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言情小说盛唐风月TXT下载盛唐风月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盛唐风月全文阅读

作者:府天     盛唐风月txt下载     盛唐风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五十五章 扮猪吃老虎

    尽管杜士仪是从县试府试省试到关试无一例外全都夺魁的风雅人,此前在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面前坦然奏出的那一首凤求凰,曾经让那两位金枝玉叶也赞口不绝,但今天他让杜十三娘捎带给王容的这封信,却是平实得很,非诗非赋,非歌非行,问她在金仙观中的生活,金仙公主可好相处,别的女冠可有倾轧排挤,甚至还问及她离开之后,家中可有不便,末了才是画龙点睛的四个字。

    莫要勉强。

    扑哧

    笑出声来的王容见杜十三娘讶异地看着自己,忍俊不禁的她索xg把信笺往其里一塞,眼见得小丫头盯着自己看了好一会儿,最终犹犹豫豫想看又觉得不妥当的样子往信纸上扫了一眼,随即就瞪大眼睛再也移不开目光了,她方才轻声道:你家阿兄一直都是这样的

    杜十三娘看着纸上那些叮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阿兄往ri对自己亦是如此,心情顿时很是复杂,好一会儿方才轻轻点点头道:阿兄做起大事来从不拖泥带水,可有时候哕嗦起来就是这般样子。王娘子,想必你也知道,阿兄为了回绝尚主,在圣人面前竟是命中克贵妻,如今那些登门提亲的公卿王侯一时为之绝迹。我那时候听这消息时,只以为阿兄是为了回绝尚主一时失言,却不想阿兄对我直言,已经有了心仪的人,还是我见过的。

    她着便笑得露出了一个小酒窝,随即认认真真地道:我只希望,阿兄能够心想事成,所以,王娘子,你也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怪不得杜郎君名动天下,杜娘子孝悌亦是人尽皆知。王容只觉得金仙观那富贵锦绣之中的那些龌龊都变得微不足道,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便开口道,杜娘子,你回之后告诉杜郎君,我在金仙观中很好。他既能以命中克贵妻回绝尚主,我自然也能以出家修道保全己身。金仙观中虽有些小小的麻烦,可终究比不得朝堂之上波涛汹涌。烦请你告诉他,他此前在圣人面前所言云州逃户之事,因宇文融检括逃户,一时也已经传开了。贵主那一ri偶尔提起时还,圣人嘉许时还感慨,朝中对检括逃户的宇文融原本就颇有非议,因如张相国,便以为两人有涉,却不知那是他们心怀国事不惜身。

    尽管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都是女冠,但见李隆基的次数却比宰相还要多,不少对外人不会的话,天子都会轻易吐露。而金仙公主不比玉真公主喜好结交士人,旁人能得其青眼更难,于是有些话自然随口就。而并非出自朝中官宦之家,又和那些千金闺秀往来甚少的王容,自然而然能够听到旁人很难打探得到的消息。

    是么即便杜十三娘判断不出此事对兄长有利还是有害,但还是牢牢记在了心中。紧跟着,她便只听王容又接着出了一句话。

    今科制举的卷子,圣人会在试官评判之后,亲自阅卷

    啊

    见杜十三娘先是一惊,随即喜形于sè,王容便轻轻把一络头发拨到了耳后,声音一时更加低沉了一些: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一次话时曾经提到,如今杜郎君不能联姻名门,除却裴氏崔氏这些亲近的,杜氏又为本家,而韦氏则因为韦礼韦郎君之故,对杜郎君原本颇存友善之意,可其余王侯公卿,官宦名门,既然不能联姻使杜郎君为己用,即便不至于心存敌意,却也不会眼看杜郎君一再扬名,所以,杜娘子回时定要叮嘱杜郎君,既然一直都是一鸣惊人,那便不如保持关注度,至少在圣人眼皮子底下,有了那些前车之鉴在,旁人不敢过分。

    我一定会原原本本告诉阿兄类似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话,杜十三娘也曾经听殷夫人提过,但的含蓄,此刻王容将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那隐晦的交谈用直白的话表达出来,她哪里还会不清楚,一时再次连连点头。如此随着牛车前行,林林总总她知道的不知道的消息她记了不知道多少,到最后当外头报,大慈恩寺快到了的时候,她不禁轻轻咬了咬牙。

    王娘子,若是耽搁,兴许这么多事情我都会记差了,不如我们就此别过,你就对金仙公主,我身体不适先

    你要是这么推搪,回头金仙公主听了,下次金仙观你就不是那么好进了王容嫣然一笑,随即就轻轻握住了杜十三娘的,放心,等入了大慈恩寺,四处随便转上一圈,赏牡丹的地方人多,找间静室随笔描两笔丹青时最平常不过的,那时候我便简要地写几个字,也算是给他的回信,到时候你正好带回。居然还能用这招杜十三娘一时心中大定,等到车停在大慈恩寺门口,两人先后下了牛车,在知客僧的引导下前往观赏那几株最先绽放的牡丹时,虽则那姹紫嫣红煞是好看,但她们谁的心思都不在于此,再加上赏花仕女不在少数,须臾她们便请小沙弥要了二楼可以赏花的静室描笔作画了。

    杜十三娘和王容正在大慈恩寺装模作样作画之际,留守家中的杜士仪又迎来了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客人,却是姜度。这位姜四郎第一次拜访杜士仪的樊川杜曲老宅,踏进大门开始便饶有兴致东张西望,等到杜士仪迎了出来,他就摆了摆道:按照道理,我早该来了,但你之前走得快,回来之后又闭关读书,我想想索xg等你出来走动再,谁知道你竟干脆就不露面,没办法我只好自己来了

    对于姜度这率xg而为的脾气,杜士仪早就习惯了,此刻也索xg不接这话茬,笑眯眯地把人请进了书斋。果然,让仆人送了浆水过后,他屏退了人,姜度拿起那樱桃浆呷了一口,随即便舒展了眉头,继而便开口道:其实这种事论理不该我来对你,但我阿爷是天子近臣,我表兄李十郎却和你不熟,也只能我出马了。事情很简单,柳家因你丢卒保车弃了柳惜明,这次连柳婕妤也受了牵连,难免把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不过,宫中惠妃却觉得你是福将。

    似姜度这样不负责任的客,杜士仪还是第一次得见,饶是他猜测过这种可能xg,这时候也受到了相当的震撼。而作为当事者本人的姜度却没有那般自觉,伸了个懒腰之后,他便认认真真地道:我当初答应过你,你要是能把柳惜明摁下,我帮你求阿爷通通路子,给你注一美官,结果谁知道你干脆就连夺解头状头,我这忙看上是不用帮了。人情我是欠定了,所以我想提醒你一句。惠妃如今虽有宠,可后宫的事情不准,阿爷陷得太深,表兄是想着自己的前程,至于你,杜氏最大的助力朱坡杜老府君,肯定不会希望你和宫里缠夹不清,所以你最好干脆装糊涂。

    杜士仪一直都觉得姜度这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此刻不禁愣住了,良久才道:姜兄可听过扮猪吃老虎这句话

    嗯什么意思姜度一时眼睛瞪得老大,好半晌方才品味出了其中深意,顿时哈哈大笑,话虽粗,可倒贴切得很做个糊涂人有什么不好阿爷不就因为圣人爱重授以要职,结果被宋瑕好一阵排揎,靠边站了好几年其实不如学人家窦家兄弟几个索xg安享富贵荣华,少拼少赌问题是我的话我阿爷不听,我表兄就更只当我是个富贵闲人,那我索xg就如此,大家看着也顺眼些。

    当初毕国公夜宴时,我就觉得姜兄是面上迷离心如明镜,今ri方才知道我那时竟是看准了。多谢姜兄告诫,我听你的。

    这最后四个字让姜度心里舒坦极了,纨绔当得久了,偶尔正经话别人根本不信不听,杜士仪竟是罕有地肯听他信他的人此时此刻,他端起面前那一碗樱桃浆喝得一干二净,随即一抹嘴道:好,杜十九郎你没看错我,我也没看错你我交了你这朋友,你放心,阿爷面前,我自然会帮你糊弄过。至于惠妃那儿,都是我阿娘进宫话,我自然会替你抹平了此事。制举你可别马失前蹄,要是输给苗含液,可别怪我灌你三天三夜好了,你忙,我走了

    姜度来得率xg,走得潇洒,杜士仪送走了人,暗叹留任京城固然几乎是所有士人的梦想,但着实是累人得很。等到静下心来继续读着裴宁令人送来的裴氏所藏当年裴行俭札记,他须臾便沉浸了进,直到有人进了屋子方才惊醒了过来,一抬起头便看见了杜十三娘。

    阿兄,幸不辱使命

    看到杜十三娘拿出了那一个小竹筒,随即从里头扒拉出一小卷足有十数张的小笺纸,杜士仪一时微微一愣,而杜十三娘却笑得眯起了眼睛。

    王娘子,金仙观我也不宜时时前,贵主也未必次次都会引她在侧,下次要送信,让你另找个好办法。目下制举最重,其他事都等过了这一关再。这些消息你看看就行了,想必别人不知会你,也只是为了让你不必分心。只是一无所知的话,未免遇事会没个预备。

    jg彩推荐:

第二百五十六章 知合孙吴,可以运筹帷幄

    一晃便到了五月。和年末岁举所有举子上殿拜谒一样,此番朝廷开制举,在开考之前,也是有司引领所有应制举人等上殿入见。

    因制举按照科考序列来,本就在进士科等常科之上,因而来应试的除却少部分人之外,大多数不是进士便是有官身的人,而且应两科的人数加在一起,也不到五十人。

    相比各地乡贡举子云集一堂时,常常拜舞失仪引人嘲笑,如今这些人全都是礼仪娴熟,谁也挑不出半点错处。较之常科更加不同的是,谒见之后,天子更令赐食于朝堂,随后归私第等候试期。

    尽管不过是夏ri最常见的冷面鲜果浆水之类,但在此前再次走了一遍含元殿那漫漫龙首道,又在殿上按照冗长的礼仪拜了又起,起了又拜,即便筋骨极好的杜士仪都已经饥肠辘辘了,更不要提其中还有几个四十开外年纪不小的。

    是赐宴于朝堂,实则是在两廊,唯一和朝臣平ri颁赐的廊下食不同的是,好歹没有官员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看着是否有人失仪,因而风卷残云是普遍现象,碗盘千干净净更放眼皆是,至于吃完之后还不忘打个饱嗝,心满意足坐在那儿长长舒一口气的那却是只有王翰王子羽了。

    王翰既然还是留在杜士仪宅中,从大明宫出来,两人自然仍然一路而行。走在路上,根本不把张举荐他应制举当一回事,成天在长安城中呼明唤友的王翰便起了一件趣事,却是和王维同科及第的前进士薛据因王维授官太乐丞,求授万年县录事,结果被一群流外官泣泪交加群起攻之,

    道是留给流外官的清职本来就己经少之又少,倘若再被流内官把万年录事这样少有的清职给占,他们就没个活路了。

    到这里,王翰还嘿然笑道:这薛据大约是看着王摩诘身为状元却不耻太乐丞,因而懒得守选三年,也打算不走平常路,结果捅了个马蜂窝杜士仪不禁莞尔:那结果如何

    自然是驳了。王摩诘能够授官太乐丞,那是因为圣人也听过他jg擅音律,再加上他自己亦甘之如饴。听太乐署中人对其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时节乐人天天都在排练乐舞,毕竟八月初五便是圣人的寿辰了。

    回复

    2楼

    2013092617:10

    举报

    abc石头爱

    少府监丞

    这小小的插曲,杜士仪只是听过就算了,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别这个,就连此前杜十三娘捎带回来的那一卷信笺,他虽然感其心意,但那些朝中动向,他也只是暗暗记下,如今并没有空多做理论。

    等到了十余ri之后,便是知合孙吴科的制举之期。他特地提早一ri住进了自己当初进士及第后在长安城宣阳坊置下的私宅,而直言极谏科恰是在前一天考完,王翰从考场回来又到他那蹭住了一夜,起试场情形便没好气地一摊道:圣人只露了一面便走了,所幸如此,否则我脖子都僵了反正考完了,尽人事,听天命

    王翰豁达,杜士仪也轻松不少。这一ri一大清早,他和此番应试的十九人在晨曦之中再由龙首道上含元殿,大殿中却不像此前谒见ri那般文武排班浩浩荡荡,只有监试的几位试官。等到陛下驾到的声音传入大殿,天子升座,众人行礼,李隆基便对身侧的高力士点了点头。天子敕ri:卿等知蕴韬略,学综古今,乔木将迁,虚钟待扣。

    既应旁求之辟,宁闻明试之言。各整尔能,对扬所问。古有三道,朕今减其二策,近无甲科,朕将存其上第。务收贤能,用宁军国

    这道敕令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今科只考一道策问,虽制科向来不取甲第,但此次仍然会区分名次,至于出类拔萃者依1ri重用。相比于此,蚩今科策问所用的制策在诵读之后发到了自己中的时候,杜士仪立时陷入了沉思。冗长的制策且不,其中的意思却耐人寻味。

    开头先举轩辕三皇圣明,却不能兵,陶唐五帝之能,也无不征讨,如此大发一番感慨之后,便是表了一番天子对于谋臣猛将的期冀之心。再接着便是一连串的问题了,王猛可比孔明,张辽可齐关羽,近代以来,斛律光和贺若弼孰强孰弱,本朝李勤和李靖,又是谁功更高

    再接着,则是一系列的实质陛问题,比如那些边疆荒僻之地的城池是弃是守,秦时岁兴军民修水利有何得失,蓟门屯田有何要旨,占据营州的契丹人应如何应对如是种种,涵盖面之广,即便他这几个月来功课做足,又曾经亲历边地,此刻也不禁心中惊叹,再一扫殿上其他人,他就只见左近人人眉头紧锁。

    不好答这不仅仅是一个人的念头,几乎是今年应这知合孙吴一科所有人心里最大的感受。借着身为秘书省校书郎之便,看了无数本朝兵法先贤所留札记等等的苗含液,也不禁轻轻吸了一口气,对于那行文的切入点竞有些踌躇了起来。

    然而,理当露一面就走的李隆基这一次却并没有立时离开。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今科这十九个应制举之人,目光着重落在了杜士仪和苗含液两人身上。

    前者是因为他已经先后见过两次,所作所为都让他颇为留意;后者张嘉贞曾经对他提过,道是年轻才俊,他对于探花筵时其所献各王宅中牡丹也还留有深刻印象。好一会儿,他才令高力士近前来,低声吩咐道:你也留在此地。是,大家尽管放心。

    天子离座,自然又是好一番聒噪行礼,等到大殿中重新恢复清净之时,今ri监试的一位给事中一位中书舍人,再加上左拾遗窦先彼此之间交换了一个眼sè,见高力士便笑容可掬地寻地盘膝而坐,显然预备留到底了,他们顿时都低下头假作巡场。然而,今次制策实在是太过内涵丰富,上上下下全都在斟酌打腹稿,他们一圈转下来竟是没一个动笔的,只得又回了原地各自坐下,目光只在试场上来回逡巡。

    许久,他们终于看到有人动了笔,见是苗含液,那给事中顿时长长舒了一口气。苗延嗣前时来请托他稍加照应儿子时,还唉声叹气地对他报应儿子不懂事,分明都已经授官清职,却还非得要趟制科这浑水.只为了要和杜士仪再较技一场。他那会儿只觉得苗含液未免太过年轻气盛,可这会儿看着人,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当年的光景,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笑容。少年意气,就该如此

    杜士仪却直到把制策一句一句全都掰碎琢磨透了,这才开始动笔。他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是最后一个动笔的人,落笔便写下了起首的几句。臣闻玉弓垂芒,耀明威于苍穹;金方进序,凝杀气于赤霄。接下来又是几句对上古圣皇的颂词之后,他方才词锋一转道:上古先王,鲜不征伐。禁暴止乱,不可无兵,防患未然,实为善政。是故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伏惟陛下,上体天心,下恤民意,宣道德仁义,张礼乐刑政如是又接上了是一连十数句言民间边塞诸气象之后,他方才真正转至了今次的制策。

    秦用景略而霸道成,蜀由孔明而功业立。景略佐秦,得以逞才;孔明匡蜀,得以。然秦之霸,经年之力;秦之倾,旦夕之间。而蜀之兴,历久之艰;蜀之颓,顷刻之力。非王猛7l明之优劣,亦非明主昏君之一念间,时也,势也

    提笔写下这数句时,杜士仪依稀听到身后似有轻轻吸气的声音,遂旁若无人地继续写道:张辽运筹之方,忠而显智,遂成曹魏霸业。关羽匹夫之勇,勇而显骄,致有麦城之败。故而论以勇故,关羽为先;若以智计,张辽为上。

    彼名将非以一己之功论优劣,应以佐国之能定高下古人之后则是斛律光贺若弼李靖李勤这样的今人,下却是比之前容易多了。尽管这四个人如今后裔都不甚了了,但盖棺论定的结论是皇帝的事,他也就马马虎虎总结了一下斛律光破贼,贺若弼平陈,李靖灭突厥,李勤荡高句丽的诸多功绩。

    即便如此,他素来更敬仰那位卫国公的赫赫功绩,最后仍是加了一句,谋事取人,英公居前;论功取人,卫公居上。如此一气呵成把之前这些古今名将的比较给完成了,杜士仪方才感到后背有些燥热,遂搁下笔轻轻把领子拉开了些。

    五月的天已经是入夏了,含元殿地势高四面敞开,凉凤习习,倒也不觉炎热,可口渴却在所难免。当他拿过应制科每人都会供给的酪浆喝了一口时,突然发现三个试官都站在苗含液身后,顿时心中一动。他记得今次就三个试官,另有高力士留下了。

    如今苗含液身后站着三个,高力士却不见了,那自己身后观卷的是谁,岂不是呼之yu出话虽如此,此刻回头却没有必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便将重心留在了这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那些实际问题。看了看砚池中所剩的墨应还足够,他便提笔蘸了蘸墨,略一踌躇便再次奋笔疾书了起来。

    jg彩推荐:

