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三章 我不会离开你
原本对柴昭的那点感动,几乎都要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别看他现在似乎很淡定,还能砸两个果子报报他这两日心急火燎的仇。但是在得知方笑语被人掳走之初,内心是何等的担忧与害怕,此刻他依旧心有余悸。
如果不是方笑语让店小二传达给他的信息,他怕是要做出一些可怕的事。只要能够找到她,确认她的安危,他不惜做任何危险的决定。
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发生她离开他身边的事情,那种看不清前路,不知她去处的恐怖,仿佛一日之间,将他所有的幸福都归结为一场梦境。好像一切又回到了认识他之前。他还是那个在王府里挣扎求存的人,没有信得过的亲人在旁,身边处处都是杀机。即便是与太子交好,可君臣之间注定了不可能有纯粹的友谊。
每日每夜孤独难免,甚至是不敢熟睡,深怕危险不知何时就出现在身边,随时可能就要了他的命。
得到方笑语是他的幸运。
他不知道方笑语是否如他喜欢她那般的喜欢自己,可是自从遇见了她,他的内心再不如从前般冰冷,不用惧怕饭菜里会不会被人下了毒,不用担心夜里会不会有人来暗杀他。
能好好的吃一顿饭,睡一个饱觉,这于他从前的人生来说根本是无比奢侈的事。
可是此刻他却全都能够安心。因为她是值得他信任的人。
这种感觉,很无端,没有来由,或许只是在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一瞬间,自己就武断的这样认为了,可是他信任她,愿意在他面前放下防备。
他无法想象,没有了她的日子会有多么灰暗。会像从前一样,再也没有了信任别人的勇气与能力,会将认识她后所有好的改变全部抹杀。
与她在一起似乎成了一种习惯,一种依赖。没有她,人生会变得晦暗不明。
叶西辞就这么看着正用果子糊了风紫一脸的方笑语,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感受着他还在身边的喜悦
不自觉的,他就松了一口气。
从在武林大会上重新遇见她,经历了绣球的挑衅,风紫的威胁,他重新见到她后都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那魔头楚忆又蹦出来唧唧歪歪。打退了魔头,应付了武林同道,直到现在,他才能安下心来看着她,感受着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有些庆幸。庆幸她武功高强,又是一个如此彪悍的女子,若是如寻常大小姐那般柔弱,或许此刻他就已经再也见不到她了。
方笑语点了风紫的穴道,又找了条树藤将他五花大绑,这才拍了拍手,松了口气。
这个人,暂时不能放走,或许能够从他嘴里套出许多有用的信息。特别是他与萧近的合作,远比他所说的更加深入。
而她开始对萧近有些兴趣了。
这个人,与他的哥哥完全是两个极端。他比他哥哥聪明,更懂得朝廷中的生存之道。
有野心不是坏事。而他的野心,是可以利用的。
方笑语定下了未来的小方向,突然察觉到有人似乎一直在盯着她看。
她顺着那目光的方向看去,就见叶西辞一双眸子紧紧的盯着她,眼中竟然带着一些让人心悸的忧伤。
忧伤?
这是她很少从叶西辞身上看到的情绪。即便是从前生活的那样艰难,他也都咬牙坚持着,从来没有妥协过,也没有在任何人面前露出过这样的忧伤。
他为什么会觉得忧伤?
看着他的眼,她竟然会觉得心颤。
仿佛天空正在失去颜色,仿佛星星正在熄灭光芒。仿佛有这么坚定不移的东西正在动摇……
她不喜欢看到这样的叶西辞。
方笑语意识到,原来潜移默化中,她已经这样喜欢他。
也许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生死相依,没有什么感人肺腑的百结愁肠,只是生活中平平淡淡的相处,熬过一些时日,彼此间的依赖与习惯就会成为本身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回客栈吧。”方笑语走过去,主动牵起叶西辞的手,两人转过身,只留下一道背影。
“喂!喂!你俩放开我再走!”风紫发着愣看着两人就真的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有点崩溃。
这是什么意思?这就不管他了?
好歹先解了穴松了绑再走不行吗?
这叫他可怎么办?等夜深了莫非要在这里坐着喂狼?
“喂!方笑语!你放开我!救命啊!”风紫连哭的心都有了。如何他如何叫,对方都像是无视他一般,越走越远,只留下了互相牵着手的背影,临走前还得秀个恩爱虐他一波儿。
“别叫了。从现在开始,你归我了。”风紫有气无力的喊着,喊着喊着就发现不远处走来一人,还没等他看出对方什么身份时,对方就一掌拍在他后颈处,他顿时就晕了过去。
回到了龙灵客栈,这里的客人少了很多。大部分都还在白雅山庄的旧址参加武林大会,客栈里便显得冷清了许多。
倒是清净,省的闹腾得慌,方笑语反对此刻的宁静颇为欢喜
许三眼睁睁看着方笑语与叶西辞手牵着手回来,那神色别提有多猥琐了。
毕竟这样的时代,男女大街上一路手牵手回来,放在有心人口里那都叫有伤风化。
但方笑语是什么人?百世轮回那是白轮的?这点流言蜚语都不能淡定岂不是白活了这么些年?
而叶西辞,方笑语肯牵着他的手,他比谁都乐呵呢。从前在京城里各种流言蜚语不断,什么克妻,什么废物,还有猜测他其实是安王私生子的,到头来他不依旧是活的好好的?
两人没有在大堂多做停留,便直接回了房。
房间里焚着清新的果香,桌上还摆着两本诗集,是方笑语用来打发时间用的。走前的茶水已经冷了,屋子里似乎还留着之前方笑语离开前的模样。
“这次……叫你担心了。”方笑语有些愧疚。发现楼下的叶西辞是假冒的时候,她瞬间就起了将计就计的心思,当时真的叶西辞不在,她也不可能跟他商量,所以才留了言让店小二转达,谁想那店小二没能领会她的意思,白叫叶西辞找了他一整日。
她能想象这一整日他会如何的担惊受怕,这非是她所愿。可事实已经发生了,再多的语言其实也不过是那后炮罢了。
叶西辞只是静静地站在她的面前没有说话,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她的身上。
“我只是……”方笑语还想再解释些什么,她真的很不喜欢看到叶西辞脸上那种忧虑与悲伤的神情。她宁愿看他像从前一样摆着一张冰块脸,而后回家的时候就只对着他一个人露出笑容。
她心目中的叶西辞不该是那些伤春悲秋的病怏怏的公子哥儿,他应该是那个她撒娇的时候肯温柔的笑着给她买好吃的‘冤大头’,应该是神不知鬼不觉就坑了太子两株帝阳木的‘腹黑男’。
方笑语的话音还未落,就觉着手腕处出来一阵疼痛,随即整个身子被按在了一个胸膛之中。
叶西辞用力的抱着她,很用力很用力,就像是想要将她揉碎了融入骨血,就像是生怕她下一刻会消失在空气中。
他能感觉到那抱着他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方笑语原本要说的话顿时被咽回了肚子里。
那些抱歉的话无法说出口,取而代之的,是一句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会从她口里说出来的话。
“我不会离开你。”她说。
叶西辞的手臂有那么一刻一松,随即又将她抱的更紧。
“我不会离开你。”她推开他的怀抱,扶着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顿,无比认真的又说了一遍。
我不会离开你。
这是承诺。也是我最想说的话。
叶西辞心中有些酸涩。这样的承诺,比起任何的名利地位,比起天下万物都要来得重要。
可是,这句话的时限呢?这个承诺又能维持多久的时间?
叶西辞闭上眼,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什么原本不愿去回想的事情。他不自觉的退后了一步,恰巧的避开了方笑语想要拉住他的手。
因为他心虚啊。心中藏着那个秘密,能不能一生一世都只是个秘密不暴露在人前?
之前叶书成窥探到了那个秘密,如今叶书成虽死,可难保将来还会不会有别的人再用这样的秘密来威胁他
一旦秘密暴露,即便他不想,却势必要伤害到最喜欢的这个人。那个时候,就算他如何乞求,她也会离开他吧。
那个女子愿意与这样的人在一起过一辈子?
所以才更想要珍惜现在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所以才想要更加的喜欢她,把将来没有资格再与她在一起的自己的那一份连同现在全部都给她。
不想分开。永远都不想与她分开。
因为是他,他才能是现在最开心的自己。
“我不会离开你。”方笑语又一次重复,不顾叶西辞下意识收回的手,强行上前拉过,放在了她的手心处,而后紧握。
“从此刻开始,这双手你要握紧,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许你放开。”方笑语笑着握紧他的手,那手有些冰冷,她要捂热它。
“或许有一日,你会厌恶这双手,想要迫不及待的甩开,会觉得这双手无比的肮脏,会后悔曾经被这双手紧紧的握住。”
叶西辞顿了顿,随即便后悔了。
他不该说这样的话。这只会让她更加怀疑他,疏远他。
“或许会有那么一日。”方笑语认真的看着叶西辞,而后点头,继续道:“待有一日,你觉得我早已没有了新鲜感,不想与人老珠黄的女人再过下去了。待有一日,你不肯再如现在这般毫无缘由的宠我疼我了。待有一日,你看厌了这张脸,觉得这个人再也没有了能够让你喜欢的所有,我会毫不犹豫放开你的手,不会卑微的乞求你不要抛弃我,不会自不量力的死不肯放手。到了那一日,或许就是时限到了,你我的缘分尽了。可在那一日之前,我不会离开你。”
叶西辞竟然被方笑语这带着淡淡威胁的表白给打动了。
这个女人,从来不会说什么肉麻的情话。
女子的娇羞在她身上看不到,偶尔的撒撒娇还顺带着小粉拳的威胁。她不会给他端茶递水像是个奴婢似的伺候人,不会眼含媚态,使劲浑身解数的魅惑她。不会防着他去接触别的女人,甚至不防着丫鬟爬他的床,是因为她相信自己的魅力,也相信他的眼光与定力,更是因为她觉得,能够随意变心的男人,不要也罢。
他喜欢她一切的不合常理,却也有想要听她说说情话的时候。可是有时候他自己想起来都觉得她说出那些肉麻的情话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明明那些千金小姐取悦夫君时,再肉麻的话都是稀松平常。
可是这一刻,他内心的喜悦无可替代。他喜欢的这个女子,用他自己的方式给了他承诺。
尽管他依旧还是会担忧,还是会觉得那一日到来的时候或许他们依旧要分开。可是这一刻,他是实实在在的开心着,脸上的笑容不由自主的便漾开。心中前所未有的温暖,穿透了所有的严寒,让他有了无尽的勇气。
叶西辞想哭,却笑着。他的手抚过她的脸,说着:“糟糕,恐怕不会有那么一日。如此说来,你岂非要跟着我一辈子?”
方笑语咧开嘴,露出了笑容道:“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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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四章 下手就不能轻些?
“笑语,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情?”叶西辞神色间多了几分疑惑。
“嗯?”方笑语一愣。
“那个疯子……”叶西辞此刻总算想起了被他家娘子五花大绑成粽子的风紫,似乎被他们遗忘在了某一处。
“哦~”方笑语恍然大悟,随即又摆摆手道:“算了,苍锋会将他捡回去的。”
此刻正被关在小黑屋的风紫阿嚏一声,而后就是喷嚏不断。风紫被绑着手无法乱动,嘴里恶狠狠地嘟囔着:“是哪个在惦记我?啊……阿嚏!”
叶西辞替风紫默哀了两个呼吸,随即将之抛之脑后。他扳过方笑语的肩膀,揽住她的腰,随即唇与唇相碰,彼此感受着那抹柔软,一番面对面的表白之后,二人竟都有些情不自禁的沉醉在彼此的怀抱之中。
“你的手在做什么?此刻青天白日,夫君不老实。”方笑语瞥了眼正在解她衣带的那只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十分好看。
“娘子是在说我……白日宣淫?”叶西辞根本没有停下那宽衣解带的手,一边扯开爱人的衣襟,一面调笑道:“娘子你会报官吗?”
方笑语被叶西辞那伸进衣襟中的手掐的直痒痒,越想越不甘心,于是她也开始将手伸进叶西辞的怀中,三两下就将他的外衣剥落,而后靠着叶西辞的耳边轻声道:“夫君你这是在玩火**,如此,可别怪我非礼你。”
叶西辞听着方笑语的调笑之语,顿时松开了手,将方笑语微微推开,自己后退了一步。
正当方笑语发愣着他的举动时,他竟然自己退后到了床铺前,靠后一倒,直接倒在了床铺上,双手张来,一脸从容就义之态道:“来吧。”
方笑语哭笑不得。这视死如归的神色叫她怎么还下得去手?
笑着走上前去,整个人爬到了床上,翻身压在了叶西辞的身上,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随即道:“夫君真乖。”
叶西辞被方笑语挑逗的几乎要把持不住,一个翻身就将方笑语反压在了身下,刚想要继续脱她的衣裳,外头的门‘砰砰砰’被敲响,而后是店小二那熟悉的声音道:“叶公子,叶夫人,饭菜已经备妥,楼下有人想要求见二位。”
叶西辞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憋着气又哭笑不得的模样,叫方笑语仰倒在床上笑的停不下来。
“辞了他!”叶西辞气呼呼的说道。这人实在是太不会看气氛了!人夫妻俩大白天的关着门必然是有要事要做,关键时候来捣的哪门子的乱!
“你跟个店小二置的什么气?要怨,就怨下头那个要见我俩的人。”方笑语看在店小二兢兢业业还帮她传话的份上,轻松的就帮他将仇恨转移到了那个想见他们的人的身上。
而此时,他们都还不知道找他们的那个人是何许人也。
“说的也是。”叶西辞很认真的点了头,楼下那个等着他俩的人没来由的觉得鼻子有些发痒,总觉着想要打喷嚏的模样。
气氛都被破坏了,此时倒也没有那什么的心情了。两人从床上爬起来,重新穿好衣裳,替对方整理了发饰,这才打开门,一同走了出去。
求见的人就坐在风紫曾经假冒叶西辞的那张桌子前,看样子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穿着一身的黑衣,面无表情的坐着,坐的笔直,一动不动。
“你认得?”叶西辞看了方笑语一眼,眼中有些疑惑。
方笑语更加疑惑的摇了摇头道:“我以为你认得。”
“见过两位。”对方见二人下了楼,依旧面无表情的站起,向两人抱了拳道:“在下等候两位多时。”
“有事?”叶西辞目光隐隐带着不善。就是这个人啊,关键时刻打扰了他跟他家娘子亲热,嗯,长的马马虎虎,就是一脸谁欠了钱的模样,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此时的叶西辞心里,就根本没有了善恶的概念。难得他家娘子如此含蓄的表了白,接下来就是该做些造小人儿的事了,你跳出来捣什么乱!
此人似乎发现了叶西辞的敌意,还以为是对方已经猜出了他的来历,并且内心之中明显是对他抱持着拒绝的态度,此时原本就没有多少的热情就更加的黯淡了一些。
“在下景隆,有些要事,想要与二位谈谈。”景隆依旧抱持着应有的姿态,虽然他也觉得此次交谈或许并不会太愉快。但只要有一线的希望,他就想为了主子试上一试。
武林大会之上,这位方姑娘的武功他亲眼所见,着实是可怕。那楚忆就算是他要对付也要费些力气,可在这个女子手中,就如砍瓜切菜一般,简单的如同无物。
“那就谈吧。”方笑语神色淡淡的。一般陌生人来找她准没好事,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这里不大方便,可否厢间里一谈?”景隆提早将厢间都订好了,似乎认准了方笑语他们一定会与他交谈一般,也不知他这是哪来的信心。
方笑语倒是无所谓,叶西辞也没有拒绝,两人随即就跟随这景隆去了包房。
厢间之中已经摆了饭,温热的茶水还泛着热气,茶香与酒香混合在一起,竟是别有一番风味。
“你想谈些什么?”方笑语开门见山,丝毫不见拖沓。
“二位就不想知道,在下是替何人来见二位的?”景隆好奇的多看了方笑语两眼。这个女子年纪不大,即便是从娘胎里开始练武,恐怕也不至于如此可怕才是。可她的可怕偏偏是无法反驳的,他亲眼所见,容不得虚假。
“你总会说的。”方笑语喝了口茶,享受的眯了眯眼。
“此次求见两位,是有事相求。”景隆组织了一下语言,随即道。
“何事?又有何好处?”叶西辞冷着脸问。他到现在还记着对方破坏了他的好事的仇恨。
“还请方姑娘与叶公子,放弃霜王萧入,改为支持我家公子。”这景隆倒是真.开门见山,一点前幕都不准备,干脆果断亮明来意。
“嗯?”方笑语与叶西辞对视了一眼,倒是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兴致,随即问道:“你家公子是哪个?”
“我家公子,名为萧近。”景隆瞬间就看出了方笑语与叶西辞这两个人绝不是喜欢磨磨唧唧旁敲侧击的人。像这种特别有主意的人,与他们最好的交流方式就是敞开了说,开门见山的说,不拐弯抹角的说。或许如此,还能获得他们的一分好感。
方笑语掩着嘴笑了笑,随即道:“原来是那魔头的饲主。”
说完了,她好似真的在考虑一般,而后又道:“你家主子心思城府极深,否则也不会就这么讨了老皇帝的欢心。从风紫那里,我也听了些传闻,他倒是好手段。”
“方姑娘过奖了。”景隆淡淡笑道。
“你以为我是在夸他?”方笑语却有些好笑的看向了对面的人,看着对面之人成功的变了脸色,她这才继续道:“聪明的人容易在乱世活下去,可同样的,聪明人的也未必讨人喜欢。他为了给老沐王报仇,不惜制造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又利用魔头,挑动整个江湖与朝廷的对抗。这之中要死多少人,会死多少人,他可计算过?”
说着,方笑语笑了笑,神情中多了两分嘲讽道:“何况事情走到这一步,他究竟是有几分想为老沐王报仇,又有几分是为了那张龙椅,恐怕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以为方姑娘不是那些眼界短浅的姑娘家,却原来是我看错了。”景隆抬了抬眉,显然心情并不是很爽利。对方似乎很看不起他家主子,其实也是因为对方所言有几分是对的,所以听起来才格外的讨厌。
“很拙劣的激将之法。可惜姑娘我不吃这一套。他就算要挑动天下****,也与我无关。我若要阻他,就不会故意放走楚忆那魔头。不过顺水推舟帮他一把,他应当不会天真的以为那魔头的一条烂命就是我递给他的投名状吧?”方笑语冷笑。
支持萧入,还是支持萧近。这是一个很难选的问题吗?
像萧近这样的人,为达目的可以不惜一切手段,就算搭进去天下人的命,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或许他跟老沐王的关系确实很好,为了报仇可以牺牲一切,但是同样的,这种能够眨眼间牺牲一切的人,她可不敢与之合作。那无异于是与虎谋皮。
她要捧出一个大周新的帝王,是因为要大承平安喜乐。可萧近那样的人,一旦达到目的,谁知道会不会又有了别的心思。
可萧入不同。她在一开始与他合作之初,就已经做了准备。
哪怕萧入现在的一切都不过是装的,那也无妨,将来就算他做了帝王出尔反尔对大承用兵,她也有足够的防备让他付出代价。
可转投萧近一方,她之前的所有准备都会变成无用之功。还要重新制定计划,或许敌人的名单里还要再加上一个萧入,实在是太得不偿失了。
大周的皇帝之位最终落在了谁的手里他一点兴趣也没有。她既不想争夺天下,也不想垂帘听政。只要大周的皇帝能够安静如鸡不要再打大承的主意,要是告诉她老皇帝洗心革面放下屠刀了,她都可以去保护老皇帝的帝位不受影响。
她就是这么一个任性的女子。
“我收回方才的的话。方姑娘才是真正的目光长远。”景隆随即苦笑:“放走了楚忆,将江湖人对朝廷的怨气酝酿至最大,势必会如我家公子所想,引起朝廷与江湖之间更加不可化解的冤仇。而这一切就全都是我家公子的主意,即便将来事情暴露了,所有的怨恨也都是由我家公子承受,方姑娘届时摇身一变,再与此事无关。”
景隆倒是看得明白,随即他眼一眯,身上一股子狠戾的气息爆发,直直的盯着方笑语,阴冷道:“只是我此刻反倒要忧虑,方姑娘为了萧入打算,会不会放出消息,出卖我家公子,只是为了渔翁得利?”
“你想的倒也不差。若是到了需要的时候,恐怕这也是个不错的法子。原本我还没怎么想到这一出,此刻倒要谢你提醒了我。”方笑语一副感谢的模样,看的景隆青筋暴跳,真想顺手一刀宰了这个女人了事。
“那我是不是该在此处杀人灭口?”说罢,景隆手中的弯刀就已经贴在了方笑语的脖子上。
方笑语看了眼脖子上的刀,很无奈的跟叶西辞对视了一眼。
叶西辞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一个人要是想死了,你是救不了的。哪怕你跟他说破了天去的道理,他依旧只是听不下去,固执的甚至偏执的走向那一条寻死之路。
方笑语叹息:“此刻,我倒是有些可怜那沐王了。”
景隆眉一皱,看着眼前的女子没有半分的惧意,似乎他的刀是萝卜刻出来的,不具备杀伤力一般。而他更加在意的,是这个女子所说的话。
这与沐王又有什么干系?
他还是知道的。虽然外界都传他家主子与沐王兄弟之间关系并不和睦,但他却知道,主子与沐王的关系之所以不和睦,是因为主子要为老沐王报仇,所以才刻意疏远他的兄长,甚至没有告诉沐王老沐王真正死去的原因,和杀他的凶手究竟是谁,就是怕皇帝从沐王的态度上察觉到端倪,反而露出破绽。
所以这些年来,主子与沐王很少往来,即便见了面,也是别别扭扭的状态,这反倒叫皇帝觉得主子是个可用之人,而对其多了几分赏识。
外人都以为主子与沐王的关系极差。可这女人却说可怜了沐王,这又是何意?
“先前丧父,之后可能又丧弟,人生大起大落,他可经得住这打击?”方笑语说的轻描淡写,可景隆听的寒毛都炸起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这个人莫非还想要杀主子不成?
景隆分神的这一空当,酿成了大祸。当他再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他亲眼看着那只拿着弯刀贴在方笑语脖子上的手离开了他的胳膊,鲜血喷了方笑语一脸,而方笑语十分嫌弃的抹着脸上的血,抱怨道:“下手就不能轻些?这衣裳又废了。”
第四百七十五章 就是这么任性
“下手就不能轻些?这衣裳又废了。”方笑语一脸的遗憾,仿佛一条人命还没有一件衣裳值钱。
其实人命确实也不值钱。从前方笑语还想着当神仙的时候,虽不主动杀人,被动反击也是不少的,杀个把人真不是什么问题。如今她看开了,对神仙没有执念了,就更加不会压抑自己。
经历过不少杀戮的世界,就算是杀人也都可以习惯。不说当初轮回修仙世界的时候几乎天天都是活在杀戮里的,就是那些宅斗宫斗的院子里,手上的血也沾的不少。
不是杀戮成性,只是有时候逼不得已。你不杀人,人就杀你。即便是活够了的人,被人设计了陷害了弄死了,这心里也会不痛快。
此时此刻,眼前的景隆是敌人,敌人的命不值钱,哪比得上自己花银子买来的衣裳?
