状,所中的毒是由夹竹桃、钩吻、雷公藤、断肠草制成的‘三日断肠散’。这东西虽然名起的厉害,所用主药也都是剧毒,可惜创造出这种毒药的人,要么不通药物生克之理,要么就是给人留一线生机,完全让主药互相把对方的毒性稀释了。只要在三日之内,吃上一服以天麻、陈皮、霜桑叶熬煮的茶,便可化解……找到了!”

    还别说,这药架子上装的药材种类还真不少,正好有给刘剑南解毒需要的。

    房间中有火炉药锅,张玄清拿着药材,正要找水和柴火,忽然想到这地方可不能久留,一时间有些犹豫了:“要不……咱抱着炉子走?”

    袁天罡迟疑一下,伸出左手,拇指在食指、中指、无名指之间快速掐算,片刻后,道:“就在这里熬吧,我刚算了算,我们在这里碰不到太大危险。”

    张玄清猛地拍了下脑门,这事闹的,竟然把自己会算卦给忘了。

    真正的算卦可没小说中说的那么玄乎,什么算人不算己,那都是扯淡。凡是说算人不算己的,其实根本就是骗子,不然姬昌怎么算出的自己有牢狱之灾?

    预热吉凶,尤其给自己预测吉凶,是每个算命人学习算命的第一步。

    既然袁天罡都说这里没什么危险,张玄清也就放心了。拉着李淳风一起,找来清水、干柴,就着油灯的火苗点燃。给刘剑南熬了一小锅药灌下。

    炭火升腾,蒸汽缭绕,生过火的房间比之前多了丝暖意,可窗台那风吹不灭的油灯,依然带给人一丝诡异。

    没有人去动那油灯,即便它再反常,张玄清、李淳风、袁天罡都没去碰它。多少鬼故事里的人死因都是源于手贱,袁天罡和李淳风虽然没有看过鬼片,但他们是古代人,常存敬畏之心的古代人。

    或许在现代人看来,人就要天不怕地不怕,要有敢于冒险的精神等等。但在古代,无论是释、道、儒,都教人要保持敬畏之心。就算“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他也说“敬鬼神而远之”。首先尊崇的,就是一个敬。

    与人为善,于己为善;与人为敬,于己为敬。

    不论是人还是鬼神,只有你尊敬他,他才会尊敬你。

    “咱们现在怎么样,是离开,还是住一宿?”给刘剑南喂完药后,刘剑南依旧昏迷不醒,张玄清问起了袁天罡的主意。

    如果没有窗台那盏油灯,袁天罡说这里没大问题,张玄清就选择住在这里了。可有那盏油灯在,即便有袁天罡的人品摆在那,依然让张玄清感觉心里不踏实。

    袁天罡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摸着胡须咂摸半晌,一时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谁?”忽然李淳风一声低喝,猛地将头转向窗外。

    张玄清吓了一跳:“怎么了?”也转头向窗外看去。

    只见窗外漆黑一片,仅有窗口绿豆大的暗黄灯苗,直直的在那里燃烧,没有丝毫跳动。

    李淳风面露疑色,犹豫片刻,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刚刚感觉那里有人,应该是我感觉错了。”

    卧槽!你别吓唬我……

    张玄清心里面咯噔一下,怎么这对话让他感觉十分熟悉,给他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呢?

    似乎……电影里主角都这么说?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最后都被“错觉”玩死了?

    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胆小。本来他感觉自己胆子挺大的,可此情此景,再加上前几天郑少爷的症状,让他无可避免的往那种方向想,脑海中蹦出一个一个恐怖的画面。

    也活该他看的鬼片电影太多,要是一个没看过,像袁天罡、李淳风似的,也不至于这么害怕。可看过就是看过,有时候看过的东西,就会化成恐惧的来源。不得不说“见多识广”也未必就是好事。

    不知是不是想什么来什么,当张玄清脑海中浮现出倩女幽魂的情节时,耳边竟真的传来缕缕琴声。

    那琴声缥缈,婉转连绵,如泣如诉,与电影中聂小倩弹得类似,却又更加幽幻、诡谲,似远在天边,又似就在脑海。

    张玄清感觉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捅了捅袁天罡、李淳风:“你们听到了么?”

    “听到什么?”师徒二人面露不解。

    “琴声啊……你们没听到?”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摇头道:“没有……”可李淳风却只说了一半,立即闭口不言,侧耳细听。

    片刻后,他点点头道:“这回听见了,师叔你耳朵真好。”

    这是耳朵好不好的问题吗?张玄清哭笑不得,都想给李淳风跪了。

    不过有人跟他一样能听到就好,就怕只有他自己听得到,那他今天就真的只能跪了。

    见两人说的确有其事的样子,袁天罡也侧耳细听,片刻后,丝丝琴声钻入耳中,他面色也不由得变了。

    “此地不宜久留。”

    “咱还是换个地方歇着吧。”

    袁天罡、张玄清几乎同时开口。

    两人对视一眼,互相点点头,叫上李淳风,抬着刘剑南,就走出房间。

    正所谓君子不立围墙之下,虽然卦象显示这里并无太大危险,但这么诡异的环境,谁也不愿意多带。

    然而刚出门口,张玄清就感觉脸上落下一滴雨水,接着两滴、三滴……

    “下雨了?”

    “这个时候怎么会下雨……”袁天罡就在他后面出来,刚说到这里,忽然一摸脸,惊疑道:“还真的下雨了!”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天上细雨已连成了趟,从滴滴答答,变成淅淅沥沥。冷雨伴随着凉风,让三人感觉浑身发凉。

    袁天罡眉头紧紧皱起:“不对啊,今天的天象,不像有雨,而且这几天也不应该有雨才对。”

    张玄清心中却说这就对了,一般的雨能够通过天象预测,但不一般的呢?

    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他的心不禁一层一层往下沉。

    风雨留人住啊!

第七十章 镜子

    因为刘剑南身上有伤,不宜淋雨,三人只得又抬着他返回屋中。

    经过最初的慌乱,张玄清已经镇定下来,听着耳边若有若无的琴声,他咂了咂嘴:“还别说,这琴声还挺好听的。”

    袁天罡在一旁哭笑不得,忽然心中微动:“道兄,你不是会雷法?雷乃天地正气,至刚至阳,雷法一出,群邪辟易。道兄何不用雷法祛除此地邪异?”

    呃……我会雷法吗?

    张玄清忽然想起之前自己确实用了次“雷法”,但那玩意只能听响儿,对人还有用,鬼嘛……没听说过有人用手枪捉鬼驱邪的。

    正想着怎么跟袁天罡解释,忽然李淳风道:“师父,师叔,你们看这房间里的家具,有多少年头了?”