第二百五十七章 妙笔如刀,妓家商未来

    臣此观风北地,见蓟门屯田,乃攻守之暇,行耕耘之事,省两河之粟,资三军之费。但使不疲军扰民,何忧其弊

    若营州之寇,不施虐边人,鸿胪之宾,未断绝来使,则与其妄动兵戈,不若养士卒以待其失机,猝尔击之,可获全胜。不然,若失时雨之天时,丧进退之地利,以离怨心苦之师,击以逸待劳之寇,以至于再挫天威

    城之得失,不在其地险要,而在其时其势;攻守之间,不在孰进孰退,而在其人其法。张纲镇广陵,弃兵而令顽寇投诚;充国守西羌,不战而令羌部来降。若李牧守边,魏尚为牧,柔远镇迩,内外安宁。柔远则不劳,镇迩则居逸

    高力士原本只是打算在杜士仪身后少看片刻便走,然而,从最初那些评判历朝名将之言到眼下的边地军略之策,他渐渐竟是看住了。杜士仪是个什么脾气,他虽没有真正打过交道,可冷眼旁观,却是心底大略有数。

    天子觉得此子刚直敢言,他却更知道在此之外,其犀利之处更不可小觑,否则旁人在城外遇到羽林军卫士行刺,谁就敢那样大肆闹开来更何况事后据他打探得知,肖乐固然死了,可那另几个羽林军卫士在处以绞刑之前全都一口咬定不曾伤人。

    固然这供词连王毛仲自己都不信,可他暗中查探下来,却隐隐觉得那兴许是真的。

    倘使如此,杜士仅等人身上的伤势便只有一个缘由,那就是自残为了一劳永逸能够对自己下这么狠,这份心便少有

    这一走神,高力士待再看时,杜士仪已经是另外起了头:何必弃戌南邛,舍置碛西之地,堕先朝之功业,致将来之诮语辱国挫威,臣所不取。犹华夏为国之心腹,边陲者则国之肢体,若心腹充盈,则肢体无害。古既守之而不损,今则御之而何失古既足,今却虚,非古今殊理,实授人非任

    这话好辛辣高力士微微蹙眉,一抬头见那边厢苗含液身边三人都已经若无其事移开了步子到其他应制举的人身侧瞧看,目光却不住往自己身上打量,他微微一笑,仍是丝毫没有挪开步子的意思。

    他又低头看,却只见杜士仪已经接上了刚刚的话。李靖据颉利于太谷,终绝突厥南侵;李杰败王师于榆关,东滩之地遂失。险阻不异,成败相迥,何也才殊能任其职,则胜;才不能胜其职,则败。

    看到这里,高力士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就这么从杜士仪身后背施施然离开,却是移步来到了苗含液身后,见其虽动笔早,此刻却还在比较那些名将优劣,正写到李勤和李靖时,却是夸赞李勤智仁勇严样样俱全,可以保国安邦,使东夷之人不能西向,可写到李靖时,便立时驳斥其人不能相提并论。

    什么征讨北狄不能绝其余氛,什么讨南蛮不能殄其遗寇想到英国公李勤当年在士林之中风评远胜李靖,高力士也就释然了,嘿然一笑便摩挲着下巴挪了其他人的坐席。这一道策问远远难过往ri科场五道,大多数考生都洋洋洒洒写了上千言,等到草稿写完,他们甚至来不及取那些事先就有人送上来果腹用的饮食,就马不停蹄地立时开始誊录。

    即便如此,当太阳渐渐落山,含元殿中的光线越来越暗时,依旧只见一个个人低着头笔走龙蛇一般写个不停,直到那昏暗得几乎看不清卷子上字的光线突然稍稍亮了一些,方才有人如梦初醒抬超了头。今科制举,题目涵盖极广,因而圣人起驾之前吩咐过,另烧烛一条。我刚刚看过,大多数人都差不多了,请各位安心誊录就是。

    尽管杜士仪堪堪誊完,这会儿烧烛与否倒是无所谓,但眼见许多人如释重负,他便暗叹高力士此举不论真的是天子之意,还是假传圣旨,都算是功德无量。

    趁着这功夫,他再次把自己这篇策问从头到尾一一读来。此前写草稿的时候他有意省略了制策的引用,刚刚誊录时就抄了上,这会儿既有余暇,他不禁一边读,一边暗自思量今次这制策究竟是谁出的题。

    毕竟,前头那些名将优劣等等也就算了,后头囊括了开元以来的不少胜败军例,不少朝堂上一度争议不下的问题,若非高屋建瓴之人,等闲是拟不出这一道制策的。直到收卷之时,高力士笑眯眯地感慨了一句,他方才恍然大悟。

    圣人不久前召见了姚开府,与其纵谈古今感慨良多。因而今ri制策,姚开府所拟,各位若今ri策问不得尽兴,回之后不妨再好好钻研钻研。到这里,高力士又笑眯眯地冲着三位监试官拱了拱道,烦请三位把这些策问卷子都送政事堂给张相国源相国,我先回向圣人复命了。

    高力士这一走,场中jg神绷紧一整ri的考生们顿时长长舒了一口气。刚刚看都不看一眼的饮食,此时此刻却成了垫饥最好的东西,再加上此等赐食可以听凭带回家,因而大多数人都包好了带走,杜士仪自然也不例外尽管他并不把赐食当成多大的荣耀。

    出含元殿时,他恰是和苗含液并肩而行,见对方额头油光可鉴,执笔的右还在微微颤抖,仿佛还流露着几分试场之中下笔如有神的激奋,他不禁看了看自己的。

    倘若真的是宰相判卷,大约他就只能寄希望于源乾曜能够偏袒他几分了,至于张嘉贞那位宰相似乎就不曾看他顺眼过

    他和苗含液没什么交情,其他人亦是大多不相识,再加上身处大明富,因而一路走到丹风门时,他也没和任何人上一句话。然而,穿过丹风门站在ri暮时分的大街上时,他却发现对面的坊墙下依稀等着不少人,此刻见他们这些应制举的考生出来,几乎一股脑儿都蜂拥而上。

    不稍一会儿,十余人就被各自的家人簇拥在了当中。而来迎接他的,并不是他特意嘱咐过在家等消息的杜十三娘,而是一群他再熟悉不过的人。韦兄,张兄,还有各位怎么都来了

    呵呵,自然是为了你来的你回京之后就riri寓在樊川,我们本打算一块来拜访,可想想制举何等要紧,张兄不若等你考完了大家再聚只没想到你们这么晚方才出来,再差一点儿就要犯夜禁了

    韦礼打头替众人把缘由了,旋即就不由分地道:时候不早,废话少,趁着咱们还都尚未授官,平康坊北里好好醉上一宿尽管也算是同年,但一来苗含液乃是同州的解头,二来他如今已经授了校书郎,算是有官身的人,出入平康坊北里已经算是违禁,因而只能看着韦礼等人呼朋唤友,簇拥了杜士仪上马而行,而自己身侧只有那些家里的老家人,心下竞有些孤寂凄凉。

    这一晚上虽没有从前众人同登京兆府等第时,姜度慷慨解囊承担了所有花费,但杜士仪和韦礼作为京兆大族子弟,如今谁都不会缺钱,自然少不了承担了所有在平康坊王七娘家的花费。盛装出来侍酒的楚莲香想到上一回杜士仪来时,还只是京兆府解头,如今却已经声名满天下,不禁目露异彩。

    她都如此,其余ji人就更不用提了,一个个都争相往杜士仪身边坐,怎奈何今ri不行酒令,她们就是再段用尽,也架不住杜士仪三杯过后便倒扣酒盏讨饶,只能不甘心地其他各处劝酒。趁着这功夫,杜士仪便凑到了张简身侧坐了下来。

    你可有了想谋的官职若是能够,自然校书郎最好,然则恐怕无望。对别人张简还能含糊其辞,但在杜士仪面前,他想想还是实话实道,

    我自荐信写了不少,窦十郎也答应为我牵线搭桥,然则校书郎名额有限,就连京兆府下辖的畿县县尉也早己被人定下,而正字亦是极其难求,他建议我不若求一地司户参军或是县尉。我举棋不定,想问问杜郑君你的意思。

    与其为县尉,不若为司户参军。你出身江南,不如求江南各州的司户参军,如此一来可以衣锦还乡,二来一任外官秩满之后,再设法调京职时,我们兴许能帮你一把。那好,我听你的张简想也不想便点了点头,正要再话,却只见韦礼突然笑吟吟地挨着自己坐了下来,又摆把腻着自己的两个歌姬给遣退了。

    韦兄韦礼随从桌上白瓷碟中取了几颗松瓤塞入口中,随即方才低声道:我家伯父和阿爷做了主,年底或是明年初,大约能给我补个正字。只可惜,这几年韦氏不如从前,伯父这御史大夫年出外没立下军功,如今拜相无望,否则未必比不上苗含液有张相国撑腰。

    咱们这些人倒有一小半是尚未有着落的,大家眼下彼此商量商量如何杜士仪顿时心中一动。这ji家虽则隔墙有耳,声音聒噪,却不失一个商量事情的好地方。

    毕竟,如今他们已经是过了关试的前进士,再要想如应考前那样时时刻刻均可相聚,已经是太扎眼了。那好,大家便商量商量。

    jg彩推荐:

第二百五十八章 聚散有时,赠君部曲

    历来京兆府等第虽难得,可终究有一二人不幸落第,再加上借籍者众多,彼此关系也多有远近亲疏,如杜士仪等人若非前时省试之前宿会一月,行卷同进同出,也不会如眼下这等亲近。然而,家世不同年龄不同,这便注定众人踏上仕途的起点截然不同。就例如杜士仪和韦礼,因出身京兆大族,上头有长辈提醒打点,便远比那些来自异乡,朝中纵有做官的亲戚同乡,可所知所得却也有限的同年们幸运多了。

    所以,杜士仪和韦礼借着喝酒窝在角落里,请张简一个一个把那些求官尚未有着落的人请过来。

    除了张简,其余三个也是在朝没有强援,谋校书郎正字以及京兆府下辖那些畿县的县尉根本力有未逮,因而,当杜士仪根据此前杜思温给自己解时所得,给他们罗列出了一些看似不起眼,实则却颇为重要的州县,让他们回头设法谋取县尉或是司户参军之职时,他们一个个来时全都疑惑不已,时却全都喜出望外。带着这种好心情,和ji人调笑时不免就流露了出来。

    韦兄真是古道热肠。

    韦礼一听这话,到了嘴里的那一口酒竟是不由自主喷了出来。他忙脚乱地擦了擦衣襟,这才没好气地笑道:这四个字我该原封不动送给你才是上次要不是你提议同进同出,后来大家又齐齐登第,也不至于听你制举考完,我振臂一呼,就这么一大伙人凑齐全了,庆贺你制举考完。实在的,你不在京城,我和他们这一年也碰不了两回,可你在外头转悠一圈一件件事不绝于耳地传扬了回来,然后又要应制举,他们怎么不把你当成榜样,齐齐撺掇了我挑头我不过出个主意,答应的人是你

    杜士仪被韦礼这长篇大论得无可奈何,只得摇头道:别人都是抢功,韦兄你倒是不居功

    好了,正事做完,接下来便好好放放松。你之前走得潇洒,他们此前不知道守选艰难,结果这一年多来在京城投自荐书,甚至比此前应进士科时更难熬。进士清贵,可不跨过龙门不能体会其中苦楚。就是我,这一年也跟着长辈踩断了不知道几根门槛韦礼一耸肩,随即便站起身来,待到一旁亲自烫酒的楚莲香身侧时,他弯腰言语了几句,不消一会儿,那楚莲香便捧了温热的酒上了前来。

    杜郎君真的不再添酒了

    刚刚是看着那些花枝招展的ji人眼晕头晕,这会儿既然人家都识趣地不来纠缠自己,再加上楚莲香行止不似那些女子一般浮艳,杜士仪也就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挪开示意略斟半盏,随即便问道:楚娘子不知jg擅何种乐器

    闻听杜郎君琵琶与太原王十三郎堪称二绝,奴也略通琵琶,只怕不堪入耳。

    哪有此话,此刻屋中喧闹,奏一曲助兴如何

    此前已经有姬人唱过曲拨过琴,楚莲香却尚未露过艺,此刻听杜士仪如此,她便笑着道:好,那便请杜郎君指正吧

    待到楚莲香的侍女送了琵琶来,杜士仪先要来一看,却见是紫檀为背板的佳品,便送还了回。本只是随便听听娱情,可当楚莲香横抱琵琶,那木拨子骤然划上琴弦,他只听那一声清鸣入耳,微微眯着的眼睛不禁立时睁大了。

    尽管楚莲香生得花容月貌,可此刻横拨琵琶的法却显得铿锵有力,尤其那急促之时的杀伐之音,更是让刚刚有些放浪形骸的席间变得寂静了下来。屋内一众前进士在长安都不是一天两天了,楚莲香艳名远播,他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一曲琵琶却是从前来时从未与闻,不知不觉,人人都沉浸在了这一首和此刻情景绝不相符的曲子之中。

    直到曲末那绵绵长音为之一尽,许久方才有人慨然长叹道:得闻此曲,今生不虚

    话音刚落,外间就有王七娘殷勤地进来团团施礼,旋即满脸堆笑地道:莲香这一奏琵琶,人人都知道她今晚有客,因而相询不绝。不知道

    今晚楚娘子不陪别人。韦礼不等王七娘继续往下便不容置疑地摆了摆,随即似笑非笑地道,莫非王七娘你嫌弃我和杜郎君钱给得不够

    不不不,那奴这便各处告罪一声。王七娘不过是来看看是否可能左右逢源,此刻既然碰了钉子,只能打了个哈哈告退出。

    她这一走,杜士仪便若有所思地开口问道:楚娘子这一首曲子,可有名目

    楚莲香放下琵琶和中的木拨子,有些疲惫地舒了一口气,这才点头应道:有辱杜郎君清听,曲名风声鹤唳,得自昔ri秦晋淝水之战。

    何人所作

    奴因听得公孙大家洛阳剑舞楚汉有感,一时研读诸多搜罗的曲谱,倾近三年之力勉力而作。奈何终究功力绝浅,今ri第一次演奏此曲,让杜郎君和诸位郎君见笑了。楚莲香起身盈盈行礼,起身之后方才道,奴六岁识谱习练琵琶,至今已经有十二年,略窥堂奥,一直还有些沾沾自喜。不想得闻杜郎君习练琵琶不过数载,便能技艺jg湛,更谱出少有佳曲,不知可有机会请杜郎君指点么

    听到这一句指点,韦礼等人顿时大声起哄了起来。而杜士仪先是愣了一愣,随即便一摊道:我不过是得天之幸,有了些许薄名,哪里比得上楚娘子这些年来苦练技艺楚娘子,琵琶请借我一用

    眼见那侍女看了一眼楚莲香,随即两眼放光地捧了琵琶到自己跟前,杜士仪随一试音,接过木拨子思忖片刻,便如同楚莲香那样横拨琵琶弹奏了起来。然而,他练习多年的都是竖弹拨,此刻几个残破的音节过后,就只见人人瞪大了眼睛,他便丢下木拨子哈哈大笑道:所以,大家都听到了,术业有专攻,横拨琵琶妙绝音,楚娘子远胜过我,何需妄自菲薄以你这技艺,在教坊之中博得一席都不在话下,我能指点的便只有一句话,楚娘子自己的打算如何

    打算,她能有何打算自打懂事之后便知道自己不过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容不得半点遐思。年岁渐长,在这平康北里被人称作是都知娘子,五陵年少争相求着一亲芳泽,王七娘又把她当成了摇钱树,可如今容sè再艳,技艺再jg又如何到老了甚至未必能如王七娘那般自立门户,而就算自立门户,再养一些如当年自己一般的少女,继而再一代接一代地如此下么

    席间再一次恢复到了哄闹喧嚣的情景,楚莲香却是五味杂陈地来到杜士仪身侧,跪坐侍酒之后双奉上,这才低声道;杜郎君觉得奴又能有何打算

    你那横拨琵琶的造诣,有朝一ri兴许会登峰造极。杜士仪想到刚刚那一曲那种铁骑突击的杀伐之音,接过酒盏之后一饮而尽,随即才苦笑摇头道,然则这世上以艺动人,殊为不易。即便公孙大家,还不是需得人前立誓,让别人永绝念想,这才能够终得清净都知娘子若是不想再过以sè动人的ri子,要么一鸣惊人声名动天子,要么便是寻一良人庇护。起来,公孙大家那xg子,兴许会对你这琵琶赞不绝口。

    楚莲香露出了一丝异sè,许久才深深俯首道:多谢杜郎君指点

    这一夜一直闹到了天明,杜士仪还被人挤兑得又弹了两首曲子方才过关,至于韦礼被人逼着下场跳胡旋舞,两个圈子就转晕了,这却不足为外人道。那些登第之后的志得意满,守选时的心灰意冷,奔走求官时的冰火两重天一切的一切都被丢在了脑后,所有人都尽情享受着这一夜的放松和癫狂。等到大清早晨钟敲响时,众人由人服侍着梳洗过后出了这王七娘家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长长舒了一口气。

    聚散有时,不能强求,各位,来ri再聚

    一夜半醉,早起出长安之后又疾驰了将近一个时辰,杜士仪方才回到了樊川杜曲的老宅。尽管杜十三娘早就知道兄长要在长安城留宿一晚上,可这会儿见人如此一身酒气回来,她仍是不禁大吃一惊,待得知韦礼等人拉着他了平康北里厮混一晚上,她不禁眉头拧成了一个结,忙着把人扶回房时便轻声嘀咕道:都已经累了一天还那种地方消遣

    就是因为累了一天,尽情闹了一个晚上,我倒是松快多了跨进屋子的时候,杜士仪笑着在妹妹头上轻轻一拍,随即便开口道,我先沐浴。等过了今天,接下来我就得复出各处走动了,明天你陪我一块拜谢殷夫人吧。这一年多来,她对你可是恩惠深重。