何况动不动就动刀动枪,这是病,得治。
一只紧握着弯刀的手,其中一个指头断了,只有四只手指。
这景隆,曾被人称作景四指。当年他才十几岁的时候,在江湖中也是响当当的名声。肯拼命,但不大喜欢用脑子,惹了不该惹的人,被人切了一根手指,就这,还是有人给他求情才有的恩典。
为他求情的人,就是萧近。所以他感恩,以后就跟在了萧近的身边。
萧近是个有城府的人,也不想养着个不动脑子只动手的莽夫,可又舍不得这人的一股子狠劲儿,所以倒也废了时间来调教他。
之后,这人啊,倒是变的稳重多了,只是骨子里的狠辣,却始终没怎么退去。这不喜欢动脑子的毛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过的。
此时的景隆便是证据。如果是萧近的命令,他断不会命令景隆如此鲁莽。擅自动刀兵的结果,景隆已经尝到了这苦涩的滋味。
对于一个练武者来说,失去一只手,还是一只惯用的手,几乎就等于失去了生命没什么不同。
“下次注意。”叶西辞一脸抱歉,用自己的袖子替方笑语擦了擦脸,却反倒将脸上的血迹擦得更花了些。
在方笑语‘温柔’的目光中,叶西辞叫了小二打了盆水来,店小二看着眼前血腥的一幕,聪明的选择了当做没看到,人就退了出去。
当然还是要跟掌柜的说一声,不过,掌柜的哪敢去管方笑语的闲事,于是只吩咐了店小二去做自己的事,就当什么都没看到,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方笑语擦干净了脸上的血迹,整个人精神多了。衣服暂时也不能换,血点子也就由着它不管了。
景隆捂着断手,人已经退至窗边。他一开始选择了这件厢房,就是看中了这窗户的位置。因为他知道方笑语武功高强,所以也给自己选择了退路。方便有需要的时候跳窗逃走。
方笑语根本没有阻止他的移动,而是拿起桌上的那只断手,将手指头掰开,把那把弯刀给取了出来,在手中把玩了许久,而后道:“这弯刀不是凡品,应该是出自徐老怪之手,我便收下了。”
徐老怪是个铸剑疯子,真名叫什么已无人知道,恐怕他自己都忘了。因为他铸造武器时就像个疯子,本身脾气也足够古怪,虽然外人都叫他徐老怪。
徐老怪的武器,在江湖中很抢手。不仅仅是大周,就是大承大裕大月等等包括一些小国,他在江湖人士的圈子里可是鼎鼎有名。
这柄弯刀,形如圆月,刀背山还有一些细刺,不仅仅用来杀人,还是割头的好物件儿。
景隆此时强忍着疼痛,虽然移到了窗边,却不敢轻易打破窗户逃走,因为他不确定自己的逃走的速度与方笑语出刀的速度究竟谁的更快。
方才叶西辞出剑的速度根本叫他反应不及,否则即便是他走神了,也不可能毫无反应的被人切下手臂。此时他终于知道,他与这两人的武功差着天与地的距离,可惜后悔已晚。
方笑语将弯刀反复在手中把玩,又随口道:“我不知风紫究竟与你说了些什么,才叫你做出今日这等举动。他总说他对我了解甚深,因为他已经关注了我许多念头。那他总该知道,我向来不喜被人威胁。一个两次是情趣,多了就是藐视,可偏偏总有人觉得威胁是个省事省力的好法子,你们倒是过足了嘴瘾,可我杀人杀的也累了。所以,这样不好。”
景隆嘴角抽了抽。他记得那疯子的确提醒过他,面对方笑语的时候,最好不要冲动,更不要说出威胁之语,否则恐怕就是原本能够成事,最后也成不了事了。
可是,他没当回事。
确切的说,他始终是对她抱有着一些藐视的。即便他在武林大会亲眼见识过了方笑语的武功,也承认恐怕自己不是对手。可他始终抱着打不过但想走也不难的心思在行动。
因为轻视,所以自食恶果。如今想来,他其实是被方笑语和叶西辞这种蔑视的姿态给挑起了怒火的。
她故意在他面前说主子的不是,或许是她一开始就察觉到了他易怒的性格?或是以前听说过他?
他其实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性格缺陷,因为主子很严肃的跟他分析过他这种性格会很容易给对方造成打击他的机会。
他也有意识的想要改变,这些年来,他已经很严格的要求自己,但是骨子里的习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改的过来的,就算他事前告诉自己要稳重,但是被人这么一激,依旧是破了功。
且他是那种从根本上看不起女子的人,被方笑语藐视的后果,就是动怒,然后自食恶果。
方笑语的气机一直锁定着景隆,这使得景隆浑身上下面临着巨大的压力。
别看这只是一种气势,但是,多年来风里火里险死还生的直觉告诉他,只要他敢动一下,就是身首异处的结果。
“过来。”方笑语淡淡的笑着,眼中看不到任何的杀意,只有平静,可身上的杀机却让景隆完全不敢大意。
“过来。”方笑语的语气稍重了一些。
景隆只觉得从头到脚,就像是要被挤爆了一般,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他看到方笑语似乎还没有要杀他的意思,最终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又走上前,坐在了方笑语的对面。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家公子叫你来见我的真正目的了。”方笑语眼睛微眯着,看起来是在笑,但在景隆眼里,那就是威胁。妥妥的威胁。
“不是我家公子叫我来的。是我想要为我家公子拉拢你,所以才擅自前来见你……”景隆额头都见了细汗。
“哦?如此说来,是你为你家公子惹来了杀身之祸了?”方笑语嘴一咧,目光冷冽。
景隆‘噗’的吐出一口血,只是短短的几句话间,再一次的交锋以他迅速落败而完结。
他本想试着反抗方笑语杀机的锁定,但却惹得方笑语的不快,被她以内力重创。
“你杀不了我家公子。”景隆目光阴沉,神情却有些萎靡。
“这世上,还没有我方笑语杀不了的人。”方笑语话中透露的是强大的自信。
“只不过,我没有打算杀了萧近。我还要靠他来对付老皇帝。还要靠他来挑动江湖与朝廷的纷争。我顶多给他加上一把火,将他的利用价值压榨至最后一分。”萧近的存在其实是一个意外。她一开始来大周的时候,计划里根本就没有大周什么事情。甚至于那武林大会也都是因为闲来无事想凑凑热闹才决定参加的。帮萧入除去敌人,那本是以后的事情。但没想到,因为许三的一个下马威,让她接触到了老沐王的死,从而知道了许多大周朝廷的秘辛,从而将她原本的计划给全部打乱重排。
而萧近对老皇帝的复仇,却将一切的脚步加快了。
其实从知道老沐王的死因开始,到从萧入口中了解到杀死老沐王的真正原因和凶手,她就有了想要挑起朝廷与江湖对立的打算。
大周的朝廷与江湖关系实在是紧张,与大承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
大承的江湖虽然也与朝廷是分开的,但是因为皇帝并没有强行插手江湖事,所以江湖与朝廷的关系还算融洽。而毕竟都是大承的疆土,即便是江湖人士狂放不羁,却也知道,他们生活的那片土地是大承的国土,归帝王管辖。皇帝不强行插手江湖事宜,给他们足够的自由已是恩典了,若是再不识好歹,只会造成两败俱伤。
何况,江湖人士的武功再高强,可毕竟还是一盘散沙。而朝廷的军队动辄就是几十几百万,若是惹得皇帝发兵讨檄,最后的结果只有被覆灭一途。
所以,江湖人默认还是归朝廷管理,只是江湖中行事放宽了许多。如此你好我好大家好,各过各的,却又彼此相依,也是不错的选择。
虽然知道皇帝定然也时刻的监视着江湖的一举一动,甚至也安插了人在江湖中,但只要皇帝没有要收服江湖的举动与心思,一切就都好说。大家都是默认了的。
但是大周不同。
原本其实也没什么不同。江湖几百年前就自成体系,甚至在有了王朝之前其实就有江湖,各大国家统一,分裂,国号换了一个又一个,皇帝换了一波又一波,可江湖始终是那个江湖,这已经成了不成文的习惯。
如果大周的老皇帝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就像是大承的皇帝一样看得开,或许江湖还能成为大周的助力。
就像是大承或大裕朝的江湖之中也从不乏爱国之人。每当家国受到外来者侵袭,许多江湖人士便会挺身而出,奔赴战场,杀敌报国。
江湖虽与朝廷是不同体系,可爱国之心却不分阵营。所以像是北燕西北这些常年都有战争的地方,在朝廷军队驻扎之地,每当爆发战争,都会见到许多的江湖人士前来帮忙。且是无偿的。
这个时候,军队与江湖人是有着一定默契的。他们明白他们此刻是同一阵营,哪怕内里老死不相往来,但面对外敌时,他们的心是一致对外的。
但大周不是。
因为老皇帝的野心与独断,导致了江湖人对朝廷异常的反感。
特别是龙王未婚妻之事发生之后,将朝廷与江湖的嫌隙分裂到了最大。
若是朝廷出点什么事儿,江湖人简直都要拍手叫好。朝廷上要是有了喜事,江湖人就跟死了娘似的不开心。
更不要提像大承一样帮着军队守家卫国。但看大周与大月朝发生了战争,前线打的如火如荼。虽然大月朝国力不如大周,但是女人要是小心眼起来,那可是要玩命的。大月朝的国君乃是女子,还被大周的老皇帝给看上想要纳之为妾。都是一国之君,谁比谁高贵?谁又比谁低贱?哪怕老皇帝想娶大月国君为后,那可能都是侮辱,何况还只是纳人为妾?
何况人家大月朝的国君年轻貌美,瞎了眼的才会嫁给一个百岁的老头子,再加之老皇帝那高高在上的态度,瞬间就将这大月国的娘子军们的怒火给点燃了。
即便是国力不如,也不妨碍人家跟你拼命。在大月朝不要命的打法下,大周的边境也不好过。
而且那大月朝的女子也不是个鲁莽之辈,听闻她已经派人去联系大承和大裕以及一些经常被大周欺辱的小国,准备前后夹击,也尝一尝以多欺少的滋味,所以老皇帝最近的压力也不小,才会凭白让萧近在他眼皮子底下做了不少事情。
但即便如此,江湖里就跟没事儿发生一样。
边境危急?干老子屁事!你老皇帝惹的祸自己擦屁股去!
别说没有人赶往边境帮着对敌打仗,若说是有去的,恐怕也是去为大月国的娘子军们加油打气的。
没办法,老皇帝的野心勃勃太招人厌,江湖人又不买他的账。不去帮着大月国捣乱就已经是爱国了,想要他们帮忙?没问题呀,只要帝王旗换个姓氏,或许就行了。
就是这么任性。
第四百七十六章 一切,才刚刚开始
“你若杀我,我家公子定会知道,你也难以走出大周。”景隆眼珠子转了转,虽知道这也是威胁之语,难免还会引得对方不快,但此时他已经由不得多想,过多的流血,即便是他武功不弱,却也已经有昏昏欲沉之感。
对方的杀机是实质的,不会因为他只是一个跑腿的就会放过他。此时他已无退路,所以只能拿主子的名声来震慑对方。
“你倒是提醒了我。若是就这么杀了,实在可惜。”方笑语笑了笑,随即将杀机隐藏,景隆终于觉着浑身一松,仿若在冰山火海里走了一遭,满头大汗不止。
景隆忍着倦意看着方笑语,却只见对方的笑容。眼中没有丝毫杀气,更多的是平淡与温和。仿佛在告诉他,他可以自由的离开这里。
小心翼翼的防备,他退到窗边,当着方笑语的面,谨小慎微的打开了窗户,而后飞速的从窗户上跳了下去,不管那一只断手还摆在桌子上,也不管他的弯刀此刻还握在方笑语的手里。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突然让人他离开,但是他已经管不了这么多,当务之急是要先脱险为先。
离开龙灵客栈的厢间,身上虽然受着伤,摔下楼去身体的剧痛也没有让他真的放弃求生,本以为此次能够逃得性命,回去后提醒主子要防备方笑语这个女人,却忽然听到楼上一声大喊:“拦住他!”
随即他便被人双脚一拌,周身不稳,摔倒在地,随后便被人擒获,紧紧的箍着剩下的那只胳膊,被按在了地上。
而后他隐隐看到方笑语也自窗户调下,瞬间来到他的身边,出手狠辣,一掌便打在他的身上,他顿时昏了过去。
帮着方笑语拦住景隆的乃是可儿,方笑语故意在窗户边大喊,可儿自然要配合,随即当着众人的面将景隆制服,由方笑语一掌将其打昏,为的是叫他不能多说废话。
与可儿等人一同回来的还有龙王等人,武林大会结束后,由大苍茫山的柳仙担任了武林盟主,龙王成了副盟主,不仅仅要对付魔教,此刻还多了与朝廷周旋的责任。
对于与朝廷为敌,龙王是十分积极的。纵然他也知道,以一己之力与朝廷抗衡,或许就会是个两败俱伤的下场。但是,老皇帝已经迫之不及,将手伸入江湖,不仅仅是想要一统江湖,甚至不惜制造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消耗他们各门派的实力,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险些被全军覆灭。
楚忆此人,除了对孩子女子下手,后来也杀害了不少各大门派的弟子,甚至长老也有死在其手中者。若是寻常江湖仇怨,哪怕是正道与魔道的交锋,那也只是江湖中事,与他人无关。正魔大战已经持续了无数念头,即便仇深似海,可江湖恩怨江湖解决,也轮不到朝廷插手。
可是如今,为了觊觎江湖,老皇帝亲手扶持起了魔教,教唆他们杀害正道人士,消耗他们的实力,事情便不再是单纯的江湖纷争。
朝廷想要吞掉江湖,江湖势必要自保。绝不能让老皇帝的野心得逞。故而,从楚忆的身份暴露的那一刻开始,朝廷与江湖的纷争便不可避免。
为此,龙王原本并没有多少想要出头的心思瞬间发生了改变。
仇恨不会消失。未婚妻被糟蹋寻死的旧怨与朝廷扶持魔头的新仇一块儿算,他当然不让要出一份心力。无论是为了江湖的发展还是自己的仇恨,他都不能退缩。
而之所以让大苍茫山的柳仙掌门成为武林盟主,龙王也有自己的打算。
光靠他的龙门,想要与朝廷为敌,不现实。所以,他要尽量的拉拢更多的盟友。
一个武林盟主之位不足道哉。若是能够将大苍茫山绑在对抗朝廷的大船上,别说一个盟主,就是将他龙门都吞并了,他都不会觉得可惜。
杀妻之仇不共戴天。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让老皇帝付出一些代价!
“多谢可儿姑娘相助。”方笑语朝着可儿笑了一笑,保持着一定的生疏感,不叫他人看出她们之间的关系。
“举手之劳。”可儿同样回以了方笑语一个甜美的笑容,随即道:“此人与方姑娘有仇?”
“此前倒也不认得,今日突然前来拜访,说是替他家主子拉拢我为之效力。我这人闲云野鹤惯了,可不愿为什么势力出生入死,便拒绝了。哪想此人翻脸比翻书都快,随即便出手偷袭,被我斩断了手臂。不过一不注意被他跳窗逃了。刚欲追捕,便见几位回来,这才出声求助。”方笑语半真半假的说着。
“哦?可知此人是何人派来的?”龙王皱了皱眉头。这种人江湖里从来不缺,他还没建立龙门的时候,在江湖中刚刚打出了些许名气,便有不少势力派人前来拉拢。有的态度还和善些,即便拒绝,也不强求。可有些,一言不合便要动手。这样的人,他杀了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见怪不怪了。这位方姑娘和叶公子,从前并未怎么听过二人的大名,但之前客栈之中打退红袖城城主李秀林,而后武林大会之上又力敌魔头楚忆,将之击成重伤,故此扬名,会有人用这般手段拉拢,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似乎是朝廷之人。不过他的主子究竟是哪个还没问清楚,我便拒绝了,随即他就动了手,说什么若不能效忠,便要尽早除去。若非是我不曾大意,恐怕还真着了他的道儿。”方笑语摇头。
“不过,嫣然打伤他时从他身上扯下了这个。几位可知这是哪家势力的令牌?”叶西辞此时从方笑语的身后走来,手中拿着一块雕刻精美的令牌。
“哦?叶公子,可否拿来我瞧瞧?”龙王此时伸出手道。
叶西辞没有推辞,将那令牌递到了龙王手中。就见龙王仔细看了看那令牌,随即面色深沉道:“这是云王府的牌子。只能是云王的心腹才能拥有。看来此人乃是云王派来拉拢两位的,恐怕,武林大会之事,那云王已经收到了消息。”
龙王的脸色不好看。云王这个人,跟他老子一样霸道,龙王十分不喜欢他。
当初他与朝廷为敌时,几次被云王坏了好事,否则他曾经差一点便要刺杀了那老皇帝。若不是云王搅局,他也不会受伤,休养了整整大半年才痊愈。
云王此人,还曾经想要拉拢他,哪怕老皇帝下令要他死,那云王也敢私藏他。只是他拒绝了,那云王恼羞成怒,便下了狠手,所以对于云王的作风,他清楚得很。
受伤痊愈之后,他收集了不少云王的资料,越是了解的深,就越知道这个人十分不好对付。
如今,这云王又旧态复萌,企图用同样的方法拉拢武功高强的方嫣然,对方不同意,自是抱着宁可扼杀也不能叫她与他为敌的心态来做事。他一点也不怀疑。
何况,这块令牌也确实是云王的心腹才能拥有的东西,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得到的。
“云王?”方笑语假意惊讶道:“云王欲要拉拢我夫妻所为何事?莫非要我俩帮他争夺天下不成?”
“这些皇子,向来喜欢拉拢能人异士。虽未必真能派上用场,可手下能用之人多些,总归心里头踏实。他和蒙王乃是皇位的有力争夺者,两人都在不遗余力的拉拢能者,倒也不足为奇。”龙王摇头道。
“拉拢不成就杀了,免得被对手拉拢了去。这些皇家之人,视人命如草芥,早已不是稀奇事了。”可儿可附和着龙王道。
“武林大会之事也不过刚刚发生,那云王立即便能派人前来拉拢,如此看来,这朝廷在江湖中安插了不少的眼线。恐怕武林大会之上,那些武林同道之中,就有不少内奸。”方笑语语气沉重道。
这块云王府的令牌可不是景隆的东西。景隆是代表萧近来的,当然,这其中还有没有其他的原由那得另外去查,但所谓云王府的拉拢,却根本没哟其事。
这令牌是萧入曾经送给她的,是他的人杀了一个云王的心腹得到的,给她也是抱着或许会有用出的心思,没想到被方笑语用在了今天。
她出声求助,到可儿擒下景隆,再到她一掌将景隆打昏,就是为了防止景隆说话,方才,她已经悄悄的点了景隆的哑穴,且这点穴手法十分独特,不是她亲手,绝无法解开,故而即便是景隆醒了,也绝不会多嘴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之前之所以放景隆逃走,就是因为她已经听出了外头龙王等人的脚步声,这对于武功高强的方笑语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让景隆被可儿制服,是为了告诉龙王他们,朝廷已经开始行动了。武林大会上的事刚刚发生,云王就已经开始行动了,这就无形中加重了江湖的压力,使得他们对于朝廷之事必须拥有紧迫感。
而之所以将景隆的存在嫁祸给云王,是因为她此刻还不打算将萧近暴露。因为不清楚他到底做了多少准备,且这个人很有利用价值。如果他做得够好,或许不用她再出手,就能除掉老皇帝。与其将他暴露在人前,那还不如先挑动江湖与与云王的关系。特别是现在还身在大承的那位真正的二皇子殿下,他是云王一方的人,所以方笑语不介意先公报私仇一番。
“朝廷的手未免伸的太长了。这是欺我江湖无人!”龙王虽拥有了不少的江湖阅历,可是一旦涉及到未婚妻的大仇,难免便容易被冲昏了头。且之前白雅山庄旧址的火药爆炸,死伤了不少江湖人士,而楚忆在武林大会之时,也差一点便拼着受伤而杀了他,此刻他的心中早已被阴沉所占据,方笑语稍一挑衅,他便对朝廷的仇恨更加深刻。
事后再想起来,他或许会冷静一些看待问题。但是,方笑语没打算给他冷静的时间。
景隆的出现不过是意外,所以她利用了他,先嫁祸给了云王。
但这还不足够,还需要尽快有下一步的动作。
于是,仅仅过了两天,一场轰动江湖的大事件发生了。
白雅山庄一夜之间被人血洗,鸡犬不留,而白傅之的尸首之上,放着一封信,其中是白傅之亲手所写,这些年他如何与魔教勾结,借白雅山庄在江湖上的名声,偷偷摸摸的效忠朝廷,支援魔教银两等等事,桩桩件件都写得清清楚楚,而人们这才知道,白雅山庄之所以有那么多的银子,其实一开始朝廷资助了他们许多,知道他们扩大规模,赚取了更多的银子,又将之反馈回朝廷。白傅之,就是皇帝安插在江湖中的一个重要棋子。
可真正叫人在意却并是如此。尽管有些不可思议,但白雅山庄旧址被埋了火药,炸死了不少武林同道之后,就又不少人怀疑白雅山庄在其中扮演了什么位置。有人认为是白傅之早就埋了火药在山庄之中,包括楚忆的出现,还有武林大会召开的地点,都是一开始被人算计在其中的。也有人怀疑是鹿鼎书院的嫌疑,可不可否认的是,白傅之已经重新的出现在了有心人的眼中。
真正叫人在意的,是白傅之这封认罪信的下头,白傅之的手背之上,被人用刀刻下了两个大字:判官。
地府的大名又一次敲击着众人的心。
而此时的江湖中人,却不知此时的地府究竟是以什么姿态重新出现在江湖中的。
他到底是心想着江湖的?还是朝廷?
以白雅山庄,特别是白傅之的下场来看,地府虽是杀手组织,却似乎是站在江湖这一边的,否则他没有必要曝光了白傅之朝廷走狗的身份,并且帮助江湖除去这一个毒瘤。
但是,也有人担心这是朝廷的苦肉计。将计就计,安插一个被大家认为是‘英雄’的组织在他们之中,若是着了道,恐怕会是江湖的灭顶之灾。
因为地府这个名号,对一些老人来说,无异于是一场噩梦。
而此时,地府重出江湖,给他们带来的,是新一轮的震撼。
一切,才刚刚开始。
第四百七十七章 鹿鼎书院,阎君身份
白雅山庄被灭之后,江湖中先后几个小型的门派或是家族也惨遭毒手,事后无一例外,主事人的尸体上都放着一封‘认罪书’,而尸体的周围,不限于什么地方,总会出现血淋淋的‘判官’二字。
一时间,江湖中风起云涌。而一提起‘地府’二字,所有人都是噤若寒蝉。
特别是那些本身就不干净的,每日每夜里睡不好觉,吃不下饭,生怕下一秒,地府的杀手就会出现在面前,收割他们的性命。
而那些没有与朝廷和魔教有所勾结的门派,他们也担心这一切会不会是朝廷的阴谋。
因为,那些被覆灭的组织,虽然现场都留有‘认罪书’,可说到底,整个门派鸡犬不留,就是只活着的蚂蚁都看不到,死无对证,认罪书里的那些罪行是不是真的谁又知道?
如果是有心人故意伪造,是为了某一种目的呢?