    他不说两人还没注意,房间中的东西大都破损严重。药架、案几、火炉等等还算好的,药架旁的竹篓、地上的蒲团,都烂的几乎可以用腐朽来形容。

    唯有窗前那盏油灯,虽也造型古旧,但整体来说却是房间中最好的。

    忽然想到什么,张玄清面色变了变,猛地跑到药架前,抓起一味药材,放在口中尝了尝。

    “呸!呸!呸!”好好的一根天麻放到嘴里一嚼跟土渣子似的,他赶紧吐出。

    怪不得之前熬药的时候他感觉药味不对呢,这些药材至少放了五十年!

    把这种情况跟袁天罡、李淳风说了,两人不禁担心:“放了这么长时间,刘壮士吃下去不会有事吧?”

    张玄清也挠头,他哪知道有没有事,反正孙思邈没说过药材还有保质期,恩,应该没事……吧?

    这纯属就是自欺欺人了。

    以刘剑南现在的身体情况,稍微不小心,就有可能至死,根本受不了催吐。药物灌下去就只能听天由命,张玄清也只好这样安慰自己。

    在房间中转了一圈,没有其他发现,张玄清来到窗前,看着窗前案几上的油灯,若有所思。

    “此地这般古怪,最古怪的,还是这盏油灯……不如我们吹灭它试试?”袁天罡在他身后提议道。

    不等张玄清开口,李淳风已上前一步,鼓起腮帮子,猛地一吹:噗——灯火依旧,没有半分摇动。

    张玄清原本还有些担心,见此所有的担心都转为好奇,伸手欲摸。不料李淳风比他还快,一吹不灭,干脆伸出手去掐灯芯。

    袁天罡忽地感觉一阵心悸,眼底幽光闪过,顿时大惊:“淳风住手!”

    可依然慢了一步,李淳风的手已触碰到灯火。

    噗通……

    灯火未灭,李淳风直挺挺倒地,双目紧闭,脸色漆黑,看起来极为吓人。

    张玄清骇的一退:“怎么回事?”

    “稍后再说,还请道兄先看看淳风有碍无碍。”袁天罡脸色阴沉的吓人,双眼中幽光闪烁,如同鬼魅。

    张玄清心头一紧,答应一声,俯身蹲下,抓过李淳风的手腕,撑开他的眼皮,观望片刻,不由得头皮发麻:“淳风师侄这是精神极度损耗之症,如果再不治疗,恐怕难挨过今晚。可这里……”

    这里的药材都过期了!

    就算他有安神的方子,他也不敢用这里的药给李淳风服下。

    袁天罡也想到这点,急道:“还有没有其他方法?”

    张玄清略作沉吟:“有!”拿过药箱,取出里面银针,真气运行,以深刺之法,扎入李淳风头顶诸穴。

    待李淳风头部密密麻麻布满银针,他才擦擦额间细汗,回头道:“银针渡穴只能刺激淳风体内的元气,以他的本命元气吊着他的精神。这种办法治标不治本,更对他身体有损,时间长了,恐怕会落下病根。”

    袁天罡却松了一口气:“还有救就好,还有救就好……只要不死,比什么都强。”

    张玄清不禁惊疑:“这到底怎么回事?道兄发现了什么?淳风他……”

    “此事明天再说,道兄快快入定。”袁天罡打断道。

    说完,他立即在李淳风身边坐下,手放入怀中,顿了顿,又起身,走向刘剑南:“道兄过来搭把手,帮我把他跟淳风放在一起。”

    张玄清不明所以,袁天罡在搞什么?心存疑惑,脚下却也不慢,走过去一起抬担架。

    将刘剑南放在李淳风旁边,两人并排着,都昏迷不醒,且一个脸色比一个黑,命在旦夕的样子。

    在这之前刘剑南脸色只是白了点,也都是因为失血过多,可现在……

    不等张玄清细想,袁天罡再次提醒他静坐,自己也坐在李淳风、刘剑南的脑袋前面。

    紧接着,他从怀中摸索片刻,掏出一枚宝镜,放在李淳风、刘剑南脑袋之间。

    宝镜不过巴掌大小,通体银白,雕文刻镂,不知什么材料打造,但绝不会是铜。镜面光滑的像是玻璃,即便屋中光线暗淡,照出的镜像亦十分清晰。镜背则有两个不知是什么的大字,似篆非篆,似象非象,字体复杂的玄妙深奥。

    恍惚中,张玄清仿佛看到镜面射出两道白光,照在李淳风和刘剑南的眉心,两人脸色黑气慢慢退散。但一眨眼,白光又不见了,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顿时,张玄清精神一震,心跳不由慢了半拍: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游仙镜”这三个字。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镜子的第一眼,张玄清心里面就升起这个念头。

    但接下来他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两个镜子虽然十分相像,而且当初他看游仙镜也没看太清,可他心里却有一种感觉,类似于第六感:这绝对不是游仙镜。

    然而眼前这面镜子又给他带来一种特殊的情绪,似亲近、似贪婪、似占有,总之十分想要得到。

    这种情绪很熟悉,记得之前在见到钟馗的玉佩时……也曾有过!

    张玄清心里不由暗暗奇怪,他虽然有时候贪财了点,但还没有抢人东西的想法。但现在,面对袁天罡的宝镜,他竟然动了占为己有的念头。

    财宝动人心?

    不对,不是那么简单。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外面雨势越来越大,入耳的琴声也越来越响,渐渐变得震耳欲聋,让他极为烦躁。

    贪婪、烦躁两种感觉交织,张玄清心底不知不觉生出一股暴虐,让他想破坏、想杀人……对,就是杀人。

    看着袁天罡的宝镜,他忽然想杀人越货!

    现在袁天罡已经坐在李淳风、刘剑南两人头前入定,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机会,杀他简直易如反掌。

    可是……张玄清心中挣扎,猛地浑身一个激灵,蓦然惊醒:自己怎么会有这种念头?

    “古怪……入定……”

    想到袁天罡之前急迫的表情,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敢怠慢,张玄清盘膝坐地,沉心静意,剔除杂念,使“一灵独耀”。

    冥冥杳杳,恍恍惚惚中,先天一炁如往常般浮现。

    似定非定,若有若无。

    但这其中,又仿佛比往常多了一点东西,丝丝缕缕,点点滴滴,随着张玄清入定而被慢慢剔除。

    ……

    第二天,阳光初现,张玄清从定中醒来,就见袁天罡正把镜子往怀里装,显然也刚醒,不禁问道:“道兄,昨晚究竟怎么回事?”