    嗯。杜十三娘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一事,忙又抓住了杜士仪的袖子,。对了,阿兄,东都永丰里崔家赵国夫人有信给你。

    我知道了,一会儿就看。

    然而,当杜士仪舒舒服服泡了一个澡,满心疲惫地打开那封信时,他原本那一腔弥漫全身的睡意却突然消失殆尽。信上赵国夫人李氏那清秀却不失风骨的字迹之中,最重要的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赤毕等人追随他多时,倘若他同意,他们也愿意,崔家打算将这些家仆部曲连同家人一并转赠于他

    jg彩推荐:

第二百五十九章 丹心和腹心

    在这个书籍还是奢侈品,识字属于特权和荣耀的时代,几个家仆部曲的所有权转让原本并不是太大的问题。然而,这近两年以来,赤毕等几人跟着自己东奔西走,风里来雨里,流过血受过伤,此时此刻面对赵国夫人这突如其来的提议,杜士仪不得不深深思量崔家的深意。想到最大的可能是自己婉拒天子尚主的借口也传到了东都,他最终便吩咐,令赤毕等人到书斋见他。

    等到换了一身衣裳的他来到书斋,就只见几个人早已站在里头等候。摆示意他们全都坐下,他一捏着那一卷信笺,这才直截了当地道:东都永丰里崔家刚刚给我送来了信,其中提到了你们各位。赵国夫人的意思是,倘若你们愿意留在我这儿,赵国夫人打算将你们的家人一并送来。

    杜士仪不用转赠,而是用了这么一个更婉转的法,一时几个人全都愣住了。还是赤毕反应迅捷,他几乎下意识地反问道:莫非赵国夫人打算把我等转给杜郎君

    此话一出,几人顿时全都为之哗然。他们之中,有的是当年杜士仪从东都启程赴长安时便跟随在侧的,比如刘墨;也有的是杜士仪在京兆府试之前赶赴洛阳奔赵国公崔谔之丧,而后护送他上京的,比如赤毕。然而,相同的是他们都至少追随了一两年,已经有些习惯了这种不在崔氏本家的生活。可习惯归习惯,数十年都是崔家的人,一直忠心耿耿,却突然被主家转送别人,他们这心里一时半会都难以扭转过来

    这种情形杜士仪看在眼里,心里自然透亮,便对赤毕道:这是赵国夫人的信,你不妨念给大家听听。

    赤毕上前双接过了信,回到原位坐下时,见其他人都看着自己,他便定了定神展开了那一卷信笺,一目十行从头扫到尾,这才沉声念了起来。

    字付十九郎。见字如面,欣闻君北行建功归来,不胜欢欣。君经史娴熟,此行之后,更添实历,料想五月制举必能一举功成。然授官之初,事务繁忙,若未有臂助,则事倍功半。今赤毕刘墨等,随君数载,才德皆备。彼等崔氏家人,忠心可嘉,然若不归名属,ri后必生争议。君于崔氏之恩,崔氏上下无以为报,若彼等数人有心,崔氏当送其家人并身契于长安,与彼等团聚

    此后还有涉及其他琐事,但和他们无关,赤毕也就不再继续念,起身双奉还了信笺之后,他也不回座,就这么站在那儿深深交行礼道:郎君,当年赵国公在世之时,曾命某与郎君晨间练武,其后又曾数次明示暗示,他ri将会令某追随郎君。如今既是赵国夫人有此意,某愿意留下侍奉。

    赤毕在几人之中资历最老,也最得昔ri赵国公崔谔之信赖,因而他起了个头,刘墨便站起身道:郎君,某也愿意留下。

    名门世族之间转赠部曲虽不及转赠姬妾婢女来得普遍,但也同样不是什么奇事。崔杜二家的情分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更何况杜士仪为了崔俭玄一度丢下京兆府试赶了洛阳,如今即便联姻不成,也不会减损两家的关系。更何况赵国夫人身为崔氏女主人,意思已经很明确,一时即便最初犹豫不决的几个人,也很快就想明白了,一时纷纷表明了自己的心意。见此情景,杜士仪便点了点头。

    既如此,我这便信给赵国夫人。你们也不用觉得和从前有何不同,一切照旧即可。尔等既以丹心相报,我自然视尔等为腹心。赤毕,你留下,我有话对你。

    话音刚落,外间便传来了竹影的声音:郎君,东都永丰里崔家十一郎君派人送了信来来人是十一郎君的ru兄苏桂,从前也来过。

    这赵国夫人的信刚送到,怎么崔俭玄便掺和这么一脚

    杜士仪心里不禁异常纳闷,随即便示意其余人退下,只留下了赤毕,又吩咐竹影把苏桂带来。不一会儿,风尘仆仆的苏桂就进了书斋。他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个头,随即便双拿出了怀中的信,却不是竹筒,而是一个严丝合缝得上了一整层封泥的铜筒。眼见得这般架势,杜士仪不禁眉头大皱,几乎以为崔家又出了什么大事。可见苏桂虽则疲惫,面上却并不焦躁,他不禁狐疑地划开封泥拔出盖子,可当取出信笺才看了没几行字,他就为之气结。

    相比赵国夫人那些含蓄的话,崔俭玄的信就和他那外表秀气内里粗豪的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全都是简单直白的大白话。

    杜十九,你回绝尚主就算了,什么鬼话命中克贵妻害得我家险些没有鸡飞狗跳,一个个忧心忡忡,扼腕叹息,捶胸顿足,黯然神伤总而言之,你这次篓子捅大了我家阿娘知道你做不了崔家女婿,又为了回绝尚主,婚事堪忧,觉得很对不住你,再加上赤毕他们跟你久了,有了情分,圣人也已经知晓他们之名,所以让他们安安心心跟着你也好。不过,你可别像你自己那样给十三娘找麻烦,我年底丧服期满,到时候立刻到长安见你,你可别随随便便把十三娘许出了

    看到崔俭玄念念不忘杜十三娘,杜士仪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耐着xg子看后半截。好在这小子总算没一直都纠缠着这个问题,却是起自己守制期间一直送嵩山草堂的课业本子,卢鸿一直时时批答命人送回来,还夸赞他大有长进。又好气又好笑的他忍不住轻轻弹了弹信笺,眼珠子一转便对苏桂道:十一兄如今真的读书极其用功

    是是,我家十一郎君居丧期间,不但勤于读书习字,而且骑shè也极其用功。十一郎君,不会让在九泉之下的赵国公失望。

    杜士仪本还嘀咕苏桂是否有意替崔俭玄美言,等仔细询问了几句,得知崔俭玄确实不复往ri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光景,他不禁稍稍放心了几分,平心而论,崔俭玄家世品行都还过得,就是那随意的xg子他实在不敢恭维,当朋友倒不错,至于作为妹夫他不得不摇了摇头暂时把这念头驱赶出脑海,随即便示意苏桂先下休息。等到人恭恭敬敬退下,他支着下巴很有些苦恼地坐在那儿,随即才意识到赤毕还在身侧。

    赤毕,你毕竟在崔家多年,又从赵国公立过大功,如今转了跟我这无名小卒,不怕辱没了你从前的威名

    听到杜士仪这半是打趣半是调侃的问话,赤毕却一本正经地道:郎君若是无名小卒,那这满京城的贵介子弟,岂不是全都抬不起头来崔家当年养着我们是因为时局太乱,如今时局安定,再蓄养我们终究犯忌。而杜郎君和杜娘子兄妹二人相依为命,虽有杜老府君照拂,但毕竟亲族不旺,樊川杜氏这些年声势也大不如韦氏,不易招忌,我们又有用武之地,可是两全其美。而赵国夫人送我们的家人来,想是为了让我们安心,更让郎君不必有所顾忌。

    我从前就想过,要是崔家把你调回,我岂不是没了一条臂膀总算是赵国夫人成全了我。天子脚下,我也不想太过招摇,但家里的人大多都是新进的,你不妨让人好好挑一挑人,挑些底子不错的让他们练一练武。毕竟,咱们的仇家如今可是正当鸿运当头。

    赤毕哪会不知道杜士仪所指何人,当即答应了下来。紧跟着,眼见杜士仪屈下指,又了第二件事,便是他此前和固安公主商量过,却没有告诉过别人的蜀中买茶之事,他立时轻轻吸了一口气,及至听到杜士仪竟然和固安公主认了姊弟时,他更是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郎君,这等大事,你不用与我

    此前是担心你要回崔家,但如今不同了。这件事不能光倚靠阿姊的那些人,我还需要人经管,从运送到人,以及各处关津等等,毕竟不能全都靠阿姊。她是和番公主,目标着实有些大了。再有就是,吴九固然有些小聪明,但管着端砚那一件事就已经很吃力了,别的顾不过来。再有就是田陌此前西域的事,我听西域各地都有种棉,让他取经学习,虽则何时回来不准,但有些准备的事情涉及到人,难免要你先物sè,然后十三娘过目

    林林总总几桩事情,赤毕听得远比从前更加认真仔细。他素来觉得杜士仪谋定而后动,可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杜士仪也已经开始了其他各种尝试。尽管杜家如今不过是刚刚开始有了些新鲜气象,远不及永丰里崔氏这样出自清河崔氏的大族,但这种新鲜气象对于厌倦平静生活的他来,便是最大的动力。

    郎君放心,吩咐种种,我必会尽力行事

    jg彩推荐:

第二百六十章 今科谁制头

    五月末已经渐渐进入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路上除却必得赶路的商旅和行人,显得颇为空旷。然而,田间正在劳作的农人却顾不得艰辛,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忙着除草耕作,当听到大路上那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时,靠近大路的田间,一个老农忍不住抬起头来,见不远处扬起了绝大烟尘,他不禁讶异地用遮起凉棚看了一眼。

    哪家郎君这大热天的还出来游猎哎呀,竟然是天使

    樊川韦杜,世代簪缨,再加上别院庄墅林立,莫宫中宦者,平ri乡民之中甚至还流传当今天子也不时微服前来游玩的传闻,因而见到这奔马骑者呼啸而过的一幕,尽管路上行人纷纷让路,却也没多少惊讶之sè,反而都在好奇这是宫中派人哪家别院山第,召见哪位名声赫赫的公卿贵人。于是,当这一行浩浩荡荡的十几人停在樊川杜曲一座年方才修缮好的大宅门前时,附近不少乡民都远远围着看起了热闹

    听杜郎君已经见过圣人好几回了。啧,真是前途无量。

    当初眼看着这大宅一把火几乎烧成了白地,如今却又兴旺了起来,这杜郎君杜娘子真是吉人自有天相,好福气

    不知道今ri是赏赐,还是召见

    在这些纷纷议论之中,那宦者见门前已经急急忙忙通报了进,他便高声喝道:今岁制举知合孙吴,可以运筹帷幄科,恭喜京兆杜十九郎高中制头

    制头

    乡民们兴许一时半会闹不明白,但杜宅中人却都知道杜士仪才刚应了制举回来,此刻外宅瞬间便沸腾了起来。不消一会儿,因为得知宫中宦者来临而更衣预备出相见的杜士仪,便从兴冲冲直接来报喜的杜十三娘口中得到了这个消息。哈哈大笑的他忘情地抱着杜十三娘打了个圈,这才放下人大步走了出。在他身后,杜十三娘又好气又好笑地捋了捋耳畔落下的那一绺头发。

    阿兄真是的总当我是小孩子

    能够拿第一,那就绝不做第二,这是杜士仪向来的宗旨,能够再夺鳌头,他自然高兴得很。出了门后的他见了那宦者一行,接过那报喜的金花帖子,又重重打赏了一众人之后,见那宦者谢绝进屋小坐休憩便要告辞,他突然想起一事,当即笑着问道:不知道此科还有谁人登第

    此科不常开,因而及第者只有杜郎君一人恭喜杜郎君,经此一科,便是解头状头制头三头在身,国朝以来亦是罕见

    后面一句话固然引起了众多惊叹,但杜士仪听到及第者只有自己一人,他顿时大为意外。苗含液落第也就罢了,这家伙只一个劲把他当成假想敌,却自有一种并不令人讨厌的书生意气,可其他人中他听有各州举荐jg通韬略的人才,更有战阵上颇为出sè的武者,怎会除却自己,竟然全数落第越想越觉得此中蹊跷的他回到书斋,虽应了杜十三娘的建议,吩咐打赏上下家人,但心中存疑的他待午饭过后,便带着少许从人策马疾驰往朱坡山第见杜思温。

    此事高力士刚送了消息给我,是张嘉贞搞的鬼你这下名头固然更盛,把你当成眼中钉的也一样会更多了不过,他却也弄巧成拙

    令公四俊,苗吕员崔。既然张嘉贞座下这四员大将,便以苗延嗣为首,就充分明了张嘉贞对其的倚重和信赖。因而,天子破天荒将今科制举知合孙吴科的卷子命人交给了他和源乾曜评阅,他见源乾曜并不反对,这一天晚上回家时,便索xg把杜士仪和苗含液的卷子一块带了回,又把苗延嗣请了过来。此刻身在书斋之中,他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把卷子摊开在苗延嗣面前,抱着双沉声道:你自己仔细看看,觉得高下如何

    苗延嗣如今四十有八,即将知天命之年方才摸到了高官的门槛,成为了号称天子近臣的中书舍人,整整二十年官途历官八任,在外任官的经历只有河南府下辖的洛阳县尉,其他都是兜兜转转在朝为官,因而对于军略也不甚了了,中枢政务却是jg熟。对于苗含液执意要应此科制举,他是十万个不愿意,可儿子吃了称砣铁了心,劝不回来的他只能没奈何地听天由命。

    听张嘉贞如此,他有些踌躇地先拿了苗含液的卷子在,起初还有些忐忑,但见文章论述颇有章法,只是到最后,对于那些一个个边地军政的实际问题,却是有些肤浅,他不禁轻轻舒了一口气,因笑道:六郎是用心了,只他毕竟实务见地偏少了。

    你得不错。张嘉贞微微颔首,等到苗延嗣又取了杜士仪的卷子细观,刚刚舒展开的眉头不知不觉就紧蹙了起来,他思量了好一会儿,最终叹了口气道,若非源乾曜亦是看过这份卷子,若非高力士当时含元殿殿试上在这杜十九郎背后看了许久,若非圣人早已知此人之名,我将他名次放在令郎之后,也并无不妥。

    万万不敢相国如此错爱苗延嗣已经看完了全文,连忙站起身深深一揖道,犬子自不量力,制科题名反倒徒惹人笑,还不如黜落得好。至于杜十九郎这篇策问jg到,置于上第荐给圣人才是应有之义。要我,今科倘若并无其他jg妙文章,只取他一人,便对得起公论了

    张嘉贞倚重苗延嗣,最大的原因便是他不但文采斐然,而且京官任上多年,与自己又是旧交,兼且极有心计。此刻,他一时微微眯起了眼睛,随即便笑了起来:好,好,既是如此,我回头便如此禀告了圣人。倒是你,回好好安慰安慰令郎,让他不必计较一时得失。既然已经进了秘书省为校书郎,就该好好平心静气,一任之后,我必然会为他留心美官

    那就多谢相国了

    捧得越高,跌得越快,众矢之的需不好做

    翌ri宣政殿常朝之后,张嘉贞和源乾曜这两位宰相和往ri一样齐齐来到紫宸殿,单独向李隆基禀报政务之际,张嘉贞便抢在源乾曜之前,禀报了今科制举知合孙吴科自己阅卷之后的结果。他本也是xg情刚愎少有给人留情面的人,再加上又自忖文武兼通,一口气把其中几个应试者批得狗血淋头,然后又把苗含液等几个一笔带过,末了才开口道:所以,陛下,依臣之见,只有京兆杜十九郎的卷子颇堪一观。

    源乾曜顿时大吃一惊。他的资历本就远胜张嘉贞,可拜相之后,张嘉贞在政事堂中一不二,他看穿了其人脾xg,也懒得处处相争,可今科制举他受了姜度私下请托,原本已经打算万一张嘉贞又拿出从前那苛刻做派来,他就大大为杜士仪一番好话,谁能想到张嘉贞竟犹如变了xg子一般。

    这会儿眼见得李隆基有些踌躇不决地看向了自己,他犹豫片刻便点点头道:杜十九郎的这篇策问虽嫌太激烈了些,但终究言之有物。至于其他人,也并非一无是处

    并非一无是处,并不代表那策问就可圈可点张嘉贞既然明白了苗延嗣此前的意思,又记得杜士仪是当年源乾曜在京兆尹任上的解头,再加上他希望在政事堂中牢牢握住主导权,因而此刻竟是分毫不退让,制举不比常科,要的是特异之才,而不是那些滥竽充数的与其滥取,不若求jg

    见张嘉贞仿佛横下一条心只打算取杜士仪一个源乾曜眉头大皱,可犹豫了再犹豫,终究还是没有再抗辩。而李隆基若有所思地支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最终不置可否地道:等你们回,把制举的卷子都给朕送来,朕要看看。

    文武兼通,弓马娴熟,jg通音律如今正在盛年的李隆基堪称是少有的全才,因而,当他粗粗看过十几份知合孙吴科的制举卷子之后,便觉得大多数卷子的主旨确实大而无当,然而,除却杜士仪之外,确实还有两三个人的策问还算可取,就算不能置之于上第,置之于下第却也无妨。然而,张嘉贞的再次单独请见之后的话,却让本打算今科取个三名的他动摇了主意。

    陛下,杜十九郎倘若再取制头,那便是国朝以来少有的杜三头了陛下登基以来,天下太平,文治武功皆是古今少有,何妨再由此添上重重一笔

    为了成全杜士仪的名头,却要让别人落第,那些各州举荐上来的人才自会有所分辨

    李隆基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笑道:张卿所言甚是,更何况杜十九郎名副其实,倒也不是朕偏袒。旁人皆道是你不喜他少年得志,如今看来,卿却颇为公允。