本来现在江湖与朝廷的关系就有些剑拔弩张,可即便是常被人称为莽夫的江湖人,却不代表他们没有脑子,没有智商。
朝廷一再逼迫,他们被动反击,这没什么问题,可是,如果是被人当了枪使,那就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了。
白雅山庄覆灭后的第三天,原本被可儿可方笑语抓获打伤的‘云王府心腹’景隆不声不响的死了。
一开始,龙王和柳仙等人想要审问此人,但此人虽醒了,但却神情萎靡,且对谁也不肯开口说话。众门派轮流审问,也没有任何结果。
后来,轮到了沧澜海阁,可儿同样没能从他口中逼问出关于云王的一切。但是那之后,原本总想着反抗的景隆却平静了下来。
之后又有别的江湖人士用了不同的方法,却始终没有撬开景隆的嘴。方笑语不动声色的点了他的哑穴,外表上几乎看不出不同。
而某日的一晚,景隆从半睡半醒中睁开眼,神色间除了悲伤,亦还有解脱。
第二日,龙王等人接到消息,这个景隆,咬断了舌头,已经死了。
死前的景隆并没有多么的痛苦,不仅如此,他面对这看不到的远方,自言自语道:“主子,属下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可惜,谁也没有听见。
景隆死后,江湖中又发生了几起灭门事件,被灭的门派家族多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但接二连三的灭门事件给江湖带来的恶劣影响,却是深远的。
白雅山庄灭门的第十五天,人们的目光已经渐渐从方笑语的身上转移到了‘地府’和‘判官’身上之后,方笑语与叶西辞打着为师父寻找古籍的借口,来到了鹿鼎书院。
鹿鼎书院就源于鹿鼎城中,靠近城中心,是个好地段。门前看起来与平常的府邸没有多少不同,除了府门梁上的那块鹿鼎书院的牌匾,一眼看去,完全看不出多少书香气息。
进入书院,里头看起来要比外门豪华的太多,毕竟来求学者大多都是各门派的天之骄子,即便不如朝廷那边的纨绔们喜欢摆阔喜好奢华,但鹿鼎书院依旧想的长远,这也是吸引‘顾客’的一种手段,叫他们知道,书院虽教书育人,却也不是腐朽之辈,也懂得尊重他们的地位。
此时的鹿鼎书院,留下的学生已经不多。因为之前的武林大会,大部分的学生全都被遣散回了各自家中,美其名曰放假。只留下了几个路途遥远不好回家的,三三两两的正认真看着书或练着武。
书院分为几个大院,每一个大院所教授的东西都是不同的。文武皆有,甚至于琴棋书画诗酒品茶也都有专门的先生教授。
方笑语与叶西辞的到来,成功的吸引了几个正在读书的学生的注意。
他们大多出身江湖,甚至是大门派大家族,对于江湖中发生的一些事,并非是毫无所觉。
方笑语在武林大会上力压魔头楚忆之事,他们即便没有亲眼所见,但传闻早已传遍了江湖。而两人大大方方的住在龙灵客栈,平日里倒也不是蒙面之辈,故而对其二人感兴趣的人有时会到龙灵客栈中喝上两杯小酒,看看江湖中新出现的这一对夫妻究竟是何方神圣,竟一夜扬名。
这些学生之中便有好奇心重者,曾偷偷见过两人,此时自然也就认出了两人身份。
听到学生禀报,院长琼志杨亲自现身相迎,表面上感激着方笑语对他‘关门弟子’的救命之恩,心中却在猜测这二人来书院究竟有何目的。
自从那日从帝座口中所透露出的信息,他实在是惊讶的不行。只是帝座没有明说,他也不敢明问。
他原本才是这鹿鼎书院新任的二十三判官之一。当初的十八判官早就死的死退的退,如今的而二十三判官之中,有当初十八判官的后代,也有他这种新加入的新人。只是凭借着武功的高低与对‘地府’的贡献,他才能在这鹿鼎书院之中担任院长,其实也就是二十三判官之首。
二十三判官之上有五方大帝,但当初地府突然沉寂,五方大帝几乎全部失踪,如今,除了那位年仅十来岁的新任东帝座吴藏锋之外,剩下的四方大帝之位全都空着。
在这之前,他们二十三判官也曾觊觎过帝座之位,但谁也不能叫谁心服口服,最后便干脆一直僵持着,将五方大帝之位全都空着。再加之,地府的‘地府令’丢失,没有地府令,谁也无法坐上阎王的宝座。
可前些时日,书院中突然来了两个人。这两人一个乃是壮汉,脸上还有道可怖的刀疤,一个不过是个孩子,看起来顶多十一二的年岁。
他们本以为这两人是前来求学的,却不想二人似乎知道鹿鼎书院的秘密,开门见山的便想要见主事之人,并且在见到他的时候,直接阐明了来意,说是要接手地府大权,成为新的东帝座。
最叫人不可思议的是,说出这样的话的人不是那个大汉,而是那个十来岁的孩子。他神情冷库,面对他们的人没有丝毫的惧怕,仿佛是大象面对蚂蚁时的淡然。
他们自然不可能叫一个孩子给下了去。何况,地府自从几十年前突然销声匿迹之后,他们隐藏在鹿城,开了这间鹿鼎书院,就是为了藏身,也是偷偷的在对江湖进行着观察,暗中积蓄实力。
地府原本有祖训。持有地府令者,无论是谁,他就是阎王,可以全权掌控地府。因为地府令的丢失,他们这些新的判官也争了斗了这么些年了,谁也没能说服谁,此时一个巴掌大的娃娃跑过来说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头儿,他们这些一把年纪的成年人,如何可能妥协?
但是,也是那一日,他们见识了什么叫做神鬼莫测的武功。一个年仅十岁的娃娃,内力之雄厚叫人心惊。而他们活了这么大把岁数,还从没见过十岁就能使出剑气的高手。
要知道,即便是那些胡子花白的老江湖,穷极一生,也未必能练出剑气。可一个十岁的娃娃却能,且轻轻松松的将他们全部打败,这给他们的内心带来的震撼,完全不是任何肤浅的语言可以形容的。
这只证明了两件事。一是这个孩子天资绝顶,乃是练武奇才。而是他学习的功法绝对是他们连见都没见过的顶级功法。
而这个孩子,可能两样全都占全了。
当时他们就动摇了。
这个孩子,知道他们‘地府’的存在,且知道他们几十年来用鹿鼎书院这个名字来掩藏身份。这是江湖中大多数的势力都不知道的事。他们也自认藏得很好,不可能被人察觉。
但这孩子轻轻松松就找了来,甚至没有试探。干脆果断毫不拖泥带水的用武力证明了他的资格。他们这些判官突然意识到,既然他们二十二人谁也无法说服谁坐上帝座的宝座,可地府需要发展,就必须要有一个领头人。否则这些年来,地府也不用隐藏的如此深,从不敢随便暴露他们的存在。因为百年前的地府,可是没少得罪各大势力。那些拥有了百年以上底蕴的势力,大部分的老人们都忘不了当初地府肆虐江湖时的惨状。一旦他们没有足够的实力却暴露了,很可能会引来江湖与朝廷两大阵营的绞杀所以他们才一直当着孙子,将自己藏在这小小的鹿城之中。
可如果有一个拥有着高绝武力的人来领导他们,可能事情就会完全不同了。重要的是,这个轻松打败了他们的人仅仅只有十岁出头,实在是太年轻。而年轻,就代表着未来不可限量。
于是,二十二判官之中出现了两极分化的不同言论。一种是如他这般所想,希望能够接受这个孩子,让他带领他们重出江湖。一种,是觉得只有死人才能遵守秘密,倾向于将这二人杀之灭口的另一派。
于是,又是谁也说不服不了谁,于是激进派自己出手了。
激进派有十三人,他们全力动手,各种暗杀手段,使尽浑身解数,可最后都尽数被这孩子瓦解。不仅如此,之后的一夜之内,这十三人,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下,叫人在他们枕边放上了一片铜叶子。
这十三人惊惧异常。因为他们很清楚,他们是杀手,即便一直在隐藏自己的身份,但吃饭的手艺还没有落下。而他们平日里就已经足够惊醒,哪怕微小的声音也能够让他们察觉并且在最短的时间内出手反击。
可是,十三人,每人的枕边都有一片铜叶子,却没有一人知道这片叶子是如何放在他们枕边的。若是细想起来,实在是用惊骇欲绝来形容都不为过。
而一夜过去,当那孩子手持着一片银叶子出现在他们面前,面露轻蔑时,那十三人全都没有了反对的声音,彻底的心服口服了。
而他们也相信,这个孩子应该对他们没有恶意,否则以这样的本事,就是悄无声息的将他们二十二判官全都抹杀也不过是挥手间的事,更何况那些差他们久矣的小鬼们了。
从那之后,这个十岁的孩子成功的坐上了东帝座之位。他们才知道,他叫吴藏锋。而那个和他一起来的大汉叫卢杰,他加入了判官之中,成为了第二十三判官。
但是,即便吴藏锋的武功与暗杀的能力都如此出类拔萃,可以‘地府’的规矩,没有地府令,就没有资格成为阎王。
他们本以为这位新晋的东帝座会对此不满,却不想,他告诉他们说,持有地府令的阎君不用多久就会驾临大周,早晚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们这才明白。这位新晋的十岁的东帝座不过是帮人打前哨的,原来,真正的阎王早就已经出现了。
他们也曾旁敲侧击着问过帝座,阎君是何等人也,帝座虽没有明说,却也提过,今时今日的阎君,是一对夫妇,不分彼此。至于武功强弱,杀人的手段,帝座说过,他的本事,全都是阎君亲手教出来的。
武林大会之上,帝座的反应就叫他怀疑这为方嫣然方姑娘是否就是帝座口中的阎君。且这位方姑娘与叶公子也确实是一对夫妻。
这怀疑绕了他无数日子,可武林大会之后,这二人却并没有与他们有过任何的联系,所以他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没想到,今日,他们还是来了。
琼志杨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试探。若对方真是他们的阎君,胡乱揣测上意难免会惹人不快。而若不是,他还怕暴露了地府的所在,让人怀疑。
“二位今日来此,可是有何指教?”琼志杨心里头有点发慌,只能先用客套话进行试探。
他不敢将二人得罪死了,因为他记得帝座曾言,只要阎君肯教他们个一招半式,就能叫他们获益匪浅,实力必定突飞猛进。哪怕他们是天生废物,阎君也有法子叫他们发光发热,何况他们这些人,好说也是杀手界的祖宗级人物。
“吴藏锋,可在?”方笑语笑着问了一句。琼志杨先是愣了愣,随即道:“在,这小子此刻正在读书,两位若是想见他,我去将他叫来便是。他也该谢谢他的救命恩人。”
此刻的琼志杨,因为不能确认方笑语和叶西辞的身份,所以还是在以吴藏锋的师父的省份说话。正巧他也不知这二人是否如他所想就是阎君,所以干脆就直接去问帝座就好。
他有预感,若此二人当真是阎君,此次来鹿鼎书院,必定是来确认身份来了。
也就是说,他们‘地府’这一次,恐怕真的要重新崛起了。
第四百七十八章 判官齐聚
吴藏锋蹦蹦跳跳就出来了,倒是符合十几岁的模样,脸上带着笑容,还有一点点羞涩,一点点生疏,即便对面的人是他的救命恩人,却依旧躲在琼志杨的后头,偷偷摸摸的伸出脑袋看上方笑语与叶西辞两眼。
这与苍锋原本的模样没有一丝相同,倒也是难为他了。
因为家庭的原因,苍锋小小年纪便早熟得很,之后,被那门派掌门带走之后,一心想要亲手报仇,所以练武就格外卖力。
其实若非是那小门派的武功并不适合他练,以他的武学天赋,即便是那掌门需要高阶功法,恐怕也不舍得将这么一个练武奇才拱手相让。
只能说他们与苍锋没有缘分。
虽然因为高级功法而放弃了苍锋,与沧澜海阁做了交换,但那小门派以往对苍锋倒也不错,也不算对不起他,所以那之后,可儿倒也多给了那门派一些好处,就当是苍锋在门派那段时间以来的馈赠吧。
之后,方笑语亲手制定了修炼计划,找了最好的老师去教导他。因为苍锋的武学天赋实在是好的不像话,若非方笑语拥有着前几世练武的经验,少走很多弯路,否则若是她与苍锋一同练武一同进步,方笑语可以肯定,她绝不会是苍锋的对手。
这个孩子,是被武学之神眷顾的人,仅仅十岁便能修炼出剑气,这种天赋,即便是这一世的方笑语都做不到。
他与别的手下是不同的,方笑语很清楚这一点。强者,就该有强者的待遇,将之当做一个平凡的下属,这实在是太浪费了。
所以,方笑语也曾亲手教导过苍锋许多次,在他临来到大周之前,她不仅仅委任了他叶书成的任务,还收了他做了干弟弟。
这个干弟弟和周子风那种货色可是完全的不同。他虽姓吴,可却被整个方家承认。他没有继承方家一切的资格,但却可以说是方家的自己人。
何况以苍锋的本事,要靠自己挣出一个方家也不算很难。年纪轻轻,资质又是上等,再加上方笑语的亲自教导,沧澜海阁不遗余力的药材支持,方笑语手中那些顶级的武功身法,可以说,苍锋仅仅十岁,就已经站在了无数人的肩膀之上。
他的将来,只会无比的辉煌。只要他不中途身死,整个江湖都会在他的手中颤抖。
所以,方笑语才会将他派来大周。
大承的江湖,有沧澜海阁就够了。事实上可儿做的相当的不错,没有什么纰漏。当初将重任交给可儿时,就是方笑语自己,也都没有想到她会上手如此之快。
且一开始,可儿并不足以让方笑语完全的信任她,但经过这些时间以来的观察,这可儿似乎十分进入自己的角色,将沧澜海阁操持的很好。做事做的很开心。比她原来的样子更好。
如此一来,将苍锋派去给可儿打下手实在是太过屈才了。
苍锋是个王牌,比之可儿更有前途的太多。既然如此人才,就该委以重用,那不如,将大周的江湖也掌握在手中。不必一统江湖,但至少要将江湖中发生的事控制在眼皮子底下。她相信,苍锋虽然年幼,可他有足够的潜力与实力,留在身边太过浪费。
但是,要加重一个人的归属感,只是给予人力物力财力还不够。普通的属下,普通对待也没什么,可是如苍锋这般的人才,一旦有一****一飞冲天,拥有着冠绝武林的实力,难保不会对他寄人篱下之事心生嫌隙。毕竟,最开始教他武功帮他报仇的人并非是沧澜海阁,这种归属感,与墨痕丝竹他们是完全不同的。
既然如此,十几岁的孩子,最缺的是什么?
苍锋他早早的失去了亲人,即便被人所救,带回门派,可因为功法与自身冲突,所以也并没有真正的发挥出实力被人另眼相看。门派对他不错,但也仅仅是不错而已,还没有来得及让他生出非这里不可的归属感,就被交换给了沧澜海阁,所以无论是门派还是沧澜海阁,在苍锋的心中,都仅仅代表一个容身之处罢了。
他会感谢,会感激。但也仅仅是如此而已。而若要与他永久的联系捆绑在一起,最好的方法,就是给他最想要的。
他失去了亲人,自此后只能孤身一人,那方笑语就给他亲人。
无关乎什么利不利用。苍锋可以在将军府里找到家的感觉,可以得到她一切的支持甚至疼爱。这些,与方皓之得到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方皓之是她方笑语的亲弟弟,心中难免会有一点偏颇,而苍锋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能摆正自己的位置,知道不去与方皓之相争,如此,他与方皓之所得到的,也不过就差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而差一点点,与什么都没有相比,于他而言,已是太过奢侈。
苍锋是感激方笑语的,在她允许他叫她姐姐的时候,在她亲手教导他武功,告诉他何为生存之道,教给他行走江湖所必备的知识的时候,在告诉他受了委屈要先自己承受,实在承受不过时可以去找她撒娇的时候,他是真的感激这个明明没有血缘关系,却一直都在帮助他的姐姐。
他没有天真的以为如果自己没有利用价值还能得到这样的爱护,可他也没有钻牛角尖。他知道,他必是有什么让她看得上的东西,才会如此不遗余力的帮他。而她也没有遮遮掩掩,清楚明白的告诉他,他的武学天赋好的让人嫉妒,若是浪费,实在是暴殄天物。
他知道她这是在拉拢他。可那些疼爱也不是假的。有利用价值本身,其实也是一件幸福的事。至少他的利用价值是交付在一个真心疼爱他也帮助他的人手上,而不是那些只知道无限索取利用他的人手上。
他知道自己的处境,也感谢这样的相遇。
她是他的姐姐,虽然身体里没有留着相同的血液。但他愿意为了她去做一切的事情,也愿意为了将军府里那些第一次见他时或好奇,或友善,却没有排斥他的人去付出。
他有了新的家。这就足够了。
此时当着外人的面,也不知会否隔墙有耳,苍锋自然还是以那个平日出现在他人面前的吴藏锋的性格行事。最初的‘生疏’后,只是聊了几句,他与方笑语这个‘救命恩人’就已经混得熟了。
混的熟了,自然是要带着恩人去自己的房里深聊,正好方笑语也‘有意指导他的功课’,于是便顺理成章的跟着进了院子里头。
当然,她去的自然不是苍锋平日里歇息的房间,而是这鹿鼎书院的秘密之地,建在地底下,里头有着不少机关,甚至不乏阵法。若是胡乱走,怕是没几人有那么些条命成功到达他们聚集的地方。
方笑语和叶西辞是跟着苍锋后头进去的,苍锋每走的每一步,每一个动作,两人都飞快的记在了脑子里。此时他们也很小心,机关所在之处,空间并不宽裕,若是中了机关暗算,即便武功高强,也有可能会受伤。
到达了目的地,方笑语才发现,这鹿鼎书院的地底下真是别有洞天。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地方虽不算太宽敞,却也不拥挤。而这里,各种设施都十分完善。不仅仅拥有储存金银财宝、各种武器的暗门,其中也储备了不少的粮食和饮水,就是为了若有一日鹿鼎书院暴露或遭了难,这地底之处也可以算作是一个隐藏的好地方。
苍锋拉着方笑语的手,随手就将她按在了那个象征着阎王宝座的位子上,随即又扯过叶西辞,叫了声姐夫,让他坐在了方笑语的旁边。
没人的时候,苍锋还是习惯冷着一张脸。不是他要装酷,也不是他面瘫,只是家中遭难的那段时日,他已经习惯了如此,后来,即便大仇报了,也难以在人前露出笑容。除非是演戏,比如他现在那个琼志杨关门弟子的身份,就是个并不阴郁的寻常孩童的设定。
虽然是习惯,苍锋并没有给叶西辞多少笑容,但一声‘姐夫’就足以让叶西辞心里听着舒坦。
这孩子刚走的时候还害羞呢,别说叫他姐夫,连话都不爱多说,顶多点个头表示表示也就算了,问他个什么话都是‘嗯嗯啊啊’的回答。没想到才来大周不久,整个人都放得开的多了。
当初方笑语被风紫劫走之后,在店小二还没有转达方笑语的留言之前,他就来了一趟鹿鼎书院。当时他还没有和苍锋真正接上头儿,不过是去勘察地形的。若非是那店小二及时转达了方笑语的留言,他恐怕当夜就要行使阎王的身份,在大周搅起一些风雨了。
至于那时候,地府会不会暴露,会不会被仇家围剿,他根本就不会在意。因为,没有任何事比起找到方笑语更加的重要。
恐怕也是看到了他的焦急,苍锋对他的印象更好了几分,才肯开口叫这声姐夫。虽然当时没有暴露,但其实得知方笑语被掳走之后,苍锋也没少出力寻找方笑语的下落。
而拥有了地府的情报网,再加上本身也是月影司的人,可儿等这些沧澜海阁的人还有姬家也都认得他,他将网撒开之后比之叶西辞更早的找到了方笑语的下落,在得知方笑语是假装被人掳走的时候,他聪明的选择了暗中监视,没有轻举妄动。甚至也没有将这消息告诉叶西辞,就是为了想要观察一下叶西辞对方笑语的喜欢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鹿城是他的地盘,想在鹿城搞风搞雨,就凭风紫还有锦城春秀楼的那群女人,还嫩得很。
但虽然是方笑语故意被掳走的,可风紫假冒姐夫劫走姐姐的事却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所以,当姐姐姐夫去秀恩爱的时候,被五花大绑的风紫就成功地落到了他的手里。
虽然姐姐事先有言,不能杀。但不能杀不代表不能折磨。连他姐姐的主意都敢打,折腾不死他!
“姐姐,那锦城春秀楼的楼主还在底下绑着呢,姐姐要不要见见他?”苍锋依旧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目光却柔和许多。
“你没杀了他吧?”方笑语见苍锋嘴角一闪而逝的冷笑,突然替风紫默哀了两三秒。
她这才想起来。她其实真的是对苍锋寄予了厚望,所以,不仅仅是上等的武功,还有许多杀人的本事,隐藏的本事,甚至是逼供的本事,她都是倾囊相授的。
如此说来,风紫他……现在还活着吧……
而后苍锋用诡异的神色回应了她。他说:“活的好好的,身上连个伤口都没有。”
不知为何,方笑语听了后觉得风紫现在过得一定很不好。
他当然身上没有什么伤口,但是,没有伤口不代表活的舒坦。她还记得,她教给苍锋的那些折磨人的手段,不伤人的法子都有些那个啥……
比如,挠人脚心,比如,一根一根的拔头发,比如,用夹子夹耳朵,比如,拿狗尾巴草在鼻孔周围摇晃,比如,让他吃奇臭无比却对人体没有害处的食物等等等等。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是,只有亲自承受过之后才会知道,这滋味究竟有多么的**。
“那算了,再多晾他几日再说。”方笑语不知为何,为风紫默哀的同时竟还有点幸灾乐祸。再反观叶西辞,嘴角都咧到耳根去了,知道情敌过得不好,他真是太开心了。
虽然这几日方笑语已经跟他解释了风紫是有喜欢的人的,虽然死了,虽然他也不拒绝别的女子的投怀送抱,但是在风紫的心里,那个死去的女子是他的正妻,谁也不能取代她的地位。
所以,叶西辞其实是有些安心的。虽然不知道那个疯子是不是还打他家娘子的主意,但是,就凭他家娘子这身份,这相貌,这地位,这能力,要是连个名分都不给,哪来的竞争力?
要方笑语去当妾?侮辱谁呢!
就在方笑语与叶西辞幸灾乐祸的当口,琼志杨已经将二十三判官全都聚齐了。
他们一进来,就看到方笑语和叶西辞坐在原本只有阎王才有资格坐的位置上,他们就心知肚明,是帝座口中的阎君夫妇到了。
但是,再看看这两人的年纪,和外表看不出一点点学了武功的样子,他们的脸上又尽是怀疑。
他们之中有许多人并没有出现在当日的武林大会上,而是有了别的任务,所以并不知道方笑语与叶西辞的厉害之处。但是,像是琼志杨这些当日在场的人,亲眼见识过方笑语是如何打的那楚忆无法还手的,却都明白,轻看这两个人会是什么下场。
当日的帝座就是前车之鉴。若是还不肯吸取教训,以貌取人,以年纪取人,恐怕依旧会是那一夜被人将铜叶子放入枕边后,那啪啪打脸的疼痛。
琼志杨打了个哆嗦。他还记得与他要好的某一个人,被吓的连续两晚上没睡好觉。一点点声响就能惊醒他。而这种惊醒,没了往日的从容,更多的是惊吓。
他们沉寂的太久了,久到江湖里几乎都没有了他们的传说。
虽然地府之名是那些百年势力里的老江湖们还不可磨灭的噩梦,但是这些新人之中,却已经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了。
他突然觉得热血沸腾。
阎王再出世,带领着他们。或许,是地府真正该重出江湖的时候了。
有了帝座,有了阎君。江湖必定还会为他们地府的存在而颤抖!