    袁天罡嘴角抽了抽:“道兄跟我来,出去再说。”到了外面,却依然不言,直往村外走。

    张玄清没有追问,直接被外面的场景惊住了:只见村子还是那个村子,街道陈旧,房屋破败,但处处极为干燥。

    可昨天晚上那么大雨,地面怎么可能没有泥水?

    跟着袁天罡走出村子,爬上山坡,张玄清满心疑惑终于得到解答。

    “道兄且看,此村子背临大山,坐北朝南,但房屋不正,略向西斜。‘斜’通‘邪’,若房门向东斜还好,有东方紫气镇压。可此地房门皆向西斜,西方白虎坐命,又有一条小河。若贫道所料不错,那河中当是死水,如此形成‘虎煞冲门’,本就是大凶之象。然而此村东北角更犯忌讳,看那里地面深陷,杂草丛生,煞气弥漫,当是一个乱葬岗。东北为震,震为雷,本该正气浩然,却弄得这般污祟,村中煞气更多一层。再看此村家家户户门前载桑,西南方又有一片桑林,应该是养蚕之用。但家宅十八法有云: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中不栽鬼拍手。‘桑’与‘丧’同音,宅前栽桑,丧事在前,再结合村外风水,这里完全就是一个‘九阴绝煞’的死地。都怪贫道入村之前忘了望气,害大家差点着了道!”袁天罡指着村子四周给张玄清解释道。

    按照袁天罡的说法,这里死气升腾,煞气密布,若用望气术观看,满村都被黑气笼罩,完全不是住活人的地方。昨晚大家看到的雨、听到的琴声,是被煞气入脑,不知不觉中产生的幻象。

    因为望气术施展极耗精神,而且昨天上午几人才在距离这里不远看到一个极好的福地,完全没想到在那福地不远,竟然又会出现这么一个死地。所以,昨晚进村的时候,袁天罡根本没用望气术看此地风水。直至李淳风用手去摸油灯,他忽然感觉一阵心悸,才运起望气术。一看之下,但见满屋子煞气浓稠的如若实质,跟黑水似的,尤以油灯处最为浓郁,差点没把他吓死。

    可这一切真的只是幻象那么简单吗?张玄清心中怀疑。

第七十一章 野外竹屋

    两人又站了片刻,便走下山坡,返回村庄,回到之前的屋子。

    此时李淳风还没醒来,但面色却好多了,不如昨晚那么吓人。

    袁天罡看了,大松一口气道:“还好,还好……还好昨天淳风放手的快……”

    按照他的说法,这整个村子里每个房间里的油灯,都似乎是一个煞气的凝结点。大家进入村子前看到的灯光,也是煞气造成的幻象。

    昨晚李淳风冒然触碰油灯,激发了煞气反噬,也就是他放手的快,又身怀修为,这才没有直接被煞气冲死。

    张玄清闻言看向窗台,果然见窗前油灯并未如昨夜般是点燃的,且里面满是尘埃,没有半点灯油,不由啧啧称奇。

    正在这时,忽然一声轻哼,刘剑南悠悠醒来。

    乍见张玄清和袁天罡站在眼前,他浑身一紧,接着,才微微放松。

    “见过…两位道长……多谢道长们……救命之恩……”声音虚弱,细若蚊蝇,说着还想坐起来。

    张玄清赶紧把他按回去,说:“不用谢,你身体虚弱,先不要动。”

    说完,想到昨晚给对方灌了一大碗“过期”的药,干咳一声,赶紧给对方检查了下身体。

    望、闻、问、切……一套流程下来,张玄清才松了口气:“还好,恢复的不错,伤口已经止住血了。就是体内还有点余毒未清……恩,先不要做大动作,回头再熬两副药就好了。”

    刘剑南再次道谢,袁天罡问道:“不知壮士与那三人有何冤仇?他们为何要杀你。”

    “回道长,那三人再加上另外两个,被称为冀州五虎。我杀了他们大哥和五弟……”

    这番话之前就从那三人口中听过了,张玄清毫无意外。袁天罡却奇道:“竟然是冀州五虎?”

    “道长也识得他们?”刘剑南面露异色。

    袁天罡道:“贫道行走江湖多年,确实听过这几人的名头。据说他们向来烧杀抢夺,无恶不作。后被‘剑仙’刘崇望收服,发誓不再为恶,才得以保全姓名命。不过……自从刘崇望死后,他们不是销声匿迹了么,怎会出现在这里?”

    “这点在下也不知情。”刘剑南目光一闪,如此道。

    袁天罡笑了笑,没有再问。

    张玄清却好奇起来:“剑仙?刘崇望?他使剑很厉害?”

    “应该吧。”袁天罡捋着胡须,面色淡然:“江湖传言,刘崇望习有飞剑之术,只可惜从没有人亲眼见过。他还有一名义弟,名为大刀王五。名虽普通,但在江湖之上,却威名赫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兄弟二人有一个‘刀剑双绝’的美称,江湖上任谁提起,都要竖起大拇指。不过在刘崇望死后,大刀王五也不再涉足江湖,至今少说也有七八年了。”

    “这么厉害?”张玄清可不管什么大刀王五,只对那刘崇望感兴趣。

    飞剑啊,是真的么?

    他却没注意,在袁天罡说这段话的时候,刘剑南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三人吃了点干粮,袁天罡就提议离开,说:“这里煞气凝聚,白天还好,有太阳消融,但到了晚上,阳气退减,阴气复升,淳风和这位刘壮士又都有伤,不宜在此地久留。”

    “既然如此,为何昨夜道兄不着急离开,反而留下来?”张玄清眯着眼,好奇问道:“……还有那面‘仙镜’,不知道兄从何得来?有什么作用?”

    袁天罡闻言轻咳道:“昨夜淳风和刘壮士都昏迷不醒,凭你我二人,带着他们太费力气。而且,淳风被煞气侵脑,需要快速把煞气驱逐出去。至于那枚镜子……仙镜不敢当,贫道称之为‘易镜’,对演算之道略有帮助,没甚么大不了的。”

    是吗?

    张玄清一点都不信,如果昨天他没看错,那镜子还有驱逐煞气的作用。

    不过……易镜……

    记得历史上袁天罡有本佚失的书叫《易镜玄要》来着?