    这公允二字让张嘉贞面上笑容满面,心里却恼火地思量究竟是谁在御前告状是杜士仪本人,抑或是聒噪的中官,又或者是源乾曜那看似不哼不哈的老头。把这丝情绪深深压在心底,他便试探着问道:倘若点其为今科制头,陛下打算授其何官

    尽管天子素来只预六品以上官的升黜,杜士仪即便今科再登第,那也用不着天子过问,但李隆基此刻心情不错,当即含笑道:不若授右拾遗吧

    此话一出,张嘉贞竟有一种弄巧成拙的感觉。纵使有心要捧杀,但右拾遗这种天子身边的近臣,他哪能容许一个和源乾曜异常亲近,和自己完全不是一条心的人担任,而且还是挤到自己的中书省想都不想他便深深躬身道:陛下简拔人才之心,臣能够体会。然则拾遗补阙,天子近臣,绝不轻授,更何况以此为杜十九郎释褐之官,兼且他如此年轻,恐怕朝野内外全都会有议论

    以卿之言如何

    张嘉贞本想校书郎,可想想杜士仪乃是今科制头,校书郎之职据只剩下了著作局还有空缺,天子比必不会满意,他于是在脑海中思量了好一会儿,这才字斟句酌地问道:不若在京畿选一县尉如何

    那便是万年县尉吧李隆基几乎想都不想便欣然点头,却没注意到张嘉贞连声答应后告退离时,面上露出的一丝苦sè。

    万年县尉他记得苗延嗣提过,已经许了给人了

    jg彩推荐:

第二百六十一章 天下第一尉

    制科及第,原本还要再好好庆祝庆祝,可杜思温腻味张嘉贞那险恶居心,索xg也就只叫了杜士仪兄妹到自家山第,小小庆祝了一场算完。相比杜士仪解试和省试之后那大张旗鼓的架势,简直是低调了不止一星半点。紧跟着,他又以杜士仪即将释褐,邀了一些亲近的杜氏族人,给杜士仪办了冠礼。至于相交甚笃的王翰王维王缙,因书法笔墨之事而结识的颜家诸儿郎,三师兄裴宁等诸sè亲友道贺小酌等等,那就更不足为外人道了。

    而王翰亦是举直言极谏科,擢授秘书省正字。这清贵之职虽则并不算极高,但却是张嘉贞亲自吩咐的。酒酣之际,用王翰自己的话来说,这位如今在朝说一不二的宰相还告诫他不要和杜士仪交往太过密切,引来他好一番嘀咕。

    张相国为人其实不错,就是太过刚愎了些,谁让你正好触了他喜爱的晚辈只希望你不要调到他手底下,否则ri子可不好过

    杜士仪却不以为然。如果在张嘉贞手底下,那就代表自己能进中书省,那时候ri子不好过他也认了。只可惜,中书省的职司可不是那么好取的

    王翰在长安城内找好了房子搬出去的这一天,杜士仪授官的确切消息也终于传到了樊川杜曲释褐为登仕郎,授万年尉

    大唐凡一千余县,诸县分京畿上中中下下六等。其中,后四等的县尉均为从九品,而畿县的县尉则为正九品,唯有京县的县尉,则为从八品,历来很少为守选的前进士释褐之官,往往官转两三任方才得授。即便制科题名,大多也只授畿尉,得授京尉的凤毛麟角,更何况京县只有寥寥几个,还要等着这几县的县尉出缺。而几县之中,最清贵又莫过长安和万年。然而长安城中西富东贵,辖长安城东城的万年县又盖过辖西城的长安县一筹,因而,这几个名额中,看似秩位不高的万年尉,历来是众所瞩目,号称天下第一尉

    进士及第只守选年余便高中制头,释褐授万年尉,当杜士仪奉命来到吏部,从吏部侍郎王丘接过了授万年县尉的制书时,几个流外的令史等官便不禁窃窃私语啧啧称羡。如今是开元初年主持岁举,为人最最刚直不阿的王丘取代迁官尚书左丞的裴璀主持选事,虽则法外不容情,但说话却不像他为人那般的,含笑勉励了几句之后,便吩咐吏部令史徐华将其送出尚书省吏部。

    而万年县署却是另一番景象了。眼下尚在职的五名县尉之中,前年主持过万年县试的郭荃已经四十有二,最年轻的薛明二十六岁,已经是少有的异数。至于年纪最大的,却是三十四岁中了进士,又由书判拔萃科题名,一任校书郎,二任洛阳尉,第三任转万年县尉,如今已经四十三岁的河东王璞。至于其他两个,也是在一任校书郎之后方才转任万年尉,本还志得意满,可如今立时被人比下去了。

    对于即将成为同僚,年仅十八岁的杜士仪,他们可以说是五味杂陈,尤其曾经亲自拔擢了杜士仪万年县试第一,之前又亲自为其办过制科文状的郭荃,心里最不是滋味。

    两年之前,他和杜士仪一为试官,一为白身士子,如今却已经是同僚了他从进士及第到万年尉,足足熬了九年,杜士仪却只用两年便完成了白身到万年尉的蜕变,这简直是老牛拉破车和千里马的区别

    京县比其余各县高出不止一筹,不但在县尉身上,也在县令以及各位属官身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万年令韦拯出身京兆韦氏,乃是如今御史大夫韦抗的嫡亲胞弟,又是杜士仪同年韦礼的父亲。因兄弟二人出身京兆,又都在京兆府内任职,且官领本司,在长安城中可谓是名声赫赫。因韦杜同出樊川的关系,再加上杜思温又特意打过招呼,韦礼更是在父亲面前替友人说了无数好话,韦拯对杜士仪自然多了几分热络和客气,廷参之后不但亲自为他引见县丞主簿和其他同僚,又留下他说话。

    杜十九郎,既是杜老府君将贤侄交托于我,本县的情形,我自然需得对你说明白。万年县乃是天子脚下,和长安县共属京兆府,共有六县尉,分管功仓户兵法士六曹。如今出缺的这一曹,是功曹。之前离任的那位万年尉郑钦分管的,实则是户曹。而原本任功曹的郭少府,则是刚刚转了户曹。如今宇文融正奉旨检括天下逃户,郭少府倘若有功,这也算是进身之阶。所以,这空出来的功曹,自然就由你分管。

    韦拯见杜士仪神sè一动,随即感激地对自己躬了躬身,他知道对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笑着轻轻一捋胡须道,我调两个做事jg熟的书吏给你,你履新之际,可不能有丝毫怠慢。要知道,十ri后便是万年县试,掌管功曹的你得立即定下题目来

    谢过韦拯好意,杜士仪又陪着这位韦家长辈说了好一会儿的话,这才告退出来,心里自是明镜似的透亮。可以说,杜思温不但早就授意他通过制举谋取万年尉,而且早就做好了相应的准备。他此前令赤毕仔细打探过,因而对于一县所司六曹也算小有所知。

    万年县所辖六曹之中,功曹管官吏考课礼乐学校,仓曹掌仓库租赋市肆,户曹掌户籍婚嫁,兵曹掌武官军防驿传,法曹掌刑法盗贼,士曹掌桥梁舟车舍宅。这六曹和朝廷尚书省六部,却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掌管户曹功曹仓曹的县尉称之为司户尉,职责较为轻松不说,而且正符合了士人任职清要的特点。至于掌管法曹兵曹的县尉,则向来被称之为捕贼尉,管的是捕贼捉盗,最是士人不肯去做。而士曹,等于就是个杂尉,最没前途。倘若授官县尉之际,不巧分到自己头上是这种职司,那足够人郁闷上几年

    他虽然对时人如此甄别的高下之分并不以为然,但不得不感激杜思温的一片苦心

    刚刚在韦拯的引领下见过其余五位县尉,此刻两名书吏再次带着他在整个万年县廨中转了一圈。和后世清朝那所谓的前生不善,今生知县;前生作恶,知县附廓;恶贯满盈,附廓省城谚语有所不同,如今的大唐天下一千余县中,那些偏远地方的土皇帝确实无人愿为,但倘若可以,无数县令都甘心情愿丢下自己那一县父母官的大印,去各州首府去当个县尉之类的属官,至于万年县这样的天下第一县就更不用说了

    前时他只是应万年县试,对县廨之中的建筑不过是走马观花,现如今被人领着一处一处看下来,他就只见每一座建筑都经过了jg心的修缮和保养,使其庄严肃穆而不失优雅。更难得的是,在长安东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万年县廨在宣阳坊占据了六分之一的地盘,东西曹厅和京兆府廨一样,各个县尉轮流使用,此外还有各自的直房,不但如此,这万年县廨配备的官舍和吏舍都修葺得方方正正,颇为可观,省却了属官在外赁房舍住的开销。

    然而,在自己的官舍门口,杜士仪却和郭荃碰了个正着。两人算不上老相识,可两年前打过的交道也让他们不能坦然地当彼此是陌生人。因而,抢在郭荃反应过来之前,杜士仪便面露敬意地先行揖礼道:郭少府。

    郭荃见杜士仪执礼甚恭,一怔之后慌忙还礼,继而脸上便极其不自然地说道:杜少府,实在是对不住。此前郑少府还在的时候,因平素并不住在县廨之内,我又接了妻儿进京同住,故而便在征询过他之后,占了他的官舍。如今还请稍待几天,我立时让儿子们搬出来。

    杜士仪见一旁一个书吏轻轻对自己点了点头,显然暗示的是郭荃此言属实,他便笑着说道:郭少府的家眷原来都在长安既然我都来了,可否一见令郎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郭荃自然不好推脱,连忙带着杜士仪反身回到了官舍。这小小的院子里总共是两间正房,一间向西的廊房。进了正房之后,他一声咳嗽之后,里屋立时有两人出来。年长的一个相貌堂堂,年约十六七岁,年轻的那个却也有十二三岁,两人规规矩矩垂手而立,齐齐叫了一声阿爷。

    大郎,二郎,快见过杜少府。

    郭荃的儿子都这么大了

    杜士仪心中惊叹,却不想郭荃两子在听到父亲那威严的声音之后,比他更加惊叹。尤其是郭荃长子看着顶多比自己年长一丁点的杜士仪,面上满是难以置信之sè,愣了好一会儿方才慌忙带着弟弟施礼不迭。杜士仪见状慌忙扶起二人,随即便笑道:今ri不想有幸得见二位郭郎君,却是仓促之间不曾备见面礼。

    等二人起身,他才松手转身看着郭荃说道:这官舍就这么大地方,郭少府妻儿既是接来长安,搬出此处就要到外头去赁屋子了,和你朝夕不能相见,却也不便。你是我的前辈,昔年提携之恩断不敢忘,我在这宣阳坊中正巧有一处住宅,此处官舍还是请令郎暂居吧。

    郭荃原本在杜士仪的任命下来之后,就打算让两个儿子腾出地方来。可长安大,居不易,要在东城这种达官显贵聚居之地寻找一处合居之所几乎是难如登天,更可虑的是那高昂的赁钱。他这个赤县县尉,一月俸禄是两万五千钱,还有官给的庶仆三人,职田三顷,每月食料三百钱,杂用二百五十钱,林林总总各sè收入是不少,但维持一家人开销,又要积攒钱以备将来,这却不容易。因而杜士仪这一开口,无疑为他解决了最大的麻烦,那口口声声的前辈之称也让他松了一口大气。

    杜少府,多谢你这雪中送炭大郎,二郎,还不谢过杜少府

    见郭荃又令二子拜谢自己,杜士仪不禁苦笑,连忙再次扶起了二人,闲话几句之后满心不自在的他逃也似地出了官舍,等到在两位书吏的引领下踏进了自己的直房,他陡然之间想起之前在宣阳坊的那一座宅院,也正是进士及第之后杜思温使人给自己找到的。

    莫非甚至早在去年他状头登科之际,杜思温便想到了让他谋取万年尉这位老叔公简直是人老成jg了

    jg彩推荐:

第二百六十二章 才出试场,又为试官

    万年县六曹之中,在平常时候,掌管功曹的县尉最清闲,或者说最清贵。然而,这只是通常情况,在万年县试已经迫在眉睫的时候,杜士仪新官上任,却是请托纷至沓来。这还只是一个开始,更让他始料不及的是,前任京兆尹源乾曜拜相之后,如今坐镇京兆府的京兆尹孟温礼亦最重儒学,既然新鲜出炉的万年县尉杜士仪往昔场场夺魁,这位孟公想都不想就点了他作为大唐有史以来主持万年县试和京兆府试最年轻的试官。

    这一下子,杜士仪算是体会了当时郭荃那种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心态。请托上门的无一例外不是公卿显贵,别说他如今不过区区从八品县尉,就算是品秩再高一大截,那也很难有办法把那些纷至沓来的请托全都摒弃于门外。而相对于只是初步遴选的县试,八月的府试解头争夺更是重中之重,昔ri经历过这一场的他对此深有体会。因而,在整整两ri考虑的不是试题,而是如何应付权贵公荐请托之后,他终于做出了决定,往京兆府廨见孟温礼。

    五月二十三ri,京兆府廨发榜曰:今岁进士科京兆府试,特加置五场,第一场试赋,第二场试歌,第三场表檄,第四场策问,第五场帖经。

    帖经在最后一场,这无疑让白首难帖经的这一场不再是生死关卡,然而,五场定胜负却让众多士子为之哗然。得知是今岁京兆府试试官万年尉杜士仪前去京兆尹孟温礼处一力相争,方才如此措置,一时间,不少自觉把握不大的,索xg都蜂拥而去了同华二州。可并非所有人都甘心丢掉号称神州解送的京兆府等第机会,这一ri一大早,杜士仪的宣阳坊私宅之外,便足足有十几个白衫士子等候在那儿。当大门洞开之际,他们立时一拥而上。

    杜少府为首的白衫士子直接迎着杜士仪坐骑走上前去,深深一揖后便朗声问道,历来京兆府试,全都是和省试一般只试三场,缘何今年却要特别加试五场还请杜少府为我等明示。

    杜士仪扫了一眼面前这十几个年纪不一的士子,沉默片刻便开口说道:每年岁举省试三场,是因为举天下之俊杰汇于京师,再加上诸科云集,若耗ri持久,尚书省重地就不能再做别的事情了,然则京兆府试却不同自大唐开进士科以来,京兆府元从未落第,就连等第十人也鲜少有落者,因而天下称之为神州解送既如此名声赫赫,自然需得要名副其实,五场之后所简拔的解送俊杰,无论等第十人,或是等第之外,京兆尹孟公都已经答应将以神州解送录刊发天下,以为天下楷模。而此次五场,每场试一天,务jg不务敏,只求取全才

    上一科于奉请京兆尹源乾曜把等第前十的卷子全都刊印成书,这一回杜士仪更加极端,索xg把解送所有人的卷子都刊印成书。可以说,这不但让权贵请托公荐也要掂量掂量,是否举荐的真是名副其实的人才,就是杜士仪自己也要承担评判高下时,是否会看走眼的压力。

    若非耗费物力太过巨大,我本打算建言孟公,阅卷之时,另外请人誊抄卷子,将姓名等处一概糊去。如今仓促之间,也只能暂时如此。

    不能绝对公平,那就只能保证相对公平

    原是怀着一腔义愤兴师问罪来的,但此时此刻被杜士仪这番话一说,十余名白衫士子之中,竟有一多半为之动容。尤其是他们闻所未闻的糊名誊录之法,更是让他们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向往。一时间,领头的那个士子还在发呆,其他人却大多深深躬身行礼。

    多谢杜少府为我等释疑

    杜士仪对那些诘问士子的这一番回答,转瞬间便传遍了长安城上下。固然有人不屑有人恼火,但杜士仪这般光明磊落,再加上有人暗中将其当初连天子亦曾顶撞过的言行散布了些出去,公卿权贵也不禁无可奈何,据言素来强势的岐王因昔ri情分,只是笑骂了一句杜郎真君子,便罢了手,别人自不好太过强逼。倒是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联袂把杜士仪请到了玉真观,前者似笑非笑地问道:杜郎当真要为君子,一点情面不留

    观主说笑了。若是还有王十三郎那般惊才绝艳旁人绝难胜过的人中翘楚,莫说一个,便是到时候贵主有十人举荐占全了等第,我一概应了又有何妨

    金仙公主被杜士仪这理所当然的语气给逗得扑哧一笑,旋即就对微微发呆的玉真公主打趣道:元元,你听到了没有,这可是反将一军

    好你个杜郎,竟拿我玩笑玉真公主嗔怒地瞪了杜士仪一眼,双颊却微微有些红晕,随即便若无其事地说道,不过随便问你一句罢了,今岁又没什么了不得的人,你看着办就是了。不过你今ri开罪了我和阿姊,罚你奏一首新曲来听听,要新曲,从前的全都不作数

    这自然是强人所难,可话音刚落,外间霍清便急急忙忙进来,犹豫片刻终究还是躬身直言道:贵主,王郎君来了。

    啊玉真公主这下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为难杜士仪,轻呼一声后便强自镇定地说道,定是宫中司马先生还有什么事,我先出去看看

    见玉真公主步履轻快地往外走去,金仙公主这才用团扇抿嘴轻笑道,司马先生若有事不会叫宦官来说,却支使一个太乐丞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玉真公主能听见,见人脚下一滞,终究还是回头瞪了自己一眼,随即消失在了门外,金仙公主这才意兴阑珊地耸肩说道:是元元硬拉了我要向你兴师问罪,现如今她都撇下我走了,这事情自然作罢。不过杜十九郎,兹事体大,若是还用那些书吏,恐怕你力有未逮。这次县试和府试,你不若找两个相熟的人一块把把关,如此一来便能让人无话可说今ri你既然休沐,元元估计也没工夫搭理你,去我那地方闲坐一会儿如何

    倘若是从前,金仙公主是修道的女冠,杜士仪可不愿和人瓜田李下缠夹不清,可现如今王容正避居金仙观修道,他自然满口答应了下来。出玉真观时,他果然没有见到王维的踪影,直到踏入了对面的金仙观,他只见金仙公主若无其事地屏退了从人,继而突然头也不回地问道:杜十九郎,王摩诘婚配与否,你可知道