第四百七十九章 随便刺杀
很显然,那些曾经栽在过苍锋手里的人,虽然比琼志杨反应的稍慢了些,但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以貌取人,以年纪取人,这其实也是常事了。如今看起来这对阎君夫妇年纪虽然也不大,可是比起帝座来,已经算是成年人了。
只不过,他们也确实惊讶于这对阎君夫妇的年纪。
在‘地府’里,他们二十三判官之中,年纪最小的也有二十五岁,最大的甚至都四十好几了。而唯一凌驾于他们二十三判官之上的这位五方大帝之一,东帝座吴藏锋,竟只有十岁出头。
如今又来了一对年纪轻轻的夫妇,论起地位还要在东帝座之上,看来,他们地府的年纪也会越来越年轻,实力却丝毫不见下降,不得不感叹,这个江湖,真的渐渐就成了年轻人的天下。
各大派的底蕴虽然还握在老一辈的手上,但慢慢的,年轻人开始越来越多的在江湖中扬名。无论是实力,还是名声,已有不少人取代了老一辈人在人们心中绝对不可动摇的地位,甚至一些江湖中新成名的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敢于去挑战那些成名已久的老一辈高手。输了,那叫敢于进取,不丢人,赢了,自然是各种荣耀加身,甚至取代老一辈的地位,成为江湖中闪耀的新星。
他们有些人年纪大了,就算心里头是不服输的,可始终是敌不过岁月的侵蚀,无论是反应,还是速度,都有些跟不上身体了。
当然,自然也有一些老江湖的地位是巍然不动的,即便七**十岁了,可依旧老当益壮。可那些无一不是练习的功法十分高等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资格学习的。
就比如皇宫里那位。他的缺点很多,既独断,又好色,且还无情无义六亲不认,可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皇家的武功比之大部分江湖门派的武功都要高等的太多。
而最不可思议的是,这老皇帝其实真的是自私到了一定的地步。他所修炼的武功,乃是皇家所有武功典籍里最为强大的,而其它的任何人,哪怕学到的也是远超于普通江湖门派的高等武学,但那本最可怕最厉害的武功秘籍,却只有老皇帝一人能练。其他人,即便是多大的功劳,也无法窥见其一分。
他能理解老皇帝的意思,无非就是怕有人能够超越他,所以才藏着掖着,将最好的自己抱在怀里不给任何人看。可这对于一个独行侠而言或许没什么,可是于一个大势力而言,这就是作死。
什么人愿意真心的效忠一个如此心胸狭窄自私独断的人?
即便是效忠,那也是被武力震慑,被地位压制着不得已而已。若是一朝有翻身的机会,那老皇帝无非就是个孤家寡人罢了。
即使如今还没有到了那一步,但看看老皇帝身边的那些人,无论是儿子女儿还是孙子孙女,有几个在意他死活的?留在他身边的不是觊觎他皇位的,就是想要报仇的。当个一家之长混到这种地步,也是前无古人了。
“拜见阎君。”二十三判官恭敬的躬身。
虽然依然有不少人对于方笑语和叶西辞二人是否有成为阎王的实力感到怀疑。但是,正如之前所言,有了之前苍锋的教训,即便心中存疑,但至少面子上要先做足,不能给人留下太过不好的印象。
杀手不同于其他,当杀手的人大多数心里头其实是有些扭曲的。他们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症结所在。而他们这些寻常杀手都是如此,能力远在他们之上的阎君会不会也很记仇?这是他们不敢挑战的。因为他们还记得,当初的帝座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将铜叶子放在他们枕边的,而他们也记得,帝座说过,他的本事,是阎君手把手教出来的。
再加之,‘地府’曾有明文规定,得地府令者,就是阎王。哪怕对方没有丝毫的武功修为,他也是阎王。只不过,那时候,无武功傍身的阎王或许就会成为他们判官或是大帝的傀儡。而若是阎王有足够的势力领导他们,于地府而言,也是一件幸事。
方笑语的手中,一根长针在指尖转动着,虽然针很小,但在他们这些人的眼中,却看得清清楚楚,那‘地府令’三个字,让他们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他们地府曾经丢失的‘圣物’,这是属于第一代阎王萧然的东西,他们这些地府里的嫡系传承的后代们全都认得此物。即便是后来加入的人,自然也是要被科普一些地府曾经的辉煌事迹以及必须要掌握的常识。
“诸位免礼吧。”方笑语倒是有些惊讶这些人竟然这么快就承认了她阎王的地位,也不知道是手里这根针的约束作用太大,还是苍锋的威严已经到了某一种地步,总之不必她浪费口舌这一点,倒是让她很满意。
但是,身为一个组织的首领,虽然下属的强大能够震慑人心是好事,但也不能将所有的事全都推出去,而自己只享受成功的果实。这样的关系太不牢靠,也无法给下头的人更多的信心。
要立威,也要施恩。正所谓恩威并施,才更容易掌控人心。
所以,方笑语将地府令收起,随即起身,走到这二十三判官的身前,神情淡然无波,只是嘴角略微勾起,含着丝丝笑意道:“从你们的眼中,本座看到了不信任。”
“阎君恕罪……”琼志杨心头一跳。他可是亲眼看到过这个女子高绝的武功,即便她没有地府令在手,也绝不能怀疑她有这个能力将他们这里所有的人全都除去。
或许,即便是帝座都无法在她手中坚持太久。
不过琼志杨的话还未落,便被方笑语挥手阻断了。见方笑语似乎并未生气,只是又重新走回了阎君座位前,似笑非笑道:“倒也是人之常情。毕竟我夫妇二人年纪不算大,看起来又与寻常人无二,难免叫诸位怀疑。这都无妨。”
说着,方笑语用目光安抚了苍锋的怒火,随即又对着那二十三判官道:“从明日开始,你们二十三人可用尽任何手段,来刺杀我……和他。”说着,方笑语的手指又指向了叶西辞,继续道:“记住,是可以用任何手段。为期十日。十日之内,你们的刺杀无需留手,但不可留下任何与地府相关的线索。若是刺杀成功,这根针就是成功杀掉我和夫君任何一人的奖赏。自此后,阎王之位,就留给这个人来坐。若是失败,我也不罚你们,只是自此之后,我不想在你们任何一人的脸上,再看到丝毫对我还有夫君的怀疑。”
“苍锋,你记住,若是他们之中有任何人能够成功刺杀我二人,你都不可寻仇,不仅如此,还要尽力辅佐他们接掌地府。你可明白?”方笑语为了打消这些人的顾虑,又对苍锋嘱咐道。
“苍锋明白。只要姐姐高兴。”苍锋依旧是面无表情,连一点在意的意思也没有。他对方笑语可是有信心的很。这二十三人,放到江湖上那也算是一等势力,可惜,在方笑语的面前,根本不够看。
二十三人面面相觑,心中生起了不好的预感。
曾几何时,他们中有十几个人,在帝座出现之后,私自进行了刺杀。可惜,全都被轻松化解。那也好在是帝座没跟他们计较,顶多是就在枕头边上放片铜叶子吓唬他们一下而已。没想到,终于迎来了新的阎君,这阎君还特别的自信满满,主动就提出了他们可以随便刺杀的提议。可是为什么他们心里一点也不开心呢?
什么成功杀掉阎君就能取代其地位成为新的阎君。不说这话有几分真实,即便真的能取代又能如何?他们的能力他们清楚,如果真的能带领地府重新威震江湖,他们也就不会隐姓埋名了几十年,直到今日也依旧隐藏着自己去当个教书先生了。
何况看看帝座那满不在乎的神情,还有那时不时隐晦的怜悯扫过他们的脸,他们就觉得阎君这提议完全就是个坑,早就挖好了的坑,等着他们往里跳的坑。
“你们谁要刺杀就自己刺杀去,我就不瞎掺和了。”此时正在其他人面面相觑的时候,二十三判官之中走出一人,明白的表明了自己不参与的决心。他对方笑语那是一百二十个服气,不需要用这样的方法来验证阎君的实力。
“见过大小姐。”此人便是前不久才成为第二十三判官的卢杰。原本是方剑璋手底下的兵,后来因为被方剑璋所救,自愿成为他的暗卫,且是死士那一种。虽然方剑璋从来没有叫他做过什么需要赴汤蹈火以命相赔的事情,但他自己心里头已经认定,他是可以为了将军拼命的人,即便是死,也决死无悔。
后来,他被方剑璋派过来跟着方笑语学本事。虽开始还不服气,可仅仅是因为跟着苍锋外出一次任务,就已是心服口服。
苍锋小小年纪尚且如此可怕,但能将一个十岁的娃娃训练成这样一个武学怪物,大小姐岂非是更可怕?
说起来,叶书成就是死在他手中的,他倒是亲手过了把弄死皇子的瘾。之后就跟着苍锋来到了大周。而苍锋一来大周,就直奔这鹿鼎书院而来。顺理成章的,便成为了这杀手组织‘地府’的一份子。
以苍锋的本事,成为五方大帝之首倒是没什么不服气的,不过他自己的功夫虽也不算弱,可说到底,成为五方大帝之一倒是差了些,所以便加入了判官,成为了地府的第二十三位判官。
今日大小姐出现在这里,他还是很开心的。他对将军忠心耿耿,对于将军的女儿能有这番本事,心中高兴都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怀疑。
别说大小姐有这能力,就是没这本事,他也会无条件的支持大小姐。大不了他和苍锋保着大小姐就是了。
不过,虽未亲眼见识过大小姐究竟是如何的强大,但想想苍锋的的可怕,他就觉得可以想象的到大小姐的能力有多可怕。
“杰叔不必多礼,您与我爹是兄弟,您就是我的长辈。若是被我爹见了我生受您这一礼,他回去定要骂死我的。”方笑语没有上前,只是一抬手,卢杰就觉得有一股难以反抗的力气将他给扶了起来,心中不免震惊。
而此时,方笑语露了这么一手,瞬间的内力雄厚与气场便被底下其余二十二判官给察觉了,感到惊骇的顿时一抓一大把。
“规矩还是要守的。”卢杰憨憨的笑了两声,随即问道:“将……老爷可还好?”
“杰叔放心,我爹健壮着呢。”方笑语笑了笑答。
“那就好,那就好。”卢杰看起来心情不错,随即便站到了苍锋的身边,这是一种表态,与方笑语亲近的表态。说起来本来就是一边的,跟这剩余这二十二判官的亲热程度本质上就不同。
“诸位若是没有意见,那就这么办吧。过了今夜,你们任何时候任何手段都可以用上,务必要以击杀我与夫君为先。至于你们谁有能耐从我手中拿走这块地府令,成为新的阎君,就看你们各自的本事了。若无异议,就来说说今日要做的事。明日的事,待明日再议。”
在二十二判官的‘平静’下,方笑语这才继续说道:“苍锋,白雅山庄的覆灭是你们做的?”
苍锋摇了摇头道:“不是。虽然我有意调查白雅山庄的底细,而事实证明白雅山庄与白傅之也确实不如明面上那么干净,但我没有下手,白雅山庄就已经覆灭了。”
“如此说来,是有人抢先你们一步下了手,还将这覆灭白雅山庄的帽子扣在了地府的头上?”方笑语皱了皱眉。她其实早就有过这种感觉。
白雅山庄覆灭的第十五天,她们才来到这里。在此之前,她根本就没有跟苍锋取得过任何的联系。
白雅山庄之后,连续被灭了几个小型势力,无一例外,死者身边的某一处一定会被刻上‘判官’二字。
而之所以让她觉得有所怀疑,是因为死者身边的‘判官’二字总是血淋淋的,看起来挺有压迫感,但这并不符合苍锋的审美。
而且,在前世,地府是被别的人给继承的,那时候的地府在后来也是重出了江湖的,但每一次判官留下杀名,全都没有这种故意做出来的血淋淋的效果,让人觉着很低级。
所以,方笑语曾经有过疑惑。但她忍住了与苍锋的往来,反而是等待着,等待着众人的目光被地府的大名吸引离开之后,她才展开了行动。
第四百八十章 杀人嫁祸
苍锋无奈的点头。
其实这事儿办的还真是让人憋屈。武林大会之后,白雅山庄旧址的火药爆炸,让江湖中许多人都将嫌疑扣在了鹿鼎书院的头上。这些日子,他们被人盯得死死的,稍有轻举妄动,恐就有暴露地府存在的可能,所以他们做事都要尽量低调,就是去调查,也要万分的小心,生怕露出了破绽,给地府带来大难。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让别人抢了先,不仅仅杀了人,还被扣了顶大帽子,导致了地府突然间名声大噪,一时间他们做事就需要更加的小心谨慎。
“不止是白雅山庄,就是之后那些被灭门的中小势力,没有一个是咱们地府所为。因为武林大会上被炸死了不少人,鹿鼎书院此时与白雅山庄都是头等的嫌疑。虽然白雅山庄被灭,白傅之身旁被放上了认罪书,可也有不少人怀疑,是否是有人杀人嫁祸,这矛头就差没有直接指向鹿鼎书院了。”苍锋做事很小心,别看他总是冷着一张脸,但经历过磨难的孩子大多敏感细腻,不笑不是因为装酷扮冷,只是失去了笑的能力,亦或是习惯了用冷漠伪装自己。
他很清楚此时鹿鼎书院的危机在何处,所以一开始,他虽然怀疑是白雅山庄那边出了问题,但并没有轻举妄动,也不曾上门问罪,只是悄悄的查探着一切与白雅山庄有关的消息。他必须要等到一切确定了才会行动。毕竟,虽然他现在的身份是地府的东帝座,仅在阎王之下,可他却不是什么滥杀无辜的恶人。他的家人曾经遭过难,所以他很清楚那种无端端害的人家破人亡的事情究竟是有多么的恶劣。
所以杀人之前,必须要有一个理由。不是为了向别人解释,而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心安理得。
所以,在对白雅山庄下手之前,他是查清楚了白雅山庄这些年来私下做了多少恶事才有了今天,再动手时,便不会觉得有多少愧疚。
但是,还没有等他动手,一夜之间,白雅山庄就先被别人灭了门。而且这杀人凶手的名号还扣在了他们地府的头上。
除去了朝廷的看门狗,灭杀了勾结魔教的恶人,这名声听起来其实不坏,反倒在江湖这边儿挺受人爱戴喜欢,可这事儿发生了,就是叫他觉着憋屈。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海绵之上,软软的,却瞬间给你反弹回来,这滋味儿,别提有多难受了。
“大小姐,这是有人故意往咱们头上扣帽子呢。眼看着似乎还是个好名声,可若真是好名声,人怎么可能会往咱头上扣?自己还不巴巴的就揽身上了?那凶手杀人嫁祸,必定是没安好心。”卢杰你别看他是个粗人,可人粗理不粗。他或许不懂什么太山路十八转的阴谋诡计,但他却明白。若是这事儿放在军营里,什么都一目了然。这年头,当兵的打仗博的就是军功,谁要是砍下了敌人的脑袋,都巴不得赶紧系裤腰带上,巴不得所有人都看着这个脑袋是自己砍的。这时候,要是别人砍了敌人头非推给你,强行算在你身上,那么,那个人不是有毛病,就是这人头有毛病。
“被人捷足先登,还扣了屎盆子。就算我明白你小心无大错,但这都半个月了,你们总该查清楚了这屎盆子究竟是谁在往你们头上扣。若是这么长的时日,连这些都还查不到,这地府干脆趁早散了了事,多没意思。”方笑语能理解苍锋的谨慎,说实在的她很喜欢苍锋这样的谨慎。但是,谨慎是好事,可谨慎过了头,事事畏首畏尾那就无趣了。
离白雅山庄被灭已经整整半个月,要是连对方是谁都还不清楚,那她就真要怀疑地府的行事能力,怀疑是否该在这么没有前途的组织里投入太多的精力了。
“姐姐别气,那杀人嫁祸之人是查出来了,只是……”苍锋特别害怕方笑语生气,好不容易得到的家人,即便相处依旧还有些生疏,可他都万分珍惜。若是因为自己做的不好而被嫌弃,他会痛苦万分。
“只是?”方笑语对着苍锋笑了笑,示意自己并不曾生气。
苍锋看着方笑语的笑容,心中的忐忑平息了些,随即道:“只是,这杀人嫁祸之人,与姐姐还有些干系,故而,若不问过姐姐,我不敢妄动。”
“与我有关?”方笑语和叶西辞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疑惑,但没过几个呼吸,又仿佛恍然大悟般,眼中尽是了然。
显然,二人是猜出了些什么,才会这般。
果不其然,那苍锋随后便道:“冒充地府之名杀人灭门的人,全都是那个霜王萧入派人所为。这霜王与姐姐姐夫似乎关系甚笃,一时间我也不敢轻易出手,怕坏了姐姐的大事。”
苍锋如此说着,但此时却也明白了,姐姐姐夫如今这反应,看来也是不知此事。这就证明,这个霜王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并不是姐姐或是姐夫出的主意,而是他自己在有意这么做。
方笑语与叶西辞心道果然。
不愧是皇子,就算表面上看起来再是无欲无求再是清新寡淡,可说到底,毕竟是那个大染缸里头出身的,没一个是干净的,也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萧近为了替父报仇,所以亲手制造了楚忆这个魔头,不管制造这个魔头的过程中会死去多少无辜的生命,会破坏多少幸福的家庭,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不择手段。因为他很清楚,他的敌人有多么的强大。他无法靠自己的实力与势力将敌人打垮,所以他就利用整个江湖的力量来对抗这个庞然大物。
而萧近起了这个头儿,成功的让楚忆在武林大会上又一次挑衅了江湖中人,成功的引起了江湖人的怒火。
而这之后,萧入便将计就计,利用萧近的计划,冒用地府的名义,将一些中小势力灭门,又将这些血案,全都扣在了地府的头上,让江湖人以为这些都是地府的判官所为。而被灭门的那些势力,也确实做过了那些认罪书里的事,如此,他们会被看作是朝廷的走狗,是朝廷安插在江湖图谋不轨之用的棋子。
江湖与朝廷的关系如此紧张,特别是从龙王未婚妻事件开始,几乎就等同于是公开撕破了脸皮一样。而魔头楚忆的为非作歹,再到武林大会上的挑衅,被炸死的武林同道,罪魁祸首的白雅山庄,到最后,暴露出楚忆是朝廷培养用来坑害江湖人士的。再到‘地府’大肆杀戮朝廷安插在江湖里的那些势力……
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是一面倒的屠杀,但其实却暴露了朝廷染指江湖的野心。也暴露了这些年来,死在这些人手中的江湖同道何其之多,这更是引起了江湖人士的同仇敌忾。
而事实上,老皇帝虽有心染指江湖,也确实安插了不少棋子在江湖之中。但这些事情的源头,无论是魔头楚忆的出现,武林大会上的挑衅,还是那炸死多少武林同道的火药,甚至是并不干净的白雅山庄,其实与老皇帝都没有多大的关系。
他们虽都是同为朝廷阵营,可阵营之中也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魔头是萧近制造的,白雅山庄原本是邕王扶持的势力,只是被萧近给利用了。杀人灭门的是萧入,不关地府的事,可却有太多人对于那些被灭门的势力所谓的认罪书而气的怒火中烧。
到头来,江湖里的人,所有的愤怒与一腔热血,都完全被这几个他们几乎没有看得起的朝廷之人给耍的团团转。
当然这里,也不乏方笑语与叶西辞的添油加醋。
不过,萧入大概也没有想到地府会是方笑语的势力,否则他大可随便找个什么组织,挂个或许大家都没听过的名儿用就是了。没有必要在这种节骨眼上去得罪方笑语,这实属不智。
但是,这也怪不得萧入。
对于方笑语而言,萧入充其量也就是个盟友。将点仓楼暴露给他还是看着点仓楼是叶书成留下的势力,她不心疼的缘故,对于地府这样的势力,她是决计不会跟萧入面前多嘴的。
地府可以成为一张底牌。特别是这种杀手组织,神龙见首不见尾,会出去随便跟未来还可能成为敌人的人交老底儿,这是傻子才会做的事。
萧入虽然说过他并没有多大的野心,没有一统天下的野望,但未来的事,谁知道呢?有些人生性纯朴,可是,将他放在染缸里泡上几年,再是淳朴的白色,也会被染出别的颜色来。
地府的存在,是一个震慑。假如有朝一日,萧入成了皇帝,撕毁了协议,开始染指大承的江山。那地府的人会告诉他,什么叫做日夜不能寐的恐怖。
只是还没到那一天,没想到萧入就先将地府给得罪了。虽然看在方笑语的面儿上不会对他如何,可凡事别有那么一天。要是有朝一日萧入得罪了方笑语,那么地府的报复恐怕会更加激烈一些。
正所谓新仇旧账一块儿算嘛。
萧入此时听着下人的回报,对手下那些人的办事效率倒是有些欣慰。别看他这些年来似乎经常不务正业,吃喝玩乐的事没少做,正经的朝廷事一件儿没管,但那只是表面上。事实上,他也是养了不少可用之人,关键时候,倒是不缺几个跑腿的。
此次冒了地府之名实灭门之时,他也不是毫无担忧的。地府毕竟是真实存在的势力,虽然一直隐匿不出,可上次龙灵客栈门前那个劫走孩子后还留字的‘判官’,或许正证明了地府已经重出江湖。
他也怕被地府的人找上门来报复,但一则他对自己的手下还有些信心,二来这实在是个顶好的机会,不把握住是在太过可惜。三来,经过方笑语当时在龙灵客栈的那一番解说,恰好大部分的江湖名人全都在场,或许借用地府之名能够给人带来不小的震慑。
何况,他这也是在帮地府扬名不是?扬的也算是好名儿,那群杀人不眨眼的不会真的来找他的麻烦吧?
离白雅山庄的覆灭已经半个月了,也没个人来刺杀他,萧入心里头总算是稍微踏实了点儿。
当然,他从来都没有想过百年前威震江湖,几十年前却销声匿迹的地府会与方笑语有什么关系。何况,方笑语是大承人,来大周都是头一回,再加上这年纪,当不会与地府有什么牵扯吧?
他若是知道,那‘地府’里曾让人闻风丧胆的阎王之位现在已经落在了方笑语手里,他一定离这个组织有多远滚多远?
杀人嫁祸?冒名顶替?他也得有那胆子才行。就算不知道地府有多么可怕,可他知道方笑语有多可怕就够了!
当初他为了查探方笑语的信息,死了多少手下?现在想起来都是痛啊!
他并不知道此时的他有多幸运。如果地府的新任阎君不是方笑语,那么此刻,就凭他所做的那些事,他早就成了一具尸首,用来加深朝廷与江湖的对立了。
萧入总觉得今天鼻子发痒,想要打喷嚏,也不知是谁在惦记他。当他将鸽子腿上的纸筒卸下,打开,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时,却收起了笑容,脸上开始变的犹疑不定起来。
最终,他将那纸筒损毁,原本的字迹全都燃烧在火焰之中。
他眼中明灭不定的犹豫着,打开窗,看向了远方。
他在面临一个选择。一个十分艰难的选择。
而正在萧入正陷入那艰难的选择时,此时在鹿鼎山庄,方笑语正提笔书写着什么。
大约半个时辰,方笑语才搁笔。随即将刚刚写完的一封书信放入纸封中封好,随即交给卢杰道:“杰叔,这封信,你收好,明日便启程。回大承,将这封信亲手交给我爹或长公主,告诉他们,要他们务必亲手交给皇上。皇上看了之后,他会明白我的意思。届时他只需按照信上的内容去做便是。我与西辞会在这里应外合,配合他行事。”
“放心吧大小姐,此事我定然给你办妥了。”卢杰一听说能回去见将军了,心里头是由衷的高兴,连忙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完成任务。
“这些东西,是一些初级的功法,你们几个全都练熟了。待到能够轻松发挥出这些功法的实力,我再教你们更高级的。”方笑语随手甩出的是脑子里记载的一些打底的功法,对她来说真心没什么意思,但却是这些‘望眼欲穿’的判官们急需的。
二十二人顿时抢着分着看了。二十二人,二十二份不同的功法,适合每一个人所练的武功,能够给每一个人都打上一份好底子。如此,将来学习更加顶尖的功法,才不会显得力不从心。
而这种在他们眼中绝对是中上级别的功法,在这位新阎君的眼中,竟然只是初级?