    中国五千年历史,诞生的著作不计其数,其中就有很多保存不当佚失的。比如在济世堂的时候,张玄清就从孙思邈那看了不少后世没有的医书。

    袁天罡作为一个名留青史的道士,一辈子著作的书有不少,什么《六壬课》、《五行相书》、《三世相法》、《推背图》、《袁天罡称骨歌》等等,其中《易镜玄要》最为神秘,据说从没有人看过。

    虽然极为好奇,但见袁天罡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张玄清也没好意思再问。

    接下来,他给李淳风检查了一下身体,根据脉象来看,大体中午就能醒来,便提议再多等等。

    到了午时三刻,李淳风果然悠悠转醒,让他喝点水吃了点东西,四人就一同上路。

    刘剑南没有再用人抬,虽然张玄清说他动作大了,容易撕裂伤口,但他依然坚持自己走。

    李淳风也是如此。

    两人用剑当仗,跟在张玄清、袁天罡身后,一路向南。走到村口,忽然几人被一株大树吸引。

    那应该是一颗槐树,早就已经枯萎了,七八人才能合抱过来的树干上树皮几乎剥落干净,根部还有一个大洞。树冠苍老斑驳,枯枝狰狞,地面上有树根裸露,却也已腐朽。

    袁天罡围着大树转了好几圈,指间掐动,口中念念有词。好一会儿,才幽幽一叹:“可惜了……可惜了……若是这株大树不死,这里也不会变为一片死地……”

    “怎么说?”张玄清好奇问道。

    袁天罡信手一指大树:“道兄且看,此树生长之地,乃‘极阴穴’。就好像一个分割线,树北村庄煞气弥漫,树南村外煞气全无。若贫道所料不差,整个村子最早的布局,应是有高人特意为之。槐易招鬼,柳易成精,村南载槐,便可将一村之煞气引入槐树之中。而槐树的特性让它不仅不惧煞气,还可将煞气视为养料,衍出生起反补天地。故而,眼前此树不死,我们身后的村子不仅不为死地,还是一旺地。但不知后来生了什么,导致这颗风水树枯死,相应的,村子里面的煞气无处可去,村子这才彻底沦为死地。”

    张玄清此时对风水的知识也略通一二,闻言若有所思道:“所以,自从这株槐树死后,村子里的村民就会被煞气入体,或者接二连三相继死去,或者在一日之内全部搬走了?”

    “没错!”袁天罡点点头,又道:“但槐树不可能在一日迅速枯死,所以在贫道看来,随着槐树枯死,村民也渐渐死亡。到最后,槐树彻底枯死之时,顶多能剩个三五户人家。他们不管是搬走还是死亡,这个村子总归是彻底荒废了。”

    “唉……”张玄清一声轻叹,袁天罡的话无疑是正确的,但又十分残酷。

    一棵树,左右一村人的生死,这在许多人眼中十分荒谬的言论,在这时候却谁都没有怀疑。

    连不知道袁天罡身份的刘剑南都没有说话。

    四人迈过槐树,走上一条小路,按照袁天罡的说法,过了槐树,煞气就全部消失了。即便现在槐树枯萎,有极阴穴存在,也会将大部分煞气挡住,渗透不出来多少。

    但是,在小路上走了没多久,进入一片竹林,忽然张玄清表情微变:“你们听!”不知何时,缕缕琴声传来,钻入他的耳中。

    袁天罡面露疑惑,侧耳倾听半晌,也面色微变:“怎么可能!这里分明已经没有煞气了。”

    李淳风没有说话,静静站在两人身后。旁边刘剑南耳朵动了动,忽地伸手一指:“琴声在前面,不是从身后传来的。”

    他虽然没经历过昨夜的诡异,但听张玄清与袁天罡的交流,也猜到了一二。

    不过他一没有不信,二没有害怕,这点倒有点反常。

    而且,张玄清通了九窍,耳力远超常人;袁天罡在华原县的时候,也学了五禽戏。如果不是幻觉,两者能听到琴声并无意外,但琴声缥缈,距离颇远,刘剑南也能听到,足可见其不凡。

    张玄清没管这些细节,纵目望向竹林深处,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提议向前再走走,不一会儿,琴声渐渐清晰,清如溅玉,颤若龙吟,与昨夜所听所闻决计不同。

    前面,密集的竹林豁然开阔,出现一片四亩大小的空地。空地外围着一圈篱笆,上面爬满蔷薇,密密麻麻,若是在夏天,定然美极了。这时候只剩下枯枝败叶,隐隐能看到里面有三五间竹屋,琴声正是从屋中传来。

    四人走到院前,袁天罡想要敲门,可惜篱笆院子的门也是竹子扎的,根本敲不响。无奈,举起的手又落下,朗声道:“主人在家吗?山野散人,冒昧来访,还望主人家莫要怪罪。”

    铮——

    琴声戛然而止。

    片刻后,屋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童子。

    隔着篱笆,只见对方七八岁年纪,穿着青衣道袍,蹦蹦跳跳跑到篱笆门后,打开门,探出小脑袋,好奇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说完,不等袁天罡回答,他便吐了吐舌头,赶紧把门口让开:“我家先生请你们进去。”微红的小脸蛋,可爱极了。

第七十二章 阮寒

    “多谢小先生引路了。”袁天罡见小道童一身道袍,却口呼主人家先生,忍不住凑趣道。

    小道童连连摆手,忙说:“道长叫我清风就是了,可不敢当先生,可不敢当先生……”

    袁天罡个老梆子被逗得大笑。张玄清心中则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来:清风?里面有没有明月?

    忽然,屋中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几位道兄远来是客,进来便是,何苦为难小小童子?”

    袁天罡笑声顿止,这才想起人家大人还在里面呢,连连告罪:“道兄勿怪,贫道放浪惯了,还请道兄息怒。”

    里面传来一声无妨,清风小童吐着舌头道:“几位道长快跟我进来吧,不然我家先生要骂我了。”

    “好说,好说。”

    几人跟着清风走进房间,但见房中竹木竹椅,一切都是竹子做的。此间主人,正坐在一只竹椅上。

    很奇怪,这人看着就二十多岁,眉清目秀,完全不像个“先生”。

    他也穿着一身青衣道袍,面容清俊,神态飘逸,不紧不慢的冲张玄清几人拱拱手,道:“几位贵客,恕阮某腿脚不便,不能亲迎,几位快快请坐。”而后吩咐清风去备茶。

    张玄清几人赶紧还礼,落座后,互相介绍,得知对方名叫阮寒。

    袁天罡不由问道:“可是陈留阮氏?”阮姓不多,最有名的世家大族就是陈留阮氏。古时文人互通姓名,一般都会互相吹捧一二。袁天罡有感自己之前行为冒失,怕对方不喜,故有此问。

    阮寒则淡然的多,轻轻点头,说道:“鄙人祖上确实居于陈留郡,可惜五胡乱华之时,离开家乡,至今无能返回祖地,是我等后人不肖。”