    尽管杜士仪和王维交情不错,可从来都没涉及到别人家室的问题,此刻不禁呆了一呆,旋即便摇头道:这倒不曾听说。

    才子佳人,本是美谈,只可惜这世上很多事情不得长久。金仙公主仿佛是随口一叹,眼见得前头便是一座小楼,她微微一怔,这才笑着说道,没想到心中若有所思,把你带到这里来了。这藏经阁中是已经誊录好的开元道藏,你是举世闻名的才子,前途正好,可能在此替我抄录一册

    尽管不明所以,但金仙公主所求是抄书而非其他,杜士仪想了想也就答应了。等到踏入这座所藏几乎都是道经道藏的藏经阁,楼中女道人闻讯捧了金仙公主索要的道书奉给杜士仪,又去张罗了笔墨纸砚等等,他盘膝坐下提笔蘸墨,不消一会儿便陷入了物我两忘之中。而一旁的金仙公主打发走了女道人,站在那端详了杜士仪的侧脸好一会儿,最终方才转身悄然出了屋子。

    杜王二人,风仪才华不相上下,然则玉真公主赏识前者在先,却偏偏倾心的是后者,足可见这世上情之一物,是最没道理的。相较恬淡的王维,杜士仪能够说出命中克贵妻的话来,这份心志之刚毅,却又让人捉摸不透

    贵主让我送羹汤与杜郎君。

    抄书时始终聚jg会神的杜士仪并没有听到这句话,直到身边的小食案上传来了些许动静,继而有一只玉手在他的眼睛之前轻轻挥了挥,他方才一下子回过神,见面前恰是王容那张熟悉的脸,他登时大吃一惊,下一刻就看到她笑吟吟地把食指放在了嘴唇上,分明是噤声的意思。

    你这是

    贵主让我来瞧瞧,杜郎君的书抄得如何,又吩咐我把这一碗玉带羹送来。王容此刻的声音并不小,但继而就轻轻地说道,我常常到这儿来抄写道经,那女道人我最熟悉不过,这会儿已经去打瞌睡了,只要别惊动她就好,白姜就在外面。至于此来,确实是贵主吩咐,贵主留你抄书,是因为打算藏一套名士所书的道藏作为珍藏。你还真坐得住,这都已经快一个时辰了,怪不得坊间传言你抄书的时候连打雷都听不见,原来是真的。

    倘若不是全神贯注,怎能所抄之书就能再不忘记杜士仪哂然一笑,这才欣然放下了笔,看着王容的眼睛问道,回京之后虽见过一次,却是在人前不能多言;后来也只是请十三娘鸿雁传书。你在金仙观可还好么

    自然比在家被人求亲聒噪来得强。王容挑了挑眉,顿了一顿后又开口说道,更何况你还特地来这儿奏了一曲凤求凰,又让令妹捎来了书信说起来,你制科再夺魁首,如今已经是扶摇而上九万里,我在观中听闻也不禁叹为观止。

    杜士仪顿时哑然失笑:不过是一个万年尉,哪里就扶摇而上九万里那么夸张

    释褐即授万年尉,而且主考今年的万年县试和京兆府试,那自然算是乘上鹏翼了。倘若你这次在万年县廨分管的是户曹,短期之内兴许会窜升得更快,但毕竟风险大。宇文融如今权领天下检括逃户事宜,也就意味着那些原本为了逃避租庸调而在各家田庄隐匿的逃户,如今可以光明正大地前往官府报备后,重新取得户口,如此也就让公卿权贵少了佃户。而后的检括隐田,更是非同小可的麻烦就是两位贵主,都曾经担心过宇文融和韦氏相交莫逆,又曾经称赞过你,说不定会点了你在他辖下。

    那看来我运气还好得很。佳人的脸近在咫尺,杜士仪踌躇片刻,这才似笑非笑地开口说道,金仙观中我毕竟不能常来,也不能每每这般见面,十三娘也不可能没事就往这儿跑,跑了也未必见得着你。你难道就没有什么别的想说的

    可还记得大安坊那株野梅见杜士仪点了点头,王容便狡黠地笑道,南城永阳坊西南隅还有一株多年枯木,只是却没有那野梅一般枯木逢chun犹再发,如今成了一截烂木头。那里是我早年买下的地,如今是一片菜田,若是有事,你便让人把信放在树根底下一个洞里,做个暗记就行了。若我有事,也照样如此。你太有名了,否则也不至于见一面难如登天,这会儿白姜守在门口,肯定不知道怎么紧张呢

    白姜是怎么个紧张法,杜士仪因还留在藏经阁中,自然瞧不见。然而,总算是与王容有了通讯息的法子,他的心头就松快了许多。就如同王容说的那样,他实在是太有名了,有名到出门在外常常能有人认出他来,那种处处被人围观的名人感觉最初倒还新鲜,可越往后就越觉得不好受,因为他的行踪完全不是秘密,一不留神就被外人窥视了去。

    那好,就依你之计。说起来,你如今在金仙观为女冠,琉璃坊的事情呢

    账目每旬过目就行了,再说又不是不能出门。王容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继而就轻声说道,万年县试只是预热,京兆府试你却要格外小心。如同岐王这般原本就志不在科场举子的人能够撂开手,有些人却不会坐视你名利双收,尤其是那些子侄撞在你手里的人。

    我既然接下了,就会做好万全的准备。杜士仪含笑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了深深的自信,只要把别人能用的手段,限定在一定范围之内就行了。

    jg彩推荐:

第二百六十三章 取士不避私,杜郎真君子

    别的事既然不用自己cāo心,杜士仪便专心致志预备起了不ri之后的万年县试。此前特置五场的是京兆府试,万年县试仍是照旧三场,这三场试题他一一拟定呈交了万年令韦拯过目封存,这才想起去要来今岁参加万年县试的名单一观。这不看倒也罢了,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他却在其中找到了一个竟有些熟悉的名字,当即招了韦拯派给他的书吏文山。

    这苗含泽,和去年进士及第,如今授官秘书省校书郎的苗含液苗郎君是何关联

    那文山深知杜士仪乃是受韦拯关照的晚辈之一,连忙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禀杜少府,这苗含泽是苗中书的长子,而苗校书是苗中书的次子。

    竟然是嫡亲的兄弟,而弟弟竟还比兄长先登科想当初苗含液是取了同州解元,可这一次苗含泽却是应万年县试,显然对京兆府试颇有把握

    因为之前他在孟温礼面前力争,使得京兆府试从三场变成了五场,现如今的万年县试,来打招呼的人比从前锐减了一半都不止,而苗家人便丝毫没有来通过关节。此时此刻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杜士仪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好一阵子方才点了点头:原来竟是苗中书长子,我知道了。

    等到县试的那一天,杜士仪没有和当年郭荃那样试场门前先给上下人等一个下马威,而是安安心心在万年县廨的试场之中等。看着一个个白衫书生鱼贯而入,年轻的不过弱冠,年长的却已经鬓发霜白,想到白首老科场,客死葬他乡的境况,他不禁暗自叹了一口气。

    主司和考生对揖之后,他便背着手含笑说道:今岁诸位多有比我年长者,想来兴许会疑我是否偏爱年少,抑或偏爱华彩文章。所以,我只想对诸位言明,今岁万年县试也好,不久之后的京兆府试也罢,还请诸位尽力表现,既是以三场五场来取才,自然先看试场之内

    话音刚落,便有人高声问道:敢问杜少府,今年万年县试凡一百三十人,敢问帖经仍是十通其四则过否若是如此,第二场试赋,一夜之间断几十甚至上百篇试赋之高下,纵使杜郎君高才,却也未必能够无有遗漏若是我等jg心拟就的锦绣文章,决于区区流外之手,我等难以心服口服

    所谓流外,囊括了三省六部的那些令史书令史,甚至于府廨县廨的这些书吏,素来为士人不齿。然而,偏偏就是这些人,在关键时刻兴许能决定一个士人的命运,那便是县试府试省试判卷时,正是这些人根据限韵判断试赋抑或是试诗是否符合格式。倘若不符的根本不会呈送到主试官面前,他们甚至都没办法找地方去说理所以此刻此人起头,立时有其他人出言附和,试场之中一片喧哗。

    今年帖经,仍是十通其四方许试第二场。而第二场杂文试,为了确保举才无遗漏,我请了连举进士和极言直谏科的秘书省正字王六郎,以及太乐丞王十三郎拾遗补缺。

    如此说来,小小的万年县试,如此说来竟是有今岁上科两位状元郎,以及才高八斗的太原王翰一块阅卷

    试场中在刚刚的喧哗声后立刻重归安静,别说是起头不曾出声的人全都露出了惊喜之sè,就是起头鼓噪质疑的人,这会儿也再挑不出理来。等到帖经十条的卷子一一发下,众人看过这些题目,不禁都是眼睛大亮。须知比起从前试官出题尽挑犄角旮旯,此次杜士仪虽择取大经,所出的题目却光明正大,只要真正通读过九经,十通其四绝对不是问题。因而,当这一场只是筛选掉了区区六分之一的人时,等待第二场试赋的士子们一时全都心中振奋。

    万年县试第二场,做铜镜赋,以国有丰年,为韵,不限次序。

    这连着两场考完,士子们固然是个个jg疲力竭,监试一天的杜士仪却也好不到哪儿去,让文山等两个书吏把所有卷子收拢了来,给自己带回了宣阳坊中私宅,他一进去就看着早早等候在此的王维和王翰苦笑道:从前考试的时候只以为试官端架子,今天第一回做了此等事,方才知道要多辛苦有多辛苦。毕竟别人可不似我这般面子,能够请来二位这等才名满天下的友人

    还有我呢王维和王翰还来不及说话,王缙便笑呵呵地不知道从哪儿闪了出来,却是满脸的雀跃,我还没想好,将来该考进士,还是于脆去设法考制科,不如先由县试府试瞧一瞧这些应试者的本事杜少府,你不会赶我走吧

    什么杜少府好了,多一个于活的我求之不得,今天晚上大家辛苦些,回头等万年县试完了,我请大家

    杜士仪这话还没说完,王翰便立时接口道:只要你请长安城中最贵的酒,别说就这两天,再多十天我也不在乎

    那就成交

    王维却不像王翰这般信口开河,眼见得文山等两个书吏帮忙整理了卷子,他便若有所思地轻声对杜士仪说道:历来阅卷也是这些人一大外快,收了人好处自然便举荐给主司,你如今请了我们来,需得提防他们心存不满。

    王兄放心,我不缺钱,自然不会亏待他们。更何况同属流外,万年县廨中一个书吏,自然比不上在三省六部之中的一个亭长。

    杜士仪既然如此说,王维也就放心了。他和王缙王翰全都是一本切韵背得滚瓜烂熟的,第一步甄选直接就把犯韵的卷子一概都挪了出去,这就几乎有一小半。剩下的一大半中,从立意从句式到文采一篇试赋在他们这等大家的眼皮子底下几乎是立时三刻就能分出高下来,到最后每个人把自己选出来的几篇佳作放在一块评判,考过进士的杜士仪和王维仿佛又忆起了不久前的往事,就连王翰亦是若有所思地长长舒了一口气。

    要说杂文考诗赋,试赋到底还是容易比试诗出佳作,这几篇长赋就颇为jg到。

    拿着手中苗含泽的那张卷子,想到当初都堂唱第之后出朱雀门时,隐约曾看到过来接苗含液的,正是其兄长,人仿佛亦是俊逸挺拔,而文章如其人,赫然文采斐然,杜士仪不禁挑了挑眉。今岁制举知合孙吴科,只取了他一人,固然不少人觉得是美谈,可那些被人当成是衬托红花的绿叶便是无辜受累了。杜思温想都不想就断言是苗延嗣给张嘉贞出的主意,如今苗含泽撞在他手里,难道是果报

    正是如此。我看这第二场,便以苗含泽的这一篇为首,你们觉得如何

    王缙当即笑眯眯地说道:你就不怕人说苗延嗣如今正当张相国任用,你这是趋炎附势

    既是文章取士,他这篇试赋显然jg到,若接下来策问依旧有如此水平,我取了他万年县试第一也问心无愧,哪管别人如何评判

    王维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唯恐天下不乱的弟弟,这才谨慎地说道:此事也就算了。只是,你请了我们私底下帮忙并无不妥,可万一别人指斥你此举是营私

    还是我刚刚那四个字,问心无愧。要是别人觉得还有人能比我加上三位王郎君更加眼光卓绝,那我退位让贤就是了

    就是,倘若怕那些人啰嗦,那就什么事都不用于了王翰大大咧咧一挥手,随即大大伸了个懒腰,大略定个名次,然后就赶紧睡,明ri我们可还要去点卯真是,秘书省正字就是抄书,这活给杜十九你于还差不多

    一夜过后,当一众举子云集万年县廨试场等待第二场的结果时,当这第二场通过的人从苗含泽开始,最终留下了四十六人,上上下下面面相觑的同时,却有人大胆问了一句:敢问杜少府,刚刚那名单只是通过第二场的人,还是另有玄虚

    这便是第二场试赋的名次。好了,通过第二场的留下与试第三场,其余人可以回去了

    居然真的是第二场试赋的名次

    尽管退场的人五味杂陈,但留试第三场的人却是心中更加嘀咕了起来。因为今年早就定下应京兆府试,即便因为杜士仪为试官之故,也不好骤行避让的苗含泽,此刻更是大为意外。弟弟和杜士仪之间的较量从进士科延续到了今年制科,结果还是宣告败北,他这个当兄长的原本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可第二场试赋竟然被判了第一,而且如按照杜士仪的说法,分明是他身边前来帮衬的王维和王翰兄弟也判他第一,如此他的名声转瞬间就会平添一截

    杜十九郎真心君子

    区区万年县试,却从一开始就引来了无穷瞩目。三场试罢,当名次张榜公布之际,榜首苗含泽三个字也不知道让多少人大跌眼镜。就连最初对长子县试府试全都不得不撞到杜士仪手里,自己不屑去向一个晚辈打招呼通关节,后来便决定索xg拿儿子这一科作为筹码,若取中则不论,若落榜便另有话说的中书舍人苗延嗣,得知发榜的结果也不禁笑容满面。

    想到杜士仪蒙在鼓里,这兴许更是向自己这个张嘉贞现如今最看重的中书舍人示好,他不禁心情好得无以复加,当即便对一旁的从者吩咐道:上一次十二郎马失前蹄,这一次十郎这个做阿兄的兴许能有所挽回。他倾力一搏,未必不能夺下京兆府试的解头到时候兄弟二进士,便是一番佳话了这样,以免京兆府试有什么差池,你吩咐人给十郎大造声势,也让他多多参与一些文会,如此有了声势,何愁不能夺魁

    郎主,今次的长安县试头名,是崔颢崔郎君。此子和韦家兄弟王家兄弟相交颇深,恐怕对郎君有妨碍。

    听到崔颢这个名字,苗延嗣登时眉头大皱,旋即冷笑道:一个自忖风流薄幸的小儿,何足为惧将他娶妻求娶sè的事情散布出去,就足够他自顾不暇了

    jg彩推荐:

第二百六十四章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一场万年县试落幕,虽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然而杜士仪新官上任就经历的第一桩大事,终于算是平平安安结束了。晚些时候,京兆府下辖各县的县试结果大多相继发榜,杜士仪拢共一算,今岁京兆府试的与试人数将近四百,和往年持平。毕竟,各县的名额都是定数,不会因考试人数而有所增减。不过,距离府试终究还有两个月,出题对于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而万年县的官吏考课也还未到年底忙碌的时候,掌管功曹的他也就乐得先轻松轻松。

    这时节法曹和兵曹正是最繁忙的期间,就连负责户曹的郭荃也因为额外压上了检括逃户的担子而分外忙碌,他这个清闲的万年尉在县廨之中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闲极无聊的样子碍人眼,索xg就没事找事做,把县学簿册全部清点了一遍,又隔三差五巡视县学,再有把历届万年县试封存的卷子都找了出来,择选其中那些好试赋好策论亲自誊抄了送入自己开在平康坊内的书坊,须臾一晃就是十数ri。

    大唐制度,宫城内的三省六部,多数是早上理事,午后便散去,只在下午和晚间安排人轮值,而京畿境内的京兆府廨和各家县廨亦是如此,过午之后就事务渐少,倘若不是轮值就可以回家去了。

    这一ri杜士仪用过午饭,便打算回宣阳坊私宅抄书,却在出直房时和郭荃碰了个正着。他和郭荃一个闲一个忙,除却早起万年令韦拯从宫中上朝回来之后升堂问事,别的时候倒也鲜少有机会说话,因而,这会儿见郭荃眼睛深深奥陷了进去,整个人显得憔悴而消瘦,他愣了一愣便开口问道:郭兄,你这是

    啊满脸恍惚的郭荃这才发现杜士仪就在眼前,揉了揉血丝遍布的眼睛,这才强笑道,没事,就是熬夜审核旧档累了些

    可话还没说完,他的脚就已经支撑不住身体,整个人竟是软软倒了下来。见此情景,杜士仪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住了他。一旁两个书吏也急忙上前帮忙,待到把人搀扶进了直房,杜士仪正要打发书吏去请大夫,却不料郭荃竟是死活不肯,问其缘由却只是摇头。不得已之下,杜士仪只得吩咐人在外头守着,自己扶着郭荃躺下之后便不解地问道:郭兄既然已经身体虚弱到了这个地步,为何还不肯就医

    杜少府你不明白。郭荃按了按胸口,这才苦笑道,你毕竟出身世家,又一路过关斩将名动天下,哪里知道我能得任万年尉,花费了多少苦心和力气,又是多有幸方才没有落到捕贼尉,而是得了司户尉,兼且先任功曹,再转户曹今次是韦明公垂青,方才让我领了宇文御史发派的检括逃户之责,但使此事能够做得彻底,我就有机会兴许有机会转任监察御史或是拾遗这等天子近臣你以为其余四位县尉对我这职司不曾垂涎么只要我一病之前我花的那些功夫,就全都付诸流水了