他们现在开始相信了。相信帝座曾经所说的,只要阎君肯教他们一招半式,必定是受用无穷。
第四百八十一章 梦话里出现的女人
这一夜,方笑语与叶西辞留宿在了鹿鼎书院,对外说是要抄录一些已经绝版的书籍,而事实上这一夜方笑语的房中烛火也确实彻夜未熄,方笑语与叶西辞手抄了两本佛经,这都是为了巩固大承那头被她忽悠着成为她信徒的人准备的,偶发发些小礼物,即便只是一点银子就可以买来的经书,但你自己手抄一份再送给他们,他们就会认为这是你的心意,就会更加死心塌地的去信奉你。
说白了就是偶像与粉丝文化的古代版本。粉丝能为了一张偶像签名兴奋半天,一样的道理。
‘佛女’亲手所抄写的经书,哪是外头那些随意可买到的经书可比?
所以从很久以前,方笑语闲时就会手抄一些经书存着,将来留作赠送所用。特别是那些达官贵人家里的老太太们,他们要是信奉起你来,当真是什么代价都愿意去付。
你的一首诗,一幅画,哪怕是随随便便的一句话,都可能被她们当真,并且忠实地实行,而只要在不害她们的基础上,他们的‘购买’力实在是惊人。
而方笑语却很清楚,这些事不能跟银子扯上关系,否则会显得庸俗,无形中拉低自己的在他们心中的地位。
她要的,是人脉。
这些后院里的女人们,无论年纪大小,都不能小看了去。有时候一句枕边风,一个来自于长辈的请求,只要不是太为难的事,大多数的达官贵人们是不会拒绝的。
如此,就等于是她无形中拉拢了许多的人,这对于她也好,将军府也好,都是稳赚不赔的大好事。而她所付出的,无非就是浪费些时辰抄两本书,刻两个木雕,或是寻些有趣的小玩意儿送给这些人,比起那些金银珠宝来说,她们更加喜欢这种用心的小礼物。
如此消磨一夜光景,对于方笑语与叶西辞这种武功高强的人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以他们的武功,即便三四日不眠也不会太损害身体。
而这一夜的烛光落在别的人眼里,倒也信了他们是在为他们的‘师父’抄写书籍。毕竟,现在江湖中有几个人不知道他俩是偷跑来大周,后头还要面临被师父抓回去处罚的危险。为此,抄几本书来‘买通’师父也是人之常情。
方笑语是一夜不眠,可萧入却是彻夜难眠。
他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觉,心里头就像是生出了两个小人儿来吵嘴架。两个观念完全不同的小人在脑子里叽叽喳喳,谁都企图说服他,可谁说的似乎都有道理,让他一时间根本就拿不定主意。
若是按照信鸽带来的纸条上所写行事,确实能够将水搅浑,让他有更多的机会在这淌混水里摸着大鱼。可是,如此做,却也让他彻底的得罪了那个人。
一个,是对他无比重要的人。他的话,他其实不想违背。而另一个,是让他发怵的人,一想到某一个念头很可能会将她推入到敌对的阵营之中,他就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他,阻止他做出这些事来。
或许是一种预感,让他无法想象他真的这么做了之后,会得到什么样的后果。
是将未来赌在那个人的身上?还是靠自己博出一条路来?
他犹疑不定。
就在如此的纠结之中,他们迎来了第二日的朝阳。
方笑语搁了笔,将已经睡着了的叶西辞身上的衣裳又往上移了移,随即熄灭了烛火。
许是方笑语的脚步声惊醒了熟睡的人,叶西辞迷糊着一双眼,看着方笑语熄灭烛火的动作,不由会心一笑。
他很享受每日醒来时,或在身边熟睡,或已经为他备好当日要穿的衣裳的那道倩影。明明曾经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惊醒并叫他做出防备的姿态来,可只要这个人在身边,他就能熟睡到人事不省。那是一种安心感,无人能取代。
方笑语被风紫掳走的那两日,他几乎睡不着觉,每每稍有一点迷糊着想要睡去,却因为一片叶子被风吹的打在窗上这样微小的声音就会被惊醒,然后便是彻夜的不能寐。
“吵醒你了?”方笑语笑着将已经滑落的衣裳拾起来叠好,随即问道:“想吃些什么?叫苍锋去准备。”
“随意吃些什么都好。”叶西辞倒是不挑食。小时候有什么东西,只要是没被下毒的都是能吃的。他的那点对食物的追求,还是因为娶了方笑语之后被培养出来的。
方笑语叫人去备了些包子米粥,两人安静的在房里吃了一顿简单的早餐。
饭桌上,叶西辞似是无意间提到:“我准备去一趟天都城,恐怕要离开你几日。”
“嗯,去吧。”方笑语笑着应道。
“你不问我去做什么?”叶西辞惊讶于方笑语的态度。至少也该问上一句原由也好啊。
不用想,猜不透方笑语心思的牛角尖病,此刻他又犯了。
方笑语捏着下巴装名侦探,假做思考一番,随即笑着道:“去忽悠蒙王?”
叶西辞一愣,随即那神情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这是真的能掐会算不成?竟然真的猜中了他心中的打算。这打算他都没跟人提过,且也不过是临时起意,怎么她就这么不费气力的都猜中了呢?
这么想着,这疑问就都写在了脸上。
“你如何知道的?”叶西辞看着方笑语那一脸‘我猜对了吧’的得意,终是没忍住好奇问出了口。
方笑语指了指趴在桌上睡着后脸被毛笔压出来一条硕大的痕迹的叶西辞道:“你说梦话的时候都说出来了。”
“不可能!我从不说梦话!”叶西辞打死都不信自己还会有说梦话的时候。
“你都睡着了,如何知道你是否说过梦话?”
方笑语一句话就将叶西辞问愣了。
想想也是,自小到大,他所生长的环境,爹不疼娘早逝,谁来告诉他他梦中的时候会不会说些什么?何况那时候连梦都不敢做,做了梦代表睡得熟了,可从前哪来的奢侈让他能够熟睡?
方笑语憋笑憋的很难受。见叶西辞那一脸茫然的神情,她心说这种混乱逻辑还不分分钟忽悠的你怀疑人生?
“那……我从前梦中可还说过别的梦话?”叶西辞有点纠结,如果自己真有说梦话的习惯,每睡着一次就说点什么,难保不会说些引人发笑的话来,那岂不是都被笑语给听了去?
叶西辞顿时觉得人生充满了恶意。
方笑语险些没憋死自己,心说我怎会知道你说些什么?本就从没听他说过梦话,她方才说的一切都是骗他的。
她之所以知道叶西辞要去天都城的目的,那是因为她曾不小心看过叶西辞叫人整理的当初周灵如何狸猫换太子,包括叶书成之死,还有真正的二皇子的生活状态的资料。再加之,那些纸张中还夹杂着蒙王与云王的详细资料,特别是蒙王那张资料中被着重用朱砂圈了红圈。
以她和叶西辞的默契,她瞬间就想到了叶西辞的打算。只是叶西辞没有跟她提过,她也没有主动提起,之后便是风紫假冒叶西辞掳了她,叶西辞四处寻找,哪还有心思说这事儿?也就耽搁下来了。
今日叶西辞一提要去天都城一趟,她立即就想到了此事,这才一句便点破了他的打算。
而叶西辞不知道方笑语也看过了那些资料,自然就会对方笑语的神机妙算好奇不已。
不过,方笑语也没打算现在就解释了缘由给他听,反倒是装模作样道:“我想想啊。嗯,你常说的梦话里总会出现一个女子。”
“女子?”叶西辞皱眉。
“嗯。”方笑语点点头,随即小脸一皱道:“那个女子啊,一个鼻子两只眼,长头发,双眼皮儿,如花似玉,倾国倾城。这怎么听着都不像是我呢?你不是移情别恋,做了那负心之人吧?”
叶西辞听她说的如此没有正经,顿时便知道她是在与自己玩笑,于是坏笑着道:“那可说不准。”
“你老实说了吧,外头养着几个小狐狸呢?我也好心里有个数,想想怎么杀了做个狐皮围脖儿。阿米豆腐,哎呀杀生不好,不好。”方笑语摇头晃脑的,仿佛还很纠结似的。
叶西辞被她逗的一乐,道:“若天上真有佛祖,也定要被你气死了。”
“不要企图转移话题。”方笑语腰一叉,眼一瞪。
叶西辞也模仿着之前方笑语的神情,手托着下巴假意思考了一会儿,随即道:“哎,既被你知道了也是无法,为夫只能坦白交代了。这人若是动情啊,那是管也管不住,阻也阻不了。我这里也只能对娘子说声对不住。梦里那女子啊,可是我此生最爱,心中怕是装不下别的女子了。”
“这是表白?”方笑语眼一眨,原本的佯作凶狠的神情立刻就做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扑楞楞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凑到叶西辞的面前,左看右看,最后拍着他的肩膀,满意的点点头道:“嗯,不愧是我方笑语的夫君,还是很有眼光的嘛。”
“我所言之人可未必是你。”叶西辞也扑棱棱的眨了眨眼。
“怎么可能?你看看,一个鼻子两只眼,长头发,双眼皮儿,貌美如花的,除了本小姐,还有哪个能有如此的相貌符合你梦中的女子?”方笑语还自恋的撩了撩头发。
叶西辞苦笑,心说这一个鼻子两只眼,长头发双眼皮儿的女子一抓一把呢。莫非这世上还真有哪个女子长着两个鼻子四只眼不成?不是长头发的那是尼姑。他还没那么重的口味,去纠缠一个出家人。
“此次去天都城,恐怕最短也要一个月,可能更长。这鹿城此刻颇为混乱,你自己在此要多加小心。”叶西辞有些放心不下。虽然明知道‘不放心’这种事本不该用在自家娘子身上,但真要离别了,却依旧会有这样的感情汹涌而出,连他自己都觉着有些矫情。
但方笑语喜欢这种担忧,有人关心自己总是会叫人心情舒畅的,于是她笑着道:“听闻天都城十里桂香的桂花糕与桂花酿好吃的紧,记得带些回来。”
“好。”叶西辞微微笑着,勾起的嘴角是最温柔的弧度。
“对了,带着这个。”方笑语自怀中掏出了一只戒指,为叶西辞戴在了手指上。
“这是?”叶西辞有些好奇的看着手中这造型有些奇怪的东西问道。
这个时代并没有戒指这种东西,那些成了亲还要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的传说也都不存在。倒是有钱人会带着扳指,不过扳指的造型就十分平常,毫无创意可言了。
叶西辞是知道戒指这种东西的,但他手指头上带着的这个,造型有些奇特,乃是一只浴火的凤凰。栩栩如生。戴在手上不松不紧,正合适。
“别小看这戒指。里头带着十八种机关。关键时候,可是保命的好东西。这玩意儿是姬午雅刚刚打造出来的,一共两个,你带一个,我带一个。若是有了危险,可别忘记要用。”方笑语一边帮着叶西辞演示这戒指的十八种用处,一边将自己那个在叶西辞眼前晃了晃,而后递给叶西辞道:“帮我带上。”
叶西辞接过戒指,小心的戴在了方笑语的手上。
他其实对互戴戒指并没有什么大的概念,只是感叹这戒指做工精细,且这小小的戒指,竟然内含乾坤,竟有十八种妙用。
方笑语本来就是个浑身都是暗器的主儿,头上的发簪、耳环、手镯等等,全都是暗器或是毒药。就连身上的腰带都是一把软剑。别说鞋子里也都暗藏着寒芒,谁要是面对她时稍有轻敌,那就是死的下场。
这次她自己设计了这戒指的功用,利用姬家的机关之术,花了好长时间才做好了这个。别看东西小,可里头的杀机却不小。姬午雅为了做这一对儿戒指,险些没将头发都熬白了,总算是将这东西完成了。
正好叶西辞要去天都城,蒙王也不是省油的货色,多一份保险,总归是好的。
第四百八十二章 跟着阎君有肉吃
吃过了些东西,方笑语与叶西辞没有打算多留,便离开了鹿鼎书院。
走的时候,怀里抱着一摞的书,看起来有十几本,有手抄本,也有原本,两人的神情看来还是挺满足的。
琼志杨和苍锋自然又是一番感激救命之恩,这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鹿鼎书院的前头,正对着一条街道。街道不是鹿城最繁华之地,但每日来往之人却不少。
此时时间不算太晚,日头刚刚出来不久,街上行人不算太多。方笑语与叶西辞肩并着肩,书本大多都放在了叶西辞的怀里头抱着。走过街道时神情自然,悠然自得,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但鹿鼎书院里头那几个抻着脖子在往外偷看的人,脸上无一例外全都染上了疑惑。
直到方笑语与叶西辞越走越远,连背影都看不着了的时候,他们才有人走了出来,在门前的石板街上来回的扫视着,脸上的神情从疑惑到很疑惑,皱着的眉头始终没有化开。
“似乎不管用了。”另一人拍着这人的肩膀,脸上的疑惑之色比起这人要淡一些,却始终还是疑惑着的。而后两人便这么大眼瞪小眼的互看着,眼里的迷茫之色一直没有退去。
“她方才确实走过此处?”一人想着是不是自己看错或看漏了什么,可另一个人毫不犹豫的点头却让他再找不到什么借口。
自己这能力,怎么就不好使了呢?
说着他想自己上去走一遍,可脚步刚迈出去,还未落地,书院的门就被推了一下,卢杰背着包裹,有些奇怪的看着这俩人问了句:“你俩做啥呢?”
两人肩膀耸了耸,倒也不好开口。这卢杰明显是跟着帝座来的,而帝座叫阎君是姐姐,他们都是一伙儿的。所以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卢杰急着回去见方剑璋,所以倒也没有多想,昨日大小姐说了啥他都快忘记了,就记着自己要回大承给将军送信,所以昨夜里连夜就将行李收拾好了,天这不才刚亮,他就迫不及待的要出发了。
当然,他是和苍锋一起来的书院,虽然苍锋成了地府的东帝座,而他也加入判官,成了第二十三位判官,但外人不知道,都以为苍锋是琼志杨的关门弟子,而卢杰是苍锋的家仆或是门客,是跟着苍锋,陪着他求学来的。所以即便要先回大承一趟,表面功夫也得做足。于是面对着这俩总盯着地面看的‘先生’,卢杰抱拳道:“家中有事,要先回去些时日,我家少爷就拜托几位先生多多照看,在下不日便能返回。若我家少爷学问大有长进,老爷必定开怀,届时必有重谢,还望几位先生多多费心。”
“哪里哪里。我鹿鼎书院打开门来做生意,教学生,既受了银子,就得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令公子聪慧好学,能被院长收为关门弟子,将来必定前程远大。”两人也知道卢杰这是为回去找个理由,所以马上便配合道。
“如此多谢先生,在下去去便回。”卢杰一脸感激,招呼一声,随即便走。
只是没走几步,就听‘噗通’和‘哎呀’两声,随即就是卢杰破口大骂的声音。
两位先生互看一眼,连忙上前,将掉入坑中的卢杰拉了上去,一边斜眼四十五度望天,另一个转头假意看风景。直到被卢杰盯得浑身发毛,一人才开口道:“哎呀是哪个混账东西,竟在书院外头挖了个坑?”
另一个也开始附和着将那挖坑的埋汰着,卢杰翻了个白眼,拍拍摔得疼了的屁股,说了声‘算了,在下还需赶路’,随即转身便走。
他实在是不想成为大街上群众们围观的猴子。
何况,摔坑里之后他就知道了,这坑肯定那俩货挖出来的。整个二十三判官里,个人都有个人擅长的东西,比如刚才那两个,一个特别擅长挖陷阱,哪怕是坚硬的石道,他也能在短时间内挖出一个坑来,最神奇却不是他挖陷阱本身的技能,而是挖完了陷阱之后,他能将周围隐藏的跟没挖陷阱之前一模一样。
就比如刚刚书院门前的那个坑儿,他之所以会毫不犹豫的走过去,是因为他一点也看不出那里被挖了个坑。那里临近街道,一条石路坚硬无比,且这石头本身的硬度,就是用工具都难以挖开。何况,就算挖开,事后再无论如何遮掩,总会有蛛丝马迹。骗骗普通人还尚可,一般练武之人眼力都好的不得了,很容易看出破绽。
但方才那人不一样。他叫龚衍,算是地府里头的嫡系,当年那十八判官之中龚行烈的后人。继承了先祖一身制造陷阱的本事,可谓是出神入化,坑死了不少人。
他几乎是过目不忘,对于地形等等一系列的小细节特别的敏感,也因为如此,事后隐藏陷阱的时候,他几乎是强迫症一般的,必须将那陷阱隐藏的跟挖陷阱前几乎一模一样。
但也因为如此,他的陷阱才会特别难缠。
方才那个坑,一看就知道是龚衍挖出来的,除了他,也没人能将那陷阱掩藏的分毫没有差错。
如果他猜得不错,恐怕这坑儿是为了招呼大小姐用的,只是不知怎么的,大小姐没上当,却反倒被他给赶上了。
大小姐说十日之内,二十三判官可以随意击杀她。当然,刚刚从大小姐手里得了好处,也知道了大小姐是真有能耐的,肯定不能下杀招。但肯定有那不服气的想试上一试,所以趁着大小姐昨夜里歇在书院中,连夜挖了个坑儿,还布置的神不知鬼不觉的,应该就是想看看大小姐是否能够化解掉坑里的危机。而坑里头并没有设置什么机关,没有任何杀机,只有单单一个坑,掉进去也只是会摔疼了些,这也是证明他们对大小姐还是有些服气的。
要知道,当初他与苍锋来的时候,可没这待遇。那是几个判官集体出动,手段尽出,若不是苍锋尽得大小姐真传,恐怕还真能着了道去。至少他自己清楚自己的本事。战场上大开大合你来我往的战争他擅长,但这些隐藏在细小处的凛冽杀机却并不是他擅长应对的。当初若不是跟在苍锋身边,由着他们来刺杀自己,恐怕能躲过两三次也逃不过四五次。
地府的杀人手段层出不穷,千奇百怪,虽然还敌不过苍锋,但对付个一般武林人士,就跟切菜似的容易。
方才龚衍身边的另一个,名叫苏舫,在地府里,机关之术已是不可小觑,哪怕是再小的一件再平常不过的物什,都能给他变成杀人的机关。就方才的环境中,他若是出手,至少那坑里就不可能什么都没有。真到那时候他掉下去,就算不死都能去了半条命去。
合着他倒霉,提大小姐挨了这么一摔,他也没什么报复的念头,毕竟将来还要一起共事,让他们彻底服气了,那也是好事。
卢杰猜出了他们得打算,无非就是想试试阎君是否真的是能够避过他们得手段。
可事实上,方笑语一经过门前,就发现有俩人一直暗中窥视着她,再到门前时,她立马发现了细微的不同,踏上那陷阱的时候,她是用上了轻功,看似是这么走了过去,其实在陷阱的范围内,她的脚根本没有着地,只是离着地面很细微的距离,踏过去的。但是从远处看,就像是她平静走过的没有什么不同。
当然,这样的手段自然也瞒不过叶西辞。
若是方笑语发现了陷阱绕着走,或是直接轻功飞过去,龚衍都不至于觉着奇怪。阎君嘛,能坐上阎王宝座,被帝座如此效忠的人,有这些本事也是应该。特别是昨个儿还得到了阎君所赐的功法,他心中其实早就服气了几分。之所以还挖这个陷阱,就是想试着给阎君的下马威,看看自己的本事,可没想到,阎君夫妇再平常不过的打陷阱处走了过去。一瞬间叫他觉着自己是不是根本没有挖过这陷阱一样,还恍惚了一阵子。
明知道定然是因为有什么手段才会如此,但方才他就是不服气的差一点自己上去走一圈儿瞧瞧了,好在卢杰出现的及时,帮着摔了这么一跤,让他知道自己的陷阱还是好用的。至少卢杰的武功不差于他们,但却轻松的着了道,他心里总算是有些安慰了。
“看来阎君的确是发现了这陷阱所在。不是我吹牛,我这陷阱布置着,就算其他人都经过,也未必看得出来,如此,阎君是真本事我是信了的。只是,阎君给了咱们十日,这十日,咱们到底要不要去刺杀阎君?”龚衍有些不想干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其实从昨日阎君随手就发出去二十二份武功秘籍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了这刺杀的后果,定然是大败亏输。
首先,能有这些武功秘籍在手的人,你说她自己功夫差了,这谁能信?而她如此自信满满的放言他们可以随意刺杀,不拘着任何手段,若不是对自己有着强大的信心,怎么可能提出这样的要求。
他现在正考虑着,要如何将阎君给他的秘籍好好的深入研究一番,那些刺杀的事儿,他还真有些没兴趣了。
“刺杀的事儿,该做的还是得做啊。”苏舫笑了笑,也是一脸无奈。
“你莫非还真要跟着他们搅合?”其实里头总有那么两个刺儿头不服气想试试。当初帝座的事儿就是如此,他们的脾气,几十年了也没变过。
“也是没法子的事儿。你以为凭阎君的本事,想收服咱们还需用如此麻烦的法子?就看帝座的强大,只要阎君肯费些时日,想要练出一批比咱们厉害的杀手能有多难?恐怕是阎君不知何处得了地府令,为了省事实力,这才派了帝座来收服咱们。也就咱们自己还沉浸在百年前地府的为名之中沾沾自得。可别忘了,百年前纵横江湖,叫其腥风血雨的那些人,可不是咱们。咱们就跟孙子似的藏着,装着教书先生,还得被一群小屁孩儿闹的头疼,若是再不正视,恐怕渐渐的连戾气都该没了。”
苏舫说着,声音又小了些道:“我觉着,阎君或许是需要咱们去刺杀她的,或许是阎君另有什么打算,否则何必特意命令咱们不准暴露任何与地府有关的讯息?”