    “道友言重了。”袁天罡连忙安慰:“五胡乱华,神州陆沉,此乃我中原亡国灭种之难,直至前朝文帝建国,才结束此劫。可紧接着炀帝过度消耗国力,中原大陆继续战乱不休。再到当今陛下建立大唐,这几百年间,为躲避胡人的残暴统治和屠杀,百姓哪有安生的?倒是道友这一支,不往南迁,反出现在这里,贫道万万没想到。更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能有幸遇到步兵后人。”

    步兵,阮步兵,竹林七贤之一阮籍的别称,其父是建安七子之一的阮瑀。

    张玄清也没想到在这里竟能遇到名人之后,不禁多看了对方两眼。只见对方面对袁天罡略显恭维的话,依旧淡笑以对,心里不由得好生佩服。

    这时清风童子端茶前来,阮寒做了个请的手势:“山野之地,粗茶淡水,还望三位道长还有这位壮士莫要嫌弃。”

    众人连道不敢,茶水上来,掀开碗盖一看,里面数枚茶针沉浮,竟是开水冲泡,而不是这个时期广见的煮茶。

    袁天罡笑着看了张玄清一眼,回头道:“道友好会玩笑,若醉仙楼里的仙茗都算粗茶淡水,这世间怕也就无茶了。”

    “哦?道长也懂茶?”阮寒双眼明显一亮,接着却又叹息道:“可惜阮某腿脚不便,不能亲去醉仙楼品茗,更无缘见一见那位名满天下的‘谪仙’。”

    “道友想见张玄清?”袁天罡表情古怪道。

    阮寒诚恳的点点头,道:“道长且看某屋中家具,据说都是那位张真人在济世堂是设计的。某也是托来往商贩,打听了形制,再让清风去请木匠打造出来……不慢道长说,某腿脚不能动,以前无论蒲团、胡凳,坐起来都甚是劳累。现在有了张真人这些家具,比往日要好多了,如果有机会,某一定要当面向他道谢。”

    “有机会,有机会,机会这就来了!”袁天罡猛地拍手大笑,一指张玄清:“道友且看,这就是那位张真人,如假包换的张真人!”

    张玄清满脸尴尬,被人当面夸真挺不好意思的,而且他记得自己之前已经自我介绍过了啊?对方没听出来?

    无奈,拱拱手,再次做了遍自我介绍:“贫道姓张,名果,字玄清,道友称我玄清便可。”

    阮寒瞪大了眼,难以置信道:“你真是张真人?”

    “如假包换!”张玄清摸摸鼻子,还别说,心里面竟有一丝小窃喜。

    当然,不是窃喜对方怀疑自己,而是窃喜……自己竟然也算是名人了?

    表明身份,几人关系瞬间又拉近了几分。

    阮寒没有怀疑张玄清说的,就算开始有怀疑,几篇道典讨论完后,也彻底没有了。

    聊着聊着,聊到了阮寒的腿上。张玄清不由问道:“道友这腿是先天落下的病根,还是后天受创所致?”

    自从几人进门后,阮寒就一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算上身偶有动作,下面两条腿也都没动过半分。

    先天病不好治,若是后天,张玄清不介意给对方看看。

    熟料待他提出这点,阮寒却摇摇头道:“真人想给某治腿?这倒不必,阮某的腿并非是病,瞧不好的。”

    “道友何出此言?莫非信不过贫道?”张玄清不禁皱眉。

    袁天罡也在一旁帮衬道:“阮道友,张道兄的医术绝非一般庸医可比的,不如让他试一试。”

    阮寒固执摇头道:“世事皆有前定,阮某的腿,或许可以治好,但绝非此时,就不劳两位道长费心了。”

    “先生……”清风道童张口欲言,却被阮寒用眼神制止。

    张玄清见此,笑了笑道:“如此也好,其实贫道医术确实不怎么精湛,说实话,如果道友真答应了,贫道还不知怎么办呢。”

    热脸不贴冷屁股,既然人家没心思让他治病,他也没心思上赶着巴结人家。

    阮寒闻言却神色郑重道:“道长不必妄自菲薄,阮某绝非信不过道长,而是……些许内情,阮某不便多说,还请道长包含。”说着就在座位上深深一揖。

    在座位上作揖,这动作做起来极难,想必对方也是极有诚意的。如此一来……似乎这里面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张玄清想了想,但也想不到什么。毕竟他不知道有什么比一双好腿还重要的。干脆把话头一转,说起了别的。

    那阮寒不愧是名人之后,说起话来引经据典,头头是道,诗词歌赋无一不精,无一不通。张玄清、袁天罡也不是白给的,儒道典集张口就来。倒是李淳风和刘剑南,前者不喜说话,后者不会文绉绉的,当起了看客。

    说着说着,天色渐黑,阮寒打发清风道童去做饭,同时挽留众人:“几位道长,还有这位壮士,此地荒郊野岭的,数里之内没有村家,几位不如就在寒舍住下。”

    “好,好,好,那就多谢阮道友了。”袁天罡打了个哈哈,当即点头同意。

    开玩笑,四人之中,刘剑南有伤在身,李淳风精神萎靡,来的时候就有了借宿的心思,这时候怎会拒绝?

    张玄清却发现了阮寒话中的漏洞,一指北方:“阮道友,那边不就有个村庄?怎的你却说……”

    “你们从那边来的?”阮寒脸色微变。

    张玄清和袁天罡对视一眼,点点头道:“不错,就在昨天,我们还在那过了一夜。怎么,阮道友知道那里为什么变成那样?”

    这里距离村子不远,阮寒一个人住在这里本就奇怪,何况他还是个“残疾人”,这不得不让人多想。

    阮寒却没有立即答话,低声喃喃两句,也不知说了什么,只听清:“没想到……竟然……”接着他面色便恢复如常,一派淡然:“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听家父说过,那个村子很早以前就荒废了……恩,就这样。”

    张玄清:“……”

    袁天罡:“……”

    李淳风:“……”

    刘剑南:“……”

    骗人也找个好点的理由!

    ※※※

    吃过晚饭,众人分房而睡。

    因为房间不够,只有三间,便张玄清和袁天罡一屋,李淳风和刘剑南一屋,阮寒和清风道童一屋。

    夜幕漆黑,张玄清和袁天罡的屋子里,只有一盏油灯,散发着昏暗的光芒。

    两人坐在竹子做的床榻上,嘀嘀咕咕,小声说着话。

    张玄清问:“你觉得阮寒是不是隐瞒着什么?”

    袁天罡答:“我也不知道。”

    张玄清又问:“你不是会看相吗?”