    郭荃的脸上露出了不容置疑的坚定表情,杜士仪看在眼里,叹息在心里,最后不得不摇摇头道:郭兄,身体是当官的本钱,你要是连本钱都拼没了,纵使此番功绩再大又有何用你不愿意请大夫,那容我为你切脉如何倘若只是寻常的因劳成疾也就罢了,但若不是,请恕我不能放任你糟践自己的身体。否则嫂夫人和令郎那里,我如何交代

    知道杜士仪如今还管着八月的京兆府试,断然不会觊觎自己的职司,更何况之前若非杜士仪让了官舍给自己,他不是要一家数口人挤在小小的官舍之中,就是要另外找房子,郭荃看着杜士仪那眼神,最终只得答应了下来。然而,正切脉之际,他突然只听得外间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郭少府可在听说你适才出了直房便有些不好,可容我进来探视

    是薛明

    听到是六个县尉当中只比杜士仪年长几岁的薛明,所掌又是仅次于功曹和户曹的仓曹,郭荃一时面sè巨变。还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却见杜士仪伸手按住了他,在他前胸几处以手掌重重揉捏了几下,不过区区一会儿功夫,他便只觉得一口浊气吐出,烦闷的胸口竟是疏解了好些,jg神也为之一振。可下一刻,他就看到杜士仪对自己摆了摆手,随即竟是亲自转身前去开门。

    薛少府杜士仪打开门后含笑打了个招呼,见门外的薛明丝毫没有奇怪自己在房中,而是不动声sè地稍稍挪了挪步子,仿佛想看清内中情形,他便笑道,郭少府只是因为天气太热,稍稍有些中暑,歇了一阵子就没事了。

    见杜士仪侧身让开,薛明连忙趁势进了屋子,见郭荃果然从床上坐起身来,脸sè并不如此前那书吏报信时所言那般病态尽显,他心里不禁失望,当即强打jg神又是安慰又是探问。盘桓了好一会儿,等发现郭荃只是有些疲惫,看上去并无大碍,他终于没了继续耗在这里的兴致,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告辞离去。他这一走,郭荃方才再次瘫倒了下来,等缓过气时方才苦笑道:倘若不是杜少府,我恐怕早就露出破绽了

    破绽是其次,郭兄不但是真的中暑,而且确实因劳成疾,再不调治,你这个秋冬就更难捱了杜士仪见郭荃低头不语,他只得无可奈何地说道,郭兄,来ri方长,你真的要急在一时

    有感于杜士仪的真心提醒,郭荃索xg就改了称呼:杜贤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已经四十了,等不起太久了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郭荃既然如此说,杜士仪没奈何之下也只能听之任之。等出门令赤毕去取了针来,他先给郭荃行过针,见其面sè稍稍好转,他就低声说道:开方之事我却不熟悉,你可不要耽误。既然怕别人发现,那你就自己尽快出去好好找个大夫。至于煎药之事,回头我可以令从者代劳,只说我偶感风寒就行了。

    这岂不是咒你生病郭荃慌忙要婉拒,可想想自己别无靠山,走到这一步千难万险,最后只得低声说道,大恩不言谢,这人情我只能ri后再还了。

    总算是说服了这个打算强撑的同僚以身体为重,杜士仪微微松了一口气,转到了郭荃直房那张靠墙的小几,他随手翻了翻那些陈旧发黄的旧档案卷,顿时眉头拧成了一个结。所谓的检括逃户和不在籍的田土,首先得从旧籍文书中统计出在册的户口和土地以及种种变更情况,所需人力绝非一两个人能够完成。问过郭荃之后,得知韦拯派给郭荃的是四个书吏,他稍一沉吟便开口问道:如今检勘的文书籍册已经完成了多少

    期限是九月,现在还剩下不,应该是说只完成了五分之一。郭荃深深叹了一口气,面上露出了难以名状的苦涩,县廨胥吏本就不好支使,更何况我又没有别的好处给他们,做的却是这又繁杂又费力的事

    这样,回头我找两个看这些簿册的好手给郭兄吧。见郭荃大吃一惊,杜士仪便笑道,既然看到了,总不能装成没看见,郭兄不必记挂在心。只是,你看这些账册的时候,似乎完全都是根据年份来看,这些档册何等庞大,你这样要看到什么时候我给你出个主意,让那些擅长看这些东西的专家来看簿册,而你不妨悄悄带人到万年县下辖各乡前去访查,将大体的客户以及逃户情况摸排清楚,然后再另行造册。如此,万一宇文监察到时候问及详细,你应对的时候也更胸有成竹。

    郭荃何尝不知道那才是最好的办法。然而,人手不够的他之前完全不可能做到。当杜士仪说,还可以相借他两名识字jg于的从者相从下乡的时候,他只觉得心头激荡无以复加,当即翻身下地深深躬身道:杜贤弟,你这相助的恩情,我实在是

    郭兄,当初万年县试和京兆府试,你和于县丞秉公取士,我这才有了如今的名声和机会,不过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

    等到好容易把铭感五内的郭荃给安顿好了,杜士仪告辞出了直房的时候,心里却不禁生出了几许隐忧。郭荃那身体亏虚不小,他刚刚建议人下乡清查逃户,不会让其更加不顾一切吧可年过四旬方才谋得万年尉的郭荃,确实是到了不搏便没机会的时候。毕竟,万年尉这种人人虎视眈眈的优缺,不可能一做两任,三四年到了,就又要吏部南集赴选,这一等也不知道得多久

    他正一边想着此事,一边出了万年县廨,等回到据此不远的宣阳坊私宅时,却听得王维来见。心中纳闷的他连忙来到书斋,却只见一人正席地而坐闲适看书,他便笑着说道:王兄好雅兴

    这些天为了圣人寿诞忙碌不已,若非好容易偷得半ri闲,我也没空来见你王维放下手中书卷便站起身来,踌躇片刻便开口说道,你我不是外人,我也不瞒你说,今ri来见,实则还有一件烦心事。我相交的崔颢崔郎君,今岁举长安县试头名,不ri便要应京兆府试。他才华横溢,只是xg子轻浮,因而常有人指摘,就是我家十五郎也对其甚为鄙薄,更不用说公卿显贵。苗家因为崔颢以长安县试头名应京兆府试,在外大肆散布他风流薄幸之名,苗家兄弟皆是一时才俊,用得着如此手段

    jg彩推荐: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不测之祸

    崔颢的名声,杜士仪还是听王缙提过,无非流连平康坊北里,风流薄幸好女sè好赌博等等。平心而论,别说王缙犯嘀咕,他心里也着实纳闷,生xg恬淡的王维为何会和崔颢这种xg情截然不同的人相交,而且交情还看似很不错。然而,王维既然难得来求了他,他也还记得后世广为流传的崔颢那一首令李白为之搁笔的黄鹤楼名篇,当即不会拂了王维的情面。

    若是他经史皆通,诗赋策论全都jg到无比,那我自然不会因他那风流薄幸名取人。只不过,就算他才名高而科场告捷,这xg子恐怕难能为官。

    他为人狂傲,很少把人放在眼中,有些事情别人也不是没劝过,可他从来不听王维对这友人也颇有几分无奈,摇了摇头便轻声叹道,其实,我今ri为他来见你,却也没告诉过他。外间那样诋毁他的名声,他却满不在乎,只说什么盛名累人,毁了就毁了十五郎从前最瞧不起他,这次却恼火得很,说是苗家人咄咄逼人,和从前的柳氏子无甚不同,原本他今天也要跟来,被我按在了家里

    苗含泽前时我见他时,只觉得为人甚为方正,苗含液固然傲气了些,却也不失为俊杰,不过名次而已,直中取未必不能夺得魁首,苗家如此不在直中取功名,反而曲中求,泄露出去反而遭人耻笑杜士仪想想苗延嗣隐隐为张嘉贞的谋主,说不定是当父亲的比儿子更心急,不禁笑着一摊手,这才邀了王维到窗前对坐,随即关切地问起了其在太乐署中的情形。

    因太乐署素来少有士人愿意在其中为官,往昔自太乐令以下,不是擅长音律的伶人,就是流外升迁上来的官员。然而,如今的太乐令刘贶出身官宦世家,父亲刘子玄更是官居左散骑常侍,几次出任史官,王维这堂堂状头甲科进士出身的士人出任太乐丞,也就没有那般引人瞩目了。

    更何况他为人本就平易近人,再加上音律上头的造诣足以人心悦诚服,上任数月便已经上下融洽。太乐令刘贶便对他礼遇备至,不但太乐署珍藏的所有乐谱任其观看,而且就连伶人的乐舞,也全都交由其一力改编。

    听到这些情形,杜士仪不禁为之大笑:看来王兄在太乐署中真是如鱼得水先前听说你竟然授官太乐丞,十五郎可是捏了好大一把汗,我也觉得着实特异,看来还是要看人的。对了,如今你岐王宅中可还常去

    说到岐王,王维的脸sè顿时有几分黯然:闲暇时分自然也常常去,只是大王如今酒量渐长,再加上膝下无有子嗣承欢规劝,王妃姬人都不敢相劝,也只能让他每ri这般醉生梦死。我虽勉力劝解,可他醉眼朦胧不知道是否听进去了我毕竟已经授官,不好再常去,十五郎和大王xg子又不甚相合,我竟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虽也请过玉真贵主去说他两句,奈何全无效用。

    王维竟然连玉真公主都请动了去劝岐王看开些,杜士仪不禁为之动容。他思来想去,最终便若有所思地说道:言传身教,不如还是送一首新曲去吧。有道是太上忘情,回头我们谱一首道曲,请玉真贵主亲自相奏,说不定会有些效用。

    好,你这果然好主意王维顿时喜形于sè,等杜士仪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面sè顿时好不尴尬。好在杜士仪并没有追问那个他必然无法招架的问题,只是笑吟吟地让他回去之后提醒崔颢多印诗集,广传其名。等到盘桓一下午用了早晚饭离开时,他由杜士仪送到门口时,犹豫再三,终究还是转身说道:贵主的事情

    这些话就别说了杜士仪可没兴趣管人家孤男寡女的私事,打了个哈哈就轻声说道,此等私事,何足为外人道

    私事这两个字让王维神sè微微一滞,轻轻叹息一声便颔首出门上马。而等到他带着一个小奚奴消失在了视野之中,杜士仪方才敛去了脸上的笑容,扶着下巴若有所思地回转了里头。男欢女爱,确实是只要两情相悦的私事,毕竟玉真公主并无嫁人之意,王维是否有妻室他也不得而知,可正如崔颢风流薄幸名传遍京华,有的事情终究是名声不好听。所以,他往来玉真观和金仙观都是大白天,而且盘桓不多时便走,实则也是防闲话。

    只希望都有个好结果

    杜士仪轻轻嘟囔了一声,终究轻轻摇了摇头。他自己的事情尚且还路漫漫其修远兮,王维的这种家事他着实管不了

    转眼便是七月,暑热稍退,京兆府试却是ri渐临近。也不知道是因为杜士仪让王维带回去的告诫,还是其他友人提醒,往ri醉酒欢歌挟ji招摇过市的崔颢收敛了许多,不但中规中矩前往各处公卿门庭行卷,而且文章诗赋辞采华茂让人一见忘俗,就连宁王也因为王维帮忙引见,而对其人赞口不绝。至于与其早有相交的韦陟韦斌兄弟就更不用说了,少不得替崔颢宣扬才名,一时间,尽管苗延嗣如今在朝呼风唤雨,崔颢的风头却丝毫不逊sè苗含泽。

    外间如何龙争虎斗,杜士仪依旧岿然不动。利用这月余的空闲,他和王维不但参详出了一首道曲,而且在工作时间还好好带着经学博士和助教整顿了一下县学,但凡久不至学校的学生尽皆革退,此后每三ri到万年县学巡视一次,或亲自临讲,或抽查考核,结果县学中的学生无不是凛凛然如对大宾,风气竟是为之一正。

    就连年过五旬的经学博士朱波,见杜士仪这位如此年轻的县尉竟然能够顾得上这些年越来越见颓势的学校,一时也颇为高兴,因而当杜士仪备下礼物,请他引见jg通经史的儒生,以为堂弟杜黯之及学中子弟师长时,他想都不想便慨然应允,举荐了自己的侄儿朱雯。

    亲自登门相请的杜士仪试过朱雯的经史,一时相当满意,当即把人请回了樊川老宅,又问过秋娘,把她当初那座买回来的宅子稍加整饬,用作了学堂,将杜黯之和杜十三娘暗中访得的几个杜氏旁支家境贫寒的子弟放入其中读书,由杜十三娘按月补贴文房四宝以及饭食等等。至于朱雯的束惰,除却每月三贯之外,尚可借阅他宅中书册,这也让入仕二十年,竟有十六年在守选,不得不绝了仕进之心的朱雯喜不自胜,安心在此教导杜家子弟。

    然而,就在杜士仪打算设法安排王维王翰这样少有的大唐俊逸来给杜黯之等人上上课,也好给他们树立一个最好榜样的时候,这一ri傍晚他才从樊川赶回长安城,一进宣阳坊私宅,就只见留守家中的刘墨快步迎了上来。

    郎君,出事了

    杜士仪久不曾见刘墨这等满脸凝重,吩咐其跟着自己进了书斋之后,这才开口问道:怎么了

    据称今ri太乐署中伶人犯法,从太乐令刘贶以下如今都被禁在了太乐署中听候勘问,至于出了什么事,至今还不知道。

    太乐署出事太乐令刘贶以下全都禁在太乐署中,那岂不是王维也在其中

    杜士仪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因见尾随进来的赤毕亦是满脸惊sè,他定了定神便再次问道:什么时候的消息

    就是大约一个时辰之前。倘若不是郎君说了今ri会回城,而且如今情形不明,我就亲自赶去樊川见郎君了。刘墨说到这里,又从怀中拿出了一份帖子来,而且,消息并不是传得那样快。之所以我几乎在第一时间就知情,是因为崔颢崔郎君火烧火燎前来请见,道是王郎君有难,请郎君千万援手

    是崔颢杜士仪接过崔颢的帖子随手一翻,见只是寻常拜帖,他便往小几上一丢,面容凝重地问道,你派人先去玉真观和金仙观送我的拜帖,相询两位观主可在观中。另外,你亲自去打探一下太乐署的消息,至少得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见赤毕转身就要往外走,杜士仪突然神情一动将他叫住,继而便轻声说道:打探的时候小心些,再留意留意,岐王宅中可有什么动静。

    唔

    赤毕先是一阵奇怪,但他毕竟是从当年那连场宫变之中过来的人,神sè一正后深深一躬身,再不多言转身就走。而刘墨也从赤毕那谨慎的神情中瞧出了几许端倪,倒吸一口凉气后便快步来到杜士仪身后,低声问道:郎君莫非觉得王郎君是因为岐王之故

    希望是我多想,如果不是当然最好

    想到自己之前还担心过玉真公主和王维缠夹不清,杜士仪此刻却不禁觉着,如果真的事情严重,兴许相比起自己那一点绵薄之力,还是玉真公主出手更能够保住王维。然而,闭门家中坐的他一直等到暮鼓声声敲响,坊门即将关闭,去辅兴坊玉真观和金仙观的人回来,说是二位贵主并不在观中,而赤毕却也没回来,这下子他登时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安宁。有心前去万年县廨见韦拯探问探问,他又觉得只凭韦杜旧交,以及韦礼的因素,如此太过鲁莽,可若是就这么等上一晚,他今夜就别想睡觉了如此权衡许久,他最终还是站起身道:备马,我回县廨看看

    然而,杜士仪的马才刚刚出门,就看见一骑人从街角转了过来,前头打灯笼的从者提高灯笼一看,不是赤毕还有谁马到近前,赤毕来不及多话便沉声说道:郎君,事情都办妥了。

    好,回屋说话。杜士仪想都不想就拨马回去,等到下马之后带了人重新回到书斋,他也顾不上坐就止步看着赤毕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据说是太乐署伶人擅舞黄狮子,为人举发惊动了圣驾,如今圣人震怒非常

    那岐王宅中呢

    岐王宅中据说大王突发心绞痛,一时很不好。

    jg彩推荐:

第二百六十六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次ri清晨,心事重重捱过一夜的杜士仪让赤毕去辅兴坊打听消息,这才强打jg神去万年县廨理事。然而不多久,赤毕就回来禀告,道是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彻夜在宫中不曾回来,他这下子自然再也坐不住了。他本想前往樊川朱坡山第去求见杜思温,可此刻尚未到午后,他在心中稍一思量,突然生出了一个念头来,连忙对赤毕问道:你去辅兴坊玉真观和金仙观时,可见到过两位贵主的身边人

    赤毕不解杜士仪此话是什么意思,微微一愣方才说道:玉真观中,玉真贵主跟前的侍婢霍清并不在,想来是一并跟着进宫去了。至于金仙观中,则是有一位跟从金仙贵主修道的女冠刚好出门,我看那牛车上饰有琉璃窗,就问了一声,正是郎君曾经见过的长安王元宝家的女儿。

    居然这么巧,王容这时候正好出门

    杜士仪心中一跳,立时点点头示意赤毕暂且退下,旋即就磨墨铺纸,斟酌片刻就用左手写就了一封信。须臾墨迹已于,他将其封入一个小竹筒中,可想到派谁去送信,他不禁犯了难。赤毕这些崔家送来的人固然忠心无虞,可崔家如今是否还惦记着和他联姻,这却吃不准,到头来事情为人所知,那时候麻烦却就大了。可田陌如今已经远去了西域,其余那几个杜十三娘挑选的从者,跟着他时限毕竟还短,这种隐秘事他着实是不放心。思来想去他正觉得头疼,却不料外间传来了书吏文山的声音。