“你这脑子好使,倒是具体给我分析分析。你别看咱们二十二人一直没怎么闹过,可私下里毕竟还是谁都不服输的。要不是都知道自个儿是个什么本事,知道自己撑不起这地府的天,这些年来,早就为阎王的位子争得你死我活了。现在相安无事,背地里也没少使过手段,只是谁都不服谁。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这么厉害的阎君带着,咱们可得比那些人看的长远些,讨了阎君的欢心,才能得了好处。”龚衍其实是个特别不爱动脑子的人。他不笨,就是懒的转动那点思维。争过五方大帝的位子,不过没成功。
他们地府的结构其实有点复杂,毕竟隐藏了几十年,一代代传下去,到了他们这儿,没有经历过百年前的盛世,却活在了前辈的传说之中。而百年前的第一代阎王萧然与弟子同归于尽,到了后来两代,阎君和五方大帝集体失踪,十八判官倒是还剩下那么两个,可惜地府在江湖中结怨太深,只凭几个人,可不敢随意出去显摆自己的身份。
后来成了亲生了子,有的就此隐世不出,有的教着后代让他们继承地府的遗志。一代代传下去,地府在江湖中消失了几十年,到头来年轻一辈的儿的江湖新星们全都再没听过他们的大名,可他们还不能随意出去闯荡江湖,毕竟百年前被地府祸害的势力可不少。仇深似海的更是多如过江之卿。
到了他们这一辈,野心不是没有,可惜没有支持这野心的实力。百年前的前辈们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地府的传承留下的都不多了。什么都会一点儿,会的很杂,最后干脆每人都学着不同的东西,专攻某一种能力。
比如他,就是专攻陷阱之术。
可现在的阎君,可是顺手就丢出了二十二种不同的功法,还分别对应着每一个人的属性。这足以代表阎君手中定然有更加强大的功法。早就想出去纵情江湖的他,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帝座说过,跟着阎君有肉吃。他想吃肉。
第四百八十三章 艰难的抉择
方笑语很早便发现有人跟着她。距离叶西辞离开已经有两天,地府那群人倒是有耐心,除了书院门口那个试探性的陷阱之后,竟然整整两日都没有一个人来刺杀她。
但是,她还是发现,有人一直在跟着她。从那日从鹿鼎书院回来的路上,就有人悄悄的坠在她的后头,只是却一直都不现身。
方笑语很少待在屋子里,常常在厅中找个座位,一坐便是一早上,手里头拿本书,抄抄写写,要么就是点上一杯香茶,闻着茶香,看着窗外发呆。
看起来是常常走神的态度,但实际上,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周围人的一举一动全丢落在她的眼中。若是谁以为她真的是在出神而对她不利的话,下场恐怕不会太好。
暗中注视着她的感觉并没有消失,方笑语一开始还以为是地府的人想要伺机下手,正在观察着是否有机会。但后来想想,地府的这些判官们跟踪别人要都是这种水平,干脆关门大吉算了。
叶西辞走后,方笑语时常无聊的发困。给大承传递的消息还没有得到回信,她暂时也不想轻举妄动。本来指望着地府那几个不服气的来刺杀她找些刺激,没想到对方倒是沉得住气,就是不动手。一日一日的坐在这里呆愣着看风景,方笑语有些无聊的叹了口气。
武林大会结束后,许多门派都已经带着人离开了鹿城,回到自己的门派。接下来就是要回去商量着要如何对抗朝廷伸长了的手,能够保住江湖独特的地位与自由。
而柳仙带着大苍茫山的众人,外加龙王带领的龙门众人,如月派、风雨堂等重要人物全都留下,一起商量着对抗朝廷的大计。
大承的几个门派,包括姬家已经全部启程返回大承,却偏偏可儿留下了。并不是方笑语的命令,而是大周的这些门派,为了提升自家弟子的修为,想要从可儿手中兑换大量的高等级武功还有帮助突破的药材,而数量之大,即便是可儿也不敢轻易的答应,所以她遣离了其他的人,自己单独留在了大周。
此刻方笑语正在书写的,就是要兑换给大周这些门派的武功秘籍。
好在轮回的时间长了,脑子也比别人好使些,虽算不上过目不忘,但从前记住的东西都还没有忘记。
也幸好做魔教教主的那一世,她喜欢阅览各种武功秘籍,而且还时不时的借助其他武功秘籍来自创适合自己的武功。她这一世所修炼的,就是被她修改过的,更加适合她自己修炼的功法,为了自创武功所看过的那些武功心法还有口诀,此时还清晰的都记在脑子里,这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可儿做生意很有一套,至于用这些秘籍能够从大周的这些门派中得到什么好处,就全权交给可儿处理就是。
各大派离开后,龙灵客栈就显得冷清了许多,大堂中稀稀疏疏的坐着那么三四桌,每桌做多也就两三人,让大堂显得有些空旷。
方笑语霸占了一个靠窗户的座位,一边拿着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一心二用的看着窗外道:“你已经跟了我许多天了,就不打算出来见见我?”
她既然看向窗外,就当然的知道,那个人的确切所在。
此时蹲在窗外头假装买栗子的某个人突然一顿,随即握了握拳,手掌上的疼痛还未能消失。但她知道,她已经暴露了。而自从武林大会之后,她再也不敢小觑这个曾经轻松被‘欺骗’抓走的女人。
绣球放下手中的栗子,随即几步走到窗边。她与方笑语隔着一堵墙,但因为窗户是打开的,所以她们正面对着面。
“你的伤,痊愈了?”方笑语似笑非笑的看向了绣球的手掌,那里,被短剑切开的手掌正包着白白的布,没有染上鲜血,显然已经开始结痂了。
这还有赖于锦城春秀楼的疗伤药,常跟着风紫的女子之中,曾有一个世代行医的家庭,只可惜,家中出了事故,死的死伤的伤,她也因为一些原因而不得不沦落风尘,幸好被风紫给发现,并买下她的卖身契后带在了身边。平日里她就是随行的大夫,谁若是有个伤有个病,几乎都是靠她来帮着医治。
所幸她医术还不错,以绣球的伤势,若是不好好医治,恐有性命之危。而她那只手,若不是救治得及时,这时候早就废了。
现在还有治愈的希望,那都已经算是幸运了。
“你将楼主如何了?”绣球面无表情,目光却锐利。她很担心。武林大会那一日,楼主被方笑语带走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楼主。
当时她受着重伤,想追也力不从心,虽有楼里的其他姐妹去追过,但她们的轻功如何能够追的上方笑语与叶西辞二人联手。
即便他们两个还带着一个人,依旧是轻松的甩掉了所有的追踪者,自那之后,楼主就想是从世间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踪影。
她醒来后,得知楼主失踪了,又是愤怒又是自责。若不是她挑衅了方笑语,恐怕楼主也不会吃那么些苦头。
但是现在,自责已经无用,关键的是要找到楼主的行踪。楼里的姐妹有提议直接来找方笑语要人的,可却被她给否决了。
她就是因为太冲动激怒了这个人,所以才沦落到现在这般下场。她的手虽还有治愈的希望,可她的武功废了,被眼前之人的那一脚给废了。
所以,她才一直偷偷跟着方笑语。一则是怕轻举妄动更加激怒了她而使得楼主受苦,再则,她也带着侥幸想要看看能不能跟着方笑语找到楼主的下落。
但是,她还是低估了方笑语的敏锐。
她现在没有武功在身,还想着或许没有武者的气息,方笑语不会太过敏感,没想到,她的那些小算盘最终还是被对方看了个透彻。
“谁知道呢。”方笑语笑着抿了口茶,没有否认风紫在她的手中,也没有承认过多的东西,只是一脸古怪的看向绣球道:“拖着这么重的伤跟了我几日,你对风紫倒是一往情深,可人家是否将你放在眼里过?”
“这不重要。楼里的姐妹大多都喜欢楼主,没有人妄想过能得到楼主的爱,我爱我的,与楼主无关。”绣球远不如她所说的这样洒脱,但她所说的也确实是事实。
风紫虽然年纪不大,可是人长得很年轻。他除了将她自创的武功练出了岔子,其他的可以说都很完美。至少在这些女人面前是如此。
修长的身材,狭长的眼。一张面具遮住那有瑕疵的半边脸,露在外头的眼睛里总是带着些深邃。
再加上,他虽然开了青楼,但跟在他身边的这些姑娘都不用被逼着接客,这对于沦落风尘的这些女子而言,风紫就像是一个避风港口,温暖而温馨。
尽管她们其实很清楚,能得到如今的生活,是因为她们对他还有着利用价值。但这不妨碍她们偷偷的爱慕着这个男人。
虽然这个男人有时候神神叨叨的,总是特别在意远在大承的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的消息,但即便如此,她们依然偷偷的崇拜着他,并对于能够跟在他的身边照顾她而感到自豪。
“哦。”方笑语态度冷淡的哦了一声,随即继续低头写字。
“之前是我挑衅你在先,你可以随意处置于我,只要你放了楼主,这条命你可以随意拿走。”绣球是真的可以为风紫付出一切,哪怕是性命,但这却并不能打动方笑语。
方笑语不为所动的写着好看的字,看也不看她希翼的神情,只是淡淡道:“风紫可比你要值钱的多了。你回吧。他暂时还不会有性命之忧。只要他是聪明人,至少这脑袋还能好好的安放在他这脖子上。”
方笑语暂时没有要杀风紫的打算。当然,风紫也还有利用价值。再加之他对她也不算太有恶意,最起码看在他是温英姿脑残粉儿的面子上,她还真不舍一刀杀了了事。
不过,自那日后,她也再没看见过风紫,但她知道,风紫现在还无性命之危,顶多就是被苍锋当小白鼠一般试验他从她这里学来的逼供手段而已,还是不见伤不见血的那种,根本无需担心,苍锋做事一向心中有数。
方笑语很不负责任的替苍锋开脱起来。风紫现在确实无性命之危,只不过过得有点凄惨罢了,每天的小日子过得都倍儿**。
“可是……”绣球如何能轻信方笑语的话。
“滚!否则就替他收尸。”方笑语斜瞥了绣球一眼,绣球顿时就觉着自己是一只乖巧柔和的小兔子,正面对着一只饿狼。
若是她有能力,她很想逼迫方笑语交出楼主来,可惜,她现在废人一个,而且她再也不敢随意挑衅方笑语了,他怕她将气撒在楼主的身上。
想来,她既然说了楼主无事,楼主现在应该还活的好好的。她虽心有不甘,但最终还是咬咬牙,转身离开了。
她会找人继续盯着方笑语,但却不会再像武林大会上那么冲动了。只要能将楼主救出来,就算方笑语如何为难她都无妨。
“怎么,心情不太好?对一个废人也需你动气?”绣球离开不久,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巷子前停下了脚步,而后远远的盯着方笑语。而此时门外走来另一人,带着一顶硕大的帽子,让人看不清脸,穿着的也是略显粗糙的布衣,是很寻常的走江湖的装扮,且这种装扮,大多都是出自沙漠地带的江湖人士,这样的打扮能够很好地抵御风沙。
“我不对她动气,莫不是要对你动气才更好些?”方笑语斜着眼看他,看得他心里头突突直跳。
“果然是心情不佳,大老远的就能嗅到你身上的杀气。”这人呵呵笑着,却不曾将草帽脱下。
“你是属狗的?”方笑语斜眼看他,随即又冷笑道:“还是说……你做了什么自觉亏心的事?”
对方心内一跳,闪烁的眼神隐藏在了帽子之下,叫人看不清他此时的想法。
“你这话听着怪吓人的。”这人心虚着笑了两声,心不在焉着道:“你知道我这人向来胆小,可经不起你这么吓唬。”
方笑语面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搁下了手中的笔,身子朝旁边微微一倾,脸瞬间贴着他的脸很近,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道:“你确实胆子小,敢冒充地府杀人嫁祸,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几个胆子比你还要小的人了。”
对方听方笑语这么一说,身上瞬即一僵,而后阴晴不定的看着眼前越来越冷漠的方笑语,心中那两个谁也不服输的小人儿又开始了激烈的战争。
他看了方笑语很久,久到方笑语都喝了整整一满杯的茶,他这才左右看了看,随即道:“我有些事想与你谈谈,但这里人多嘴杂……”
方笑语眉一挑,笑容又恢复了温和,那一瞬间的转变让帽子下的那张脸变了变颜色,随即轻叹一声。
“掌柜的,楼上的厢间可还有剩下?”方笑语随手招呼了下正记着账的许三。
“有的,方姑娘需要?”许三心说就是没有也得有啊,整个客栈都是你的,谁敢跟你抢厢房?
“待会儿送些酒菜上去。”说着,方笑语已经起身,朝着楼上而去。桌子上那些已经写好的字也没有动,许三会知道帮她收起来的。
默默的跟在方笑语的身后,此刻他的心中依旧在做着拼死挣扎。
明明已经有了决断才回来找她,可此刻,他的心依旧乱入麻线。
关上了门,方笑语毫不客气的坐在了窗前的那张椅子上,逆着光线,看向面前带着帽子的那个人,抱着手臂道:“穿成这副模样,你这是准备去西域的万花宫当采花大盗?”
方笑语的话里带着些讽刺。
万花宫,在大周与大月的交界处,那里的人几乎全都将自己包的严严实实的,不是他们神秘,只是那里风沙太大,若是不好好的裹周全了,出门就能吃一嘴的沙子。
“你这张嘴,还是这么得理不饶人。”对方无奈的苦笑,随即将那硕大的帽子摘了下来,露出了一张不笑清秀,笑起来也清秀的脸。
“不如霜王殿下胆子大。如今江湖人如此仇视朝廷的情况下,也敢只身留在鹿城,还光明正大的在别人眼皮子底下溜达。你这胆气,不当个皇帝玩玩儿,都对不起你这张脸。”方笑语有点阴阳怪气儿。
萧入苦笑。他知道这是方笑语心里有气呢。他叫人冒充地府杀人之事做的很隐秘,即便是地府都没有事后找他算账,没想到还是没能瞒得过这个女子的火眼金睛。
他一直都很奇怪,那些十分隐秘之事,她究竟都是从何处得知的?即便她才第一次来到大周,却已经将许多的事情都看的明明白白了。难道是叶书成的那些棋子发挥了作用?
萧入总觉得不是。
“咱俩就不能好好说话?”萧入是真的那这个人没有办法。打吧,打不过。用身份打压?人跟你压根不在一个国家,你那点身份压谁去?
何况,人家在大承是皇帝跟前的红人,京城百姓信奉的佛女,镇国大将军的嫡女,长公主都视之为亲生,还是安王世子妃,达官贵人跟她关系亲密的多了去了,就连皇子都被她玩死一个,还有一个贵妃现在还在冷宫里喝西北风呢。
而他,不过就是一个皇子而已,且这皇子的身份……
萧入想到此,脸色顿时就沉了下去。
“你还打算跟我好好说话?这么一会儿子,就开始闹脸子给我瞧,你是真以为我方笑语混到这一世来,就没了温英姿的脾气是不是?”方笑语一个冷笑甩出去,萧入顿时就觉得自己蔫吧了。
听方笑语提起温英姿,萧入的脸色稍稍变了一变,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好好好,是我的不是。我的错。你就别阴阳怪气儿的顶巴我了,有什么气儿你就直接朝着我撒,我生受着不反抗可还好?”萧入呵呵的笑了两声。
方笑语顿时甩过去一个白眼,道:“别跟我这嬉皮笑脸的,通常敢在我面前嬉皮笑脸的人,除了西辞之外,都被我打了。”
萧入瞬间觉得浑身都疼,特别是脸。
方笑语也懒得跟他再扯皮,而是瞬间又恢复了冷漠道:“怎么霜王殿下不忙着去灭门,反倒搁这儿跟我说笑,莫非杀人的事儿也需要歇一歇再动手?”
“好好好我错了,你就别在这埋汰我了。”萧入顿时觉得憋屈得慌,这女子要是记起仇来,还真是海枯石烂也不忘。
“有事儿说事儿,没事,门在那边儿。”方笑语立即收起了嘲讽的神情,开始公事公办起来了。
好嘛,我嘴贱!萧入想哭的心都有了。
“因为那魔头的事,我都要成了过街老鼠了,人人喊着要打。”萧入哭丧着一张脸,若不是还有事不能离开,他真不爱在这儿受这委屈,不仅仅是他,就连沐王府这几日也不好过。
就算沐王兄从前多么的远朝廷,亲江湖,可那魔头是朝廷一手培养,用来牵制江湖滥杀无辜的事儿一暴露出来,还是难免的成了众矢之的,沐王府现在死气沉沉一片,办丧事儿都没有这么阴郁过。
方笑语倒是能理解沐王府的处境。毕竟出身朝廷,还是皇族,就算多年来几乎扎根江湖了,可终归是留着萧家的血脉。
当日武林大会之上,魔头楚忆逃了,随后就如萧近所想,有人‘不小心’暴露出了楚忆这魔头的身份,自此引得江湖同仇敌忾,一同对抗朝廷。可别是那被火药炸死的血淋淋的残肢断臂在那摆着,更加刺激着每一个人的心,稍有人煽风点火,情势便一发而不可收拾。
而当日就身在会场的沐王府众人和萧入可算是倒了八辈的血霉了。楚忆逃了,这俩正儿八经的皇室血脉者就成了别人转移的目标,险些没被这些武林人士拆骨吃肉,就是刚刚情势有所好转的点仓楼也成了众人排斥的目标,差那么一点就全都留在那里回不来了。
要不是关键时候他暴露了老沐王是死在皇帝手中一事,恐怕他和沐王府众人谁都难以逃出。
而这些武林人士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念及父皇六亲不认心狠手辣,再想着沐王恐怕比他们更加憎恨皇帝,这才放过了他们一命。就这,还是在龙王求情的情况下。
自然,一开始这些人不相信他的话,这还是他将老沐王的死因真相大白的功劳算在了方笑语的头上,加之方笑语之前大战魔头楚忆,若不是那魔头卑鄙对一个孩子下手,方笑语救援才不小心让那魔头逃了,众人对于方笑语的那道看似纤弱的身影尽皆崇敬不已。
所以他们暂时相信了萧入的话,准备问过方笑语后再做决定。那随后的几日,一直有人监视着萧入和沐王府的一举一动。后来龙王等人真的问过方笑语老沐王的死因并得到证实之后,那些监视之人才都退去。
萧入是松了口气的。但沐王根本笑不出来。当初萧入与他谈过,他隐隐也应该猜出了老沐王之死的原因,可毕竟没有证实过,所以他还心存侥幸。
虽然因为父王的关系,他与那个皇祖父一点也不亲近,可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人,所以那之前,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敬爱的父王会死在自己的祖父手中。
父子尔虞我诈,亲人相厌相杀。就算他一开始就看惯了宫中的黑暗,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种黑暗会降临在自己的身上。
父王都已经逃离那个皇宫远远的,不争夺名利,不仗势欺人,不以自己是皇子而高人一等,心心念念心系着江湖,做一个寻常的江湖人。他们都如此卑微的退出了皇位的争夺,怎么就偏有人死都不放过他们呢?
沐王觉着这几日身子越来越差,心神恍惚,人也变的焦虑。
而让他如此的,正是方笑语所揭开的真相,是萧入告诉他的真相。
父王的死只是为了皇祖父染指江湖的一步棋?其实死的是谁也无所谓是不是?
而父王这么好的一个人,竟然死在了这样的理由之上,这让沐王心底的黑暗开始不听使唤的迸发而出。
他想要报仇。给父王报仇!
那些人,为了皇位,为了江山而害死了他最亲的人,那他就夺了他们的江山,再亲手摧毁这个江山!
如此,父王的在天之灵会不会觉得欣慰一些?
“你还是小心沐王为好。心神受损的人,最易坏事。”方笑语很显然已经知道了沐王的一些细小的转变。她为老沐王验看尸首,可不是只是为了两株区区的药材而已,她顺便在沐王府中留下了一些东西。
萧入顿了顿,终是没有出口反驳。
皇家人的心思,没人能看的透彻。即便沐王府几乎远离了朝廷而融入了江湖,可沐王兄的死是个变故,可以催发怨恨的滋长,让人变成被仇恨蒙蔽双眼的魔。
“近来江湖中已经有大大小小十几个门派被灭了门,下一步,你又打算杀了哪个?”方笑语看着窗外,只用余光扫了扫萧入的神情,却见萧入一脸复杂的看着她,毫不避讳。
“你何时知道这些人都是我派人下的手?”萧入没有再遮遮掩掩,而是平静的看向方笑语道:“江湖中人人都以为是地府重出江湖,恐惧者有之,怀疑者也有之,可却没人怀疑过,这一切都是我的主意。”
“你此刻还能好好的活着与我说话,那是地府之人懒得跟你一般见识。你真以为地府沉寂了几十年,就变成了没有牙的老虎?”方笑语嘲笑萧入,随即道:“他们不过是看在你替他们长了威风的面子上,暂时不与你计较罢了。但是萧入,我劝你还是适可而止。据我所得到的消息,地府近来是真的要重出江湖了。与你这种打打闹闹的小家子气不同,他们,正在酝酿一个大计划。”
“这你也清楚?你连地府的行踪也掌握了?”萧入暗自惊心,随即又一喜道:“那,他们可否为我所用?”
“你若有心,不妨自己去试上一试的,只是死活不论,我可不会动用我自己的势力,去跟一个杀手组织硬碰,而且还是为了救你。这大周的皇子也不少,即便是没了你,总还有别人。”方笑语叹气,这些皇家之人,怎么就这么贪心不足呢?