    袁天罡又答:“看他面相,确实不像歹人。但相面能看出的不多,没有他的八字,我也算不出来别的。不过……”

    “不过什么?”张玄清终于来了精神。

    袁天罡答道:“道兄或许没注意,阮道友的腰间,有一把扇子。”

    “扇子有什么稀奇的。”张玄清不解了。

    袁天罡道:“一般扇子自然没有稀奇的,可阮道友的扇子,若我没看错……与我的易镜一样!”

    “哦?”张玄清终于来了精神:“何以见得?”

    袁天罡犹豫了下,终于道:“实不相瞒,贫道的易镜,在贫道的望气术下,遍体白色毫光。阮道友的扇子也是。而且……其实道友在贫道的望气术下,身体四周亦有毫光缭绕。”

    这也是他当初为什么一见张玄清就认为张玄清是仙人的原因。

    张玄清却稀奇了,白光?自己怎么不知道?

    难道是……游仙镜?

第七十三章 咱就是这么谦虚的人!

    却说张玄清和袁天罡背后讨论阮寒是不是隐瞒了什么,两人嘀咕半天,从人讨论到扇子上。

    最终,两人得出一个结论:“反正就是在这住一晚上,明天早上一走,管他隐瞒不隐瞒什么。”然后一翻身,都躺下睡着了。

    确实都睡着了……

    不过张玄清睡着之前,脑袋里想了许多,尤其是这几天的经历,从郑少爷中邪开始,到前面的村子,再到袁天罡的易镜、阮寒的扇子。

    他设想了很多可能,也推翻了很多可能。

    ……

    第二天,袁天罡从睡梦中清醒,却没有见到张玄清。

    走到阮寒的房间,发现大家都在,唯独没有张玄清的身影,不禁问道:“张道兄呢?”

    李淳风摇摇头:“没看到。”

    阮寒道:“或许去晨练了?我让清风去找找吧。”

    “不用,我来了。”清风道童刚要答应,张玄清的声音已从门外响起。

    只见他推着一个奇怪“椅子”慢慢走来,那椅子上面与一般椅子没什么两样,下面却有四个轱辘。其中前面两个轱辘极小,后面两个轱辘极大。

    一直推到阮寒面前,张玄清才面带微笑,悠然道:“阮道友,贫道医术虽然不济,但却懂得些奇技淫巧。既然道友不愿接受贫道的诊断,为报答道友收留一夜之恩,贫道便做出了这么个小玩意,名叫‘轮椅’,就送与道友代步罢。”

    昨夜他一觉睡回现代,便是为了做这个东西。

    如他自己所说,阮寒不愿意让他给治病没关系,但昨天一晚上的住宿费他得付了。

    阮寒没准备要钱,这就是人情,所以,他也要还对方一个人情。

    虽然不知道阮寒之前是怎么生活的,不过想想也知道,单凭一个七八岁的清风道童,肯定照顾不好他。作为一个残疾人最需要的,那必定是轮椅无疑了。

    看着阮寒表情由惊疑到惊喜再到震惊的转变,张玄清满意的笑了,心说小样,叫你看不起我医术,这回吓着了吧?

    虽然这跟医术也没鸡毛关系……

    目光再扫过阮寒腰间,果然见他后腰上挂着一面巴掌大的扇子,形制类似于西游记的芭蕉扇,非金非玉;扇柄下挂着白色的穗,同样看不出原料;扇面上有两个大大的暗纹,字体与袁天罡易镜上的字体类似。

    看到这扇子的第一眼,果然有一种淡淡喜悦、并想要占有的感觉,但不如前天晚上见易镜强烈,想来应该是当时被煞气影响之故。

    张玄清只看了一眼,就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而后,招手把清风道童唤过来,再把阮寒挪到轮椅上。

    原本淡泊的小伙儿早已激动的无法言喻,由清风道童推着转了两圈,再自己转动轱辘转了两圈。

    直到稀罕劲过了,激动的心情才稍微平复,可声音依旧有几分颤抖:“多谢……张真人!”

    清风道童也开心的欢天喜地,手舞足蹈,转着给张玄清作了一圈揖:“张真人,我也替我家先生谢谢你啦。”

    张玄清表现的十分淡定,挥挥手,甩甩袖,就差说一句毛毛雨啦,小意思啦……不过话到口中,又感觉那样显得太嘚瑟,不符合自己的大师身份,转口就改成了:“区区小事,不足挂齿……”神色亦是十分谦逊。

    嗯嗯,咱就是这么谦虚的人!

    他没有趁机提条件看看阮寒的扇子,虽然他很想,但就如袁天罡的易镜,如果不是对方主动给他看,他是不会主动要求的。

    没别的,他可不想被拒绝下不来台。推己及人,如果那东西是他的,他也不愿意给外人看。

    接下来气氛十分活跃,好到不能再好,吃过早饭,众人告辞的时候,阮寒甚至非拉众人多住几天。

    袁天罡赶紧把回去奔丧的事说了,阮寒才不再多留。倒是刘剑南,并非跟大家一路,而且外伤又重,所以离开之时,张玄清问他:“刘壮士,你是跟我们一起走,还是在阮道友这多住两天,养养伤势?”

    刘剑南道:“跟道长们一起吧。”他跟阮寒又不熟,从昨天到今天加在一起说了没有十句话,怎么可能独自留下。

    四人再次上路,经过一夜的修整,李淳风和刘剑南都比昨天好多了。尤其是李淳风,美美睡了一晚上,今天虽然不能说精力旺盛,但走路也不再一摇三晃,脚下发软。

    又走了七八里路,才赶到一个村庄,雇了两牛车,把四人拉到最近的镇上。四人又把牛车换成马车。

    到了这时候,刘剑南才说告辞:“这两日多谢几位道长照顾了,日后道长们若有差遣,刘某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张玄清可没想这么容易放他走,问道:“刘兄有很急的事么?以刘兄的伤势,短时间内也无法痊愈吧。”

    刘剑南也是个妙人,一点就透:“道长所言不差,刘某确实无甚要事。养好这身伤势,大概需要两三个月时间,不知道长有何差遣?”

    “嘿嘿……”张玄清搓着手,笑得有点不好意思:“那个……其实吧……贫道想跟你学点功夫,高来高去的那种。”

    “学功夫?”刘剑南愕然:“道长不是会那什么‘雷法’,以道长的法力,哪里还用学武功?”

    他可还记得昨天张玄清随便用手一指,就发出巨大响声,然后敌人就倒地而死了呢。

    这种人还需要跟他学功夫?

    开什么玩笑!