    少府,门外有人求见,道是嵩山故人。

    故人还是嵩山故人莫非是草堂的师兄弟不成

    杜士仪微微一愣便连忙吩咐请进屋子来,可当看见那个泰然自若进来的人时,他不禁瞪大了眼睛,随即失声叫道:怎是你

    怎么,杜少府不欢迎我这故人不成

    见来人玄巾丝袍,分明一个俊俏郎君,可那薄嗔浅怒的样子却又流露出了女子的娇态来,杜士仪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你老是这般神出鬼没,让人没个预备。好吧,你爱女扮男装,那自然随你高兴。

    我要是旧ri装扮却厮混在你这儿,岂不是让你再成了众矢之的岳五娘挑了挑眉,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当初离开京师之后,我在外面游荡了小两年,一时厌烦了,所以回京城看看,顺便也瞧瞧可有探望师傅的机会,想来上次我还帮过你那么大忙,你总不会把我拒之于门外吧就说我是你旧仆,这县廨应该可以随时出入吧

    樊川杜曲老宅也好,宣阳坊私宅也罢,你爱住哪儿悉听尊便。只不过眼下我正有一件事急着要办,你来得正好,烦请帮我去做。

    岳五娘挑了挑眉,等到杜士仪站起身把那竹筒递了给她,又交待了放在何处,她微微一怔便眼神闪烁地问道:杜郎君你可真会支使人这么说,树洞之中可有回信要我捎回来

    如果有自然请带回来

    见岳五娘二话不说,揣了东西转身就走,杜士仪竟不知道将此事托付给她究竟是对是错,然则他眼下一时猜度不出事情起因和发展,不敢贸然冲动,只能静观其变,吩咐了下去岳五娘是自己旧友,。如是等到韦拯下了早朝回来,他于脆直言求见,总算是见到了这位天下第一令。

    韦拯显然很清楚杜士仪相询之事,一打照面便开门见山地说道:太乐署中因伶人擅舞黄狮子,一时闹到了御驾之前。圣人颇为震怒,令论太乐署中诸官之罪,如今闹得沸沸扬扬。黄狮子非君前不舞,否则便是大不敬。我知你和太乐丞王十三郎相交莫逆,然则此事非同小可,你先不要妄动。此事首要牵连的是太乐令刘贶,刘家世代官宦,其父刘子玄又是有名的史官,如今爵封居巢县子,官居左散骑常侍,事关长子xg命前程,他必然会力争辩解。刘贶这太乐令倘若无事,王十三郎这太乐丞自然也可置身事外,反之则不免牵连,你先看看风sè再说。

    若非因为儿子韦礼上一科能够进士及第,兼且排名高位,再加上杜思温折节托付,韦拯也不会对外人剖析这么多。见杜士仪长揖道谢,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王十三郎毕竟和岐王往来太多,你也曾经出入过岐王第,得有个预备。

    对照此前岐王的那些王府官被贬多人,与其相交的更是不少死的死,流的流,杜士仪不禁心中沉甸甸的。等拖着沉重的脚步回了自己的直房,他索xg直接躺倒在了小憩的软榻上,心中想起了一桩桩过往之事。

    当今之世,雷霆雨露,全都在天子喜怒之间,所以,无论看上去荣宠再高的官员,也不过一介臣子,生杀予夺都掌控在别人之手,无论姚崇宋憬,还是如今的王维抑或是刘贶以及其他太乐署官员,全都一样在李隆基这样的天子之下为官,还真的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几乎到了中午时分,杜士仪终于等来了岳五娘。她一进屋子反手掩上房门之后,就掏出怀中竹筒似笑非笑向杜士仪晃了晃,随即走上前去举重若轻地把东西往杜士仪身前小案上一搁,这才直起身道:我把你那信放了进去,却又刨出了此物来。说实话,那地方真是实在够偏僻,不过一片菜田一览无遗,要窥视跟踪却难,还真的是互诉衷情鸿雁传书的好地方。

    知道岳五娘这脾气,杜士仪也不理会她这调侃,自顾自地打开竹筒。从中取出那一卷薄薄的信笺,他展开一看,却见是字迹和前次有别,笔划之间微微有些呆板,行文之间竟和他之前那封信有些类似,他就知道恐怕王容和他一样有所提防,竟也不约而同用了左手书。等到全神贯注看起了信,他就只见信上开门见山第一句话,便是昨ri太乐署之事的缘由。

    黄狮子非君前不舞,否则便为僭越大不敬。太乐丞王郎因受牵连,故而玉真贵主得讯之后,至金仙观相邀金仙贵主进宫陈情,至今晨尚未出宫,足可见此事非同等闲。吾听闻太乐令刘贶之父,左散骑常侍刘公业已赴中书诣执政面诉冤屈,情由如何视其结果可知,望君不可妄动。然则王郎名动京华,倘若并非此事主罪之人,圣人当不至于处分过重,然贬官几成定途。

    这一张小笺纸之后,却是两张怎么看仿佛都是白纸的空白纸笺。见杜士仪看着正发愣,一旁饶有兴致悄悄瞥看的岳五娘突然轻咳了一声,旋即笑吟吟地说道:看来杜郎君那位心上人给你出难题了呢

    杜士仪对这小丫头的戏谑充耳不闻,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等闻到了一股微微的酸味时,他顿时露出了一丝苦笑,等到亲自点火石把一支蜡烛给点着了,将这两张空白纸笺来来回回烘烤了一遍,他终于看到了上头呈现出的字迹。

    玉真贵主往见金仙贵主时,曾忿然言说执政私心昭然若揭,吾随侍在侧,须臾便为遣退。遥想昔张使君贬退之时,亦由岐王之事为因,宰相难容为引,今王郎亦如此,或有异曲同工之妙。

    没错,就算王维和岐王过从甚密,可去年相交岐王薛王的好几位官员连番受累,直到年初王府官一一被贬,王维却依旧进士科豪取甲第状头,又不待守选期满便授官太乐丞,那时候怎没有人将他和岐王交情深厚之事翻出来杜士仪想到这里,立刻往下看去,果见接下来便是画龙点睛的一句话。

    而就在前ri,河西有捷报来,道张使君破胡大捷矣

    张说破敌有功,拜相有望,眼见得朝堂中十有将再多一相,恐怕此番针对王维,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意想挑起旧事而已

    杜士仪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拿起了第三张信笺,却见上头亦是寥寥数语:然王十三郎与君莫逆,若君多方相救,恐有人存心构连,望君珍重。

    看完了

    岳五娘大煞风景地再次出声问了一句,见杜士仪怅然若失将信凑到了烛火之上,眼看其渐渐烧成了灰烬,她便若有所思地问道:太乐署的事我也听说了,如何,要不要我设法去见一见师傅

    嗯

    杜士仪猛然间想到,公孙大娘如今正为梨园乐营将,虽则那内教坊属于宫中,太乐署不得于预,但兴许能打探到什么消息,他沉吟良久,终究还是点了点头道:也罢,请岳娘子勉为其难试一试吧。不过千万小心些,毕竟公孙大家并非官身,在宫中并不是那么ziyou的。

    这还用你说岳五娘嫣然一笑,等转身快到门口时,她突然停下脚步,继而头也不回地说道,对了,有件事告诉你一声,小和尚年初回嵩山之后,恰崇照法师送了他当年被弃安国寺的襁褓和留书于少林寺。后来我再去时,他却已经去河西寻找亲生父母了。至于河西那连番战事他是否恰逢其会,却是不好说。此次王毛仲亦在领兵之列,只希望他不要正好撞在王毛仲手上。不过也无妨,他和王守贞固然有仇怨,王毛仲可未必认识他。

    jg彩推荐:

第二百六十七章 此情无关风月

    辅兴坊玉真观和金仙观相对的十字大街上,一行扈从净街过后,一辆牛车缓缓在这两座道观门前停下。然而,车中却久久都没有人下来。

    宽阔轩敞的车厢中,金仙公主盯着面sè黯然呆呆坐在那儿的玉真公主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元元,事已至此,你想开些。

    我有什么想不开的。玉真公主嘴角一挑,面上露出了一丝讥诮的笑容,眼神中流露出了深深的冷意,木已成舟,我还能做什么阿姊不用管我了,折腾了你一天一夜方才是这个结果,我已经很对不住你了。

    看看你,又说这种话金仙公主忍不住伸出双手按住了妹妹的肩膀,许久才一字一句地低声说道,来ri方长,不争朝夕从前他只是兄长,如今却是君临天下的天子,想得自然不可能如我等这般纯粹元元,不要有怨怼之心,这么多年,你一个人也都过得好好的,更何况阿兄说了,王十三郎又并非孑然一身,他家中已经给他定下了妻室。他如今刚刚入仕还顾不过来,可将来倘若妻室入京了又如何你听我一句,你已经帮他很多了。

    很多了玉真公主嘴角微微下垂,拢在袖子的双手却捏紧了,尖锐的指甲深深陷入了肉中,可那种刺痛却只让心中更加刺痛的她好受一些。许久,她才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阿姊,你说得我都明白,让我单独清净几ri,你不用管我。

    眼见得玉真公主就这么自顾自打起车帘下了车,旋即头也不回地往玉真观中走去,想起那时候在兄长李隆基面前的情景,金仙公主不禁心中又是忧虑又是后怕。若不是她死命设法拿话挡住,玉真公主险些就要说出最难以挽回的话来。她这个妹妹就是如此,冷淡的时候谁都不放在眼中,一旦生出了热情,却是难以轻易浇熄。就如同当初自杜士仪引荐了王维之后,玉真公主几乎将此人言不离口,何尝还有从前的从容淡定

    冤孽金仙公主轻轻摇了摇头,等到下车进了金仙观,她方才若有所思地召来一个随侍的女冠吩咐道,派人拿着我的帖子去万年县廨,去请杜十九郎来。若是人不在,就去他在宣阳坊的私宅找人

    然而,金仙公主前脚刚进金仙观,下帖子的人亦是风驰电掣出了辅兴坊,可就在这时候,玉真观前却已经有一行人停了下来。于脆让人一直都盯着大明宫动静的杜士仪一听到玉真公主出宫就赶了过来,此刻站在门前等待通传的他思量着王容透露的消息,心里却在斟酌待会儿该说什么。不消一会儿,他就听到门里传来一声杜郎君,继而便是霍清那熟悉的身影。和从前相见时素来笑意盈盈不同,此时此刻的她满脸忧心忡忡,却是强笑屈膝行了礼。

    请郎君随婢子来。

    等一路进入观中,霍清方才放慢了脚步,却是侧身稍稍领先杜士仪半步,低声说道:杜郎君,贵主心情很不好,原本是早早吩咐了谁都不见,可从昨ri晚间贵主和金仙贵主一道入宫之后,就一直水米未进,如今又是一个人将自己关在荷塘之后那座小楼中,因而婢子方才斗胆擅自请了杜郎君进来。王郎君之事贵主应是在圣人面前苦苦恳求过,奈何仿佛仍是难以挽回,还请杜郎君务必劝劝贵主,一则伤身,二则

    霍清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几乎微不可闻:二则恐失上意。

    尽管杜士仪曾经猜测过这个可能,但此时此刻听霍清如此说,他不禁觉得那渺茫的希望更减少了几分。点点头答应了霍清,又随着来到了那座熟悉的九曲十八弯的木桥之前,听到那边厢传来了迥异于编钟清越绵长之音的杂乱音符,他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径直走了过去。

    等到堂下,他见玉真公主赤足而立手拿小槌,竟是毫无章法地在那些编钟上来回敲击,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狂乱失神,他张了张口本待出声叫人,可思量许久,终究还是登上台阶后脱鞋入内。看到靠墙一处大案上的醒目位置,摆着一具琵琶,他遂悄悄上前取了下来,小心翼翼试了试琴弦的位置,便从革囊取了护指戴上。

    玉真公主本就是心烦意乱借着曲音解闷,可那些杂乱的噪音却让她的心中更加狂躁难当,一来二去已经几乎到了再也忍不住的境地。可就在这时候,耳中突然传来了几个犹如雷鸣一般的音符,随即又复归沉寂。正当她以为自己兴许是出现了幻听的时候,如是又是几个音符的重复,终于让她回过神来。徐徐转身的她看到面前赫然是一个青衣人影,不由得又是一阵恍惚,等那微微停顿的音律再次又响起的时候,她的眼神方才回复了清明。

    大唐从皇亲国戚到官民百姓,无不喜好音律,她即便不及兄长李隆基,对此也是极其jg通的,这音律婉转徜徉之间,分明是道曲的格局,可清越之中更有一种铮铮之音,使人闻之而昂扬,竟是振聋发聩。尤其是间中犹如电闪雷鸣一般的连续裂音,每每会把即将分神的她强行拉回来,那一声声犹如铁锤一般震响在她的耳畔和心头,哪怕音调有失柔和清雅,可对于此刻的她来说,却仿佛是最jg到最合适的。

    直到那曲音缓缓而收,玉真公主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曲音振聋发聩,前所未闻,杜十九郎,你的琵琶越来越jg湛了霍清却也大胆,我已经说了不见客,她却还是放了你进来

    杜士仪放下琵琶,这才长揖行礼道:观主恕罪,霍清想来也是心怀忧切。至于刚刚那一首曲子,我不敢贪天之功,实则是近月以来,我和王十三郎一道参详谱成。原本是因为岐王如今好酒颓废,王十三郎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故而与我绞尽脑汁谱成了这一首曲子,本打算请观主亲自上阵,以求振聋发聩,使人幡然醒悟,谁知道今ri第一个聆听此曲的,却是观主自己。

    竟是如此

    玉真公主一下子怔住了。她轻轻蠕动着嘴唇还想说什么,可最终却是手中小槌滑落在地,继而竟是整个人也瘫坐了下来。等到面前光线一暗,她见杜士仪已经是在面前跪坐了下来,仿佛正要伸出手来拉她,她突然笑了起来,但那笑声中却不见一丝一毫的欢欣,反而充斥着凄苦和愤懑。笑过之后,她便仿佛自言自语似的喃喃说道:他一个外人,却是比真正的兄弟更加有心,岐哥真是好福气,能有此知己,夫复何求

    就是因为有人密告岐哥心怀怨望,始终不死心,阿兄就要把他身边一个个人全都赶尽杀绝什么黄狮子,什么僭越大不敬,都是借口他还对我说什么,王维已经婚配,于我不过是逢场作戏呵呵,婚配又如何,我本就不是招驸马什么天下有的是好男儿,至情至xg,心中懂我知我孑然苍凉的男子,我活了这许多年,却也没见到几人他就丝毫不肯网开一面,丝毫不肯成全我这个妹妹第一次求他,丝毫不肯放过已经心灰意冷的岐哥

    听着玉真公主倾吐着这些本不该对外人说的宫中秘闻,又见她已经是泪眼迷离,杜士仪不禁深深地感觉到,在这位金枝玉叶那随xg骄傲的外表之下,恰是藏着一颗比谁都更加感xg的心。正因为如此,当ri王维那一首天下悲音郁轮袍,她方才会因此心动,继而更是发展到了之后的两情相悦,如今为了王维见罪一事入宫求恳却最终挫败,对于玉真公主来说,那种已经不仅仅是失望,而是失落和绝望。

    观主

    杜士仪斟酌着想劝解,可见玉真公主渐渐伏下了身子,竟是就靠着自己的膝头抽泣落泪,他不禁有一种后世借肩膀给女孩子哭一场的错乱感尽管此情无关风月,心里却另有一种微妙的情绪。这寂静得只余抽泣声的情形也不知道维持了多久,他方才看到玉真公主缓缓直起身子,红肿的眼睛里已经没了最初那种深沉的郁气,但仍然能看出疲惫来。

    杜郎真君子,坐怀而不乱。

    听到这个评价,杜士仪顿时哭笑不得,索xg一本正经答了一句:朋友妻,不可欺。

    扑哧

    玉真公主终于给逗得笑了起来:亏你想得出来,我又不是他的妻室罢了,终于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心里总算没那么憋闷,之前那些话,料想你也不会说与别人听天家便是如此,情分也好道义也好,终究盖不过权yu。我知道你是为了他来的,只可惜我已经力气用尽,终究只能保住他不至于和刘贶一样落得个配流的下场而已。长安城他是呆不住了。至少岐哥还在一天,他就很难回来。怪不得,司马先生终究不肯留在宫中,他一介ziyou之身,何尝不比在宫中那所谓礼敬来得快活

    你不要再设法了,那是徒劳,留得青山在,异ri总能再有重聚的那一天。杜十九郎,不要学王郎,好好专心致志当你的官等你扶摇而上九万里,想来也不至于如今这般束手无策你将此物替我带给他,到时候他离京之ri,我不去相送了,相见不如不见,这段缘分就这么尽了吧,于他于我都好

    杜士仪伸手接过,却只见玉真公主递来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大红如意蝴蝶同心结。

    jg彩推荐:

第二百六十八章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秋风将起,圣寿将至,内教坊的梨园之中自然而然是一片繁忙景象。太乐署中的那一场大变对这儿的影响看上去仿佛微乎其微,李龟年兄弟三个正忙着调教那些坐部伎,公孙大娘正在指导天子jg心择选出来的那几个女徒弟,几个歌者婉转高歌练嗓音,至于其余技艺jg湛的伶人们,则是抓紧时间继续磨练自己的技艺,期冀回头在天子面前能够一鸣惊人。

    当一个宦者匆匆而来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没有朝他看上一眼。来人径直到了公孙大娘身后四五步远处,这才满脸堆笑叫道:公孙大家。

    在宫中已有两年许,公孙大娘形容未改,xg情却仿佛更加清冷了些,却是头也不回地问道:何事

    宫外望仙门岳娘子差人禀告,说是游历归来,想要拜见公孙大家一面。我自作主张,请了岳娘子到东内苑中的偏门等候。当初岳五娘曾经在梨园也呆过许久,从内到外对这位公孙大娘美艳的女弟子都不陌生,再加上岳五娘出手阔绰大方,那宦者自然少不得又奉承了两句,两年不见,岳娘子风采更胜往昔,到底不愧是公孙大家的亲传弟子