“就比如,叶西辞的离开,就是为了去寻找那个‘别人’?”萧入目光颇为复杂的看了方笑语一眼,想起那日鸽子带来的消息,他心中挣扎不已。
“你倒也聪明。所以今日你来找我,是因为想要试探我的心意与决定,还是打算结束你我的同盟,今后各自为战?”方笑语突然就有些好奇萧入的决定了。
她可不是闲着无事只顾着抄佛经的傻大姐,对于萧入这种所谓的盟友,她需要的情报则更加相信。
萧入的一举一动,她都清楚的很。所以,他的犹豫不决,他的挣扎,她也都看在眼里,只是她不表露出来而已。
萧入需要做一个选择,一个于他而言有些艰难的选择。而方笑语何尝不是也要做一个选择?只是她这个选择,是要依靠着萧入的最终的决定才能作数的。
“叶西辞去天都城,是要助谁成事?”萧入低着头,眼色隐藏在了睫毛之下。
方笑语轻轻挑着眉,轻哼一声,道:“霜王殿下不要搞错了一件事,在这大周,我与西辞要助他登上皇位之人,至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
萧入皱着眉头,看着她。
“不信?”方笑语眼角一挑。
萧入似乎有些疑惑。
“爱信不信。”方笑语偏不解释,自己想去。
“为何?若论身份、地位、父皇的宠爱,远在我之上的可不止一人,为何偏偏选中了我?”萧入不知为何,明明没有任何证据,却偏信了一些。
“因为你好欺负。”方笑语一句话险些没让萧入吐出一口血来。
“我该用何种神情来表达我此刻的感受?”萧入哭笑不得。
“我说的是大实话。身份、地位、你们老皇帝的宠爱算什么?你们萧家皇室一个个的都是玩阴谋诡计六亲不认的好手,随时卖个队友就跟喝了口水用了顿膳一般简单,既如此,自是要选个好欺负的,少受气那份闲气,等你想过河拆桥的时候,还能送你一份大礼。”方笑语理所当然的语气真是很容易引起他人的潜在暴力冲动。
萧入嘴角抽了抽,哭笑不得确实有,可他也听出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方笑语这是话里有话啊。
除了在‘讲述一个事实’之外,他更多听出来的,是威胁。
那张纸上的内容蓦然的出现在脑海,而之后方笑语的话也在耳边盘旋。他此刻看着方笑语,要在这一瞬间,做出一个最后的决定。这关系着他的将来。
成与败。都赌在这一念之间。
沉默了许久,萧入终于舒了口气。他已经有了最终的决定。
“前两日,我收到一封飞鸽传书。有人叫我暴露你的身份,将水搅浑,引动大周与大承的战争……”萧入说到此处,心中一片清明。他既然说了,就代表不会这么做。也就代表他要违背了那个人的意思。
他很尊敬他,不想违背他的心意。可他也不想一念之差将方笑语推给敌人。无论是因为她是柴家先祖敬重的那个女将军,还是因为她是今世武功高强的将女之女,或许两方都有,他不想尝试与他为敌的滋味。
柴昭记载中的那个温将军,那个性子,真逼急了,绝对是个不死不休的结局。
他不想成为七百年前那个被温英姿当着满殿大臣与皇帝的面,捏碎了喉骨的雍王的后继者。
前车之鉴啊。
第四百八十四章 身世,颤栗
萧入为自己做了最后的决定而感到轻松。事实上无论他选择了什么,一旦下定决心,就必须一条道走到黑。
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所以他不能有丝毫松懈。
就像他一开始并不想要当皇帝。作为一个皇子,固然没有得到父皇特别的宠爱,可是也许是老来得子吧,相比起其他皇子而言,他过的不算很差。
但是渐渐的,无忧无虑的日子已经离他远去。除了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之外,他也必须为了母妃的将来搏上一搏。
从什么时候开始,原本对他并不在意的兄弟们开始防备他。原本只要无忧无虑的长大的他,开始一次次经历各种危险。
那个皇宫里从来不乏凶险,他已经亲身体会过。而有一日,当他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一切,已经根本不由他自己掌控。
各种流言蜚语开始传遍每一个角落。外头关于他的传言,不是因为别人,而是他自己所为,比如那个老皇帝抢了自己的儿子的女人生下了他之类的传言,真真假假,恐怕除了他这种当事人之外,谁也不清楚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他厌倦这样的生活,但却感觉到了危机感,不得不拼命的往外闯出一条生路。
成为皇帝非他所愿,可他却不得不卷入那个争夺皇位的漩涡之中。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他和她。
他能理解那个人飞鸽传书中的那些计划。搅浑了水,才能摸到更大的鱼。
如果不是他曾经花过心思去了解过方笑语,就连他也认为,照着信中的内容去做,挑起大承与大周的战争,消耗老皇帝的实力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最终,心中的不安胜过了一瞬间的冲动,他在翻来覆去的思考与犹豫之后,站在了这里,选择了和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之上,而违背了他的筹划。
他希望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他在用这千钧一刻的坚定去赌一个未来。
方笑语这才露出了真实而不虚伪的笑容。在萧入真的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她也如是。
如果萧入做了另一个选择,她以前所有的计划就会全部推翻重来。
她要帮助萧入得到皇位,不说一蹴而就,但至少要为他扫清大部分的障碍。可若是萧入有了别的心思,她就不得不放弃这个绝好的人选而另择他人。毕竟,她插手大周的皇位之争,也不过是为了给大承带来一份安定。因为萧入是个没有太多野心的人,所以才能成为她帮助的对象。否则,大周的皇子那么多,她大可以重新选择一个听话的,也好过与虎谋皮。
如今萧入做了选择,至少到现在为止叫他很满意,所以即便对于萧入冒着地府之名杀人灭门还有气,但因为对方并不知道地府与她的关系,所以她们还能愉快的合作下去。
“突然有些想吃飘香斋的烤鸽子了。”方笑语露出一口大白牙,似乎已经闻到了令人垂涎三尺的美味佳肴。
“你笑的有些瘆人。”萧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西辞总说我笑的很好看。你就不如他懂得欣赏。”方笑语不忘自卖自夸一番,萧入知道,闭嘴让她自我沉醉是最好的方法。
方笑语咧着嘴笑,目光望向窗外的某个方向,隔着龙灵客栈两条街道,那里有间酒楼,酒鬼鸭与蜂蜜鸽子是他们拿手的招牌菜。
“飘香斋的烤鸽子,味道清淡而不腻,鸽子都是选用上好的兰陵信鸽,那些鸽子往往都曾肩负着某些使命,从这一头飞到那一头,往复不知多少回,传递了不知多少信息。因为常常跑动,肉质紧而且吃起来一点都不腻。培养出这样一只信鸽不知要用多久的时间,故而价钱也是贵的离谱。”方笑语一瞬间开启了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模式。
信鸽这种东西,培养起来就要费不少时间,谁会败家的拿信鸽来炒菜?
就算飘香斋的幕后主子是谦王妃,家里多金,也不会败家的将信鸽拿来烤了,还弄成招牌菜。
萧入越听,浑身就越冷。明明这天气还没到飘雪的时候,却感觉就像是埋在了冰窟窿里似的,一阵一阵的抽疼。
他再不经世事也该知道方笑语话中有话。她特别提起信鸽是为何,他不信她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他刚刚还说收到过一封飞鸽传书,对方转眼就想吃考信鸽了。他要是不往一起联想一下,哪对得起他这聪明的脑子。
萧入刚想说些什么,厢间的门就被敲响。方笑语没换姿势,只是轻轻说了句‘进来’,店小二便四五成群,一人手中端着两盘菜进了屋子。
待到菜摆盘了桌子,酒倒进了杯子,店小二们已经离开了厢间,掌柜的小心翼翼的将最后一道大菜放在了桌子的最中间,盘子上还扣着一个用银子做成的铁盘,让人看不出里头放了些什么。
掌柜的说了句‘慢用’便离开,厢间的周围不许任何人靠近。方笑语此时终于起了身,亲手将中间那道大菜上扣这么的银盘子拿开,露出了里头的东西。一只小小的蜂蜜烤鸽子,色泽金黄,看起来便顶顶的叫人食欲大增。
萧入却瞬间觉得恶心。即便平日里他对烤乳鸽之类的食物也颇为喜爱,但此刻却只觉着胃里头往外泛着酸。
明明只是一只鸽子而已,没有下毒,也没有加了什么奇怪的作料,飘出来的香味叫人食欲大增,跟飘香斋的蜂蜜鸽子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可他就是觉着一阵一阵的犯着恶心,想要将这鸽子顺着窗户扔出去,眼不见为净。
“你不想吃?”方笑语眼中闪烁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看在萧入的眼中令人发寒。
“你早就知道……”萧入说着顿了顿,后头的话却说不下去了。
自己刚刚放飞不久的信鸽,此刻却成了餐盘中的美味,这种浑身上下所有的一切包括灵魂都暴露在人前的羞耻感与恐惧,让他在此刻哑然而不知所言。
餐盘中与普通鸽子别无二样的成品,就算是眼神再好的人也无法从它光秃秃的身子上看出它生前的模样。
但,方笑语想让他看出来,所以那盘中用各种蔬菜水果雕刻出来的栩栩如生的鸽子就这么落入他的眼中。鸽子腿上的信筒也被完美的还原,还有那鸽子脖子上的一撮蓝色的羽毛,都被完全雕刻出来,他想不认得都不行。
“我这个人向来想的太多,特别是与人为盟时,最见不得的,就是背弃盟约背后给我插刀子的小人。”方笑语笑着拿起碗筷,夹起一块鸽肉放入口中,入口即化的酥烂口感,让她享受的眯起了眼睛。
萧入直到此刻才真正的感叹到那抹真正被猎人盯住的猎物般的胆寒。
他每一次见到方笑语,对方总是没个正经的模样,话里或许是玩笑,或许带着那么点威胁,但也仅此而已。真正的警告他,威慑他,这还是第一次。
用这样的直接而粗暴的方式。在信鸽成了她的口中餐的同时,他仿佛看到了曾险些一招棋错的自己,如同这只鸽子一般,被抹杀,被吞食,连残渣都不剩。
“霜王殿下,你可是叫我紧张了许久,生怕节外生了枝,费时费力,最重要的是麻烦。”方笑语自顾自的就吃起了饭菜,食不言寝不语在她身上完全就得不到一点点的体现。
“说起来,帮你算计着其他人,帮你离那张龙椅更近些,我倒也没得了什么好处,还得费心费力四处奔波,到处跟人虚以委蛇,还得防着别人的算计。你说我图个啥?”方笑语还一脸的委屈了起来。
“这个时候要是再被自己帮着的人背后插上一刀,我怕我这幼小脆弱的心灵遭受到毁灭般的打击,从此一蹶不振,再不肯相信人间有真情真爱,那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方笑语这委屈的语气,可惜吃菜喝酒的动作就没停过,若不是萧入都已经习惯了她这种说话的语气与姿态,恐怕会错乱了思绪。
萧入不言不语,只以一种复杂到了极致的神色看向方笑语,窗外的光透过屋子,洒落了一地,那个看起来娇小纤弱的女子,却用最平常的姿态,说着那些极度可怕的言语。
方笑语看着萧入这么出神的盯着她看,一口喝掉了杯中的美酒,放下碗筷,对着萧入笑的迷人道:“霜王殿下也不必担忧,看在那个人是你亲生父亲的份儿上,看在你母妃是柴昭后人的份上,我允许他们犯上一两次自以为是的错误。西辞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所以他们还能活着迎接你登上皇位的那一日到来。只是,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尽管对长辈不好过多管束,但你总还是要提醒他们,年轻人的脾气向来暴躁,耐心也还需磨练,就算我对柴昭的后人容忍的限度比别的人要大些,也终归是有极限的。”
方笑语的语气不快不慢,像是私塾里教书先生念着圣人留下的书册。可这一刻,萧入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凛冽杀机扑面而来,和着阳光下笑着的这张美丽的脸,深深的刻在了他的心中。
他没有忽略方笑语的话,更不会忽略那话中所包含的内容。
她说,看在那是他亲生父亲的份儿上,所以他知道,她已经知悉了他所有的身世。她远比他所想象的更加了解他。
好在,这种压抑的喘不过气来的事情在许多年前他已经经历过一次,所以这一次才会比之前那次更加快速的缓过气儿来。他庆幸自己现在竟然还拥有着思考的能力。
如此能抗下打击,或许正证明了他适合成为一个皇帝。
“你何时知道了我的身世?”萧入不尴不尬的笑了一笑,却连自己都发现,他这笑容比哭都要难看。
“那日在沐王府中听你讲述了惊门灭门的真相,我便猜出了几分,着人去查上一查,虽外界流传着不少关于你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但依旧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方笑语才不会告诉他,一开始怀疑他的身世完全是因为她想象力丰富猜的,就算是刚刚所说的那些话,其实也不过是在诈他罢了。
不得不说,那两个人将这秘密保护的很好。再加之他们自己放出去的各种版本的关于萧入的身世流言,即便有人怀疑些什么,查来查去恐怕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除非拥有决定性的证据,否则一切都可以推给流言来解释。
而所谓的决定性证据,就是方笑语自己,都找不到。
别看她刚刚说的挺吓人,但其实只要萧入打定了主意否认,或者确实是她猜错了,那么最终要面临尴尬的人其实是她。
但是,萧入对于她的认定起了很大的作用。其中七百年前她身为温英姿时的孤注一掷与决绝深远的影响了他。
再加之那只倒霉的被活捉后烤了的信鸽也成了方笑语的帮凶,进一步的冲击着萧入刚刚作出决定后稍稍松懈的内心。
而他身世的秘密是他心中最大也是埋藏最深的秘密。
他叫着龙椅上那个高高在上的老人父皇,其实却是他的母妃与别人生下的孩子。
他依然拥有着皇族萧家的血脉,只是身上流着的,却不是他口口声声叫着父皇的那个人的血,而是那个被看不起,被欺骗,被夺走了心爱的女人,被逼成了疯子的那个私生子的血脉。
他是老皇帝的兄弟,却没有得到应得的身份地位。他处心积虑灭了惊门,回去时却不得不面对最心爱的姑娘成为别人的妻子时的怨恨。
人人以为他疯了,可是谁也没有他清楚。他很清醒,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清醒,比任何时候的自己都要清醒。
装疯卖傻是为了要苟延残喘留下这条命。而不惧生死的他不甘心被那个人玩弄于鼓掌之下,所以在许多许多年后,在他松懈的时候,与他最心爱的女人偷偷见面,留下了属于他们的孩子。
老皇帝的老年得子,不过是被戴了顶绿油油的帽子。而那个外人眼中清秀潇洒不羁的霜王殿下,他之所以要得到皇位,只不过是要为自己的亲生父母出了这一口恶气。
第四百八十五章 你活着,我就活着
有一段时日,他很迷茫。在宫中生活了这么长的时候,每一个人见了他都要叫上一声皇子,他虽年纪还小,可却知道,自己是皇上的儿子,只有皇上的儿子还能被叫做皇子。
那个时候的他连争夺皇位的概念都不曾有,只是从小被母妃强行的灌输了许多许多的知识,但母妃也从来没有要求过他什么。没有让他去讨父皇的欢心,也没有让他去跟兄弟争夺那张龙椅。
他只是以一个皇子的身份活在那个透不过气的宫闱之中,偶尔夜里宿在母妃宫里头,醒来时会看到母亲偷偷的叹气或是流泪。
当时,他以为是自己太不听话,所以惹得母妃生气了,伤心了,所以他会告诉自己,要变得更加优秀,学习起来也就格外的卖力。
也或许就是那个时候吧,他得到了父皇更多的关注,也是从那时开始,他渐渐越来越多次的经历一些‘意外’。
见到母妃与别人偷偷会面是在他八岁那年,当时他心中的气愤直到此刻想起来依旧记忆犹新。
他不敢说,不敢想,甚至夜里都睡不好觉,生怕说了梦话被丫鬟奴才听了去,给母妃惹下诺大的祸端。
宫里的妃嫔多的数不过来,父皇又是个好色贪心的,新人源源不断的往宫里送,他随时可能会多出无数个弟弟妹妹。像母妃这样年轻的美人,哪一个不是夜夜在宫里头盼望着父皇的宠幸。
可宫里那么多人,父皇就是一夜宠一个,都得轮上一年半载,何况朝中有大事时,父皇连夜批阅奏折,有时候在书房里一待就是几天几夜,没个歇息的时候,就更不要提去后宫的次数了。
尽管当时他还只是个几岁的娃娃,可宫里头的男女,这个年纪时,对于男女之事已经有专门的嬷嬷教导了。他用着仅有的对于这些事情的微小认知,找尽了无数的借口替母妃开脱,同时,也开始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起来。
背着父皇给父皇戴绿帽子,这样的事,一旦被发现,以父皇的狠辣,母妃和那个男人,包括他恐怕都脱不了干系,难免要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即便他是父皇亲生的儿子,可每每一看到他就会想起自己被带了绿帽子,以父皇的性子,如何能忍?
父皇有那么多的孩子,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如果杀了他就能眼不见为净,他相信父皇绝对不可能下不去手。
他担惊受怕的,将这个秘密守了五年。
十三岁那年,父皇说他年纪也不小了,该给他择个叫人家的贵女来做他的皇子妃。那是那一年,他被封为霜王,能够独立出去开府。
因为母妃的事,他对女子有着本能的一些抵触,所以对待选妃之事,他一直都不热心。但他也没有拒绝,因为他不想惹得父皇不快。他怕牵连出母妃的事来,最后会变得不可收场。
不过,那亲最终还是没有定成。那年大周发生了一些事,朝堂上下死气沉沉,谁也没有那个心思再去提婚娶之事,所以这事儿也就暂时放下了。那之后,他开始装作花天酒地,时不时去跟人吟个诗作个赋,没事儿时去青楼花船上听花魁谈个小曲儿,对于朝堂上的事越发不上心,对于争夺皇位之事也没了多大兴趣。
他不想引起任何一个人过多的关注。因为他心虚。
一旦他成了别人的威胁,就难免有人要对付他。到时候或许还会连累着身边的人都成了目标,母妃偷偷跟别的男人幽会之事或许就会被人发现,最后他们定然不会有好下场。
他的肆意放纵也确实叫许多人对他轻看了几分,甚至不再关注。母妃自然也能发现自己的儿子变了个模样,越发的烂泥扶不上墙,也曾找他谈过,怒其不争,哭得眼睛通红,又是打又是骂,却也只看到自己儿子冷漠的目光。
就在母妃骂他是扶不起的烂泥时,他所有的委屈全都爆发了。明明是你有了别的男人,明明是你在背着父皇偷汉子,明明为了你才掩藏住所有的才能,做一个吊儿郎当的纨绔王爷,怎么到了最后,所有的错都成了我的?
他就是这么吼着,发泄着,然后眼睁睁看着他的母妃愣怔了不说话,随即啪嗒啪嗒的掉眼泪。
那时候他觉着真腻味。这些个女人,一个个的出了事就知道掉金豆子,从不从思要如何解决?
哭有什么用?哭能做到些什么?能让事情回到没有发生的时候吗?能让事情隐瞒住所有人都不会暴露吗?
他越发冷漠的目光或许是让母妃感到了害怕,所以那之后的某一日,母妃悄悄的带着她去见了一个人。那个母妃一直背着父皇与之有染的人。
那男人看见他时,一双剑目,身姿挺拔,头发梳的分毫不乱,衣着虽不华丽,可却也整整齐齐。
他看着他,伸手摸上了他的脸,而后那个所挺拔却掩不住沧桑的人,哭的像个孩子。
他当时就懵了。他甚至不明白对方这样做的意义。莫非还想着要靠眼泪来获得他的同情与怜悯,让他答应他继续跟自己的母妃纠缠不休不成?
他疏离的甩开了他的手,退后几步,眼中的冷漠之色更甚。
而那个男人,只是用慈祥又温柔的目光看着他,对他的疏远丝毫不气。
母妃偷偷的在旁边抹着眼泪,然后就在他快要不耐烦的时候,她对他说:“小入,这是你的亲生父亲。”
他只觉着昏天暗地,脑海里一片空白。
原来不仅仅是他看到了母妃与别的男人有染,原来连自己的出生都是这个男人的孽种吗!
他不相信,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大周皇室的孩子一出生,宫里头就有专门的人滴血验亲。身上是否留着萧家的血脉,皇室萧家有独特的方法能够印证。
如果他是这个男人的孽种,不是父皇的孩子,当初就该验出来了,母妃又如何能够逃脱的掉而平安的活到今日?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母妃和父皇的亲生儿子,母妃与别的男人有染,必定是因为父皇的女人太多,深宫寂寞难耐。所以才一时走错了路,却不想,今日,此时此地此刻,他在自己的母妃口中,听到了这样的真相。
一瞬间,天地旋转,他只觉着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整个身体都僵持发麻,连动的力气都没有。
或许是他的样子太过错愕,呆呆愣愣的没有反应将母妃吓坏了,母妃抱着他哭了一通之后,这才原原本本的跟他讲述了他与那个男人的故事。
他也是这时候才明白,为何出生时皇室的查验并没有让他露馅。他是这个男人的亲生儿子不假,可他也是皇室之人。因为这个男人,他也是皇族萧家的血脉,是父皇的兄弟。
只不过,他是个私生子,母家不过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女人,没有好的家世,没有好的背景,就是那么被皇祖父看上了,之后就被抛下不管不问,只留下了这么个孩子。
皇家的血脉不能随意流落在外,除非是有利用价值时不得不这么做。所以,作为私生子的他回到了皇宫,却只得了三两个伺候的人,可谁也不愿意承认他是他们的亲人。
在皇宫里,就算是名正言顺的皇子公主都未必能过上好日子,又何况一盒私生子?进了宫后,皇祖父几乎便没怎么管过他,其他的皇子公主又都是眼高于顶的人物,如何会看得起他?
直到皇祖父死了,父皇继位。而后便是父皇给了他选择,叫他去覆灭惊门,得到千花万叶针后就给他应得的地位与荣耀,甚至可以将她的母亲的灵位拜入皇族祠堂,甚至可以为他赐婚,让他娶了自己心爱的姑娘。
他带着满心的欢喜去了。不顾惊门的人是否无辜,不过抢夺他人的东西还灭人满门是不是罪恶。他满脑子满心都是完成任务回去后得到自己应该有的一切,能够让母亲底下有知能够安心,能够看心爱的女子盖上大红的盖头,身着凤冠霞帔,坐着大红花轿嫁给他,为了生儿育女,夫妻俩白头偕老,共赴此生。
但回到天都城后,一切都变了。
心爱的女人真的穿上了凤凰霞帔,盖上了大红盖头,可她要嫁的人却不是他,而是那个许诺要给他一切的人。
他不喜欢她,却要从他手中抢走她。不是因为他与他有冤有仇,不过是为了看他痛不欲生的表情,而原因,不过是因为他想这么做而已。
没有任何的理由,只是他想,所以一切发生了。他如愿的看到了他的痛不欲生,无视着他的谩骂诅咒,不杀了他,甚至都不处置他,还留他在皇宫里待着,****叫他看着他与他心爱的女子在他的身边走过。
他享受着他的痛苦,享受着所有人匍匐在他脚下的快感。所以他夺走了本就贫瘠的他唯一拥有的,也夺走了他的希望。
而那个姑娘,就是母妃。他喜欢的男人她无法嫁他,哪怕是他私生子的身份也吓退不了她,哪怕他一无所有也推不开她,可最终,却败在了另一个人无耻的威胁之下。
他威胁着母妃如果比嫁给他为妃,就在这个男人回来的时候将他凌迟处死,而他是皇帝,对方只不过是个无人所知的私生子,随意一个理由就能要了他的命。母妃不敢真的赌,所以她妥协了。
为了他妥协了。
他们特意选择了那男人回来的那一日纳妃,就是为了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成为他人妇。那一日,成了那个男人一生都抹不去的噩梦。可也是那一日,让他原本毫无争夺之心毫无波澜的内心起了变化。
那之后没多久,他就疯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毫无精神的眉眼,无精打采的神色,苍白无血色的脸,脏兮兮的破烂衣服,一双已经磨的没了鞋尖的露着脚指头的破鞋。还有随意就能捡起掉在地上已经脏掉了的食物往嘴里塞的傻气。
这个疯子,成了皇宫里独特的风景。
而成亲那一夜,母妃本以为他或许会活不下去,所以做好了如果他死了,就找个理由假死,而后去他们从前约定的地方自尽下去陪他。
她不是不想反抗的轰轰烈烈,却终究顾忌着柴家的安危。
她想,她死后再去求他原谅,告诉他她的身不由己。可没想到,他疯了,却坚韧的活了下来。
那之后许多年里,她一直时不时的被皇帝宠幸着,不说有多宠爱,却始终没被忘记,所以过得不算太好,却也不差。
她始终没有生下过一儿半女,外头都说她肚子不争气,她自己似乎也很着急的模样,其实却是谁都没有她清楚,她一直都在偷偷服用避孕的药物。就是因为不想生下除了他外任何一个人的孩子。
一个人的时候,她喜欢将下人都遣出去,自己就待在院子里愣愣的看着月亮。她总会换上一件枣红色的衣裳,端着酒杯,像是再与什么人喝一杯交杯酒,而后流着眼泪,也不说话,喝的酩酊大醉。
外人都当她是想念皇上了,当她是嫉妒皇上一直宠幸着的那些新人,可没人知道,那是属于她和他的时候,那一刻,她的脑海里全是他的身影。
“既然你活着,我就不能死。历经过诸多苦难,你依然不放弃的活着,就算你永远不会知道,我也愿这般默默守着你。就算他再如何折磨我,只要你能活着,就足够了。没人能够夺走的我的性命。无论是那些勾心斗角的妃嫔,还是他!我的命只属于你一人,你活着,我就活着,你死了,我会亲手结束这条命。永生永世,我只爱你一人。”
她曾自言自语对着月亮独酌。而多年后他想起她时,心中总有不甘,所以破天荒的,连他自己都不知为何,他悄悄的潜入了她的寝宫,她的院子,而后便听到了那伤心到极致的自言自语。他顿时心如刀绞。
两人的误会便是在那一日解除的。
他知道她嫁给了皇帝不是自愿,不是贪图荣华富贵,而是为了让他活着。他既心痛,又内疚。
然后,她有了他的孩子。
第四百八十六章 以命一赌
最初,当知道自己的腹中拥有了一条小生命,且这条生命是和自己最爱的男人所拥有的,她既喜又悲。
他心甘情愿的为这个男人生下孩子,所以与他共同拥有着一个感情的结晶,这叫她喜上心来。可她也知道,这个孩子,在这个皇宫大院之内,他是不被允许存在的。一旦被皇帝知道这孩子的来历,等待她们的,只能是死亡的下场。
所以,原本从来不会主动讨皇帝开心的妃子突然对皇帝上了心,每次皇帝来了都不冷不热的人,也开始隐晦的讨皇帝的欢心。
最终,她平安无事的生下了孩子,在孩子要出生的这段时间里,她和他再也没有见过面。
不是不想念,只是要为这个孩子着想,不能叫人抓到丝毫的把柄。同时,她开始异常的谨慎小心起来,一草一木,一抹气味,都能叫她高度的紧张。
因为她明白,这里是皇宫,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即便是没有她与他的事情,单凭她怀了龙种,就足以引起许多女人的愤恨。
在皇宫里,没有来得及生下来就死去的孩子多不胜数,哪怕皇帝有那么多的女人,那么多的孩子,可那些死去的小生命则更多。
萧入陷入了回忆之中。
他还记得,自己的亲生父亲曾告诉他,他出生之后没多久,为了刺激他,皇帝抱着还是婴儿的他去了他居住的地方。
那里荒草丛生,皇帝命人不许打扫,所以灰尘满布,特别是夜里,点上昏黄的烛光,除了历经百年的沧桑之外,那里看起来就像是一间鬼屋,冷清而萧索
皇帝来的时候他正蓬头垢面的蹲在地上逗弄一只虫子。他武功不弱,五感灵敏,故而早就听到了脚步声,所以一直都在装疯卖傻,一刻都不松懈。
皇帝身着龙袍,巨大的五爪金龙在明黄色的绸缎上显得威严无比,可于他而言全是讽刺。
皇帝就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中的嘲讽如同实质,刺入心脏,令血液也变得寒冷。
他不抬头,继续的捏着地上昆虫的一只细腿不让它逃走,一边傻呵呵的笑着,仿佛一切的不愉快都已被他遗忘。
然后,他听见了孩子的哭啼声。那是他还没有来的及见上一面的他的亲生儿子,此刻正被皇帝包在怀中,放声的大哭着。
他认得出那是自己的儿子,因为那包着孩子的襁褓上的针线走的十分独特,他认得,那是她的独门绝活儿。
他自己的孩子,被仇人抱在怀中。仇人神情轻蔑,嘴角挂着世上最恶毒的笑容,他说:“皇弟,你来瞧瞧,这是我与她的孩子。”
无人看的到他紧握的双拳用力的几乎要将手骨捏碎。没人看到他紧咬的嘴唇已经溢出了丝丝殷虹。
“曾与你海誓山盟的女人早已投入了他人的怀抱,在他人的身下辗转承欢,怀胎十月辛苦生下他人的孩子。而你,只能在这阴暗潮湿的院落之内,看着她与朕恩爱,独自成为一个疯子。皇弟,你悔是不悔?”皇帝的脸顷刻放大在他的面前,神情全是挑衅。这个人,一举手一投足仿佛都是邪恶堆砌而成。他甚至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恨他,为何要如此针对他。
可他不能问。因为他是疯子。
且他已经不在意这么多了。无论当初他为何要偏他,利用他,又如此折磨他,事到如今,就算知道了前因后果,又有什么意义?