    袁天罡、李淳风也十分诧异,看着张玄清的目光满是不解。

    对此,张玄清只想说你们太高看我了,咱枪法不准啊,而且就算准,也就四把枪八个弹夹,总有用完的时候,哪如自己学到手的真本事可靠。

    好说歹说,刘剑南才为难的点点头:“道长若不嫌刘某本事低微,些许武功,传给道长便是。”

    这家伙把张玄清给激动的,满脑子想着自己以后也是高来高去的大侠,过着白衣如雪、来去如风的日子。那心情,啧啧,美滋滋的,直接来了一曲高歌:

    “世事茫茫,光阴有限,算来何必奔忙!

    人生碌碌,竞短论长,却不道荣枯有数,得失难量。

    看那秋风金谷,夜月乌江,阿房宫冷,铜雀台荒。

    荣华花上露,富贵草头霜,机关参透,万虑皆忘。

    夸什么龙楼凤阁,说什么利锁名缰,闲来静处,且将诗酒猖狂。

    唱一曲归来未晚,歌一调湖海茫茫,逢时遇景,拾翠寻芳……”

    歌声苍茫,从马车中传出,伴随着哒哒的马蹄声。时而沙哑,时而嘹亮;时而低沉,时而高昂。似看透了世情,划破那冷冷长空。

    ……

    “清风,推我去桑门村吧。”张玄清几人走后不久,阮寒坐在轮椅上,手中摩挲着腰间宝扇,对清风道童吩咐道。

    清风道童乖巧点头,把手放在“车把”上,用力推着轮椅。因道路不平,他吭哧吭哧,脸上涨红,眼中却挂满喜色:“太好了,有了这‘轮椅’,先生以后再去桑门村,再也不用爬着上车了。”

    “难为你了……以后……”阮寒轻轻一叹,看着桑门村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而那个方向,正是张玄清几人路过的诡异村庄!

    听这主仆二人的意思,似乎他们经常要去那里。

    与此同时。

    华原县,济世堂。

    往日本该打开的医馆大门紧紧闭合,上面挂着锁头,孙思邈、刘神威一人背着一个包袱,背对大门,渐行渐远。

    “师父,真的要走吗?”刘神威一步三回头,极为不舍。

    孙思邈走在他前面,头也不回道:“怎么,舍不得了?”

    “嗯嗯,刚过两天好日子,为什么要离开啊?”刘神威追上两步大为不解。

    孙思邈转身瞪了他一眼:“为师平时怎么教你的?告诉你,要宁静致远、淡泊明志,不要贪恋富贵!”

    刘神威把头一缩,小声嘀咕:“我也没说贪恋富贵啊,就是……就是……便宜了郑胖子和老钱他们了……”

    “说什么呢!”孙思邈给了他脑袋一巴掌:“忘了你张师叔怎么说的了?一派青山景色幽,前人田地后人收。后人收得休欢喜,还有后人在后头。你道是郑老爷和钱掌柜占了便宜,可你不也是占了你师叔的便宜?”

    不等刘神威说话,又道:“再者说,医馆我只是托给了钱掌柜他们照顾,又请了城南胡大夫坐诊,想必过不了几日,就会再次开张。而那茶酒生意我们应得的利润,还是医馆的,只不过到不了我们师徒手中。但依然还全部会用于救治百姓。此事有县老爷担保,又有华原县所有百姓见证,钱掌柜他们怎么会贪墨?”

    “哦……”刘神威呐呐的应了声,还是有点不情愿。

    孙思邈见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道:“神威啊,你也看见了,前几日那位来找你张师叔的潘道长,明显来者不善。你张师叔跟你袁师叔去了长安,他们也要去长安,我怕……”

    “怕那姓潘的找我张师叔麻烦,所以我们是要去长安通知张师叔吗?”刘神威终于来了点精神。

    熟料,孙思邈轻咳一声,脸上闪过一抹尴尬。

第七十四章 闲云观

    “那个……通知你师叔的事为师托给了严老大,他家在长安有房亲戚,快要结婚了,邀请他去,为师就修书一封,托他转交给你师叔……他虽然比你师叔晚走两天,但他脚程快,又说会循着你师叔他们走的路走,算算时间,现在也应该追上他们了。”孙思邈脸上尴尬之色一闪而逝,很快就恢复了常态。

    刘神威彻底傻眼:“啊?那我们离开做什么?”

    孙思邈一挥衣袖,仙风道骨,满脸狂热:“你师叔传我不少医术,而我们华原县太小,很多病症不能印证。所以,为师这次是带你游历天下,医治各种病症,争取把道兄传我的医术全部学以致用!”

    “……”

    说白了不就是去找实验用的小白鼠吗?刘神威心中吐槽。

    跟张玄清学的。

    师徒二人出了华原县,一路向东。而此时孙思邈口中的严老大,却趴在一棵大槐树下,生死不知。

    ……

    “先生,先生,你看那里有个人。”清风道童吭哧瘪肚终于快把阮寒推到桑门村,遥遥看见村南大槐树下爬着一个人影,忍不住惊呼。

    阮寒神色微怔,这条路上常年不见人影,怎么这几日这么热闹?赶紧让清风道童推着他上前,只见那人四十来岁模样,是一个农家大汉。

    清风道童不等阮寒吩咐,就拿起那人的手腕,递到阮寒手中。阮寒把了把脉,又让清风道童撑开那人眼皮看了看,叹道:“此人昨夜应该是想在村里过夜,但被煞气侵袭,看到些古怪的事,最后逃到了这里。不过那时他已被煞气侵入过深,跑到这,就昏迷了过去。好在他跑得快,正好过了这株槐树,不然若在槐树后面昏迷,他这条命也就保不住了。”

    说完,他让清风道童抱起那人的脑袋,用前额对着他。然后微微弯腰,将腰间宝扇摘下,冲那人轻轻一挥。

    肉眼不可见的煞气从那人脑中飞出,扩散在空中。那人一声轻哼,悠悠转醒,看着眼前主仆二人,吓了一跳:“你们是什么人?”

    阮寒温和笑笑:“这位大哥不必害怕,我是本地的村民,见你昏迷在这里,不知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帮助?不不不……这是哪?我怎么会在这里?”那人晃晃脑袋,眼中满是茫然。

    “你自己想不起来了么?”阮寒眉头微皱。

    那人点点头,面色痛苦:“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是哪里,你们到底是谁,怎么把我弄到这里来的?”说道最后十分狂躁。

    阮寒轻轻一叹,声音温和:“大哥不用着急,你现在之所以不记得,是因为被煞气损伤了神魂。你仔细想想,你是哪的人,出来做什么,应该能想的起来。”

    他的话像是有一种莫名的力量,那人神色逐渐平和,口中呢喃:“我是……我是……我是严老大……这次出来……是去……去……去长安参加婚礼?”