    话还没说完,他就只觉得眼前一闪,定睛看时,却只见公孙大娘不但已经转过身来,而且已经步履迅疾地与他擦身而过,竟是径直往外而去。知道公孙大娘技艺jg湛,又对天子不假辞sè,天子固然礼敬三分,后妃也对其多有好感,在这宫中不比外人,颇有几分ziyou,他只得把到了嘴边的提醒吞了回去。等到回头看见被公孙大娘丢下的几个女弟子有的嘟囔,有的好奇,有的不忿,常在梨园走动的他便轻轻咳嗽了一声。

    各位娘子,公孙大家毕竟和岳娘子师徒多年,可如今一个宫里一个宫外,总不及你们亲近,只要学好了技艺,ri后何愁公孙大家不对你们另眼看待

    公孙大娘脚下走得快,心中也是深深的牵挂。从小到大她收过众多弟子,可不是自立门户就是尔远离,至于如今宫中的这些弟子,大多数都是存了出人头地之心,不比岳五娘的纯粹。更何况,师徒相伴多年,她若不是顾忌徒儿年轻美貌容易遭人觊觎,何至于设法让人离宫当远远看见那座偏门边上,有一个亭亭玉立的白衫人影时,她脚下顿时更快了三分。

    五娘

    师傅

    岳五娘犹如孩子一般雀跃飞奔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公孙大娘的胳膊,随即方才展颜笑道:我还以为师傅拨不出空来见我呢

    只要不是陛下在梨园,何至于这点功夫都没有见心爱的弟子还是如从前那样娇俏痴缠,公孙大娘面上哪里还有冷意,怜爱地拉着人沿着大路走了一箭之地,又穿过树丛到一处草亭中,这才关切地问道,这两年你在外游历,可曾遇到过什么危险可有心悦的人

    师傅,你怎就不问我今天怎会想到进宫来看你岳五娘面上微嗔,打断了公孙大娘的话后,这才无所谓地笑道,我又没有师傅你那样的雄心壮志,每到一地便游山玩水四处闲逛,横竖当年圣人赐金足够开销,唯一一次在人前舞剑,却还是当初与杜郎君在奚王牙帐时那一次。料想此事隐秘,杜郎君面圣时兴许会原原本本禀告,旁人却不知道

    她言简意赅地将当时和杜士仪相逢种种说了,见公孙大娘面sè数变,最后竟是有些黯然,她便轻轻摇着手指说道:师傅不用担心,求死不得,分明是老天爷也不想让我死,既如此,我就会好好活着河北诸地我都已经去过了,等来ri有机会,我就去西域看看大漠风沙,看看异域风情

    你啊当年青涩的弟子现如今却成了这般模样,公孙大娘不禁心中嗟叹,可怎么也不舍得责备于她,沉默了好半晌方才岔开话题问道,那你今ri进宫来看我,为的是什么事

    还有什么事,不就是昨天那桩惊动内外吓死人的案子杜郎君和王十三郎相交莫逆,自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都坐不住结果我主动撞了上门,他自然死马当做活马医,再三请了我向师傅你打探打探消息。

    一听是杜士仪相托,问的又是太乐署中事,公孙大娘不禁攒眉沉思了片刻,这才摇摇头道:教坊名义上固然是太乐署下辖,但梨园却是超然物外,再说外间事情我素来不太理会,只知道这一次据说是张相国亲自于紫宸殿请见陛下上的谏言,因而陛下深为震怒。原本陛下每ri总要到梨园盘桓片刻,可从昨天到今天都没露过面。

    尽管公孙大娘所知极其有限,但岳五娘还是牢牢把这些话记在了心里。她转动着眼珠子正有些出神,突然就只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用手压住了:五娘,杜郎君人中龙凤,然则毕竟是官人,即便有命中克贵妻的传言,依旧会有人趋之若鹜,你若是真的心仪于他

    师傅你说什么呢岳五娘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公孙大娘的话,继而旋风似的转过身去,好一会儿方才平息了心头激荡,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杜郎君固然很好,可就犹如虚空明月,可望不可及,更何况他待我如朋,我也自然视他为友,并没有别的私情。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再说,他已经有心上人了

    岳五娘坦陈和杜士仪并无私情,公孙大娘不禁有几分意外,然而让她更意外的是,岳五娘竟然信誓旦旦地说杜士仪已经有了心上人惊讶过后,她毕竟不是那些喜好过问别人家事的xg子,只是摇头叹气道:既如此,你总不能和我一样偏废终身,既然周游天下,倘使遇到能够动心的人

    师傅足迹遍布北地,十余年间尚不得一值得倾心的男子,我这才几年,哪里就如此好运岳五娘说着便再次转过身来,轻轻执了公孙大娘的手,笑着露出了雪白的牙齿,走遍最壮丽的河山,看遍最jg彩的人世,见识天下英雄豪杰,我这辈子就心愿足啦。师傅,谢谢你当初为我求了圣人允准离宫,那些你尚且来不及去看过走过的地方,我都会替你去的至于两情相悦的男子,有则是最好,没有也不用遗憾,师傅你说是不是

    五娘公孙大娘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如今身量已经和自己仿佛的岳五娘,终究忍不住如同儿时那般轻轻摩挲着她的额头,因笑道,你的人生,自然凭你自己高兴只是也不要太随心所yu,杜郎君是磊落君子,你能帮他就帮他,切不可添乱

    当岳五娘又被公孙大娘仔仔细细盘问了在外这两年的其他经历,直到事无巨细交待完了,方才又被硬塞了两支赤金簪子送了出宫之际,她想起师傅吩咐的最后一句话,忍不住心里就直犯嘀咕。她可是早就把当年师徒俩欠杜士仪的情分给还清了,哪里给他添过乱如今欠人情的,应该是杜士仪才对

    玉真观一行,本是去求助的杜士仪却成了开解别人的人,出来时自然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然而,踏出玉真观的他还来不及喘口气,对面金仙观门前却早有人一溜烟冲了过来,深深行礼之后便道是金仙公主相请。没奈何之下,他少不得又依言去见了金仙公主。当他半真半假地说玉真公主已经平复如初,又嘱咐他不要再插手王维之事,他便清清楚楚地察觉到,对面这位金枝玉叶一时满脸的如释重负。

    无量天尊,总算元元还是想通了。金仙公主也无暇理会杜士仪是否长话短说,轻吟了一声后便轻叹道,太乐令刘贶定的是配流,而王十三郎终究只是上任不久的太乐丞,因而顶多是贬官外放,而且决不至于是岭南蛮荒之地,所以你尽管放宽心,ri后有机会,他就能回朝。倒是你,王十三郎今次吃亏,虽有对黄狮子舞不明利害,但也有自己的疏失,你需得引以为戒,不要学他。

    玉真公主也好,金仙公主也好,最后都嘱咐自己不要学王维,杜士仪离开辅兴坊之际,心里自是明镜似的透亮。

    天家兄友弟恭的表面之下,猜忌之心本就是非同小可,连宁王这样身为嫡长却自始至终知道韬光养晦小心谨慎的人都不得幸免,更何况如岐王这般心xg高傲的亲王王维终究是太感xg重情,可倘若感xg重情也成为要摒弃的缺点,人生还真的是没什么趣味了

    当他一路回到宣阳坊私宅,却从留守的刘墨口中得知岳五娘早就回来了,正在书斋等他。尽管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但他拜托人替他走了这一遭,此刻便立刻赶了过去。甫一相见,岳五娘也不卖关子,原原本本将公孙大娘透露的消息说了出来,末了便一摊手道:看样子事情是不可为啦,你与其想着再设法帮人,还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报仇雪恨才是

    jg彩推荐:

第二百六十九章 恩怨几许,岂可无回敬?

    因擅舞黄狮子一事,太乐令刘贶配流,为其子鸣冤诉于执政的其父刘子玄,贬安州都督府别驾。出身官宦名门的刘贶尚且如此遭遇,太乐署其他人自然是无所不受牵连。相形之下,由太乐丞贬济州司仓参军的王维,算得上是处分轻微了。毕竟,年过六旬的刘子玄不过是替子鸣冤,以几度修史的功劳,却被远远贬到荆楚之地,而济州只是在山东,虽仅为中州,可终究距离京师要近得多。至于其他太乐署中官员,或贬或流不计其数。

    时值京兆府试在即,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自然引来了不少议论。王维不但是今岁进士科状头,更甫一登科便释褐授太乐丞,简直是殊遇之中的殊遇。如今一遭变故便立刻远远贬斥,仕途凶险已经显而易见。更有甚者想到先前杜士仪引王维王翰一同帮忙阅卷,如今却平失臂助,一时扼腕嗟叹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忧心忡忡者有之而对于事发之ri正好不在京城而在洛阳探望舅父,赶回来却得知噩耗的王缙来说,这一整件事简直是晴天霹雳。

    当他终于在太乐署门前看到了蹒跚出来的兄长时,几乎想都不想,他便一个箭步冲了上前,紧紧抓住了对方的胳膊,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结果,还是王维更镇定些,抽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弟弟的手,随即轻声说道:没事,都过去了,回家再说。

    阿兄

    我都说已经没事了。

    王维回头看了看原本年富力强,倏忽间却仿佛苍老了二十岁的太乐令刘贶,见其对面的老父刘子玄也是老泪纵横,他本打算安慰两句什么,可想想平添伤感,终究还是拉着王缙快步往自家的车马那儿走去。到了近前,见那辆牛车上车帘一掀,却露出了崔颢那张脸,他登时为之一愣,还是身旁的王缙低声嘀咕道:这两天崔郎君几乎跑遍了京城各家王侯公卿宅邸,希望有人出来为你求情说话

    一边说王缙一边在心中感慨,算他从前看错了崔颢,这家伙还有些义气

    原来如此。王维感激地对崔颢拱了拱手道,有劳崔贤弟奔波辛苦了。

    只可惜都是徒劳无益崔颢一贯最是纵情声sè放荡不羁的人,这会儿却少有露出了愤世嫉俗的表情,些许小事却无限株连,可恨却无人敢于出面说话,这些宰执分明是借机诛锄异己

    噤声王维立刻打断了崔颢的抱怨,见其愤愤不平闭上了嘴,他方才长叹一声道,好了,什么都不用多说,回家吧

    王维和杜士仪看似同为从八品,然则太乐丞和万年尉,清要不可同ri而语,俸料职田暂且不说,万年尉每月俸钱两万五千,太乐丞却只有三千,再加上京城宅院价值不菲,王维兄弟赁下的宅院,便在长安西城胡人聚居之地,较之东城便宜不少。此刻已经是午后,车马快到宅院门口时,眼尖的王缙便瞧见了门前等着的一行人,头前为首的不是杜士仪还有谁

    杜十九郎

    平ri骑马,今ri王维获罪出太乐署,却不愿意再被人围观,因而崔颢早早备了车等他。此刻他听到外头王缙这一声嚷嚷,连忙打起了车帘一看,认出人后当即弯腰下车快步上前。两相一打照面,他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却只见杜士仪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一言不发地递到了他的手中。一看那大红颜sè的同心结,他登时明白了此物的来历,一时面sè发白神sè发怔,就连接着东西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事情出了之后,玉真贵主就拉着金仙贵主进宫去了。奈何势不可违,相见不如不见,所以玉真贵主让我将此物捎带给你。贵主说睹物思人,ri后恐再不会相见了。

    王缙原本还嘀咕今ri杜士仪为何不曾来,这会儿见人竟是在自家门前等,他悄悄走到兄长身后,骤然听到这一茬,他虽早知道两人款曲,亦不禁为之沉默了下来。不但是他,同样下了车过来凑热闹的崔颢也同样是瞪大了眼睛。

    按照平时的xg子,后者几乎恨不得用最夸张的语气来感慨一下王维那令人叹为观止的女人运。那可是大唐最尊贵的金枝玉叶,因入道为女冠而不嫁人,竟然真的和王维好上了

    从最深沉的惘然和遗憾之中回过神,王维捏紧了手中的同心结,终于挤出了几个字:进来说话吧

    王维兄弟赁下的宅院不过两进,屋子只有十余间,此刻四人进了正堂彼此两两相对而坐,杜士仪看了一眼崔颢和王缙,见这两人丝毫没有该退避的自觉,他顿时又好气又好笑,索xg言简意赅地说了出事之后自己打探到的种种消息,只字不提玉真公主。果然,崔颢也好王缙也罢,原本的愤懑顿时变成了惊骇,一时你看我我看你双双作声不得。最后,还是作为当事人的王维把两人打发了去外头清醒清醒。

    没想到竟真的是因为大王王维揉着眉心叹了一声,随即才看向杜士仪问道,贵主她她还好么

    不好。杜士仪直截了当迸出了两个字,见王维果是心情低落,他便轻咳一声岔开了话题说道,总之,这一次是圣心独运,贵主也好我也好,全都无能为力。好在济州不算偏远之地,你暂且忍一忍。

    只是贬官而已,相形之下,我较之刘贶已经幸运太多了,没什么不能忍的。王维摇了摇头,旋即就苦笑道,只是对不起贵主一片深情厚谊,对不起你当初的邀约,无论京兆府试也好,樊川杜曲的族学也罢,我都帮不上忙了。还有十五郎,有我这获罪被贬的兄长,也不知道他将来的路

    贵主那儿你就不用担心了,她不是软弱的人。至于你答应我的事却帮不上忙,你只记着ri后欠着需得还我就行至于十五郎杜士仪微微一顿,随即便冷静地说道,不论是十五郎也好,崔颢也罢,我都会竭尽全力相助一把,你大可放心

    当杜士仪从王维那正房中出来,看到院子里王缙和崔颢便犹如两只无头的苍蝇正在团团转,不时还险些碰个正着的时候,他不禁为之莞尔。转瞬间王缙就看见了他,当即一个箭步窜了上来,而崔颢则犹豫片刻方才跟了上前。

    杜十九郎,我阿兄他

    王兄心志坚毅,这会儿正在沉思,咱们不用打扰了他们。木已成舟,咱们能做的事情不多,但也不是真的一无可为。这会儿一味颓废沮丧,那就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了。杜士仪说到这里,见王缙和崔颢都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他便笑道,所以接下来,我们应该做的是,让亲者快,仇者痛崔郎君,京兆府试在即,你可有把握

    不等崔颢昂首挺胸应是,杜士仪便加重了语气问道:我是问你可有把握力压苗含泽一筹要知道,今年京兆府试固然是我主持,可明年却是员嘉静这考功员外郎知贡举,要是你明年省试没把握,今岁京兆府试也不用来了苗含泽近水楼台先得月,又有张相国激赏,岂有你出彩的机会

    崔颢猛然想起杜士仪刚刚所言,王维这一回落马,张嘉贞是幕后推手之一,苗延嗣这个谋主自然也有份,他登时咬紧了牙关。对于科场之事,他并不算太热衷,之前也是因为友人撺掇,自己又傲气好名,这才勉力一争,可如今关系到力荐自己为自己扬名的王维,他不由得捏紧拳头使劲挥了挥,这才毫不犹豫地说道:既然如此,我这就拼了管他什么苗含泽员嘉静,只要我写出让他们全都无话可说的诗赋文章,谁敢黜落我,我就去朱雀门撕皇榜

    说到这里,他就对着杜士仪深深一揖道:多谢杜少府提点,我这就回去预备京兆府试压不下他苗含泽,我从今往后就不考了

    王缙瞠目结舌地看着崔颢转身大步离去,好一会儿方才恍然大悟地看着杜士仪:杜十九郎,你这激将法用得真是绝了

    崔郎君虽则兴许风流轻浮,却也xg情高傲,能激他豁出去拼一拼还是容易得很我万年县试才点过苗含泽第一,倒不是真的对他有什么成见,只是有些人揣摩圣意徇一己之私,实在是太过分了

    杜士仪看着崔颢那背影消失在门外,这才若有所思地看着王缙说,十五郎,你有什么打算刚刚王兄对你担心得很,毕竟,接下来就是你一个人留在京城了,不如索xg搬到我那儿去同住

    这个王缙犹豫了再犹豫,等到回头看了一眼那竹帘低垂的屋子,最终摇了摇头,杜十九郎,你好意我心领了。进士及第也要守选,我的经史底子不如阿兄,所以我只打算应制科,何年应试还得看当年的制科科目。阿兄遭贬,原也有风头太劲的缘故,但你实则比阿兄更在风口浪尖。我和你搬到一块去,兴许还会连累了你,而我在外头借着心灰意冷游荡游荡,兴许还能打探到一些消息。否则若你也遇到如阿兄这般之事,却丝毫准备也没有,岂不是任人宰割

    说到这里,王缙便嘿然一笑:总之知道仇人是谁就好办了别以为身居高位就了不得,只要有机会,未必不能掀了他下马这次让崔颢打头阵,我虽只是一介白身,却也不像阿兄这般心慈手软,未必没有报仇的机会

    杜士仪顿时心中一动:既如此,十五郎帮我做一件事可好

    等出了王宅,杜士仪看了看天sè,心里已经明了自己下一站该去找谁。三师兄裴宁既然已经选了集贤殿校书郎,应该会很乐意帮他这个忙才是另外,他也不妨去见一见姜度,源乾曜这位老好人宰相他打过几回交道,但见绵里藏针,并不是完全没有脾气的,他这次可以送个大好机会上去

    jg彩推荐: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1402/ 第一时间欣赏盛唐风月最新章节! 作者:府天所写的《盛唐风月》为转载作品,盛唐风月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盛唐风月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盛唐风月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盛唐风月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盛唐风月介绍: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开元四年,大唐帝国如日中天,京兆长安恰是当时世界最繁华的都市,没有之一。姚崇、宋璟、李白、王维、张旭、吴道子、颜真卿、公孙大娘、裴旻、郭子仪……当此一时,盛唐的天空群星璀璨。 生逢盛世,作为一介江郎才尽泯然众人矣的神童,杜士仪担心的不是天下大势,而是如何在这第二次人生中活得更精彩。盛唐风月,有的是雄风傲骨盛唐风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盛唐风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盛唐风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