事情还能变回从前吗?还能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吗?
都这么多年了。他愤怒,他怨恨,他怒气冲天,他诅咒一切。该有的气,该折磨的自己,早就够了。
如今他在意的是他喜爱的女人也一如既往的爱着他,尽管她嫁给了被人,生下的孩子也要管别人叫做父皇。但她心里每一寸的缝隙都属于自己,这孩子的身上流着的也是他的血脉,无法改变。
但是,他不能肯定皇帝带着他的儿子来见他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只是单纯的为了刺激他?或是他怀疑了什么,所以来试探他?
他不敢深想,却不能什么都不做,于是,他赌了一把。用这个孩子赌了一把。
皇帝就这么站在他的面前,怀里头抱着这幼小的生命。他的神色算不上慈爱,却也有片刻的温柔,只是这温柔出自几分真心,却难以考量。
皇帝将孩子递给他,脸上是晦暗不定的神色,他说:“皇弟,你不抱抱他吗?这可是娟儿的孩子。”
那个时候,他抬头看了皇帝一眼,眼中似有茫然,却顺手将孩子抱了过来,而后深深的盯着这孩子的眉眼,想要将他的模样看的仔细。
这是他的孩子。他和她的孩子。
与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帝没有任何的关系。他是只属于他和她的孩子。
他似是看不够似的,越看这孩子越讨人喜欢。可突然一阵警兆传来,虽未抬头,他却感觉到了皇帝意味深长的目光。
所以他下意识的便感觉到危险
。不仅仅是自己,他的孩子甚至是她也都时时刻刻的处在了危险之中。于是,千钧一发之际,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似是很喜欢这乖巧的孩子,抱在手中不肯撒手,只是抬起头,愣呵呵的看着皇帝问:“这是给我的?这是给我的?”
说着将孩子揉进怀中,用了不少力气,叫怀中的婴儿哭的声嘶力竭。他疼在心里,却不表现在脸上。
皇帝狐疑的摇了摇头道:“这不是你的,他是朕的,是朕和娟儿的孩子。来,将他给我。”说着就要伸手去抱回他怀中的孩子。
“不是给我的?”他退后一步,就像是孩子没有得到玩具时那般一脸的不高兴,撅着嘴,将孩子单手托在手中,疯疯癫癫道:“不行!这就是我的!是我的!他比这虫子好玩的多了!我要他陪我玩儿!”
“皇弟不许胡闹,快些将皇儿交还于朕!”皇帝欺身一步,做抢夺的姿态。
“不可不可!这是我的!这是我的!”他作势要哭一般,大吼大叫道:“不是我的还留着作甚!不给你!什么都不给你!就不给你!”
说着,他将怀中抱着的孩子狠狠的托起,而后又狠狠的扔向了前方。
他在赌,在赌皇帝一定会救他。赌他今日前来此处,不过是想借着娟儿生下的孩子来刺激他,而并非是真的知道了他与娟儿的藕断丝连。
他不能让他怀疑他们。否则不仅是孩子活不下去,娟儿的下场也必定凄惨,还可能连累了娟儿的母家,他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他亲手将自己的亲生儿子扔了出去,并且只能眼睁睁的等待着结果。他希望皇帝会接住这个孩子,并且洗刷对他的怀疑,今后能见他当作亲生儿子一样培养。
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过多的想法。唯一所想的,就是希望自己的儿子和喜爱的女人能够完完好好的在这个牢笼里生活下去。
幸好,他赌对了。
皇帝没想到他真的会将孩子扔了出去。神情没有一丝悲悯,反倒是扔掉了差一点被人抢走的玩具时的得意,而后他什么也不管的蹲在地上,重新去找那只已经不知道跑到了何处去的虫子了。
眼见着孩子就要落地,若是不阻止,这孩子必死无疑。
事实上,他来到这里,也是心血来潮。他并没有得到这个人再与娟儿有染的消息,只是对娟儿突然对他的热情感到怀疑罢了。
他曾开门见山的质问过她,她也不否认她依旧不想原谅他。可却也坦白曾在路上见到了这个男人一次,只是对方已经认不得她了,从她身边擦肩而过,都再没有了从前的悸动与默契。
她确实是为了那个男人不死才嫁给了他,即便现在也是。只是,事已成定局,她不如为柴家想想,也算是为柴家付出一点心意。
皇帝是个很多疑的人,所以他不全信,这才有了这一出试探的好戏。可眼看着这孩子就要摔在地上殒命,而这个男人根本毫不在乎的模样,却让皇帝勉强信了这孩子与他无关。
所以,皇帝及时出手抱住了孩子。
他没有再与他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吩咐了外头的奴才好好的看着他,便带着孩子消失在视线之内。
院子中的男人依旧傻乎乎的抓着虫子玩儿,可谁也看不到那层皮肉下裹着的内心之中,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赌对了。
他险些就忍不住冲出去救人了
他知道,一旦他冲出去,一切的伪装都会毁于一旦。他这么在乎这个孩子,以皇帝那多疑的心思,他怎会容忍这孩子再活在这世上。
可是,他又不够真的心狠,不能眼睁睁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孩子这么摔死了。
娟儿怀上这个孩子不容易。多年来服用避孕的药物已经破坏了她的身体,让她很难生出孩子来了。没想到,或许是上天垂怜,就那么一次,老天还是给了他一个后继之人。
这个孩子生下来后,她往后再想有孕几乎是不可能了。所以,这是他唯一的孩子,也是她唯一的孩子。他不忍心为了保全自己,而让这个孩子来付出代价。
方才那一刻,他已经做好了会死的觉悟。而若是他死了,她恐怕也不会独活。皇帝也绝不会允许一个不是他的龙种的孽种活着在他面前晃荡,所以他们一家三口,几乎是必死的结局。
但是,他并不怎么后悔。一家三口若能在地府团员,怕也不是坏事。
可最终,皇帝终是没有真的眼睁睁看着这个孩子死去。他救了他的孩子,也让他真的松了口气。
那之后,孩子慢慢的长大,模样清秀,人也文雅而懂礼节。虽然他不怎么常跟宫里的孩子一起玩耍,却也有那么两个交好的,偶尔会来串个门,童年倒算是愉快。
直到萧入八岁那年,他看到了自己的母妃与别的男人有染,他默默守着这个秘密,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觉,将这个秘密整整守了五年,人也变的浮躁的多了,若非如此,恐怕他的母妃也不会骂她,也不会引得他的委屈瞬间爆发,也就不会真的亲眼见到了他所谓的亲生父亲。
萧入用了很久来消化这个消息。
他不是皇帝的儿子,而是皇帝弟弟的儿子。
他的‘父皇’与‘父王’之间发生的那些过往,让他幼小的心受到了强烈的打击。
怪不得从小母妃就给他灌输各种各样的知识。不仅仅是那些琴棋书画刀枪棍棒,还有许多从柴家流传下来的奇特典籍他也都一一阅读过。
七百年前大越与大陈的强盛,处于当时那个时代的温英姿与柴昭,所会的东西,远不是两国灭亡后,那些已经失传的东西可比。
他自小聪慧。母妃总是要他学习各种各样的知识,所以他以为母妃是有意那个太后之位,想让他能够争夺帝位,给她带来荣宠。
他虽对皇位不感兴趣,可是为了母妃,他也愿意尽力一试。因为母妃是这个史上最好的人,她疼爱他,保护他,无惧风雨,无惧严寒。哪怕是任何人想要欺辱他,母妃都敢于去跟对方拼命。
所以,他也想做个能保护母妃的好孩子。于是,虽然母妃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要求过,但他的学习更加刻苦,让自己表现的更加优秀,甚至曾想方设法的想要引起父皇的注意,一切,都是为了让母妃能有一日,真的梦想成真。
但八岁那年,一切的梦想都破坏了。
即便屡次遭遇‘意外’也不曾让他退缩过,可真的看到那个男人与母妃抱在一处亲吻时,他再也没有了优秀的勇气。
而这一刻,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知道了所谓的父皇是多么的卑鄙无耻,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究竟是历经了多么可怕的苦难。他突然茫然了。
他该怎么做?
当做一切没有发生过,继续当他的皇子殿下?还是将这一刻的耻辱深深的刻在心中,夺取皇位,为父亲母亲报仇?
第四百八十七章 刺杀失败,判官再现?
萧入这就发起了愣来,就连方笑语的手在他面前摆了许久都没有察觉到。
方笑语还以为是他的威胁将他吓住了,又觉得皇家的人就算胆子再小也不至于被这种威胁吓的不敢动弹了。怕是想到了什么往事,便也就不在管她,自顾自的吃吃喝喝起来。
外头传来的叫卖声倒是多了几分平日里过日子的气息。自从来到大周之后,方笑语一直觉得过的有点不真实。这里是她久离了的江湖,许多许多年都没有真的在感受到这些浓郁的江湖气息,所以一时间反倒是有些不习惯了。
可她却也很享受这种感觉。不像是在朝中那样的压抑,身边围着的男人女人都精通着算计,所想所做所思,一切都要细细计算过,看看得失才会去做,少了些人味儿。
而江湖里,杀戮虽多,也未必什么人都跟你讲道理,但大多数人不拘小节,豪爽得紧,跟他们相处时,反倒是能放松下来。
方笑语都有点不想回去了。
目光透过窗外,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吵闹的声音反倒能让心情宁静下来。
阳光温暖的恰到好处,照在脸颊上,觉着浑身都不禁暖了几分。
可是,大周的天气就跟大姑娘翻脸似的,说变就变。这里本来就时不时的刮些风沙,虽不及与西北边界处的风沙来的突然,一年里却也常常刮上几次。这里还算是好的,天都城那边因为靠近大月朝,气温的变化更是无常,此刻正在赶路的叶西辞,已经换上了厚厚的棉衣,因为半路上,下雪了。
好在对大周的天气有所了解,所以来的时候便备下了四季的衣裳。原本他离开时还没打算带着冬衣,可方笑语说天都城的天气一天一个样,前一天还温暖如春,可能只隔上一两日便会飘雪飞霜。大周的人都习惯了这样的变化,所以还没有什么,可他们这样的外来人,没有习惯这里变天的节奏,所以常常准备有所不足,飘雪的日子里还穿着单衣的外来人也是有不少的。冻坏了也只能怨自己倒霉,遇上了这样的天气。
鹿城这里倒是没有飘雪,但天空阴阴沉沉的,看似是要下雨或是要下沙,这谁也说不出个准儿来。明明前一刻阳光还温暖的喜人,下一刻可能就是狂风暴雪。
她运气好,来大周的这些日子,虽也经历了几次天气的变化,却始终没有赶上那些大的风沙雨雪,可看此刻的天空这般阴沉,她有预感,待会儿怕是要被隔在这里了。
好在她一直都住在龙灵客栈,不用出门,只不过萧入想要回沐王府去,怕是要困难些了。
“霜王殿下,你也该回魂儿了。这天气眼看着就要变,你还是趁着未变时快走几步回去才是。”方笑语将陷入沉思中的萧入拉回了神。
萧入想着自己方才一直沉浸在回忆里,这要是方笑语有心害他,这时间,大概都够他被包成人肉包子了。
再看向窗外,天色果然阴沉了下来,还能听到外头的摊贩收拾东西声音,想来是这些人要回家躲雨或风沙了。
萧入起身,走到窗边,伸着头往外看了看,却突然感到一阵危险,身体本能的感应到了某些警兆,所以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却恰好躲过了自窗外直直插进来的一把剑,只是伤了锁骨处的一些皮肤,划出了一道血痕,没有性命之危。
方笑语也是反应迅速,在萧入躲过拿把剑正放松之时,将手边的桌子朝着萧入一推,顿时整个桌子的力量直接拍在了萧入的身上,将他撞倒在地,五脏六腑都感觉到了像是移位一般的疼痛。
他刚想抱怨,那撞了他的桌子却顷刻在他面前被切成几段,自窗外跳进来的黑衣人蒙面之人,跳过就在窗边的方笑语,却直冲着他杀过来,不不杀招,毫不掩饰的自己的杀意。
萧入一瞬间甚至怀疑这是不是方笑语找人做的,就是为了报复他的自作主张,顺便威胁他。但这样的想法很短暂,便被他给抛之脑后。他见到的,就是方笑语那张紧皱眉头的脸,还有冷漠如冰霜的目光,和身上毫不掩饰的杀意。
她在对方的武器险些要削掉他的脑袋的时候,就听‘咔嚓’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对方的手骨似乎被方笑语给捏碎了。
但是,敌人是专业的杀手,一击不成,却并未远退。在方笑语捏住他手骨的时候,他竟是提前预知到了一般,在那之前就将手中的武器一甩,顿时武器落入了另一只手中,而后片刻不曾停滞的挥剑向他削过来,就仿佛那只被扭断的手不是他的,没有痛觉一般,动作一气呵成。
好在,他并非是半点武功都没有的,他的亲生父亲就是个武功极为高强的人,且练的不是什么皇室流传的功夫。他很小的时候,父亲便教他练武,只是他的武学天分不高,学不到父亲的全部。
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会上那么几招的。以前对付一些无伤大雅的敌人倒也应付得来,他还一度以为自己的功夫不错来着,没想到,真的与高手过招时他才发现,他根本完全跟不上对方的动作,就连被动的防御与躲避都力不从心。
而且,因为今日要来见的是方笑语,所以他没让侍卫跟着。他以为方笑语不会对他不利,至少不会杀他。而谁要是想在方笑语的面前杀了他倒也不容易,所以死只身一人前来。
若不是方笑语反应及时,即便第一击他勉强躲过了,后头也绝不会逃脱被杀的命运。
而对方无视手臂的断裂也要取他性命,有方笑语的牵制,和他那点不入流的功夫,这才堪堪躲过那一击,不过头上的玉冠却被削了个正着,一头黑发散乱的披落在肩上,看起来有些狼狈。
玉冠掉落在地碎成了几块,而一撮黑发静静的散在玉冠旁。方才若是他再慢上一点,此刻在地上躺着的就该是他的脑袋了。
而方笑语却也没闲着,方才也幸亏是她捏着杀手的胳膊将他往后扥了扥,否则那刀尖必然会划过他的脸或是喉咙。
而还不待萧入回神,又是一声‘咔嚓’的声响,方笑语直接便将对方的胳膊给扥了下来,那种肉被撕裂的声音异常清晰的传入萧入的耳朵,可见方笑语所用的力气如何之大。
不过,这杀手倒是武功不弱,且杀人手段异常刁钻。他似乎精通许多的手段,也是个懂得取舍之人,见有方笑语在场似乎杀不了萧入,他便丢下那条手臂,闪身从窗户上跳了下去。
可惜,这次不会恰好有可儿和龙王等人路过,终是叫这人逃了。
方笑语脸色阴沉的可怕。她伸出头去,往窗外看了看。这里是三楼,若那杀手是从街道上飞身而上,她一定会有所察觉。但她却没有。这代表着刺客一开始便在这附近埋伏。
而当时,那把差点刺死萧入的剑是从上头被人拿着直插进来的,而刺客也是从窗户外头的上头跳进来的。也就是说,当时的刺客,是在屋顶埋伏的。
方笑语看了看一开始惊魂未定,却又马上镇定下来的萧入,点了点头。至少不是那种动不动就被吓尿了的草包。
“伤重不重?”方笑语看着萧入脸上还有锁骨处的两道剑痕问道。
死不了人是肯定的。方笑语倒也懂些医术,这还是看的出来的。
“方才那刺客究竟是何人派来的?”萧入皱着眉头,愁绪怎么也化不开。他到不担心是江湖人想对付他,他身边的侍卫倒也不是吃素的。但他担心的,是这杀手出自地府,是因为前些日子他杀人嫁祸之事来找他算账来了。
他是没亲身经历地府的可怕,但是叫方笑语说的这般可怕,他也是有点惴惴的,心中不安。
方笑语的功夫,那千钧一发的反应,方才她可是最近距离的接触到了。就这样的反应,若非是为了救他,绝不会被那刺客给逃了的。因为那刺客根本从头到尾都不是方笑语的对手。
方笑语没有回答,而是拿起那条血淋淋的属于刺客的手臂左右翻看,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标记之类的东西,然后他又开始检查那把剑,款式也是极为普通的那种,似乎并没有留下杀手的标记。
萧入看在眼中,心中有些松缓。听闻地府的杀手杀人后必定留下标记,如此猖狂,不将人放在眼中,这才是江湖人人谈之色变的原因所在。
百年前的地府,尽管没有亲眼所见,可从为数不多的一些典籍或笔记中,几个甚至叫不出名号的叙述者口中可以窥见,当时的地府是如何的名震江湖,甚至能止小儿夜哭。
但这个人似乎并没有留下什么标记,所以应当不是地府之人做的吧?或是经过几十年的沉寂,他们已经偷偷的改了习惯?
他更倾向于前一种。
因为,他真的不太像面对地府那种够疯狂的杀手组织无休止的刺杀。毕竟方笑语不可能十二个时辰跟在他身边片刻不离。而杀手,不是最会寻找目标落单的时机下手吗?凭他身边那几个侍卫,似乎无法面对一个庞然大物的组织的出手刺杀。
萧入一时间脸都苦成苦菜了。即便不是地府,被杀手刺客给盯上了的感觉似乎也并不怎么有趣啊。
或许是萧入的祈祷感动了上天,就在他稍稍松了口气,真的只是稍稍松了一点点气的时候,方笑语不声不响的踢翻了桌子,而后指着桌子边角的某个部分给他看,上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刚劲有力的两个大字就这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萧入顿时毁的肠子都清了。
终究是小看了江湖人。以为地府几十年不出,所以才借着他们的名声来挑拨江湖与朝廷的关系。以为不会有人知道,但先是瞒不过方笑语的眼睛,被她粗暴的用一只信鸽给威胁了,如今又被以为不会跟他计较的杀手刺杀了。
多少时间了,地府都没有行动,偏偏等到他稍稍安心的时候,对方突然就出手了。
这些杀手,不仅仅懂得杀人的手段,对于人心的把握也是极为精准的。
只是,他们忽略了方笑语的存在。也或许是对自己太自信了,也或许是情报工作没有做好,对方笑语轻了敌,导致的结果就是没杀掉任务目标,反倒折了一条手臂。
萧入此刻觉得那‘判官’两字异常刺眼,同时,心中也多了几分不安。
杀手组织向来难缠啊。他正想着要不要回京城去躲上一些时日。这鹿城现在步步惊心,江湖人对他这个朝廷的王爷没有好感,杀手组织又盯上了他,还损失了一只名贵的信鸽,当真是流年不利。
方笑语将萧入的反应全都收入眼中。同时心中对方才那人也起了些怀疑。
她能将对方的手骨捏碎,将他的手臂拽了下来,足以证明她很清楚,那不是地府的人。
如果是地府的人动手,就应该是朝着她来,而不是在没有她允许的情况下,招招都想要萧入的命。
对方的杀意是实打实的,但是他也极为擅长隐藏。就算他事先隐藏在屋顶企图偷袭,可若有杀意发出,她没理由感受不到。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他对萧入是没有杀意的,或者他有着能够完美控制杀机的方法。
而对方的武功路子也很奇怪,古怪刁钻,极难下手。别看他刺杀萧入时的动作很简单,但却需要快速的反应和极强的心理素质。
不是所有人都能对自己的手骨被捏碎而眉不皱眼不眨的。但是对方就能做到。
他在她捏碎他手骨的一刹那,另一只手丝毫没有停滞的就接替了原本杀人的动作,就算有她拉着,可萧入丝毫没有武功没有去躲那一击的话,萧入也是不死也要重伤的结局。
这实在是叫人感觉太意外了。
这样的功夫,即便是来到大周后,她也是第一次见。
不过,对方并没有留下什么能证明身份的标记。这桌子上‘判官’两个字,是她之前用桌子撞开萧入的时候,瞬间刻下的。
杀手跑了,身份暂时还需去查,可这并不妨碍她利用这个杀手,给萧入上点眼药。
皇族的人,都是一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性子。不时刻提醒他他的处境,难保他以后还会不会起什么幺蛾子。
既然有人要刺杀他,那不妨就让地府接下了这个荣誉,反正这些日子里来,地府也没少在萧入这里沾个光,混个为江湖爱江湖的好名声。不介意再多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