    说到这里,他感觉似乎忘了什么。

    可紧接着,昨夜的经历断断续续在脑海浮现,他顿时无暇再想,惊惧的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村庄,慌忙向阮寒道谢,并且告辞。

    这地方他是一刻都不想待了。

    阮寒没有挽留,目送那人离开后,直到那人身影消失,他才转回头,看着寂静的村庄。

    忽地,他扬起持扇的手,神色肃穆,冲着村庄猛地一扇。

    无形的风力席卷,地面落叶一动不动,但那常人无法看见的煞气,却如同碰到了克星,翻腾、滚动,顷刻间消失不见。

    “咳咳咳……”阮寒似受了多大损伤般,脸色煞白,连连干咳。

    他旁边清风道童一脸担心:“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阮寒轻轻摆了摆手,将宝扇系回腰间,摊坐在轮椅上,闭目养神,声音极轻:“我们回去吧。”

    “好!”清风道童立即答应,推着轮椅,再次奋力向回赶。

    两人走后不久,一阵风吹来,大槐树下严老大趴过的地方,树叶翻飞,露出底下一张信件。

    上书:玄清道兄亲启!

    ……

    身后的事张玄清自然不知,同袁天罡、李淳风、刘剑南三人一起,雇了一辆马车走大路。虽然绕远了些,但马车总比人行快速。

    待几人到达袁天罡叔父袁守城的住址——闲云观,正好天空中飘下今天冬天的第一场雪。

    闲云观在长安城南北秦岭内,建在山上,不是正统道观。

    观内只有袁守城和另一个道士,偶而也会有云游道士来挂单。除此之外,还有一对煮菜的夫妇,其余就再无他人了。

    闲云观下半山腰处,有一个半山亭,供给游人歇脚。现在张玄清一行四人就在半山亭内。

    亭外大雪纷飞,天地间茫茫一片。寒风吹袭,冰冷彻骨。四人只是略作停歇,便再次上山。

    距离袁守城逝世,时间已经不短了,现在回去,能不能赶在下葬前面还两说,几人不便耽搁。

    时值正午,待几人终于爬到闲云观门前,只见这闲云观占地不多,还真不是正统道观,连供神像的宫殿都没有。

    不对,不是没有,是只有一个。里面只供了一张画,还是张山水画。连个三清都没有,不是一般的磕碜。

    住人的房间倒有不少,后面还有一个大大的菜园子。再后面院子外边,竟然还有一块空地。也不知当初搭建这座道观的人怎么设计的。

    进入道观里面,张玄清也见到了这道观的另一个道士——那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五六十岁年纪,满头白发,浑身脏兮兮的。

    他见了众人也不招呼,只对袁天罡道:“天罡啊,你叔父守城我已经帮你埋了,就在后山,你去看看吧。”说完后,十分潇洒的一摆手,转身走了。

    张玄清看得直愣神:“这人没说错吧,后山?这就在山上……”

    “咳咳,龚师叔说的是道观后面,反正咱们这道观也没建在山顶……道兄别在意,我这位龚师叔痴迷炼丹,对外事一概不问。说实话,他能想到把我叔父埋了,我都感觉不可思议。对了,道兄可否对他讲讲金丹之法?别让他炼那些毒丹了!”袁天罡说着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

    张玄清赶紧摆手,开什么玩笑,他还想学武呢,可没空在别人身上浪费时间:“要想教你去教,我的金丹之法,你没看过的不多。去吧,随便教,随便讲,别拉上我就好。”

    袁天罡嘴角一阵抽搐,他也知道他那个龚师叔比较奇葩,不招人待见,而且也不是亲师叔,索性就不再坚持。

    吩咐李淳风去准备茶水,而后道:“张道兄,刘壮士,你们现在这里歇息,等淳风回来,让他带你们找房间,我先去后山……后面祭拜一番。”

    张玄清客气两声,说跟他一起去祭拜。袁天罡则以天气不好推辞,说你过两天再去。张玄清顺势答应下来。

    不一会儿时间,李淳风回到房间,还跟着一对中年夫妇。男的五大三粗,女的膀大腰圆,不得不说一声绝配。

    李淳风指着两人说了一句:“师叔,这就是吴大叔跟吴大婶。”算是引荐,也难为他了。

    那吴大叔跟吴大婶紧忙上前拜见:“吴老汉(老妇)见过道长!”

    张玄清让两人起身,想跟他们侃会儿大山,但夫妻俩或许是紧张,说话磕磕巴巴的,顿时让张玄清没了兴趣。

    打发李淳风去祭拜师叔祖后,他和刘剑南则让吴老汉夫妇带着,挑了两间相邻的房间,算是在这里安家落户。

    ……

    这一场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两天。

    待大雪终停,又过了几日,刘剑南身体无大碍了,张玄清立即向其请教武学。

    雪还未完全融化,两人把道观后面清出一片空地。刘剑南一身长袍,披着鹤氅大裘,铮铮而立:“道长,不知你是想学拳脚、兵器,还是只想学轻功身法?”

    “有什么区别吗?”张玄清站在他对面,依旧是一身道袍,比往常略厚,却也显得极为轻便。

    自从有了真气以来,他虽还不能达到真正的寒暑不侵,但也比一般人抗热抗冷。

    刘剑南是因为身上又外伤,不能受冻,裹着大裘道:“若道长没有学过武功,想学拳脚、兵器,必须从头开练。若道长只想学轻功身法,看道长应该有极为高深的道家真气在身,学习轻功应该十分容易。倒是身法,也需要多多练习。”

    “恩?”张玄清不解了:“轻功和身法不一样?是两种东西?”

    刘剑南点点头,似乎对张玄清的提问颇为惊诧:“道长竟不知么?轻功,就是轻身功法的简称,大体不过是将真气充于胸腹,使身体轻盈,落地无声、踏雪无痕;而身法,则是身体挪动步法的简称,主要是用于躲避、奔袭,并无轻身之效。故而,轻功和身法,是两种既可以相合,又分别为独立个体的存在。我们常说的武功,其实是两种不同的体系,武功、武功,‘武’是招式、动作,‘功’是内力、真气。所以,轻功和身法,其中身法属于武,轻功属于功。”

    “素闻道家内功绵绵不息,最是深厚,比我武道内功强上不止一筹。若道长只想学轻功,只需我告诉道长其中关窍,想必用不了几日,道长便可以学成。而身法,若道长之前没学过武艺,恐怕还需多多磨练……”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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